《第一氏族》 章一 截杀 自大齐京城北去雁门关,只有不到八百里路程,过了代州城后,官道便深入荒山野岭,罕见人烟。 皇朝立国百二十年,正值太平盛世,年年出现在雁门关的塞外诸族,不是什么精骑锐士、百战悍卒,而是络绎不绝的商队,以及每年前往京城朝贡的使节。 尊贵如使节队伍中的北胡王子,万夫莫敌的大修行者,也要将随身符兵暂留雁门关——胡人刀兵,不得入大齐国境一步。这是镇国公荡平草原后立下的规矩。 这规矩延续一百多年,从来没有哪位塞北使节出言质疑。 或许他们在漠北牧羊时,也曾心生不忿,但当他们来到雄阔如神迹的雁门关,抬头望见关城上披甲执锐的赵氏将领,便连提出商量的想法都不敢再有。 赵氏修行者腰间的长刀,曾让草原血流千里伏尸百万,令草原之兵不敢弯弓而抱怨,使草原之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哪怕是时隔百年到了今日,胡人依然无法直视其威。 赵氏修行者与雁门关驻军,代表着大齐皇朝赫赫军威。 时值七月,烈日炎炎,热浪滚滚,距离雁门关六十来里的荒野官道上,一支二三十人的骑队,正护着十余辆载满货物的马车前行,车马下泥尘升腾。 骑士携弩带刀、顶盔贯甲,战马高大雄健,哪怕是赶车的伙计,都气息绵长。纪律严明的队伍里,除了马蹄哒哒,与车轱辘碾过泥土的声响,便再无其它杂音。 打头的马车上,一杆大旗迎风招揽,上书一个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赵”字,表明这支队伍属于大齐皇朝第一将门勋贵——赵氏。 队伍的为首者,是一名锦衣玉带的少年郎,约莫十六七岁,五官俊秀,眉宇轩昂。虽无沙场悍将的铁血锐气,却不乏高门子弟的意气飞扬。 赵宁抬起头,看了眼前方不远处的一座雄奇石山,眼帘微沉,暗道:“已经到了石猴山。看来今日这杀局,我是避不了了!” 左右环顾一圈,赵宁面色逐渐凝重,眼神闪动间,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深邃与智慧。眼下方到未时,艳阳炽烈,四野静谧,只有依稀鸟声可闻。 他在心里继续寻思:“这里山道狭长,两侧都是高坡,地形于我而言毫无可以借助之处,反倒是对袭击者极为有利!罢了,天时地利都是劣势,要不被害只能靠自己。” 念及此处,赵宁不再犹豫,勒住马缰绳,抬起手臂,示意队伍停下,转头对身旁一脸迷惑看过来的中年男子道:“平叔,让大家下马,就地布圆阵。马车摆放在外,族人居内防御,准备应对袭击!” 赵仲平国字脸,背负一个狭长刀匣,听了赵宁这话,深感意外,但见赵宁面容肃杀,绝非是在说笑,也不敢怠慢。将门子弟的身份,让他在探究根由之前,立马执行命令。 “所有人下马,结圆阵防御,立刻!有贼人要袭击我等!”赵仲平调转马头,指挥队伍行动。 二十多名骑兵,十几个赶车伙计,闻言虽然大惑不解,但手脚都同样麻利。伴随着人喝马嘶,队伍在最短的时间内,布置好了防御阵型。 原本湛蓝如洗的天空,不知从何时起了大片乌云,在很短的时间内海浪般席卷了大半天空,遮蔽了日头。前一刻还明晃晃的路面与山林,如同被参天猛兽吞进了肚子,倏忽间变得阴暗晦沉。 赵宁身在圆阵中央,眼神如箭,观察道路两侧土坡。他的呼吸渐渐放缓,心跳徐徐变慢,感官尽可能向四面延伸。 他知道,对手就在彼处的林子里,袭击随时都会发生! “公子,你怎么知道有人要袭击我们?这里可是大齐境内,有谁敢袭击我赵氏马队?”赵仲平来到赵宁身旁连声发问。 他觉得这是一件毫无道理的事,甚至可以说极为荒诞。方才执行赵宁这个家主继承人的命令,完全是将门习惯使然。 赵氏乃大齐皇朝第一勋贵之家,得皇帝倚重、受万民敬仰,族内修行者数百,家主乃是王极境的巅峰高手,在京城坐镇军方最高衙门——大都督府,族人在北境率领十万精锐把守雁门关! 纵然皇朝之内,有些跟赵氏为敌的世家大族,但谁敢无端对赵氏动武,那就是自寻死路! “我当然知道。”沉眉敛目的赵宁,回答得十分笃定,充满不容置疑之意。 今日这场袭击,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他们这支队伍,是从京城出发,例行给雁门关的族人送补给的,马车里装的都是修炼资源,价值不菲。 但就像赵仲平说得那样,赵氏从来都没想过,有人敢在大齐境内,袭杀赵氏族人——这种事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加上这样的例行补给每两月就有一次,赵氏早就习以为常,所以随行护卫并不多。 这也是赵宁年满十六,开始参与家族事务后,第一次带队前往雁门关。 可就是在这一天,在石猴山前,队伍意外遭遇截杀!随行族人死伤殆尽,物资全部被劫,赵宁自己也身负重伤!而后治疗了将近一年,才勉强恢复元气。 这场袭击,本就是针对赵宁这个,赵氏唯一家主继承人,以及赵氏的。 十三年前的这次痛苦经历,曾让赵宁痛心疾首,也让他和整个赵氏,都在后来的岁月中,付出了极为惨重,此时根本无法想象的巨大代价! 十三年前准确地说,是在前世。 在片刻时间之前,那个赵氏家主的悲惨人生,成了赵宁的前世——他在战死之后没有赴黄泉,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十六岁,回到了今日! 前世,今日之战,让赵宁修行根基受损严重,后来伤势虽然复原,修炼速度却大不如前。以至于在那场浩劫来临之际,他都没能踏足王极境。 实力的弱小,让他在赵氏覆灭之时,根本无法扭转局势,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手足相继陨落,直至自己也命丧黄泉! “公子” “休要废话!” 赵仲平还想问什么,被赵宁抬手打断。 他现在密切关注着道旁动静,没心思跟对方赘言。 至此刻,长空已然是黑云滚滚,如有仙人在天外笔走龙蛇,厚重的云层压迫下,大风呼啸如鬼嚎,左右哗哗乱响的林木半倾欲倒,高耸的石猴山似乎不堪重负,有低头欲折之姿。 而道路两侧的高坡上,还没有出现人影。 赵宁对此并不很奇怪,他清楚,自己突然的应变,让袭击者也始料不及,摸不着头脑,一时惊疑不定——前世这个时候,对方可是已经杀出来了。 前世对方以有心算无心,一个突袭,就让队伍损伤近半、阵脚被完全冲乱,后面的战斗根本没法打。这回赵宁及时应对,让队伍结下防御阵型,箭上弦、刀出鞘,以逸待劳,情况就完全不同。 但对手不可能就此退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还是会动手! 忽的,阴沉的天空骤起一声炸雷,其音之大,落在众人心头,如山崩地裂!一道叉子状的闪电就在不远处落下,将灰暗的山野映照得惨白如雪。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声尖利的呼啸似银瓶乍裂,猛地在山坡上的林子中响起! 霎时,伴随着短促而急利的簌簌声,一道道矫健的人影自林子里跃出,从两侧土坡上俯冲而下! 这些人虽然只着劲装,并无甲胄在身,奔行间却有猛虎之势,眼下手持利刃如潮袭来,眼神凶狠,面容狰狞,仿若群狼出击、恶鬼扑食,要吃肉饮血! “迎敌!”百多名杀气凛然的强敌奔袭而至,赵宁却在这一刻完全沉静下来,面如止水,波澜不惊。 前世,他无数次在千军万马中纵横捭阖,跟这世间最彪悍的锐士浴血厮杀,也遇见过这天下最强大的修行者。眼前这点场面,实在是不值一晒。 赵宁冷静,训练有素的赵氏族人同样沉着。 马车内侧、圆阵外围手持劲弩,分列两排的二三十名甲士,同时扣动劲弩扳机,沉闷的弦动声里,两排弩矢如电飞出,分射两侧! 这些劲弩虽然不是符兵,但袭击者也大多只是锻体境,双方距离不到五十步,正是劲弩威力最大的范围。 刚刚从山坡上冲下的袭击者,顿时有不少人被强劲弩矢当面射中,前奔之势戛然而止,身体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土坡上,又滚坛子一样摔下。 闷哼声此起彼伏。 赵氏甲士皆为精锐,纵然有少许弩矢被对方避过,这一轮齐射,也让袭击者倒下了十几人! 双方距离过近,让他们没有装填弩矢,发射第二箭的时间。而那些没有被射中的袭击者,眨眼就到了近前!赵氏甲士行为果断,一箭发出,多半果断放下弩具,目不斜视反手抽刀。 袭击者跃过外侧货车,悍然杀入圆阵,然而他们还未落地,便要迎接赵氏甲士蓄势斩出的长刀。一时间,货车前鲜血飙飞,如墨泼洒。 身在圆阵中央的小部分甲士,迅速给弩机装填弩矢后,开始配合外围同伴,精准点杀翻越货车的袭击者。 轰隆不绝的雷声里,明灭不定的闪电下,人影幢幢的战场忽白忽暗。往来厮杀的人群中,刀剑相撞拉出点点火星,灿若萤火,与天际的闪电交相辉映。 战斗从一开始,就极为惨烈。 赵氏甲士凭借出众战力、及时准备、完整阵型,在前期给予了袭击者很大杀伤,不到半刻时间,圆阵外围就倒下了三十多人。 然而袭击者的人数,却是赵氏甲士四倍有余,前赴后继冲杀而至,在半刻后成功杀入圆阵之中!至此,双方陷入殊死混战,伤亡迅速扩大,一个又一个赵氏甲士接连倒下。 云层好似成了漏水的筛子,滂沱暴雨如期而至,狂风中豆大的雨珠泼洒在甲胄上乒乓作响,冲刷着鲜血在地面汇聚成潺潺红色细流,又被激斗的人踩得四处飞溅。 燥热的地气为之一凉,战场的暴烈却声势更重。 赵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之前就有预料,以眼前这些族人的战力,根本无法战胜人多势众的袭击者。他要想自保,打赢这场遭遇战,就得寻求别的转机。 “公子,对方人数太多,大伙儿抵挡不住了,我护着你突围吧!”赵仲平回到圆阵中央,焦急地对赵宁道。 这五步方圆之地,袭击者还没有踏足,赵宁被团团护卫,至今还未出刀厮杀过。 “对方将我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你修为又不占优势,我们如何突得出去?就算突出去了,这荒郊野岭的,也逃脱不了对方的追杀。”赵宁的话音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如同在说跟自己无关的事。 队伍里的修行者都是锻体境,只有赵仲平是御气境,袭击者除了人数优势外,还有两名御气境高手就在近前战斗。 “那怎么办?”赵仲平急得满头大汗。 如果大家今日都饮恨于此,那不仅是奇耻大辱,也是冤屈得很。皇朝第一勋贵之家的家主继承人,在国境之内被人袭杀,他们却连袭击者的身份都不知道! 赵宁抬起眼帘,视线穿过重重雨幕,落在百步之外,道路左侧的土坡上。 彼处站着一名青衫仗剑,手打黑色油纸伞的男子。珍珠般的雨滴不断从伞扣垂下,大风吹卷得他衣袂飘飘,阴暗的光线衬托,使得他犹如掌握一切的鬼神。虽看不清面容,睥睨之色却已彰显无疑。 从他的神态气质来看,可知赵宁等人在他眼中,已跟必死蝼蚁无异。 赵宁眸中渐生杀气。 前世他被这群人袭杀成功,虽然侥幸没死,付出的代价却是不能承受之重。如今,在这个刻骨铭心的场景里,再度感受到对方智珠在握的蔑视,他心中焉能好受? “将‘千钧’给我!” 章二 破局 赵仲平背负的长匣里,是一柄声名赫赫的赵氏符兵——长刀千钧。 那是赵氏最好的符兵之一,威力无穷,百年前皇朝大军征伐漠北,手持千钧的赵氏先祖,就曾亲手斩下北胡左贤王的人头,威震三军。 这回赵宁带领辎重队伍前往雁门关,就是要将此刀交给在彼处驻防的父亲,前些时候,他父亲终于将《千钧诀》修炼到大成,有了使用此刀的能力。 “公子要千钧何用?千钧虽是奇兵,但要驾驭它,却需要先修炼配套的功法‘千钧诀’”赵仲平不知道赵宁要干什么。 《千钧诀》晦涩难修,没有一二十年的功夫,休想有所成就。 赵宁修行资质出类拔萃,在赵氏年轻一辈子弟中无人能比,被誉为百年难遇的奇才。但终究是太过年少,如今不过锻体境九层,还没开始修炼《千钧诀》,怎么能御使千钧? “何必多言,给我就是!” 赵宁一把拍在赵仲平背后,按下符文阵列的机关按钮,将刀匣打开,取出一柄通体黝黑、长三尺二寸的狭长战刀。二话不说,便在赵仲平惊愕的目光中,抽刀出鞘,纵身前奔。 赵宁之所以等到此刻才动手,就是要让所有袭击者,都从山坡冲到官道加入战场,使得站在土坡上的那位袭击者首领,身旁无人。 他很清楚,对方的修为已经达到御气境。哪怕只是御气境初期,若身边还有人相助,纵然他有千钧在手,也没有十足把握斩下对方人头。 千钧入手,熟悉的感觉顺着手心浸入骨髓,赵宁心志又坚定了一分。《千钧诀》他前世就已修成,后来持此刀转战多年,斩杀过无数北胡修行者,彼此熟悉如老友。 右手持握千钧,左手抽出随身佩刀,这一刻赵宁眉眼低沉,杀意凛然。 眼前赵宁冲出,赵仲平面色大变,想要拉住对方,却是慢了一步,失声叫道:“公子不可!” 一方面,赵仲平不认为赵宁能够御使千钧;另一方面,圆阵外围有大群袭击者,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赵宁的修为境界并无明显优势,如何能够杀得出去? 这般行动,跟送死有何区别? “快!救公子” 赵仲平没有耽搁,第一个杀向前去,想要将赵宁拉回来。然而他刚将面前一名袭击者劈倒,再看赵宁的背影时,便不由得神色一怔,旋即眸中便充满了震动、疑惑与不解。 只是三步,赵宁就跟一名袭击者照面,看两人的气息,修为相差不大,理应有一番激斗。然而,在袭击者举刀之际,赵宁前奔的身影忽然模糊,整个人化作三道残影,捉摸不定,好似镜中花水中月! 更加诡异的是,在袭击者长刀斩落前的一瞬,他脖颈处忽然鲜血喷涌,将雨帘都冲散了不少,而他眼前赵宁的残影,却在刹那间如泡沫崩散! 在赵仲平眼中,赵宁已经到了那名袭击者身后,手中佩刀划破一排雨珠,已然掠向另一名袭击者的脖子! 不过是锻体境的赵宁,身似鬼魅迅捷如电,在袭击者人群间呈之字形突进,速度快得无法捉摸,只是几个呼吸,就冲出了人群! 在这时,被他一路击杀的四名袭击者,才捂着喷血的脖颈,相继倒在泥泞的雨地里。 “这是‘境水步’?!”赵仲平禁不住双手一颤,一时间心潮涌动,根本说不出更多话来。 《境水步》是赵氏绝学,施展时身法飘忽,其疾如风,修炼到大成,速度更是快逾闪电,跟瞬间移动都相差不多! 在赵氏,《境水步》向来只有嫡系子弟,和天资出类拔萃的族人能够修炼,赵氏能成为皇朝第一将门勋贵,《境水步》功劳甚大。 但《境水步》也是出了名的难以掌握,修炼难度比《千钧诀》只高不低,对悟性要求很高,就算是天资非凡的修行者,没有十几年苦功,也无法有所成就! 修炼《境水步》的最低要求,就是境界达到锻体境九层,赵仲平记得清清楚楚,赵宁达到这个境界只有一年多,眼下却将《境水步》使得出神入化,这怎么可能? 他遥望了一眼冲向土坡的少年背影,勉强压下心头的震撼,一边跟眼前的袭击者拼杀,一边密切关注赵宁的安危。 赵宁杀出官道,面朝衣发轻扬的袭击者首领,直线奔上坡度和缓的土坡。 他的速度太快,脚后跟蹦飞的泥土,前一抹还未落下,后一抹就已经升起。当他奔至山顶的时候,身后抹抹泥土连接成线,在数十步的距离上,勾勒出一道完美弧线。 眼见赵宁自雨幕中奔至近前,袭击者首领合上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拔出背负的长剑,恢复风度翩翩的模样,淡淡道:“不愧是赵氏百年一遇的修行奇才,果然不凡,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几分成色” 他的话刚刚说完,英俊的脸就被临面的刀芒映得惨白。 赵宁弃了佩刀,一步跃起,双手握住千钧,拼尽全力向他斩下! 霎时间,刀身爆发出曜日般的光辉,在晦暗的天地中分外刺眼,喷薄的刀芒如焰似潮,吞没了周围淋淋漓漓的暴雨!近旁的林木杂草,齐齐失去本来颜色,恍若丧失全部生机,变得灰白一片。 首当其冲的袭击者首领长发向后直起,衣袍猎猎作响如呜咽,黑色油纸伞裂成无数碎片,当空湮灭无踪! 电光火石间,他慌忙举剑格挡。 刀落。 剑断。 血涌。 袭击者首领在大雨中无力跪倒,额头三寸长的伤口狰狞可怖,英俊的脸成了血葫芦。欲将凸出眼眶掉出来的眼珠里,满是绝望的僵硬、恐惧与意外。整个人气息奄奄,再也没了之前智珠在握的非凡气度,浑似无魂无魄的木偶。 赵宁持刀转身,眼神如剑扫视战场,声若金石、杀伐凌厉:“明犯赵氏者,杀无赦!” 轰隆的雷声在苍穹嗡地炸响,噼啪的闪电将他挺拔的身形照得白亮,在袭击者首领跪倒身子的陪衬下,这一刻,矗立于暴雨中的赵宁犹如杀神。 愕然回首的袭击者们,无不被这一幕震得嗔目结舌,惊惶就像是蚯蚓,爬满了他们的脸庞。 在一招之内,就让他们首领丧失战力的赵宁,唤醒了他们心底长久以来对赵氏的敬畏,并在这一刻化作滔天海水包围了他们。 连袭击者人群里,另外两名御气境修行者也是心惊胆颤,这一刻,他们感觉到拍打在身上的雨珠犹如利箭!赵宁能轻易重创他们的首领,自然也能毫不费力击杀他俩。 赵氏修行者则是狂喜不已,许多已经受创不轻,亦或是感到力竭的甲士,此刻都爆发出如雷的吼声,挥刀砍向面前的敌人。 赵仲平遥遥看向赵宁,就像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战斗爆发时似山崩海啸,结束时如大雨骤歇,袭击者分散逃遁,很快没入山林,赵氏修行者伤亡不小,也没有死咬追击。 赵宁依然站在山坡上。 “公子威武!” “公子威武!” 劫后余生的赵氏修行者们,抹了一把脸上混着血的雨水,朝赵宁举刀大喊。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看到数倍于己的敌人,他们以为今日死定了,却没想到只是锻体境九层的赵宁,竟然能雷霆击败御气境的敌方首领,一举扭转局势!劫后余生让他们对赵宁感念不已。 赵宁微微笑笑,还是站在山坡上。 “公子有什么话要说?”赵仲平等了片刻,见赵宁一动不动,心里觉得很是奇怪。 赵宁仍旧是微笑。 赵仲平心头一突,连忙奔上山坡,在他将到的时候,赵宁身子一晃差些栽倒,好在他及时扶住。到了此时,赵宁面上红光褪去,变得苍白如纸。他一把抓住赵仲平的手臂,借此勉力站直。 “不必惊慌,只是脱力罢了。”赵宁示意赵仲平不要有异动,“‘千钧’之力,的确不是锻体境修行者能够承受的。纵然只是全力一击,我也连站稳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赵仲平张嘴欲言,赵宁却似能看穿他心中所想,轻轻摇头:“不要声张,我们虽然战胜了截杀,却未必就真的已经安全。且不说退走的袭击者可能没有走远,暗中是否还有人窥伺,你我都不得而知。” 赵仲平心头一凛,看赵宁现在的样子,已无再战之力,若是袭击者去而复返,他们依然会再度陷入九死一生之境。 袭击者到底是什么身份?在大齐境内,光天化日之下,到底是谁敢对赵氏动手?他们谋求的又是什么?这些,都是值得深思,必须要尽快弄清的问题。 赵中平看向趴在地上的袭击者首领。 “他没死,我下手有分寸。让人给他治伤,带回去好审问。下令大伙儿赶紧打扫战场,给伤者包扎,将死者抬上马车。等我恢复一些力气,立即离开这是非之地。”赵宁的话说得四平八稳。 “我们是去雁门关,还是折返代州城?”赵仲平连忙问,赵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思虑周密、不慌不忙,这番镇定让他刮目相看。 他跟赵宁很熟悉,对赵宁了解颇深,清楚之前的赵宁不是这样子。 “回代州城。”赵宁不假思索就拿定了主意。此地距离代州城更近,队伍现在必须尽快脱离荒野,抵达相对安全的城池地带。 另外,回到代州城,赵宁要在那里揪出今日截杀的幕后主使,揭开那个事关赵氏兴亡,乃至大齐国运的巨大阴谋。 章三 那个女人 队伍里的马匹车辆在战斗中损坏不少,回去的时候,除了情况严重的伤者,其余人都是在步行,连赵宁都不例外。 好在夏日跑暴来的迅猛,去的也快,现在已经没有雨水落下。厚重的云层化开,午后的太阳又露出脸来,懒洋洋的俯瞰大地。 此去代州城虽然有大半日路程,但现在队伍全速行进,脚程自然就快不少。 虽然今日遭遇的截杀,让队伍折损了半数人手,活下来的修行者难免心情低落。不过今日看见的一些怪异之处,还是让众人忍不住,在半道就跟邻近的人交头接耳。 “你看出来没有,今日截杀来得悄无声息,明显是蓄意而为,公子却能及时察觉异样,让我们抢先结阵,这才避免了被打个措手不及。可公子跟我们一样,分明只有锻体境,他是怎么发现敌人的?连御气境的平叔,都没有丝毫警觉!” “这还不算,《境水步》《千钧诀》都是极难修炼的功法,公子却好像已经修行了一二十年,掌握得十分娴熟!如若不然,今日我等都是在劫难逃!” “是啊!早就知道公子修行天资绝伦,可没想到竟然好到这种地步!公子闪电般突破敌群,如离弦之箭奔上山坡,将敌人首领击倒的身影,真是威风至极!” “你们都没说到关键,你们看看,公子有马不骑,却在跟我们一样在走路。骑在他马背上的人虽然有伤,但也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啊,十几年来,公子一直是目中无人、傲慢不羁的纨绔性情,何曾正眼瞧过我们?” “你说的对,总感觉今日的公子,好似有些不同” “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一夜之间忽然长大、成熟了?” 队伍的议论声很杂,有些话赵宁听清了,有些话没有。他并不在意,只是专注于思考回到代州城后,如何将此次截杀的幕后之人揪出来。 再往后,自己又该怎么做,才能让赵氏在那场浩劫到来之际,避免家破人亡的命运,保全父母亲人,也保全自己。 跟在赵宁身后的赵仲平,听着队伍的议论,一路都没有插话,好像在仔细思考什么。他不时抬头,看一眼赵氏唯一家主继承人的背影,眸中充斥着复杂之色。 这种复杂,越到后来,就变得越是低沉。 眼看着就要回到代州城,赵仲平瞥向马车上,伤势虽然严重、但已无性命之虞的袭击者首领,眸底掠过一抹阴狠。 他听到队伍开始统一探讨,到底是谁,胆敢袭击赵氏车队,若是将他们找出来,必要将他们挫骨扬灰云云时眸中的狠戾,有一瞬间被慌乱所取代。 因为是边地重镇,代州城修建得高大坚固,城墙高逾四丈,护城河宽近百步,箭楼林立,城防严密。 夕阳西下时分,赵宁带着队伍回到代州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和最后一批入城的人进了城门甬道。 代州城虽然位处北境,但也不缺繁华热闹,究其根本,这里有朝廷开设的榷场,专门用来跟塞外胡人做生意。这是朝廷安定塞北、互通有无的国策之一。 当然,在大齐那些惯于口绽莲花的文官士子嘴里,这是天朝上国对蛮夷的恩赐。 跟赵宁一同进城的是一群北胡商人,身材壮硕皮肤黝黑,索头辨发,领头几人头戴瓦楞帽,身穿右衽交领的绸缎衣衫,宽大拖地,腰束缀着金玉的帛带。 他们的货物不少,装了七八辆马车,盖得并不是很严实,露出一些虎皮狐貂的边角,看成色还算不错。 虽然胡商进城时,位置在赵氏队伍前面,但看到赵氏那杆大旗,连忙站到两边俯身行礼,态度极为恭敬。 进甬道的时候,见赵宁回头看他们,胡商们立即露出一脸谄笑,好似在说自己绝对尊重齐人,敬仰赵氏。 城门缓缓关闭,洒进门缝的最后一缕橘色阳光消逝,甬道的光线随即黯淡下来。 在黑潮包围过来的时候,回头重新看向前方的赵宁,随着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异色,握刀的手指微微一动。 那一刹那,他做好了拔刀杀人的准备! 随着队伍前行,走出甬道走上大街,黑幕在队伍中寸寸退散,街坊灯火的些许光亮照在赵宁脸上,让他的面容看起来半暗半明。 赵宁知道,眼下的代州城,并非风平浪静的绝对安全之所。 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 宵禁的时辰还未到来,巡街的衙役却已在各处游荡。他们当然不会靠近赵宁,哪怕是入夜了,打着赵氏大旗的队伍,也能在代州城中畅行无阻。 片刻后,队伍来到一座朱门高墙的大院前,匾额上“赵府”两个大字铁笔金钩、苍劲古朴。这是赵氏在代州的宅院,戍守雁门关的赵氏族人,在休沐时多会回到这里暂住。 “公子?你们怎么回来了?” 门房听到车马动静迎出来,看到赵宁等人后一脸惊诧,“怎么这么多人受伤?” 赵宁摆摆手,自己没打算解释太多,“让管家好生安置伤者。” 赵仲平紧走两步,笑容亲和地对赵宁道:“公子,你想必要去见玉洁小姐?这天色也不早了,今日一战甚是费力费神,那些幸存的袭击者和他们的首领,就让属下去安置、审问如何?” 玉洁小姐。 这四个字入耳,赵宁只觉得有刀子割在自己的心肺上。 “她这两日身体不适,我今晚就不过去了,至于这些袭击者” 赵宁将心头的异样感压下,说到这里顿了顿,嘴角微微勾起,就像被扣动的强弩扳机,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就有劳平叔安置,等我歇息一阵,便过去审问。” 赵仲平听着赵宁的话,心头那抹欣喜还没来得及升起,就又被忧虑所替代。只是眨眼间,他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俯首抱拳称是。 虽然只是用于族人休沐时歇息,这座大宅也建造得十分宽敞,前后五进,还有不少别院,其中假山湖泊、花园鱼池一样不缺。 只不过装饰简洁,没有奢华布置,处处透着一股将门刚硬之风。 一路来到主院,赵宁没有理会仆役丫鬟,径直进了屋子,关起门来开始修炼。 今夜情况非常,他的衣衫虽然早已被雨水汗水浸透,穿在身上很不舒服,这会儿却没沐浴洗漱的心思。 这大院里的人不少,修行者却不多,基本都是仆役丫鬟。赵宁的父母都在雁门关戍守,眼下并非休沐之日,赵氏族人都没有回来。 所以宅子里没几个赵氏子弟,更无正经高手。 今日遇袭之事,赵宁要通知雁门关,仅让赵氏族人连夜过去是不够的,谁也不知道路上会不会再度被截杀。得叫代州府衙派人过去。 赵宁对此事并不着急。 今日半路截杀赵氏队伍的势力,和他们在谋划的东西,远比其他人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前世,雁门关的赵氏高手,因为此事损失惨重,连雁门关主将——赵宁的父亲,都身受重伤,自此之后修为再无寸进! 赵宁深知,眼下这场已经展开的,事关雁门关、赵氏,乃至整个大齐皇朝的危局,只有从底处抽丝剥茧,一步步顺藤摸瓜,逆势向上,才能破局而胜的可能。 除此之外,哪怕是赵氏在京城的强者尽数赶来,也不过是能让大家在表面上渡过危机而已,绝无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改变未来! 院子里几名年轻俏丽的丫鬟,见赵宁进了门就没打算出来,不由得面面相觑,都很是诧异。 “公子这是打算休息了?他竟然不去玉洁小姐那里?” “就算如此,也不会不沐浴更衣吧?公子可是最爱干净的。” “等等,公子没有休息,他在修炼!公子一向自诩诗赋风流,喜欢跟人清谈高论,修炼起来可没这么勤快啊!” “行了,别嘴碎了,都进屋呆着去,要是让公子听见,怕是会责罚我们!” 赵仲平将被俘的几名袭击者,安置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里,叮嘱看守小心戒备。而后便马不停蹄来到一座种着芭蕉,花草修剪得格外仔细,布置典雅的院子。 “平叔?” “快快通报,我要见玉洁小姐!” 临湖的轩室灯火依稀,竹帘半卷,含着荷花清香的夜风轻轻抚过,摇曳起烛影。 茶釜氤氲的水汽后,有妆容精致的仕女屈膝跪坐,薄罗衫子金泥凤,困纤腰怯铢衣重。她仿若从画里走出的仙子,清丽动人,又不失雍容华贵。 室中,赵仲平低着头,束手恭立,不敢直视小案后掀盖添盐、自顾自钻研茶道的仕女。仿佛这个方年方二八,一举一动莫不优雅如诗的女子,有着赵氏家主般的威严。 严严整整完成手中这道工序,仕女回身坐好,这才抬头瞧了赵仲平一眼,“这般说来,宁哥儿并无大碍?” “除了气力消耗殆尽外,一点事都没有!”赵仲平连忙回答。 “袭击开始之前,宁哥儿就已察觉?” “在下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关键还是千钧!” “长刀千钧,乃赵氏奇兵,自然不同凡响。” “公子的境界到底还是低了,也只是勉强斩出一刀而已。当时若非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对方又没有闪躲,不见得能够得手。” “《境水步》《千钧诀》这两门功法我倒是从未见过宁哥儿修炼。” “以小姐跟公子的关系,竟也事先毫不知情?!这自打小姐进了赵家,公子便对小姐痴迷不已,这些年可谓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他连家族分配给他的修炼资源,都会原封不动的送给小姐,怎么会背着小姐偷偷修炼?” 这话,赵玉洁没有接。 茶釜里的水已二沸,赵玉洁伸出葱根般的手指,取出一瓢茶汤,动作之间袖衫滑落两寸有余,露出白嫩如雪的手腕,晶莹诱人。 赵仲平赶紧低下头。 —————— ps:新书期每天两更,朝九晚五,每章字数3000,断更你砍我! 简而言之,新的故事、新的征程又开始了。这本书我准备得很充分,绝不自闭,新书弱小,希望大家能收藏、投票,支持一二,拜谢拜谢。 章四 隐患 赵玉洁捻了一根竹夹,放进茶釜轻轻搅动,待得茶汤沸腾的均匀了,用小勺取了茶沫放入,复又徐徐搅动。直到汤花出现,遂将先前舀出的那瓢水投入釜中。 没有再听见声响,知道赵玉洁得了空,赵仲平这才继续道:“这些年来,公子对小姐可谓是朝夕不离,若有机会,定会立马来到小姐身旁。 “可是今日,我们突遭截杀,虽然成功撤回,却也是一大变故。当此之际,公子少年心性,必然心神不安、情绪不稳,正是要来跟小姐述说的时候。可回了府,他竟然直接去修炼了!” 说到这,赵仲平迅速看了一眼赵玉洁的脸色,见对方毫无异常,便又重新低下头。 “他知道我这两日身子不适,不想过来打扰,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赵玉洁声音清淡,没有半点儿感情流露,“那几个俘虏,你打算如何处置?” “杀!”赵仲平毫不犹豫。 “谁去杀?” “我!” “什么时候?” “现在!” “不可。” “小姐,机会稍纵即逝,公子说” “好了,平叔,后面的事我自有主张。” “是在下告退。” “平叔,茶已煮好,饮完这碗再走吧。” 赵仲平神色一振,受宠若惊,看了一眼斟好的茶水,迟疑着道:“小姐亲手所烹之茶,在下怎么有资格品尝?” 赵玉洁微微莞尔,将茶碗向前推动少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平叔为我奔波劳碌,我自然真心相待。一碗茶而已,不足一说。” “多谢小姐!” 一碗煎茶入口,赵仲平却似喝了一坛烈酒,满面红光。 他心里想道:“公子自恃天资非凡,傲慢的很,从不正眼看人,虽是年少心性,也太过冷硬了些,哪有玉洁小姐这般体恤我等?” 一年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悲愤交加的他怎么都预料不到,如今他会对赵玉洁这般心悦臣服。 赵仲平退下后,赵玉洁没有再看茶釜茶碗一眼,招招手,让丫鬟来把茶釜里的茶水倒掉,将一应茶具撤去。 她研究茶道的时间尚短,虽然这段时间进益很大,距离高水准还差不少。今日的茶煮好,她一闻气味儿便知火候过了。 这样的残次品,她自个儿是绝对不会喝的。 “去将我的霓凰羽衣、彩凤金步摇取来。” 赵玉洁让丫鬟来给自己梳妆打扮,自个儿则凝神寻思今日的变故。有一些疑问,她怎么都得不到答案,而且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唯一确定的是,稍后必须去见赵宁,而且这回见面,说不定比想象中还重要。她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无论是发髻、朱钗、衣衫,都要依照最能吸引赵宁的样式来。 趁着丫鬟给自己打理青丝的这点时间,赵玉洁也需要尽量多想想,待会儿面对赵宁,会有怎样的情况发生,自己又该怎样应对才会完美无瑕。 “让陆氏三兄弟动身,去处理掉那些隐患!事成之后,安排他们立即离开代州城。”起身的时候,赵玉洁微蹙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 贴身丫鬟闻听此言,神色一凛,连忙低头应了一声是,转身就安排人手去传令。陆氏三兄弟,是赵玉洁手下最强的三位修行者,全都有御气境的修为。 自从赵玉洁收服这三个江湖亡命之徒,对方便成了她手中的底牌,鲜少有派他们出手的时候。 哪怕是今日那件大事。 陆氏兄弟虽然桀骜难驯,本事却着实不凡,但凡是他们承接的任务,从来都不曾失手。 离开轩室的时候,赵玉洁在门口顿了顿脚步,抬头间,看到夜空繁星似海,却有一片黑云正从如钩皓月下飘过。 她的鹅蛋脸清纯干净,如出水芙蓉,她的眉眼总透着一股柔弱气,我见犹怜,然而此刻,这张脸的嫣红嘴角,却浮现出一丝深浅难辨的笑纹。 “配合境水步,用千钧雷霆一击,最多能解决一名御气境,而后便会力竭虚脱。这有三位御气境好手,那怎么应付得了?” 赵宁在房中坐下,很快就心神宁静,在进入修炼状态之前,他迅速梳理了一遍自己面对的形势。 他现在是锻体境九层。 而今夜,赵家大宅注定不会平静。 总有些人要死。 但他要揪住今日截杀自己的幕后黑手,有些人就不能死——至少,那位袭击者首领不能! 如果他还想顺藤摸瓜,破解这场悄无声息,降临到赵氏头上的巨大危局,那么,他就得利用这位袭击者首领,牵扯出更多隐藏在暗中的黑手来。 所以,回到赵家大宅后,赵宁将俘虏的袭击者首领,交给赵仲平看管。 用伪装成牧羊犬的狼,去看守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羊,杀还是不杀,就是一个摆在眼前,必须面对的问题。 杀,便会暴露自己是狼。 不杀,羊稍后就可能告诉牧人,牧羊犬其实是狼。 唯一的选择,是让游荡在荒野上的狼同伴,闯入羊圈,解决掉那些该闭嘴的羊。 而这,正是赵宁想要的。 他需要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狼露出行迹。 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才是最危险最致命的。而一旦对方暴露在自己视野中,问题就会简单很多。 想办法抓住他们,牵扯出更多重要的狼出来。 最后,谋求将狼群一网打尽。 赵宁要做到这些,需要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修为实力。 他至少得步入御气境。 修行者五重境界:最底阶的锻体境是打基础的境界,重在培养修行者的精、气、神,分为九层;最高阶的天人境虚无缥缈,目前大齐皇朝中无一人是这种境界。 其余三境,依次是御气境、元神境、王极境。每境分前中后期三个阶段。 天下修行者多如过江之鲤,大部分终生修为都会停留在锻体境,无法跨过凝炼真气这道天堑,踏足御气境。御气境修行者到了军中,都是绝对骨干精锐。 元神境修行者,小则是一营主将,大则是三军统帅。 王极境修行者,是高居云端的存在,凤毛麟角,屈指可数,每一个都名动天下。 “修行者生涯,分为三个阶段,十六岁之前,重要的是打根基,能在这个时间内,将修为提升到锻体境九层的,都是天资非凡之辈; “十六岁到二十岁,是修行者的黄金四年,修炼速度会极大提升,并且直接决定此生高度,能在此时成就元神境中期,今生才有可能踏足王极境;二十岁之后,便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水磨石穿。” 赵宁想到这些,闭目凝神。 他必须尽快成就御气境。 “我们赵氏的修炼功法《青云诀》,虽然是大齐顶尖修炼功法,但也不是尽善尽美,中间还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有些节点的运功窍门还得另写。 “如若不然,北胡有那么多王极境高手,赵氏眼下也不会只有一个。” 赵宁前世在三十岁之前,就已修炼到元神境后期,成为大齐准一流高手,赵氏百年一遇修行奇才的说法,并非虚言。 他对修行的见识、理解,都远非常人能及。 “这件事前世我就做过了,多年努力,在最后的国都被破之前,《青云诀》已经被我改成了世间顶级功法。我虽然修炼根基大损,也因此能在短短十三年内,修炼到元神境后期! “只可惜,修为没到王极境、天人境,面对那场浩劫,还是如蝼蚁一般,什么都做不了!” 赵宁现在是锻体境九层,自从喜欢、迷恋上赵玉洁,坠入情网,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修为进程缓慢,已经在这个境界停留了一年多! 太久了。 成就御气境之前之前,修行者只是打熬筋骨、拓展经脉,增强身体精元,对敌用的也是肉体力量。 而要突破御气境,就需要修行者炼出真气,凝聚气海! 这是一道门槛,不少修行者因为无法炼出真气,一生都只是锻体九层。 如果是修炼没改进过的《青云诀》,赵宁要成就御气境,还需要不少时间。 如今不同。 如何凝炼真气、开辟气海,他前世就做过,轻车熟路。而且他亲手改进的《青云诀》,针对这道关隘就有重点照顾。 资质普通的赵氏修行者,只要锻体九层的根基稳固,照着新功法修炼,也能在三两天内就跨过这道门槛。 赵宁默默运转《青云诀》,开始尝试在丹田凝炼真气。 修炼很顺利。 半个时辰后,赵宁心头一动,一条细若游丝的真气,已经在出现在丹田处! 赵宁没有喜形于色,继续运转功法,控制真气运转小周天。 又过去半个时辰,缕缕真气凝结融汇,量变引发质变,随着赵宁身形一震,丹田上浮现出一片气海! “御气境!” 赵宁睁开双眼,眸中精芒如剑,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犹如从一根硬木成了一杆新打磨好的长枪! 修为到了御气境,就能用真气对敌,跟锻体境相比,这是披坚执锐的甲士,跟手无寸铁农夫的区别。 只是一瞬,赵宁便收敛了锋芒,眉梢间的喜悦也徐徐退散。对一个在三十岁之前,便达到元神境后期的修行者而言,成就御气境实在不值一提。 “公子,玉洁小姐来了。” 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终究是来了。”赵宁目光闪动,脸色阴晴不定。费了不小的劲,才将心头涌现的如潮异样感压下。他站起身,恢复了气定神闲、淡然从容的模样,打开门。 章五 恩怨纠葛 “宁哥儿,你今天没伤着累着吧?” 门外的人紧张询问,如潭清眸水波连连,关切、担忧之意仿佛要溢出来。似乎赵宁只要一个回答不好,或是让她发现赵宁情况不对,就会扑进赵宁怀里伤心悲泣。 “无妨。”赵宁的回答平淡如水。 眼前的女子粉耳桃腮,眉若远山、眸似星辰,美得清丽脱俗又动人心魄,论容貌,莫说赵氏家族,整个大齐京城能与之相提并论者——一个都没有! 此刻她听到赵宁的回答,露出一个放心、喜悦的笑容,就更是让人感觉到她发自肺腑的关切,好似对她而言,赵宁就是她的全世界。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前世的赵宁也是如此。 赵玉洁本非赵家人,是三房收养的义女,为其战死沙场的故旧之后。在赵家人面前,赵玉洁一向表现得乖巧温顺,知书达理,从不与人相争,处处低眉顺眼,故而人人夸赞她懂事。 善良的赵家人,对她都很照顾。 赵氏源远流长,千年之前便是地方上颇有声名的大族。能一直兴盛这么久,根由在于赵氏家风纯正、内部团结,母慈子孝、兄友弟恭,族人相互友爱。 就算各房之间有些争斗,也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从来没有人背后耍恶毒诡计,闹出什么家丑。 赵玉洁进赵家没多久,赵宁就被吸引到了。 赵宁怜惜赵玉洁的遭遇,又见她柔弱无依、知书达理,保护欲一发不可收拾。纯情善良的少年,在跟对方私定终生,发誓白头偕老后,便是真心相待,一片赤诚。 家族知道这件事,也没有明着反对。 这两年来,赵宁对赵玉洁已是百依百顺,他这个唯一家主继承人,能够拥有多少权力,赵玉洁就能享受到多大便利。 然而,赵宁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赵玉洁并非什么佳偶良配,而是他的噩梦。 甚至,是整个赵氏的噩梦! “我听说宁哥儿回来后就在修炼,想来还没用过晚饭,我亲自下厨抄了几个小菜,都是你最爱吃的。” 赵玉洁招呼身后的两名丫鬟,将酒菜摆进屋子,自个儿过来亲昵的挽住赵宁的胳膊,就要跟他一同进屋用餐。 赵宁笑了笑,将胳膊从赵玉洁怀里抽出来,吩咐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夏荷,让宅子里所有的修行者,立即赶去关押袭击者俘虏的院子。” 说着,他回头对赵玉洁道:“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但这几个袭击者,却必须立即审问。敢袭击我赵氏车队,我很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你说呢?” 从始至终,赵宁都没有去看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一样,哪怕他确实很饿了。 赵玉洁有一手好厨艺,赵宁是知道的,他最开始对赵玉洁动情,也是因为这个。只不过到了现在,赵玉洁已经很久不曾下厨,她嘴里“亲自”做的饭菜,不过是一个用来表示对赵宁关心、亲近的幌子罢了。 “不能吃过饭再去吗?左右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有平叔看着,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赵玉洁微微低下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我这两天身子不适,你是知道的,这些都是我亲自做的菜呢,你审问了俘虏再回来,肯定都凉了,不能吃了。” 她需要拖住赵宁一些时间,给陆氏兄弟腾出行动的间隙。 “正事要紧,谁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发生?”赵宁回屋拿了长刀千钧,便径直迈步走向院门,丝毫没有停留。 这回押运家族修炼物资去雁门关,赵玉洁本是同行,昨日到了代州城后,说到了每个月的那几天,这回又格外不适,赵宁就让她留了下来。 在遭遇截杀之前,赵宁没有觉得这有任何问题。 前世,赵宁在今日身受重创,且不说价值连城的物资丢失,自身疗伤就用去了一年时间。在此期间,赵宁管理的家族产业,则由赵玉洁接了过去,“帮他打理”。 一直到三年后,那场出乎大齐所有人预料的战争,陡然爆发。 望着赵宁的背影,赵玉洁抿了抿嘴唇,心跳没来由地乱了一拍。她很是不解,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赵宁,怎么会突然如此不顾她的感受。 无暇多想,赵玉洁跟了上去。 她在心里琢磨着:“就算赵宁过去,也于事无补。这宅子里的修行者,虽然也有不少,但除了平叔都是锻体境,可没人能应付得了陆氏兄弟。” 穿廊过门的途中,走在前面的赵宁,忽然开口对赵玉洁道:“这天下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很多枭雄在发迹之前,看着也很普通,处斜阳草树之下,居寻常巷陌之中。 “在本朝之前,天下出过女丞相,也有过女皇帝。她们或者是靠家世,威服群雄,或是是凭自身智慧,自市井崛起。在她们还未成事的时候,谁又能料想,她们会站在天下之巅呢?” 赵玉洁被赵宁这番话问得很迷惑,不知道对方究竟何意,但她心思缜密,已然从赵宁今日种种反常的表现中,察觉到了对方的变化。 “宁哥儿怎么忽然说这些?”赵玉洁一脸懵懂、无知且无辜地问。 赵宁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前世,他亲眼见过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 十三年后,在大齐皇朝京都被攻破之时,那个身世普通的女子,是唯一一个修为达到王极境后期,并且没有丧身在兵祸之中的齐人大修行者。 彼时,修为只有元神境后期的赵宁,于滚滚烽烟中战死之前,看到对方青衣仗剑,在乱军之中纵横飞跃,杀大齐强者如割草芥。最后,她跟领兵攻破京都之人同立皇城城楼,共饮一壶美酒,相谈甚欢。 那个女子,便是赵玉洁! 片刻后,赵宁一行人来到一座僻静院子前。今日抓获的几名袭击者,被赵仲平关押在此地。 看到赵宁跟赵玉洁一同来到这里,赵仲平很是诧异,连忙迎上来,“公子和玉洁小姐,怎么这个时候到这里来了?” 他这话看似是问赵宁,探究的眼神却有意无意看向赵玉洁。按照之前的安排,赵宁这个时候,应该在和赵玉洁用饭。可是现在,大宅里的修行者都来了不说,赵宁也到了。 赵玉洁不着痕迹的摇摇头,同时以目示意,让赵仲平冷静,不要乱了阵脚,见机行事即可。 赵宁扫视一圈庭院内外,吩咐聚集到此地的赵氏修行者:“我要审讯俘虏,你们严加戒备,倘若见到有人偷偷接近这里,无需多问,杀无赦。” 过来的修行者,部分是今日从城外归来的没有受伤的甲士,还有一部分是这座宅子的护院,虽然都是锻体境,总共也有三十多人。 “得令!”众人抱拳应诺。赵宁的命令他们必须无条件执行。 “那几个俘虏眼下如何,没有哪个忽然断气吧?”赵宁边进门边问。 “这自然没有!”赵仲平连忙回答。 进到屋子里,看了一眼被绑了丢在地上的几名袭击者,确认对方都还活着,赵宁点点头,转身回到院子,撩撩长袍,在大槐树下的石桌前悠然落座。 吩咐人去取酒菜,赵宁笑着对赵玉洁与赵仲平道:“今日月色颇好,不如我们一面饮酒赋诗,一面审讯恶徒如何?” 赵玉洁柳眉微蹙,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她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形势,确认不会有意外力量出现,这才稍稍放下心,在石凳上坐下,浅笑道:“宁哥儿真有雅致,如此意气风流之举,玉洁自当奉陪。” 赵宁点点头。 他要等一会儿。 等暗中的狼接近、现身。 他想起一些事。 前世,此时的赵玉洁,已经通过这些年借助自己身份地位,从赵氏得到的资源财富,在赵氏之外,隐秘培养了一群江湖修行者,作为自己的羽翼。 通过今日劫杀,赵玉洁得到了自己押送的那批物资,实力陡然膨胀了一大截。 在这之后的半年内,她接手了自己管理的那些家族产业,自己伤好之后忙于修炼,也没有亲自去打理那些族产。三年之内,赵玉洁暗中损公肥私,所得极多! 三年后,赵玉洁的行为被家族发现异常。 但家族还没来得及仔细调查,战争陡然爆发! 赵氏修行者赶赴沙场参战,本以为可以迅速解决敌人,孰料对方的强大远超所有人预料。加上赵氏因为眼下这场截杀的后续事件,实力大减,故而在沙场一败再败,族人死伤惨重。 彼时,察觉到行迹将露的赵玉洁,勾结赵氏敌对家族,扮作江湖修行者,将京城赵氏宝库洗劫一空! 许多从战场上下来,需要宝库资源疗伤的赵氏族人,因为得不到及时有效救治,而命丧黄泉。 在之后的十年战争岁月里,失去宝贵修炼资源与符兵丹药的赵氏族人,实力又受到极大限制,到最后都没有缓过劲来,直到族灭国亡! 赵氏收养了赵玉洁,她却恩将仇报,害了整个赵家! 劫夺宝库事件后,赵玉洁凭借丰厚资源,自身修为一日千里不说,麾下的修行者势力,更是迅速成长到了让将门勋贵,都无法轻易打压的地步! 赵宁想到这里的时候,酒菜上桌。 他面无异色。 赵玉洁给赵宁斟了酒,后者端着杯子在手里旋着、打量着,没有丝毫要喝的意思。 庭院里站了几名修行者,月门墙外更有人在来回巡视,没有人出声。别样的安静中,能听见夜风抚过树梢的簌簌声。今夜月色的确不错,老槐树的影子投在地面的清辉上,有好大一团阴影。 赵宁手中有酒,却停杯不饮。 赵玉洁晶莹如境的眼睛凝望着赵宁。 赵仲平站在一旁,束手而立。他没有影子,因为他在槐树的阴影里。他看得见赵宁,赵宁却看不见他,因为他在赵宁侧后。 章六 四刀 (上新书榜,下午这章先发了。) 赵玉洁端起酒杯,含情脉脉的对赵宁道:“宁哥儿今日遭遇变故,劳心劳力,快喝一杯压压惊吧。此事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待会儿审问出来之后,我一定跟你一起去将他们都铲除掉,为你好好的出口恶气!” 她这番话说得贴心,又大义凛然,任谁都不会想到,她也是其中的参与者。 赵宁放下了酒杯。 他忽然头也不回地问:“平叔,咱们这大宅内外,有多少御气境修行者?” “除了在下,别无旁人。公子怎么这么问?” “不。除了平叔,还有好些人。” “还有好些人?公子莫要说笑了。” “我附近就有两个。” “这” “玉洁,你说呢?” “宁哥儿今日好生奇怪,难道是擅用‘千钧’,精力消耗过甚,留下了后遗症?” “你不是御气境?” “宁哥儿,我是锻体境。” “好。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 “锻体境的时候,我使千钧,只能一击,就再无战力。” “我听平叔说了。” “可你知道,修为到了御气境,我能用千钧出几刀吗?” “几刀?” “答案是,四刀。” 话音方落。 噌地一声,长刀出鞘! 哪怕是近在咫尺,赵玉洁都没有完全看清赵宁拔刀的动作。 后者骤然发难,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迅雷不及掩耳。 霎时间,夺目绚烂的刀芒,将赵玉洁睁大双眼的俏脸,映得一片惨白。她想要抽身后退,却已经来不及! 横斩的刀光如匹练、似银河。 一声惨叫,凄厉如狐狸悲鸣。 一道鲜血,迸射如水墨泼洒。 一声暴喝,愤怒如野兽咆哮。 赵玉洁的身体好似断线风筝,从石凳上猛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胸前血溅五步,嘴里呕血半升! 她勉力捂住伤口,抬头看向赵宁,眸中满是无法置信的震惊与意外。她就算发现了赵宁今日有异,也怎么都料想不到,一直对她柔情蜜意,爱得无法自拔的赵宁,会突然对她下杀手! 那般果断,那般突兀,又那般狠辣,她完全反应不过来。 赵宁起身斩出一刀,便觉脖颈后有疾风袭来,不用回头看,他知道那是赵仲平横斩的长剑!这一剑若是落到实处,赵宁的脑袋必然从肩头搬家,身死道陨。 赵仲平斩中了。 斩中的只是一道残影。 残影如烟崩散。 以“境水步”离开原地,在院中现出身形的赵宁,腰身半伏,长刀斜提,眼神如箭。随着他右脚重踏地面,青砖随之寸寸皲裂,咔擦的脆响声中,他一跃而出,兔起鹘落。 赵宁出现在槐树前,双手握柄,高举过顶,斩下第二刀。 飘直的长发如画卷,翻起的衣袂如蝶翅。 一名行踪诡秘的御气境修行者,正从院外跃上树梢,他听到声音想要加入院中战场,还没来得及看清院中形势,决定从哪里下手,视野便被亮到极致的刀光充斥! 旋即,他的意识陷入完全的黑暗。 他的身体,开裂成血淋淋的两半,从树梢坠落。 “二哥!” 赵宁旧招势尽,新招未发之际,又一名御气境修行者,手持长矛奔刺而至,其人动作凌厉,满面仇恨,锋尖瞬间已至赵宁咽喉! 赵宁脚尖在树枝上一点,身形再度模糊。 然而,对方来得太快,赵宁饶是有境水步,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也没来得及完全闪开。但他避过了要害,长矛锋刃只是从他肩头掠过。 一抹血肉被带飞。 手持长矛的御气境修行者,本以为自己会一击必杀,没想到赵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闪过要害,刹那间恼怒不已。他正要双手握杆,顺势一记横扫千军,将赵宁脑袋切开,忽地身体一僵。 双眼瞪大如铜铃。 他艰难低头,就见一柄长刀,正从自己腹腔内抽出,连肠子都带了出来! 他绝望哀嚎,惊惶从树梢间摔下,胡乱挣扎的双手,不知抓断了几根树枝、多少绿叶。 “你这混账!敢杀我兄弟,我要你死!” 一个铁塔般的身影,从树后的院墙上高高跃起,雄阔的躯体遮住了半轮明亮的皓月。他手中一双巨锤,好似是从月亮上擎出的来一般,猛地向赵宁砸下,整个人气势深重,如鬼似魔! 赵宁避无可避。 但他依然眉眼沉静。 双脚踩住粗大枝干,挥刀逆势迎上。 刀捶相击,声若奔雷,平生的飓风肆掠如浪潮,碎裂的枝叶飞卷似大雪。 下一刹,持捶壮汉双眼瞪得铜铃一样大,恐惧在凸出的眼球的每根血丝上蔓延。 他手中的双捶如同豆腐,被长刀平平切开,寒意森森的刀锋笔直上掠,以不可逆转之势袭向他的咽喉! 噗嗤。 壮汉扭身转头,只来得及避过脖颈的致命要害。 他的右手被齐肩斩飞,断臂处血涌如注,白骨森森。失去平衡的身体,顿时向树下院外栽倒,几百斤的身体轰地一声砸在地上。 赵宁从树梢落回石桌,踩碎的碟碗向外飞溅如箭矢。 他持刀转身,神色睥睨,看向赵中平。 后者刚刚前奔又陡然愣住。 躁烈的战场,霎时间平静如水。 四刀斩完,千钧所指之敌,两死两伤! 正冲进院子的修行者们,眼见这一幕,无不是嗔目结舌。 “你竟然已经是御气境?!你都没有闭关,怎么会突然就到了御气境?就算你是赵氏百年一遇的奇才,也不能!” 赵仲平双目猩红如血,面部狰狞似兽,盯着赵宁一动不动。他很愤怒,出离的愤怒,因为他发现对手的强大,让他无法战胜。 这是无能的怒火。 赵宁并不说话,只是乜斜着他。 “就算如此,你四刀已经斩完,你”赵仲平眼中燃起希望之火,左脚前探,蠢蠢欲动。 赵宁看赵仲平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我说是四刀,你就相信?” 赵仲平肩膀一抖,僵在那里。 聚集于此的赵氏修行者,除了去捕杀那名断臂杀手的,这时大部分都到了院内,将这些围得水泄不通。 赵宁从石桌上下来,没再理会赵仲平,一步步走向赵玉洁,看她的眼神就如在看一只苍蝇。 他道:“派人截杀赵氏嫡长子,意图抢夺修炼资源,坏我修行根基,事败之后,还敢让江湖修行者闯入赵家大宅,来杀人灭口。你的胆子这么大,是谁在背后撑腰?”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泥尘就散开一圈,其气势之重,如“渊渟岳峙”。 赵玉洁手撑地面半躺在地,面白如纸,胸前的衣衫已经被鲜血完全浸透,望着逼近的赵宁忍不住浑身颤抖,清亮的眸子里充满恐惧。 其伤势之重,足以表明赵宁方才出刀之时,是有必杀之心。若不是她反应迅捷,在千钧一发之际后仰了身躯,脑袋都已经搬家。 没能一刀将其毙命,赵宁也甚为遗憾。他知道自己面前的女人,是一个怎样的祸害,她的修炼资质,相比自己半分不差,甚至犹有过之。既然决定出手,就绝对不会有任何保留。 但是很明显,赵玉洁的衣衫下,有品阶非凡的护体内甲。如若不然,她现在已经被斩为两截。 面色惨白的赵玉洁想要动,却虚弱的连手臂都抬不起,她仰望着面前杀伐果断的赵宁,怎么都不能接受,对方会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怎么会对自己的隐秘谋划知道得一清二楚? 赵玉吉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感受到赵宁的杀意,赵玉洁心里翻涌着浓烈的恐慌,绝望让她的嘴唇不断哆嗦。 “玉洁小姐怎么会派人截杀公子?她怎么敢?!”这个疑问是所有赵氏修行者的疑惑。但他们都已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白天遇袭,公子能提前得知,原来是有所察觉。 公子竟然如此睿智,玉洁小姐竟然如此歹毒院中修行者们,看赵玉洁的眼神,都已充满仇恨。 “拿下赵玉洁,赵仲平!” 听到赵宁的命令,修行者们都没有任何迟疑,方才赵仲平向赵宁出手,还有闯入此地的江湖修行者,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些,都证明了赵玉洁与赵仲平有问题。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道迅捷如鬼魅的身影,从黑暗中如箭蹿出,人未至,鱼鳞般的剑气已经一圈圈泼洒开来,如离弦之箭攒射院中,许多赵氏修行者们身上顿时冒出血光,接连不断的倒飞出去。 “剑气!是御气境中期!” 有修行者慌忙大喊。 赵宁眼帘微沉。 御气境初期修行者,虽然能使用真气对敌,但真气无法外放,达到“如箭射出”的效果。 能用符兵击出剑气者,最低也得是御气境中期。 那名蒙面的御气境中期修行者,瞬息间到了赵玉洁面前,趁乱一把将其拦腰抱起,脚跟在地上重重一踏,燕雀一般跃上屋顶,转眼即隐没在黑暗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展现出御气境中期修行者的非凡实力。 “留下一个小队,其余的去追!” 赵宁沉声下令。 “是!” “派人去州府衙门,问问代州刺史,他治下的代州城里,究竟有多少亡命不法之徒,我赵氏大宅的安全,还有没有保障了!” “是!” 赵宁归刀入鞘,回到石桌前坐下来。 “公子,此人想要逃跑,被我们及时抓住了!” 先前在院外警戒的修行者,压着那名断臂御气境杀手进门,后者深受重创,又被围攻,想要脱身自然不易。这人倒也是个汉子,哪怕没了一条胳膊,身陷囹囵,也咬紧了牙关没有求饶。 赵仲平站在院中一角,被十几名修行者围着,想动又不敢动,想走又不敢走,面色凄然,惶惶似丧家之犬。 以他御气境的修为,面对十来个锻体境,哪怕不能战而胜之,也能脱身逃走。但是赵宁就坐在那里,长刀千钧还在他手边,他根本不敢做什么。 那名救走赵玉洁的御气境中期修行者,在刚才并非没有对赵宁出手的机会,不也是忌惮长刀千钧之威,才没有向赵宁发难? “平叔,你是赵氏子弟,纵然之前因为某些原因,听令于赵玉洁为她卖命,但今日我们遭遇截杀之时,你并没有对我出手,方才也没有对我造成多少妨害。你还有机会,可以回头。” 赵宁漠然瞥了赵仲平一眼,以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宣判口吻道,“若你能揭发赵玉洁的一切罪责,还能将功补过。言尽于此,平叔好生思量吧,我只给你半刻时间。” 说完话,也不看赵仲平是何反应,赵宁自顾自陷入沉思。 章七 威逼 今夜这场风波,收获很明显。 首先,自己暂时避免了前世厄运;赵玉洁从此以后,将无法再踏入赵氏一步,并且会被所有赵氏族人敌视,乃至追杀。 她个人对赵氏的妨害,也就只停留在这两三年获得的一些财富资源,对赵氏这个庞然大物而言,那不过是九牛一毛。 其次,今夜虽然没能杀了赵玉洁,但她被人救走,对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今日截杀,只是一盘大棋局中的一小步而已。对在幕后布局的人而言,赵玉洁不过是一枚棋子。 这枚棋子没了,也就彻底失去了价;这枚棋子还在棋盘上活动,自己就有通过她的行迹,按图索骥揪出执棋者的可能! 从这个意义上说,赵玉洁被救走,比起今夜就被自己杀掉,用处要大得多。 赵玉洁虽然是世间罕有的枭雄人物,修行天资非凡,堪称独步大齐,智慧超群,心机深沉无人可比但自己重生而来,两世为人,根本没有丝毫必要忌惮她。 跟自己今生要达成的目标相比,赵玉洁的份量也不过尔尔。 想清楚这些,赵宁收敛了思绪。这一时片刻的休息,他的气力有所恢复。刚刚四刀斩出,他的确是力竭了,虽然情况比白天要好,但也无法用千钧使出第五刀。 这个情况,别人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尤其是在他气势如常的时候——除非境界比他高很多。 “公子,我什么都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赵宁看过来,赵仲平颓然放下了手中剑,俯身跪拜在地,呜咽道:“公子,我之所以为赵玉洁卖命,都是因为我养在外面的私生子被她发现、控制了,那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在外有私生子,为赵氏族规所不容。 “此时不必多言。”赵宁没有要听赵仲平诉苦的意思。 他吩咐赵氏修行者们,将赵仲平与断臂御气境修行者——也就是陆氏三兄弟中的老大,分别带去东西厢房,“对白日袭击者首领,和这两人的审问,同时开始。等到结果出来,若是口供里有互相矛盾之处,规矩你们是懂的。” 修行者们纷纷领命。 陆老大抬起头,咬牙切齿的盯向赵宁:“让我出卖伙伴,你想都别想!我要是不说,你又能奈我何?大不了这条命给你!” “不怕死?倒是硬气。” 赵宁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不过你应该知道,我赵氏是铁血杀伐的将门勋贵,不是什么礼仪传家的书香门第。 “沙场上的硬汉俘虏,我们见得多了,刑讯手段也多得是。你要是足够硬气的话,恭喜你,你有幸可以见识到什么叫将门底蕴。 “这世上总有些人,说什么生死之外无大事,连死都不怕就什么都不会怕,相信我,不出两个时辰,你就会羡慕他们的单纯无知。” 这话一出,陆老大不由得心底一寒,再看那些赵氏修行者,见他们都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阴测测的犹如恶鬼,不由得头皮发麻。 赵氏能成为大齐皇朝第一勋贵之家,可不只是靠内部团结。 摆摆手,让修行者们去做事,赵宁叫来两名丫鬟,让她们去再准备一桌酒菜。今日忙到现在,他可是什么都没吃过,方才又激战一场,早就饥肠辘辘。 酒菜端上来的时候,除了赵仲平所在的西厢房动静小些,其它几间屋子里都闹翻了天,杀猪般的惨叫此起彼伏,让人不忍听闻。 赵宁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吃一口菜饮一杯酒,自在安闲。 他前世见过横尸十万的血火沙场,在化作炼狱的京城里拼杀撕斗,更见过千百族人在十年之内相继战死,直至一个不存在某些方面,他已是心如铁石。 “公子,代州别驾来了。” “请进来。” 赵宁知道州府衙门会派人来,也知道来的必然是排名前三的官员。不如此,便不足以表现代州刺史对赵氏的尊敬重视,尤其是在今日这种形势下。 “赵公子。” “范别驾。” 两人在院中简单见礼,一个抱拳一个拱手,彼此都没有自降身份,也没有抬举对方。在赵宁的招呼下,两人在石桌前落座。 范别驾是个五官端正、书卷气很浓的中年文官,哪怕是平平无奇的坐在那里,也会让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浩然之气,好似整日都在为民请命,为百姓奔波。 “今日赵公子在代州境内路遇截杀,夜里又被歹人闯入府宅,这是代州府衙的失职。赵公子放心,刺史已经下令封锁全城,捉拿不法之徒,相信不用多久,就能给赵氏一个交代。”范别驾一板一眼的说道。 赵宁点点头,哪怕心中不以为然,面上也没表现什么。 “赵公子今日遇到这些危险,族中子弟伤亡也不小,要不要代州府衙派人,去雁门关通知赵将军?”范别驾接着问道。 赵宁自己饮了一杯酒,伸筷子夹菜,头也不抬的说道:“若是我不同意州府衙门派人去雁门关,而雁门关又得知了今日之事,范别驾说说,这可能是什么原因?” “赵公子此言何意?”范别驾微微皱眉。 他对赵宁这个少年人,在他面前还自顾自吃菜喝酒的表现,十分不满意。虽然对方也邀请过他喝一杯,但他毕竟拒绝了。 眼下赵宁还未出仕,并无官职在身,在他面前这般毫无顾忌,显得很不尊重他。 虽说大齐文武分流,文官跟武将争斗不少,双方这些年来的关系在不断恶化,互相都看不顺眼,但自己堂堂四品别驾,被一个将门少年郎这般轻慢,还是太过受辱了些。 赵宁没有回答范别驾的问题,“范别驾出自河阳范式?” “是又如何?” “太祖开朝立国时,麾下军功最卓著的将领有十八人,被称为开元十八将。这十八名将军所在的家族,也在后来成为大齐十八将门勋贵,范式便是其中之一。” “赵公子为何提起这些?” “范式本为将门勋贵,虽然排名并不靠前,好歹也有自己的地位,可不知为何,范式现在会脱离将门勋贵之列,族中子弟都去考科举、做文官?” “这是范式家事,跟赵公子何干?” 赵宁夹起一片鹿肉,细细咀嚼慢慢咽下,又端起丫鬟斟满酒的酒杯,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 放下酒杯后,他看向范别驾。 霎时间,他目光如电,语气森然:“我的意思是,如果代州府衙抓不到今日截杀我,又在我府中作乱,劫走我赵氏奸徒的江湖修行者,届时陛下与我赵氏的雷霆之怒,无论是你这辖地不过四百里的代州府衙,还是在将门勋贵序列里混不下去,又在文官团体中不受重视的区区范式,都无论如何都承担不起!” 话音落,恰在这时,安静了片刻的东厢房里,陡然传来陆老大惨绝人寰的大声哀嚎,犹如夜鬼啼哭,摄人心魄。 范别驾瞳孔一缩。 一时间,他脸色数变,畏惧、忌惮、忧虑之色,交织着在他眼中闪过。 晋阳赵氏,不是一般的将门勋贵。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在三十六路诸侯中,太祖皇帝兵微将寡,不过是二流势力。可赵氏偏偏看中了太祖,举族相助,帮太祖征伐四方不说,还将族中嫡女嫁给了太祖。 赵氏乃千年大族,底蕴深厚名望非凡,修行者众多,加入太祖大军后,极大壮大了太祖势力。族中子弟领兵征战,更是出了不少常胜将军。 最终,太祖夺得天下。 太祖没有辜负赵氏,登基之时,便立下传国祖制,往后大齐皇帝的四位一品妃中,必有一位赵氏嫡女。且赵氏爵位传命,世代镇国公,与国同休! 如此尊荣,冠绝天下,无人能及。 自那之后,赵氏便成了大齐皇朝将门第一勋贵,在朝廷中枢主事军方最高衙门——大都督府,在地方上坐镇北境雁门关,为皇朝把守北境最重要的一座国门。 时至今日,大齐八代皇后半出赵氏,这样的高门望族,在大齐境内没几个人惹得起。 “赵公子放心,该代州府衙做的事,我们绝对会尽力办到。”面色难看的范别驾在这里再也呆不下去,拱手告辞。 赵宁只是礼节性站起身,并未相送。 不是他故意拿大,威逼范别驾和代州府衙,而是他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坐下后,他招呼人手:“派人去府衙,带着我的口信,跟他们去雁门关的人同行。” “是。” 前世,赵宁在遇袭受创后,他的父母得到消息,立马返回代州城探望,却不料在半途遭遇大难。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向代州府衙寻求帮助。 这不仅是因为赵氏自恃身份,认为靠自己就能解决问题,也因为大齐现在文武不合,如果不是公务需要,互相之间都不愿意接触。 尤其是将门勋贵,对文官集团敌意深厚。 而赵氏的这个应对,正是布局者想要的,这便有了后来赵氏高手损失惨重的情景。 赵宁要避免赵氏重蹈覆辙,并且抽丝剥茧逮住布局之人,就得跟前世做不一样的选择:叫代州府衙出力,把事情闹大,让大齐的官府体系、国家机器来解决这件事,而不是单靠赵氏。 这是他威逼范别驾的用意。 他派人带去雁门关的口信,就是让他的父亲不要离开雁门关。他没有写书信,是因为他知道,这样就有自身意图暴露的风险。 章八 郎情妾意 “公子,追击赵玉洁的人手回来了。”有修行者来禀报。 “如何?” “跟丢了。” 得到这个答案,赵宁并不意外。对方毕竟是御气境中期,就算带着个人,也非一群锻体境修行者能够追上的。 “在何处跟丢的?” “长治坊。” 长治坊的一座四进院落里,灯火辉煌人影幢幢,穿廊过院的丫鬟仆役们,无不低眉颔首小心翼翼,好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宅子主人,被降下重责。 “三公子,她的伤已经上药包扎,丹药也已服用,现在没有大碍了。” 屋前的回廊下,站着一名身材颀长、面相阴柔的青年俊彦,原本正在焦急的来回踱步,一名女修行者从屋里出来时,他立即紧张的望过去,听完对方的禀报,不由得喜上眉梢,两步就跨进了门槛。 珠帘隔开的里间矮塌上,靠坐着一名哪怕是面色发白,依然楚楚动人的女子,病态没有让她变得难看,反而为她平添了几分柔弱美,看得青年公子爱怜之意大起。 “赵宁这鸟厮真是疯了,竟然把你伤成这样,我非得宰了他不可!”青年公子怒不可遏,好像赵宁若是站在他面前,他就会立即生吃了对方。 “范公子不必如此恼怒,别气坏了身子。” 半躺在塌上的正是赵玉洁。 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眸子,此刻正用看伟岸英雄的目光看着青年公子,“今夜若非范公子及时搭救,我只怕已经命丧九泉。这份恩情我一定铭记在心,永生不敢相忘。只是连累范公子涉险,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只要能救你,我哪怕是死了,也心甘情愿,还说什么涉险不涉险的!”范青林搬了个凳子在矮塌旁坐下,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范公子待玉洁真是太好了,倒叫玉洁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相报。”说着,赵玉洁眼眶泛红,微微低头,两滴清泪滑落脸庞,浅浅低泣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你说,让我做什么,我现在就为你去做!只求你别哭了”范青林只觉得心痛如绞,立时乱了手脚。 赵玉洁抹着眼泪,声音哀婉:“我现在已经是无家可归之人,成了江湖上的一介浮萍,来日还不知该何处安身,怎么过活。范公子今日搭救之恩,也不知何时才能相报了。” 范青林心头一热,以身相许四个字差些脱口而出。 好歹是临时打住了,他连忙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有我范青林在,你怎么会成为浮萍?你且放心,从今往后,我定会好生照看你!范家虽然比不得赵氏,但也是名门大族,必然能护你周全!” “真的吗?”赵玉洁抬起头,满脸天真的惊喜与希翼,又不敢置信的喏喏相问。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范青林一副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捧在赵玉洁面前让她瞧个真切的样子,“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总该是明白的,若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跟着跑到代州城来?自打一年前我们在京城相遇,我就一直希望你能能” 范青林脸涨得通红,正不知道该不该直接说,就感到手背一片冰凉滑腻,却是赵玉洁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能得范公子垂青,真是老天怜惜玉洁” “玉洁,我” “不要说,我都知道” “那你” “我答应你便是。” “好,好,太好了!” 他俩正在这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丫鬟忽然在门外禀报,说是大人回来了,叫范青林过去。 听闻父亲归来,范青林只得暂别温柔乡,一步三回头的离了赵玉洁。 范青林离开后,赵玉洁脸上的柔弱深情渐渐消失,明媚动人的双眸变得煞气如铁,其中蕴含的仇恨之意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一年前,她跟范青林在京城偶遇,之后对方便千方百计接近她,只是碍于她是赵氏的人,一直没能得手。 赵玉洁很清楚自己对男人有大吸引力,四五年前,还没到赵氏的时候,就“刻骨铭心”的体会到了。这一路走来,几乎没人可以对她不动心,即便是那个收养她的义父。 所以她明白范青林只是垂涎她的美色,费尽心力想要得到的,无非是她的身体而已,不会真的关心她的处境命运。 她要做的,就是利用范青林的这种心思,借范家暂时保全自己,之后再寻机获得更大利益,增强自身实力。就像对待赵宁那样。 她虽然还很年轻,但过往曲折黑暗的经历,已经让她学会了如何对付男人,尤其是被下半身左右了思维的男人。 深吸一口气,赵玉洁眼眸恢复清明。 “看你满面春风的样子,想来今日去赵家大宅,劫走那个赵氏女子的人,就是你了?”范青林刚刚跨进正院大厅的门槛,还没来得及请安,就听见了一个威严正中的声音。 “孩儿见过父亲。” 范青林规规矩矩行礼,“孩儿想着,赵玉洁今日的行动虽然失败了,但手下毕竟还有一帮人,对我们也是有用的。再者,总不能让他被赵家审讯,再供出我们来。” 在赵玉洁面前,他是为情所惑的痴情郎,到了自家父亲面前,他便成了行事章法严谨的贤子。 坐在正堂之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代州别驾——范钟鸣! “原本,若是赵玉洁的人能行动成功,我们就不必露面。现在可好,赵玉洁完全暴露,赵宁那小子又对府衙表现了极大不满,刺史不敢在明面上得罪赵氏,对此事可是盯得很紧。现如今,满城都是府衙修行者带领的搜查队。” 范钟鸣端起茶杯品了口茗,瞥了范青林一眼,“局势对我们已经很不利,但该做的事却必须得完成。往下我们该如何行动,你有什么看法?” 范青林知道这是父亲在考验自己,想了想,试探着问:“父亲,我们所求的,无非是通过对付赵宁,引诱赵北望离开雁门关,为那些人创造出手的机会而已。 “今日虽然没能重伤赵宁,至少也让赵氏死了不少人,叫他经历了生死之险。他可是赵北望唯一的儿子,赵北望得知消息后,还能不回来看看?” 范钟鸣放下茶碗,“刺史派人去雁门关报信时,赵宁那小子派了人过来跟随。你说,这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他” “他怕府衙的人修为不够,到不了雁门关?” “当然不是。” “他怕府衙的人到了雁门关,却说不清事情?” “自然也不是。” “那他派人跟着做什么?” “这莫非,他还有什么别的话,要带给赵北望?” “什么样的话,不能等赵北望回到代州城,再亲口对他说?” “” “除非,他要带去雁门关的话,就是不让赵北望回代州!” “这怎么可能?!”范青林怔了怔,“他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他还能知道我们的谋划?这更不可能!” “此事绝密,而且筹划多时,天衣无缝,他赵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如何能知道?” 范钟鸣端坐如雕像,虽然说着惊天动地、危险重重的大事,却语调沉缓,有一股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大气。 他继续道:“但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是怎么能使用‘千钧’的?赵北望修炼多年,才在最近完全掌握《千钧诀》,有了驾驭‘千钧’的资格,他赵宁凭什么现在就能?” 范青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的确解释不通。 “父亲的意思是?”范青林知道父亲在范家,一向以智慧超群著称,旁人理解不了的事,对方却未必没有答案。 然而这回,范青林失望了。 “为父也想不到缘由。” “” “不过,有一件事却已经可以很确定。” “什么事?” “赵宁此子,的确是赵氏百年一遇的修行奇才!” “的确。若非如此,也不能现在就掌握《千钧诀》。” “之前我们认为,杀不杀赵宁无关大局,但现在看来,他必须死!” “他若不死,来日修为大成,如果知道我们如今所谋之事,范式必遭灭顶之灾,谁也阻止不了!” “就算他给赵北望带了口信,让对方不要离开雁门关,但——听闻自己的儿子死了,赵北望还能不立即赶回代州城?” “孩儿明白了!” “这件事你亲自去做,务必不能出半分差池。” “是,父亲。” 范青林领下指令,寻思片刻,还是忍不住好奇道:“父亲,现在刺史迫于赵宁给予的压力,把修行者派得满城都是,还有不少高手在各处监视。我们要不着痕迹的杀掉他,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既然我们的目的,只要杀掉赵宁就能达到,为何不让那些人直接出手?以他们的修为实力,代州府衙的那些修行者,根本无法阻止!只怕赵宁喝了孟婆汤,府衙高手都察觉不到。” 范钟鸣端起茶碗,刚刚想要再饮一口茶,听了范青林这话,面色一沉,不满之色爬上面庞。 重重将茶碗放在案上,他道:“在代州城动用元神高手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明白?” 范青林霎时清醒,连忙道:“孩儿明白!” 元神境修行者身份非凡,地位尊贵,每一个都受朝廷重视,不会无名无姓。身份不明的元神境在州城杀人,事关重大,无论赵氏如何应对,朝廷都会彻查。 而御气境就不同了,这样的修行者很多,朝廷根本顾不过来,也没那么重要。 “明白就好,你打算怎么做?”范钟鸣问。 范青林心头一紧,刚刚他已经失言过一次,引起了范钟鸣不满,如果接下来的答案还不能让对方满意,只怕就不是被斥责那么简单了。 他可不是对方的独子,要是让范钟鸣对他的才智失望,那就大大不妙。 范青林不敢大意,寻思片刻,道:“赵氏和府衙正在追查救走赵玉洁的人,我们只需要引蛇出洞即可!” 范钟鸣点点头,认同了这个计划。 范青林暗暗松了一口气。 章九 悍匪与小姑娘 半夜休憩,早上醒来,赵宁气力完全恢复。 昨夜对赵仲平等人的审讯,现在也都有了结果。 赵宁拿到供词浏览一遍,做到了心中有数,就随手放到一边。供词里涉及的内容,除了进一步坐实赵玉洁的罪行外,就是有关她培植的羽翼情况,包括人数、修为、据点等等——大多在京城。 “公子,我们是否要立即让州府衙门派人,去他们在代州城的落脚点,将他们一网打尽?还有昨日袭击公子,如今还隐藏在野外的那批杀手!”赵宁的贴身丫鬟夏荷主动提出建议。 她也是一名修行者,有着丰腴的身段,饱满如同苹果的白皙俏脸,略带婴儿肥,说话之时明显很愤怒,肉嘟嘟的腮帮子就变成了红苹果。 “不必。” “为什么不呢?” “这个时候他们早已不在原地。赵玉洁昨夜被救走之后,必然遣人通知他们转换地点。” “啊?” 夏荷恍然大悟,声音更大的哦了一声,旋即便更加气愤,腮帮子鼓鼓地骂道:“这臭女人真是阴险狡猾!” 坐上餐桌,吃早点之前,赵宁掏出一封信,并取下腰间那枚价值不菲的随身玉佩,一起交给夏荷。 “派人去永宁坊,找一个叫‘一品楼’的酒楼,买几坛那里的特色美酒‘石冻春’。将这封信和玉佩隐蔽地交给掌柜,就说是‘尺匕’的朋友,委托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送出去。” 夏荷乖巧而认真的点头,接过信件的时候,嘴里不停重复记忆“一品楼、石冻春、尺匕”等关键词,迈着小碎步快速走了出去。 早餐很丰盛,云母粥、玉露团、蟹黄包、咸鸭蛋色香味俱全。 赵宁吃第二个包子的时候,夏荷重新进门,见赵宁碗里的粥快没了,就赶紧给他再盛了一碗,“公子,那封信既然是送给我们自己人的,为何不用这宅子里的修行者?” “我们的人早就被盯死了,即便是出了城,也走不远。” “不能让刺史大人派人帮我们送吗?” “刺史派出去的人,也未必就安全。” “那个什么一品楼,不是一座酒楼吗,他们怎么会可以帮我们送信?” “那是一个江湖组织。” “哦哦,怪不得公子,那‘尺匕’是谁?” “他们的首领。” “他很厉害吗?” “还行。” “公子怎么认识他的?” 埋头吃粥的赵宁抓起一个包子,头也不回的递到夏荷面前。 “公子,我已经吃过了。” “这是用来堵你的嘴的。” “” 夏荷双手捧着包子,低着头幽怨的一小口一小口咬,吃得委屈巴巴。看她这么痛苦,赵宁就知道对方自个儿早起吃饭的时候,应该吃得很饱很饱,肚子里没留半点儿缝隙。 赵宁刚用完早餐,一名修行者急急来报:“公子,州府衙门的修行者,发现了赵玉洁的行踪! “对方刚刚乔装出城的时候,被守城军士认出,双方短暂交过手,没想到的是,赵玉洁身边的几个修行者实力不凡,州府衙门的人被打伤,没能拦住他们。现在,刺史已经带着衙门的高手去追了!” 赵宁接过夏荷递来的茶碗,漱了漱口,“知道了。” “公子,我们要不要跟着去?”修行者询问。 “不必。” 修行者退下后,夏荷又好奇地连忙发问:“公子,我们为何不追?不能放过赵玉洁那个臭女人啊!她敢对公子下手,就该被抓回来浸猪笼!” 赵宁看了看夏荷,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改了主意,“那就去吧。” 夏荷顿时喜上眉梢,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能为公子出谋划策,并被公子采用,这证明了她的“卓越”智慧,让她很是自得。 赵宁召集了修行者,策马来到城门,经过询问守门将士得知,刺史带着衙门的所有高手,已经出城了一炷香的时间,现在都不知道追到哪里去了。 “看来我们是赶不上了。刺史身边高手众多,应该会带回赵玉洁。” 赵宁下了马,画蛇添足的在城门处转了一圈,不等夏荷发问,就率先说了打算,“好了,此事我们现在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回去吧。” 街上行人很多,来来往往的摩肩接踵,赵宁索性没有再上马,牵着缰绳慢悠悠前行,很快就融入了人流之中。 此时,代州城南方的官道上,一骑枣红色的骏马,正在山岭间向北飞速奔驰。 马是好马,雄壮如猛虎,矫健似蛟龙,纹理分明的肌肉宛若天成,马蹄扬起抹抹尘土,连成一条离弦利箭般的笔直长线,速度快得只能用风驰电掣来形容。 与比寻常战马高了大半个头的骏马相较,马鞍上腰身低伏的骑士,身形就娇小得跟猫儿差不多。 骏马即将奔出山岭时,狭窄的路口忽然地面一抖!一道高过一丈的木栅栏被绳索牵引着,从泥土中立起,横竖硬木上绑着的刀子密密麻麻,在阳光下晃人眼球。 一声长嘶,怎么看都要撞上木栅栏的骏马,在骑士骤然拉住缰绳后,陡然停止奔驰。弯曲的四蹄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沟堑,硬生生在距离木栅栏五步的距离上,止住了前奔之势。 马上骑士骑术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道旁的山林里跳出来一群山贼,为首者是个虎背熊腰的独眼大汉,肩上扛着两柄大锤,挡在了路中间。看大锤黝黑锃亮的材质,和上面错落有致已经被点亮符文纹路,就知这是一柄符兵! 很显然,这贼首是名御气境修行者。 非止是他,他左右两人,一个持马刀,一个握流星鞭,竟然也都是御气境修行者!至于其余山贼,虽然没有展露出御气境修为,但看他们精悍的气质、绵长的呼吸,也都必然不是普通人。 这不是简单的剪径小贼,而是一帮非同寻常的悍匪! 贼首话音方落,枣红色骏马上,便飞出来一个成人巴掌大小的钱袋,落入贼首怀中,没有片刻耽搁。 对方如此识趣,贼首很是高兴,沉甸甸的钱袋入手,他就感觉到今日收获颇丰,别的不说,钱袋的材质就是顶级的。 打开瞅了一眼,贼首顿时眉开眼笑,这鼓囊囊的钱袋里,装得既不是银子也不是金子,而是一整袋珍珠! 珍珠都不大,谈不上价值连城,但怎么都可以买下代州城一个坊区了,还是最繁华的地段! 收获如此丰胜,贼首正要招呼手下撤退,他左面那个提着马刀,獐头鼠脑的御气境修行者,却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旋即便笑容猥琐的走向前去。 “这是谁家的千金大小姐,竟然生得这般倾国倾城!只是看年纪怕是小了些,还不到出城私会情郎的时候吧?不如跟大哥回去,做个压寨夫人,保你一生快活!”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之前光顾着惦记钱财的贼首,这才抬头去看那个骑士,只一眼,他便惊艳得双眼瞪大。 马上的骑士是个女子,看起来正值豆蔻年华,衣衫华贵妆容清淡,身材娇小,一张姿娃娃般精致的面容,白嫩欲滴,就像是从皇宫里偷偷溜出来的小公主。 但其身段却是十分玲珑,怎么都应该已经成年了。 无论是谁,看到这个娇贵可爱的“小姑娘”,都会觉得看到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如雨后天空的那抹清新流云,黎明时驱散黑暗的第一缕晨曦。 “来来来,小姑娘,跟大哥走,大哥让你日日上云端。” 在贼首愣神的功夫,手持马刀的修行者,已经走到了骏马前,笑得更加令人憎恶不说,手已经向对方抓去。 众人的哄笑声更大了,还有人在夸张的吹口哨。 这时候,贼首和众人看到,那“小姑娘”的眼帘耷拉下来。一对原本娇憨秀气的柳眉,微微一皱,便成了一对利剑! 嘭! 贼首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 他只看到自己的二当家,脑袋如同西瓜一样炸开,鲜血混着脑浆飞溅如瀑! 陡然间,贼首感觉到如坠深渊般的刺骨危险,然而他连大锤都来不及举起,就觉得眼前虚影一晃,自己的身体霎时变得轻盈。 两颗眼珠子往中间一看,顿时亡魂大冒。 他的身体,被从中间切成两半,平滑如境的切面血肉模糊、白骨森森。随着两半身体向两侧倾倒,花花绿绿的脏腑、热气腾腾的肠子,哗啦啦的掉落。 下一瞬,贼首的意识开始被黑暗侵袭。 他听见自己的手下,发出了不似是人能发出的凄厉惨叫,他最后的视野,被横飞的断肢残骸与腥风血雨所充斥,染成了一片浓重的赤色。 天空的太阳,在红色渲染下,犹如一轮黑日。 临死前,贼首终于意识到,那个娇滴滴的,有着公主一样气质的“小姑娘”,根本不是什么流云、晨曦,而是一个魔鬼! 赵宁带着夏荷跟一队修行者,走在回赵家宅院的大街上,脚步并不很快,跟人流中普通行人无异。代州城不小,从城门不紧不慢的回去,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赵宁神态悠然,并不着急。 街面上胡人不少,有的是商贾,有的是护卫。有的身着绸缎,想来也是富贵之辈。但无论是谁,看到锦衣华服、佩饰价值非凡的赵宁,知道这是大齐显宦之家的子弟,皆是自动让开道路。 一些让路慢的胡人,一边不断行礼一边不停媚笑,似乎生怕惹得大齐贵人不愉快。塞北胡人对大齐的敬畏,在这些人身上显露无遗。 “公子公子,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章十 将计就计 嘴巴闲不住的夏荷凑到赵宁跟前,不等对方询问,便噼里啪啦的说道:“其实我们根本没有必要离开宅院出来,刺史带着修为高强的修行者们,出城去追赵玉洁那个臭女人,动作肯定是很快的,我们根本赶不上!” 赵宁点 “而且据公子所言,城外根本就不安全,我们除非跟刺史同行,否则就算是对方留下了人等我们,我们也是不应该追出城去的!” 赵宁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说道:“聪明。” 得了赵宁的认可与夸奖,夏荷激动得圆脸又红了些,双眸发亮的接着表现自己的卓越智慧:“可是公子,我们就算不追出去,在城里也并非就绝对安全! “府衙的高手基本被刺史带走了,代州城里没了强大修行者,如果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歹人,这个时候想要害公子,我们就算身处闹市,也还是很危险很危险很危险!” 赵宁不无讶异的转头,这回是真心实意的夸赞:“连这都能想到,看来你的脑袋瓜子开始发育了?” “公子又打趣奴家。”夏荷忸怩了一下,以表自己很谦虚,并没有得意忘形。 等到赵宁回过头,她的脸这才唰的一下白了,情不自禁抓住赵宁的衣角,惊慌道:“那我们此时此刻,岂不是就处在险境之中?!要是,要是那些歹人现在出现,那该怎么办?” “不是你要追出来的吗?” “公子” 眼看夏荷懊悔的眼眶都红了,赵宁不再逗她,拍拍她鸡爪子一样紧抓自己胳膊的手,宽慰道:“不用怕。” 他的话刚说完,人群中乍然闪过一抹寒光,来势快如闪电,直奔他的胸口! 赵宁目光一凛,一把推开夏荷,瞬间脚走境水步,猛然从原地向后撤开,衣袂呼地向前轻扬,如大雁、似狡兔,飘逸而迅捷。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店铺里、左右的阁楼上,二十几道虎豹般的身形相继扑出,在很短的距离内,从各个方位向赵宁等人围杀过来。 这些凭空冒出的袭击者,竟然半数都有御气境修为!哪怕是锻体境修行者,修为也都在锻体境九层!这是一群精锐,却做江湖浪人打扮,出手间已经解决了好几名赵氏修行者! 只是眨眼间,赵宁便身陷险境,与袭击者展开亡命苦战。 不远处,有一座比左右建筑高出很多的三层阁楼,临窗位置刚好俯瞰街上厮杀,各处情况都能尽纳眼底。 此时,正有一名广袖长袍、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轻摇折扇,面带戏谑微笑,用看好戏的眼神观望赵宁被围攻得险象环生。 望见打斗精彩的部分,范青林不时啧啧两声,显得兴致颇高、心情上佳。 “都说赵宁这厮是赵氏修行奇才,依我看来,脑子却不怎么好使。这种时候,他怎么敢在街上大摇大摆的走?” 范青林身后,一名随从见他心情愉悦,便主动开口说话,用贬低赵宁的方法,来衬托范青林智商上的优势,以此达到拍马屁的效果。 “他不在大街上走,躲在赵家宅院里,就能安然无恙吗?说到底,如今这代州城里,并没有赵氏高手,这是他的致命弱点。” 范青林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评说道:“只可惜,这厮身在赵氏,仗势欺人惯了,这回对刺史逼迫得太狠,让刺史在察觉到赵玉洁行踪后,不敢不倾尽全力去追捕。如若不然,哪有我们现在出手的良机?” “这都是公子布局布得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还用出了引蛇出洞的效果,实在是让小的敬佩不已!”随从的阿谀之言说得庄重严肃,让人都不好意思说他是在奉承。 范青林哈哈大笑三声,意气风发。 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收起,他指着赵宁道:“虽说在代州城内行刺赵氏家主继承人,情节严重影响恶劣,必然无法善了。但这跟我们谋求的大事相比,什么都不算。 “况且,我们没有动用元神境高手在城内杀人,这件事的严重性也就小了很多,顶多就是让赵氏沸反盈天,朝廷就算愤怒,程度也有限。等到我们计划完全成功,朝堂之上,多的是文官大员会窃喜。” 说到这,范青林看赵宁的目光,已经跟看死人没有区别,“能欣赏将门第一勋贵之家的第一奇才血溅街头,死不瞑目,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事啊!” 话说完,范青林微抬下颚,保持着指点江山的风流之姿,胸有丘壑、睥睨四方之态尽显——端得是好风度好气质。 可这回,他没有得到随从及时的附和与溜须。这让范青林有些奇怪,还有些不满。 他转头一看,不由得瞳孔猛缩! 他身后的几名随从,已经全部悄无声息倒在地上!尤其是之前拍他马匹的那个随从,脑袋像是皮球一样耷拉到一边,明显已经被扭断了脖子,死得透透的了。 他看到了一个有着倾城之颜的娇贵“小姑娘”。 他想有所应对,可还没等他手脚动弹,视线就被一个晶莹如玉的拳头完全占据。他“听”到了嘭的一声闷响,脑子里嗡地一声,尚且感觉不到鼻梁的疼痛,就昏了过去。 赵宁手持长刀千钧,与夏荷等人相互配合,跟袭击者拼杀不休。街面上的行人,早已惊慌四散。如今这里除了正在战斗的修行者,便只有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最后一刀了。” 赵宁沉眉敛目,以千钧诀驾驭千钧,倏忽间斩出第四刀,将突到自己面前,攻势凶猛的一名御气境修行者,给一刀斩飞头颅。 喷涌的血泉中,赵宁抽身后退。他的真气已经耗尽,力量也没剩两分,基本丧失战斗能力,顶多跟一两名锻体境修行者,勉强周旋片刻。 他身周的赵氏修行者,已经只剩下三人。 而对方还有五六名御气境,七八名锻体境! 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从四面八方扑杀而至! 一时间,刀光剑影,枪芒斧焰,充满视野! 赵宁听到夏荷在叫公子。 他们这几个人,无法再应对这样的进攻。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不过片刻时间,州府衙门的非高手修行者,哪怕听到动静,也赶不过来。可见,对方之所以敢在闹市行凶,是对双方战力有准确认知,有绝对把握能够刺杀成功! 这是赵宁的绝境。 他没有再退。 退无可退。 他的目光没有闪避。 闪避也无用处。 是绝境,却未必是死路。 他对这一点有把握。 若非如此,他不会在这里。 果不其然,刀剑加身之前,有一个人出现。 范青林。 他是横着被丟进来的,撞翻了最前面的两名御气境修行者! 赵宁嘴角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他归刀入鞘。 动作干脆,信心十足,毫不犹豫。 十多名袭击者,在千钧入鞘的那一刻,全部倒飞出去。 有人口吐鲜血,有人头身分离,还有人被斩为两截,更有人被轰爆了身体,化作一团巨大的血雾如烟花爆开。 场面血腥残忍。 远近各处,向这边观望的代州城百姓,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赵宁嘴角那丝微笑的弧度,上升到最顶点的时候,他面前已经有人站定。 是那个“小姑娘”。 她脚下踩住范青林的脑袋,沉着脸盯着赵宁,眉若寒霜,眸似利箭,浑身都散发着极度危险的煞气。 那煞气是如此浓郁,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凝成实质,在她身周缭绕升腾。 这表明只要她愿意,赵宁下一瞬的下场,绝对不会比范青林好。甚至有可能更加凄惨。 她这个样子,绝对不会有再说她可爱、娇气。 她冷冰冰的开口:“告诉我,你是谁!” 赵宁肃然回答:“赵氏家主继承人。”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为何以身犯险?” “不如此,便不足以引出此人,抓住此人。” “你若死了,抓住他又有何用?” “我不会死。” “你刚才距离死亡只有三尺,何来这般自信?” “我知道你会来。” “我若不来呢?” “你已经来了。” “你没死还真是运气。” “不是运气。” “那是什么?” “是我有一个姐姐。” “你姐姐远在京城!” “我们是亲姐弟,血脉相连,我有危险,虽远隔千里,你也会有所感应。” “你离开京城这几日,我的确心神不宁。” “我留在城门口留了印记,你来了就能看到。如此便能配合我,先抓此人,避免他逃跑,让我引蛇出洞的计划能够成功。” “小时候演练沙场之道、排兵布阵时约定的暗号,我自然认得——那是你诱敌出击,让我趁机取敌主将的印记。” “这大街上视野良好可观四方的建筑并不多,以你的修为才智,要找到‘敌军主将’很容易。”赵宁笑得灿烂。 前世,他没在城门留下什么,对方是直接到赵家大宅的,因为来得已经晚了,于事无补,所以痛苦了很长时间。 如今,他之前的应对不一样,眼下的情形已经不同,现在的结果也有了变化。 “这回的计划虽然侥幸成功,下次却不能再冒这样的险。否则,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警告完赵宁,“小姑娘”将脚下死猪般的范青林踢给夏荷,让她绑了带上,自己率先走向赵家大宅的方向。 在赵宁跟上后,这位个头只到赵宁肩膀的赵氏大小姐,威风八面的走在前面,阴沉着小脸字字杀机道:“现在给我说说,是哪些着急投胎的家伙,敢来寻我们赵氏的晦气!” 章十一 赵七月 如今的赵氏,三代人各有本职。 年高德劭的老国公作为家主,在京城坐镇军方最高衙门——大都督府,赵宁的父母乃是神仙眷侣,一起把守着雁门关。 年轻一代里就数“小姑娘”赵七月年龄最长,不折不扣的大姐头,平日里需要照看弟弟妹妹们。 赵七月的名字,是父亲赵北望给取的,来源再简单不过:她是七月出生。 能将亲生闺女的名字,取得这般随意,可见赵北望的性子是如何懒散洒脱。这是一个连家主之位都嫌麻烦不想坐的家伙——如若不然,赵宁也不会早早被立为家住继承人。 赵北望作为主将戍守雁门关,连自己的妻子都不放心,要跟过去陪同。 一路上,赵宁将这一天多发生的事,都仔细给赵七月介绍了一遍。 回到大宅,赵小月往椅子上一躺,耷拉着阴沉的眼帘道:“早就跟你说过,赵玉洁心机深沉,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偏是不信。这回吃了苦头,知道厉害了?” 她背靠着椅子左扶手,把双腿搭在右扶手上,一张太师椅让她坐成了矮塌,也亏得是她身子娇小,这才能容得下,“不过,你是什么时候炼成《千军诀》《镜水步》的?” 话问完,不等赵宁找借口搪塞,赵七月自己先摆了摆手,朝门外嚷了一声,叫夏荷把范青林带进来受审,大抵是觉得这件事比较要紧。 至于赵宁何时炼成了这两门功法,那只是一个注定有答案的事实,并不紧要。 重要的是赵宁已经修成,那就是大好事,什么时候都能问清内情,什么时候都能探讨这两门功法该如何修炼。 范青林被提进门丢在地上的时候,还是一副昏死的模样。夏荷给他脸上泼了茶水,也不见他动弹。 她正想着该怎么办,等得不耐烦的赵七月从椅子上蹿起来,两步到了范青林跟前,抬起脚就狠狠踩在他的膝盖上。 这一脚毫不留情,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擦骨裂声,范青林的腿不正常的扭曲起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之后,他抱着断腿疼得缩成了一团。 “以为装死就能逃脱刑讯?天真。”赵七月躺回楠木做的太师椅,范青林凄惨的模样并不能让她动容分毫,“说,你是谁,为何行刺宁哥儿,背后主使是谁?” 赵宁坐在一旁没有插手。 范式虽然是勋贵之家,但已经没落,范青林又非家主嫡子,跟赵七月和赵宁身份相差悬殊,不在一个圈子里,故而之前并不认识。 范青林疼得汗流浃背,闻言抬头仇恨得盯着赵小雅,咬着牙要说两句狠话,嘴皮子刚动还没发出声音,就听端起茶碗准备喝茶的赵七月,头也不抬的对夏荷道:“把他另两条腿也打断。” 范青两腿一紧,亡魂大冒,连忙叫道:“你怎么能这样,我还没开口,你如何知道我不是要招供?” 赵七月乜斜他一眼:“要招供就乖乖招供,再敢瞪着眼充硬汉,把你眼珠子也挖出来!” 范青林:“” 刑讯过程很残忍。 “竟然是范家!”赵七月嗖的一下站起身,低沉的眼帘让她脸上看起来阴云密布,“我这就去找范钟鸣算账!” 赵宁拉住她:“现在不宜动手。” “为何?” 范钟鸣坐在代州府衙公房里,气定神闲的处理今日公文。 刺史带着府衙高手倾巢而出,整个衙门空空荡荡的,只有范钟鸣等寥寥几个负责留守的官员。 对府衙的官吏们而言,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抓住行刺赵宁的人,给赵氏一个交代,其它公务都能暂且放一放。 只是这些人怎么都想不到,他们要抓的人此刻正高坐衙门之内,稳如泰山的在案牍中行使自己的别驾大权。 批阅完一份公文,范钟鸣抬起头,朝门外看了一眼,眼中掠过一抹智珠在握的得意之色。 他寻思道:“青林得手的消息,应该快就会传回来了。这件原本很简单的事,虽然生了一些波澜,但只要赵宁一死,还是会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念及于此,范钟鸣神思渐渐悠远,手中的鼠须笔也放在了砚台上。 这回配合那些人对付赵家,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范式破局中兴的需要。 范式虽然是勋贵,但将门勋贵序列里有十八个门户,数量多了,一姓一家的势力也就没那么大。皇朝太平百年,边疆几乎没有战事,将门就成了摆设。 没了军功傍身,将门的地位与重要性自然就下降了,开国时把持着的大量权柄,到了现在不得不吐出来许多。 这几十年来,文官做大,势力日盛一日,他们高喊着“刀兵入库、马放南山方为太平盛世”口号,不断压榨将门势力。很多将门都被打压得喘不过气,在朝堂上丢了很多要职,利益日复一日减少。 范式就是其中之一。 尤其是二十年前,南蛮寇边,挑起边衅,这本来是不知死活的举动,率先领兵出征的范式,准备大立战功光耀门楣,却偏偏被对方打得大败,丧师辱国之下,被朝廷追责,家道加速衰落。 迫于现实,为了寻求转机,范式不得不转投文官序列。 然而文官集团虽然如日中天,内部也是山头林立,范式这个半路出家的将门想要过去分一杯羹,谈何容易? 到了现如今,范式的形势已经严峻到,若是再无重大契机,就会彻底没落,在朝堂无法立足的地步。 苦苦挣扎的范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本来已经绝望透顶。 直到那些人找上门。 “赵氏,赵氏,独占雁门关的将门第一勋贵啊!这么大的树怎么能不招风?眼下会有这等事,你们也别怪范家,这都是时势,太平时节里的大势” 范钟鸣长吐一口气,收敛了思绪,将鼠须笔从绿漪石砚台上拿起,正要翻开另一本公文,一名范式修行者急匆匆从外面小跑进来。 看到对方,范钟鸣心头一紧,这人是他派出去观察范青林行动的,如今回来,自然是带回了消息,只是对方为何面色惊慌? “你说什么?我们的人尽数被杀,连青林也被对方抓走?这怎么可能!赵宁那小子身边根本没有高手!”范钟鸣听到对方的禀报,一惊而起,眼珠子都要突出来。 “禀大人,行动开始时很顺利,一切就如我们所料,赵宁那厮本来都要被我们杀了。但就在关键时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女子,擒下了公子不说,还将我们的人都杀光了!” 范钟鸣红着脖子低吼道:“哪里来的小女子?!代州城里,根本就没有赵氏高手!小女子小女子,这么厉害的小女子,难道是元神境的赵七月?!可她并未跟赵宁同行,理应在京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大人,属下不知。” 赵钟鸣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 突如其来的异变,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让他措手不及,一时间思绪杂乱,不知该如何应对。深呼吸半响,勉力稳住心神,他开始仔细思考该如何挽救局面。 “大人,公子既然已经被抓,说不定会把这次的大事都供出来,我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妙!”范式修行者赶忙进言。 “休要惊慌!此时一走了之,后面的行动怎么办,我范式大计与未来怎么办?”范钟鸣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眼神闪动间迅速权衡利弊。 他道:“青林是我儿子,他是什么性子我了解,哪怕落入虎口,不得不招供,不该说的也不会说!所以就算赵七月来了,也不能彻底扭转局势。她刚入元神境中期,并不能拿我怎么样!” 说到这,他心里有了决断:“我们还有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把事情闹大,让赵北望不得不回代州城的机会!” “可要是有元神境高手,在代州城袭杀赵氏子弟,影响就太大了,必然引得朝廷重视、陛下大怒下令彻查,我们就有暴露的危险”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范钟鸣胸有成竹。 他接着道:“赵七月既然也是元神境中期,我料定她在得知青林的身份后,必然带着赵宁过来找我寻仇。届时,我只需要出手将她俩重伤,你说,赵北望还能不能在雁门关坐得住?” 赵宁拉着赵七月重新坐下,认真道:“你跟范钟鸣虽然都是元神境中期,但你是刚入中期的,跟赵钟鸣直接动手,未必能讨到便宜。” “大家境界相同,我还能怕了他?” 赵七月怒气不减,对赵宁小看自己的行为很不满,“自己弟弟都差点儿被人杀了,我岂能无动于衷?从小到大,你哪回跟人打架吃了亏,不是我给你找回场面?” 赵宁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摇头道:“问题就在于,范青林并没能杀了我。” “那又如何?” “刚刚你也听范青林说了,他就是爱慕赵玉洁,并不知道我被半道截杀的事,今天出手对付我,就是为情所惑,想打杀赵氏几个修行者,教训我一顿,为赵玉洁出气而已。” “你信?” “我当然不信。可他已经快被你折磨死了,还是死咬着这个说辞,怎么都不松口,旁人就未必不信。这件事闹得再大,也就是两家恩怨而已,顶多让范式吃点亏,挖不出此次事件的幕后主使。” “还有幕后主使?” “借范家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单独对付我们赵氏。” “你要如何挖出幕后主使?” “拖。” “拖?” 赵宁点点头,忽然笑了笑,“老姐,你说,范钟鸣此时在想什么?” 章十二 往事 赵七月摸着光洁如玉的下巴,寻思着道:“等我们打上门?” “老姐果然睿智!” 赵宁竖起大拇指,马屁拍得让赵七月容颜大悦,“他只要将我俩击伤,再通过官衙将消息传给雁门关,以咱爹娘那个护犊子的性子,肯定勃然大怒,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必从雁门关杀回!” “爹娘不能回来?” “暂时不能。” “为何?” “离开雁门关十万大军,他们就会很危险。” 赵七月盯着赵宁,“你是不是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赵宁叹息一声,没法子说自己真的知道,“还不确定。” 见赵七月又要发问,赵宁继续道:“咱爹娘若是半路遇险,事后也怪罪不到范钟鸣头上,他会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没证据。毕竟,范青林是为了一个女人,范钟鸣是被迫跟你交手,为的也是自己的儿子,都有充分理由。” 赵七月眉头紧锁:“就算没有实证,他们的行为也很可疑,朝廷若是追查” “朝廷若是追查,只会派遣文官。文官对将门勋贵是什么态度,老姐难道不知?只要没有切实证据,他们不会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给范式定太大的罪的。” 赵七月长长点了下头,“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拖到天黑。” “天黑了如何?” “反击!” “为什么是天黑?” 赵宁附耳过去,对赵七月密语了两句,后者恍然大悟,看赵宁的目光满是欣赏,不过她思维缜密,转而寻思着道:“可要是在这之前,范钟鸣忍不住打上门来,那该如何?” “你的《镜水步》修炼得如何了?” “距离大成还差一步。” “我来教你几个窍门。只要在此之前练成《镜水步》,对上范钟鸣你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两人一同起身,向修炼的房间走去,赵七月忽然问:“你到底是怎么修成《镜水步》的?” “话说,那一日我夜半无眠,披衣而起,但见屋外电闪雷鸣,夜空异象连连,忽的心有所动” “那你又是怎么练成《千钧诀》的?” “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发生在前段时间,我外出历练之时,那一日我经过一道山涧,林中忽有龙吟虎啸之声,遂循迹而去” “嗯” “你信不信?” “信啊,这两门功法你都练成了,怎么不信?难道事实并非如此?” “” “依我看,说你是百年一遇的修炼奇才,这个评价还是太低了,可以说是五百年一遇。” “” 赵七月踮起脚尖,拍了拍赵宁的肩膀,老气横秋的勉励道:“忘了赵玉洁那个臭女人,好生修行,咱们赵氏能否出现第二个天人境,就看你的了。” 赵宁:“” 赵七月的关心与勉励,让他眼眶泛红,差些落下泪来。 没人能够体会他此刻心中翻江倒海的滋味。 前世十三年后,大齐国都被破,敌方高手袭来的最后关头,赵七月都没有抛弃他,还想要掩护他逃走。结果,当时已经是大齐顶尖高手的赵七月,跟他一起被敌方大修行者围杀至死。 可是前世,赵宁对这个姐姐并不太好,在家族遭受巨变之前,他甚至很反感对方。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们的父母常年镇守雁门关,平日里管束他的就成了赵七月。少年人到了十二三岁后,难免比较叛逆,彼时赵宁觉得这个姐姐老是唠叨自己,约束自己太多,不免产生了抵触、厌烦心理,且日盛一日。 十二岁之后,赵宁对赵佳妮的态度,就一直很不好,哪怕对方关心自己,他也只是觉得反感。尤其是在赵玉洁来到赵家后,对方经常劝说赵宁,对赵玉洁不要付出那么多,离她远些,赵宁心中的不满就更浓。 发展到后来,赵宁远远看到赵七月都会绕开。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赵七月仅仅是因为担忧赵宁而心神不宁,就果断从京城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赵七月看到赵宁奇怪的表情,有些纳罕,“你怎么了?” 她心里其实有些异样。 从这回在代州城见到赵宁,她心里就一直觉得奇怪。 在大街上,她当众训斥了对方,这要是放在以前,赵宁早就急眼跑了,说不定还会跟她翻脸吵架。但今天,赵宁始终都是笑脸相对。 回到赵家大宅,对方更是一口一个“老姐”,叫的她心花怒放。 从十二岁起,赵宁就没再叫过她姐,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曾经,这还让赵七月偷偷难过了好久,好多次下定决心,下回赵宁敢再叫自己的名字,就狠狠揍他。 然而每每再看到这个弟弟,她又升不起责怪对方的念头,总觉得心里软软的,鼓不起狠劲儿来。看到对方不修炼,会恨铁不成钢,忍不住说两句;眼见对方不按时吃饭,又会心里不好过,禁不住劝一下。 可这个“长大”后就不再乖巧,脾气见涨行为叛逆的家伙,对她越来越没好脸色。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简直就是欠收拾的皮猴子。 尤其是在赵玉洁出现后,她不过是说了他几回,这家伙就看到她便会远远避开,连面都不愿意见了这可真是,叫人难过啊。 虽然老姐这个称呼很奇怪,赵七月觉得自己半点儿都不老,但谁管这么多呢,只要这臭小子肯叫自己一声姐,就什么都不是问题!随他去了。 “没什么。”赵宁偏了偏头,免得被赵七月发现自己快要落泪。前世,自己都是快三十岁的老男人了,怎能在人前有如此作态?太丢人了些。 赵七月见赵宁倔强,也不拆穿他的窘迫。 她已经足够开心,要费很大劲儿才能绷住脸,勉强维持自己“老姐”的威严。若是调笑对方两句,只怕对方还没怎么样,她自己就会笑得捂着肚子坐在地上。 无论如何,“老弟”算是真正长大了,这是天大的好事。能够及时察觉赵玉洁的不对劲,果断跟这个之前喜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翻脸,就是最好的证据。 往后只要他好生修行,赵氏就会出一个很不错的家主。以他的天赋资质,甚至可能跟五百年前,让赵氏从州县家族成为天下大族的老祖宗,相提并论! 那样的情况如果出现想想都让人激动啊,这可是我赵七月的亲弟弟,说出去多骄傲啊! 在进练功房之前,赵宁想起一件事,把夏荷叫来,安排了一番。 做好应战准备的范钟鸣,在府衙左等右等,也不见赵宁和赵七月杀过来。 眼看着已经快到正午,他再也忍不住,连续派了三波官吏,去赵家大宅打探,想知道里面的动静。 然而每次得到的回报都一样,赵家大宅四门紧闭,无人进出,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门子只说主人不见任何人。 “赵宁和赵七月在打什么算盘?” 范钟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对方这是意欲何为,“他们怎么不来找我报复?他们不该这么安静啊!这口恶气,他们怎么可能咽得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范钟鸣不敢大意,开始从头推导整个事件,想要找出蛛丝马迹。 很快,他就察觉出了问题所在。 “难道青林没有咬紧牙关,他将所有事情都供了出来?这不可能!青林性情坚韧,心智成熟,就算牺牲自己,也不会置范家于死地!”范钟鸣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 范家虽然没落了,但底蕴还在。为了振兴家族,如今的家族教育更是非常严格,这一代并非没有人杰。范青林便是其中翘楚,虽然修为境界不高,那也是因为眼下还年轻。 可随着时间流逝,赵家大宅还是没有动静,范钟鸣纵然再是不愿意,也不得不寻思另一种可能性。 “若是青林把什么都说了,赵宁和赵七月就会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是多么凶险。此时必然是惶恐至极,莫说来找我的麻烦,大门都不敢迈出半步!唯有等到刺史带着高手归来,再向刺史求救!” 范钟鸣越想越觉得贴近了真相,“这正符合赵家大宅现在的情况。如若不然,赵七月就算知道可能胜不了我,也不会什么都不做,连派人问责都没有!如果他们知道了幕后主使,那我该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范钟鸣目露凶光。 范家正在参与的事,以及那些人的身份,绝对不能曝光,否则必然被皇帝降下重罪! 而现在赵宁和赵七月已经知道了这些!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全都杀了! 如果要血洗赵家大宅,那该谁去?无论是那些人去,还是自己带人去,这件事都会变得不可收拾! 有没有两全之策? 没有! 范钟鸣额头青筋暴跳,眼珠子变得赤红一片,五官扭曲面容狰狞,犹如一只将要择人而噬的猛兽。 难道要鱼死网破? 这绝对不是他一开始想要谋求的局面。 但不这么做行吗? 不行! 两害相权取其轻。 那些人的身份不能暴露,其它的都可以再从长计议,所以,赵家大宅的那些人,今天必须都死! 无疑,这是非常坏的局面,范钟鸣怎么都不想闹到这一步。 但不做不行! 范钟鸣下定了决心。 章十三 殿下 就在他要去联系那些人的时候,府衙的门子跑进来禀报:“禀别驾,外面来了一队赵氏的人,气势汹汹的要见别驾!” 范钟鸣一愣,旋即面色就恢复了正常,心头也是大松了口气。 赵氏来人就好,就怕他们不派人来,先跟他们见见,弄清楚眼下的情况,看看范青林有没有守住秘密,才好决定后面的事。 赵氏修行者进了门,领头的是身着男装的夏荷,她指着范钟鸣的就开始叫嚣:“你们范家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行刺我赵氏公子,难道范家要跟赵氏开战不成?!” 听到这里,范钟鸣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他皱着眉头道:“此话从何说起?赵公子当街遇刺,本官派了三波人过去询问事态,却连大门都没进去,现在你们为何说是我范家所为?你们有何证据?” “范青林就在我们手上!”夏荷抬起下颚,一副我看你怎么狡辩的模样。 范钟鸣一副吃惊的样子:“青林?” “现在你没话可说了吧?我们公子说了,等到刺史归来,一定要他主持公道!到时候,你就等着被锁拿吧!” 夏荷嚣张的哼哼两声,说完就坐在了公堂上,抱着双臂抬头看房梁,一副我不跟你多言,就在这里等刺史回来的样子。 “此事本官完全不知,肯定是误会,顶多是青林个人的主意,跟范家绝对没有关系!”范钟鸣装出很着急的样子,“你们把青林怎么样了?本官能不能见他?” “相见他?门儿都没有!” 夏荷完全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公子说了,昨日他被赵玉洁安排人截杀,今日范青林又当街行刺他,肯定是同伙!刺史不回来,你们别想进赵家大宅的门!” 范钟鸣完全放下了心。 不出所料,范青林口风很紧。 他又跟夏荷争辩了几句,然而便装作懊恼的样子,离开了公堂,回去了自己的公房。 “明公,现在我们怎么办?等刺史大人回来,一切都晚了!”跟在一旁的范式修行者急切道。 范钟鸣轻笑一声,“刺史大人没那么快回来的,抓不到赵玉洁,他回来了如何交差?” “话虽如此,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要做。本官这就去赵家大宅。”范钟鸣恢复了古波不惊的神态,“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青林一面,确认他没说要紧事。如果他没说,我也要找个借口,大闹一番赵家大宅,好把赵宁与赵七月打伤。” “明公用什么借口?” “借口是现成的。青林被赵宁他们抓去,肯定受了折磨。我见了他的惨状,痛心之下盛怒出手,正合人父之情。” “若是,他们不让明公进门?” “我担心我儿的安危,强闯又如何?” 看了一眼天色,已过正午,赵氏的修行者此时才来官衙,必然是先前在百般刑讯范青林。可想而知,眼下范青林该是如何凄惨。想到这里,范钟鸣面色低沉,为子报仇之心已然很是迫切。 他离开府衙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去赵家大宅。 半路上,有人从他面前走过,跟了说了一句话。 范钟鸣便跟着那人,进了一座酒肆,直接进了后院。 酒肆的后院,只有伙计、厨子、掌柜这类人才会踏足,除了厨房柴房等,倒也有几间供人起居的厢房。 范钟鸣在一间打扫得很干净的厢房里,见到了他预料中的人。 那是一个弱冠之龄的年轻人,肤色略黑,五官却很清秀,头戴蓝色尖顶栖鹰冠,交领右衽的长袍上以苎丝金线纹了日月图饰,整个人显得华贵气派,又英气勃勃。 而她那双锐利似隼的眸子,则给人不小的压迫感,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因为知道面前这个人的非凡身份,范钟鸣执礼甚恭。 但他的腰并没有弯得太狠,见礼之后,也立即恢复了一惯的庄严气度,平视对方,不卑不亢。 率先开口的是栖鹰冠年轻人,她的口吻很生硬,不满之情毫不掩饰:“对付一个锻体境的少年公子,让你们损兵折将不说,竟然到现在还没办成。范大人,我现在不得不开始怀疑你的能力。” 赵宁现在已经是御气境范钟鸣没有强调这一点,因为对整件事来说这并非很紧要。 他不想在这个作男儿装扮的女子面前输了气势,遂淡淡道:“我们做的是大事,出现些许波折在所难免。殿下若是这般沉不住气,倒叫范某小觑了。” “在代州城,范大人还是叫我萧姑娘的好。” 栖鹰冠女子哂笑一声,“你倒是会找理由。我不跟你赘言,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拖延,迟则生变,你的问题你必须在今天解决它。如若不然,我会带着我的人离开。” 范钟鸣面色微变,如果对方离开,行动终止,他之前的努力与付出就白费了。 但他也知道,对方若是觉得危险性太大,的确有可能放弃这次行动。代州虽然是边地,毕竟还是大齐国境,在这里袭杀赵氏大修行者,对他们而言本身就有不小风险。 “我正要亲自去赵家大宅,还请萧姑娘多些耐心。”范钟鸣缓和了语气。 他已经开罪了赵氏,事后必定会被赵氏诘难,若是行动没能成功,赵氏没有损失惨重,他就无法借此事讨好范家需要巴结的那个人,没有对方在朝堂上援手,范式单独应付不了赵氏的怒火。 “范大人亲自出手?那当然是再好不过。”萧姑娘对范钟鸣的举措很满意,“既然如此,范大人且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范钟鸣拱手告辞。 萧姑娘身后站着两名老者,一人白眉黑发,一人黑眉白发,模样颇为怪异,范钟鸣离开后,白眉老者俯下身说道:“殿下,范钟鸣若是没有得手,我们果真要取消行动,离开这里北归?” 萧姑娘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午后的阳光依然灼人,赵宁却似还嫌不够热一般,在院子里架起了火堆,只穿了一件短褂,大汗淋漓的烧烤一只羊羔。 除了他,院子里别无旁人,丫鬟们都离得远远的,不想跟羊羔一样被烤熟。 在烤羊快熟的时候,轻衫罗裙的赵七月走进了月门。 她已经修炼完。 这里如火如荼的场景让她有些错愕,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浑身湿透的赵宁:“就算你想吃烤羊肉,也不必自己动手吧?如果你是想洗澡,跳进鱼塘里比较直接。” 赵宁用小刀切了焦黄鲜嫩的羊肉,盛进手旁的盘子里,呵呵笑道:“吃烤羊的精髓就在于自己动手,大热天的日头底下烤羊,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赵七月本来嫌弃的不愿靠近,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怜悯:“看来赵玉洁把你的心伤得很厉害,要不然你这个向来信奉‘君子远庖厨’的家伙,也不会发这种疯,用折磨自己肉体的法子,消减心中的悲痛。唉,可怜的孩子。” 虽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赵七月却没有去动盘子里羊肉的意思。 肉片瞧上去色泽不错,嗅着也挺香,但第一次下厨的人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她可不想坏了,烤羊肉在自己美食谱上的位置。 赵宁会在这烤羊,是因为知道这是赵七月的最爱,前世他亏欠对方和家人良多,现在有机会,便想多多补偿,却没想到被赵七月误会了意思。 前世,自从赵家在雁门关被破后伤亡惨重,折了大半修行者,赵七月就没再轻松过。北胡攻势凶猛,那时她作为赵家高手之一,经年累月在外拼杀,常常是遍体鳞伤的回来。 彼时赵氏已经彻底没落,赵宁见得最多的,是她因为要多省一些银钱,给族人多买一些修炼资源、符兵丹药,而躲在角落阴影里独自忍受伤痛时,紧紧皱起的眉头。 而每当赵宁为此忍不住自责时,身躯娇小蜷缩如猫儿的赵七月,都会勉力舒展长眉,在小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对他说,一点皮外伤,不痛。 赵氏的痛苦遭遇和没落,跟赵玉洁关系重大,赵玉洁能在赵氏有那么多权力,又都是因为自己,前世赵宁每回见到赵七月的凄惨模样、看到家族的惨淡光景,都会心痛如绞。 正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想要赎罪的赵宁知耻而后勇,这才改良了《青云决》。 只可惜,在当时的战争形势面前,那已经太晚。 借着擦手的动作,赵宁按下心头汹涌的潮水,在小案前的坐垫上坐下,倒了两杯来自西域的葡萄酿,递了一杯给赵七月。 他认真道:“你从京城快马加鞭赶来,路上肯定不曾好生吃饭,到了代州城也没能消停,这会儿肯定很饿。稍后范钟鸣来了,直到今夜过去,估计我们都不会再有吃饭的时间,趁现在还有空,赶紧吃两口垫垫。” 这番体贴的话,让赵七月怔了怔。 赵宁虽未明言,但他在七月天大太阳下烧烤羊肉,就是因为她最爱这道美食,体谅她奔波奋战的辛劳,想亲自做给她,表达心意。 来自赵宁的关心,是赵七月已经快要忘记的体验。以往赵宁不惹她恼火、伤心,就已经是谢天谢地。虽说对方小时候很可爱也懂事,常常关心她,但自从十二岁之后,可就没这回事了。 “这家伙明明是给我献殷勤,就是不肯明说关心我,哼” 赵七月知道赵宁不是矫情的性子,男儿处事的风格决定了他会做事,但不会在嘴上说明来表功。 她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夹了羊肉片就往嘴里送,哪里还管它好不好吃,就算是树皮此刻必然味道也不差。 但经年累月管教弟弟妹妹们形成的习惯,还是让她面色如常,继续维持着大姐头的威严派头,吃得目不斜视。 直到羊肉入口,她这才惊讶的睁大了眼。 “手艺不错。”赵七月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借此掩盖自己的惊异,夸奖之词说得严肃正经。 章十四 日落 赵宁见赵七月吃得满意,心里舒坦,脸上也有了笑容。 前世在战火中颠沛流离,些许厨艺还是有的。只要对方今生能够多一点开心,让他稍赎罪孽,莫说是在烈日下烧烤,拧刀子杀入皇宫他都不会有半分犹豫。 两人吃到一半,有护院禀报,范钟鸣来访。对方递了拜帖,是正经造访的架势。表面功夫做得不错,为的是最大限度不落人口实。 “让他等着。”赵宁头也不抬的道。 眼下还没到申时,距离天黑远得很,能拖延时间就尽量拖延。 等赵宁和赵七月吃完羊肉漱过口,护院二度进来禀报,说范钟鸣已经很是急躁,扬言要么将范青林放出去,要么他就会硬闯,一副担忧儿子安危、忧心如焚的模样。 “请他到正堂,奉茶。告诉他,我们稍后就到。” 赵宁端起茶碗,喝了口饭后茶,跟赵七月相视一眼。两人虽然没有说话,却不约而同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范钟鸣枯坐正堂,茶水已经换了三遍,仍然不见赵宁与赵七月露面,眼看着太阳偏西,不由得面色如铁。 他来赵家大宅,一方面为救回范青林,并问清对方到底交代了多少事情;一方面为找茬击伤赵宁与赵七月,引诱赵北望夫妇回代州。 对方将他晾在门外多时,眼下又迟迟不肯相见,范钟鸣早已是怒不可遏。要不是担心赵宁与赵七月狗急跳墙,将范青林杀了,他早就已经动手。 就在他要发作,不顾一切大闹赵家时,两名仆役扶着烂泥一样的范青林进门。 看到自己儿子披头散发、鼻青脸肿、满脸鲜血,一条腿还不正常扭曲,气息奄奄的模样,范钟鸣只觉得脑子里有惊雷炸开,浑身血液都似要从毛孔里爆出来! 这一刻,他恨不得将这宅子一把火点了,将赵宁和赵七月生吞下肚,再也不管什么家族大计,去他娘的名利权位! 好歹稳住心神,他赶忙上前扶住范青林,仔细查看对方情况。 “父亲”肿胀的双眼勉强挣开一条缝,看见面前是范钟鸣,范青林委屈得差些当场大哭。 赵七月的手段太暴力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刑讯过程中好几次都想一死了之。 不过最痛苦的时刻已经过去,范青林确认面前是父亲后,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袖,声音虽然微弱但非常坚定,在第一时间道:“父亲,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范钟鸣听了这话,老眼通红,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自己的儿子如此贤能,竟然被赵宁和赵七月虐待成这样,他们真该被千刀万剐! “为父知道了,你且静心调息。”范钟鸣掏出之前就准备好的疗伤丹药,给范青林喂下,又连忙用修为之力为他顺气,帮助化开药力。 范青林伤得实在是太重,一时间,范钟鸣已经没心思想其它,只想先确保自己儿子能活命,不会落下病根残疾,影响一生的前途命运。 范钟鸣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带的有几个修行者随从,此时那些人就在院中,倒是不用担心赵七月会趁他不备发起袭击。 等范钟鸣稳住了范青林的伤势,帮助对方初步处理了断腿,偏西的日头已经变成了夕阳。 “赵宁,赵七月!你们还不打算出来,给老夫一个交代吗?!真当老夫不敢大开杀戒?!”将范青林交给随从照看,怒气不减的范钟鸣起身朝门外大喝,杀气已经掩盖不住。 “赵大人这是什么话,范青林当街行刺本公子,难道本公子不该问问事情缘由?”赵宁终于进了院子,青衣革带,手持一柄折扇,正在胸前轻轻摇动。 范钟鸣打定主意要借此事发作,哪里会听赵宁说什么,紧走两步出了门,双手握拳就要出击,“犬子在酒楼观风景,何曾行刺过你?谁看见了?你没有证据,却滥用私刑,老夫今日就为犬子讨个公道!” “慢着!范大人,府衙的人来了,此事究竟如何解决,我们还是去府衙公堂上说吧!”赵宁一侧身,夏荷就带着府衙的几名官吏进了垂花门。 “范大人,有什么事,我们回府衙再说如何?令公子的事,下官一定会查清楚。”一名中年官员拱着手,义正言辞道。 范钟鸣顿时面色铁青。 他是代州府衙的别驾,不像赵宁只是个世家子,官身摆在那里,如何当着府衙官员的面,对赵宁、赵七月下重手?他要为范青林伸冤,回府衙公事公办,在明面上看是最合理的选择。 如若不然,别的不说,他的官位首先就坐不稳,朝廷法度也不会姑息。 然而,一旦回到府衙,把这件事弄到公堂上去说,肯定会变成扯皮的局面。至少不是一两天能有结果的。而且就算有结果又如何,范钟鸣要的并不是这个。 进退两难的范钟鸣恶狠狠的盯着赵宁,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把府衙的官员请来,这一手让他防不胜防。 如今大齐皇朝文武不合,文官集团不断打压将门勋贵,赵氏身为将门勋贵之首,碰到点事,还被人家打上门了,却找地方文官帮忙,还要不要气度威严了? 此事要是传出去,赵氏肯定会被其它勋贵笑话,颜面受损。 但就眼下形势来说,赵宁的这个应对之法,无疑是范钟鸣最不想面对,也是最让他难受的。 场面僵持下来。 “范钟鸣还没动手?他在等什么!” 酒肆二楼的雅间,萧姑娘听到属下禀报,来到窗前,眺望赵家大宅的方向,柳眉微微蹙起,“他过去已经很长时间,眼看日头就要落山,现在若是还不动手,等代州刺史回到这里,事情又会平生波折。” “殿下,范钟鸣会不会在跟赵氏,密谋别的什么事情?” 萧姑娘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有如影随形的两名老者,此时说话的,正是那个眉毛雪白的微胖老者。 “你担心他们联起手来算计我?”女子头也不回地问。 “未尝没有这种可能,不然他怎么会去这么久没动静?殿下,对齐人而言,我们始终是异族!范式如今家道中落,可范钟鸣在殿下面前,却少有恭敬之心。可见齐人对我们的轻视,早已是根深蒂固” 萧姑娘摆摆手,“你多虑了,范钟鸣不会出卖我们。” “殿下为何如此肯定?” “范式或许敢背叛我们,但他敢背叛他想巴结的那位朝堂贵人吗?这回不能为那个贵人立下重创赵氏的功劳,范式就无法在大齐文官集团立足。” “殿下,我们毕竟身在大齐境内,万一事有不虞,你的安危” “我的安危不会有问题。我们在大齐秘密活动了这么些年,结交权贵贿赂重臣,之前又为此事准备多时,努力不能白费。再者,眼下是父亲发起统一草原之役的前夕,如此关键的时间,大齐在雁门关的军力必须被削弱!” “是” “给范钟鸣发紧急联络信号,让他立即动手!” 重新做回正堂,范钟鸣内心踌躇不已。 去府衙肯定不行,到了那里,他就会彻底失去对赵宁、赵七月动手的可能。所以无论赵宁如何舌绽莲花,他都始终维持着面上的愤怒,表示赵宁不给他一个交代,他必然不会离开赵家大宅。 言谈之间,他不断尝试激怒赵宁。 可不管他怎么诋毁赵氏,暗讽对方,赵宁始终不为所动,不还嘴不争辩,一副唾面自干的架势。这让他根本找不到由头“失控”,去跟对方动手。 没有府衙的官员在侧,范钟鸣想怎么做都行,但有府衙官员看着,他就不能不顾及事后其他人的看法。 范钟鸣已经看出来,赵宁之所以没发作,并非心中没有怒火,只是在忍着。 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他也很清楚。无非是自身实力不济,赵七月也没有胜他的把握,所以只能暂时隐忍,等到刺史回来。 到时候,赵宁绝对会怒火滔天的给刺史施压,让对方主持公道,让自己付出代价! 没有其它解释,范青林什么都没说,赵宁不可能知道范式真正的图谋,和那些人的存在。 “这小子年纪不大,却如此沉得住气,这份胸襟气度,真不是寻常人能比。若是让此子成长起来,范式还真是不好应对。” 范钟鸣如此想着,“可惜,此事之后,赵氏注定元气大伤,往后只会跟那些没落的将门勋贵一样,被文官集团打压下去,再无翻身之日!” 乱世用武将,治世靠文臣,大齐已经承平百年,文官在朝堂占据主导地位是大势,赵氏就算是将门第一勋贵,也改变不了。 念及于此,范钟鸣霍然起身,打算不再等待,拼着事后被人说欺负少年人,被将门勋贵仇视怀疑,也要打着给范青林出气的幌子,去击伤赵宁跟赵七月。 就在这时,城中忽然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办什么事。范钟鸣辨认出锣鼓的节奏,心头一震,这是萧姑娘跟他的紧急联络信号! 这样的信号有两个,一个表示撤退,一个表示进攻,眼下这阵锣鼓之音,就是发起进攻的意思! 范钟鸣不再犹豫。 就在他起身要动手的时候,赵宁忽然啪的一下收了折扇,脸上的微笑谦和之色,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看他的眼神,也从之前的温和变得极为凌厉,好似刀光剑气! 范钟鸣有一刹那的错愕与疑惑。 “日落了。” 他听到赵宁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章十五 王庭岁月 不等范钟鸣想明白其中深意,陡然间心头一紧,感觉到一股危险气息利箭般向他袭来!源头就在门外的中庭院落!范钟鸣转身去看,顿时瞳孔一缩。 垂花门的回廊下,出现了一个气势如渊的身影。 她体态娇小,身高不到成年男子肩头,却扛着一柄古朴厚重、长过一丈的开山巨斧,斧刃寒芒森森,比她的身躯都要宽大两倍! 此时,最后一缕夕阳,正在黑幕的驱赶下从垂花门西退,她与夜幕同步走来,脚踩在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上,不断向前推移。 她浑身都散发着洪荒猛兽般的危险气息,好似可以断河开山,她前行的脚步沉稳有力,落脚处泥尘一圈圈荡开,驱退了范钟鸣眼前最后的阳光,为他带来了无尽黑夜。 哪怕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范钟鸣也知道对方的身份,“赵七月!” “在赵家大宅作威作福,范钟鸣,你当我不能杀你?” 眼帘低垂的赵七月,整张脸阴气森森,这句话一出口,她踩下的右脚下平地生风,吹得她长发猛地向后飘开。 与此同时,肩扛的开山巨斧,也落在身后的地面,砸开了青砖。话音方落,赵七月眼神一凛,杀气毕现,开山巨斧上的符文霎时明亮如月。 在她一步跃起的时候,开山斧从身后抡圆到身前,符文流光在头顶划出一道完美圆弧,一头赤色虎影从斧头上蹿出,威猛之态摄人心魄,咆哮之音气冲斗牛! 身若鱼跃的赵七月,将开山巨斧斩下时,长发如带,衣袂似云,气象万千。 范钟鸣一直在期盼这一战,想要借此重创对方,可当赵七月真的出现,并向他雷霆出手时,他发现情况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简单。 赵七月凶猛的攻势,彰显出的凌厉修为之力,让他心头一紧。 对方的实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范钟鸣已经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但他还不至于就此畏惧,手在腰间一探,拔出软剑,目光沉静。 赵七月是在院中起跃,跟他尚有不短距离,要越过这段距离,需要一点时间。虽然对元神境中期的高手而言,这个时间就在电光火石间,但对范钟鸣来说,却已足够他施展手段。 “到底还是年轻了,沉不住气,隔着老远便起跃,哪里知道生死之间一线之隔的道理!” 范钟鸣脑海里闪过这个轻蔑的念头,距离与时间的原因,让他可以轻松找到破解对方攻势的剑式。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范钟鸣骤然瞪圆了双眼。 起跃的赵七月明明还在院中,斧刃却已经到了他额前! 而他的剑刚刚抬起,剑式还未施展! 这不是幻象,更不是真气外放的手段,因为赵七月腾空的身子,就在他面前! 范钟鸣心头大骇! 对方是如何做到移形换影,瞬息而至的?! “这是——《镜水步》?!” 范钟鸣再也没有时间用剑式,只能举剑慌忙格挡! 他的应对太仓促了,十成修为之力,只有六七成到了剑上。 结果不言而喻。 他的虽然挡住了下劈的开山巨斧,没有被从额头切成两半,身体却像断线风筝一样被轰开,体内真气乱成一团,嘴里一口鲜血喷出,已然遭受不轻创伤! 范钟鸣的身体撞塌了墙壁,淹没在尘土中,赵七月欺身追击,得理不饶人。奔走跳跃间,开山巨斧在她手中挥舞成风,虎身不断闪烁,呼啸接连响起,声势骇人。 范钟鸣失了先机,又被击伤,一步失步步失,皮球一样被赵七月不断轰进屋子、院墙、花丛、假山,撞毁了数不清的物件,飞扬的尘土中,一路吐血不停。 赵七月从中庭一路追打到后院花园,最终将范钟鸣一脚踹进一处石壁中,这才止了攻势。 此时的范钟鸣呈大字型镶嵌在石壁内,已经连挣扎出来的力气都没有,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狼狈不堪,低垂着脑袋嘴里不停吐着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死了没?” “快了。” 赵七月扛着那柄跟她身材极为不搭的巨斧,在石壁前转过身,皎月的清辉洒了她一身,晚风吹卷衣角,在模样凄惨的范钟鸣的陪衬下,画面妖冶。 赵宁走过去欣赏了一下赵七月的杰作,上下打量着赵钟鸣,摸了摸下巴:“这家伙活着比死了有用。不过他也太稀烂了些,根本就没反手之力。” 赵七月淡淡道:“你应该清楚,这就是《镜水步》修炼有成,跟修炼到大成的区别。如果是放在今日之前,我第一轮攻势,就算配合《镜水步》,也顶多让他手忙脚乱一阵,断不至于使他仓促到被我直接击伤。” 赵宁伸出大拇指:“老姐威武!” 赵七月抬头看月,得意的哼哼两声,又很快回过头,同样伸出大拇指:“要不是你说的那几个窍门,我的《镜水步》也不可能在今日修炼到大成,所以你也很威武。” “不,老姐威武!”赵宁一本正经摇头。 “老弟威武!” “老姐威武!” “老弟威武!” 赵七月放下巨斧,琢磨着道:“我们擒获了范钟鸣,你说那些幕后主使,会不会很担心范钟鸣将他们供出来?他们接下来会如何,是会赶紧遁走,还是放手一搏?” 话问完,不等赵宁回答,她就接着道:“你不必说,我已经知道了!” 府衙官员跑过来,看到范钟鸣的惨状,哆哆嗦嗦的指着赵宁与赵七月,面色阵白阵紫,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在赵七月动手的时候,他就出声劝过,可对方压根儿没听他说什么。 范钟鸣的几个随从,抬着范青林也赶了过来,看清了石壁中的人,范青林哇呀怪叫一声,扑了过去。 几个范式修行者有心想要动手,面对虎视眈眈的赵七月,自知修为不济,上去也是自取其辱,只能帮着范青林先救范钟鸣。 给范钟鸣发了信号后,萧姑娘就在酒楼雅间遥望彼处的情景。从她这里看过去,其实看不到太多东西,毕竟酒楼不太高。 但赵七月跟范钟鸣战斗闹出的动静,她还是看见了,毕竟尘土飞扬的厉害,符兵光芒在日暮下也很明显。 “声势这般大,看来范钟鸣是下了杀手,眼下动静已经没了,想必赵氏那两个年轻小子,下场很是悲惨。”萧姑娘回到座位上,给自己斟了杯酒,心情愉悦的连喝了三杯。 想起草原形势,她不得不开心。 自从百年前,赵氏先祖挂帅出征,血洗了草原,漠北就是各自为政的分裂状态,大小部族建立的各个王庭,都臣服在大齐脚下。 自己的部族——天元部,是当年被赵氏先祖阵斩的左贤王后裔,百年来一直处境凄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人丁凋零。本来已经没什么希望,就要被其它大部族吞并,人人成为奴隶了。 却不料,在天元部最危急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横空出世! 父亲是真正的天纵之才,未满二十岁就已修成王极境!而后带领孱弱的部族强大起来,短短十几年,就征服了数千里山河,成为了人人敬仰的英雄! 父亲不仅修为高绝,更兼雄才大略,自然有一统草原、吞吐天下的大志! 但他却不得不忌惮大齐。 大齐不会希望漠北被草原人统一,让自己国家的身边出现一个强邦。 尤其是镇守雁门关的赵氏,他们的先祖当年斩杀了左贤王,让原本强大的天元部变得弱小,给部族带来了长达百余年的灾难不说,现在更是世代监察草原。 如今的漠北草原有四大王庭,其中两个已经被强大的父亲,暗中用手段驯服,跟我们结了盟,听我们号令。剩下的一个却顽固不化,不肯奉父亲为尊。 父亲要统一草原,就必须发兵灭之。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赵氏屡屡给大齐皇帝上书,说自己的部族野心勃勃,有横扫草原之象,必须征伐、打压。 可想而知,一旦父亲发起统一草原之役,赵氏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天元部复兴不过十几年,眼下虽然已经实力不凡,其它王庭都不能与我们相提并论,但父亲说,天元王庭还没到跟大齐开战的时候,还需要继续积蓄实力。 天元王庭不跟大齐开战则已,一旦开战,必须以雷霆之势破之! 总之,天元王庭要一统草原,继而雪百年之前的大仇,南下中原攻灭大齐,坐拥整个天下,就必须先拔除赵氏这颗钉子! 父亲深谋远虑,为此准备多时,自己也早早秘密进入大齐活动,这些年来打下了不俗根基。这回针对赵氏的计划,之前也进行的很顺利,眼下虽然出现了些许波折,但终归是回到了正轨上。 就在萧姑娘女子浮想联翩的时候,白眉老者进门,“公主殿下,范钟鸣败了!” 化名萧燕的北胡公主燕燕特穆尔,闻言手一抖,杯中酒水洒落。 她掏出丝帕擦了擦手,借着这个动作恢复镇定,不动声色道:“他是如何败的?” “属下远远看见,是被一名体态娇小,却手持丈二开山巨斧的女子所败。若是属下所料不差,那女子应该就是赵氏年轻一辈中,修为最高的赵七月!” 萧燕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徐徐饮尽,意味深长道:“赵七月,旬月前刚入元神境中期,却能击败已经在元神境中期打熬近十年的范钟鸣——赵氏子弟,还真是不能小觑。” “殿下,我们怎么办?” 放下酒杯,片刻的沉吟后,萧燕不动声色却掷地有声道:“立即血洗赵家大宅,擒杀赵宁与赵七月!” 白眉老者眸中精光一闪,“这样一来” 萧燕摆手打断:“范钟鸣之前不肯让我们出手,是顾及影响,可本公主在代州城杀人,需要顾及什么影响?影响越大,引得大齐朝堂内部纷争越厉害,对我们越有利!” “殿下英明!可若事后徐大人问起我们跟他的关系,不能因为此事断掉,往后还用得着。” “范钟鸣失手被赵七月擒下,为了让范钟鸣保守秘密,我们只能灭口。” “殿下英明!” “事成之后,赶往城外设伏,等赵北望夫妇闻讯归来,半道截杀!” “是,属下这就动身!” 章十六 身死国灭 范式修行者给范钟鸣服用丹药,救治他的时候,赵宁并未阻拦。 范青林很识时务,哪怕恨得牙关都要咬碎,也不曾对赵宁表露半分怒火,还拉住了一个要跟赵七月拼命的范式修行者。 “赵宁,你不要得意,今夜你绝对不会好过!”相比之下,范钟鸣就差了些,从半死不活的状态稍微恢复,就抬头盯着赵宁恶狠狠地咒骂。 赵宁打开折扇,在胸前轻轻摇动,微笑一笑:“你在这里最大的依仗,不就是北胡修行者吗?” 范钟鸣一愣,脸上写着“你如何知道?”,嘴里却怎么都不会说出来,落人口实。 赵宁拿扇子指指大门的方向,“他们已经来了。” 范钟鸣挣扎着推开范青林等人,转头去看。 的确有人来了。 来的人不多,只有两个。 隔得远,看不见面容,一个微胖,一个微瘦,皆身如大雁,从一座屋宇的飞檐,掠到另一座屋宇的飞檐。每一个起落,都有百十步的距离,如此循环往复,从夜幕里急速靠近。 在对方逼近的这一刻,赵宁虽然还在轻摇折扇,双眸却因为充血过多而变成了一片赤色,俊秀的面容更是冷峻如钢铁,杀气凛然。 前世,自己在半道遇袭,父亲与母亲闻变之后,星夜从雁门关赶回,却同样在半路遭遇截杀,而且地点跟自己一样,就是在石猴山附近! 彼时,父亲与母亲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儿子被两个区区御气境初期修行者,带着一队锻体境袭击,等他们心急如焚的赶回,却会被七八名元神境后期截杀! 那一战,元神境后期的父亲与母亲并肩作战,虽浴血拼杀,仍是无法突围,当他们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时,为时已晚,只能且战且走,将战场往雁门关引。 等雁门关察觉到激战动静,族内高手带着众修行者前来查看、增援时,母亲已经战没,父亲也身受重创! 然而悲剧并未就此停歇。 那些驰援的赵氏修行者,在离开雁门关赶到战场后,竟然被更多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元神境高手围杀,在战斗最激烈时,敌人中甚至出现了王极境,这种天下罕有的强大存在! 结果,陆陆续续支援过来的赵氏高手,被袭击者蚕食殆尽! 赵氏最强修行者赵玄极,坐镇京城军方最高衙门,但京城乃太平之地,无需多少族人高手,故而过半赵氏精锐,尤其是元神境强者,包括父亲诸多族兄族弟,都在雁门关。 经此一役之后,赵氏元神境强者损失太半,实力大损,已经无力单独镇守国门! 皇帝不得不调遣别的将门勋贵,进入雁门关协防,这块赵氏保留了一百二十年的自有地,至此不再完全属于赵氏。 而讽刺的是,事后无论朝廷如何追查,竟然都没有挖出凶手! 一群由王极境这种强者带领的高手团体,鬼魅般出现,又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没出现过! 那时,除了袭杀参与者,又有谁能够料到,出手的是对大齐毕恭毕敬的北胡? 北胡,百年前就被赵氏先祖带领皇朝大军征服,这么多年来一直谦卑有加,年年朝觐、岁岁纳贡,态度阿谀到近乎谄媚的程度! 事后,死了好几个儿子儿媳的赵玄极,在追查凶手不得的情况下,无法承受赵氏的惨痛损失,在自责、悲愤中急火攻心,修炼时走火入魔,境界大跌,半年后忧愤而亡! 曾今的大齐皇朝第一勋贵氏族,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跌落尘埃。 原本要进入皇宫,成为贵妃乃至有可能成为皇后的赵七月,在祖父灵堂断指明志,发誓血仇不保、赵氏不兴,绝不出嫁! 如此誓言,无疑是放弃了入宫的机会。 不幸中的大幸是,赵氏虽然元神境强者没剩几个,但修行底蕴还在,族中御气境不少,有天分的子弟也不缺。加上皇帝同情赵氏遭遇,大力帮持,赵氏各种家族利益得以基本保全。 如果不出意外,二十年后,赵氏必然会重振家势,就算不再是皇朝第一勋贵,也不会差太多。 可“意外”偏偏就出现了! 石猴山之役后,不到一年,北胡天元王庭一统草原。 两年后,北胡百万大军寇边,强势攻打雁门关,拉开了南北国战的序幕。 重伤初愈的赵北望率领族人,前往雁门关参战。两军激战之时,他在跟北胡大修行者的交手中,认出了当年袭击自己的人!赵氏这才得知,当日袭杀自己族人的,正是北胡强者! 而北胡的兵锋之锐,修行者之多之强,远超大齐先前预计。 国战开始没多久,雁门关被破,赵北望与其他大齐将领相继战死关城,十万大军损失殆尽,北胡大军高歌进入关内! 一时朝野震动,举国皆惊。 而后十年国战,十年溃败,大齐国土不断沦陷,随着北胡兵锋逼近,皇帝不得不迁都,迁都又迁都。直到迁无可迁,国遂亡! 赵宁握紧了手中折扇。 在大齐朝野眼中,北胡是一群被自己打服的蛮夷,在大齐的煌煌国威面前,他们只能卑躬屈膝看齐人眼色活人。 且皇朝开国一百二十年,眼下正是太平盛世巅峰之期,大齐朝野自认强大无比,不可战胜。 在所有人都在追权逐利,想要多挣一些太平盛世带来的福利,而不惜闹得彼此面目狰狞时,又有谁能堪破,在这巅峰盛世的外衣下,大齐皇朝内部潜藏的种种危机,已经严重到了让帝国大厦无法抵御强大外敌的地步? 范钟鸣的脸色变得很精彩。 “看来他们是来找你们麻烦的。赵宁,你们完了!”范钟鸣咬着牙,一句话说得又是快意又是痛苦。 “你错了。”赵宁声音漠然。 “对方最少有元神境后期修为!你们还能不完?” “完蛋的是你们。” 范钟鸣眼神数变,“除非赵氏老国公来了,否则” “祖父的确来了。” “胡说八道!你的人被我严密看管,没有人可以往京城送信,也没有人去!” “赵氏的人你能看住,别的人呢?” 范钟鸣面色一僵。 他的人再多,也看不住代州城每一个出城的人。 “你昨日回来时,城门正好关闭,就算你委托了别人送信,最早的出发时间也是今早。京城距此八百里,镇国公虽然修为高绝,但要在此时赶来,至少得一个时辰前就动身! 范青林沉着脸道,“送信的人,除非有元神境修为,否则根本赶不到!而代州城里,有元神境修为的都在代州府衙!” 他本想说除了萧燕那些人,其余的都在代州府衙。 赵宁再次摇头:“你们又错了。” “这代州城里,还有别的元神境?” “我恰好知道有一位。” “是谁?” “我为何要告诉你?” 范青林顿时憋得满脸青紫。 在跟范钟鸣、范青林对话时,赵宁一直目视赵家大门的方向,没有看对方哪怕一眼。他对范钟鸣父子很厌恶,对大齐朝野一切争权夺利、罔顾社稷现实的达官显贵,都厌恶到了极点! 就是这些为了权力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让战功赫赫的赵氏损失惨重,使大齐失去了北境长城,导致雁门关连阻挡北胡一时半刻都做不到,是他们让大齐社稷崩塌、江山沦陷! 无论他们有多少人,背后是将门勋贵还是文官世家,赵宁都想将他们全都生吞活剥! 这时,本来已经跨过赵家大宅大门,就要飞掠过来的两名高手,忽然齐齐止住了身形,面色惊恐。 半空中,响起一道炸雷般的声音,充满生杀予夺的威严气:“何处来的宵小蟊贼,敢夜闯我赵家大宅,可知死字怎么写?” 听到这个声音,范钟鸣和范青林呆若木鸡,满面惊骇。 这道声音,是从赵家大宅后院传出的。 也就是说,对方早就到了! 可之前却一直没出手! 显然是在等那两个高手露出踪迹!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赵家大宅的上空乌云翻滚,四周狂风肆虐,一道人影平地升空。他须发皆白,眉眼如电,衣袍猎猎,在半空睥睨四方,有渊渟岳峙之姿! 范钟鸣和范青林同时感到喘不过气,心脏好似已经给人掏走,除了那如仙如神的身影,就再也注意不到其它,恨不得己立马跪下来膜拜! 这是王极境修行者的浓厚威压。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大齐这一代镇国公,赵氏家主,王极境中期的强悍存在! “赵玄极?!” “是他,快走!” 刚到进赵府大门的两位北胡强者,再无二话,抽身迅速离开,跟来时不同,他们这回不是跳跃离开,而是浮空急速飞行!只有王极境的修行者,才能浮空飞行,他们之前还刻意隐藏了境界! 可他俩到底只是王极境初期,跟王极境中期的赵玄极不能比。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我赵氏府邸是什么地方?” 头顶乌云,脚御疾风的赵玄极冷哼一声,一只手平平向前伸出,半空浓厚的云层里霎时电闪雷鸣,一只巨手犹如神迹一般探了出来,于间不容发之际,重重拍向两位北胡王极境,眼看就要落在他们背心! “你带主人走!”白眉老者断然转身。 章十七 从头再来 “万兽决!”大吼之际,白眉老者头顶也现出滚滚云层,真气如焰爆发出来,衣袍鼓荡长发狂舞,整个人好似膨胀了数倍,成了空中巨像! 豺狼、苍鹰、黑熊、飞狐等数十种飞禽走兽,在他身周幻化成实质,绕着他咆哮嘶鸣、飞速盘旋向上,衬托得他仿若仙人。 随着他双手向上撑起,头顶骤然显出一座巨大金色钟罩,将他严密护在其中,数十个猛禽扑进钟罩里,咆哮之音震耳欲聋,引得钟罩光芒大盛、异象万千。 远远看去,代州城上就如出现了一座耀眼的海市蜃楼! “雕虫小技。”赵玄极的三十丈大手稳稳落在坚实华丽的钟罩上,真气激荡之下,在钟顶压出一圈圈赤金色光浪。 光浪不断扩散开来,蔓延方圆数百丈,将夜空完全分割成了上下两个世界,长空繁星如海,城池灯火通明,画面绚烂夺目。 只是转瞬间,钟罩便从顶部向下寸寸消散,飞禽走兽霎时扭曲模糊,化作飞烟。 赵宁抬头,望着赵玄极的巨大黑掌,将北胡王极境修行者撑起的钟罩拍散,眼见对方被黑掌加身、抓握,就像猴子落入了神掌,任其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的眼眶逐渐红润,双手也禁不住微微发颤。 小觑北胡,无视他们那个天纵之才都不足以形容其强的君王,是大齐犯下的大错,满朝文武都看不见皇朝内部的隐患,则是大齐覆灭的根源! 凡此种种,有些赵宁能左右,有些不能。 雪山崩塌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国灭家亡时,赵宁难道就没有罪责? 作为赵氏的家主继承人,被誉为赵氏百年一遇修行奇才,必定要袭爵镇国公的存在,前世可曾在享受皇朝、家族给予的尊荣时,尽到自己保家卫国的职责? 没有。 他出身皇朝将门第一勋贵之家,天资又是如此非凡,更兼受家族倾力培养,被帝室寄予厚望——对普通百姓而言,他这样的存在,就如日月一般耀眼! 他本该成为王极境乃至天人境的至尊强者,在国、家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承担起自己的职责,大展宏图,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击退外寇,护佑族人,拯救社稷,建立青史留名、被百世传颂的功绩! 可事实呢? 眼看着国破家亡,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毫无异议的悲愤! 因为天资非凡,年少得志,他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自诩京城第一公子,十二岁之后就不干正事,成天飞鹰走狗、寻花问柳、吟诗作赋,以为风流本色。 后来迷恋上赵玉洁,浪费了大把光阴不说,还让赵玉洁借助自己给予的种种资源与便利,成功做大,有了反咬自己、反咬赵氏的能力! 昨日遇袭之后,自己修为根基大损,无论之后怎么努力,都无法成就王极境,以至于成了乱世中的一只蝼蚁! 皇朝与族人遭受种种苦难的画面,再度浮现于脑海,赵宁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仍是按不下心头深重如渊的自责。 北胡大军攻势如火,所到之处哀鸿遍野,繁华城池化为废墟,万里良田付之一炬,王极境强者出手有惊雷,皇朝修行者零落成泥,赵氏子弟死如草芥。 三年后,父亲战死于国门,自己身为继任家主之位,虽已立时醒悟,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不断浴血奋战,拼命杀敌,却因为修为不济,于事无补。 十年国战,十年溃败,十年南逃,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山河陆沉、社稷崩坏、万民身死! 那些打小照顾自己、爱护自己的族人,不断赶赴沙场,却一个接一个倒在战火中,虽奋力求存、百般挣扎,终究还是被北胡大军的铁蹄碾为肉泥,连马革裹尸还的机会都没有! 直至赵氏族人死伤殆尽,最后的国都被攻破,本来修为非凡、可以独自逃走的赵七月,都因为想要掩护自己,而被北胡高手围杀。 自己身为赵氏百年一遇的修行天才,结果谁也保护不了,谁都搭救不了! 上不能击退敌军,下不能护佑百姓,中不能保全族人,自己辜负了皇恩使命,也辜负了死难的族人与百姓。 纵然是战死沙场,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他想起前世京城被破时,南逃的难民中,一位白发老者拉住他的衣袖,无助、绝望,又悲愤地问他,“赵氏身为皇朝第一勋贵,钟鸣鼎食,皆为民脂民膏,你们受百姓恩养,吃喝都是百姓血汗,就该保护我们安居乐业。 “但你为何守不住雁门关,为何不能抵御北胡入侵?为何还要让我们家园无存、妻离子散?!” 他想起披头散发的皇帝临死之际,在血泊中抱着幼小的公主,咬着牙对他大吼:“朕能给你们赵氏的,都给你们了,地位、权力、富贵、荣誉你们赵氏世受皇恩,却不能庇护江山社稷,连被敌国袭杀了自家精锐都查不出,算什么将门第一勋贵?! “赵宁,你对得起自己镇国公的身份吗?!” 想到这些,赵宁只觉得呼吸都艰难无比。 赵氏既然是将门第一勋贵,镇守雁门关主事大都督府,那么保家卫国就是基本职责,在权力争斗中被暗算,在朝堂厮杀中败北,从而导致不能承担自身使命,履行自家职责,这怎么都不能容忍! 赵氏就应该始终保持强大,击败自家政敌,剔除社稷蛀虫,肃清超纲,匡扶帝室,让大齐屹立不倒,给黎民苍生一个朗朗乾坤! 在这个根本原则面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凝神静气,稳住心境,赵宁眼神变得清明、坚定。 这里不是大齐最后的国都,现在也不是乾符十九年,而是乾符六年。 光阴逆转,自己已经回到了十六岁! 从石猴山离开之时,自己无法理解这种遭遇,但在确认自己重回年少岁月时,却惊喜激动得浑身都要颤栗! 此时此刻,北胡尚未大举南侵,大齐金瓯无缺,赵氏产业完整,族人都还活着,举国亿万黎民,也都没有在兵祸中十室九空、妻离子散! 曾经多少次午夜梦回,自己期盼着人生能够重来,可以改变自己与族人、国家的命运,弥补心中对大家的亏欠与愧疚,让大家在乱世中都能安然无恙。 却始终,都只是毫无意义的幻想、奢望。 而如今,自己竟然真的重回少年! 一切都有机会! 万事皆可从头再来! 国破、家亡、身死的命运,作为第一氏族家主,面对山河陆沉,却无能为力的悲哀,已经有机会逆转! 赵宁长吐一口气。 如果自己是王极境,就有保护自己手足亲人的力量,至少不会让赵七月因为自己而死; 如果自己是天人境,就有拯救大齐皇朝的可能,只要自己能解决皇朝内患、战胜北胡入侵大军,让大齐国祚延续,自己就会是镇国公,赵氏则依然会是皇朝第一勋贵,尊荣不衰! 故此,重生回来,赵宁开始寻求改变。 他必须要改变! 他要让北胡修行者无法行刺自己的父母,要让族人高手不被袭杀,他还要顺藤摸瓜抽丝剥茧,一步步引出潜藏在暗处的北胡高手,让他们的图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大齐朝野认识到他们的狼子野心! 这样一来,赵氏精锐保全了,大齐也会正视北胡的威胁! 就算在这之后,朝堂之上纷争依旧不断,赵宁起码也能赢得更多时间。 只要有时间,他就能提升修为,就有机会壮大赵氏,增强雁门关的实力。往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自己和赵氏实力足够,就有乘风波浪的保障! 而现在,他做到了他想要做到的。 伴随着赵玄极击败北胡王极境修行者,将对方当空生擒活捉,赵宁需要在代州城做到的事情,已经全都做到了! 长吁一口气,胸口挤压的郁垒,在这一刻终于得到纾解。 未来充满希望,赵宁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在胸前轻轻摇动,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又落在范钟鸣父子身上。 他不仅做到了他想做的,还有意外收获。 前世,赵氏并不知道,截杀之事还有大齐内部力量参与。 大齐内部的权力倾轧、利益争夺,已经严重到了何种地步,他需要重新认知。前世爆发的国战,毕竟遮掩了太多矛盾。 而现在,抓住了范钟鸣,赵宁就能知道更多,可以更好帮助赵氏解决隐藏在暗处的仇敌、隐患,让赵氏未来的路平坦顺利,也让他清除杂碎,改变命运的方向更加明确有效。 那名黑眉白发的北胡王极境,果断丢下断后的同伴,半路在酒楼带上萧燕,头也不回飞出城去。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或抬头或回首,或凝视或遥望代州城上空的天地异象。 小鸡一样被白发老者带走的萧燕,回头眺望赵家大宅,星辰般的眼眸里泪水晶莹。她知道自己此行任务失败了,自从赵玄极霹雳般的声音,在代州城上空响起时,她就已经知道。 她不知道任务是怎么失败的,不清楚赵玄极为何忽然到了这里,但她明白一件事,那也是她在心里发下的誓言:“赵七月,我还会回来的!” 她无从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她自忖洞悉了行动失败的根结,就在不该今日出现在代州城,并且将范钟鸣击败的赵七月身上! 赵宁打量着范钟鸣父子,稍作沉吟。 对齐人而言,被他们统称为北胡的塞北诸族,只是一群尚未开化的蛮夷,自己可以高高在上,对其凌之以威、呼来喝去,却绝对不可能让对方跟自己平起平坐。 跟他们联合算计大齐勋贵,说出去会贻笑大方,丢尽颜面,再也无法做人,没有立足之地。 不过仔细一想,赵宁又觉得这合情合理。若是没有皇朝内部的大人物、大势力,在背后指使,与北胡勾连,赵氏又怎么会在事后什么都查不出? 章十八 权力倾轧 “范式虽然家道中落,好歹仍是名门大族,你们是如何跟北胡勾结在一起的?对付赵氏,于北胡而言自然是好处多多,但你们范式又能收获甚么?” 赵宁走上前两步,看着失魂落魄两人,“以范式现在的情况,只怕还不敢单独撩拨赵氏虎须,说说看,你们背后是谁在撑腰?” 大齐皇朝内,究竟是谁想对付赵氏,是谁在对付赵氏?赵宁需要弄清楚这些问题。虽然他心中有些猜测,但也只是停留在推断的层面。 “我们父子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至于眼前这件事,都是范某利令智昏,为了贪图北胡贿赂的财物一人所为,跟范式无关!” 赵玄极拿了白眉老者回来,范钟鸣就已经绝望,知道无论如何,自己身上的罪责都洗刷不清,不得不认栽认命。眼下只能将这件事跟范式撇清干系。 这回行动失败,范式没能立下“功勋”,也就巴结不上那位大人物。若是再因为此事大受打击,范式就真的坠入深渊,再无中兴可能了。 范钟鸣是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家族跟着万劫不复的。 “跟范式无关?说得倒是轻巧。你范钟鸣不过一介蝼蚁,就算想要蚍蜉撼树,也得看看自己的斤两!想为范式扛下罪名,也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么宽的肩膀!” 能把话说得如此霸气的,当然是大齐镇国公,当代皇太后之父,赵氏家主赵玄极。 那名王极境初期的白眉修行者,也是名动漠北的大人物,眼下被他揪在手里生死不知,就像是被老鹰抓住的小鸡。 “孙儿见过祖父。” “孙儿拜见祖父!” “拜见家主!” 赵七月抱拳行礼的时候,发现赵宁跟那些寻常族人一样,大礼跪拜了下去,声音也颇有些颤抖,一时不明根由,转头好奇的看着他。 赵宁拜伏于地,面朝黄土,没有让赵七月看清他的面容。 身材魁梧、胡子花白赵玄极,有着大齐第二人的修为实力,在外人面前无疑有煌煌之威,哪怕是面对当今那位二十多岁的皇帝,也可挺直腰板,到了私下里,对方都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外公。 然而在自家人面前,赵玄极从来都是和蔼可亲的,哪怕是跟玩泥巴的几岁小孩,都能蹲在一起唠半响的嗑,赵氏子弟只要不犯错,几乎没人会在他面前战战兢兢。 赵宁作为赵氏而今天赋最好的修行者,又是家主继承人,平日里跟赵玄极也是极为亲近,深得对方喜爱,寻常从来不拘俗礼。 所以此时眼见赵宁行了大礼,赵玄极也有些错愕,不知这是何故。 老国公转念一想,自以为清楚了缘由,顿时大怒,气得胡子乱抖,转身就要一巴掌拍死范钟鸣,“你这混账,勾结胡人暗算我孙儿,看把我孙儿都吓成什么样了,老夫要将你剁成肉泥!” 在赵玄极想来,赵宁这回骤遇截杀,差些没命,又在险象环生的代州城披荆斩棘,必然是时时担惊刻刻受怕。 虽然仗着自身智慧与赵七月相助,成功战胜挑战还揪出了北胡修行者,拖到自己驰援,心里的那根弦早就绷得快断了。 眼下见到自己,知道再无危险,赵宁心神一松,难免后怕心悸,这才失了态。 想想也是,自己接到孙儿的来信,知道了代州城的凶险,可是冷汗直流。生怕孙儿性命不保,那可是一刻不停的飞奔过来。 这里的情况的确太险恶了!这回范式勾结胡人,利用赵玉洁这个内应谋害赵氏,连王极境修行者都出动了,可想而知事情多严重,对方图谋有多大。 作为赵氏家主,自己事先竟然对此毫无察觉,实在是罪莫大焉!如今害得自己最疼爱的孙儿差些没命,自己真是无颜见人! 赵宁见赵玄极要拍死赵钟鸣,顾不得再见祖父的心绪激荡,连忙起身拉住对方,“这人暂时不能杀,我们还要留着他们,弄清楚是谁在暗中对付赵氏。” 他很清楚赵玄极护犊子的性情,若是不及时阻拦,对方哪怕明知拍死范钟鸣不妥,也会先给自己出气。 “那就交给你处置!”赵玄极大手一挥。 赵宁俯瞰着范钟鸣父子道:“正如祖父所言,谋害赵氏的罪名,你们两个人还担不下来。趁着你们还有用,赶紧交代背后主使,如若不然,赵氏就算没有实证,也会全面放报复范式,以范式如今的情况,如何承担赵氏怒火?” 范钟鸣死死盯着赵宁,咬牙道:“范式就算没落了,可也不是能随便拿捏的!” 赵宁对范钟鸣的硬气嗤之以鼻,“你倒是有骨气,可你怎么就不知道羞耻?跟北胡勾结对付赵氏,你们以为你们仅仅是在害赵氏?大齐的江山社稷,国运未来都被你们害了! “当年南诏一役,你们范式带着禁军出征,却被一群南蛮击败,丧师辱国,已经是国家罪人,到了今日,竟然还不知反省?” 这番话就像是锥子,戳到了范钟鸣的痛处,刺得他心血横流。 他野兽一样的咆哮起来:“你知道什么!我范式出征南蛮,之所以会兵败,不是我们不戮力作战,也不是主将没有谋略,而是因为权力掣肘!禁军出征,朝廷派了一名文官当监军! “你知道何为监军?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赵氏强大,在雁门军一言九鼎,可范式没有你们赵氏那样的特殊地位! “那一战,军中监军仗自己管着后勤,明明不懂兵事,却对战事指手画脚,随意安排战事,领兵的范式主将不听,他就质问对方是不是要造反,还为此上书朝廷,添油加醋,指责我范式主将视他这个监军如无物,图谋不轨,建议朝廷查办!” 赵宁冷冷道:“你范式好歹也是将门勋贵,领兵征战的主将,难道还怕了他一个书生?大战当前,主将岂能被掣肘?” “范式当然不怕!” 范钟鸣红着脖子大吼,“那个监军很快就被我范式主将斩了!可这并没有用,监军死后,军中文官里品阶仅次于他的人,跳出来顶替了他的位置,一面上书朝廷,一面让大军就地驻扎、不得再动,否则就是造反!” 赵宁皱眉道:“杀一个不够,就杀两个,两个不够,就杀十个,大敌当前,不尊军令者皆斩,军法岂是一句空话?” 范钟鸣仰天哈哈大笑,笑得无比悲凉愤恨。 “斩十个?怎么斩?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赵氏,人人都是第一勋贵之家?!天下雄关无数,国门也不止一座,可能够独自把持一关的,除了你们赵氏再无旁人,其它关隘重镇,哪一个不是由几家勋贵的人共同镇守?! “你们在雁门军有根深蒂固的影响,自然没几个人敢不遵军令,有那些个跳梁小丑,也可尽数杀之!可我范式是带的朝廷禁军出战! “除了监军,军中行军长史、录事参军、仓曹兵曹骑曹胄曹等诸曹参军事、掌固、司阶等等,管着粮秣、军械、考功、俸禄、财物、牲畜、仪典、公文这些大军命脉的文职,悉由文官充任! “我们能把那些人都杀了不成?把他们都杀了,我们就真的造反了! “赵宁,你不知道,在禁军序列里,所谓武将,哪怕是范式武将,也只不过是负责陷阵冲杀而已! “后来,朝廷派了新的监军下来,等到那时,战机已经贻误,南蛮大军占据了有利地形,而新监军就知道嚷嚷大齐禁军天下无敌,岂有畏惧一群蛮子的道理,让我们上去冲杀! “我范式主将已经被朝廷斥责,军中大权都落到了监军手里,被迫屈从,虽浴血拼杀,战死无数,仍是功败垂成!那一战,我赵氏族中精锐,折损近半,近半啊! “事后如何?战败之罪本来在监军身上,朝廷却用春秋笔法带过,我范式反而成了主要负责人!领兵的家主,军中的各级范式将领被治罪,世袭的爵位也被削减!” 说到后来,范钟鸣涕泗横流,痛苦不已。 他看向坐在石桌前赵玄极:“镇国公坐镇大都督,对那一战的情况难道不清楚?天下兵马,除了皇宫戍卫,原本都归大都督府管辖,凡有战事,皆由大都督府主理,可南诏一战,大都督府又做了什么?” 闭目养神的赵玄极没有睁眼,不动声色道:“大都督府只统领全局,派遣兵马出战,保障后勤而已。军中具体事务,自然由军中自行处理。南诏之役,规模并不大,大都督还无需亲自出征。” “可战争中,大都督府为何不为范式说话?任由监军肆意妄为?我皇朝大军出战,什么时候有过监军这个职位?!战后大都督府,又为何不帮范式,任由文官将罪责都甩在范式头上?” 赵玄极淡淡道:“你范式家主,毕竟是领兵主将,毕竟战败了,本就要负主要责任。老夫又能为你们多说什么?” 范钟鸣面目狰狞,“说到底,就算是镇国公,也忌惮文官之势,不敢跟他们据理抗争吧?!赵氏虽然是将门第一勋贵,可也是皇朝最大的外戚,镇国公也怕文官攻讦你们外戚擅权吧?!” 章十九 一条命 外戚擅权这四个字,的确是赵氏头上的一道紧箍咒。 赵玄极睁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范钟鸣,“如此说来,因为这件事,你们范式对赵氏对老夫,已是心怀怨望。这就是你们勾结北胡,谋害我赵氏的原因?” 范钟鸣已经豁出去了,此刻没了顾忌,冷笑不迭:“这一战让范式认清了,在权力斗争面前,没有黑白,没有是非,没有荣辱,更没有正义,有的只是成败! “文官之势已经如日中天,将门勋贵哪怕地位尊贵,在没有多少军功傍身、没有多大用武之地的太平时节,根本无法跟人家扳手腕,有罪责只能我们担,有名利只会是人家的! “这世界说到底还是强者为尊,范式要想不彻底没落,就只能依附强者!我范式虽然怨恨,但若是没有眼下的实际利益,又怎么会参与对付你们的行动?” 赵玄极点点头,“你承认范式参与了这次阴谋就好。说吧,谁许诺了你们实际利益?” 情绪失控的范钟鸣自知失言,面色发白,只是恶狠狠的盯着赵玄极,再也不开口。 “你不说,我们也未必就不能知道。”赵宁忽然开口,他听了这么半天,心中已有所悟,“满朝堂,除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还有谁敢谋求削弱赵氏?” 范钟鸣闭嘴不言。 在赵宁看过来的时候,赵玄极摇头叹息道:“大齐朝堂文武的之争,的确已经到了不讲任何道理的地步。但你不知道的是,这些年朝堂云波诡谲,文武之争只是冰山一角罢了,权力的漩涡里早就是一片混乱。 “在这种复杂的局面中,赵氏也得谨小慎微,明哲保身。我们虽然是将门第一勋贵,可说到底,也只是十八勋贵之一。 “老夫没想到的是,为了把将门勋贵彻底削弱,收天下兵权于中枢,实现文官节制武将,彻底掌控国家大权的局面,那些文官已经不择手段到了这种地步,竟然会跟北胡相互勾结!” 赵宁沉默了一会儿。 大齐朝野向来小觑北胡,更何况地位非凡的宰相?他绝对不会把北胡放在眼里。 如果此事真是宰相在背后操控,他只怕也只是纯粹把北胡当刀子使。给他一百个脑子,他也想不到,如今的北胡,实力和野心已经膨胀到了何种程度。 太祖开朝立国时,武功上面有开元十八将,文治方面也有文官团体,被称为开元十三贤才,而后同样形成了十三个书香门第。当朝宰相便出自十三门第。 其实无论将门十八勋贵,还是文官十三门第,其实多半在大齐开朝之前,就已经是世家大族。各自都根脚稳固、底蕴深厚,并非是因为开朝时立下功勋,才鲤鱼跃龙门的。 当然,这十八勋贵十三门第里,也有之前是寒门,靠着从龙之功崛起的,只不过数量很少。 勋贵之家的子弟,出仕后便在军方供职,门第之家的俊彦,则会进入文官序列。这些年轻人不用经过任何考试,只需要被举荐即可,也就是享受家族蒙阴。 大齐文武分流,这是本朝开国时立下的规矩,前朝并非如此。 与之世家大族相对应的,是寒门子弟的科举出仕之道。科举并非是本朝的新鲜事物,前朝便有了。自从九品中正制的选材方法被朝廷弃用,科举就应运而生。 在赵宁想来,朝廷的权力争夺乱象,就跟以上这些情况密不可分。 这时候,赵宁忽然意识到,前世赵氏遭遇袭杀家道中落,追根揭底,只怕是大齐文武相争、权力厮杀的必然产物! 北胡修行者谋害赵氏的图谋之所以得逞,不过是借了大齐内部权力倾轧的东风而已。 “眼下的代州城事件后,赵氏已经避免了重蹈覆辙。但我和家族要真正避免前世命运,击败北胡入侵保全大齐江山,却远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想到这里,赵宁心中一动,看向闭目等死的范钟鸣,眼神有了很大变化。 他道:“范钟鸣,你有没有想过,对付赵氏这件事失败后,你们想要巴结的那位大人物——且不论他是不是宰相,会如何对待你们范式?” 范钟鸣没动静。 赵宁继续道:“你应该明白,只要你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无论事情成功与否,事后范式都要饱受赵氏诘难。 “你之所以敢义无反顾做下去,无非是觉得事情一旦成功,不落下实证,就算赵氏报复,只要那位大人物欣赏你们,给你们撑腰,你们也能得大于失。 “可如今情况不同了,这件事不但失败,你还被我们当场擒获,有了跟北胡扯不清的关系。你说,那位大人物会怎么看待你们? “范式既然连这么点事都办不好,无用到了极点,再无没有价值可言。而他的心血付之东流不说,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也都会憎恨你们。那么范式留着还有何用?不如将你们连根拔起! “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平息赵氏怒火,给赵氏一个交代,另一方面,你们范式好歹也是个名门大族,覆灭之下,也能腾出不少官职、让出不少利益,足够他们瓜分一顿,弥补损失,消减心中不平了。 “而且你范式没了,大家都不会觉得可惜,没人会为你们出头,对将门勋贵而言,你们是叛徒,覆灭了大快人心,对文官集团来说,你们更是去分食他们的盘中肉的,没了有益无害! “所以,此后范式会消失,消失得没有半点儿波澜。范钟鸣,你说是也不是?” 赵宁说到一半的时候,范钟鸣就陡然睁开眼,越听双目瞪得越大,越听眸中恐惧越浓,到后来更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不!不会的,不会的!赵宁,你这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是不会信的!” 范钟鸣五官扭曲着大吼,唾沫星子乱飞,声音大得传出去半里远,好像这样他就能说服自己。 赵宁并不跟范钟鸣辩论,转而看向面色发青的范青林,“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范青林张了张嘴,想要说不对,却终究是骗不了自己,只能低下头去。 猛地,他又抬起头,眼中交织着希望、恐惧、不安,试探着问:“你,你跟我们说这些,是不是要帮我们?是不是可以救我们?” 赵宁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在亭台氤氲的灯火下,显得阴暗又神秘,“赵氏为何要做没好处的事?” “我们可以招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宁,赵公子,你也想知道,是谁在对付你们对不对?你们也是要防备,要反击的,我们知道的都说,都说” 范青林膝行到赵宁面前,抓住他的衣袍,仰着泪眼滂沱的面容,“求求你,放范式一马,给范式一个机会,范式,范式会知恩图报的,日后一定唯赵氏马首是瞻!” 翘着一条腿坐在美人靠上的赵七月,跟坐在石桌前的赵玄极对望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惊奇的面色。然后又一起看向手持折扇,站在亭檐下身若劲松的赵宁,目光里满是欣赏、赞许与期待。 面对范青林的哀求,赵宁目不斜视、无动于衷,“你倒是看得准、反应快,知道范式覆灭在即,这就想纳个投名状来抱赵氏这棵大树,换得范式的生机与前程? “可你别忘了,你们父子之前跟赵玉洁勾结不说,还派人当街行刺本公子,使得多名赵氏修行者罹难,到得后来,范别驾更是亲自登门出手!我赵氏的怒火要如何平息,这个账又该怎么算?” 范青林怔了怔,有一刹那的面如死灰,但很快脸上又满是希翼,“之前的事是范式做错了,我们是该付出代价,给赵氏罹难者一个交代,只要赵氏肯给范式一个追随、效忠的机会,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 赵宁反手从近旁的赵氏修行者腰间,抽出了一柄长刀,丢在地上,冷冷对范钟鸣与范青林道:“我要一条命!你们父子二人,必须死一个,自己选吧。” 揪着赵宁衣袍的范青林身体一僵,范钟鸣更是肩膀一抖。 刹那间,亭台内外落针可闻。 跟整个范式的命运前途相比,他们父子俩的命加在一起,都不值一提。 只是瞬间,范钟鸣就纵身前扑。 一时间,他脸色数变。 儿子被赵宁抓住后,给折磨得不成人形,却始终什么都没说,刚刚自己还在犹豫幻想范式会不会有第二条路,对方却早早权衡完了利弊,果断向赵氏求饶,这才为范式换来了一线生机,这份心智也比自己强 自己不止一个儿子,青林虽然天赋不俗、心智非凡,但在这之前却不是自己最疼爱的,为了他赔上自己的性命,值吗? 当然值得!自己的儿子,每一个都是心头肉,为了他们,刀山火海也去得,死算什么? 决心已定的范钟鸣动作很快,他的手已经要抓到刀柄。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眼看着长刀在地面消失,他惊恐的抬起头。 范青林的已经双手持刀,横在了脖子前。 长刀掉落的位置,距离他更近,所以他抢了先。 范钟鸣大急,起身就要去抢。 他看到了儿子决绝的眼神。 那是不舍的告别。 “青林!把刀放下,为父让你把刀放下!不” 噗嗤,血泉飙飞。 叮当一声,长刀落地,范青林倒在了范钟鸣怀里,脖颈处鲜血泉涌,无论后者怎么拿手去堵,都无济于事。 “父亲,父亲,孩儿不肖您有几个儿子,可我只有您一个父亲,平日里,我对你或许有不满,有不理解的地方,可,身为人子,我怎能看着您死在我面前?” 胸膛剧烈起伏的范青林,大口吞吐着鲜血,他的双眼瞪得很大,瞳孔里光彩逐渐消失,变得空洞,然而其中充斥着的恐惧、不安、不甘与留恋,仍然是那般清晰浓烈。 他才十八岁,他的大好人生刚刚开始,他还没看够世间繁华,没有欣赏够青楼音乐,山川风景,世间还有太多的精彩等着他去发现,他还有亲人,有朋友,他不想死,怎么都不想死。 他的声音变得急促,眼中的惊恐也浓到极致,一只手死死抓住范钟鸣的衣袖,拼尽了全力挣扎着道:“父亲,孩儿,先去了,父亲父亲,我冷,抱抱父亲,您已经三年三年没有为孩儿过生辰了,孩儿,孩儿好想,好想” 紧抓范钟鸣衣袖的手松了,起伏不定的声音戛然而止,范青林眼中的光彩终于散尽,脑袋无力的耷拉下去。后面的话再也没机会说出口,唯有咽喉处仍在往外涌血。 “不,青林!我的儿啊!” 范钟鸣悲怆到不忍听闻的大哭声,在夜空里传出去很远,很远。 章二十 一蛇一蝎 代州城外北方的荒山野岭中,有行色匆匆的一群人在翻山越岭。当他们攀上一座山头,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回首眺望时,无不因代州城上的异象而震惊。 作为元神境修行者,他们当然清楚,那是王极境的高手在交锋。 “黑白二老败了我们走!” 片刻后,为首的元神境后期修行者,面色难看又惊骇的下了这个结论,而后便带着十来个自己人全速离开,只将一个瘦弱的身形留在原地。 按照之前的安排,如果行动成功,他们会返回代州城附近,跟自己人接头,一起参与接下来的行动;如果行动失败,就必须立马撤离。 至于队伍中承担鱼饵角色的那个人,此时已经用完了,行动若是成功自然是交给范式,现在则这种情况则不必费力带上。 被留下的人修为不过御气境初期,身上还有伤没有痊愈,无法跟上这些人。 皎洁月光洒落她的肩头,耳后稍显凌乱的青丝被山风不断卷起,不远处的丛林里似有野兽的呜咽声。崇山峻岭间,她孤零零的站在原地,身旁只有一棵同样孤零零的白腊树。 她没有孤零零的感觉。 她对这种感觉早已习惯。 任何习惯形成的久了,自己都会漠视。 她知道自己追不上那些离自己而去的人,她也没有呼喊,她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目不转睛望着代州城的方向。 两者相距数十里,中间还有山峦叠嶂,她脚下的山头并不很高,所以在彼处半空的异彩流光消逝后,她就注定了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依然在看,看得目不转睛。 她眼神炽热,面色痴迷,几近疯狂。 那是力量。强大的力量。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力量! 世间还有什么,比拥有这种力量更加重要? 她在一块灰白的山石上坐了下来。 第一次意识到力量的重要性,是在什么时候?对了,是在自己十岁那年,也是父亲战死的第二年。自己怎么会忘记呢,那天可是除夕。 那天清晨,如往常一样,自己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忙里忙外帮卖汤饼的母亲出摊。那天真的好冷啊,三尺积雪正在化冻,自己红肿的双手碰了几次清冷的水,便早早失去知觉。 但自己依然很开心,因为母亲说,今天街上人不多,可以早些收摊回来包饺子,晚上好好吃一顿。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饺子,想起那个味道就忍不住想流口水,做什么也不觉得累了。 自己问母亲,这回的饺子能不能做肉馅的,能不能做一大锅,可以一直吃到饱。母亲边忙着手里的活计,边回头笑着说,这次要做很多饺子,吃到吃不下为止,吃三顿! 自己高兴得跳了起来。 可惜的是,还没等到收摊,母亲就跟人起了争执。对方是一个粮店的东家,他们有正经的铺面,不像自家只有一个汤饼架子,是街道上的体面人。 可他们嫌自家的汤饼摊离他的铺面太近,汤气飘进去坏了他家的粮食味道,总是跟自家不过去,时常给自家摊子泼水。虽然没有明目张胆泼到人和汤饼架子上,但总会让不少来卖汤饼的人望而却步。 那天,母亲跟他们吵了起来,吵到激烈处,对方动了手。 他们家有男人,自家没有。自己的父亲已经战死在沙场。所以母亲被打得很惨,头发里的血流了一脸。 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又气又怕,可无论自己冲过去如何拳打脚踢,撕咬对方,都无济于事。对方一抬胳膊,自己就翻倒在角落,跌进了白雪化开的泥水里,脑子发懵。 那个除夕,没有饺子,只有母亲的药罐子。 赵玉洁回想到这里的时候,收敛了思绪,过往的不好记忆多思无异。既然自己还活着,就必须往前看,将脚下的路走下去。 脱离了赵氏,就又回到了“无依无靠”的日子。不过这也没什么,自己现在十六岁,在赵氏不过呆了两年多,在进入赵氏之前,自己早就学会了如何生存。 只是,没了赵氏这棵大树靠着,没了赵宁那个傻子帮衬,修炼需要的资源就断了来援。如今自己已经成了赵氏的敌人,往后必然会被赵氏修行者追杀。 说不定,朝廷也会发下海捕文书。那样的话,自己好不容易招揽的人手、形成的势力,只怕也会很快散去。 而且自己还只是御气境初期,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 她站起身,面对空旷寂寥的荒野,想要纵目远眺,视线却被群山阻隔,根本看不远。这天下纵横万里,城池村镇浩如烟海,却难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难不成,自己要躲进深山,做个餐风露宿的野人、强盗? 自己已经十六岁,这些年自认没有虚度,每时每刻都在努力的追寻力量、强大自己,为何到了如今,还是要面对和十岁那年一样的情景? 世间辽阔,为何就不能有自己的立锥之处? 赵玉洁握紧了拳头,胸中的愤懑让她想要仰天长嗥,想要杀人! 一时间她思绪万千,脑海中唯一不曾产生的念头,就是后悔。 就在赵玉洁看不清前路时,眼前忽的虚影一闪,下一刻她就发现面前多了两个人。她沉眉敛目,警惕的看着对方。 她没有太多敌意。这一整天她都在野外,跟那些人一起,带着代州刺史的队伍到处兜圈子,很清楚对方已经被彻底甩开。眼前这一老一少不会是官府的人。 “你就是赵氏收养的,那个恩将仇报的义女?”萧燕打量着赵玉洁,眼中有不加掩饰的鄙夷。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玉洁的廉耻心上,让她的脸立即涨得通红。 她死死瞪着萧燕,咬着牙道:“什么是恩将仇报?你什么都不清楚,就不要胡说八道!你以为赵氏的人收养我是因为什么,是善良仁慈、义薄云天?那个老男人不过是贪图美色罢了!” 赵玉洁的态度让萧燕很不满。 就在她准备发怒的时候,听到后半段话,心情便好转了些,最后拍手笑道:“你说得不错,赵氏的人恶行累累,绝非什么善类,你对付他们是对的!” 萧燕这番话说得赵玉洁有些摸不着头脑,赵氏的人罪行累累这个说法,她还是头一回听见。 “听说你进入赵氏不过两年多,在此之前并没有修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达到御气境这个境界,你的天赋让我惊讶。”不等赵玉洁发问,萧燕便率先开口。 她绕着赵玉洁转了两圈,上下仔细打量,眸中神采奕奕,好似在欣赏一块等待雕琢的上等璞玉,又像是审视宝库里亟待出鞘的非凡符兵。 “你刚才的话也很对,你的美色的确让人垂涎。若是你肯低眉浅笑,莫说这天底下的男人见了,都要神魂颠倒,就算是我,也会忍不住心动呢。” 萧燕越说双眸便越亮,到后来已经抑制不住兴奋,“而且我听说,赵氏的家主继承人,对你是痴情一片百依百顺,可你在算计他的时候却能翻脸无情、毫不手软,这份心狠手辣也非常难得!” 在萧燕刀子一样的目光下,赵玉洁感觉自己像是没穿衣服,浑身不自在。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玉洁转过身,看向这个比自己大了好几岁的女人。 萧燕直视赵玉洁的双眼,用诱惑的口吻掷地有声道:“你现在处境艰难,几乎没有容身之地,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爪牙,为我做事,我可以帮你摆脱困境,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这番话从这位北胡公主嘴里说出来,充满不容置疑的自信。 “你想带我去北胡?”赵玉洁当然能辨认萧燕身上的服饰。 萧燕摇了摇手指,“塞北人才济济,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要你留在大齐。” “你应该知道,以我现在的情况,留在大齐等于身陷囹囵。”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萧燕用手指挑了挑赵玉洁光洁的下巴,笑得邪魅。 赵玉洁偏过头去,萧燕这话无疑是在说,除了范式,他们在大齐还有“朋友”,而且对方不弱,“你们胡人在大齐有多少准备?” “日后你会慢慢知道,在塞北天纵之才的君王引领下,我们为了吞吐天下,做得准备有多全,对大齐的渗透有多深,在大齐的布局有多大!” 萧燕晶莹的眼珠里满是引诱,“赵玉洁,臣服于本公主,我会让你各方面的天赋才能都有施展的机会,让你能够得到你想象不到的财富地位!怎么样?你该不会因为我是胡人,而放弃这次大好机会吧?” 赵玉洁想了想,她其实也没有选择,点头道:“好,我跟你走。” 萧燕满意地笑了笑,背着一只手向山下走去,头也不回的打了个响指,示意赵玉洁跟上。 黑眉白发的老者沉默随行在侧,眼看着公主开始跟那个齐人女子讲规矩,心中却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毫无疑问,尊贵的公主是草原人杰,深受伟大智慧的君王宠爱,麾下有不少能人异士,实力不凡。如若不然,公主也没资格主持南方大局。 但收服这个齐人女子,他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上一个将这个女子迎进门的赵氏,可是被她狠狠反咬了一口。 事虽未成,其心可诛。 公主今日的这个决定,用齐人的话说,叫开门揖盗。 看来这回行动的失败,对公主打击不小,面上虽然没有太多表现,但从她果断收服赵玉洁的行为中就能看出,她想要卷土重来、扭转局面的心思,是有多么迫切。 不过他转念一想,黑眉老者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一个御气境的小女子而已,在地位尊崇势力庞大的公主手里,又能翻腾起什么浪花? 章二一章 君与相(上) 大齐开朝立国,为了治理广阔疆域,设有四座京师,分别是西京长安,东京汴梁,南京金陵,北京燕平。 只不过一百二十年来,天子都呆在燕平,正经运转的三省六部皆设于此,其余三京只是偶尔去巡视一番,所以世人若是只提及京城二字,指代的都是燕平。 燕平城雄阔非凡,有坊区一百零九,星罗棋布,城长约十里、宽约八里,常住人口超过百万,乃是世间最辉煌的城池。 大齐皇朝中央禁军合称十六卫,便驻扎在京畿之地,而直属皇帝统辖、负责皇宫戍卫的元从禁军,军营就在皇城北面,因其有四个“军”的编制,又号元从四军。 巳时已过,阳光普照下的长安城屋檐层叠、鳞次栉比,而城池北面的皇宫,作为燕平城最雄伟的建筑群,则更显金碧辉煌。 结束了在含元殿举行的大朝会,宰相徐明朗刚进中书省,还没来得及翻开桌案上堆积如山公文折子,就被一名行色匆匆的宦官传讯,皇帝让他跟参知政事立即前往崇文殿。 崇文殿是皇帝日常处理国事的地方,作为当朝宰相,百官之首,徐明朗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有时候勤政的皇帝遇到难题,一天跑上几次也不稀奇。 “大朝会刚刚结束,陛下就这么着急召见老夫,必然是不宜在朝堂上公布的大事”已经过了知天命年纪的徐明朗,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动。 皇帝尚且年轻,虽然已经亲政多年,但作为昔日的辅政大臣、东宫太子太师,徐明朗跟皇帝天然亲近,他所受到的信任,也不是其他大臣可比。 到了现在,皇帝每遇大事,还是会先咨询他的意见再下决断。 “难道是代州的事?”在崇文殿前拾级而上,带着副宰相——参知政事的徐明朗,还没看到殿门,徐明朗就听到了哭声。 抬头一看,便见两名宦官正拖着一个痛哭流涕官员下来,那青年官员着浅绯色官袍、腰系十銙金玉带,显然是五品。 对方看到徐明朗,如见天颜,挣脱宦官,连滚带爬到了近前,近乎要抱着他的双腿,哀求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徐明朗认识这个青年官员,事实上关系还不错,对方是他提拔重用的,有半师之谊,虽在地方州府为官,但逢年过节也没忘派遣专人,带着丰厚礼物问安。 对方任上考功评为上等,前两日回京述职,如果不出意外就会获得升迁。此人刚到燕平就去拜访过徐明朗,虽然当时徐明朗没空见他,但还是收下了对方的孝敬,知道对方的大体情况。 “怎么回事?”徐明朗不动声色地问。 两名宦官见丞相跟对方交谈起来,虽有皇命在身,也没有催促劝阻,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陛下问政,下官所答不能让陛下满意,故而降下雷霆之怒,要将下官送去刑部查办大人救我!” 徐明朗皱了皱眉:“陛下问了你什么?” “都是,都是州县小事,下官没想到陛下对滁州情况知道得那般透彻,连府衙断的斗殴案子都一清二楚,下官,下官按照结案的文书,说斗殴之事是刁民闯入大族宅邸盗窃,故而被护院家丁打残,没想到,没想到陛下什么都知道” 说到这,青年官员委屈得又要哭出来,“大人,那件案子,不过就是伤了几个农夫,也没打死人,陛下,陛下怎么会就知道啊!” 听到这里,徐明朗已经知道了事情大概,不由得冷哼一声,心里对青年官员失望至极。 皇朝承平日久,世间繁华已经到了极致,无法再有更多利益诞生,地方的大族亦或者大地主,为了攫取更多财富,现在都在大肆进行土地兼并,用的手段也渐渐暴烈。 不用说,刁民盗窃是假,大族巧取豪夺伤了农夫,才是实情。青年官员得了大地主的孝敬,隐瞒了实情,却不料竟被皇帝察觉。 “愚蠢!愚蠢至极!”徐明朗一甩衣袖,不愿再多说一句话,就离开了原地,心中再也没有青年官员这个人。 “大人,大人救我啊”青年官员犹自呼喊。 “别喊了,谁也救不了你。”参知政事刘牧之鄙夷的瞥了对方一眼。 徐明朗可以走得干脆,他作为对方的副手,却必须为主官分忧,有些事得给青年官员交代清楚,“在陛下面前,你也敢敷衍塞责?你难道没听说过,陛下手中有本《方物志》?真是愚蠢透顶!” 听到“方物志”这三个字,青年官员如遭雷击,僵在那里再也不能动弹。 传闻,陛下手中有本《方物志》,上至中枢的三省六部,下到地方的州县官衙,事无巨细,都在那本书上,且日日都在更新,不断补充新的内容。 所以每逢陛下问政,无论是中枢重臣,还是地方大员,都战战兢兢不敢有半分隐瞒,因为陛下往往知道得比他们还要详细! 青年官员以往听到这个传闻,只是一笑了之,全没当回事,天下之事多如黄河泥沙,一本书册又能记载多少?要尽知天下事,又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而现在,青年官员陡然醒悟,那本《方物志》绝对不只是一本书册,而可能是一间书房,甚至一座书楼!天下州县的官吏里面,也必然多得是直属皇帝的眼线! 意识到皇帝恐怖之处的青年官员,失魂落魄,任由宦官将自己架走,再也没有哭嚎半句。心如死灰的他知道,即便他是宰相的半个门生,也将再无出头之日。 徐明朗与刘牧之进了崇文殿,在殿中朝着御案恭敬行礼,等到空旷宽阔的大殿里,回响起皇帝淡淡的“平身”二字,他们才站起身来,向皇帝看去。 坐在御案后的皇帝很年轻,还不到而立之年,但这是一个能让人忽视他年龄的英明之主。而这种英明一旦到了一定份上,臣子便会连皇帝的外貌也忽视,心中只有对方的威严。 对大齐百姓与普通官员而言,天子自然是高居云端不可直视,恍若神灵,但对徐明朗来说,皇帝在他心中并无太多神秘感。 相处二十多年,再伟岸的身影也会显得平常。 此时,徐明朗的视线,就从皇帝手边的一本厚厚书册上掠过,虽然看不到封页,但他知道,那就是让群臣闻风丧胆的《方物志》。 徐明朗面容肃然,心情却并不沉重。宦海沉浮大半生,他什么手段都见过,对面前这个打小被自己教授学问的学生,也知之甚深。 所谓的《方物志》,并没有外间传闻的那样可怕,天下之事,若是果真事无巨细都在上面,他徐明朗又怎么敢跟胡人勾结,不择手段打压赵氏? 事实是,皇帝每回向人垂询政务之前,都会先花费很大功夫,了解对方职司内的一切情况,并且千方百计找出错漏,然后在问政时给予其当头棒喝。 如果没有错漏,皇帝就会将事情问得尽量详细,向臣子展现自己无所不知的能力。 如此,在臣子心惊胆战的时候,皇帝再翻翻这本《方物志》做做样子,时间一长,例子一多,《方物志》“凶名”传开,群臣自然不敢再欺瞒皇帝。 当然,徐明朗也知道,《方物志》并非完全徒有虚名,里面确实是有真东西的。如若不然,就不会出现方才碰见的青年官员那样的情况。 徐明朗知道皇帝监察天下,让官吏敬畏的心思,所以他从不跟人探讨《方物志》的虚实问题,而是尽可能的配合对方,让《方物志》的凶名更加具有震慑力。 这是他做臣子的本分,也是让皇帝更加信任、看重他的手段。 “两位爱卿,这是镇国公上的加急密折,刚刚送达,你们看看吧。”皇帝将一份奏折交给身边随侍的宦官,让他将其拿给徐明朗与刘牧之。 听到镇国公密折这几个字,徐明朗心中一紧,当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自个儿还没接到代州之事的消息,赵玄极就抢先上了折子,而且还是不经过中书省的密折,这里面的含义让他不得不思虑万千。 看完折子,徐明朗心里已经将范式的祖宗十八代,都上上下下骂了个遍。他没想到一件原本如此简单的事情,竟然让对方给办砸了,这简直是愚不可及,不可救药! 赵氏乃是将门第一勋贵,赵玄极乃军方第一人,徐明朗要实现“收天下兵权于中枢,文官取代武将掌握皇朝兵事”的大计,就不可避免会跟赵氏交锋,早晚的事而已。 赵氏在军方有根深蒂固的影响力,若是他们看到形势已经十分危急,跳出来带领将门勋贵跟文官正面相争,徐明朗也深为忌惮。 而这种情况随着文官打压将门,又是早晚会出现的。 所以徐明朗这才早早布局。他要在赵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重创对方,让赵氏实力大损、自顾不暇,这样军方失去领头羊,后面的事就会容易很多。 却没想到,自己降尊纡贵,跟北胡联手对付赵氏,原本十拿九稳的谋划,竟然失败了!而且还失败得这样彻底,连范钟鸣都落入了赵氏手中! 这简直不可理喻! 范式这帮人真是该死! 章二二 君与相(下) 第一氏族第一卷陌上公子行章二二君与相徐明朗气恼归气恼,却并不担心自己会有什么危险。 跟北胡公主联络、沟通,都是范式在做,他就是站在高处,摆个样子,让范式看到自己,知道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而已,并没有实际参与进去,更不存在什么把柄。 因为范式如今的处境,徐明朗很清楚,只要让对方看到自己,那么急于讨好自己以便在文官集团立足的范式,就会猎狗一样冲出去。 所以,就算范钟鸣被赵氏抓了,供出自己来,徐明朗也可以说对方是受了赵氏指使,为了对付文官集团而随意攀咬。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口白牙,屁用不顶。 论阴谋算计、勾心斗角,那些就知道打打杀杀的将门,哪里是文官的对手? 真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徐明朗自信有一百种法子可以整治对方,若非如此,将门勋贵这些年,也不会被文官集团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不过从镇国公的密折上看,范钟鸣口风还算紧,没有将自己供出来,徐明朗对这点很满意,想想也是,范式这个时候,只怕还期望自己搭救呢,怎会自断希望? 就在范钟鸣思绪万千的时候,皇帝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响起:“范式叛国,罪不容诛!胡虏阴险,竟然敢算计我大齐勋贵,更是可恶至极。此事,朕必要遣使去漠北问问,那些胡虏到底想要干什么!” 徐明朗眼神变幻一阵,拱手道:“陛下,范式若是有罪,自然要查办,胡虏若是谋害我大齐勋贵,皇朝发兵征伐都不为过但臣以为,镇国公在奏折中所请,想要在雁门关增兵之事,却是值得商榷。” “若是?”皇帝的声音冷冰冰的。 徐明朗语调沉缓,不急不躁:“陛下,代州之事,目前都只是镇国公一面之词。其详细内情为何,只怕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他虽然刚刚得知代州变故,并且情况跟之前的预计还大相径庭,心中一时可谓又惊又怒,然而只是转瞬间,他便有了如何扭转局面的腹稿。 参知政事刘牧之听到这,不由得瞅了徐明朗一眼。 他虽然不知代州之事,但毕竟是徐明朗的副手,而且两人关系还很紧密,所以对徐明朗的这个表态虽然诧异,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镇国公难道还会欺君不成?徐卿,你可要想好了再说。”皇帝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徐明朗道:“陛下恕罪,臣只是说,此事还需要查证,并没有怀疑镇国公。 “陛下容禀,范钟鸣父子跟赵氏子弟起了冲突,代州城出现了北胡大修行者,这些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自然千真万确。 “然而赵氏子弟跟范钟鸣父子为何起冲突,北胡大修行者为何出现在代州,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勾连,却没有人看到、听到。” 皇帝佛然不悦:“若是范式没有跟北胡勾结,镇国公为何要这么说,他图什么?如今范钟鸣父子,北胡大修行者都在赵氏手里,他们的话难道不可信?” “臣不知。” 面对皇帝的怒火,徐明朗不为所动,也不下什么论断,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臣只是认为,兹事体大,需要朝廷派下官员,详细审问过范钟鸣父子,以及北胡大修行者之后,才能下结论。” 朝廷派人审问,自然要经过他的手,如此一来会得到什么供词,尚未可知。 皇帝沉默下来。 半响,他挥了挥手,示意徐明朗与刘牧之退下。 徐明朗回到中书省,立即安排了心腹人手,提前组建审问范钟鸣父子、北胡大修行者的班子,并且亲自接见了那些官员,交代了相关事宜。 赵氏要在雁门关增兵,这是徐明朗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他费尽心思,为的是削弱赵氏,如今目的没有达成,却反而让赵氏借此事壮大了自身,那无异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将门勋贵的势力,只能被不断打压,岂能容许他们反弹? 一日忙碌,到了下差的时候,徐明朗并没有立即离去,命人煮了茶,就在中书省休憩。 他在等,等皇帝召见他。 一日过去,代州的详细情况,他已经听人禀报过了,相信皇帝也是如此。 自己该做的安排,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都已经安排下去。那么接下来,就等着君臣之间的商议,就如何处理此事,真正定下章程。 徐明朗自忖要扭转局面,或者更准确的说,颠倒黑白,有两个关键问题必须解决。 首先,范钟鸣父子确实跟赵宁等人起了冲突。 其次,代州城毕竟出现了北胡大修行者,还有一个被俘了。这个北胡大修行者,为何出现在代州城,就必须要有合理的解释。 一盏茶还未饮完,宦官到了中书省。 皇帝这回召见徐明朗的地点不是崇文殿,而是御花园。 徐明朗在亭台拜见皇帝的时候,左右二十步内,除了他俩再无旁人。 “代州之事,先生有什么看法,但说无妨。”宋治这回没有端皇帝的架子,而是以弟子礼见之,这表明他是在请教,跟在东宫做太子时一样。 徐明朗跟宋治相对而坐,依然是稳如泰山的模样。 他娓娓道来:“大齐承平日久,除了二十年前南蛮北侵,天下再无战事。且当时一战,作为将门勋贵的范式,还在沙场大败,丧师辱国,后来靠着监军得力,这才雪耻取胜。 “陛下,这些将门勋贵仗着地位尊崇,把持军方要职,平日里胡作非为、横行霸道,其实已经毫无用处,沦为了社稷蛀虫,有百害而无一利! “前段时间,金陵吴氏与广陵杨氏,为了争夺一片猎场大打出手,仆从死伤近百,还殃及了好些村民,便是明证。” 宋冶见徐明朗又开始长篇大论,强调他那一套将门无用的理论,不由得感到头大如斗,“先生,还是说回代州之事吧。” 徐明朗愤懑不已的道:“这些年来,臣为陛下清除将门蛀虫,罢黜那些尸位素餐之辈,虽然是为了江山社稷,但在将门看来,这却是文官对他们的打压,心中早就不满! “赵氏为将门第一勋贵,自然要为将门出头,扭转所谓的将门颓势。 “这两年来,赵氏不断渲染北胡天元部的威胁,几次上书要带领大军巡查草原,臣一直压着,陛下可知是为何?” “为何?”宋治问。 “臣怕雁门军一旦进入草原,漠北就会兵祸四起,那些对大齐恭敬有加的部族,也会不得不起兵攻打王师! “陛下,对将门而言,天下无战事就是最大的危机!赵氏想要扭转将门颓势,重新让勋贵们显得重要,有加官进爵的机会,掀起边境战火,就是最好的办法!” 徐明朗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他的意思简单明了。 赵氏一旦出兵草原,就会成为脱缰野马,为了挑起战争,将大肆屠戮草原部族,不惜让漠北血流千里!而一旦草原部族被迫反抗,边境战火重燃,将门就有了用武之地! “先生此言,危言耸听了吧?”宋治皱眉。 徐明朗见宋治还稳得住,知道这些诛心之言的力度不够,遂使出了杀手锏,击节悲愤道:“陛下,你难道忘了前朝藩镇之祸了吗?” 宋冶面色顿时一紧,眸中精芒如剑。 “藩镇之祸”四个字,是皇帝的禁忌。 前朝中期,各地领兵的世家将门做大,逐渐节制地方军、政大权,尾大不掉,号为藩镇。 到了前朝末期,这些实力膨胀的藩镇,不遵朝廷号令,视天子如无物,在事实上裂土自立。而后互相攻伐,并起逐鹿,最终覆灭了朝廷。 前朝灭亡后,藩镇间又历经五十多年战争,枯荣无数,九州这才重归一统。 “本朝文武分流,为的就是不给将门民政大权,用文官控制他们的后勤补给,只让他们领兵,避免他们有再度割据自立,作乱覆灭皇朝的能力!” 徐明朗字字铿锵,“陛下,追根揭底,掌握兵权的将门世家就不该存在,只有将他们都剪除,皇朝才能真的太平!陛下若是不信,且看这回代州之事。 “范式既然勾结北胡袭杀赵氏修行者,自然是暗中进行,可怎么连赵氏一个御气境的嫡子都没杀掉?反而自身被牵扯出来? “赵七月、镇国公原本都在京城,怎么忽然到了代州,那么巧的将赵宁救下?还俘虏了北胡大修行者?就好像赵氏事先什么都知道一样!” 这番话听得宋治面色不停变幻。 半响,他问道:“先生是想说,这场大戏是赵氏一手策划,为的便是渲染北胡威胁,好趁机做大?” 徐明朗就是想要皇帝这么认为! 但他此时他还不会承认这一点。 毕竟范钟鸣和北胡大修行者,还没压回来受审,而且有些事情、关节还说不通。 他要做的,就是在皇帝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要不然他也不会提及前朝藩镇之祸——好方便之后行事。 他摇头道:“臣只知道,这次的惊天阴谋之下,赵氏并无损失,而且还能在事后增强雁门关的军力!可谓有利无害。” 说到这,他补充道:“北胡年年朝觐、岁岁纳贡,在大齐境内的时节、商贾,对大齐又是如何敬畏,想必陛下心中有数。” 宋治沉吟下来。 章二三 家事国事(上) 明媚的阳光洒进窗子,赵宁在夏荷的伺候下洗脸,抽空看了一眼窗外池塘里开得正好的荷花,耳听得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他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吃早饭的时候,赵宁让夏荷坐下一起吃,看她抱着包子又是一副小口啃皮的委屈模样,不禁感到好笑:“你又吃饱了?” 夏荷顿时脸一红,脑袋都要埋进衣领里去。作为赵宁的贴身丫鬟,她有些特权,譬如起得早可以自己先吃点东西。但每回都把自己撑得死死的,说出来还是丢人了些。 进门的赵七月缓解了夏荷的尴尬,听说赵七月还没用饭,她果断放下包子起身,殷勤周到的为赵七月盛粥布菜。 “行了,一共就几没几根咸萝卜,哪还需要你布菜,自己玩儿去吧。”赵宁摆摆手,解放了无地自容的夏荷,后者冲他露出一个含羞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踪影。 赵七月吞了口云母粥撇嘴道:“这丫鬟瞧着不怎么会照顾人,若是不贴心就换一个。” “还是挺贴心的。”赵宁本想说照顾人方面是差了些,忽然想起什么,脸上浮现出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挺会照顾人。” 吃完早饭放下碗,赵七月道:“昨夜朝廷来人了,是天子特使,快马加鞭来的,连夜提审了范钟鸣与北胡修行者。今日一早,祖父就跟着回了京城,让我们吃完早饭也立即回京。” “是天子特使,不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 赵宁怔了怔,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急。不过他并不担心什么,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怎样才能达到赵氏想要的局面,他跟赵玄极都仔细研讨过了。 赵七月摇摇头:“没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看来这次的事,朝堂上有些不一样的说法,而陛下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才这样处理。” 赵宁重生而来,对大齐皇帝宋治自然熟悉,在他看来,那是一个还算英明的君王,“本以为还能去雁门关,跟爹娘见上一面,没想到这就要走了。” 赵七月奇怪的瞥了他一眼,“见了面,爹少不得要教训你,娘为了维护你,少不得又要教训爹一顿,事情发展到最后,无非是他俩吵吵闹闹,把你丢给我你不是向来厌烦这套?” 赵宁摸了摸鼻子,事实的确是这样。 赵氏上至赵玄极,下到赵七月,对赵宁都是亲爱有加,唯独赵北望对他这个自诩天赋异禀,成天不务正业的儿子,可是有意见得很。 每回见了,赵北望都要耳提面命一番,少不得还会“指导”一下武艺,等赵宁挨了揍,母亲就会因为心疼儿子,跳出来说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一旦不高兴了便会撸起袖子,要跟赵北望“讨教”一下拳脚,每到这个时候,两人就没空再搭理赵宁,多半会把赵七月这个大姐头叫来,让她将赵宁带出去,监督修行。 “夏荷,收拾碗筷了,赶紧的,今天就要回京城!” 赵宁朝门外吆喝一嗓子,刚刚不知跑到哪里去撒欢儿的夏荷,立马就将脑袋从门外探进来,睁着咕溜溜的大眼睛瞧上一下,答应一声便利落进门。 离开代州城策马南归,队伍人数并不多,比来时少了些,之前不少修行者都战死了,押运的资源还堆在代州城里,等着赵北望休沐的时候自行来取。 不过队伍里却多了好几名高手,不仅有赵氏族人,还有赵氏的供奉,修为没一个低于元神境中期的。 “祖父为何这么着急让我们回京?”赵宁在马背上问赵七月,队伍并没有狂奔,倒是不影响说话。 “秋猎之期即将到来,届时满朝勋贵世家的年轻子弟,包括朝堂重臣,都会齐聚御林苑。皇帝还会检校年满十六岁的俊彦,看看你们修为才智如何,如果表现出众,皇帝说不定会亲授官职,那可是你出仕的绝佳机会。” 赵七月已经十九岁,经历过这些事,很有经验。 跟赵宁不同的是,她年满十六的时候没有出仕,作为赵氏长房嫡女,到了二十岁便会出嫁,也就是入宫做贵妃,不需要做别的官。 至于日后会不会成为皇后,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不过从大齐开朝到现在,近半皇后都是出自赵氏,赵七月成为后宫之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老弟,等到了秋猎的时候,你可得好生表现,被皇帝看重了起点会高很多,对日后大有好处。咱爹那个性子,不适合入朝做官,祖父退下来后,大都督的位置可不能让别家得了去。” 赵七月又摆出大姐头的范儿,一脸严肃认真的勉励赵宁。 赵宁正经点头:“看来这回代州的事,已经让祖父意识到危机。他想要我在参加秋猎之前,好生指导一下我的修行,让我在秋猎上多一些把握。” 赵七月对赵宁的自觉很满意,转念想到什么,沉着脸道:“徐明朗那糟糕老子,这回指使范式勾结北胡对付我们,回去后我看他怎么自处!” 赵宁摇摇头:“徐明朗出自浠水徐氏,为十三门第之一,家世不凡,又是陛下的老师,更是当朝宰相,百官之首,文官集团的领头人,仅凭范钟鸣一面之词,要对付他并不容易。 “他就是一条老狐狸,这回肯定有办法置身事外。” 对徐明朗此人,赵宁颇为了解,深知要对付他并不容易。 他也没想过,一下子把徐明朗扳倒,代州之事,只要能让皇帝开始注意北胡,并同意在雁门关增兵,使赵氏可以借机壮大实力,那就算圆满了。 对付徐明朗,说到底是要改变朝堂局势,将文官集团的气焰打压下去,任重而道远。 赵宁眼下年方十六,还未出仕,修为不高,按理说这件事他起不到什么作用。 不过赵宁深知自己时间不多,没有等待的道理,他的优势在于有前世记忆,所以知道很多事自己其实力所能及,而且能对大局产生重要影响。 北胡谋取大齐,是一盘早已开始的大棋局,这里又分为两个部分,一方面是漠北谋划,一方面是大齐渗透。接下来要怎么做,赵宁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大致计划。 但这些都需要两个前提。 其一,皇帝必须正视北胡威胁;其二,他出仕的官职也需要一个特定位置。 后者由秋猎决定,赵宁自己能左右,前者则要看赵玄极,这次回京跟皇帝交流的结果。 皇宫分为两部分,南面的皇城是三省六部等中枢官衙所在地,北面的宫城则是皇帝起居、处理国事的场所,算是皇帝自个儿的家。 赵玄极进宫的时候,天已傍晚,宋治召见他的地方,同样是在御花园,而且就在他之前跟徐明朗谈话的那座亭台。 这座亭台名为风雪亭,地势颇高,坐落在一座矮山上,可以俯瞰整座皇城、大半个燕平城。山脚下就是一片清澈大湖,湖畔有百花盛开,风景秀丽,特别是天将大雨或大雪之时,别有一番风味。 “外公,代州的事,我想听你仔细说说,密折篇幅毕竟有限。” 白玉石桌子上摆着几碟酒菜,宋治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赵玄极,后者连忙起身谢过。既然有就有菜,这场谈话就有家宴的味道,两人之间气氛很好。 宋治并不是赵玄极的亲外孙,他的母亲只是宫中一位普通嫔妃,诞他时难产而死,当时的皇后是赵氏女,膝下无子,就将宋治养在身边,后来成功让先帝立其为太子。 私下里,宋治对赵玄极一直执礼周到,从来都不自称为朕,还不时跟对方在宫中秉酒相谈,这也是让赵玄极非常自傲的一点。 赵玄极叹息道:“此事至今思之,仍是让臣感到毛骨悚然” 范钟鸣跟那个北胡大修行者,眼下被关进了大理寺大牢,而且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已经三司会审过,该宋治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 眼下再问赵玄极一边,无非是查漏补缺,顺便表示一下对赵氏的重视。 听赵玄极说完,宋治稍事沉吟,略作犹豫,“外公,你可能不知,北胡大修行者的供词,跟你说的不一样。” 赵玄极一副意外的样子:“不一样?” 在代州城,那个北胡大修行者,已经认命,对跟范式勾结的事供认不讳,赵玄极还将对方的说辞,简要写在了密折上。难道对方现在对方翻供了? 宋治微微颔首,从袖子里掏出一份供状,递给赵玄极看。 赵玄极迅速浏览一遍,不由得脸色微变。 在这份供词里,那个北胡大修行者,说他是天元王庭公主的护卫,之所以出现在代州城,是因为公主向往大齐繁华,偷跑到代州城游玩、购物。 那夜之所以会出现在赵家大宅,也是因为听到赵家大宅有高手交战,所以前去查看,希望能帮助赵氏一二,巴结一下赵氏,不知为何就碰到了赵玄极,还被击伤抓捕。 至于跟范式勾结谋害赵氏子弟,绝对是子虚乌有! “这,陛下,这是一派胡言!这些胡虏居心叵测,请陛下明察!”赵玄极连忙下拜,他感觉到形势正在失控。 不过他心里并不太焦急,这是大理寺呈上来的供词,而刑部、御史台、大理寺都是文官机构,皇帝未必会完全相信。 宋治扶起赵玄极,示意对方不必惊慌,又从袖子里抽出另一份公文,递给对方看:“这是北胡的请罪上书。” 赵玄极打开一看,没两眼,心中发紧。 天元王庭的可汗,在这份上书里陈述了代州之事,并为公主请罪,说她不该擅入大齐国境,还冲撞了赵氏族人,请大齐皇帝恕罪,并且奉上了丰厚赔礼。 “陛下,这”赵玄极表现得很惶恐,他看着宋治一眨不眨,其实是想问,范钟鸣说了什么。 “这是范钟鸣的供词。”果然,宋治又掏出了第三份公文。 赵玄极看完之后,面色青紫一片,拜伏在地不断请罪,发誓赌咒这些人绝对是被刑讯逼供了,这才翻供,完全是一副始料不及、受到极大震动的模样。 宋治三度将赵玄极扶起,示意他落座,并跟他一起饮了一杯,好让对方放松下来,然后才正色道:“外公可知,我会如何处置这件事?” 章二四 家事国事(下) 燕平城鸡鸣坊的一座寻常酒肆内,当朝宰相徐明朗身着布衣头戴方巾,作寻常老者装扮,正在雅间里跟一位客人对弈。 坐在他面前的人,广袖长袍锦衣玉带,风度翩翩又不失雍容华贵,更难得的是眉清目秀,任谁见了就要赞一声佳公子。 这却不是别人,正是北胡公主,萧燕! 她离开代州后,没有回天元王庭,而是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京城。 一局罢了,得胜的徐明朗抚须而笑:“旬月不见,萧公子棋艺大有精进,照此下去,不用三五载,老夫要胜萧公子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话说得很有意味,既夸赞了萧燕,也没说三五载之后,对方能够胜他。齐人在胡人面前的优越感,并没有因为两人的关系,而有太大改变。 萧燕不以为意的笑笑:“棋盘上的对弈,说来都是小道,徐公以天下为棋盘,世家勋贵为棋子的手段,才是国手风采。” 徐明朗对萧燕的奉承很满意,他喜欢胡人对齐人保持敬畏。这是深入骨髓的东西,不会因为两人之间有什么勾结,而有任何变化。 他道:“老夫来的时候,听说镇国公进宫了,公主不妨猜猜,此时镇国公面色如何?” 萧燕挥挥手,让人撤去棋盘,换上茶水,闻言笑不露齿:“赵玄极当然想不到,白眉会突然翻供,此时必然应对不及,满面惊诧吧?” 徐明朗畅快的大笑两声,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许:“公主的确非凡,这本是一次十八九稳的行动,公主却能在行动开始之前,就考虑到各种情况,并且做下相应安排,实在是高明。若非如此,我们眼下也不能扭转局势。” 萧燕笑容恬淡:“齐人兵法云,未虑胜,先虑败。我也只是邯郸学步而已,让徐公见笑了。” “公主的汉学造诣,在胡人中的确少见,能有求学问道之心,善莫大焉,公主就不必过于自谦。”徐明朗这话说得很有俯视感。 萧燕面色如常,举起茶碗示意。 品了口茗,徐明朗接着道:“范钟鸣也是个识时务的,老夫的人在大理寺大牢见了他一面,他就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到了眼下,赵玄极想必已经是焦头烂额,胆战心惊了。” 萧燕不无钦佩道:“这回的行动虽然没有成功,但徐公却能绝境反击,抓住时机倒打一耙,让皇帝猜忌赵氏,也可谓是得大于失。赵氏一群武人,焉能与徐公匹敌?徐公大智,在下敬佩不已。” 徐明朗再度大笑起来。 萧燕见他不再说话,便招了招手,从手下手里拿过一份礼单,递给徐明朗,“这是事先答应的报酬,还请徐公阅览。” 徐明朗翻开看了看,眼中的满意之色愈发浓郁。 徐家虽然是世家,但也只是文官十三门第之一,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家族要发展壮大,成为大齐第一氏族,怎能少了财富与修炼资源? 赵玄极面上写满忐忑,试探着问:“敢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宋治并不回答,反而慢悠悠的说道:“宰相跟我说,将门渴望战争,渴望军功,而且,还跟朕提起了前朝藩镇之乱。” 赵玄极闻言大惊失色。 藩镇之祸带来的皇朝分裂、皇权衰落,是任何一个皇帝心中永远的噩梦,绝对不会想要经历第二次。 前朝末代皇帝,被藩镇用来挟天子令诸侯,受尽屈辱,后来那个藩镇之主篡位称帝,便毫不犹豫将皇帝与皇族全部杀害。 这种事情只要提出来,就会让任何一个皇帝忌惮的睡不着觉。 “陛下”赵玄极又要下拜。 宋治拦住他,重重叹了口气,庄严肃穆道:“外公何必如此?大齐不是前朝,赵氏也不是藩镇将门,朕岂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 赵玄极长舒一口气,“陛下明鉴!” 宋治看着赵玄极,目光真诚:“朕的意思是,准爱卿密折所揍,令雁门关增兵三万,并且增加符兵丹药两成供应!” 赵玄极瞪大了眼,满面不可置信,旋即再度下拜,“陛下英明,赵氏定不负陛下所望,誓死为陛下守住雁门关!” 既然谈及了公事处置方案,宋冶也就不再自称为我,“朕自然相信赵氏,历代先帝都相信赵氏。只是爱卿需要记得,在北胡没有异动,朕没有命令之前,雁门军不得擅自出关!” “臣遵旨。” “爱卿啊,你也知道,对代州之事,宰相有不一样的看法。朕相信赵氏,所以准了爱卿所奏,但宰相势必要在朕面前喋喋不休,爱卿也得为朕分忧才是。”皇帝这话说得颇为无奈。 “陛下的意思是?” “金陵吴氏与广陵杨氏,因为区区一个猎场而起了争斗,导致近百仆从死伤,还波及了附近村民,此事令朝野哗然。所以宰相奏请,吴氏与杨氏当减爵一等,爱卿以为如何?”皇帝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广陵杨氏,那是赵氏的姻亲家族,向来唯赵氏马首是瞻。 杨氏与吴氏,都有世袭的国侯之位,同样是与国同休,只不过比国公低了一级。 如今减爵一等,两家就变成了世袭的伯爵。在大齐四海升平,没有战事的太平时节,爵位降了想要再提起来,根本没有可能。 对两个将门勋贵之家而言,这是莫大的打击,堪称家道中落。 但赵玄极知道,这件事他根本无法拒绝,因为这是交换,跟文官集团的交换,只能垂首道:“陛下英明。” 赵玄极退下后,皇帝仍然坐在风雪亭。 桌上的酒菜他再也没动分毫,只是安静地俯瞰着皇城与星罗棋布的街坊,直到夕阳西下,暮色降临,好似成了一尊雕像。 他的眉宇很轩昂,身姿很挺拔,五爪龙袍穿在身上,衬托得他英气勃发,所以即便是一动不动如雕像,也是一尊很有气度的雕像。 “如今北胡有四大王庭,天元王庭不过其中之一,而且刚刚兴起,谈不上甚么深厚底蕴。更何况,他们的领地跟大齐并不接壤。天元王庭的修行者,有什么道理对付赵氏?” 宋治忽然头也不回的说道。 “陛下言之有理,老奴也觉得奇怪。” 亭台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形佝偻、着宦官服饰的老者,他的面容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声音也像是从公鸭嗓子里发出来的。 老宦官接着道:“不过天元王庭的王极境修行者,毕竟到了代州城,天元公主的说辞,亦未必能全信。天元王庭的先祖是前代左贤王,那是被赵氏阵斩了的,他们对赵氏有仇恨。” 宋治不置可否,招招手,老宦官会意,让人去取了一册《方物志》过来,恭敬递给宋治。 就着老宦官端着的烛火,宋治翻看半响,又将书册合上,“朕这些年忙于内政,对边境外的事情少了注意,《方物志》上有关北胡的内容也太少。” “老奴领命,这就安排人手进入漠北。”老宦官接回《方物志》。 宋治继续瞭望大齐京都燕平,复又陷入沉吟。 棋盘状的街巷灯火辉煌,宝马雕车香满路,摩肩接踵的行人谈笑声,与大小商贩韵律十足的叫卖声,随着夜市美酒美食的香味,一起飘到了风雪亭。 燕平没有宵禁,夜晚的繁华热闹会持续到凌晨,这是大齐煌煌盛世的表现,也是宋治百看不厌的社稷画卷,每当心绪杂乱,他都会来这里静坐。 “北胡那位大修行跟范钟鸣,被押解到大理寺后,便齐齐翻供,而且就此死咬不动口,看来如今这朝堂、官场上,宰相是一言九鼎。” 忽的,宋治再度开口,语气莫名。 老宦官稍作寻思才接话:“宰相是否一言九鼎,得看陛下的心意。” 宋治微微颔首,神色放松了些。 半响,他又道:“传朕的旨意,将那位北胡大修行者放了吧。” 老宦官很意外,“那也是个王极境,杀之,正好威慑北胡,以儆效尤。” 宋治摇摇头:“一个王极境初期而已,杀不杀无关大局。放了他,更有用处。朕的眼线要进入漠北,探查虚实,书写《方物志》,就不能让北胡有所防范。” “陛下英明,老奴遵旨。” 出了皇城门,赵玄极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皇宫,再回过头面对车马簇簇的朱雀大街时,已经是面如止水,先前在皇帝面前的种种鲜活神态,于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上了等候在旁的赵府马车,赵玄极在车厢里闭目沉思。 “小宁子所料不差,那北胡大修行者到了大理寺,果然会立马翻供,供词都跟他推测的相差无几。好在范钟鸣如今受老夫控制,让他也跟着翻供,的确是一招妙棋。如此一来,陛下就会猜忌徐明朗那老匹夫,担心他权势过重。” 想到这里,赵玄极心中很是畅快。 他是将门武将,不善阴谋算计、勾心斗角,这回能顺利达成目标,使雁门关增兵三万,全仗了赵宁的谋划。 这也是范钟鸣投靠过来之后,起到的第一个作用。 念及于此,赵玄极有些纳闷。 他虽然成天忙于公务,没什么时间教导族中子弟,但对赵宁却特别关照。在他的印象里,赵宁先前可是纨绔心性,如今忽然改头换面,还变得思虑缜密,他不得不深为惊奇。 “北望性子太过散漫不羁,脑子里除了金戈铁马沙场建功,就只剩儿女情长,整天跟儿媳吟诗作赋若不是老夫坐镇大局,赵氏在他手里还不乱了套! “好在小宁子乃人中龙凤,不仅天赋非凡,人也聪明智慧,虽说之前纨绔了些,那也是少年心性,经过了赵玉洁这件事,总算是成长起来。如今文武双全,这是赵氏的大幸事啊!” 赵玄极眼中满是笑意,对孙子的成长很是高兴。 “等这小子回来,老夫定要好生教导一番,到了十六岁就进入了修行的黄金四年,不敢大意。九月秋猎,务必要让他在满朝文武面前好好表现,让世家勋贵都看看,我赵氏为何是将门第一勋贵!” 章二五 没有选择 “赵氏把守雁门关,时时刻刻都想着,想要出兵征伐漠北,在我们草原人头上捞军功,我们是一日三惊,连觉都睡不好。 “往后还请徐公在皇帝面前,为我们多多美言,我们对大齐的敬重、对皇帝的畏惧深重如渊,绝对不敢有丝毫忤逆。还请皇帝陛下能给我们一条生路,让我们能在草原安稳放牧、生活。” 萧燕见徐明朗对礼单满意,不失时机强调了自己的所谓诉求。 徐明朗呵呵笑道:“你们年年朝觐、岁岁纳贡,陛下也是知道你们的敬畏之心的,放心吧,这回赵氏想要在雁门关增兵,绝无可能!” 他根本就不担心天元王庭作乱,危害大齐,草原如今四大王庭并立,天元王庭刚刚兴起,也没有力压群雄之势,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况且,就算北胡作乱,以大齐的煌煌之威,也能迅速平定。 二十年前,南蛮犯边,范式虽然败了,但后来靠着第三任监军的一个简单计策——佯败诱敌,就将其简单扑杀。这些蛮夷,都只是蝼蚁而已。 与之相比,将门才是大害,是心腹之患。 作为文人,徐明朗对武将仇恨深重,不惜采用阴毒手法,联合异族修行者也要刺杀赵氏高手,追根揭底,是因为对将门忌惮太深,害怕、恐惧到了骨子里。 前朝末年藩镇作乱,武将集团相互攻伐,他们高喊“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的大逆不道之言,烽火经年,致使生灵涂炭,礼崩乐坏,道德沦丧,是文人志士的末日。 而书生士子,在彼时那种形势中,没有半点儿份量,武将想欺辱就欺辱,想戮杀便戮杀,处境凄惨,莫说治国平天下,连身家性命都没有保障。 在杀伐为主的乱世,在只信奉实力的武将集团面前,不懂兵法战阵,无法领兵征战的文官文士,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被驱不异犬与鸡,哪有尊严可言? 在徐明朗这些文人看来,前朝崩溃与数十年的兵祸,武将集团的膨胀就是罪魁祸首。 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文人们不想再经历那样的黑暗岁月,所以如今不遗余力削弱、打压将门,想要收天下兵权于中枢,实现文人节制武将的理想。 大齐开朝立国,之所以实行文武分流的政策,说到底,是因为文武分流就是文武制衡!太祖的目的,是避免将门武将集团做大。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武将造反立即就是大祸。 这个道理浅显易懂,世人皆知。 “此间事了,公主打算北归?”徐明朗收起礼单问。 “得先等白老从大理寺监牢出来。”萧燕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白眉老者本名叫什么,已经逐渐被人遗忘,因为长着白眉加上修为不凡,所以被叫了很久的白老。 “他出现在代州城,只是护卫公主周全,没有大错,加上你们的赔礼足够丰厚,以陛下的仁慈心性,必然会放了他的。”徐明朗很有信心。 他所料不差。 片刻后,白眉回来了。 在白眉进门向萧燕行礼的时候,她跟徐明朗都很错愕。 他俩有把握白眉会回来,却没想到,对方会今晚就回来。 “是陛下的命令?这就说得过去了。看来,对代州这件案子,陛下已经有了定夺。这是好事。”徐明朗很快反应过来,镇定从容不减。 但他很快就脸色大变。 白眉前脚进门,他的一名心腹后脚就跟了过来。 “陛下同意镇国公所奏,在雁门关增兵三万!” 听到这个消息,徐明朗惊愕得差些没握住酒杯,萧燕更是一惊而起,两人的面色在短时间内剧烈变幻,精彩至极,却好半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随即众人都陷入沉默,雅间里一时落针可闻。 “皇帝陛下这是何意?”重新坐下的萧燕打破沉寂,问徐明朗。 “陛下愿意放白老,就说明没有追究你们责任的意思,不认为你们意图谋害赵氏,否则白老会被治罪。”徐明朗寻思着道。 萧燕点点头,这是合理的解释。这也意味着,宋治不认为北胡在威胁大齐,这让她松了口气。能不影响到天元王庭统一草原的大计就好。 “既然如此,皇帝为何会往雁门关增兵?”萧燕又问。 徐明朗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的心腹,又跟他说了广陵杨氏与金陵吴氏的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以雁门关增兵三万,换取两个将门国侯将至伯爵,这并不亏,从长远来看,甚至非常划算,对文官集团极为有利。 “陛下终究还是要顾及老夫的主张、要求的。”徐明朗如此想到,心中颇为自得。 萧燕也彻底放下心来,既然这是大齐内部的权力之争,她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要不影响到草原局势即可。 两人同饮一杯酒,弹冠相庆,而后徐明朗离去。 萧燕招招手,帷幕后走出一人。 “今夜我们的谈话,你也都听到了。 “徐明朗虽然是我们的盟友,但也只是贪图我们的财物贿赂罢了,内心里依然瞧不起我们。我们要时刻掌握他的动向,防备意外,在他身边就不能没人。” 萧燕示意赵玉洁落座,“你天生丽质,又心思玲珑,这些时日抓紧学些诗词、音律,过段时间,我会安排你一个掩饰身份,让你接近徐明朗。 “若能被他纳为小妾,这就是你的造化。到时候,千万不要被他知道,你是我的人。” 赵玉洁面无表情道:“他是当朝宰相,接近他这么容易?” 萧燕嗤笑一声,用知己知彼的口吻道:“齐人士子,讲究的是诗词风流,白发红颜最是受他们追捧,达官显贵之间互赠小婢美妾这种事,更是被他们称为美谈。 “这徐明朗出自文人门第,被侵染熏陶了几十年,何能例外?” 赵玉洁点点头,不再多言。 她知道这是体现她作用的时候,没有选择。 虽然这要付出很多,牺牲很多,但她出生市井底层,打小就没了爹,自从母亲病死,便孑然一身,无人可依,只能靠自己。 为了生存为了富贵为了力量,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自己主宰一切,不用看任何人脸色活人,不必顾忌被任何势力欺负,必须要时刻不停的奋斗“拼杀”,乃至无所不用其极,才有可能成事。 些许代价,是必须要付出的,不值一晒。 “宰相府邸,应该有权有势,财富无数,不比镇国公府差吧?”此时此刻,这是赵玉洁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很快,她嘴角浮现出一丝蛇信般的笑意。 在镇国公府,她能利用的不过是赵宁这个少年人而已,如果真能到宰相府邸,获得宰相本人宠爱、信任,那她能得到的可就多了去了。 镇国公府自然气派非凡,别的不说,仅是大门前插着的十三根大戟,就足以彰显赵氏的赫赫军功。 赵宁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在赵七月的催促下进了门,拜见了赵玄极。得知皇帝同意在雁门关增兵,并加强对漠北的监控,赵宁很是欣慰。 代州案子的处理结果,已经在朝会上公布。 范式没有谋害赵氏,只是赵宁和范青林因为一个女子争风吃醋,爆发了私底下的冲突,范青林谋害赵宁,却被赵宁识破奸计,让赵七月给打死,事情也就过去。 北胡大修行者出现在代州,是护卫偷偷溜出来到代州游玩的北胡公主,意外涉足赵氏与范式的争斗,被恰巧去雁门关巡视边防的赵玄极抓了。 这是朝廷明发邸报上的内容,也是徐明朗这个宰相,跟赵玄极这个大都督府大都督,各自代表的文官集团跟将门勋贵之间,斗争、妥协最后形成的表面结果。 “徐明朗那老匹夫,以为老夫不知道他在背后主使,文官集团谋害将门勋贵的计划也没败露,还因为保下了范式而保住了自己的权威,在朝堂上暗暗窃喜,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我们想要的。” 赵玄极笑得开怀,看赵宁的目光满是欣赏,他修为高绝,精于兵法战阵,却不善于跟文官争斗,这回的计谋都是出自赵宁之手。 “以徐明朗的份量,祖父给皇帝的密折,一定会被他看见,这份密折也本就是给他看的,目的是让他心惊,这就相当于商贾做买卖时的第一次叫价,给他一个他不能接受的价码,本就是让他还价。” 赵宁脸上也有笑容。 他接着道:“徐明朗反击越厉害越彻底,陛下就会越忌惮他这个权臣的权威,就会疑心多想一些。 “而我们最终的目的,一方面是要保存范式,让他们明面上继续为徐明朗所用,暗地里却受我们控制;另一方面,释放北胡大修行者,让北胡以为大齐仍然对他们没有太多忌惮,方便孙儿后面的行动。” 赵玄极点点头。 他摸着下巴道:“徐明朗这老匹夫,仗着是陛下先生,得陛下信任,这些年作威作福,有些得意忘形了,却不知自己权势太重,陛下也不会乐意。” 他忽然想到什么,转而面容肃然的问:“北胡在我们大齐,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多密探、眼线,对大齐勋贵的贿赂、渗透真就那么深?” 赵宁叹息一声,“我也想这不是真的,可代州之事已经说明了一切。连范式这样的名门大族、徐明朗这个大齐宰相,都会跟他们联手——无论他们是什么目的,但只要相互勾结了,那就已经证明情况非常严重。” 赵玄极面色肃杀,心情变得沉重。 作为大齐军方第一人,他这个镇国公本身就有“镇国”的职责,现在北胡在大齐内部渗透得如此厉害,他必须要有所作为,“你有何打算?” “我们要对付北胡,首先得拔掉他们在大齐的势力,挖出他们的眼线,不能让他们对大齐内部动向始终了如指掌。”这是赵宁接下来要做的大事之一。 章二六 巡城都尉府 赵玄极沉吟道:“这并不容易。准确的说,是非常难。北胡人的相貌,跟我们齐人差别不大,顶多就是略黑一些,看起来粗犷一些,这还不能成为辨别依据。 “我们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把大齐境内的胡人都抓起来。如今我大齐万国来朝,各个通都大邑都有很多异族,南蛮北胡、东夷西狄的商贾、使者多不胜数。 “况且这些胡人隐藏在暗处,还贿赂、收买、结交了很多达官显贵,有这些人的打掩护,行动就更难了。就算有陛下旨意,没有确切目标,我们也很难办。” 赵宁当然知道这些情况,就如赵玄极所言,要做成这件事的确非常艰难。 说到底,无论南蛮北胡,还是东夷西狄,现在都奉大齐为尊,跟大齐友好往来,并非什么敌对关系。 代州之事虽然成功让皇帝注意到了北方,让雁门关增兵三万,并且让赵氏加倍监察草原,但北胡的战争阴谋还没有暴露,明面上的处置方案,让朝野对他们防备不足。 这种时候,很难针对北胡在大齐的商贾、使节大肆搜捕。 但赵宁重生而来,很多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他未尝不清楚,一些别人束手无策的事,他未必没有办法。虽然他也不是大大小小甚么事都知道,但总归有自己的突破口。 他接下来要做的,也不只是挖出北胡细作势力那么简单,对跟北胡牵扯不清、为了获取利益与权力,可以无所顾忌的皇朝蛀虫,都会尝试顺势解决。 这是一个很大的计划,而这个计划的起点,是一个官职,赵宁对赵玄极道:“秋猎之后,孙儿会出仕,届时孙儿希望能够供职于巡城都尉府,还请祖父能够帮衬一二。” 将门勋贵、文官门第的子弟,拥有贵族特权,享受家族蒙阴,十六岁便能出仕,只要有人举荐即可。 巡城都尉府是军方衙门,职司燕平城治安管理,有纠察不法、打击奸邪的责任,主要是防备有人聚众闹事、阴谋造反,对朝廷不利。 管理燕平城的京兆尹也有类似职责,只不过那是文官衙门,赵宁是将门子弟,不会去文官衙门任职。 “巡城都尉府?虽然不是将职,但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确很方便。” 赵玄极略有犹疑,将门勋贵的子弟,最理想的出仕之地是军营,成为领兵将校,像巡城都尉府这种管理地方治安的衙门,虽然也是军方势力,但地位就低了些。 “既然我孙儿胸有丘壑,眼下形势又比较特殊,那就让你去巡城都尉府。” 赵玄极拿定了主意,在明面上他当然不能举荐自家子侄出仕,但他乃是大都督府大都督,军方第一人,找几个人联名推荐赵宁,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你刚刚十六岁,依照寻常情况,出仕也只能授九品官职,就算有赵氏这块金字招牌和老夫从中帮衬,最多就是八品。” 赵玄极摸着下巴,“巡城都尉府虽然不是显赫衙门,主事的都尉也是正五品官职,你进去之后如果只是个八品,地位就太低了,不能独当一面,做起事来不方便。 “而要授你七品官职,非得有令众人信服的资本,和陛下亲自开口不可。” 说到这,他正色道:“秋猎之期不远,这是你最好的机会,要把握住。” “祖父放心,孙儿自会加紧准备。” 从赵玄极那里出来,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连三天,都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除了由夏荷照顾饮食起居,其他的人一概不见,对外号称代州之行心有所得,故而抓紧闭关修炼。 三日后,赵宁打开房门,让夏荷用切磋修行的名头,去把赵七月请了过来。 “听说你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既不见打坐修炼,也不见去练功房打磨武艺,在忙什么?” 赵七月进了门,照例把自己丢在椅子上,两腿翘在扶手上半躺着,一番话说得虽然严肃郑重,脸上却没什么严厉之色。 从代州回来后,她在赵宁面前虽然依旧充满大姐头的威严,但已经清楚赵宁改头换面了,并不需要她再像往常那样操心。 赵宁在八仙桌另一面坐下,将早就准备好的《青云诀》推过去,“成就御气境的时候,我心有所悟,觉得《青云诀》在这道关隘上的运功窍门,并不完美,所以想跟你探讨一番。” “哦?”赵七月来了兴致,双腿一收在椅子上坐好。 说是坐好,其实两条腿都盘在椅子上,没办法,太师椅不小,椅脚很高,她的腿又太短了,要是正襟危坐,两条腿就会悬空,那样的话无论怎么摆弄姿势,都会毫无长姐威仪。 “凝炼真气,开辟气海,是成就御气境的门槛,也是关键。《青云诀》在凝炼真气方面虽然没问题,但在运转小周天,让其不断壮大,再汇聚成气海时,却显得太慢了些” 赵宁指着《青云诀》上的运功法诀,跟赵七月仔细说了起来,话到精辟处,后者听得若有所思。 修炼功法分为两种,一种是提升境界的根本之法,一种是《镜水步》这种战斗功法,现如今赵氏的《青云诀》,经过了五百年前那位天人境先祖的修改,比起初已经高明了很多。 然而功法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需要不断完善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就像国家律法、诗词歌赋一样,会越来越高明,后人有前人的智慧结晶作为基石,就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更远。 半个时辰后,赵七月面容凝重道:“你说的不错,这里的确应该照你说的修改,那样的话修炼速度会提升很多。” 她本身是元神境中期,对如何凝炼真气开辟气海,可谓是知之甚深,经过一番琢磨之后,就知道赵宁的想法是对的。 作为赵氏年轻一代中修为最高的存在,二十岁不到就是元神境中期,赵七月的天赋毋庸置疑,她很快就举一反三,“照你这个思路来看,这后面的运功法门,都要做相应改变那御气境修行者的修炼速度,都会提升不少” 她忽然想到什么,沉吟下来。 好半响,赵七月眼前一亮,“岂止是凝炼真气开辟气海的法门可以改进,在成就元神境时,锤炼元神的方法,同样有可以借鉴的地方!你等等” 赵七月从椅子上跳下,来到里间的书案前,取了纸笔开始写写画画,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奋笔疾书,间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又不断修改之前的图画、文字。 如是一个时辰过去,赵七月坐在椅子上,自顾自陷入了沉思。赵宁的话给了她灵感,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有诸多问题需要解决,现在有个关节她始终想不通。 赵宁凑到近前看了看,心里满意地寻思:“能这么快就解决多个问题,只剩下最后一道难关,老姐还真是聪慧。不过这最后一道难关,可不容易攻破,我前世耗费了大半年时间才想通看来需要提点她一下。” 《青云诀》是赵氏的修炼根本,赵宁要提升赵氏修行者实力,首先就要将自己改良过的功法,通过赵七月来告诉整个家族。 他毕竟还只是御气境初期,自己做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眼下赵氏数百修行者里面,王极境只有赵玄极一人,也是大齐两个王极境中期之一。除此之外,大齐的王极境修行者,一双手就数得过来。 每有一个王极境陨落,或是一个新的王极境诞生,都是震动皇朝的大事。 元神境高手赵氏有不少,多达三十余人,这是赵氏的根本力量,也将是战场上决定战争胜负的主力。其它将门勋贵,没有哪一家的元神境高手,超过了三十人的。 御气境两百多人,这是赵氏的基石,遍布赵氏的各种产业,也有不少在军中历练。里面的出类拔萃者,日后会进入到元神境序列,或者成为一营主将,或者主持一方商事。 前世北胡进攻雁门关时有百万大军,且不说他们那位雄才大略的君王,王极境修行者就有近二十人,是整个大齐皇朝的近两倍! 这样强大的力量,雁门关能守住才是有鬼了。 赵宁前世的修为虽然只到元神境后期,但那一是因为修行根基大损,二是因为时间不多、修炼资源不够,并非他眼光见识有什么问题。 他亲手改善的《青云诀》,已经涉及了冲击王极境这个层次。 这回重生而来,赵宁的第一个大目标,就是增强赵氏的修行者实力,让赵氏拥有更多高手。 那样的话,配合帝室、将门勋贵中的其它王极境,才有可能守住雁门关,不让北胡大举杀入大齐境内,让大齐有全面应战的机会。 而不是跟前世一样,被北胡第一波攻势就攻入关内,给彻底打懵了圈。 赵宁假装懵懵懂懂,指着赵七月的图画与文字,给出自己的修炼建议,在说了几个错误答案后,往正确窍门的方向上点了点,说了万法自然、天人合一这八个字。 赵七月还是很有耐心的,“这样也不行,你只有御气境初期,还无法理解元神境是怎么回事。元神境的核心在于培养、锤炼自己的‘元神’,对敌时能够不依靠任何外在手段,将真气化虚为实” 说着说着,她忽然沉默下来。 忽的,她眸中精芒四射,“等等你说的没错,元神境的根本虽然是‘元神’——就如我的‘猛虎元神’,但修炼的根本大道,还是万法自然、天人合一,参透天地奥义,最终成就天人境。 “既然如此,元神境的修炼,就不该只是锤炼真气,单方面用真气增强‘元神’威力,更应该跟自己的‘元神’融合为一,互相裨益,领悟天地法则” 说到这,赵七月一把抓起自己的图纸,让赵宁稍安勿躁,自己冲出了房门,去找赵玄极,印证自己的推测去了。 章二七 兄弟仨(上) 赵宁知道赵七月已经领悟到了正轨,再跟赵玄极一探讨,必然能够得到正确的法门,也就没有跟着。 只要赵七月跟赵玄极多商议一阵,以赵玄极的境界、造诣,不难将《青云诀》完整梳理一遍,再总结出冲击王极境的更好法门。 灵感这个东西,没有的时候,看什么都是迷雾重重,一旦灵感有了,很容易便能拨云见日。赵宁现在就是给了他们这个灵感。 在书案前坐下来,赵宁想了想,提笔开始书写自己修炼《镜水步》的心得。赵氏的核心功法就是《青云诀》跟《镜水步》,修炼就跟练军一样,兵马贵精不在多。 赵氏的修行者,只要境界提升上去了,再有《镜水步》增强实战能力,在对敌时就能更好的克敌制胜。 在改进《青云诀》的时候,赵宁因为境界的关系,只能对赵七月旁敲侧击,但在《镜水步》上,他就能畅所欲言。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他的《镜水步》已经修炼到大成,不必遮遮掩掩。 这一日,赵七月再也没有回来找赵宁。 直到次日,赵宁用完早饭准备修炼时,赵七月跟赵玄极联袂而至,看他俩双目充血却神采奕奕的样子,赵宁就知道他们昨夜必然是通宵研究功法,而且已经有成果了。 “《青云诀》是我赵氏修行者的根本,经过先祖们的不懈努力,《青云诀》已经是大齐顶尖功法,我赵氏能从州县家族,成为大齐第一勋贵,《青云诀》乃是砖石。” 精神头很好的赵玄极进门落座,笑着让赵宁和赵七月也坐下,将完善好的功法递给赵宁看,“却没想到,《青云诀》到了今日,还有可以完善的地方,老夫能够为赵氏根基出这样一份力,足以在列祖列宗面前挺直腰板了!” 赵宁仔细阅览了新的《青云诀》。 跟他昨日所料差不多,《青云诀》已经达到了他心目中的完美水准。 “如此一来,不出十年,我赵氏就会多出几位王极境,元神境的修行者更是会成倍增长,这是我赵氏要踏足巅峰的征兆啊!” 赵玄极很开心很得意,看赵宁和赵七月的目光,满是慈祥、宠溺与赞许,“赵氏能有你俩这样的修行奇才,还是老夫的孙儿,真是家门大幸,哈哈哈” 赵宁谦虚两句,跟赵七月一起说,这都是赵玄极的功劳。 在内心里,赵宁知道,赵氏要在三五年内,拥有好几个王极境修行者,仅凭《青云诀》是不够的,还需要海量修炼资源。而这个资源量,以赵氏目前的能力还达不到。 这就需要赵氏拥有更多财富,这也是赵宁之后要做的另一件大事。 但从根本上说,赵宁并没有赵玄极那么开心、骄傲。 因为他知道,在漠北,有一位千年都不会出一个的天纵之才,他手中的修炼功法,让原本没有王极境、濒临灭亡的一个小部族,在短短十几年内,产生了十多名王极境! 在那个草原王之前,胡人从来没有灭亡过中原皇朝,更不曾坐拥九州江山,是对方开启了这一先河,攻灭了大齐,让天元部族成为了天下唯一的主人! 要击败这样一个对手,赵宁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尤其是面对如今内患严重的大齐,可谓是任用而道远。 不过赵宁并不太着急,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他有前世经验,接下来制定出完备的行动计划,往后只需要稳步施行即可。 大齐现在是太平盛世,国势已经蓄积了一百多年,只要能汇聚皇朝国力,要战胜刚刚兴起的北胡,也没有那么不可实现。 福宁坊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坊,虽然不如青楼聚集的平康坊那么繁华,却也有自己的特色:茶楼与说书人特别多。 在这里可以听到任何你想听到的传奇故事,无论是沙场名将的征战杀伐,还是花前月下的郎才女貌,各种或激动人心或温婉缠绵的故事,能让你听上一个月也听不完。 在诸多茶楼中,一品楼是很有名气的一个,不仅因为这里的说书老头仙风道骨,讲故事抑扬顿挫扣人心弦,还因为这里的茶师,都是年轻貌美、气质脱俗的俏佳人。 随便拧出一个,都能跟平康坊青楼里的清倌儿们相媲美。 而在二十多个出色茶师中,尤其以二八年华的苏叶青,以其无与伦比的茶道、端庄文静的气质,最受客人们追捧,寻常难得一见。 普通客人若是有幸饮上一口她煮的茶,回去之后必然要跟亲朋好友们吹嘘三天,以为殊荣。 此时,二楼雅座里,苏叶青屈膝跪坐,正在煮茶,面前一位身材肥硕塞野猪的年轻公子,虽身着宽松长衫,依然遮挡不住手臂、胸前隆起如小山的肌肉。 他摆出一副认真听书的模样正襟危坐,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瞥苏叶青几眼,对方明显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事重重,这让他有些疑惑。 前几回自个儿来这里听书时,苏叶青都是殷勤得很,脸上出水芙蓉般的微笑就没断过,这些时日是怎么回事? 在对方将茶碗推过来的时候,壮硕公子终于是忍不住,品了口茗,咳嗽两声,瓮声瓮气的关切询问:“苏姑娘有心事?” 苏叶青踌躇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壮硕公子:“魏公子跟赵公子可是好友?” 体壮如牛的魏公子,闻言扰扰头:“苏姑娘说的,是之前跟我同来的那个赵公子?” “正是。” “我们两家是世交。” “魏公子可知,赵公子今日为何没来?” 魏无羡神色一僵,呆呆道:“他刚从代州回来,这几日在闭关。” “那等赵公子出关之后,魏公子可否带他一起来?” 魏无羡只觉得耳中有公鸡在打鸣,心里难受得厉害,好半响,才讷讷道:“他不喜欢听书。” “也不喜欢饮茶?”苏叶青连忙追问,略微睁大的眼里满是紧张,明显不想听到否定的答案,就好像那个答案会让她失去最好的希望。 “其实,也不喜欢。”魏无羡很想说,我那兄弟只喜欢喝酒,上回过来完全是因为在燕来楼喝高了,到这里来借茶醒酒的。 苏叶青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咬了咬嘴唇,好半响,才低着头道:“那他喜欢什么?我可以慢慢学。” 学什么,酿酒么?那可不是俏佳人该干的事。魏无羡觉得自己嘴里苦涩得厉害,鬼使神差的就说出了心里话:“我其实也不喜欢饮茶更不喜欢听书!” 苏叶青吃惊的抬起头:“那你这些时日,天天来这茶楼,所为何事?” 面对少女亮晶晶的眸子,涨红了脸的魏无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还不明显吗?这头肥猪是看上苏姑娘你了!” 一道锋利的声音在近旁响起,走来的是一个锦衣玉带,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手里握着折扇,神态悠然,一副对甚么都了如指掌的模样。 若不是他的身材太过消瘦,脸上颧骨突出得厉害,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这副卖相怎么都当得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评价。 听到对方的话,魏无羡的屁股就像是被锥子捅了一样,从座位上一惊而起,肥壮的身体敏捷如猿猴,一下子就越过小案跳到了年轻公子面前,蒲扇一样大的手闪电般伸出来,二话不说就去捂对方的嘴。 “苏姑娘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魏无羡回头惊慌的向苏叶青辩解,见对方满脸茫然,杂乱的心绪瞬间镇定,义正言辞道:“我是喜欢姑娘你的茶艺,这才培养出了品茶的爱好!” 消瘦的公子一把拍掉魏无羡的手,厌恶道:“别拿你的猪手碰我!” 苏叶青往消瘦公子身后看了看。 那几回,他们就是三个人一起过来的。 但这次,消瘦公子身后空空如也。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苏叶青眼中期待的光芒被失望替代。勉强向消瘦公子笑了笑,道一声“陈公子请坐”,自己就迈着小碎步很快地离开了雅座。 苏叶青走了,魏无羡也就懒得理会陈安之,回到雅座上躺下唉声叹气。 “想你也是堂堂潞国公家的世子,将门勋贵里有名的后起之秀,看上了一个市井丫头,给些钱弄回去便是。再不济,备上厚礼,抬回家做个小妾总可以,犯得着把自己搞的像个深闺怨妇一般?” 陈安之把折扇摇得呼呼作响,给自己倒了茶,一连饮了三碗,这才平息心中的不忿、鄙夷之气。 “这样不成的!”魏无羡躺着呻吟。 “他们难道还敢拒绝不成?好,兄弟我今日就为你踏平这座茶楼,怎么也得让你报得美人归!”陈安之说完就站起身,腰间的软剑已经要抽出来。 魏无羡连忙扑过来将他拉住,前者深知自己兄弟的暴力性情,若是自己不立刻阻拦,对方还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来。 好不容易将对方拖回座位,魏无羡懊恼道:“你好歹也是士人门第家的年轻俊彦,怎么就这么尊崇武力,遇到点事就知道打打杀杀来解决,能不能坐下来从长计议?” “计议个屁!有什么好计议的,这些年我们兄弟三人横行燕平,虽然称不上无恶不作,却也隔三差五就要跟人斗殴一番。 “京城里达官显贵家的年轻后辈,有几个没被我们丢进臭水沟过?咱们的名声早就臭了大街了,这会儿你却装起斯文来?” 陈安之又开始把折扇摇得虎虎生风,他心中确实着急,但却不是纨绔心性发作,而是另有隐情。 章二八 兄弟仨(下) 陈安之又开始把折扇摇得虎虎生风,他心中确实着急,但却不是纨绔心性发作,而是另有隐情。 魏无羡这家伙,因为卖相差、武艺弱,还特别肥胖,没有一身肌肉,从来都不自信,尤其是在漂亮女子面前,向来是面红耳赤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今他都已经十六岁了,青楼上过不知多少次,却偏偏还是个雏儿。 作为自小就厮混在一起的兄弟,陈安之很是为魏无羡担忧,生怕他因为心理问题再闹出什么生理问题,要是一辈子不举,那可就贻害了终生。 这回魏无羡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姑娘,还能跟对方较为正常的交流,陈安之打心眼里为他高兴,所以即便自己也不喜欢听书饮茶,却每回都陪他到这里来。 孰料这小小茶楼的小小茶师,竟然不买潞国公世子的面子,眼看着兄弟的一生幸福就要断送,陈安之哪里还坐得住? 加上他本就性情火爆,崇尚用拳头解决问题,想问题简单直接,故而现在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将这茶楼拆了,让苏叶青见识一下魏无羡将门虎子的威风与厉害,到那时还能不乖乖听话? 对一个市井丫头来说,能做未来潞国公的小妾,怎么都是大赚特赚的。 魏无羡见陈安之火急火燎的,折扇都快被摇坏了,知晓自己兄弟性情的他,当然明白对方是在为自己着想,心里暖烘烘的,也就不再惺惺作态。 “拆茶楼是不成的,就算事后我们给几倍赔偿,那也不行。我们兄弟三人,虽然被人叫作燕平三害,但却从来没自掉身价的,无缘无故去欺负平民百姓。” 魏无羡很清楚,陈安之想问题向来都很简单,比将门还将门,但这不是做事情的正确方式。 魏无羡年少肥胖,起初表现出的修行天赋也一般,常常被同龄勋贵子世家子取笑,在跟赵宁、陈安之混在一起前,也没人跟他做朋友,长时间的独处与缺乏关爱,让他变得特别敏感,心思也被养得很阴沉,自然不是什么善茬。 现在既然陈安之要帮他,自己当然没有退缩的余地,他心思玲珑,想了想便心生一计。 他凑近陈安之,阴测测的低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然后再叫人暗中纵火,一把烧了这茶楼,那时必然人群惊慌,狼奔豕突。 “在危急时刻,我挺身而出,救下苏姑娘,有了这英雄救美的壮举,日后再帮着重建茶楼,她必然对我改变印象,到了那时嘿嘿嘿” 看魏无羡笑得阴险,陈安之怔了怔,嘴巴也渐渐张大,连折扇都忘了摇,好半响才道:“你小子这么卑鄙无耻,潞国公知道嘛?” 他自个儿是文士门第出身,却向往沙场铁血,对勾心斗角这一套没什么涉猎,这些年三人混在一起,各种阴人的馊主意都是魏无羡出的。 要不是早就习惯对方的做派,此刻陈安之一定会扭头就走。 魏无羡坐回自己的位子,端起茶碗送到嘴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酒,厌烦的丢到一边,撇撇嘴道:“只要能够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陈安之竖起大拇指,赞扬的话说得严肃认真:“就你这副阴险小人的嘴脸,如果你不是我兄弟,我肯定会一剑捅死你!”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哈哈大笑,声音敞亮,畅快非常。 魏无羡的郁闷,陈安之的愤懑,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走,喝酒去,这茶水一点儿味道都没有,进了嘴里淡不拉叽的,不痛快!”魏无羡率先起身。 “正合我意!”陈安之啪的一声收了折扇,眼珠子一转问道:“这茶楼你不烧了?苏姑娘你不想抱回家了?” “晦气!说这些作甚,大爷我现在想喝酒,最好是咱们哥仨一醉方休!哪还顾得上甚么美色?” 魏无羡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宁哥儿回来也有几天了,这回就算他还在闭关,咱们也得把他拖出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少了一个兄弟算怎么回事?不美,不美!” “是极是极,咱们这就去,今天非得把他灌趴下不可!” “听说他在代州跟范家的人起了冲突,还杀了一个范家的年轻子弟,这事得好好问问!” “岂止是范家的人,还有北胡大修行者出现,这件事现在传得满城风雨,却没几个人知道详细内情,正好让宁哥儿说说。” 两人勾肩搭背的出了茶楼大门,笑声被二楼的苏叶青听见,不由得奇怪的看了看两个放浪形骸的背影。她搞不懂这两个男人何事如此高兴,好像娶媳妇儿一样。 人生有那么多值得这般开怀的事吗?自己可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哪怕是得到了心仪已久的首饰,都不曾如此放声大笑。苏叶青轻叹一声。 赵宁放下手中的紫毫笔,看了一眼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再三确认、记忆后,点燃了烛台,将宣纸卷起,放在烛火上烧掉,眼看着它们化成灰烬,长舒一口气。 那是他制定的往后行动计划,写了足足一日夜,虽然尽量精简,只突出重点,也超过了三万字。这份计划涉及太多前世记忆,写完了记下来后,就必须要烧掉。 来到门口,伸了个大大的拦腰,夕阳的金色余晖洒在身上,赵宁感觉到了舒适惬意。 时至今日,自己该忙了总算差不多忙完,《青云诀》改进版与《镜水步》修炼心得,如今在赵氏子弟手里已经是人手一份,相信不用三五个月,就会看到明显效果。 自己的行动计划也详细制定出来,往后就只需要等着地下室建造完成,和秋猎开始了。 得了空闲,感觉心头和肩头同时大松的赵宁,第一时间便想起了自己的狐朋狗友。 这几日听夏荷说,魏无羡和陈安之都派了人来,约自己出去相聚,先前自己忙于正事,只能说自己在闭关。这下事情忙完,也是时候该跟自己的兄弟们出去放松一番了。 赵宁正如此想着,就有两人从月亮门外大呼小叫的走了进来,一胖一瘦。 胖的身材像是不倒翁,就是格外高大雄壮些,走起路来虎步龙行,脚下生风,正嚷嚷着要赵宁做东请喝酒。 看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任谁都会怀疑,如果他的要求得不到满足,自家房子就有被拆掉的危险。 瘦的卖相就要好很多,着青衫持折扇,面带令人亲切的和煦微笑,脚下四平八稳,走得不急不缓,显得文质彬彬,让人大生好感。 来的自然就是魏无羡与陈安之。 赵宁笑着迎上去,跟他们插科打诨两句,肩膀挨了陈安之看似轻飘飘,实则势大力沉的一拳,不肯吃亏的赵宁,反手就给了对方胸膛一记虎爪。 只可惜陈安之瘦骨嶙峋,他这一爪除了骨头,注定甚么都抓不到。 还没等他收手呢,魏无羡小山般的身体就横移了过来,粗壮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嘿嘿低笑着把他拖出月门。 几个人一路笑骂着,没个正形的从角门出了镇国公府,浩浩荡荡杀向了青楼聚集地:平康坊。 作为京城里最富盛名的青楼,燕来楼由两座三层雕梁画栋的阁楼组成,中间以飞拱相连,乃是平康坊里著名的盛景。每到日暮降临,这里便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 赵宁、魏无羡、陈安之三兄弟,是燕来楼的常客,刚一进门,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子,便摇曳着水蛇腰迎了过来,笑容让她的脸都成了一朵盛开的喇叭花。 “哎哟哟,赵公子、魏公子、陈公子,您三位可是有一阵没来了,让老婆子想念得紧哪,今儿早上听见喜鹊吱吱叫唤个不停,老婆子就知道必有贵客登门” 身为青楼迎来送往的第一号头面人物,老鸨子的卖相自然不会差了,要是大象腿水桶腰满脸肥肉,只怕是进了门的客人也会被吓跑,哪还容得她招呼亲近。 这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老鸨子,年轻时候可是燕来楼第二号清倌儿,才艺之名传遍燕平城,风月场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至于为何是第二号清倌儿做了老鸨子,而不是第一号,据说是因为第一号清倌儿当时备受追捧、红得太厉害,养成了清高自傲的性子,认不清形势,开罪了某位权势非凡的国公。 结果,让人给打残了脸,悲愤之下跳井自杀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个老婆子想念我有什么用,嫩牛岂有吃老草的道理,快叫绿袖姑娘出来,本公子可是想她了。” 陈安之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俊彦,虽然崇尚暴力,但到了青楼这种风花雪月,流传着诸多才子佳人传说的地方,怎么都有如鱼得水之感。 说完话,陈安之拿折扇指了指赵宁,意思是今晚对方做东,要讨赏找他去,自己则迈步上楼。 赵宁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明晃晃的大珍珠,随意丢给了老鸨子,后者顺手一抄,那在灯光下倍显耀眼的珍珠,就不知去了何处,她那张本就笑得灿烂的脸,也变得更加妩媚多情。 “公子们快请,绿袖姑娘今天早早的就梳妆打扮好了,一直在闺房呆着没出来呢,只怕是也知道诸位公子要来,专门等着哩” 章二九 燕来楼上初相见(上) 老鸨子说着漂亮话,还不忘偷偷打量魏无羡两眼。 到了她这种年纪,最喜欢的可不是什么诗词风流的文弱书生,而是魏无羡这种肌肉发达、浑身阳刚气的真汉子,也知道这种汉子的好处。 她虽说有着鸨子身份,却也不是一定不接客的。 魏无羡却是目不斜视,任由老鸨子如何暗送秋波,权当作没看见。 其实他并不喜欢到青楼来,花丛中的莺莺燕燕对旁人来说,是个惬意舒坦的去处,对他这个跟寻常女子对视一眼,都会脸红的低下头的家伙来说,到这里来完全就是自讨苦吃。 奈何年轻人寻花问柳乃是风尚,他若是不来,免不得要被赵宁跟魏无羡调侃两句,是不是小兄弟不行、是不是不是男人、是不是有龙阳之好之类的诛心之言。 事关大丈夫的尊严问题,魏无羡没有退缩余地,每次都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好在燕来楼不光有美姬,还有美酒美食,而且滋味都非常不错,这好歹可以抚慰一下魏无羡弱小的心灵。 进了雅间,三人各自落座,因为今日做东的是赵宁,便由他坐了主位,魏无羡跟陈安之分作两班的食案后。 “我们三兄弟都是饿着肚子来的,酒菜照惯例挑好的上,别少了肉食,瓜果也要一些。”赵宁瞧了落座的魏无羡一眼,大声对老鸨子吩咐。 “赵公子放心,酒菜瓜果这些东西,路上老婆子就安排过了。” 老鸨子很熟悉赵宁等人的风格,虽说来青楼的客人们,也不乏要酒菜吃食的,但每回来都要胡吃海塞的却少之又少,青楼又不是饭馆。 说这话的时候,老鸨子又偷偷瞅了魏无羡一眼,见对方还是不搭理自己,眼神就变得颇为幽怨。 很快,酒菜上了桌,姐儿们也都进了雅间。 陈安之左拥右抱,一个给他喂菜一个给他喂酒,自个儿则忙着上下其手,不时引得对方娇嗔惊呼,他自己则哈哈大笑,看着很是风流。 与之相比,魏无羡就本份多了,只管埋头大吃,两个姿色不俗的小姑娘,只有给他布菜的份,二人合力都还赶不上他吃饭的速度,有时候还需要魏无羡自己夹菜。 燕来楼的头号招牌绿袖姑娘,则在厅中抚琴,动作轻柔似水,神色专注陶醉,琴声悠扬婉转,一曲罢了余音绕梁。 赵宁放下碗筷,斜靠在扶背上,任由一名歌姬捶腿,另一名歌姬揉肩,既不像陈安之那样深陷其中,也不像魏无羡那般拘束羞赧,不时举起酒杯遥敬两人。 “宁哥儿,你这回在代州究竟碰到了甚么事?可别用邸报上的说辞来敷衍我,北胡王极境修行者出现在边境重镇,要说只是护卫北胡公主游玩,那可就是贻笑大方了。” 率先开始有深度话题的是魏无羡,“北境那么多城池他们不去,却偏偏去距离重兵把守的雁门关不远的代州城,要说对赵氏没有半点儿心思,陈安之可能信,我反正是不信的。” 正在跟美人嬉笑的陈安之,听见魏无羡在鄙薄自己的智商,顿时恼羞成怒,拍着桌子大声警告对方:“魏胖子你说啥,是不是皮痒了要跟我练练?” 在座都是拜把子的兄弟,赵宁当然不会藏着掖着,便将内情跟他们都说了。 当然在叙事方法上有所改变,没有暴露自己重生的蛛丝马迹,只说自己察觉到赵玉洁有问题,故而早有防范,却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如此说来,这事儿可能是徐相在高处指使,勾结胡人有意算计赵氏修行者?这件事不简单!这标志着,大齐文武之争已经到了没有底线、不择手段的地步了。” 魏无羡摸着两层下巴,眼神阴晴不定,“这些文官为了收拢兵权,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今天他们会这样对付你们赵氏,明天说不定就轮到我魏氏头上了。” 说到这,他瞥了陈安之一眼。 陈安之恼火的瞪向魏无羡,“你看我做甚么?我陈家可是清白世家,上辅君王下安黎庶,族中官员都是社稷之臣,绝对不会做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魏无羡摇摇头,瓮声瓮气道:“我只是觉得,朝堂上的文武之争,已经不受控制了。双方一旦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只怕大家都会被卷进去,届时身不由己,兄弟反目。” “这绝对不可能!” 陈安之霍然起身,大袖一挥,神色决然,“无论来日朝堂风云如何,我陈安之绝对不会背叛兄弟,向兄弟下手!” 魏无羡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说着他看向赵宁,“不如今日我们就焚香立誓,愿兄弟永不相负,宁哥儿以为如何?” 赵宁也站起身,“正合我意。” 他看懂了魏无羡的眼神。 这家伙在害怕。 这个很多时候性情阴鸷、心思敏感的胖子,除了面前的两位兄弟和父母,其实对任何人任何事都缺乏足够信任,对世事炎凉看得也颇为透彻。 他害怕大势来临的时候,如洪水猛兽,根本不给人选择的机会,所以眼下才想用焚香立誓这种方法,来保证兄弟之间的情谊。 陈安之自然没有二话,兄弟们跟别的纨绔起冲突时,他都是撸袖子第一个冲出去跟人家撕斗的,这种事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三人向老鸨子要了物件,郑重盟誓过后,各自都很开怀,遂举杯畅饮。三张食案拼到了一起,好几壶美酒下肚,很快就搞得杯盘狼藉,打翻的饭菜比入口得多。 兴头上来之后,陈安之这个门第俊彦,免不得舞文弄墨指点江山,畅谈自己想要沙场建功,效仿先人百骑破万敌,重现封狼居胥等光辉战绩的理想。 魏无羡则把自己鼓囊囊的胸膛拍得砰砰作响,说自己要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将给将门找麻烦的文官门第一一剪除,做大齐第一权臣。 总而言之,大丈夫此生,非出将入相不可,不如此,便辜负了好男儿八尺之躯。 几人高谈阔论,意气风发,不时吟两句诗,唱两句词,年轻俊彦的豪情热血逐渐展现。在陈安之拔出佩剑,弹剑作歌之后,绿袖姑娘的双目就亮晶晶的。 她指下悠扬婉转的琴声,也逐渐有了风雷之音,配合着陈安之弹剑的节奏。看她痴迷其中的样子,好似已经迫不及待要以身相许,来一段美人配英雄的佳话。 赵宁心中滋味别有不同。两世为人,如今再看着魏无羡跟陈安之的少年意气,便不由自主多了很多珍惜的心思。 起初魏无羡的歌声还在节奏上,渐渐地就变成了鬼哭狼嚎,陈安之弹剑的韵律被打断,便找机会踹了魏无羡一脚,让他赶紧闭嘴,不要大煞风景。 魏无羡哪里肯吃亏,扑过去就要抢对方的佩剑,嚷嚷着要自己来一曲,让陈安之见识见识他的本事,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音律。 陈安之当然不给,两人你来我往倒腾半响,不知是谁先丢了一个甜瓜砸在了对方脸上,旋即屋中便开始飞碟走碗,哗啦啦的响成一片。 中间夹杂着陈安之的低声喝骂,魏无羡的放声大笑,哪里还有半点儿美感。绿袖哀叹一声,很幽怨的瞅了几个又闹成一团的富贵公子,只得起身离开。 她带着美姬出门前,几颗价值不菲的珠子,从“腥风血雨”中飞出,准确落在了她们怀里,清倌儿们连忙接住,笑容满面的躬身致谢了才离开。 几个精力充沛又饮酒过度的年轻人,闹腾了半响停下来,屋中已经看不成,各自的衣衫上都花花绿绿的一片,魏无羡躺在那里犹自喋喋不休,埋怨陈安之不给他表现自我的机会。 陈安之见他还在嘴硬,便爬着要去再拾掇他一番,好歹被赵宁拦住,从地上捡起几个酒壶,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这两个混账便忘了自己要干甚么,坐起一起豪迈痛饮,大声叫着好酒。 以往每到这时候,三人休憩一番,就会把美姬叫回来,伺候他们去沐浴更衣。 至于之后是回来继续听歌看舞、饮酒胡侃,还是抱着温香软玉同榻而眠,就要看心情了——当然,魏无羡就算睡在青楼,多半时候也只会抱着酒壶而不是美姬。 但今日不同,还没等陈安之扯开嗓子喊老鸨,就有人撞进了雅间。 门口的书画屏风轰然倒塌,被翻倒的人压在身下面目全非。 赵宁等人同时放下酒壶,向门口看去。 那个撞倒屏风滚在地上的青年着文士长衫,束发的巾帻已经不知去向,头发披散下来,鼻青脸肿的模样颇为狼狈。 不等他捂着肚子爬起,门外就冲进了两名打手,对着他拳脚相加,嘭嘭声不绝于耳,下手不可谓不重。文士不反抗也不叫唤,只是抱着头蜷缩着身子。 很快,门外又冲进来一名头戴官样圆头巾子,面容清秀的青年文士,拼命想要阻拦那些打手,却被对方粗暴的推到一边。 清秀文士并不放弃,一面阻拦打手,一面回头请进门的人高抬贵手。 赵宁等人一眼就看出来,两名文士都有御气境修为,而那两名打手都只是锻体境,如果想要暴力反抗,绝对不会很难。但看他们的样子,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章三十 燕来楼上初相见(中) 第三波进门的,是一群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 为首者腰系缀满宝石的玉带、脚踩鹿皮六合靴,面色倨傲,看谁都是俯视的目光,好似自己就是人间太岁神,此刻满面怒容,拿折扇指着被围殴的狼狈文士。 “混账东西,卑贱的庶民,中了进士有了官身,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敢在本公子面前拿捏姿态,不识抬举,给我往死里打!” 话说完,瞥见赵宁等人,倨傲公子微微一怔,旋即面色便阴沉下来,好似瞧见了生死仇敌,扫了一眼屋中杯盘狼藉的乱象,顿时嘴角一扬充满讥讽。 他轻蔑道:“又是你们这三只阿猫阿狗。燕平城这么大,没别的地儿给你们捡垃圾了吗?本公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要被你们脏了眼,真是晦气!” 他身后站着一个矮个子纨绔,看到赵宁就像见了猴子,指着对方用夸张的语气道:“赵公子,别来无恙啊?听说你最爱的女人,抛弃了你这个堂堂赵氏家主继承人,就为跟范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私奔? “哈哈哈,你是不是不能满足她?是不是小兄弟不行?不然这事还真没法解释啊!” 赵宁闻言,眼中寒芒一闪。 率先开口的家伙名叫徐知远,是当朝宰相徐明朗的嫡子,也是门第俊彦里面的头面人物,矮个子是参知政事刘牧之的嫡子,名叫刘新诚。 他们跟将门子弟向来不和睦,双方在燕平街头没少争风吃醋、群起斗殴。 尤其赵宁、魏无羡、陈安之三兄弟,乃是纨绔圈子里出了名的狠人,这两年来打遍四方罕逢敌手,却跟徐知远、刘新诚等人势均力敌。 随着朝堂上文武之争愈演愈烈,这股风潮也蔓延到了纨绔群体,所以双方每回碰面,彼此都不会有好脸色,互相谁看谁都不顺眼,没少起冲突。 “听说赵公子被那对痴情男女当街刺杀,差些一命呜呼,这可真是奇闻怪谈呐!赵公子啊赵公子,没了心爱的女人,只能来青楼寻欢了?你还真是可怜” 徐知远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刚起,就看到一个酒壶呼的一下飞了过来,连忙拿扇子将酒壶拨开,却被洒出的酒水泼了一脸,不等他发怒,陈安之偌大的拳头已经到了他鼻前! “直娘贼,敢在你陈祖父面前满嘴喷粪,今日我就替你爹好生管教你!” 陈安之火爆性子上来,哪里会容得了徐知远大呼小叫,一拳砸在对方鼻梁上,给对方的鼻血轰了出来。 “陈安之你个混蛋,究竟是勋贵的狗还是门第的人?” 徐知远被酒水撒进了眼睛,疏于防备,让陈安之奔袭得手,只能捂着飙血的鼻子后退,酸疼让他的眼泪都要流出来,气得跳脚大骂,招呼身后的人一起上。 “乖孙子,我是你祖父!”陈安之欺身而进。 眼看陈安之又一次率先动手了,赵宁和魏无羡自然不会坐着,一起从食案后蹦了出来加入战团。 他俩之所以会跟陈安之这个文人门第家的俊彦,混在一起,起初就是看中了对方一言不合就挥拳揍人的狠劲,而且战斗风格强悍,比将门虎子还要将门虎子,很对自身胃口。 赵宁拖着食案,冲出两步,轮圆了狠狠砸向刘新诚的额头。 刘新诚也是御气境初期,之前跟赵宁没少交手,双方实力在伯仲之间,这下也是主动冲过来,本以为会像往常一样,跟赵宁斗个不相上下,孰料刚一动身,施展“镜水步”的赵宁身形一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人就到了面前。 刘新诚大惊,怎么都没想到赵宁会这么快,但他也不是棒槌,哪里会用脑袋接食案,连忙低头矮身弓背。 躲得了脑袋躲不了身子,赵宁手中的食案,在他脊背上嘭的一声四分五裂,刘新诚闷哼一声,重重扑倒在地。 不等他爬起,又被魏无羡一屁股坐在背上,这下他肋骨都断了两根,疼痛难当,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一时再也爬不起来。 大家修为实力都差不多,没一个超过御气境初期的,在不动用符兵的情况下,也不怕把房子拆了。 陈安之最先出动,虽然给了徐知远鼻梁结实一拳,但随后就被两个公子哥围攻,再也没能摸到徐知远一下。 陈安之身上很快就挨了不少拳脚,但他根本就不做防御,别人给他一拳,他已经会还人家一脚,肚子上被人给了一肘,他就会揪住对方的耳朵,拿额头去撞人家的鼻子。 打得非常血腥,虽然吃亏不少,但胜在气势凶猛。 就在陈安之腰眼上挨了一踹,要被人用花瓶砸在脑门上的时候,赵宁冲了过来,一把将他酿跄的身体扶正,顺势一记肩撞,将那个举花瓶的纨绔撞翻。 赵宁踩着倒地纨绔的胸膛,不理会对方的嚎叫,扑向刚刚在门外给流血鼻子里塞了棉团,准备回身再战的徐知远。 “赵宁你这竖子,在代州被吓惨了吧,哈哈” 徐知远躬身侧步,轻松避过了赵宁的扑击,得意的刚出言嘲讽,就被赵宁一记鞭腿扫在耳朵上,脑袋猛地一歪,在门板上撞出了一个大洞。 他心头猛震,脑袋嗡嗡作响:“这厮的腿是怎么抽过来的?” 跟赵宁是老对手了,徐知远自忖对赵宁知之甚深,以往两人厮打,他仗着武艺非凡,时不时还会沾点便宜,这回却根本没看清赵宁的动作,就遭受重创。 在门板上撞得猛烈,徐知远鼻子里塞的棉花被挤出来,鼻血又开始往外飙。 不等脑子发懵的他反应过来,就看到赵宁的拳影暴雨一样袭来,他骇得心脏猛跳,连忙双手护头。 却不妨小腹被狠狠来了一下,惨叫一声,放下一只手,想要保护小腹,鼻子上又挨了一拳,这下他自己都听到了骨裂声,眼前一黑,差点儿疼晕过去。 万般无奈,徐知远只能抱着脑袋蹲下,任凭赵宁拳打脚踢,再也没有反手之力,只能惶急的大喊让人来帮忙,救自己。 “这家伙怎么去了一趟代州,战技突然变得如此精湛?!”徐知远被人拖走的时候,心里犹自惊诧不已。 他看到过来掩护自己的一个纨绔,被赵宁一通密不透风的组合技,给眨眼就打倒在地,再也不能像先前那样跟赵宁周旋。 徐知远这一方本来有六人,都是本事不俗的世家子,外加两个家丁打手,结果打到最后,反倒是他们全都趴下了。赵宁三人还都站着,虽然歪歪斜斜的不好看,但胜负再明显不过。 其中有两个倒地的纨绔捂着挡,在地上打着滚痛苦哀嚎,尤其悲惨。 那是魏无羡的杰作,这厮混战的手法十分阴险不堪,不是黑虎掏心就是猴子摘桃,最喜欢挑下三路招呼,为人所不齿。 “赵宁你给我等着,咱们秋猎上见,有本事到时候再较量,看我不打得你哭爹喊娘!”徐知远见势不妙,捂着流血的鼻子狼狈逃窜。 这场面话并没有什么用,聚集在走廊上围观的艺伎、客人们,发出的嘘声就像是锥子,刺得徐知远跑得更快了。 “今天这架打得真是痛快!”陈安之畅快的哈哈大笑,将那些纨绔连踢带踹的赶出门,看着他们屁滚尿流的逃走,笑得愈发豪迈大声。 “宁哥儿的武艺精进得太多了吧,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招招制敌!”魏无羡那双被脸上肥肉挤得很小的眼睛,闪烁着洞察万物的智慧光芒。 武艺、战技这种东西,需要在战斗中日复一日的锤炼,他们今天以寡敌众能赢,并不是修为境界上有优势,而是因为赵宁的战技已经甩了对方几条街。 到底是纨绔斗殴,又不是生死搏杀,没谁会痛下杀手,以命相搏,大家都是家世显赫之辈,真把谁打死打残了,后果会很严重,而且也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战技的优势就被放大了很多。 “你们当我闭关是白闭的?”赵宁当然不能说这是前世十年沙场拼杀,于生死中磨练出来的战斗技术。 他在唯一一张完好的食案后,掏出来两个酒壶,丢给陈安之与魏无羡一人一个,然后便两手空空了,只能吆喝老鸨子上酒。 这雅间经历过三兄弟的胡作非为,刚刚又大战了一场,物件损坏得厉害,已经是狼藉不堪,在陈安之的提议下,众人干脆换了一个雅间。 在进入新的雅间之前,作为纨绔斗殴的胜利方,赵宁等人依照惯例,很大方的赔偿了青楼损失。 这种赔偿当然不是原价。虽然老鸨子是这么说的,但只看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就知道大赚了一笔。不过赵宁等人也懒得计较这些。 身为燕平城乃至整个大齐皇朝,最顶尖的世家公子,还都是各自家里备受重视的嫡子,这点钱财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那两个被徐知远叫人围殴的青年士子,对赵宁等人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然是连连致谢——在徐知远看到赵宁的一瞬间,他们就被遗忘了。 依照陈安之的性子,既然知道了对方不过是寒门士子,也就没有多跟他们聊天的意思,应付两句就准备让他们离开。 双方身份不同,没有平起平坐的道理,况且大齐文武之争愈演愈烈,赵宁和魏无羡都是将门子,跟他们只怕也没甚么好说的。 但赵宁和魏无羡两人,却是同时叫住了他们,并且请他们入席,跟自己一同饮酒,态度颇为热切的交谈起来。 章三一 燕来楼上初相见(下) 赵宁会这么选择,自然有他的深意,倒是魏无羡跟他有同样的反应,让他多少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魏无羡一眼。 却见这个出自将门但心机深沉的胖子,给了他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赵宁这便知道,魏无羡跟他的想法差不多。 言谈中赵宁等人得知,这两个青年士子不仅都是新科进士,而且一个榜眼,一个探花。正经的“一甲进士”,名副其实的大才子,眼下都有翰林院编修的从七品官身。 两人来自同一州,算是同乡。 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一声不吭的那个是榜眼,姓唐名兴,还没落座,就连干三碗,并大礼拜谢了赵宁等人的搭救之恩。 他道:“若非诸位相救,以徐知远的跋扈,在下今日必然骨断筋折,此恩唐兴铭记于心,他日但有驱使,唐兴必然竭力效劳!” 他虽然挨了打,喝了三碗酒之后,却似已经将这事忘记,面上没有半分颓唐之色,反而精神奕奕。 劝架的那个是探花周俊臣,相比于唐兴,他就要忧愁得多,哪怕喝了酒,依然有惴惴不安之态,几度欲言又止。 唐兴是个健谈的,很快就将今日之事的缘由解释了一遍。 原来,他虽然是进士及第的榜眼,被授予了从七品官身,但在翰林院的处境并不好。事实上,不仅是他,所有的寒门进士,平日里都生活在身居高位的门第显贵阴影中,受其驱使,稍有不敬,便会遭受刁难。 徐知远出自浠水徐氏,还是当朝宰相嫡子,今日来燕来楼寻欢作乐,为了增加一些才气,博得清倌儿们的膜拜,便叫上了新科榜眼与探花。 徐知远虽然还未出仕,毕竟是宰相嫡子,唐兴、周俊臣收了请柬,不敢不来。却不料,徐知远席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唐兴、周俊臣指手画脚,并让他们现场赋诗。 唐兴一连赋诗三首,徐知远仍是不满意,百般耻笑,让唐兴很是抬不起头,也不知是否酒劲上头,后来竟然又让唐兴作艳词。 唐兴虽然出身寒门,但也是堂堂榜眼,自负才气,傲骨也是有的,哪里肯就范,加之心里憋了怒火,忍不住出言顶撞一句。 这顿时让徐知远大怒,当场就叫人对其进行殴打,从雅间追打到走廊,一直打到了赵宁等人房中。 听罢两人的遭遇,陈安之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咬牙切齿:“徐知远这混账,堂堂皇朝一甲进士,未来的朝廷栋梁,竟然被他如此折辱,简直不当人子!” 看他这模样,明显是后悔之前揍徐知远的时候,下手轻了,让对方跑得太过容易。魏无羡对唐兴、周俊臣的遭遇深表同情,并且举杯安慰。 饮了酒之后,魏无羡用看似随意的口吻道:“科举虽然出现于前朝,但当时取士的规模太小,每次不过数十人。而且士子就算有了进士的出身,都只是获得出仕资格,要想真正得到官职,还得通过吏部考试。 “那时节,文官中的寒门士子可没多少,大多都是世家门第出身,被举荐的。” “本朝大兴科举,一百多年来,取士规模逐次递增,现在朝廷每回都要取士数百人。尤其是当今天子即位后,数量更是空前扩张,今春更是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八百四十多人! “正因如此,无数寒门士子得以鲤鱼跃龙门,成为国家栋梁,陛下也被天下寒门读书人称颂。然而,这对文官门第来说,却是莫大灾难。 “天下官位就那么些,每年都有这么多寒门士子出仕,新占大量官职,世家子的出路可就成了问题。你们遭受门第显贵的刁难,其实也在所难免。” 说到这,魏无羡住了嘴,没有继续深入,只是举杯邀饮。 唐兴眼神数变,而后恍然大悟,连忙举杯,感谢魏无羡为他解惑。 周俊臣则奇怪的看了魏无羡几眼,揣摩他说这番话的用意,眼中的忧愁之色更浓,似乎在担心自己未来的命运——文官集团的事,魏无羡这样的将门子可帮不上忙。 如今朝堂上身居高位的重臣,绝大部分都是门第世家出身,他们在官场底蕴深厚,姻亲联盟,互相援引,牢牢把持着权柄。 寒门出身的士子,要在官场站稳脚跟姑且不易,想成为重臣就更是难如登天。 别的不说,徐知远就敢让人殴打新科榜眼。虽然这事儿发生在青楼,传出去不好听,有损官名,唐兴、周俊臣必然不敢声张,但性质可谓非常恶劣。 在这种情况下,寒门进士的出路何在?未来何在? 是巴结门第世家,成为他们的爪牙,忍辱受他们驱使,来换取自身前程、荣华富贵,还是守着尊严一生不得志? 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赵宁将周俊臣的神色纳在眼底,放下酒杯,笑着对他道:“其实你们也不必过于担忧自身前程。你们都是天子门生,陛下圣明,既然让你们出仕,必然不会对你们的处境坐视不理,会给你们施展才华抱负的机会的。” 所谓天子门生,就是殿试之后,皇帝给新科进士重新排个名。 状元、榜眼、探花等,都是皇帝钦点的,以示皇恩浩荡。如此一来,皇帝展现了自身权威,进士们也感念皇帝,有助于这些进士为皇帝效命。 说到这,见周俊臣若有所思又疑惑不解,赵宁便将目光转向唐兴,耸耸肩,状似轻佻道:“当然,纵然是天子门生,陛下毕竟国事繁忙,也未必能够完全知道你们的处境、想法。” 这句听着像是废话的言语,落入唐兴耳中,就好像晨钟暮鼓一般,让他浑身一震。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精神震动,赵宁不敢保证,反正对方一副被醍醐灌顶的神色。 “多谢赵公子解惑,在下茅塞顿开!”唐兴面露喜色,十分激动,举杯相敬,动作干脆的一饮而尽。 赵宁跟魏无羡相视一眼,彼此的嘴角都微微勾了勾。 陈安之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纳罕,怎么都觉得自己这两个兄弟,此时的神韵颇像狼狈。这种感觉很奇怪,有些没来由,却又如此真实,但无论他怎么想,又想不通其中关节何在。 赵宁、魏无羡、陈安之这些世家俊彦,唐兴、周俊臣这两个寒门士子,按理说不会同坐畅饮,但今日的机缘巧合,让他们能够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这是他们的初相见。 一个多时辰后,唐兴与周俊臣向赵宁等人告辞。 前者喝得伶仃大醉,中间已经去吐过两趟,但回来后依然开怀畅饮,举止豪迈,现在需要被后者搀扶,才能摇摇晃晃的勉强下楼。 这两个新科一甲进士,离开燕来楼的时候,没有马车可坐,只能牵着驴子蹒跚而行。 从七品的官衔其实没有那么低,俸禄也不薄,但两位一时之选的大才子,莫说朝廷规定的安家费,连俸禄都被出身世家的上官给拖欠了不少。 出门的时候,唐兴还呕吐了两口,但当燕来楼看不见了的时候,他却忽然站直身,神态恢复平静,也不再需要周俊臣搀扶。 “你”周俊臣一脸诧异。 “装醉而已,何必这么惊讶?” 唐兴顺了顺衣袍,在周俊臣说第二句话前,摆摆手抢先道:“赵公子、魏公子他们的话,你听懂了吗?” 这个问题,他问得很郑重、严肃。 “懂了一些,还有一些没懂。”周俊臣勉强按捺住心中的好奇。 “其实就两句话是关键。一句天子门生,一句得让天子知道我们的处境、想法。只有这两句话,赵公子说了两遍。”人流中,唐兴走得四平八稳。 “何意?”周俊臣皱眉问。 “很简单。”唐兴接话很迅速,“我们是天子门生,就是要为天子所用的。天子开科举、取寒门之士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 “什么意思?” “你可知,寒门士子,跟门第士子有何不同?” “寒门士子在官场没有根脚,没有势力庇护,只能靠自己打拼;门第士子有家族蒙阴,关系四通八达,做事很方便,升迁很容易。”周俊臣道。 唐兴目光深邃,不疾不徐道:“还有不同。” “什么不同?” “门第在官场底蕴深厚,门第士子为官,靠得是家族支撑,而不完全是皇权,门第彼此联合,就有跟皇权分庭抗礼的能力; “而寒门士子没有这种势力,我们只能依靠皇权存在,没了陛下支持,我们的官位就不保,所以陛下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必须做什么。” 周俊臣皱皱眉,不知道唐兴为何说这句话。 唐兴接着道:“前朝开科举,不过数十年,社稷便不稳了,原因何在?说到底,是世家察觉到了危机,不想让出官位、利益,所以跟皇帝不再是同一条心。 “而他们又掌握着庞大的权力、财富,力量强大,天下一旦有兵祸乱事,他们不再支持皇帝,反而去扶持自己的兵马势力,皇朝就不得不倾塌!” 周俊臣眉头皱得更深。 唐兴叹息一声,“皇帝开科举,让寒门士子出仕为官,说到底就是要用没有根脚、只能依靠皇帝的我们,抑制、打压、削弱世家势力,消除世家大族对天子的掣肘,加强皇权! “这个道理难道还不浅显?” 周俊臣眉头紧锁:“可前朝覆灭,是藩镇之祸” 唐兴拍拍额头,“我说的不是这个前朝,是上一个前朝。” 周俊臣低头哦了一声。 “现在你该知道,我们要如何才能走出困境,加官进爵、一展宏图了?”唐兴正色问自己的同乡。他俩自小相识,受教于同一个先生,十年同窗,情比手足。 周俊臣问道:“该如何?” 唐兴无语了半响,这才道:“我们出仕后,朝廷给的安家费以及每月俸禄,都被世家出身的上官借故拖欠,今日又在徐知远面前受辱,根由何在? 不等对方回答,唐兴便接着道:“这是文官门第借着你我榜眼、探花的身份,在给我们所有寒门进士下马威,在熬我们的性子,在让我们知道,这朝堂谁说了算! “他们想让我们认清现实,日后臣服在他们的淫威下,甘愿供他们驱使,不敢因为陛下的命令,而跟他们争斗,对他们不利!” “因是之故!” 唐兴的声音拔高了一节,见周围的行人看过来,又连忙压低声音,咬着牙道:“我们得让陛下知道,世家在刁难我们,而我们并没有屈服!我们时刻准备着,为了陛下打压、削弱世家门第的大计迎难而上,奋不顾身!” 章三二 御气中期 魏无羡放下酒杯,小声对赵宁道:“那个唐兴可不是实在人。 “一面豪迈痛饮,吐了也不矫情,就是为了让我们认为他豪烈意气、性情中人;一面在我们指点他们的时候,不断恍然大悟,做出受教感激的模样。这都是为了收获我们的好感。” 赵宁笑了笑,“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榜眼,能把戏演到这个份上,也算‘降尊纡贵’了不是?” 魏无羡嘿嘿道:“看来在徐知远面前受辱后,他的傲气傲骨已经所剩无几,明知我们是将门,对文官的事没什么影响,也要费尽心力跟我们结个善缘。” 赵宁指了指陈安之,“这不还有个门第俊彦嘛。” 陈安之醉眼惺忪的望着赵宁与魏无羡,大着舌头道:“宁哥儿,我发现你自打从代州回来后,就变得奇怪了很多,不仅战技大有精进,现在还跟这头肥猪一样,心思莫测,刚才刚才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魏无羡顿时大怒:“你再叫一声肥猪试试?!” “肥猪,心黑的死肥猪,我叫你一声怎么了,你敢答应吗?”陈安之摇摇晃晃站起身,还未直起腰,又倒了下去,手扒拉着桌子犹自叫嚣不休。 这副模样已经够凄惨了,魏无羡却不放过他,跌跌撞撞跑过去,硬是跟对方扭打在一起,因为都没了甚么力道,看起来像是婆娘厮打。 赵宁看着他俩,眼中满是暖意。 他知道,其实魏无羡不必跟陈安之去闹腾,被叫肥猪也不是一两回了,现在都已经习惯。对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要陈安之闭嘴,亦或是没空去提代州的事。 在魏无羡看来,赵宁的代州之行不能老是提,因为他最爱的赵玉洁背叛他了,虽然赵宁没吃什么亏,但感情必然受到极大伤害,提一次就是往伤疤上撒盐一次。 所以就算他也很奇怪,赵宁的战技、心性为何变化了很多,却一直忍着没问,就是不想赵宁心里难受。 徐知远颇为狼狈的回到宰相府,心情极差的直接往自己的院子赶,孰料还在半路,就被一名管家追上来,说徐明朗要见他。 来到徐明朗的书房,徐知远恭敬请安。 后者正在挑灯夜读,抬头瞧见徐知远凄惨的模样,不由得一怔,不悦道:“你是宰相嫡子,马上就要出仕,怎么还跟别人街头斗殴?竟然还被打成这样?” 徐知远知道自己丢了父亲的脸,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受教。 等对方教训完了,他才开始解释今日遭遇,“孩儿奉父亲之名,宴请唐兴、周俊臣,并趁机折辱、打熬他们,没想到赵宁那厮半路杀了出来” 听完徐知远的解释,徐明朗面色更加难看,放下书籍,恨铁不成钢道:“你比赵宁早进入修炼黄金时期,怎么现在反而打不过他?” 徐知远神色讪讪,他知道父亲跟赵玄极是死对头,两人在朝堂上时常相争,如今自己被赵宁打得蹦了牙,的确会让徐明朗脸上无光。 “赵宁这厮之前也没那么难缠,以往交手的时候,多半是孩儿教训他。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从代州回来后,不仅成就了御气境,战技也高明了许多” 徐知远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徐明朗脸色更差了。 “输了就是输了,找什么借口,你要做的就是赢回来!我徐氏子弟,焉能输给赵氏?”徐明朗想到自己正在谋划的大事,沉吟片刻。 他起身进入里间,片刻后拿了一个黑漆方盒出来,递给徐知远,“秋猎在即,届时又是一场文武之争,我士人门第绝对不能输给将门勋贵。 “你是宰相的儿子,更加不能输给赵宁!你的御气境初期已经圆满,这是含元丹,能让你迅速突破御气境中期。等到了秋猎场上,你必须要在陛下面前击败赵宁,并夺得头名,好让朝野都知道,将门已经不中用了!” 听到“含元丹”三个字,徐知远顿时大喜。 这东西弥足珍贵,对御气境修士突破境界有奇效,他现在已经是御气境初期圆满,只要服用了这颗含元丹,三天内就能成就御气境中期! “到了御气境中期后,好生熟悉境界,锤炼各种武艺,到时候能不能为你自己挣回颜面,让将门勋贵吃瘪,就看你的表现了。” 徐明朗勉励两句,便挥手让徐知远退下。 他比赵玄极要年轻不少,徐知远又是幼子,所以跟赵宁同龄。 但在他内心里,是把自己跟赵玄极摆在一个层次的,这就难免希望徐知远对上赵宁的时候,能像父亲教训儿子一样,打得对方抬不起头。 徐知远得了含元丹,在燕来楼受辱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出了徐明朗的房门,便朝镇国公府邸的方向,露出一个有你好看的得意笑容,“赵宁,你给我等着!” 在很多人的期盼中,秋猎之期将至。 赵宁这些时日又在闭关修炼,间或接受赵玄极的指点,间或自己打坐吐纳,有时也去练功房锤炼战技。 魏无羡跟陈安之最近没来找赵宁,他俩跟赵宁同龄,而且都打算今年出仕,眼下也被族中长者耳提面命,没了出门玩耍的机会。 月上柳梢,一灯如豆的屋子里,赵宁在盘膝吐纳。 他前世拥有的武艺战技,都已经深入骨髓,稍微训练,让身体适应一下,就会基本回到身上。修炼的各种战斗功法,因为领悟、掌握了要义,也是同样情况。 唯独境界上的提升,还是需要循序渐进。 境界上的修炼,一靠天赋,二靠资源。 赵宁现在修炼时,房中的香炉里,会燃烧一种有淡淡兰花香的“龙盘香”。这种香弥足珍贵,在元神境之下,可以提升一倍修炼速度,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哪怕是在赵氏,以赵宁家主继承人的身份,每月能够领取的份额也有限,寻常情况也只够用十天的。 不过上回代州之行,他堪破范式、北胡阴谋,避免了赵氏危机,为家族立下大功,赵玄极依照制度给予奖赏,赵宁将这些奖赏都换成了龙盘香,足足拿走了库存的一半份额。 回到京城这些时日,赵宁每日修炼,都会点上龙盘香。 到现在,时间过去将近两个月,赵宁消耗的龙盘香,已经相当于过往半年的份量,也因如此,他的修炼进度很快。 修行者到了十六岁,进入到修炼的黄金四年,境界提升会很快,尤其是在元神境之下,只要修炼资源充沛,几乎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不说旁人,赵七月年满十六岁时,成就御气境初期,如今不过十九岁,就已经是元神境中期——而修为到了元神境这个更高的层级,修炼速度又是比御气境慢得多的。 当初,赵七月一年之内,连跨三道门槛,达到御气境后期,而后在十八岁之前,就成就了元神境。 秋猎在即,赵宁想要夺得一个不错的名次,首先必须将自己的境界,提升到御气境中期。到了那时候,就能利用符兵击出刀气,达到真气外放的效果,实力大增。 在燕来楼跟徐知远撕斗的时候,赵宁就发现了,对方已经将御气境初期的境界修炼得很圆满,不日就会踏足御气境中期。 当时,徐知远若非首先挨了陈安之一拳,被打断了鼻梁,又没料到赵宁战技会跟之前截然不同,一时应对不及,赵宁未必能那么顺利击败对方。 这回秋猎场上,两人势必还会碰面,到时候少不得要上擂台切磋。对方急于报仇雪恨,赵宁可不想被徐知远在大庭广众之下击败,看对方嚣张的嘴脸。 秋猎时世家子切磋,所用的符兵都会由皇帝提供,是制式的,以确保公平,赵宁也没法带千钧这样的神兵利器上场——现在千钧在雁门关赵北望手里。 除此之外,就算赵宁战技非凡,也不可能在擂台上完成越阶挑战。修行者的不同境界——哪怕相邻的境界之间,也有本质区别,鸿沟巨大,轻易跨不过去。 徐知远只是赵宁的一个对手,在秋猎场上,赵宁还要面对更多门第俊彦,这里面同样不乏天才人物,甚至将门勋贵也不是铁板一块,一样也有赵宁的对手。 今科取士八百四十多人,史无前例,然而能够真正得到皇帝垂青的,也不过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而已。 状元出仕便授正七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是从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其余进士,没有这么高的品阶,得从小官做起。 赵宁要得到一个七品官职,怎么也得在众多世家子中脱颖而出!从这个意义上说,秋猎跟科举也没太大差别 赵宁必须成为拥有“进士及第”这个头衔的前三名,至于其余的什么二甲“进士出身”,三甲“同进士出身”,对赵宁来说都没用。 赵宁的对手很多,就眼下而言也都不弱。 因为赵玉洁,他在锻体境九层停留了一年多,这个时间过于长了,到了如今,他这个赵氏奇才面对同龄世家子中的骄子,其实没太大优势。 魏无羡、陈安之、徐知远这些人,无不是御气境初期。而有些进入十六岁已经十来个月的家伙,早就已经是御气境中期。 总而言之,赵宁一定要在秋猎开始之前,成就御气境中期! 章三三 面 香炉中的龙盘香持续燃烧着,缕缕清香沁人心肺,赵宁在闭目中引导真气不断运转小周天,如是再三,每九个小周天后便是一个大周天。 每个大周天完成,赵宁便感觉到自己的气海充实了一分,那意味着气海中的真气更加浑厚。只有当真气浑厚到一定程度,才能尝试冲击壁垒。 眼下赵宁的气海相当于一个“碗”,当壁垒突破,便会到达“缸”的层次,以那时候的真气浑厚程度,才能具备真气外放的条件。 在没有龙盘香的时候,真气每运转完九个大周天,赵宁就会结束一夜的修炼,继续进行下去无论是经脉,还是气海都会承受不住。 而现在,经脉依然强劲,真气也很灵动,气海更是稳如泰山,赵宁开始控制真气汇聚成潮汐,冲击壁垒。 一次,两次,三次第六次潮汐撞击壁垒,被推回来之后,真气后继无力,沉回气海。 赵宁并不气馁,从头开始,控制真气运转小周天,继而是大周天,最后再以潮汐之势,冲击那层仿若实质的气海壁垒。 这回潮汐起落了七次。 如是反复,经过好几个大循环,等到潮汐终于汇聚出第九波潮汐后,赵宁也不禁凝神静气,将全部精神都集中起来。 第九浪潮汐形成,如无意外,就会冲破壁垒,这是他前世的修炼经验。普通修行者可能需要第九浪潮汐反复冲刷壁垒,但赵宁不需要,这是他天赋的体现。 轰!赵宁仿佛听到了惊雷声,又好似是鸡蛋破壳,气海猛然一荡,就像是冲破了堤坝的海浪,向外铺陈开去,进入了更加广阔的天地。 “御气境中期!” 赵宁心头一喜,知道自己在修行路上,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他成就御气境初期刚刚两个月,现在就到了御气境中期,这个速度可谓是非同凡响。前世,他足足用了四个月时间。 这里面龙盘香功劳很大,改良版的《青云诀》同样促进作用不小,赵宁二次冲击这个境界,轻车熟路也是要点。 秋猎在三天后就会开始,赵宁没有松懈,知道龙盘香还有余量,时间也还早,就继续温养真气,稳固境界。 到了秋猎这日,赵宁同样是天方黎明就起床,由夏荷伺候着洗漱。 他院子里丫鬟小厮原本不少,尤其是飞鹰走狗的时候,身后总会跟着一帮爪牙。但重生回来,年少轻狂的性子不复存在,为人处世淡然了不少,院子里的人就没留下几个。 赵宁漱口洗脸完,夏荷倒掉盆里的水,一溜烟儿跑出去,眨眼的功夫,便迅捷的端来了早饭,速度快得犹如小松鼠。 盘子里的小米粥和包子,份量都很足,明显是两个人的份。 摆好碗碟,给赵宁盛了粥,夏荷滴溜溜的大眼睛就看着赵宁,一动也不动,充满了期盼和小窃喜。 赵宁哪还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看来这妮子今早起床后,没有如往常那样把自己的胃塞满,而是忍着馋等到了现在,就是希望能跟赵宁一起吃早饭。 当然,也可能是不想被赵宁恶趣味的赛一个包子在手里,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啃完,终于学乖了。 赵宁动动筷子,示意夏荷坐下一起吃,早就等着赵宁如此表态的后者,立即闪电般落座,还不忘朝赵宁露出一个无声的嘻嘻笑脸。 “这么快就吃上了?”赵宁刚咬了一口包子,赵七月就进了门,手里端着两个托盘,每个托盘上都有一个大面碗,热气腾腾的冒着葱蒜香味。 因为面碗比脑袋还大,托着两个托盘的赵七月,脑袋和上半个身子已经看不见了,也不知她是怎么看路的。 赵宁连忙起身,将面碗端下来,奇怪的瞅了赵七月一眼。 “今日就要去猎场,这是犒劳你的,预祝你旗开得胜,进入前三甲。” 赵七月拍拍小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以为我过来的已经够早,没想到你已经在吃了。” 赵宁小时候还挺喜欢吃面的,那会儿赵七月经常做给他吃,但十二岁之后就对面条没了兴致。主要是赵七月手艺不咋样,做出来的饭食虽然卖相很好,香味也够,就是味道一言难尽,跟赵玉洁不能比。 回到京城,赵宁在修炼之余,也下了几回厨,给赵七月做了好几回烤羊,后来被对方勒令抓紧修行,这才罢了。 没想到今天,赵七月端了亲手做的面条过来,还来的这么早,估计是天没亮就进了厨房。 她虽然厨艺不咋样,但做饭的态度却很认真,绝对不用现成的面条,会自己和面,从头道工序开始,故而需要耗费的时间绝对不少。 将米粥包子丢到一边,赵宁抱起面碗吃了起来。 他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面条味道并没记忆中那么差,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美味,不由得竖起大拇指,狠狠夸赞了一番。 赵七月吃得很小口,非常淑女的样子,目光不时往赵宁那瞟瞟,直到听见赵宁的夸赞,眉头一挑,嘴角微扬,没有笑出声,却吃得畅快了很多。 两个人吃面,独自喝粥吃包子的夏荷,就在一旁显得孤零零的,怎么看都有些委屈。不过面条是赵七月亲手做的,米粥包子却是她从厨房弄来的现成货,怎么都谈不上伤心。 用过早饭,赵七月端着托盘率先走了,看她的样子,是要去厨房亲自洗刷碗筷。 赵宁对此并不奇怪,这是赵七月的习惯,也可以说是怪癖。她要么不自己做饭,一旦有兴致下厨,就会完成所有步骤。莫说洗碗不会放过,连灶台、地面都要清理得干干净净。 赵宁出门的时候正是日上三竿,九月的天气风和日丽,赵玄极的车驾仪仗已经在府门前排开,百十人的队伍声势浩大。 秋猎是大典,会在御林苑呆上好些天。诸多族中适龄子弟,已经身在队伍中,在京任职的族人也都身着官袍,大家互相交谈着,兴致高昂。 赵宁来到自己的位置,刚刚上马,赵七月就加入了进来。她是去观光的,顺便也可以给赵宁喝个彩。 见人已经到齐,赵玄极一声令下,队伍就朝朱雀大街行去。沿途碰到了不少队伍,有的是世家勋贵,有的是官员之后,规模大小不一。 上了朱雀大街,赵玄极去了皇城,他要在那里跟皇帝的队伍同行。赵氏的队伍换了领头人,先行去城门外等着。 赵氏队伍来到城门外时,这里已经有很不少人,都在道路两边,距离城门最近的两个区域空着,那是给赵氏和徐氏的位置。 跟赵氏隔了一群人的队伍是河西魏氏,也就是潞国公家,等赵氏队伍安排停当,魏无羡便凑了过来,跟赵宁有一搭没一搭的扯闲篇。 至于陈氏的队伍,在对面文官队列里,还离城门很远,看来陈安之不会过来。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帝的队伍从朱雀大街笔直出了城门,等在城门外的人无不躬身行礼。 这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但皇帝队伍里的各种旗帜牌招,却让赵宁享受了足足两刻钟的阴凉。虽然这是一件颇为惬意的事,但当车马下滚滚的泥尘扑满衣裳,也就没人觉得有意思了。 皇帝带领的长龙完全走出朱雀门后,赵氏的队伍第一个跟了上去,而后才是浠水徐氏。十八勋贵、十三门第依次上路,河西魏氏位置自然靠前,青州陈氏在队伍的很后面。 数千人的队伍,在三万元从禁军的护卫下,不紧不慢行向浮云山。 从城门离开,赵宁便若有所思。 就在刚才,于皇帝的队伍中,他看到了一个别样的,出乎他意料的存在。 他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那是北胡天元王庭公主的仪仗。 在代州城的时候,赵宁没跟萧燕照面。以往,他也只远远瞧见过对方几次,都是在北胡朝觐的使节队伍里。 眼下并非北胡纳贡的时节,在经过代州之事后,萧燕却堂而皇之出现在人前,跟着皇帝去浮云山御林苑,赵宁不得不寻思这里面的深意。 “北胡公主燕燕特穆尔,是前不久来京城的,专程为上回擅闯代州的事致歉,并再度奉上了赔礼。据说礼物之丰厚,让鸿胪寺的官员也咋舌不已。” 说话的不是赵七月,而是一位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子,相貌堂堂,身强体壮,“北湖公主执礼甚恭,多次当众诚心悔过,没少赢得重臣们的称赞。” 说到这,赵辛撇撇嘴,“这北胡公主年纪不大,心机倒是深沉,徐相也不知得了她多少好处,竟然为她说话,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赵宁听完兄长赵辛的唠叨,知道了缘由,又往前看了看。 为了隐藏自己南侵的意图,让大齐对他们疏于防范,确保战争的突然性,北胡这些年的付出与努力不可谓不多。 代州之事,让皇帝多少对北胡起了戒心,结果萧燕立马就大张旗鼓来赔罪,这样既表明了北胡内心坦荡,没做对不起大齐的亏心事,也加倍表现了自己的谦卑。 而从皇帝愿意带着她秋猎,就说明皇帝也多少接受了萧燕的歉意。 按理说,此时赵宁该心怀忧虑。 但他没有。 只要秋猎顺利,等到他在巡城都尉府任职,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萧燕在大齐培植、贿赂、结交的各种势力与利益团体。 章三四 挑衅 从燕平城到浮云山有两日路程,当日黄昏,队伍在半路的驿站宿营。能进驿站的只有皇帝,勋贵世家的队伍,只能在驿站附近搭帐篷。 赵宁闲来无事,见不远处有条小河,河水清澈,碧波摇曳着夕阳余晖,不时有小鱼跃出水面,跟几片橘红的飘叶嬉戏,画面静好又不失灵动,这便有了捉鱼做汤的想法。 叫上赵七月、赵辛等人,选了处河岸平缓的地带,兴致勃勃的赵宁在林子边卷起裤腿,正要下水,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爆开团团水花,差些溅到他脸上。 一颗颗扁平的石子,蜻蜓点水般在河面笔直飞跃,数量不少,动静不小。也不知是谁在打水漂,专门往赵宁面前扔,还有放肆夸张的笑声从旁传来。 赵宁站直身,循声看向一边,没有任何意外,他瞧见了徐知远那张可恶的跋扈嘴脸。 对方正跟几名纨绔一起,不断往赵宁面前的河面扔石头,别人好歹正经打个水漂掩饰一下,他却专门将个头大的石头,直接噗通扔进赵宁身前。 “小屁孩儿,你找死是不是?”赵宁还没开口,身为堂兄的赵辛,已经面色不善的跨前一步,为赵宁出头。 见赵宁等人看过来,徐知远毫不畏惧,反而冷笑一声,鄙夷道:“这条河是你们赵氏的不成,只准你们摸鱼,我们就不能观赏一二?” 他话音方落,身后就有一个矮个子纨绔,立即出声附和:“你们这些将门粗人,看到鱼就只会想到摸了入嘴,这么好的风景,就没有半分欣赏的雅致,真是暴殄天物,这般粗鄙,跟胡人有什么差别?” 这个纨绔赵宁在燕来楼就见过,当时的食案就是在对方身上砸碎的,是参知政事刘牧之的嫡子,刘新诚。 刘新诚大义凛然指责赵宁的时候,当然不会去反思他刚刚的行为,也跟雅致毫不沾边。 “找揍。”赵七月阴沉着眼帘就要上去,将门不喜欢跟人斗嘴,习惯直接动手。 “陛下就在旁边,你们竟敢在这动武?!”刘新诚叫嚣一声,话说得很有底气,但在赵七月的威压面前,却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赵七月的威风,徐知远也不敢硬撼,见自己找赵宁不痛快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果断见好就收。 “赵宁,你要是真有种,就别躲在兄长姐姐身后!到了猎场,上擂台来跟我一战,看我到时候不揍得你哭爹喊娘!” 下完口头战书,徐知远不忘恶狠狠的,给了赵宁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这才嚣张至极的一甩袍袖,转身扬长而去。 他因为含元丹而晋升御气境中期,还巩固了很久的境界,现在对打趴成就御气境初期不久的赵宁,一雪燕来楼之辱充满信心与期待。 赵七月跟赵辛也没追上去揍他们,天子车驾就在不远处,此时确实不好动手。 见他俩心情不好,赵宁宽慰道:“你们放心吧,到了猎场,不把他揍得满地找牙,我就不叫赵宁。” “有志气!” “这家伙也不可小觑,万莫大意。” 赵七月跟赵辛都没了捉鱼的兴致,拖着赵宁回到帐篷,迫不及待指点他的战技去了。 在他们离开河岸的时候,不远处的驿站阁楼上,有几个身着异文袍的中老年男子,正看着他们彼此交谈。 这些人气息悠长,哪怕是寻常站在那里,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显然都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物。 他们身着的异文袍上绣得都是一对猛兽图案,有麒麟、猛虎,也有苍鹰、牛豹,不一而足,这表明他们是身居高位的将门将军。 这种异文袍又叫铭文袍,因为在猛兽图案周围,还绣有十六字铭文:德政唯明、职令思平、清慎忠勤、荣进躬亲。 “本朝立国一百二十年,每一代赵氏子弟中,至少会出现一个王极境中期,从未有过间断,这是他们作为将门第一勋贵,把持大都督府大都督之位的最大底气。” 身着麒麟异文袍的孙蒙——将门勋贵孙氏家主,望着赵宁等人的身影,面无表情。 他接着道:“但是到了这两代,赵氏家势好似今不如昨。赵北望年近不惑,仍然只是元神境后期,此生就算还可能踏足王极境,也必然止步于王极境初期。 “这个赵宁,被赵玄极誉为赵氏百年一遇的修行奇才,然而年满十六后,并未立即成就御气境,而是拖延了两三个月,直至前不久才因为一场变故,在代州达到御气境初期。” 说到这,孙蒙眼中掠过一抹讥讽。 孙氏世代镇守大齐东北重镇山海关,与雁门关一东一西,共为燕平北境屏障。孙氏实力强大,在将门勋贵序列里,能够排进前三。 同为把守北境的世家将门,孙氏却没有得到赵氏那样的殊遇——一家独镇一关,在山海关,还有将门石氏的人。 “老夫听闻,赵氏这个年少的家主继承人,仗着天资非凡目中无人,一直喜欢寻花问柳,成天不务正业。近两年来又钟情于赵氏收养的一个义女,为此甚至耽误了自身修行,真是不知所谓。这样的人,纵然天赋好些,又能成什么大器?” 说话的是金陵吴氏家主,吴肃。 相比较孙蒙的喜怒不形于色,他脸上的不屑与敌意就很明显,“可笑的是,那个赵氏义女,偏偏还背弃了他!由此可见,赵宁此子的嘴脸丑恶到了何种程度。若非毫无可以令人信任、亲近的长处,又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而且眼下他刚刚成就御气境初期,修为境界已经明显滞后。” 孙蒙淡淡一笑,道:“这回秋猎,是世家子的博弈场,事关出仕前程,谁也不敢懈怠。虽说赵宁必然在十六岁那一组,没有高手,但他御气境初期的修为,的确怎么都不够看。” 吴肃目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或许赵宁这竖子今年不会上场?” 说完这话,他自己就摇了摇头。 虽说很多世家子,为了潜心修行,好在黄金四年里尽量提升境界,不被官场生活分散精力,选择更晚时间出仕,但赵宁作为赵氏家主继承人,不管出不出仕,年满十六不上场展现自己,就意味着承认自己实力不够。 一个家族,别的子弟可以实力不够,但作为家族天赋代表与未来支柱的家主继承人,却不能。否则,就是自认家道衰落。 “赵氏年轻一代里,也就赵七月表现最好,十九岁就到了元神境中期,是公认的惊才绝艳之辈。只可惜,她是赵北望的嫡长女,注定是要入宫的。” 言及此处,以孙蒙的城府,也不禁发出一声哂笑,眼中满是戏谑和快意,毫不避讳的直言道:“赵氏强横了一百多年,到了如今,终于是露出了颓势。” 他这话的潜台词,听在众人耳中,都是再明显不过。 因为种种缘由,孙氏跟赵氏世代不合,双方多有争斗,别的不说,仅是大都督府大都督一职,孙氏就垂涎已久。 虽说由一个世家,把持大都督之位超过百年,怎么都引人嫉恨,但过往时候,赵氏家主的实力摆在那里,一直都是将门第一人,加之皇帝信任倚重,孙氏等家族再是如何向皇帝进言,限于自身实力,从未有过染指大都督的机会。 如今不同了。 孙蒙虽然目前是王极境初期,但他有望在数年后成就王极境中期!且他的嫡子里,还有一个王极境初期!对方跟赵北望同龄,未来成就王极境中期的年龄极有可能比孙蒙还早,是真正的天赋奇才! 除此之外,孙氏年轻一代里,也有许多天才人物,孙蒙的嫡孙中间,就有天资不弱于赵七月的存在,而且还不止一个。 赵氏衰落之象已经显露,而孙氏强盛之态,就如旭日东升,不可阻挡。 孙氏想要取赵氏而代之,成为大齐将门第一勋贵,入主大都督府,已经不需要太久。如不出意外,赵玄极仙逝后,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将门勋贵的内部之争,以赵氏和孙氏这两个对立山头为代表,势必逐渐显现,且会很快愈演愈烈。 很多将门勋贵,现在都不得不考虑站队的问题。 “我们都能看出赵氏衰落之象,赵玄极自然也会有谱,他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前段时间,北胡公主偷偷到代州游玩,正好给了赵氏一个机会,一个借口。” 金陵吴肃面色低沉,说起这事,他恨得咬牙切齿,“赵玄极抓住了北胡公主的一个王极境护卫,便死咬不放,硬说北胡有觊觎大齐之心,还借此请陛下在雁门关增兵,真是荒唐至极! “可赵玄极偏偏得逞了,雁门关增兵三万不说,朝廷派发的符兵、丹药都多了两成,有了这些,赵氏实力增长了一大步! “可他为什么能得逞? “我金陵吴氏,也是开朝元勋,世袭的侯爵之位,竟然被赵玄极拿来作为筹码,换取了自身利益!吴氏的关内侯已经传承一百多年,现如今却成了伯爵!” 说到这,吴肃呼吸急促起来,费了不小的劲才平复了些。 然后他看向身旁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稳重老者,“杨候,我吴氏的侯爵之位,被赵玄极拿来跟文官集团,交换他自己的利益也就罢了,毕竟吴氏跟赵氏没什么深交,但你广陵杨氏不同,你们跟赵氏可是累世姻亲! “赵玄极为了赵氏私利,可曾半分顾及你们?” 章三五 大势 眉目颇为慈祥的稳重老者,便是广陵杨氏这一代家主,杨延广。 以杨氏跟赵氏的关系,杨延广本不应出现在这里,跟孙蒙站在一起。 杨延广沉默片刻,“从古至今,胡虏为祸边境,从未彻底停歇,防范也是必须的。” “杨候难道真的相信,区区北胡,百年前几乎被皇朝大军屠尽的一群野人,这些年对大齐恭顺有加、卑躬屈膝,年年朝贺、岁岁纳贡的一群蛮夷,有威胁我盛世大齐的能力?” 吴肃睁大眼盯着杨延广,“北胡若是果真觊觎大齐,有不臣之心,北胡公主还会亲自入京请罪?!” 杨延广没有说话,似是无话可说。 “杨候,你难道甘愿从今往后,都被人称呼为杨伯?”吴肃紧追不舍。 杨延广眉头挤到了一起。 “杨侯,你我两家虽然向来不和睦,因为争夺一个猎场导致仆从死了近百,但死的也只是仆从罢了,我们之间并无甚么生死大仇。这回赵玄极负你在先,而赵氏衰落之势已经很明显,往后该当如何,还望你多多思量。” 坚定跟孙蒙同一战线的吴肃,希望拉拢杨延广,一起对付赵氏。 孙蒙凭栏望景,在吴肃跟杨延广对谈的时候,并没有插话。 他当然希望杨氏加入自己的阵营,且不说杨氏也是将门勋贵,单凭对方跟赵氏的关系,若能倒向自己,就能极大的壮大孙氏声威,沉重打击赵氏威望。 天下承平日久,眼下是煌煌盛世,四海无战事,孙氏要在这种时候更进一步,入主大都督府,获得更大权柄更多利益,壮大家族,没法依靠军功,只能党同伐异。 孙蒙并不担心杨氏不站到自己这一边来。 在他心中,赵氏衰落是大势,孙氏强盛也是大势,等到秋猎场上,孙氏俊彦在皇帝与满朝文武面前,将赵宁等赵氏未来的中坚力量击倒打败,强弱之分会让杨延广明白该上谁的船。 “十八勋贵十八个将门勋贵之家啊,太多了。” 孙蒙眺望远山之上的如血残阳,心如明镜,暗忖着:“这又不是需要征伐四方的开朝之初,天下诸侯林立,皇朝为了获得最终胜利,骁将勇士多多益善。 “太平时节,这么多将门勋贵把持军方权柄,拥有祸乱一方乃至危害皇朝的实力,那就是不稳定的罪源,莫说文官不容,只怕陛下也心存忌惮。 “是时候该修枝剪叶了。 “文官打压将门,中枢收拢兵权,这也是大势,大势面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与其等着文官来对付我们,不如我们自己动手,如此还能手握主动权,有选择余地。 “这这股风潮中,我孙氏要逆流而上,借势壮大自身,就得推倒、解决最大的勋贵,或剪除或吞并弱小的勋贵。等到将门勋贵只剩半数,文官也该满意了。就算他们还想穷追猛打,只怕陛下也会不愿意。 “文武分流说到底是文武制衡,真没了将门勋贵,士人门第、文官集团的权力由谁去平衡? “而那时,我孙氏在得到多个将门的利益后,也会变得强大无比。一旦能威震所有将门,让将门都顺服于孙氏,在军方一言九鼎,谁还能奈我何?!” 庞大的队伍走了两天,于第二日申时下三刻抵达浮云山山麓,勋贵门第的队伍各自扎营。 因为时辰已晚的关系,这一日便不会有什么活动。无论是仪典还是围猎,都得等到次日进行。围猎之后,才是世家将门子弟们的切磋较武。 “三哥,我听说杨氏族人早早到了京城,为何没有到我们家去?”赵宁看着仆从们扎帐篷,问身旁的赵辛。他前段时间在闭关,对外界消息了解不多。 这一路来,杨氏族人都没有上前搭话,依照两家的关系,以往秋猎的时候,只要是宿营,对方就会过来找赵氏的人。 赵辛面色复杂:“他们这回到京城,的确没有去我们家。非只如此,听说祖父好几次宴请杨候,都被对方拒绝了。” 听到这里,赵宁沉默下来,他之前就有预料,在杨氏的世袭侯爵之位,变成伯爵之后,对方可能会怨恨赵氏,如今看来,这种情况已经发生。 “北胡图谋不轨,加强雁门关防御势在必得,况且杨氏的爵位之所以会降,还不是因为他们跟吴氏起了冲突,为了区区一个猎场死了近百人那是文官们的手笔,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赵辛显得有些不忿。 赵宁没有接话,抬头看向杨氏营地的方向。 杨氏会不会跟赵氏反目成仇,决定因素在什么,他心里清楚。 赵氏的实力。 杨氏只是侯爵,赵氏是公爵,而且是皇朝最大的外戚,杨氏跟赵氏接亲,一百多年来,得到的好处多不胜数。这个关系,不会因为雁门关之事就彻底破裂。 杨延广这些时日不见赵玄极,一方面可能是正在气头上,另一方面,肯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家族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如果杨氏就此跟赵氏形同陌路,根本原因有且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杨氏结交了另外一个,他们认为比赵氏更强的世家。 而且这个世家,跟赵氏的关系还肯定不和睦。 赵宁的目光从杨氏营地挪开,移动到了孙氏营地。 前世赵氏衰败后,孙蒙入主大都督府,孙氏一跃成为将门第一勋贵。 “孙氏这几代,的确是人才济济。”赵宁对这一点很清楚。 忽的,他瞳孔微微一缩,望见了两个在营地边,沐浴着夕阳金辉,并肩漫步的年轻人。山间晚风吹卷青丝与衣袂,平添了许多诗意,让画面看起来格外美好。 略微失神的赵宁,感觉自己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转过头,赵七月那张娇美白嫩的脸映入眼帘,对方明亮的眼眸满含关切、担忧,“别看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以你的本事,未来必有良配。不必作望妻石,让人小觑。” 赵宁本来还有些心烦,见踮起脚尖才能拍着他肩膀的赵七月,明明姿势怪异,却偏偏一脸认真,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老姐放心,我还不至于为此纠结,方才只是走神想别的事了。” 赵宁发自内心的解释,在赵七月看来,就是用谎言掩盖窘迫,不过她并没有拆穿,反而大点其头,郑重表示相信了赵宁的话。 而后,赵七月扫了那对漫步的一男一女一眼,眸底的寒意仿佛要将对方活活冻死。 男子身高七尺,面如冠玉,当得丰神俊朗的评价,更难得举止得当,显得彬彬有礼;女子同样身材高挑,肤白貌美,气质清新脱俗,远观若仙鹤。 那男子叫孙康,是孙蒙的嫡孙,也是孙氏年轻一代里的翘楚,按照孙蒙平日里吹嘘的说法,那是孙氏千年一遇的修行奇才。如今还没到十七岁,据说距离御气境后期已经只差临门一脚。 女子是杨延广的嫡孙女,杨佳妮。 前些年,杨延广将此女带到过镇国公府,让她跟赵宁早些相识,有意许给赵宁为正妻。以两家的关系,赵玄极本该同意的,但那会儿赵宁坚决反对。 原因只有一个,对方长得太胖,有他两倍体重,还整天抱着一大包糕点酥糖,吃得满嘴渣滓片刻也不停歇,让赵宁非常嫌弃。 赵玄极溺爱赵宁,就没有当即定下这件事,想过些年再说。况且两家只要维持姻亲关系就行,具体人选并非最重要的,杨佳妮不被赵宁待见,可以换一个。 孰料女大十八变,没几年,杨佳妮竟然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为江左一带闻名的美人。对方过府探亲的时候,赵玄极又问过赵宁一次,后者就没继续反对。 这件事虽然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但在两家人心中已成定局。 后来赵玉洁进入赵家,赵玄极虽然不曾干预少年人的情感生活,赵家人心里却都清楚,以赵玉洁的出身地位,就算嫁给赵宁,也只能为妾,说破天就是个平妻,正妻必然还是杨家女。 孰料现在出现这种情况。 “杨候这是安的什么心?竟然让他的孙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孙氏子招摇过市,还要不要礼仪了?这分明就是给我们赵氏找不痛快!” 赵辛黑着脸,还想多说两句,见赵七月面色不善的朝他看过来,连忙闭嘴。 次日上午,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在建好的高台上焚香祭天,一整套秋猎仪典做完,已经快要正午。勋贵们休息了一个时辰,午时刚过,皇帝便带着大家开始围猎。 一万元从禁军早早策马出发,从两翼合围浮云山猎场,将山中走兽集中驱赶到既定区域,方便皇帝和勋贵们奔马射猎。 皇帝象征性射倒了一头猛虎,由宦官们抬着展示一圈,就在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回到了搭建在山腰、可以俯瞰大半个猎场的高台。文武重臣们也是意思了一番,就跟随皇帝去了。 狩猎这种活动,对高手们没什么挑战性,秋猎的目的,一方面是培养皇朝武勇之气,另一方面就是检校年轻的勋贵子弟。有时候也用来演练兵法战阵。 赵宁这时则纵马狂奔,与赵氏子弟们一起,在山林草场间纵横穿梭,手中的铁胎弓不时响起,收获自己看中的猎物。 不多时,他便猎杀了好些麋鹿、野狼,都由仆从们带着。这些要么是今晚的美食,要么会将皮毛带回,就算自己不用,赏赐给仆从也是好的。 依照惯例,围猎结束后,勋贵子弟会按照猎到的猛兽数量、种类,评一个排名出来,这也是秋猎评比的一部分。 寻常动物,赵宁没有看在眼里,活动开手脚之后,便千方百计寻找真正的猛兽。很快,他听到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阵愤怒的咆哮,立即策马飞奔过去。 章三六 争夺 转过一个土包,赵宁眼前一亮,一头巨大的熊罴不知为何发了狂,正在撕咬拍打一头黄羊,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头强壮的黄羊便成了一堆碎肉。 哪怕是在浮云山猎场,熊罴也是霸王般的存在,在诸多战利品中出类拔萃,而眼前这头熊罴小山一样的体型,更表明了它的稀有,若能猎杀对方,赵宁就不用再去找太多别的猎物。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赵宁双腿一夹马肚,风驰电掣般奔了过去,往熊罴侧面迂回,在两者相距尚有百步的时候,即引弓搭箭,瞄准了对方那对铜铃般的眼睛。 铁箭只有穿眼而过,才能保持熊皮的完整性,这无疑很考验射术。赵宁手中的铁胎弓跟其他世家子的一样,都是普通强弓,不是符兵,这对射术的要求就更高。 就在赵宁拉开弓弦,要收获自己最大的猎物时,侧旁的林子里,却抢先飞出一块石头,不偏不倚砸在熊皮脑门上! 石头来势凶猛,蕴含极大力道,直接钉进了熊皮的脑门,飞溅的一抹鲜血中,熊罴哀嚎一声翻倒在地,它并没有死,爬起后四脚并用想要飞奔离开。 赵宁失了出手的机会,眼神一沉,若是只求猎杀这头熊罴,自然不难,但要射穿对方的双眼,在对方胡乱动弹的情况下,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石块也不知是谁击出的,打破了熊皮的脑袋,皮毛也就不完整,猎杀了也不值得夸功。可谓是损人不利己。 不等赵宁去追,林子里蹿出一道人影,没有骑马,闪电般拦住熊罴去路,矮身进步,一拳重重轰在熊罴胸腹。 霎时间,熊罴身体被真气贯穿,后背蹦飞出大团血肉,惨鸣一声轰然倒地,无意识的抽搐几下,再也没有爬起。 赵宁勒住马缰绳,冷冷向那个站在熊罴尸体前的人看去。 围猎比拼的是骑射之术,对方这种行为已经是无视规则。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恶意。 对方不惜毁掉熊皮,也要破坏他势在必得的一箭。 他也感受到了对方的挑衅。 直接奔出来一拳打死熊罴,就是炫耀自身武力。 那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跟赵宁差不多大年纪。 赵宁认得对方。 孙蒙之孙,孙康。 孙康笑道比阳光还要灿烂,抱拳对赵宁道:“赵公子,真是不巧,我先发现了这头熊罴。手法粗了些,让赵公子见笑了。” 他说话的时候,举止有礼,语气亲切,就像在跟好友叙谈,没有半点儿倨傲之态,任谁都会觉得他平易近人。 “石子玩得不错。”伸手不打笑脸人,赵宁淡淡丢下一句话就准备离开。 这时,孙氏的队伍从林间飞马而出,人数很多,赵宁眼角余光瞥见,里面还有杨氏的几位熟人,其中就包括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杨佳妮。 “赵公子请留步!” 赶在赵宁拨转马头之前,孙康上前一步,在赵宁停下后,他看了杨氏子弟一眼,转过头又是一副和煦笑脸。 他认真对赵宁道:“赵公子,听说你是赵氏百年一遇的修行奇才,深得家族器重。但你可能不知道,在下的修行天赋,在孙氏千年一遇。所以” 说到这,孙康笑得愈发有礼,他本就生了一副好皮囊,是难得的美男子,如此笑容若是让无知少女见了,怕是要目眩神迷。就在赵宁以为,孙康要说跟自己在擂台上好好较量一番的时候,孙康接着道:“所以我希望赵公子,明日能够不上擂台。” 赵宁漠然道:“为何?” “因为,在下不想毁了赵公子修行天才的名头,让赵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无存,下不来台。” 孙康把话说得很诚恳,一副发自内心的模样,“在下这是为赵公子着想,相信赵公子会领情的。” 赵宁快被孙康气笑了,要不是前世就领略过对方的骄傲,两世为人性情沉稳内敛了很多,此时说不定会一鞭子抽过去。 “哟,这不是赵公子嘛,在跟别人争猎物?哎呀呀,看起来这头熊罴还不是赵公子猎杀的,莫非是想仗着赵氏家威,强抢人家的战果不成?那我可不能袖手旁观了!” 不等赵宁说什么,又有一队人马从侧旁奔来,为首者还没赶到跟前,阴阳怪气的声音已经传来。 赵宁懒得理会徐知远,乜斜对方一眼就甩鞭离开。 这时候就算跟对方起冲突,也不能把对方怎么样,维持猎场秩序的宦官会出手干涉。赵宁打定主意,明日要在擂台上教教对方做人的道理。 见赵宁走了,徐知远啧啧两声,把目光投向孙康,又看看熊罴,摇头道:“你这手法也太粗糙了,好好的一张熊罴,竟然被破坏成这样。” 孙康看都没看徐知远,翻身上马,直接率队呼啸而去。 徐知远碰了一鼻子灰,恼羞成怒,盯着孙康的背影咬牙切齿:“将门鄙夫,一点礼仪规矩都不懂,看我明日怎么教训你们!” 傍晚时分,赵宁回到营地,将狩猎所得交给官吏清点后,自己就去洗漱。 今天的狩猎虽然生了波折,但赵宁并未受到什么影响,所得的猎物依然丰厚,其中就有一头被穿眼射杀的熊罴。 他两世为人,心境稳如泰山,无论是孙康挑衅,还是徐知远找茬,都不能让他的心绪行为发生偏移。 他有自己的目标,清楚秋猎的结果关系出仕与未来规划,断然不会让一些小插曲影响到根本大计。 等赵宁洗漱完,刚刚出帐篷,就被夏荷叫去赵七月那边。后者亲自烧烤了羊羔,就等着赵宁过去享用。赵氏家门显贵,子弟里会下厨的人极少,赵七月是个特例。 吃完晚饭,赵宁遛了会儿腿,早早回帐去吐纳修炼。明日要上擂台,他得养足精神,把状态调整到最好。 皇帝宋治休息前,老宦官将今日围猎的结果报了上来,他翻看了一下册子,狐疑的哦了一声,很是惊奇的样子,“赵宁的猎物竟然这么丰厚?” 册子上的名单里,为首三人便是赵宁、孙康、徐知远,他们的猎物差不多,几乎分不出高下来。 孙康有孙氏千年奇才之名,马上就要成就御气境后期;徐知远也是徐氏俊彦,文武兼备,如今是御气境中期。 他们能够排在前面,理所应当,但赵公子两个月前才突破御气境初期,他的斩获为何能跟前面两人并肩? “难不成,赵宁也到了御气境中期?”宋治放下册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今日围猎,比拼的是骑射之术,世家子们用的都是普通弓箭不是符兵,不需要动用真气” 老宦官就事论事,不动用真气,自然就看不出境界,“今日的狩猎的结果,只能说赵公子骑射之术非凡,境界上的东西怕是明日才能见分晓。” 宋治笑了笑,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想多了。 哪有刚到御气境两个月,就成就御气境中期的?强如赵玄极,当年也是用了三个多月,才从御气境初期修炼到中期。 “之前京城风传,赵宁纨绔得很,成天不务正业,如今看来,传言不实。他能有这样的骑射之术,就说明平日里不曾懈怠。”宋治目光深邃,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各科武艺只是锦上添花罢了,追根揭底,修行者比拼的还是境界。”老宦官接话道。 宋治点点头,“那就看看,明日擂台较武情况会如何。” 秋猎对世家子的考核分为三部分,一是围猎,二是擂台较武,到了第三部分,文武就会分开测试,前者比拼战场征伐,后者考校时务策论。 赵宁跟着赵七月、赵辛等族中子弟,来到广阔校场时,草地上已经多了四个临时搭建的石头擂台。每个圆形擂台的半径都是三丈,互相之间隔得很开。 在擂台北侧,有更高的观景台,皇帝的帷帐就在中心,文武重臣则在两侧,眼下已经坐了数十人。 各个世家的队伍,都在自家营地前,搭了台子置放好了桌案,方便族人观看擂台比试,因为距离擂台不近,倒也不用担心被其他人影响了视线。 今日要上擂台的赵氏子弟,共有二十多人,分别在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四个组,那也是擂台分成四个的原因。修行者在修炼的黄金四年里,每一年都会有新的境界,为了确保公平,必须如此分组。 十六岁这一组里,是参与者最多的,十九岁那一组人数最少。 宋治没有独享一座帷帐,好些个文武重臣都在这里,分成两班对坐,面前的食案上不乏酒菜、瓜果。赵玄极、徐明朗、刘牧之、孙蒙、潞国公魏崇山等,俱都在座。 至于杨延广、吴肃这些人,地位低了些,只能在两侧观景台坐着,不过也因为这样,他们身边可以带一些族人。 “每年秋猎,朕都可以在这里,看到我大齐年轻俊彦各展所能,实在是一件美事。长江后浪推前浪,大齐能有如今盛世,正因为从来不缺后起之秀。仰仗诸位教导子侄有方,皇朝才有数不清的人才可以选用,朕该敬诸位一杯才是。” 宋治微笑着举起酒杯,群臣连道不敢,举杯与宋治同饮。 帷帐里,除了大齐皇帝与文武,还有几名异族人,北胡公主萧燕就在其中。 秋猎是皇朝检校世家子的场所,也是大齐向外邦宣示大齐国威的地方,正如宋治所言,大齐能人辈出后继有人,皇朝才会长久兴盛,让异族不敢有觊觎之心。 宋治放下酒杯,目光投向萧燕,笑容不减:“这十几年来,天元部从一介小部族,一跃成为漠北四大部之一,想必天元部里也不缺英才吧?” “萤火之光,焉能与日月争辉?”萧燕躬身回答,言简意赅,态度谦卑。 这番话让在座很多人都笑了起来,包括徐明朗、刘牧之在内,他们对北胡能够认清自己与大齐的差距,摆正自己的位置,感到很满意。 “陛下,较武开始了。”老宦官轻声提醒宋治。 宋治举目望去,见赵宁已经走上擂台,眼中立即多了几分兴趣。 章三七 技惊四座(1) “小宁子这么快就上场了?老夫打赌,他这一阵必胜!”笑着说此豪言的不是赵玄极,而是潞国公魏崇山。 赵魏两家是世交,关系极为亲厚。 魏崇山这话说完,有意无意瞥了参知政事刘牧之几眼。 刘牧之看到了赵宁的对手,那是他的嫡子刘新诚,这下哪里能忍,“若结果不如潞国公所料,又当如何?” 魏崇山早就看刘牧之不顺眼了,准确地说,他是看所有文官都不顺眼。这下之所以开口说话,就是要找对方的茬,出一出心中挤压的恶气。 听了刘牧之的话,魏崇山掏出随身玉佩,瞪着牛眼道:“老夫这块随身玉佩,虽然称不上价值连城,但也不是凡品,老夫若输了,给你便是!” 众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在座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自然一眼就看出来,魏崇山那块玉佩是最顶级的羊脂白玉,透明度极高,绝对价值连城。 刘牧之也被魏崇山的大手笔震了一震,这块玉佩就算不能用来当传家宝,也差不太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刘牧之咬牙也将自己的随身玉佩取下。 “老夫这块玉佩,虽然不如魏公,但也值些钱。” 刘牧之有些心疼,他是门第家主,随身几十年的玉佩哪有便宜的,再者君子如玉,玉养人人养玉,两者轻易不会分离。 不过一想到上场的是刘新诚,刘牧之就坦然了些,对方已经成就御气境中期,断然不会败给赵宁。 “潞国公,真不知你哪里来的信心,稍后可不要反悔。”刘牧之乜斜魏崇山一眼,不想输了气势,他跟对方熟识,知道这家伙就是一介莽夫。 魏崇山大气的哼了一声,“将门一言九鼎!” 赵宁见对手是刘新诚,不由得笑了笑。两人也算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前日对方跟着徐知远在河边大放厥词,当时赵宁就有教训他的心思。 “赵宁,我劝你还是乖乖认输得好,实不相瞒,我已经是御气境中期!” 刘新诚把手指关节捏得咯嘣作响,满脸写着你完蛋了几个大字,“你不是我的对手,若是不投降,待会儿可不要怪我下手狠!” 赵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屑多言。 “我还真怕你投降,让我没机会揍你。当日在燕来楼,一不小心,让你占了手上有东西的便宜,今日既然你不知死活,我就让你知道厉害!” 刘新诚狞笑一声,话未说完就挥拳抢攻,眼中尽是大仇即将得到的快意,在燕来楼被赵宁打趴下的事,可是让他愤恨良久。 刘新诚挥拳如风,霎时间擂台上拳影如雨,密不透风的向赵宁当头罩下,这些可不是虚影,而是真气外放的拳芒,每一拳都极复杀伤力! 御气境中期能够不借助符兵,达到真气外放的攻击手段,整个大齐只有寥寥几种功法可以做到,而刘新诚此时使用的“万影拳”,正是其中之一,也是刘氏绝学。 刘新诚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用境界碾压的方式,简单直接击倒赵宁,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拳芒临面,赵宁面色平静,不动如山。 他甚至还有时间,向皇帝所在的帷帐看了一眼。 这一眼饱含深意。 如今的大齐朝堂,文武之争势同水火,将门饱受打压,丧失了很多官位、利益,别的不说,兵部向来是将门地盘,如今的兵部尚书,却是出自士人门第。 将门颓势,若是一直不能扭转,让文官揪住一些小错,就把将门重臣贬谪出京,让将门话语权不断下降,受所谓“监军”节制,那么在北胡大举进攻时,运转不良的大齐军队,就没法发挥战力守住疆土。 赵氏身为将门第一勋贵,需要带头走出这种困局。 文官一直在说,太平时节的将门,尸位素餐,纸醉金迷,不复开朝之勇,修为实力也在不断下降,只知道争夺私利,并以此为借口,压缩将门生存空间,褫夺将门利益。 将门弱化,这的确是事实,却不是全部,赵宁需要让那些文官们意识到,将门,至少将门第一的赵氏,依然有皇朝第一的武力,有文官俊彦不敌的天才,有镇国之力! 赵氏之威,不容轻慢! 面对已经到了额前的拳芒,赵宁目光一沉。 刘新诚的拳芒,在众目睽睽之下,击中了赵宁! 电光火石之间,赵宁至少中了数十拳! 不少关注这里的人已经发出惊呼,不理解赵宁为何不闪不避,就这样被击败。 刘新诚喜上眉梢,他也没想到,赵宁竟然跟傻子一样,任凭自己出击,但他马上就想到了原因,“万影拳”发动之时,有狂风暴雨之威,擂台这么大点地方,赵宁这个御气境初期,闪避不开也是正常。 这个念头在刘新诚脑海中一闪而逝,下一瞬,他大仇得报的狂喜,就从脸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五官变得僵硬无比。 他击中的“赵宁”,溃散了。 那只是一道残影! “镜水步!”当刘新诚意识到这一点,禁不住心头大骇,可他已经没有机会做出反应,因为避过万影拳雨幕的赵宁,已经一拳重重轰在他小腹! 刘新诚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拳轰得移位,自己的身体好似要炸开,张嘴一呕,就是大口鲜血喷出,旋即眼前星辰乱飞,意识迷乱。 “这绝对不是御气境初期的出手威力!”从擂台上高高飞起,掉落在草地上的刘新诚,躬身想要站起,却不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收回拳头,赵宁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等着擂台上的官吏宣布结果。 官吏张了张嘴,好半响,才生硬道:“赵宁,胜!” 一时间,关注这里的世家族人们,发出了比之前更明显的惊呼声,一些年轻些的少男少女,甚至大声叫了出来,有为赵宁欢呼的,也有感叹不可置信的。 “御气境中期,竟然是御气境中期!”在远处观战的徐知远,看到这一幕后嗔目结舌,“这厮两个月前才成就御气境,现在竟然已经是御气境中期?!” “两个月成就御气境中期如此修炼速度,大齐百年没有出现过了,奇才之称,名副其实!”皇帝宋治目露精芒。 “这个赵氏的家主继承人,不是一介纨绔吗?在锻体境九层就停留了一年多!眼下,怎么突然又变得这般厉害?”孙蒙心底升起一股忌惮之情。 刘牧之瞪大眼睛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刘新诚被抬走,这才确认了,他御气境中期的儿子,被同为御气境中期的赵宁,给一招就击败了。 “干净利落,浑然天成,痛快,痛快!” 魏崇山哈哈大笑起来,手一招,将刘牧之放在食案上的玉佩,隔空摄了过来,动作之快,好像生怕对方反悔,“这玉佩虽然品相差了些,好歹也是个彩头,老夫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说完,还举着玉佩向赵玄极炫耀一番。 后者也不禁露出老怀大慰的笑意,左右看看,很享受众人吃惊的表情。当日得知赵宁突破,他最初的表情也跟这些人差不多。 刘牧之面色阵青阵白,不想魏崇山小人得志,有心反唇相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憋闷得厉害。 在一个两个月便成就御气境中期的修行者面前,他说什么话都没底气。 徐明朗反应快,找了个借口快速溜出帷帐,把徐知远叫了过来,面色凝重的叮嘱他道:“赵宁的镜水步已经大成,如今又是御气境中期,你若是跟他遇上,要小心戒备。若对方用镜水步近身,你便施展‘梅花剑’,必能一举得胜。” 徐知远点头称是,“父亲放心吧,‘梅花剑’最是克制突进功法,只要他敢近孩儿的身,孩儿必会让他遍体鳞伤!” 他刚刚心跳紊乱、思绪万千,这下得了徐明朗的指点,立即冷静下来。 赵宁虽然修炼速度快,但目前也只是跟他同一境界,他并无劣势,而且“梅花剑”还能克制镜水步,他仍然稳操胜券。 就在这时,四周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这回不只是某些人在出声,而是千百人同时在发音,而且很快就开始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整个校场好似煮沸的水。 “怎么回事?” 徐明朗好奇的看向场中,见赵宁依然站在擂台上,不由得瞳孔一缩,“这小子怎么还不下去,难道,他想” 徐知远也瞪大了眼,跟自己的父亲面面相觑。 “狂妄至极,这小子何其目中无人,竟然选择站擂?!”徐明朗佛袖而去。 擂台较武有两种赛制,一是抽签匹配对手,优胜者再进行抽签,一层层往上打,这也是正常情况下大家都会做的选择。 而另外一种,就要困难百倍,那就是前一场的优胜者,选择站擂,迎接新的挑战者,直到自己被击败,否则不下擂台。 后一种赛制里,每两场较武之间,会给站擂者一定休息时间,甚至需要打上好些天,虽然朝廷会配发专门恢复真气的丹药,但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选择这种赛制的修行者,已经六十年没有出现过,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擂台较武还有这种方式。 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如果站擂者赢到最后,他的胜利将无可置疑,获得令所有人敬畏叹服的威名。 而现在,赵宁选择了这种方式,顷刻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引发了众人的讨论。 “小宁子挺狠的啊?”魏崇山也深感意外,转头看向赵玄极。 赵玄极昨日就知道,赵宁会有这番举动,他还劝了一番,结果没劝动,这下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道:“人不轻狂枉少年嘛,让他试试也无妨。” “赵氏子果然英武不凡。”皇帝宋治不吝夸赞。 赵玄极苦笑摇头,没说甚么豪气之言。 他想起昨夜,赵宁说服他同意对方选择的那番话。 他感到心里一片滚热。 章三八 技惊四座(2) “赵宁这小子,能够一招击败同为御气境中期的对手,固然可以称之为强,但那也是靠了镜水步。 “镜水步虽是大齐顶尖绝学,但天下功法繁多,也不乏能够有效应对、克制镜水步的。”皇帝帷帐左侧的观台上,广陵杨氏家主杨延广目光闪动。 刚刚赵宁一招制敌,并展现出御气境中期的修为,他同样深为震撼。 赵宁成就御气境初期的时间晚,在世家子俊彦里排不上号,彼时,他对赵宁的天赋心性不得不产生怀疑。但是现在,赵宁表明了他的天赋,不负赵氏奇才之名。 然而天赋好并不代表一切,心性同样重要,某些时候甚至更加重要。赵宁胜了一场,便要站擂,在杨延广看来,这实在是太过傲慢猖狂。 是人就会有缺点,但这个缺点绝对不能是目中无人。稍微得志便猖狂、膨胀,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这样的人天赋再好,也不会成大器。 “他在立威。选择站擂,是为了告诉天下人,勋贵第一的赵氏,有不容任何人轻视的实力与威严。” 听到这话,杨延广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孙女,皱眉道:“赵氏已经是将门第一,还要立甚么威?” 杨佳妮面如止水,平静无波:“如果代州之事,真如赵氏所言呢?” 杨延广心头一动。 如果范式真的勾结北胡,意图谋害赵氏高手、针对雁门关,这就说明将门第一的赵氏,已经从威严无双变成了树大招风,明里暗里都有敌人要对付他们。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只是笑话,如果赵氏现在足够强,就不会有人谋划他们,但赵氏现在够强吗? 强的只是赵玄极,勉强还能加上一个赵七月。 赵玄极已经老迈,赵七月必将入宫,往后赵氏谁来挑大梁? 赵北望只是元神境后期,跟他同龄的孙蒙嫡长子,已经是王极境初期!赵宁又传闻游手好闲,沉迷于一介赵氏义女不可自拔,空有奇才之名,却久久没有成就御气境。 换言之,如果赵北望是王极境,北胡是不是还敢在代州有所图谋? 如果赵氏有几个王极境,孙蒙是否还敢想要取而代之? 如果赵氏后继有人,赵氏将来的家主,仍然会是皇朝两个最强修行者之一,谁还能怀疑赵氏的未来,去捋赵氏的虎须? 可偏偏,现在的情况是,赵北望天赋不够好,而赵宁之前的表现又非常不堪若非如此,只是因为爵位的事,杨延广也不会连赵玄极的宴请都拒绝。 文官想要通过打压赵氏这个将门第一勋贵,来达到令所有将门彻底抬不起头的效果,孙氏跟赵氏分庭抗礼,想要入主大都督府,杨氏现在开始思考孙氏的招揽 赵氏内忧外患,身为赵氏家主继承人,赵宁这个时候不立威,不表现出力压群雄的后起之秀第一人实力,不让天下人重新正视第一将门的威势,更待何时? “如此说来,赵宁是想以一己之力,来扛起整个赵氏?”杨延广眼神有了变化,“这小子倒是有志向,有担当。” “他是赵氏未来的家主,他不扛起赵氏,谁去扛?”杨佳妮语气平淡。 杨延广沉吟片刻,“难道代州之事,果然如赵氏所言?可北胡对大齐恭顺了一百多年” “不得而知。”杨佳妮回答得很利落。 见孙女目不斜视,稳如泰山,比自己还要沉得住气,杨延广有些哑然,同时也不禁暗叹一声。 如果说在今日之前,赵氏年轻一辈里,最杰出的是赵七月这个女子,那么杨氏跟赵氏其实也没甚么不同,年轻一辈里出类拔萃的也是一个女子。 而且杨佳妮的天赋之高,心性之早熟,甩了其它杨氏子弟好几条街,鹤立鸡群都不足以形容。 杨氏只是世袭侯爵,在将门勋贵里排名靠后,没有能跟赵氏、孙氏、魏氏这种顶级大族,相媲美的家势与人物。但杨佳妮的天赋、心性之忧,绝不下于赵七月。 可偏偏,她只是一介女子,注定是要嫁人的。 “孙儿觉得赵宁那小子,能不能站到最后?”杨延广忍不住问道。 “不能。”杨佳妮回答干脆。 “不能?” 杨佳妮的声音低沉了两分,“他会死得很惨。” 杨延广微微颔首,没有再说甚么。 的确,赵宁就算天赋非凡,用两个月成就御气境中期,大齐无人能及,但说到底也就是比刘新诚、徐知远等人早了一两个月而已,没有太离谱,而且这仅仅是发生在御气境。 眼下,他怎么可能站到最后?他凭什么能站到最后? 六十年来,从未有人选择站擂,不是没有原因的。六十年前那个站擂的修行者,也是天资卓越,强绝一时,可最终不还是被人打趴下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以称之为勇,但若是早早被打趴下,那也是自取其辱。”杨延广如是想道,又看了自己最得意的孙女一眼。 擂台上充当裁判的官吏肃然看着赵宁,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赵公子,你当真要选择站擂?” 赵宁站得很稳,“是。” 官吏点点头,眼中多了不少敬佩,他也是出身将门,面对赵宁表现出的勇武之气,很难做到不动容。 “赵氏公子,赵宁,选择站擂!”官吏转身,先是向皇帝的帷帐行了礼,然后便气运丹田,大声通报了这个消息。 他有元神境的修为,大吼之下,声音传遍四方。 四周喧闹的议论声,在这一刻停了停,随后便是更大的欢呼、呐喊——冷言冷语的嘲讽也不少。 “姐,宁哥儿真能站擂?”赵氏观台中,赵辛担忧的问赵七月。 “这是他的选择,我们只管为他喝彩便是。”赵七月很沉着,将自身忧虑很好的掩藏起来。 “宁哥儿这是要拼命啊!”魏氏队伍里,魏无羡仰头远眺,心里感叹,面色凝重。 “大丈夫当如此!”陈氏人群里,陈安之握了握拳,眼神如铁,浑身奋然之气,恨不得也跳上擂台去。 较武有四个擂台,寻常时候十六岁这一组,并不能引起太多关注,但是现在,随着赵宁选择站擂,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这里。 他们或包含善意或散发恶意的瞳孔里,是擂台中央长身而立的赵宁。 他站在大家目光的焦点处。 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每一场战斗的胜负,都将引起近乎所有人的情绪变化,无论那是高兴、佩服,还是仇恨、嫉妒。 在这个时间段,赵宁支配着他们的情感。 一名甲士从帷帐一侧奔至擂台,递上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玉瓶。 擂台官吏接过玉瓶,将它交给赵宁,“依照站擂规则,每场切磋后,站擂者都有两刻休息时间,并配发一颗培元丹。赵公子若是准备好了,只需跟本官说一声,本官便叫下一个挑战者上台。” 玉瓶里装培元丹,是大齐快速恢复真气的最顶级丹药,每一颗都价值非凡,在世家中也不多见。这是对站擂者的尊重。 赵宁收了玉瓶,并没有去休息的意思,“可以叫下一个修行者了。” 官吏也知道赵宁可能不需要休息,毕竟上一场的刘新诚,被他一招就给击败。 第二个出现在赵宁面前的,是一名门第俊彦,同样的御气境中期。赵宁认得此人,出自洛阳许氏,名叫许东升。 许东升经常跟徐知远混在一起,虽然当初没有出现在燕来楼,但是前两日河边挑衅时,此人也在徐知远身后。 “赵宁,出手吧,我看看你现在究竟有多强!” 许东升带着一面圆盾上台,话说得很有底气,却沉腰立马,将圆盾立在身前,摆出了防御姿势,嘴里大喝一声:“山岳!” “山岳诀”是许氏功法,以防御强大著称,乃许氏传家根本。 伴随着这声呼喝,许东升手中盾牌符文次第明亮,衣袍猛地鼓荡开,浑身真气勃发三寸有余,跟圆盾浑然一体,竟然在他周身形成了一道保护壳,远观如山岳。 气势不凡! 赵宁明白许东升的意思,对方见过他跟刘新诚交手,自知无法应对镜水步的突袭,便放弃进攻严防死守,只要赵宁攻不破他的防御,他就有机会。 赵宁来到擂台旁,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杆制式长枪,手腕一转,被点亮的符文纹路从枪尾迅速蔓延到枪头,并且在枪前形成三寸枪焰。 他二话不说,纵步前奔。 许东升想要防御,赵宁便选择进攻。 刘牧之丢了蕴养几十年的随身玉佩,还折了颜面,正是心痛懊恼之际,眼见赵宁选择站擂,顿生拨云见日之感,不失时机对魏崇山道:“魏公觉得,赵公子能站几轮?” 魏崇山瞥了刘牧之一眼,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不屑道:“小家子气,这么想赢回玉佩?老夫便给你这个机会。十,不,二十轮!刘公敢赌吗?” 刘牧之喜上眉梢,差些大笑出声,连忙向皇帝告一声罪,请皇帝允许他去取符兵——众人的符兵武器不能带进帐。 在皇帝点头后,刘牧之取了一柄古朴匕首回来,摆上案桌,对魏崇山道:“这柄匕首名为‘秋月’,虽不是奇兵,但也属于二品符兵!魏公可还满意?” 天下符兵共分十个层级,九品到一品,外加“奇兵”。 赵氏的长刀千钧,便在此列。奇兵数量稀少,大齐拢共也不过十件,并称十大奇兵,十八将门、十三门第,且不说帝室,平均下来三家才有一件。 拥有奇兵的世家大族,无不将其视为神兵利器。 奇兵太过稀缺可以不论,一品符兵虽然勋贵、门第之家都有,但也不多,如杨氏、吴氏、陈氏这种排名靠后的世家,一品符兵也堪称镇家之宝,轻易不出。 在这种情况下,二品符兵就已经是家族重器了。 刘牧之为了一个子侄辈的赌局,能掏出一件二品符兵,哪怕刘氏在十三门第中排名很靠前,刘牧之有国公之位,那也是非凡手笔。 摆出二品符兵,就说明在刘牧之的评判中,赵宁无论如何,也没有半点儿可能撑过二十轮,他收回玉佩是十拿十稳! 章三九 技惊四座(3) 魏崇山与刘牧之的赌局,根脚在于赵宁,赵玄极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也去取了一件符兵摆上案桌,那是他的随身佩刀,真正的一品符兵! 放下佩刀,赵玄极看向当朝宰相徐明朗,“赵宁是老夫嫡长孙,既然他敢选择站擂,老夫没有相信他的道理。老夫就赌赵宁能够站到最后!不知徐相,是否有兴趣参与进来?” 赵玄极话音一落,满座的王公贵族,包括魏崇山、孙蒙,都凝神静气向徐明朗看去。 随着赵玄极这个军方第一人,掏出一件一品符兵作为筹码,赌赵宁能够战胜所有对手,并且邀请徐明朗这个文官首脑入局,这场赌局已经不再简单纯粹。 它变成了文武之争。 这场争斗,比拼的是判断,是胆气,更是气势。 徐明朗抚须呵呵一笑,“赵公底气十足,徐某怎能扫兴?”说着,也向皇帝告罪一声,去取了自己的随身佩剑过来,同样是一件一品符兵,置于案上。 如果赵玄极是赌赵宁胜二十场,徐明朗或许会有所怀疑,毕竟赵氏底蕴深厚,赵玄极可能传授了赵宁某种独特的致胜秘法,但赵宁想站到最后,要击败的对手就不下两百! 这绝无可能! 在徐明朗放下佩剑后,帐中气氛降至冰点,虽然他跟赵玄极没有互相对视,反而淡然举杯对饮,但在座者却好似听见了金戈交鸣。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没有谁再说话,连手中动作都尽量轻微。 皇帝宋治打破了僵硬的气氛,微笑着道:“秋猎较武,已经六十年未见站擂者,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如今皇朝又有俊彦奋勇无双,朕岂能不赏?” 说着,他对躬身站在身旁的老宦官挥挥手,“去取‘射雕’来。” 听到“射雕”二字,满座无不动容,赵玄极与徐明朗都不能免俗。 赵玄极和徐明朗都拿出了一品符兵作为赌注,皇帝入局当然要更高的筹码。长弓“射雕”,虽然不是奇兵,却也威名赫赫,不是寻常一品符兵可比。 大齐一品符兵虽然不多,但也有数十之数,而长弓“射雕”怎么都能排进前三!这样的符兵,可比赵玄极的佩刀,徐明朗的佩剑还要珍贵得多。 很快,老宦官抱着一个矩形玉盒出来,将其放在皇帝案前,宋治指着雕龙画凤的玉盒,对赵玄极道:“若是赵宁能站到最后,朕以‘射雕’赐之!” 赵玄极连忙起身,激动的拜谢皇帝厚赐。 等赵玄极重回座位,徐明朗才淡淡道:“赵公未必太过心急,此时谢恩,早了些。若赵宁不能站到最后,‘射雕’这等军国重器,是落不到他手上的。” 赵玄极冷笑一声,“徐相也不必早早就下论断,你我拭目以待就是。” 两人遂不再言语。 萧燕的目光从还未打开的玉盒上掠过,面色无异,心里则开始寻思:“一场御气境的较武而已,南朝皇帝竟然将‘射雕’这种宝物拿出来 “他这是在告诉我,南朝绝不慢待勇士,尚武之风依然浓烈,不容外邦轻视觊觎。” 她又不着痕迹的看了看赵玄极与徐明朗,接着暗忖:“南朝文武之争,已经撕破脸皮摆在了台面上,哪怕是我在场也不避讳。南朝皇帝没法解决这种争斗,就只能拿出‘射雕’” 念及于此,萧燕暗自发笑。 大齐内部越乱,大齐皇帝越平庸,对天元王庭就越是有利。 萧燕已经开始构思,接下来该采取一些什么行动,来加剧大齐内患,好让大齐的王公贵族忙着彼此倾轧,无暇过多顾及漠北。 天元王庭只需要三年时间。 擂台上,许东升严防死守,形如乌龟,赵宁提枪奔进,快逾虎豹,随着他前脚在石台上重重一踏,枪出如龙,狠狠击在那面圆盾上! 许东升面色坚毅,毫不畏惧赵宁的强攻,他甚至希望赵宁攻得更猛烈些,这样才能消耗更多真气,方便他在赵宁成了强弩之末时反击。 长枪落点处真气激荡,散开圈圈涟漪,原本厚实的气罩,犹如皲裂的黄土,在枪尖前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原本信心满满的许东升,霎时面色一白。 他感觉自己好似被一头发狂的蛮牛给撞了个满怀,五脏六腑一震翻腾,几欲后退,不等他稳住双腿,赵宁手中的长枪二度出手,挑在了圆盾下。 许东升双臂向上一颤,圆盾差些脱手,感受到手臂酸疼的他,心下骇然:“这家伙的枪势为何如此凶猛?!”连忙用尽所有力气,将圆盾往下压。 但就在这时,赵宁高举长枪反弓腰身,猛然间又狠狠劈下! 许东升本就在下压的身体,被长枪狠狠一抽,再也不能站稳,连人带盾扑倒在地,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旋即便嗓子眼一甜,一口鲜血吐出。 “这是——赵氏破阵枪!”许东升刚刚抬起头,就见看见了明晃晃的刺眼日头,寒芒闪闪的枪尖与一束阳光一同落下,停在了他眉前。 “你败了。” 许东升听见了赵宁古波不惊的声音。 他心头一片苦涩。 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跟刘新诚不同,他败得很明白。 “山岳诀”跟“赵氏破阵枪”虽然同为世家功法,但赵氏乃将门第一,前者相比后者弱了一线。但若是修行者技法相同,“山岳诀”用来防御还是足够的。 但是很明显,赵宁在“赵氏破阵枪”上的造诣,比他高了太多,这才导致对方枪势之强,他根本抵挡不住,三枪之后便早早落败。 擂台官吏就算心里所有准备,仍是不免惊讶,赵宁出了三枪,其实只是一招,算是组合技,许东升从一开始就在防御,却仍是败得这么快。 “赵宁胜!” 擂台官吏这回裁定战况很快。 “这厮,竟然又是一招制胜?!”远处观望战况的徐知远,面色变得很难看。 “干得好!”陈安之面色涨红,激动的好像是自己赢了。 “宁哥儿竟然已经这么强了?”魏无羡摸着两层下巴,暗暗咋舌。 “姐,小宁子的破阵枪真是行云流水,他甚么时候把它练得这么好的?”赵辛惊叹之余问赵七月。 赵七月摇摇头,“这家伙,这些年也不知偷偷下了多少功夫” 原本坐在小案后,百无聊奈吃葡萄的孙康,终于坐直了身体,面容肃然,开始认真关注赵宁的一招一式。 第三个上擂台的,是一名御气境初期的将门俊彦。 这个脸上还有青春痘的小个子少年,上台后就耸耸肩,无奈对赵宁道:“御气境中期都赢不了你,我只是御气境初期,自然毫无胜算。不过我好歹也是将门子弟,断无不战而溃的道理,赵兄你下手轻一点。” 在赵宁决定站擂后,这一组的修行者就重新抽了签,决定上台次序。 说着,小个子俊彦大吼一声,举着拳头,气势汹汹的径直冲向赵宁。 赵宁温和一笑,一脚将对方送下了擂台,他踢得很有技巧,并没有伤到对方,小个子甚至还能在半途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 “多谢赵兄。”小个子朝赵宁抱抱拳。 没有人嘲笑他,场面很安静,赵宁的实力已经引起了大家足够的高看,没谁觉得这个小个子的举止有问题。 这一场之后,赵宁仍然没有休息,连培元丹都没吃。 第四个上擂台的,是一个金陵吴氏的后起之秀,在江右一带有天才之名,也是吴氏年轻一代中天赋最好的。 “天下功法,相生相克,我吴氏虽然只是侯门,但家传的‘九转连环刀’,却最是克制你们赵氏的破阵枪,赵宁,今天我就要为吴氏讨回一个公道!” 吴俊手持一柄朴刀,就像跟赵宁有深仇大恨一般,上台就狠狠瞪着赵宁。 赵宁微微皱眉,“你吴氏被降爵,起因是无视律法私下械斗,导致百人死伤,揪着这件事不放的,也是朝堂上那些文官。将这件事的过错推到我赵氏头上,是何道理?” 吴俊被赵宁说的脸一红,但很快就挺起胸膛,大义凛然道:“赵宁,你该不会是因为,之前跟你交手的没有真正的天才人物,现在怕了我吧?” 很明显,无论吴氏还是吴俊,都不会承认降爵是自己的过错——要是大家都勤于反思,敢于承担错误,这世界大概会很和平。 而吴俊跟吴氏,之所以认为赵氏是他们降爵的罪魁祸首,说到底,是他们觉得比起文官集团来,赵氏更容易对付——他们宁愿跟赵氏为敌,也不愿、不敢去挑战文官集团。 不得不说,就眼下大齐的朝堂形势而来,这个选择很明智。 至于天才人物的说法,倒不是一点道理没有,许东升就不是什么天才,他的“山岳诀”造诣太低了。相比较起来,同为御气境中期,吴俊要有实力得多。 但在赵宁这个,前世即便根基大损,都在三十岁之前成就元神境后期,且两世为人的真正修炼奇才眼里,普天之下唯一的天才,只有北胡那个在二十岁之前,就成就了王极境的天元王庭可汗。 赵宁发出一声哂笑,“既然你觉得‘九转连环刀’能克制破阵枪,那便放马过来。我会让你知道,这天下的功法就算有相生相克的道理,决定胜负的也是修行者。” 在吴军呼喝一声,冲向赵宁时,徐知远叫来了一大群要跟赵宁交手的门第俊彦,将手里写着“六”这个数字的签子,跟排位最后的那个人调换了一下。 而后,他冷着脸对这些要么需要巴结徐氏,要么忌惮宰相权威的门第俊彦道:“你们上台之后,不必求胜,只需要尽量伤到赵宁即可——就算不能伤到他,也必须最大限度消耗他的真气!” 赵宁的强,已经超出徐知远之前的预计,到了让他忌惮的地步。 他想得很明白,自己要稳操胜券,确保万无一失,必须要在自己跟赵宁交手前,尽可能削弱赵宁的战力! 章四十 技惊四座(4) 徐知远自忖不是将门莽夫,凡事都得讲究方法,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是一切。他把这叫作战术。 吴俊挥刀攻向赵宁,刀舞得水泼不进不说,刀芒更是划出道道烈火般的圆弧,在他身周行成了一颗偌大刀影之球,犹如刺猬、战车一般。 “九转连环刀”的确有克制赵氏破阵枪的效果。 后者讲究勇猛精进,一招一式都是进攻,有一股沙场拼杀狭路相逢,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前者攻防兼备,不动如山,攻势如火,颇合兵发要义。 一旦赵氏破阵枪不能迅速得手,被九转连环刀挡住了前几轮攻势,长枪就会陷入刀芒泥沼,在吴俊突进后,长枪太长不够灵活,将无法有效防御刀雨加身。 九转连环刀已经不俗,吴俊战力如何,赵宁前世见识过。 因为自身修行根基受损的原因,对方成就元神境要比他早很多,在跟北胡交战时,吴俊斩杀了不少北胡成名修行者,率军取得过一些不小胜利。 战功的卓著,让吴氏拿回了被褫夺的世袭侯爵之位,一度有了中兴之象。 尤其是在成就王极境之后,吴俊展现出名将风采,在他手中,吴氏的“九转连环刀”名震一方,成为许多北胡修行者的噩梦。 后来甚至出现了“九转连环刀”现身之处,一支北胡军队不战而退的情况。 在大齐十年国战十年溃败的大局中,吴俊是少数几个,让北胡吃了很多苦头与败仗的真正强者。也正是因为那少数几个名将,大齐才能在北胡的凶猛攻势下,坚持整整十年。 大齐世家俊彦众多,吴俊毫无疑问是一时之选,当下能够与他比肩的天才后起之秀并不多,而他在“九转连环刀”上的造诣,也绝对不容小觑。 在这种情况下,吴俊绝对堪称赵宁的劲敌。 关注这里的世家族人们,无不凝神静气,准备看一场势均力敌的鏖战。 “赵宁,我要你们赵氏,为你们的自私付出代价!”吴俊杀至赵宁面前,密集如蝗的刀芒中,忽然斩出一道匹练,直奔赵宁额头。 赵宁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吴俊不会知道,他现在面对的,是两世为人的赵宁。 赵宁运足真气,瞅准方位,将长枪猛地向前一送。 金属相撞的声音尖利刺耳,当的一声,赵宁面前本在下落的刀芒匹练,骤然不受控制的上扬,一起失去控制的,还有吴军握刀的手臂。 长枪直刺时,枪身的所有力量,都集中在枪尖,这下正好精确点在朴刀刀格上,所有真气一下子集中爆发出来,足以穿甲裂石,又岂是手臂、手腕的力量能够抗衡的? 长刀失去控制的这一瞬,吴俊周身刺猬般的刀芒,顿时消失,他的面色唰的一下白了。 猝不及防之下,吴俊有心收刀回防,但赵宁怎会给他这个机会,左手压住枪身,配合右手力量狠狠一带,一记横扫千钧,锋刃直奔对方面门。 吴俊惊恐得双目瞪大,连忙弯腰后仰身体,险之又险的避过长枪,不等他再移动身体,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应对的赵宁,已经欺身而进,一肘狠狠砸在他胸膛。 嘭的一声闷响,吴俊整个身体重重倒下,将擂台都给震得微微一颤,胸口疼痛难忍之下,嘴里鲜血喷出。 而赵宁的枪尖,已经停在了他的咽喉前。 抬头望着漠然俯视着他的赵宁,吴俊目瞪口呆,怎么都无法接受,自己竟然就这么败了,根本没有反手余地,没有半点儿道理可讲。 “你你这不是赵氏破阵枪的枪法!” 吴俊自知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丢到家了,又是委屈又是愤怒,通红的眼眶里好似有泪水打转,半响才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 赵宁轻笑一声,根本懒得多说,转身看向擂台官吏。 “赵宁胜!”官吏长大的嘴猛地合上,连忙报出了结果。 他之所以吃惊,不是因为赵宁胜得快——他已经渐渐习惯赵宁速度击败对手——而是赵宁第一枪能够堪破重重刀芒,精准点在朴刀刀格上,瞬间破解“九转连环刀”,这份眼力与胆气,元神境的他都自愧不如。 “两枪一肘,赵宁竟然又这么快结束了战斗,这” “吴俊可是江右一带最出众的天才,他都败得这么快?” “吴俊的刀式看着并无破绽,怎么就被赵宁一枪就给破了?” 徐知远身旁的几个门第俊彦,面面相觑,心里都升起了一丝寒意。 这样的赵宁让他们不得不感到恐惧,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这样的对手,每个人的心都在不断往下沉。 “赵宁第一枪,就击在九转连环刀的破绽上——那不是九转连环刀的功法有问题,而是吴俊还未将刀法练到极致” 广陵杨氏家主杨延广,望着擂台眼神数变,暗暗寻思:“赵宁跟吴俊同为御气境中期,都是十六岁,但赵宁这一枪体现出的战技水平,却高过了吴俊太多,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这才是赵宁能够雷霆取胜的原因” 杨延广越想心里越乱。 赵宁展现出的战技与对敌经验,以及临场应变的水准,根本不像是年轻俊彦,倒像是在沙场厮杀了十多年的悍将。 杨延广扪心自问,他站在赵宁的位置,面对吴俊的刀式,在刚刚那种情况下,也不能做得更好。 杨延广看向自己的孙女,欲言又止。 杨佳妮这回主动开口,声音依旧清淡,没有任何情绪:“赵宁能有这样的战技,必然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可想而知,他并非传闻中的什么纨绔,而是日以继夜的在苦修。所谓沉迷赵氏义女赵玉洁,只怕也是假的,至少只是表象。” 杨延广深吸一口气,“怪不得赵玉洁背叛时,赵宁这小子能够及时察觉,原来他是在装孙子这小家伙这么做图什么?” “不知道。”杨佳妮的回答依然干脆。 就在杨延广以为杨佳妮没话可说了的时候,后者忽然道:“但我知道一件事。” “何事?”杨延广问。 “我错了。” “哪里错了?” “赵宁今天不会死得很惨。” 杨延广:“” 他这时候开始反思。 以赵宁今天的表现来看,赵氏百年奇才之名,绝对名副其实。只要赵氏不出意外,赵氏未来依然会家势强大。自己尝试跟孙氏接触的举动,是不是错了?需不需要立即停止? “宁哥儿好似对九转连环刀很了解,难道说在此之前,他跟吴氏的人没少接触、切磋?没听说啊” 魏无羡对赵宁这一场的胜利,有自己的见解,抛开战技不说,他觉得赵宁能一枪破解吴俊的枪势,绝对是对九转连环刀非常熟悉。 赵宁击败吴俊后,服下了一颗培元丹。 几场交战,他看似胜得轻松,其实每一击都是全力而为,真气的消耗并不小。现在及时补充,可以确保完美续航,总比消耗太多了再吃要好。 第五个上擂台的,是一名出自门第的女子,面容姣好,身材曼妙。 她上台后就冲赵宁甜甜的笑,用黄鹂般婉转好听的声音娇滴滴道:“赵公子,人家可是久闻你的风流之名的,听说你向来怜香惜玉,想必也会对人家手下留情吧?” 赵宁笑得很和煦,“不会。” 女子察觉到赵宁不是在说笑,当即面色一变,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我投降。” 她只是御气境初期,根本不是赵宁的对手。 从这名女子之后,御气境初期的修行者,再无一人上台,都是早早表明自己弃权。 御气境初期里也不是没有好手,毕竟有的人刚满十六岁,差的只是境界而已。但御气境中期的天才人物,强如吴俊,手里有着克制赵氏破阵枪的功法,都被赵宁眨眼击败,他们上去就完全是自讨苦吃。 赵宁的对手,一下子少了半数。 他这一组里,原本有两百多个要上台的修行者,现在就只剩了一百余。但这个数量依然极多。车轮战术之下,赵宁要坚持到最后,必须保证一点。 不能受伤。 好在每个新对手出现前,他都有两刻休息时间,再加上每战胜一个对手,就能有一颗培元丹,只要不受伤,可以保持状态,就能一直战斗下去。 而若是他身上出现第一道伤口,开始流血,那么“苍蝇”就会蜂拥而至,让他不断受伤,不断流血,最终的结果绝对不会好。 一百多个同境修行者,赵宁一旦不能保持全盛状态应对,任何时候都有可能马失前蹄、前功尽弃。 “本公子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伤到他!”徐知远听着身边俊彦们的议论,五官逐渐扭曲起来。 观赛到眼下,他对赵宁的忌惮已经丝毫不比这些人少,完全没了手握“梅花剑”的功法,就能稳胜赵宁的自信。 他恶狠狠地盯着即将上台的纨绔们,“范翊,张衍,本公子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能伤到赵宁,你们家的叔伯也就不用再在六部任职了! “擂台上有元神境高手照看,你们死不了!谁敢不用尽全力,本公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这辈子都别想在官场出头!” 章四一 居心叵测 又一个御气境初期俊彦,放弃上台挑战后,赵宁迎来了新的对手:范翊。 范翊是范式家族的一名巾帼,长相一般,身材寻常,在擂台官吏示意可以开始后,手持双刃的她狸猫一样扑向赵宁,身法敏捷、气势凌厉不说,更为关键的是,她完全放弃了防御,采用了只攻不守的战法。 “我要为兄长报仇!” 范翊叱咤一声,眼中的仇恨之色,犹如两团燃烧的火焰。 在赵宁长枪刺来之际,她只是用一柄短刃去格开,让锋刃稍稍偏移,不顾肩头被枪尖带飞一抹血肉,成功欺身而进,右手短刃滑过一道锐利弧线,直取赵宁咽喉! 赵宁回抢不及,也不后退,上身一仰,避过刀锋,左手抓住对方右手腕,将对方往自己怀里重重一带,同时膝盖狠狠撞了上去。 两人贴面之际,范翊面色不改,语气飞快的说道:“徐知远纠集了近半门第子弟,让他们不惜一切也要伤你!” 赵宁心头一动,回了一声知道了,便将对方用力撞开,单手回扫长枪,双手一握,重重拍在对方肩膀上,将其轰出擂台。 “赵宁胜!” 赵宁望了一眼徐氏营地。 徐明朗是当朝宰相,统领百官,就算士人门第也并非铁板一块,大家也得卖他几分颜面。近半门第俊彦被徐知远驱使,要跟赵宁以伤换伤,赵宁并不意外。 接下来的战斗,会一场比一场凶险,赵宁心知肚明。 不过这是擂台较武,很多手段不能用,赵宁并不太担心。 在赵宁击败两名将门子弟后,张衍提剑上了擂台。 赵宁对张衍有印象,对方没别的长处,就是再过几天就十七岁了,进入黄金修炼时间一年,虽然还没到御气境后期,但也差不了多少,真气雄浑非同寻常不说,家族功法也修炼得很有水准。 “赵公子,知道你厉害,我不是对手,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上台来也就是讨教一二,还望赵公子手下留情,不要让我太狼狈。” 张衍行礼如仪,满脸亲和的笑容,举止间风度翩翩,好像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没有半点儿锋芒,只想跟赵宁来一场君子较量,点到为止。 回应他的,是赵宁刺来的长枪,与雷霆般的进攻! 既然已经知道徐知远的打算,赵宁就没有客气的道理。 原本还想用温和有礼的态度,让赵宁放松警惕,好趁机给予对方杀伤的张衍,面对陡然袭来的凌厉枪芒,骇得眼皮一跳,连忙拔剑应战。 奈何他无论是功法造诣,还是战技水平,都远不如赵宁,这下又失了先机,连稳住阵脚都做不到,虽然尽力防御,也没撑过三招,就被赵宁一枪拍在脑门,蹦飞了好几颗牙齿,倒在地上晕头转向。 “裁判,他这是偷袭!” 张衍张着满是鲜血的嘴,不甘地大喊。 擂台官吏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官已经喊开始了,是你自己偏要废话,怪得了谁?赵宁胜!” 这一场后,赵宁迎来了连续不断的激战。 因为前世十年征战锤炼出的战技,让赵宁对上这些世家年轻俊彦,就像是武林高手面对农夫,在对方一个一个上的情况下,想不胜都难。 但世家之所以是世家,自有他们的底蕴,功法秘技层出不穷,这里面真正优秀的子弟,也都有各自的长处。 在公平较量的时候,他们或许拿赵宁没辙,但如今迫于徐知远给予的压力,加之不用担心自己会死,抱着以伤换伤的战法,前赴后继,还是让赵宁险象环生,压力大增。 赵宁觉得自己打得已经颇为艰难,虽然还未受伤,还衣衫上已经多了好几道口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每一道口子,其实都有让他流血的可能,若非他有十来年沙场血战的丰富经验,现在已经是遍体鳞伤。 那些门第子弟,应该是受到了徐知远越来越大的逼迫,现在战斗时愈发凶狠,一些家势不好的,已经开始疯狂。 赵宁心头怒火渐生。 而这时,场外的观众们,无论是年轻子弟,还是实权人物,但凡是关注了赵宁战况的,都已经是震惊不已。 “这是第五十六个了吧?” 皇帝的帷帐内,也不知是谁,眼见赵宁将一名门第俊彦抽翻在地,声音艰涩的出声。 帷帐原本已经安静出奇,大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赵宁的战斗完全吸引了心神,包括萧燕在内,很久都没人喝酒、交谈了,现在有人出声,不少人长吐一口气,回过神来。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老宦官,后者肃然颔首:“禀陛下,这的确是第五六十个了。” 宋治也不禁深吸一口气。 无论是他,还是刘牧之、徐明朗、孙蒙,之前怎么都不会料到,赵宁会站到现在,而且击败每一个对手都是那样迅速。 赵宁体现出来的实力,已经强得不合常理,就像是一个怪物。 “小宁子的武艺实在是太出众了,莫说养尊处优的年轻子弟,无人能望其项背,就算是军中的元神境高手,因为边境太平少有战事,也鲜有能与其比肩者。” 魏崇山一口气喝完一杯酒,仍然不能让自己心头的震动减弱,他转头看向赵玄极,“赵兄,你是怎么磨练小宁子的?没有十年夜以继日的锤炼,他的战斗素质不会高到这种地步!” 孙氏家主孙蒙听罢这话,也是目不转睛看向赵玄极。 一想起十年以来,赵宁每天都要跟人进行高强度对练,把自己自己弄得鼻青脸肿,甚至是骨断筋折、伤痕累累,每日都需要浸泡药浴、吞食大量丹药来恢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孙蒙就感到后脊背发凉。 这哪里是太平时节,培养家主继承人的方法?!就算是前朝末年,天下五十多年烽烟的时期,为了求胜求存,也很少会有世家这么磨练嫡系子弟! 这根本就是训练战争机器,训练家族死士的方法!赵宁刚开始接受这样训练的时候,想来都只有五六岁,那么小的孩子,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 赵玄极这老匹夫,好硬的心肠,好深的算计,为了赵氏一族昌盛不衰,还真的下得去手! 等等,赵玄极为什么要这么锤炼赵氏家主继承人? 对了,赵北望虽然有望成就王极境,但在赵玄极看来必然不够,加上赵北望生性散漫,已经无法继承家主重担,赵玄极为了确保赵氏将来,这才对自己的孙子下狠手! 好你个赵玄极,把赵宁这小子隐藏得好深!这些年赵宁的纨绔之名,只怕也是你有意散播出去的,你千方百计让大家小觑他,想干什么? 孙蒙忽的心头一惊,眼神大变。 赵玄极这么做的目的,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让别人以为赵氏家势将会衰落,引诱那些觊觎将门第一勋贵位置,乃至大都督之位的世家跳出来! 一旦这样的人跳出来,赵氏就有了针对、打压目标! 这不就是我孙氏? 等等,赵玄极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赵宁用站擂的方式,来强势展现自己的实力? 这是一个信号,赵氏已经知道了暗处的敌人,他们不再藏拙了,从现在就要开始反击了! 孙蒙只觉得背后寒意直冒。 听到魏崇山的问题,面对大家探寻的目光,赵玄极苦笑一声,“老夫并未如何锤炼小宁子,这都是他自己努力修行的结果。” 他这话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鄙夷,还有一种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意味。 “老夫信你这屁话就有鬼了!赵玄极你这老匹夫,竟然如此阴险!” 孙蒙腹诽不已,他知道赵玄极不会承认。当然不能承认,要不然就得解释他为何要这么做,叵测的居心岂能放在光天化日之下? “赵玄极连自己的嫡长孙都能如此锤炼,要说赵氏没有暗中训练其他人,老夫绝对不信!” 孙蒙继续揣测,越想心中寒意越重,“赵氏这些年,到底还隐藏了多少实力?赵氏年轻一辈中的出类拔萃者,除了赵七月跟赵宁,还有多少?他们是不是同样战技非凡?” 孙蒙倒吸一口凉气,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自己之前对赵氏即将衰落,孙氏可以取而代之的判断,错了。 赵玄极这老狐狸,估计现在已经察觉到孙氏准备与其对抗,老夫是不是该暂缓图谋?先看看形势再说? 必须要稳妥。 自己之前对赵玄极的认识,也不够全面深入,这绝对不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心机如此深沉,不好对付,自己要加倍小心才是。 事关家族大计,绝对不能行岔踏错! 魏崇山忽然爆发出一声爽朗的豪迈笑声,只见他伸手一招,刘牧之食案上的那柄二品符兵,就被他抓了过去,“老夫刚刚担心小宁子,都忘记赌局了,刘公,你这匕首老夫就收下了,多谢多谢,哈哈哈” 刘牧之的脸色难看至极,嘴角还在不断抽搐。 “依老夫看,没有境界优势,要战胜赵宁几乎不可能。” 魏崇山心情大好的发表意见,“可要在十七岁之前成就御气境后期,太难了,这一代年轻人有这个天赋的,只有寥寥几人,而已经成就御气境后期的十六岁少年,那是一个没有。 “老夫认为,小宁子很可能站到最后。” 他这句话,引来不少附和声。 但就在这时,场边传来很大的惊呼声,好似擂台上出现了了不得的变故。 章四二 无人应战 赵宁受伤了。 随着门第俊彦的进攻愈发疯狂,他战技再是精湛,也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伤口并不大,只在手臂外侧开了一条不到三寸的口子,但鲜血侵染衣衫后,还是让赵宁眼神变得低沉。所以那个击伤他的门第俊彦,肋骨被他打断了三根。 这是赵宁的第五十七个对手。 赵宁休息了一刻时间,服用了培元丹。 继续上擂,不出他之前的预料,在自己受伤后,对手看到了击倒他的希望,攻势越来越不要命。 从这个事后开始,赵宁的一招一式开始直奔对手要害,不再顾及会把对手打死打残。 而他的对手,则没一个倒下时,不骨断筋折哀嚎不已的,好几次都是擂台官吏及时出手,要不然他的手下已经死人了。 他的对手还有很多,且最强的两个人——徐知远和孙康还未上台,等到他伤势重了,状态大幅下滑,就未必还有战胜他俩的把握。 魏无羡离开魏氏营地,满头大汗的找到陈安之,急切的对他道:“事情不对头,这些门第子弟都发了疯,不要命似的跟宁哥儿换伤,这后面绝对是徐知远在捣鬼!” 陈安之怔了怔,他刚刚还在好奇,为何很多门第俊彦,今日都表现得那么勇武,却没把这事儿往阴谋算计上想,眼下听了魏无羡的话,立马反应过来。 “我去捅了徐知远这狗东西!”陈安之怒不可遏,转身就要走。 因为赵宁选择站擂,他俩今日就没打算上场。虽然看到赵宁战技非凡,陈安之这个武痴手痒难耐,想去跟对方切磋一下,但绝对不是在秋猎擂台上。 “且不说你打不打得过徐知远,你这样冲过去闹事,一定会被维持秩序的官员揪走的!”魏无羡拉住陈安之。 陈安之盯着魏无羡:“那该如何,我绝不会置身事外!” 魏无羡懊恼道:“宁哥儿要站擂,就必须光明正大赢到最后,任何削弱上台修行者的办法,都会被视为破坏较武公平,就算宁哥儿站擂成功,只怕也不能服众!” 陈安之听他这么说,就知道魏无羡已经想了很多种阴险办法,可以针对那些即将上台的门第俊彦,只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实在是没一个适用的。 “不能暗伤那些门第俊彦,那能不能收买他们?” 陈安之这话一出口,自己就知道行不通,就算他俩肯倾家荡产,对方也不会收。徐明朗的宰相权威太重了,门第俊彦们的选择,关系的是家族未来,不是些许财物可比。 “士人门第我们管不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团结将门子弟,让他们自己放弃上台。”魏无羡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办法。 陈安之奇怪的看着魏无羡:“将门最忌讳的,就是不战而败,宁哥儿站在台上,他们要是连挑战的勇气都没有,尊严何存? “再者将门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些将门也是不希望宁哥儿站擂成功的,我们顶多尝试说服自家子弟。” 魏无羡冷笑一声,面色变得极为阴险,在阳光下都显得阴测测的,“只要你这个门第俊彦,愿意牺牲一下自己,我就有办法做成这件事!” 陈安之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为兄弟两肋插刀,我陈安之在所不辞!” “好!” 魏无羡凑近了陈安之,在他耳旁密语一阵,后者听得双眼发亮,半响后击节赞叹,“就这么办!” 说完,他就跑去了徐知远那里,跟那些门第俊彦混在一起。 赵宁的眼神越来越冷。 他敢选择站擂,就有赢到最后的把握。 现在因为徐知远胆小怕事,用徐明朗的宰相权威,压迫门第俊彦不顾胜负,强行跟他以伤换伤,的确给他造成了一些麻烦。 但这种麻烦,并没有让赵宁气急败坏,如果连这种小小的意外,都没有实力应对,就说明他根本没有站到最后的资格。 赵宁出手越来越狠。 “你你想要我的命不成?” 一名被赵宁刺中胸膛,要不是擂台官吏及时出手,就会被枪尖刺进心脏的俊彦,捂着流血的伤口,满脸惊恐、愤怒的质问赵宁。 “怕死就不要上来。” 赵宁冷笑一声,长枪向前一指,“现在要么打,要么滚!” 望着赵宁手中还在滴血的长枪,这名门第俊彦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回头往徐知远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还是选择了认输。 如果可能,他当然想再努力一下,可方才长枪刺进皮肤的那一瞬,他吓得魂飞天外,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虽说官员及时出手,保住了他的性命,但那种恐惧却让他刻骨铭心,再也没有面对赵宁的勇气。万一官员出手不及,他岂不是性命不保? 赵宁继续秉承凶猛作风,无论对手是谁,长枪都会毫不留情,在他们身上撕开伤口。 在他将一名门第俊彦的大腿刺穿,直接挑下擂台后,观赛人群中响起了很大的噪杂声,门第俊彦杀猪般的惨叫,以及大腿鲜血飙飞的场景,让胆小者头皮发麻。 “这赵宁也太狠了!” “他这是毫不留手了啊!” “最近这十几个跟他交手的修行者,哪一个下来的时候不是浑身是血?” “这家伙也太残忍了,我们可是书香门第,怎么能跟他一个将门屠夫硬碰硬?” “他这算不算犯规?” “不把人打死打残就没事确保较武双方的安全,这主要是擂台官员的职责” “我看赵宁是打红眼了,咱们最好小心点!” “我不上去了,反正也打不过,何必自讨苦吃?” “我也不去了,赵宁这家伙强得这么离谱,咱们本来就很难胜他,现在你看看,你那张脸上的杀气,好像要把人生吃一样” “擂台较武而已,又不是沙场厮杀,何必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类似的议论在各处发生,无论是门第俊彦,还是将门子弟,此刻都被赵宁狠辣的出手、卓越的战技所震慑,很多人都没了要上台的心思。 在赵宁击败第七十八个对手后,一时之间,再也无人上台。 徐知远发现他身边几乎没人了。 那些即将上台,被他要求以伤换伤的门第俊彦,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溜走,全都不见了踪影!这让徐知远又气又怕,恼羞成怒的在原地咆哮,却没人理会。 唯一还站在徐知远身边的,是陈安之。 陈安之怔怔望着赵宁持枪而立的身影,哪怕是隔了百步,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令人颤栗的杀气。 好像对方不是混迹市井的少年,养尊处优的纨绔,而是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多年、百战余生的无双悍将! 那股杀气,让他也心底发怵。 说到底,十六岁的世家子弟,没谁跟人以命相搏过,无论是战技还是心理素质,都还停留在少年人阶段。 擂台官吏叫人上台,却没人应声,他换了好几个名字,赵宁面前依旧空荡荡的,没有对手现身。 陈安之张了张嘴,又看了看四周,哭笑不得。 他原本跟魏无羡商量好了,在这里呆一段时间,接受徐知远的“威逼”后就上台,然后在跟赵宁交手时,将徐知远逼迫门第俊彦的事,给当众宣扬出来。 并且添油加醋,说徐知远一定要代表文官集团,将赵宁这个将门骄子击败,取得擂台较武的最终胜利,好证明士人门第比将门勋贵强,让将门在门第面前抬不起头云云。 他自己就是门第俊彦,说这些话可信度自然不低。 而魏无羡则在擂台下,装作恼火的跟他对骂,两人通过言辞的激烈交锋,千方百计侮辱将门,达到让将门子弟不堪其辱,血气上头、同仇敌忾的效果。 最后,魏无羡再号召将门团结,就有很大可能让将门子弟,放弃跟赵宁交手。 本来陈安之都打算上台了,孰料赵宁“凶性大发”,用血腥手段将对手一一击败,现在根本不用他去说什么,都没人再出现于擂台。 “宁哥儿真是威武啊!” 陈安之望着赵宁的身影,忽然觉得对方好似长高了好几尺,显得格外伟岸。 他心中涌起一股豪情,觉得与有荣焉,并暗暗发誓,自己也要努力修行,以后好像赵宁这样万众瞩目。 魏无羡也跟陈安之差不多想法。 擂台官吏叫了半天,也没人上台,索性放下名册,大声道:“甲字号擂台,可还有人上台挑战?” 徐知远刚想叫陈安之上去,后者先一步脚底抹油,眨眼就不见了踪影,这让他脸上阵青阵白。 抬头望向赵宁,他恨得咬牙切齿。 有心想要上去扑灭对方的嚣张气焰,却又因为自觉毫无胜算,提不起勇气,他又不傻,看了七十几场较量,哪里还能不知,自己根本不是赵宁对手? “这混蛋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的,他竟然隐藏得这么深,还隐藏了这么久!现在现在我该怎么办?” 徐知远很清楚,徐明朗可是以一件一品符兵作为筹码,赌赵宁不能站到最后的。 就在他心情忐忑、迟疑不决的时候,却见擂台上长身而立的赵宁,手中长枪遥遥向他一指。 赵宁声若洪钟:“徐知远,你曾三番两次当众挑战本公子,大言炎炎,要在秋猎擂台上让本公子哭爹喊娘,怎么,事到临头却做起缩头乌龟,不敢上来了?” 无数双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徐知远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章四三 认输 徐知远还未当众受过如此羞辱,顿时脸红脖子根。 面对一双双或探究,或幸灾乐祸,或鄙夷的目光,再看看赵宁居高临下,用长枪遥指自己的霸道,徐知远如芒在背,如陷油锅,哪里还能坐得住。 “赵宁!你休要如此嚣张!”徐知远低吼一声,奔至擂台。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选择,身为徐氏俊彦,当朝宰相之子,若是被人在人前这般侮辱,都不敢出来一战,他日后也就没脸活人了。 上了擂台,徐知远长吐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已经到了交手之时,就得心无杂念,一心求胜。他看向赵宁,寻找致胜之法。 “赵宁这厮鏖战七十多场,从早上打到傍晚,虽然每场都胜的干脆,从未超过三个回合,但事到如今,已经是身心俱疲。” 徐知远目光闪动,赵宁身上伤口不少,有些地方还在往外渗血,虽然衣衫已经换过,但血迹却很明显,整个人脸色也有些发白。 他继续寻思:“越到后来,他每两场之间休息的时间就越长,前几场基本都用足了两刻时间。众人若非被他的狠辣与杀气震慑,不想身受重伤,继续上台挑战,他未必能够坚持到天黑。” 徐知远觉得自己并非没有胜利的机会。 “我有‘梅花剑’可以克制他的镜水步,赵氏破阵枪虽然厉害,但我若是不跟他硬碰硬,周旋拖延,等到他气力不济,那就是我战胜他的时候!” 念及于此,听到官员已经叫了开始,徐知远拔剑出鞘,指着赵宁冷笑道:“君子言出必行,我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赵宁,你准备好”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赵宁已经挺枪而进,冰冷的枪尖在夕阳下寒芒一闪,霎时便到了他眼前。 “梅花剑!”徐知远眼瞅着赵宁发动了镜水步,无论方才把自己安慰都如何信心满满,此刻也忍不住心头猛跳,连忙使出徐氏绝学。 徐知远的真气通过剑身外放,形成朵朵梅花状的剑气符文,在身周丈余范围内盘旋缠绕,如大雪纷飞,美轮美奂。 而他自己的身形,也在梅花中变得捉摸不定,似真似幻。 赵氏的镜水步是突进功法,近身只在眨眼间,可当徐知远身形模糊后,赵宁便失去了目标。 在他动作稍微凝滞的时候,但见徐知远舞剑如风,朵朵梅花好似有了灵性,从各个方位呼啸而至,箭雨般刺向赵宁! 这就是梅花剑克制镜水步的地方。 面对瓢泼大雨一样泼过来的剑气,如果是寻常使用镜水步的赵氏修行者,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必然难以应对,说不得就有被剑气加身,给刺出无数血洞的危险。 可眼下面对梅花剑的是赵宁。 前世十年国战时期,大齐设计崩塌、江山倾覆,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庶民,为了抵挡北胡大军,前赴后继赶往战场,拼尽全力与北胡作战。 赵宁身在其中,跟无数人并肩作战过,十年高强度的辗转作战,或者作为对手殊死拼杀,或者作为队友彼此配合,让他对天下功法知之甚深。 梅花剑作为徐氏绝学,徐氏子弟依仗的利器,赵宁想不了解都难。 在发动镜水步的时候,赵宁就知道徐知远会使出梅花剑,除此之外,对方没有应对镜水步的更好手段。所以在梅花剑临面之前,早有准备的他,及时再度发动镜水步侧移,躲开了剑气袭击。 与此同时,赵宁长枪前刺脱手,枪出如蛇信,带着磅礴真气,钻进纷飞的梅花中。 他判断的很准,长枪找准了徐知远的大致方位。 当的一声,长枪被徐知远一剑斩开。 赵宁知道这一枪伤不到对方。 他要的,只是确认对方的精确位置。 就在徐知远用剑去斩长枪时,赵宁三度发动镜水步,冲进了剑气帘幕里。 梅花剑攻防兼备,就算是真的箭雨加身,也不能突破剑气。但人的气力是有限的,一旦招式攻防兼备,变化多了,每一击的力道就会弱。 长枪是赵宁全力掷出,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力道惊人,不是剑刺刀砍能比,徐知远虽然斩开了长枪,但也被震的虎口一麻,手臂一僵,剑式一缓,梅花一乱。 这只是短短一瞬。 对准备充分的赵宁来说,这一瞬已经足够。 砰的一声,成功近身,近乎跟徐知远贴面的赵宁,猛抬手肘,带着前奔之势,重重轰在对方下颚! 徐知远牙关猛地碰撞在一起,连惨叫都没法发出,脑袋就带着身体后仰翻倒,牙齿合着血沫蹦飞,长剑脱手。 赵宁再次进步,赶在徐知远身体落下之前,俯身下肘,狠狠轰在对方前胸!清晰可闻的骨裂声中,徐知远发出凄厉的惨叫。 赵宁得势不饶人,骑到徐知远身上,双拳如雨,交替着往他脸上砸下! 嘭嘭不绝的声音里,徐知远被打的鼻塌眼肿,皮开肉绽,杀猪般的嚎叫刚刚出口,又被拳头给打断,只能断断续续,惨不忍闻。 “你不是要让我哭爹喊娘,现在是谁在哭爹喊娘?”赵宁边打边问。 “赵宁,咳咳,我要杀啊!” 嘴里吐血的徐知远挣扎着抬起一只手,握拳向赵宁脑门击去,却在半途就被赵宁抓住,夹在自己腋下。 他冷笑一声,反关节一扭,嚓咔一声,徐知远的手臂就弯成了不正常的扭曲状,疼得徐知远眼泪大股涌出。 “你要干什么?”赵宁问得颇为正经。 徐知远断了手臂,痛苦难当,脸上冷汗密布,心里更是悲愤,如果可能,他恨不得一头撞死赵宁,跟对方同归于尽。 可当他第二条胳膊也被赵宁夹在腋下,浑身汗毛都因为恐惧而竖了起来,边吐血边忙不迭点头:“我我认输!” “很好。” 赵宁笑了一声,在徐知远好歹松了口气的时候,夹着对方胳膊的手身猛地一转,嚓咔声里,徐知远的这支胳膊也断了,这下他双眼一翻,直接疼晕了过去。 赵宁这才放开徐知远,站起身来。 “赵宁胜!”擂台官吏怜悯的看了徐知远一眼,挥挥手,示意来人将他抬下去治疗。 对方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眼睛都看不见了,血糊糊的,两只胳膊就像是两根面条,弯弯曲曲,说不出的可怜。 不过这种伤势对御气境中期的修行者来说,也就是疼而已,以徐氏的各种珍贵丹药,并不难治,也不会残废,只是肯定要在床榻上躺很久。 正因如此,在赵宁狠揍徐知远,而后者又没认输时,擂台官吏才没有插手阻拦。 擂台上又空了下来。 赵宁矗立在擂台中央,睥睨四方,等着下一个挑战者。 又或许再也无人上台。 那么他就站擂成功。 观台上,赵佳妮豁然起身。 杨延广连忙将她拉住:“你要干什么?” “上擂台。”赵佳妮回答道。她也是十六岁,可以挑战赵宁。 “万万不可!”杨延广好歹将对方按回座位,叹息一声,“老夫知道你对赵宁不满,可眼下不能意气用事。” 赵佳妮肯定是对赵宁不满的。 少女时代被杨延广带去镇国公府,为的是嫁给赵宁,结果对方嫌弃她胖。后来她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花容月貌,赵宁就改注意了。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赵佳妮也并非不能接受,但在赵玉洁进入镇国公府后,赵宁又不理她了,一门心思扑在了赵玉洁身上。杨佳妮逢年过节去镇国公府,赵宁竟然都不见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祖父有什么打算?”杨佳妮问。 杨延广正色道:“你也看见了赵宁的实力、心性,这绝对是个狠角色,大有前途。我们杨氏跟赵氏累世姻亲,关系深厚,比起跟孙氏来,好了太多。” 说到这,他很庆幸之前没有跟赵氏闹翻脸,只是拒绝了几次赵玄极的宴请,留足了余地。杨氏毕竟刚刚没了世袭的侯爵,有些怒气也是正常的,赵玄极应该也能理解。 “我不用去敷衍孙康了?”杨佳妮又问。 杨延广神色讪讪,有些脸红。 这事儿说起来无地自容,但杨氏在将门中排位本就靠后,如今又没了侯爵,已经是家道中落,为了家族生存延续,除了依附强者,还能有什么办法? 范式的前车之鉴,可就在眼前。 说到底,弱者没有尊严。 孙康一口气喝干食案上酒壶里的酒,擦了擦嘴,起身离开观台,径直回了孙氏营地。 他放弃了上擂台。 因为他没有把握战胜赵宁。 与其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折了自己孙氏千年奇才的名头,不如另找机会。擂台较武之后,还有兵法对抗,到时候不用一对一,他还有扳回一城的希望。 皇帝的帷帐里很安静,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宋治左右看了看,魏崇山明明激动地恨不得掀桌子,却偏偏正襟危坐,赵玄极虽然镇定一些,但眉毛却在不停挑动,显然也是分外高兴。 刘牧之脸色不停变幻,一会儿愤懑,一会儿释然,一会儿恼火,一会儿痛苦,不知道心里有多少念头。徐明朗看起来稳如泰山,但放在衣袖里的手,却好似在跟谁较劲。 孙蒙微微低着头,盯着食案上的烤乳猪目不转睛。 没有人上台挑战赵宁了,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宣布最终结果的那一刻。 宋治扫了一眼装着“射雕”的玉盒,暗暗苦笑,之前拿出“射雕”的时候,他可是半点儿都没想过,这件帝室重宝,会真的需要送出去。 章四四 射雕 站擂成功是大事,六十年没遇到过了,在擂台官员前来禀报了最终结果后,皇帝宋治带着文武重臣走出帷帐,站到观台上。 他看向等待在观台前的赵宁,眼中满是赞许之色,“整整一个甲子,秋猎较武场上,都没出过站擂成功者。如今赵氏公子宁独占鳌头,让大齐时隔六十年,再现如此盛举,此乃皇朝大兴之兆!” 说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宋治挥挥手,示意抱着玉盒的老宦官上前,指着玉盒朗声道:“朕以长弓‘射雕’赐之,以彰皇朝厚待俊才之心。” 老宦官走下观台,将玉盒郑重交给赵宁,后者双手接过,向皇帝下拜行礼,大声称谢,并保证不辱射雕之威,当以此弓护卫大齐江山社稷。 听到“射雕”二字,人群顿时鼎沸,议论声此起彼伏。 “射雕”的赫赫威名,大齐的大修行者没有没听说过的,眼下见皇帝将射雕赏赐给赵宁,便知皇帝器重赵宁、倚重赵氏之心。 赵宁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不由得又上了一个台阶。 “那可是一品符兵前三甲的‘射雕’,宁哥儿这下真是风头无双啊,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他这样,得到陛下如此厚赐?”陈安之满脸向往、羡慕。 魏无羡呵呵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等到明年你站擂,要是也成功了,说不定会有这种机会。” 他本是在说笑,但这话落在陈安之耳中,却全都是激励,他是一个坐起而行的人,遂正色点头,决心自今日起,加倍努力修行。 “射雕如此军国重器,陛下竟然赏赐给赵宁这个少年,帝室对赵氏的倚重还真不是其他世家可比” 杨延广看到这里,已经下定决心,今晚就要跟赵玄极冰释前嫌。 回到帷帐,赵玄极再次谢过宋治赐下射雕后,就似笑非笑的看向徐明朗,“徐公,你的赌注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徐明朗说得很坦然,语气也没甚么破绽,就是微微抽动了一下的眼角,还是暴露他的真实感受。 现在谁都知道,事先徐知远几次三番挑衅了赵宁,不知天高地厚,要不然也不会被赵宁当众点名,如今徐知远被赵宁揍成了猪头,可谓是自讨苦吃、颜面尽失。 徐明朗脸上无光不说,还为此损失了一件一品符兵,相比较而言,这更加让他肉疼。就算是徐氏,一品符兵的数量也没超过一只手! “既然如此,老夫却之不恭。”赵玄极很不客气的拿走了徐明朗的佩剑,一点儿要谦让的意思都没有。 徐明朗索性闭上双目,眼不见为净。 抱着玉盒回到赵氏营地,赵宁很快被兴高采烈的族人包围,有的问东问西,有的不停祝贺,还有人急不可耐要给赵宁检查伤势,他几乎是被人潮推进了帐篷。 长弓射雕是国之重器,这话半分不假,赵宁将其从玉盒中拿出来的时候,只见弓身晶莹透明,符文纹路淡得几乎看不见,里面一条弯曲的赤线,却如龙似蛇,格外清晰。 而即便是赵七月,也忍不住把玩了良久,只可惜她身材娇小,且不说无论双臂如何舒展,都不够把弓弦拉满,举起长弓的时候,一端都触在了地上。 这弓就算给了她,她也用不成。 “传闻射雕是以螭龙玄晶打造,内涵龙魄,无需另用弓箭,拉开弓弦时,以真气促动符文阵列激发螭龙之气,自然会形成箭矢,射程可达六百步!” 赵七月将射雕递给赵宁,刚刚不愉快的把玩经历,已经让她对射雕没了多少好感,不过对赵宁能够拥有此弓,还是非常高兴,不断给赵宁介绍相关情况。 她接着道:“大齐开朝立国之前,帝室先祖手持射雕征战四方,有过射杀王极境强者的战绩。” 赵宁抚摸着射雕,触手一片清凉,并不感觉到冷硬,反而像是握住了暖玉,说不出的舒服。 其实他对射雕的了解比赵七月还多,譬如“引弓搭箭”时,弓身的符文阵列不会有亮光,箭矢也是在射出之后,才会由无色真气变得赤红。 很适合用来远距离偷袭、狙杀对手。 不过以赵宁御气境中期的境界,现在一次顶多用射雕连射三矢,就会真气耗尽。 能够得到射雕,对赵宁来说是意外之喜,就算他知道皇帝宋治信任赵氏,也没想过皇帝会将如此利器,这么轻易的赏赐给他,现在思之,还觉得有些奇怪。 总之,这是天降横财,赵宁很乐意的接受了。 当日天黑后,赵宁跟赵七月等人在篝火前烤野味,赵玄极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不少人,彼此相谈甚欢,其中就有杨氏家主杨延广。 看杨延广始终是一张笑脸,不时跟赵玄极一起哈哈大笑几声,亲切的就像是没发生前段时间的不愉快,彼此的关系又回到了杨氏降爵之前的状态。 “我觉得杨候是故意的。”赵七月将烤肉递给赵宁的时候,不甚高兴的扫了一眼跟着赵玄极进帐的杨延广。 她接着道:“他之前让杨佳妮跟孙康在营中漫步,就是为了给我们找不痛快,让我们察觉到杨氏想要背离的意图,好看我们的应对,方便他决定是倒向孙氏,还是咽下降爵的亏继续跟我们亲近。” 按照赵七月的意思,赵宁在擂台上力压群雄,展现出领袖群伦的实力,杨氏认识到了赵氏未来还是会比孙氏强,这就连忙过来表明立场。 赵宁对此没太多感想,都是为了家族利益而已。杨氏又不像魏氏,他们的家势本就跟赵氏有不小差距,这就注定了双方没法平等交往。 没有平等的关系,自然不会有太铁的交情。 吃完赵七月做的烤兔肉,赵宁抱着一壶葡萄酿,在篝火前半躺了下来,意态悠闲。他白日激战了一整天,现在疲乏得很,需要放松一下。 这两天没什么事,等到各组的擂台较武结束,秋猎才会进入下一个阶段,也就是兵法实战演练,到时候赵宁才需要再上场。 赵七月踢了赵辛一下,努努嘴,示意他给疲累的赵宁松松筋骨,犒劳一下对方今天为赵氏长脸的功绩。 赵辛见赵七月要自己亲手给赵宁揉肩按摩,老大的不乐意,等赵七月眼帘开始下沉,目光开始黑暗的时候,顿时浑身一个机灵。 他连忙跳到赵宁身后,麻利给赵宁捏肩按穴,还不忘给大姐陪一个笑脸,示意自己绝对会圆满完成任务,不需要对方指教自己的武艺。 已经给大家做了烤兔肉的赵七月,理所因当的认为赵辛不能白吃白喝,也得干点活,作为长姐,必须要杜绝弟妹们好逸恶劳的习惯。 奈何赵辛虽然态度端正,手艺却不堪入目,没两下,赵七月就看到赵宁开始龇牙咧嘴,连酒壶的嘴都找不准了,酒水洒在了胸襟上。 她没好气的站起身,又将赵辛踹开,自己亲自上场,这才让赵宁惬意起来。 就在赵宁养精蓄锐的这两天,皇帝的大帐里,却爆发了一场很不愉快的争论。 “你们门第士子,不好好的考时务策论、诗词歌赋,掺和我们将门的兵法演练做什么?”魏崇山恶狠狠的瞪着刘牧之。 就在刚才,刘牧之向皇帝提议,让门第俊彦,也参加之前只有将门子弟参与的兵法实战演练,而且很快得到了好几名文官重臣的附和。 魏崇山觉得刘牧之这是前些天输了玉佩、符兵,内心不忿,便想方设法找他们的不痛快,所以极力反对。 而赵玄极则察觉到了危机,皱眉道:“文武分流,乃是本朝定制,秋猎场上将门子弟考校兵法,门第俊彦比拼时务策论,也是传统,怎能说改就改?” 高居案桌后的皇帝,并未立即出声。 徐明朗呵呵笑道:“赵公多虑了,这只是一场年轻人的游戏而已,怎么就扯到军国大事上了?我门第俊彦,有些日后需要出任监军之职,自然要懂兵法、习战阵。让他们趁着这个机会,跟将门子弟学习一二,也是为了日后征战沙场着想。” “徐明朗,你休得巧舌如簧!” 魏崇山大怒,指着对方的鼻子就骂,“监军之职,本就不该有,你现在还想顺杆子往上爬?真是岂有此理!” “魏公,注意你的礼仪!” 徐明朗沉下脸来,不过他也了解魏崇山的粗暴脾性,没心思现在跟他掰扯这些,转头看向孙氏家主孙蒙,“孙公以为如何?” 孙蒙眼神数变,没有立即搭话。 他本能的觉得,徐明朗等人突然提出这件事,绝对不是无的放矢,应该另有深意。身为将门,他自然反感文官把手伸过来,但作为孙氏家主,他又有别的考虑。 “此事还请陛下圣裁。”孙蒙朝宋治抱拳。 宋治询问帐中诸人,“各位爱卿觉得如何?” 帐中的文官自然同意,武将们大多不赞同,双方吵得厉害,没个结果。 “既然如此,此事明日再议吧。”宋治挥挥手。 从大帐里出来,赵玄极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拉上魏崇山等几个关系深厚的武将,去了自家营地商议。 孙蒙刚刚回到自家营地,就得到禀报,徐明朗下了帖子,请他过去赴宴。 “徐明朗这老狐狸想干什么?”怀揣着这个疑问,孙蒙决定先见见对方再说,到了徐氏营地,跟徐明朗在帐中相见,发现酒菜都已经摆上食案,很是丰盛。 徐明朗起身相迎,寒暄两句,笑眯眯的请孙蒙落座,举止尊敬,言谈随和,完全没有在朝堂上时,面对武将们的那种威严霸道。 对饮了两杯,孙蒙直奔主题,询问徐明朗邀请他来赴宴的用意,徐明朗笑着道:“既然孙公问起,那老夫就开门尖山了。 “孙氏一门,近来人杰辈出,十八勋贵、十三门第中,唯有孙氏眼下有两名王极境强者。如此家势,孙公就不想为江山社稷多出一份力,多分一份忧?” 孙蒙皱眉道:“徐公何意?” 徐明朗呵呵一笑,不急不缓的道:“大都督府大都督之位,一百多年来一直为赵氏把持,这是因为赵氏强大。但本公却觉得,眼下孙氏才该入主大都督府。” 孙蒙晒然,“徐公如是来离间孙氏与赵氏的,孙某唯有告辞。” 他虽然想取代赵氏,但绝对不会跟文官联合,若是如此,以如今大齐文武之间的关系,孙氏在将门中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孙公莫急,本公怎会离间孙氏与赵氏?实不相瞒,本公认为,皇朝百万大军,由大都督一人统帅,权柄实在是太重了些,也不利于别的将门为国出力。” 徐明朗胸有成竹道,“孙公觉得,若是大都督府,变成五军都督府,是不是对皇朝更有利一些?” “五军都督府?”孙蒙一怔。 “五军都督府,自然该有五位大都督。”徐明朗掷地有声。 孙蒙心中顿生惊涛巨浪。 章四五 对抗(1) 赵氏把持大都督府百余年,靠得是修为实力,在赵北望无望成就王极境中期,赵宁空有奇才之名的情况下,孙蒙认为这是孙氏取而代之的最好机会。 然而一场擂台较武下来,孙蒙才知道,赵氏有意隐瞒了赵宁的真实情况,只看赵宁前日表现出的修为战力,日后必能继承赵玄极衣钵,孙氏机会并不大了。 但若是大都督府改为五军都督府,以孙氏如今的家势,就有极大可能成为五位大都督之一,跟赵氏平起平坐,让孙氏一族获得新的大好发展契机。 孙蒙按下心头燥热,冷静的对徐明朗道:“徐公想要改大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只怕是为了给文官士人,创造进入其中的机会吧?” 这些年来,文官集团不断渗透武将势力范围,成果显著,但大都督府却一直无法染指。 大都督府节制内外诸军事,作为军方最高衙门,文官想要彻底收拢兵权于中枢,实现文官节制武将的目的,最终肯定也必须要插手大都督府。 徐明朗并不隐瞒,笑呵呵的道:“权不专于一司,事不留于壅蔽。既然各军都已经有监军,那么大都督府自然该有文人充任大都督。 “皇朝虽然文武分流,但文武再如何分工,根本还是同共为皇朝效力。” 孙蒙紧追着问:“一个,还是两个?” 徐明朗老神在在道:“一个太少,两个不多。” 五位大都督里面,文人若是只占一个,基本会被排挤孤立,起不到作用。但若是达到了三个,文人就比武将还多,将门绝对不会同意。 孙蒙不置可否:“徐公为皇朝分忧之心,孙某向来知晓,只不过兹事体大,赵氏未必会同意。” 徐明朗面色不改,微笑着道:“赵氏必然不会同意。但这可是其他将门的机会,只要其他将门需要,赵氏难道还能忤逆众意?” 孙蒙沉默下来。 徐明朗等了片刻,不疾不徐的问:“孙公以为如何?” 孙蒙知道,这是徐明朗在问他的态度,看他是否支持这件事。如果他选择支持,那必然还要带着跟孙氏关系密切的将门,一起来站队。 大都督府若是真的改为五军都督府,必然引发将门整体震动,诸多利益必然被重新划分,涉及的人事权力变化,无异于将将门丢进油锅炸一遍。 而一些将门势必因此获利,家势上涨,一些将门则会因此利益受损,地位下降。 如此大事,孙蒙无法现在就表态,机会到了眼前,他也不能轻易放过,遂沉吟着道:“事关将门整体,孙某一时也说不清能不能成。” 徐明朗对孙蒙的反应并不意外,淡淡道:“所以本公给孙公和将门一个缓冲时间,也让将门的态度,能够在接下来尽量展现出来,方便大家互相认识,做出抉择,且还留有余地——这就是门第俊彦参与兵法实战演练。” 孙蒙看徐明朗的眼神,不得不充满忌惮。 这老狐狸的确老谋深算,为了分将门的权,打压军方,的确是无所不用其极。 擂台较武,赵宁刚刚击败徐知远,独占鳌头,让十六岁的门第俊彦抬不起头,徐明朗转头就来了这么一手,兼有高屋建瓴、釜底抽薪之妙。 “徐公今日坦诚相待,孙某也不至于一点表示都没有,门第俊彦参与将门子弟的实战演练,孙某同意。”孙蒙有限的表明了态度。 “好!孙公果然是明白人。”徐明朗很满意。 赵玄极跟魏崇山等人回到赵氏营地,商议半响,提出了很多可能,末了却无法得到让所有人都信服的答案,赵玄极便叫人将赵宁找来,魏崇山也让人去召魏无羡。 赵宁跟魏无羡进了帐,听罢介绍,互相看了看,彼此都发现对方面色不虞。 “门第俊彦参与将门子弟的兵法实战演练,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在孙儿看来,无论他们图谋的是什么,想要得手,就必须在演练中有所表现、斩获。” 魏无羡一张胖脸皱成了包子,思考了半响缓缓道:“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只需要让门第俊彦在演练中早早出局,让陛下看到他们的不堪,应该就能万事大吉。” 说到这,他抓了抓下巴,继续道:“孙儿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让门第俊彦参与进来。” 赵宁基本同意魏无羡的见解,补充道:“如果真有将门,同意了这件事,最终让门第俊彦参与到兵法演练中,那就说明将门内部也出了问题。 “要确保这件事不会成为后面更大的事的突破口,我们自己人必须要在兵法演练中夺魁。这样无论事后有什么情况,夺魁者说话的份量总要大些。” 赵玄极跟魏崇山都是点头,他们之前的讨论,也差不多是这么个结果。能不让门第插手兵法演练,那自然是最好,如果无法阻止,那就尽量夺魁。 赵宁跟魏无羡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后者将前者拖到一边,询问赵宁为何战技武艺那般出众,这些年为何偷偷修炼这些,还要瞒着他跟陈安之。 魏无羡很不忿,赵宁则很无奈。 这样的问题,赵七月跟赵辛等人已经刨根问底过了,他们都是赵氏子弟,很清楚赵宁的情况。 要说《镜水步》这种功法,还能靠机缘顿悟,快速修成,战技就绝对是需要日复一日磨练的。 在赵七月和赵辛面前,赵宁把缘由推到了赵玉洁身上,说他俩这些年朝夕相处,其实并没有多少花前月下,更多时候都在互相帮助修炼。 赵玉洁天赋之高,赵氏族人有目共睹,修行两三年就到了锻体境九层乃至御气境,的确是惊世骇俗,莫说寻常天才难以望其项背,赵七月都远远不及。 而赵宁又是赵氏百年一遇,不,五百年一遇的修炼奇才,他俩一起砥砺修行,产生让旁人嗔目结舌、无法轻易理解的效果,那也不是说不过去。 之前旁人不知道赵宁的战技高低,那也只是赵宁没有好生展现的机会,并不是有意隐瞒。 “在擂台较武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能打。”赵宁还正儿八经的这样对赵七月说。 赵七月的白眼翻到了天上,提起赵玉洁她就火大,见赵宁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也就信了个七七八八,毕竟没有更好的解释和可能了,而事实就在面前。现在面对魏无羡,赵宁不得不为往日里跟纨绔们打群架,自己有意隐藏实力,让兄弟们没少鼻青脸肿的情况做个解释。 赵宁叹息一声,满面伤感道:“昔日,我跟赵玉洁日夜砥砺战技,自觉每日都有增益,也想过在市井大杀四方,但赵玉洁却让我隐藏实力,以便在十六岁秋猎时,技惊四座,受人膜拜” 魏无羡呆了呆:“你真就听了她的话?” “起初大家都认为我风流不羁,不务正业,很多真正的俊彦都瞧不起我,赵玉洁说,与其有了一点实力就展现出来,不如到了让大家都自叹不如的地步,再骤然爆发出来,这样就能重重打大家的脸,让大家对我刮目相看,甚至顶礼膜拜” 赵宁抬头望月,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我觉得这样也挺帅气的。而且你知道,这些年我对赵玉洁,那是百依百顺,她说什么自然就” “宁哥儿,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魏无羡见赵宁黯然神伤,自以为他又因为赵玉洁的背叛而心痛了,连忙拦住他追忆往事。 赵宁故作“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魏无羡赶紧转移话题,“兵法实战演练的事,你有什么想法?走走走,我们去边喝酒边说!” “好不容易”让赵宁从前情旧事中出来,魏无羡松了口气。 他心里忍不住想道:“赵玉洁这臭婆娘天赋还真好,竟然在几年时间内,就跟宁哥儿对练出这样的战技这就是个祸害,要是让我撞见,一定要立马将她弄死!” 两天后,十八勋贵、十三门第的十六岁子弟,集中到营地校场,准备进行兵法实战演练。 每个人都浑身披挂,携弓带刀,背囊里还装满了干粮、清水,俨然军中锐士模样。 最终,门第俊彦还是成功参与到了这场演练中来。 赵宁打量着前方十里之外的山林,目光最终落在中心的一座高大山头上,哪怕是隔得很远,他也能看到山头飘扬的一面巨大黄旗。 稍后,由十六岁的少年郎组成的三十一支队伍,要分散进入山林,进行为期两日夜的对抗,谁能夺得山头那面黄旗,谁就是最后的胜者。 在这场实战对抗中,每支世家队伍都是独立的,进入山林后,其余三十支队伍在原则上都是对手,夺得黄旗的战果,也只会算在一支队伍头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各个队伍要确保自己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就需要用到很多方法、手段,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各家子弟兵法、征战之道修习的怎么样,将会得到全方位体现。 “你已经站擂成功,表现无人能及,若是这回能成功夺旗,就能稳稳的排名第一,事后出仕,必然会得到正七品的官职。”赵七月为赵宁打气。 魏无羡扫了一眼那些门第俊彦,摸着下巴琢磨:“来者不善啊,也不知这些门第俊彦到了山里,会怎么行事,会不会联合起来?” 众人说话的时候,孙康带着自家子弟队伍从旁走过,他自个儿径直到了赵宁面前,笑嘻嘻的见礼,彬彬有礼道:“赵公子” 章四六 对抗(2) “赵公子,你的个人武艺的确非同凡响,但实战演练比拼的可不是这个。你要当心了,本公子这回绝对不会避而不战的。”孙康笑得一如既往的灿烂。 赵宁面色如常,赵辛却恨得咬牙切齿。 兵法演练同样分为四组,不同的是,十六岁这一组是最后-进行的,赵辛所在的十八岁那一组,已经进入过山林。 赵辛带领的赵氏子弟队伍,虽然坚持到了末尾,但却没有能夺取黄旗,而是被孙氏联合其他几个将门的队伍,给集中伏击了,最终惨败。 黄旗也落入了孙氏手里。 赵宁回来的时候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据他所说,在进入最后一座山头前,孙氏子弟提出要跟赵氏队伍联手,先击败门第俊彦。 赵辛当然想先淘汰门第俊彦,就跟对方协商条件,孰料,双方谈判时,跟孙氏联合的几个队伍,趁机隐蔽迂回,包围了他们,骤然袭击,将赵氏队伍击败。 除了赵辛所在的十八岁这一组,是孙氏夺取了黄旗,另外两组,竟然都是门第俊彦获得了最后胜利,十七岁那一组斩获黄旗的,还是徐氏队伍。 “前面三组,联合孙氏的队伍很多,除了魏氏、杨氏,就没人跟我们协同。也不知孙氏暗地里许给了其他将门甚么好处,又或者是别有原因,那些将门这回竟然都选择不跟我们赵氏站在一起。” 赵七月沉着脸,叮嘱赵宁小心。 她情况特殊,不能参与演练,否则以她的实力,赵氏队伍不会连续三场都败得这么惨。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赵宁知道这一场不好赢,这不是擂台,大家境界没差距,个人武艺的发挥空间,就没有之前那么大。 各家队伍进入山林的位置不一样,都是先抽了签,再由官吏带领去往既定地点,然后同一时间出发,避免一进入战区,大家就有目的的抱团联合。 赵宁带着九个赵氏子弟,跟着官吏进入山林时,徐明朗跟刘牧之站在一起,眺望三百多人的队伍,分散进入方圆数十里的山林。 “门第已经赢了两场,赢下这一场就过半了,届时就能向陛下证明,门第俊彦比将门弟子要优秀,那么让士人进入大都督府,也就没什么说不过去。” 徐明朗笑呵呵的道,“说到底,将门的事,还是需要门第来整治。” 刘牧之不无快意道:“赵玄极、魏崇山两人,赢了几件符兵就志得意满,殊不知跟大都督府相比,几件符兵又算得了甚么?” 他俩说话的时候,孙蒙也跟吴氏家主吴肃在交流。 “擂台较武,比拼的只是个人武艺,沙场征伐靠得还是综合能力。一旦赵氏在这场较量中,没什么出色表现,一张黄旗都拿不到,那么赵氏的整体实力,也就值得质疑了。” 孙蒙说到这,禁不住笑了一声,“我孙氏人才济济,只要陛下见识到,哪有不倚重的道理?一旦老夫成功进入大都督府,孙氏在金陵附近的白精矿,便归吴氏了。” 吴肃连忙致谢,就算大都督府变成五军都督府,他自知也没有成为五大都督之一的实力,那么帮助吴氏,换取一些利益,就是最佳选择。 赵宁带队进入山林中,没有立即前往中心区域。 前面三场的演练情况已经表明,赵氏有成为众矢之的的迹象,门第俊彦要对付赵氏,赵宁能够理解,一些将门也要在这场较量中淘汰赵氏,事情就诡异了些。 他仔细整理过前世记忆,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直到今日,他才想起前世大战爆发前,传闻大都督府要被改为五军都督府的事。 当时赵氏家主已经不是大都督,坐镇大都督府的是孙蒙,前世赵宁对这件事并没有太重视,而且这件事最后并没有做成,北胡悍然入侵后,大都督府就稳如泰山。 “将门在这场演练中,对付赵氏队伍的原因,看来极有可能是五军都督府之事。平白多出了好几个大都督之位,谁不想争取,亦或是从中获利?而且祖父肯定会极力反对此事,赵氏站在了大家的对立面。” 赵宁想通了这一点,对眼下的形势也就有了更深的判断。 “不用说,在陛下面前,同意门第俊彦参与演练的那些将门家主,或多或少都知道了五军都督府的事。这里面孙氏家势最大,必然是带头者、串联者。” 想到这里,赵宁心情沉重了几分。 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不会有将门愿意跟赵氏站在一起。 他要在山林中联合更多将门的队伍,也就变得不切实际。 “先找到魏氏、杨氏的队伍为上策,这是我赵氏队伍唯二的臂助。”赵宁拿定了主意,“然后是范式,看看能不能利用他们,来达到某些目的。” 这里有三十一支队伍,赵宁怎么都不会认为,仅凭自己和赵氏子弟就能突破重围。 “三年后,北胡就会掀起国战,若是现在将门就为了五军都督府开始内斗,北胡大军入侵时,大齐必然重蹈覆辙! “我得把这件事消灭在萌芽状态,别的姑且不说,眼前这面黄旗,我一定要拿到,绝对不能让门第夺了去。”赵宁心中有了计较。 眼下将门的内斗,还只是在秋猎场上,涉及的也只是年轻子弟,无关根本与大局,只要不给文官借口,五军都督府不被提上日程,将门大肆内斗的风险就会消弭。 赵宁知道魏氏队伍,进入山林的大致方位,当下便带着自己的队伍,朝着对方所在的方向隐蔽前进,不求速度,但要保证不被别的队伍先发现。 他自己背弓带箭,充当斥候,猫身行在最前面,不时跃上树梢,攀上小山包,四处观望情况。 除了弓箭长刀等物,赵宁还穿着皮甲,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拉下面甲后,就只能看到两只眼睛。 这是特制的皮甲,里面有紫晶石和符文阵列,可以根据刀箭加身的位置、力道,来判定修行者受创程度,并显示橙、赤两色。 一旦胸甲位置的小晶石变成赤色,就代表修行者“阵亡”,不能再有任何言语动作,只能被离开战区。 战区里有很多宦官,都是大内高手,隐藏在各处,负责监视战区情况,确保演练公平公正,也防范其它危险。 仗着前世培养出来的卓越素质,赵宁发现了一支队伍经过的痕迹,对方虽然有意处理过,但还是没有瞒过他的眼睛。 按图索骥之下,没出五里,赵宁就在一条山涧旁,看到了一支门第队伍,正在吃干粮、装清水。 门第队伍的皮甲样式跟将门不一样,赵宁一眼就认了出来。 既然碰到了门第队伍,就没有放过的道理,大家都是对头。 但赵宁并没有立即动手,先是将自家队伍隐蔽集结起来,让他们先休息一阵,做些准备,自己则去观察了四周情况,确认附近没有其他队伍后,这才返回来。 “十三,十四,你们去左边那块青石后,十六,你们去右边那棵榕树上,看我指令行动。” 赵宁分配任务的时候,叫的是大家在家族里的排行,“十二,十三,你们去堵住东面山道,等他们溃退时出来截杀,不能放过一个。” 众人记住了自己的任务,在猫身离开之前,都往自己嘴里横了根小木棍咬住,然后打着手势迅速前往各自位置。 每支队伍都是十人,赵宁朝剩下的四人做了几个手势,给他们指定了位置,让他们往前摸索一段再引弓,这样跟对方的距离短了,有利于加强弓弩威力,也方便冲杀。 等到各自就位,赵宁从灌木丛里现身,明晃晃的站在了光天化日下,引弓搭箭,手里制式符弓瞬间拉满,箭头快速锁定一名门第俊彦,猛地松开了手指。 与此同时,其他九名赵氏子弟,都射出了自己的箭矢。 刘新诚吞下一条肉干,举起水囊正要喝一口,仰头的时候,骤然发现前方的山林中有符文之光亮起,顿时心头一跳,一声“有人”还没喊出口,就听见了弓弦的闷响声,视野中一点流光迅速放大! 能听见弓弦闷响,可想而知对方距离自己有多近! 刘新诚翻身闪避,动作做到一半,左臂就传来蛇咬般的阵痛,演练用的箭矢箭头虽然是特制的,不会破甲,但冲击力依然十足。 眼角余光一瞥,刘新诚不禁又急又怒,左臂甲叶已经完全变成了赤色,这表示他这条手臂已经被判定废了,不能再活动。 翻滚一圈,刘新诚拔刀出鞘,往一边的林子钻去,敌人占据有利位置,以弓箭突袭,他必须要找到掩体,否则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钻到一棵大树后,偏头一看,刘新诚心都凉了半截,自己的队伍里,已经有三个人胸甲上的晶石亮起红光,被判定为死人了,其他人也各有伤势。 “是谁偷袭本公子?!”刘新诚恼火的大喝。 “是你赵祖父!” 赵宁距离刘新诚很近,一箭射完,就弃了长弓,抽刀冲了下来,在山石上几个跳跃,从侧面杀至刘牧之眼前。 看到赵宁,刘新诚惊骇不已,一只手挥刀迎战,同时向自己的族人大喊:“快跑!” 赵宁的武艺没人能单打独斗赢他,现在自己的队伍已经损失了三个战力,如果还想继续参与演练,就只能分散逃离。 “跑不掉的。”赵宁轻笑一声,几刀下去,就把刘新诚砍得皮甲全是赤色,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又冲向了下一个对手。 除了十三、十四,赵氏子弟都是一箭射完,就冲杀了出来。 刘氏子弟骤然遭袭,阵脚大乱,已经是无法有效聚集在一起,听了刘新诚的话,想要分开逃跑,却因为赵氏子弟四面冲来,一人盯着一个,没法迅速脱身,唯一的山道又被堵住,很快就不是被砍倒,就是被“射杀”。 “沙场征战,哪有你们门第子弟想得那么简单,看看你们这些人,休息的时候连个岗哨都没有,遇袭之后跟受惊的鸟儿也没啥区别,就这样还想沙场建功?乌合之众!” 十七扯下刘新诚的腰牌时,还不忘鄙夷的教训对方两句。 黄旗只有一面,除了夺取它之外,“击杀”掉一个世家子弟,摘下他们的腰牌,事后也可以论功,决定队伍名次。 虽然有披甲护体,刘新诚被赵宁砍了好些刀,还是疼得嘴角直抽抽,听了十七的话,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收获战利品。 这一战,赵氏子弟只有三个受伤的,还是轻伤,皮甲仅仅变成了橙色。 考虑到实战中的丹药疗伤效果,橙色这种颜色,几个时辰之后就会自动消失。 灭了刘氏的队伍,赵宁等人取了他们的腰牌,拿走干粮清水补给,没有一刻停留,迅速离开,消失在山林中。 章四七 对抗(3) 离开一段距离,寻了个隐蔽处,赵宁让大家停下来休息一阵。刚刚的战斗虽然短促,但足够激烈,适当的歇息必须要有,才能让队伍始终保持在全盛状态。 赵宁自己则向外围探索,依然充当斥候的角色,为队伍寻找相对最安全的行进路线。山林方圆数十里,三百多人丢进去,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跟人迎头碰上。 赵宁选择的前进路线,是从外围螺旋往内侧移动,尽量延后-进入中心区域的时间,同时最大限度搜索外围队伍,这样一来,碰到落单的就能很好袭杀。 往前探了数里,没察觉到异常动静,赵宁正要回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很像松鼠在林间跳跃。 他第一时间将自己隐藏在灌木丛里,封闭气息。 沙沙声依然轻微,但在不断靠近,没太久,赵宁就看到一名修行者松鼠般从头顶的树梢越过,举止神态十分专注小心。 “吴氏的人?”赵宁认出了那个修行者,前几天擂台较武,对方跟他交过手,自报家门的时候,赵宁记住了他的身份。 不用多看,赵宁就知道对方在跟自己做着一样的事情。很显然,吴氏队伍就在不远处。他没有动,等对方离开后,才小心翼翼的跟上。 赵宁本来打算跟踪对方,等他往前探索完回去的时候,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吴氏的位置。却没想到,这家伙中途改变了一下方位,径直朝赵氏队伍跟来的方向行去。 照这样下去,不用多久,双方就会碰头。赵宁必须出手解决他。 然而赵宁并没有立即出手,而是停留在原地继续隐蔽。 不出所料,另外一个吴氏队伍的斥候,很快出现在赵宁的视野中,同样是在树梢间跳跃前进,中间看到第一个斥候留下的印记,就改变了方向。 赵宁迅速跟了上去。 吴氏跟刘氏不同,他们是将门,行军之时斥候安排得很严密。在发现第一个斥候不管不顾埋头直进,完全没有回去的打算时,赵宁就知道,后面必然还有斥候。 第二个斥候的主要目的,就是监视第一个斥候,如果对方发生意外,他立马就能知道,掌握情况后回报队伍,如果对方行进顺利,那就确认前路是安全的。 大军征战时,斥候都是一波接一波往外撒开,彼此之间要做到互相能见,一旦发生意外,就能迅速做出应变。 自家斥候消失多时,而主将还不知道这种情况,基本不会发生。 吴氏作为将门,当然深谙行军之法,只不过眼下限于队伍人数,只能派出两拨斥候而已。 赵宁等候一段时间,在确认没有第三个斥候,而第一个斥候又快跟赵氏队伍接触后,迅速跟上第二个斥候,悄无声息接近到一定距离后,用镜水步骤然突袭,一刀结果了对方。 “阵亡”的吴氏斥候站在那里,睁大双眼瞪着赵宁,满面不甘之色。 赵宁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塞到一堆荆棘中遮掩起来,便去解决第一个斥候。这名吴氏修行者眼看着赵宁离开,又是气馁又是愤恨。 不过他不敢有什么违反规则的举动。 这方圆数十里的山林内,不知道有多少宫廷宦官在监视,违反规则不仅整个队伍会被取消资格,事后吴氏还要被朝廷追究责任。 第一名斥候发现了赵氏队伍,精神一振,连忙后退一段距离,迅速攀上一棵大树的树冠,张开手臂挥舞着,向第二个斥候打信号,简单报告这里的情况。 “不用费力了,没人看得见你。” 斥候听到耳畔响起的陌生声音,不禁浑身一僵,还来不及跳开,就发现自己的脖颈前已经横了一柄长刀,顿时大感绝望。 将这名斥候从树冠上压下来,赵宁看着他道:“说说你们队伍的情况,想要去甚么地方,有没有联合队伍?” 斥候垂头丧气道:“队伍在三四里后跟进,我们要去柏树梁子,在那里跟别的队伍联合。” 演练的规则很明确,修行者一旦被俘,就要老实交待自己知道的事情。在这里修行者虽然不会死,但在实际战斗中,被俘的将士想要守口如瓶就很难了。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范青林那种硬汉毕竟是极少数。 赵宁对审问到的消息很满意,也不觉得意外。 按照前三场演练的结果,这些将门为了大都督之位,明显会联合起来,首先解决掉赵氏及其帮手,所以在进入山林之前,他们互相约定碰头地点很合理。 赵氏跟魏氏也约定了集合地,双方距离相对较近,碰头不难,而杨氏队伍进入战区的位置就太远了,对方要靠近赵氏、魏氏的队伍,需要穿越小半个战区,危险重重。 三家队伍现在成了众矢之的,这样的行为就跟送死无异。 赵宁带着自己的队伍,朝吴氏来的方向移动了一段距离,在有利地形设下埋伏,打算等着对方自投罗网。 然而他们等了很久,也不见对方现身,不到三里的距离,应当早就走完了。赵宁当机立断,带着队伍撤离。 对方没有过来,就说明及时发现了斥候失踪的情况,紧急改变了行进路线,这个时候就不适合在原地等待了。 不过赵宁并没有打算放过对方,彼此距离已经很近,要咬住对方并不难。让队伍在后面跟进,赵宁先行去寻找吴氏队伍,不管对方往哪个方向前进,他都要把对方揪出来。 有镜水步在身,赵宁并不担心自身安危,只要危险降临时反应稍微快点,能够提早警觉一点,他就能拉开距离逃走。 吴俊带着队伍快速在林中奔行,眼神阴沉得厉害。 就在不久前,他们前行到一座小山包前,按照队伍跟山包的位置,第二个斥候会在山包上的视野宽阔处,给队伍打信号,让队伍知道自己还“活着”。 这样的情况通报,每隔一两刻就会有一次,如果没有视野开阔处,对方就会在路上留下表示自己安全的记号,就像指示队伍前进方向的印记。 然而刚刚斥候并没有在山包出现,吴俊谨慎的派人前去查看,在超过规定通报距离后,也没有发现对方留下的安全记号。 吴俊这便知道,自己的斥候已经没了。 斥候遭遇袭击,连给队伍示警的烟火信号都没时间发出,可见对方绝对不是善于之辈!能有这种实力的队伍,在山林中屈指可数。 “不是赵宁就是杨佳妮!”吴俊推测出了对方的身份,按照事先约定,其他的将门队伍不会袭击自己,门第队伍也不会在此时发难。 自己的队伍已经折损了两个战力,吴俊当然不会选择去硬拼,迅速离开危险地带才是上策。他很清楚,如果碰到了赵宁和杨佳妮,自己的队伍不会有胜算。 “加快速度!”吴俊忍不住又朝队伍下达了命令。 八人的队伍,被他安排以雁行阵的方式全速奔进,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得很开,就算遇到危险,一时间受创的人数也有限,其他人可以根据情况,决定是反击还是奔逃。 赵宁攀上一座不矮的石山,看到在山谷间奔行的吴氏队伍,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吴氏队伍已经受惊,速度太快,他们很难追上。 不得已,赵宁只得放弃追踪,带着赵氏队伍离开。冒险去接近,一旦途中碰到其他队伍,赵宁等人自己就会陷入险境。 赵宁倒是可以自己摸过去,猎杀几个吴氏修行者,让对方流点血。但这样一来,赵氏队伍失去他的庇护,如果被其他队伍撞见,就会伤亡惨重。 “柏树梁子。” 赵宁往北方看了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放弃追杀吴氏队伍,赵宁按照既定计划,去找魏崇山的队伍碰头。 途中靠着他出色的斥候能力,发现了三支队伍,其中一支将门队伍,已经是二十人的规模,赵宁没有去动他们。 一支门第队伍则遭受了刘新诚队伍的厄运,被赵宁带人全数歼灭,另有一支门第队伍比较警觉,赵宁袭杀了对方的斥候,重创了对方,但因为地形的原因,对方有半数修行者逃开了。 来到约定集合的地点,赵宁远远就看到了,他们要去的那个山坡上,有几棵大树的枝叶有所损坏,知道那是魏无羡给他的信号,他带着众人立即赶了过去。 靠近之后,赵宁发现气氛很不对,在山坡另一边隐约有符兵被激发的声音,并不密集,隔三差五响两声,好似有人在对峙、拼杀。 在林子里见了魏无羡,赵宁还没开口,对方就抹了一把额头密集的汗水,不无焦急的瓮声道:“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玩砸了!赶紧让你的人跟我的人,快速进入战场。” 赵宁不解其意,直到跟着魏无羡翻过山脊,这才看到前方的山坳里,有一支三十来人的队伍,正在树木、山石的掩护下,谨慎小心的跟几面山坡上的人对射。 其中有十多人已经组织在一起,砍伐了树木做成了厚实大盾,看来是准备冲锋了。 赵宁吃惊地看向魏无羡:“十个人包围了三十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章四八 对抗(4) (祝大家除夕安康。) 魏无羡撇撇嘴,很镇定淡然:“我跟踪了其中一个队伍,本打算找机会袭击,没想到他们沿途联合了别人,我看他们要经过这里,就让人先一步占据了有利方位,设下埋伏。 “在他们靠近的事后,我自己带着两个人,去袭杀了对方斥候,引诱对方追杀。等他们进入山坳后,便弓箭齐发,用绳索摇动各处树影,做出兵强马壮的态势,喝令他们投降。 “这些人追杀而至,被当头射掉了几人,又处于不利地形,惊诧之下来不及辨认虚实,只得先求防守。 “我就等着你过来。三十个人虽然多,但只要战术得当,我们也未尝没有将他们一口吃下的可能。” 赵宁竖起大拇指,表示了对魏无羡的钦佩,看了看场中形势,实话实说:“现在这些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组织了十多人的队伍准备冲锋,可想而知,我要是不能来亦或是来的晚了,你们想要撤走都很难。” 魏无羡嘿嘿道:“我当然相信自己的兄弟。” 自从见了赵宁在擂台上的表现,他跟陈安之在深受震动的同时,也受到了激励,加上少年人血气方刚,现在难免热血澎湃,想要在这场较量中大展拳脚。 因此,在看到对方只有三十人,且相信赵宁能及时赶到的情况下,魏无羡才敢于将对方困在此地。 赵宁也不耽搁,跟魏无羡商议了具体战法,分配了人员部署,眼见对方十五人的冲锋队伍,已经开始从缓坡开始往上冲,两人便带着十来人过去迎战。 对方举着木质大盾,将队伍左右都保护得严严实实。木盾虽然挡不住符兵两箭,但总好过没有,弓箭射毁木盾后,他们还能提着小型符盾冲锋。 不过赵宁和魏无羡这边人数不在优势,弓箭并不多,对他们的杀伤有限,为了掩护赵宁等人,他们没有管冲锋的人,都是对点压制山坳里的弓箭手。 大家使用的都是制式符弓,赵宁同样如此,如果他能带着射雕进场,配上他的箭术,这些山坳里的人就会抬不起头。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赵宁跟魏无羡带队迎上攻来的修行者,前者手中长枪探出,轻易击毁了为首者的木盾,虽然被里面的小圆盾挡住,但是将对方击倒。 魏无羡手持一双大铜锤,合身撞入对方人群,左右开弓,声势威猛。 队伍以赵宁和魏无羡为箭头,刺入对方阵型当中,虽然人数有劣势,却有势不可挡之态,赵宁枪下没有三合之敌,很快就打乱对方阵型。 魏无羡冲了两下,就将大铜锤丢出去,砸翻了一名修行者,手里换了两根棱刺模样的铁钎,跟在赵宁身旁,专挑对方不易防备的下三路要害招呼。 每当赵宁格开一名修行者的符兵,亦或是让对方手忙脚乱,魏无羡的铁钎就会毒蛇吐信般跟上,趁机刺中对方的要害,让对方丧失战力。 两人配合默契,自然是一往无前,后面的修行者们迅速跟进,扩大战果,也不用担心被包围,是以没有太久,就让缓坡上的修行者死伤惨重。 阵型彻底乱了的敌方修行者,挡不住赵宁等人的攻势,只得从山坡溃逃,魏无羡等人追着他们冲进山坳,用他们作掩护,降低被山坳修行者射杀的风险。 在他们冲到山坳核心地带后,两侧山坡上的赵氏、魏氏修行者,也冲了下来,向山坳里的对手发起突袭,配合赵宁、魏无羡的进攻。 战斗结束得很快,三十名修行者绝大部分被“斩杀”,只有两个人逃脱,成了漏网之鱼。 赵宁和魏无羡的队伍里,也有人受伤,其中三个伤势较重,战力大减,还有两个人被“击杀”,只得退出演练。 “三十个人又如何,还不是被我们打得大败,这一场战斗真是痛快!”魏无羡哈哈大笑。 打扫完战场,赵宁跟魏无羡撤离了山坳,另外寻了一处地方休憩。 “明日黄昏,是夺旗的关键时刻,戌时时分,黄旗在谁手里,谁就是最大的胜利者。” 魏无羡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偏西,已经是申时了,“我们要赶到中心地带,路上需要耗费三个时辰,是现在就出发,还是再等等?” 早些到中心黄旗所在区域,可以抢占有利地形,方便明日黄昏夺旗——戌时之前拿到黄旗也不算数——但必然被其它队伍围攻。 若是太晚到中心区域,别的队伍联合起来,把持了地利,赵氏、魏氏、杨氏的队伍要成功夺旗,难度就跟上青天差不多。 “我们先去柏树梁子。”赵宁把自己的打算跟魏无羡说了说。在其它队伍还没到中心地带,不曾大规模抱团之前,尽量削弱他们的战力,是最佳选择。 魏无羡听罢赵宁的讲述,理解了对方的意图,当即表示同意。 至此,除开吴氏,已经先后有五个队伍,被赵宁、魏无羡解决,还有一个队伍被赵宁打残,对手实力已经弱了不少,但这还远远不够。 更何况,他们自己的队伍也有损失,这就需要接下来,尽可能的半途截杀别的队伍,早些跟杨氏汇合。 一处空旷河谷地带,正在爆发一场激战,双方都是十人的规模,但战况却是一边倒。处在河流上游方向的队伍,好似群狼出击,将河流下游方面的队伍,打得溃不成军、抱头鼠窜。 战况之所以会如此,全因河流上游队伍的领头者,战力太过强悍。 虽然说不上以一敌十,但她手里的丈二陌刀却是所向披靡,拦腰旋转,两步一斩,凡是硬接她一刀的修行者,就算自身不被震飞,兵器也难以握稳。 偏偏此人的招式不仅势大力沉,而且迅捷如风,两刀之前几乎没有缝隙,她的对手完全找不到反击机会。 这就让她单人长刀冲入阵中,几入无人之境,身周的对手不是被砍倒、逼退,就是被打得吐血。 她虽然是带着队伍进击,但基本上是以一己之力,就杀散了对手阵型,跟在她身后的修行者,只是负责及时扩大战果而已。 如此悍勇的战法,强大的杀伤力,就算军中猛将,见了也会击节赞叹。 这样的战斗没有持续很久,当她挥动陌刀在对手群中冲了三个来回,对手也就注定了战败的结局,根本没有道理好讲。 “你你是何人?!” 战败队伍的领头者,趴在地上吐了口血,抬头盯着已经走开的对手,又是震惊又是不甘的问。 对方的战力太过彪悍,强到了他无法接受的地步,他也见过赵宁站擂之战,觉得就算以赵宁体现出来的实力,也不如眼前的人这般恐怖。 将陌刀扛在肩上的修行者,闻言顿了顿脚步,微微侧头,“广陵杨氏,杨佳妮。” 说完这话,杨佳妮继续前行,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菜瓜,塞到嘴里大大咬了一口,嘎嘣脆。 吐完血的修行者看到这一幕,绝望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禁不住仰天哀嚎一声。 对方身上的菜瓜都还是圆的,没有半分破损,可想而知,在方才的战斗中,他们这些人几乎就没碰到对方。 杨佳妮走了没十步,手里的菜瓜就已经换了俩,吃完第三个,伸手往怀里一掏,不料抓了个空,清淡的面容不由得僵了一下,顺势把沾满甜水的手,在衣衫上随便擦了两把,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姐,前面两里之外,有一支门第队伍,正在快速向这里赶来,应该是听到了动静。” 一名猿猴般敏捷的斥候,从前方的树梢间快速奔回,看到杨佳妮就急忙下来,说明自己侦查到的情况。 杨佳妮无精打采的双眸顿时一亮,将陌刀从肩上拿下来,就说了一个字:“打!” 在她的号令下,刚刚战斗完一场,但其实并不疲惫的杨氏修行者们,就跟着她快速向前飞奔。 没有人质疑杨佳妮的选择,在进入山林之前,杨佳妮就告诉过他们,这场演练胜负并不重要,能走到哪一步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跟别的世家队伍切磋,借机磨练自身战技,最大限度砥砺修为。 赵宁跟魏无羡到了柏树梁子附近,只伏击了两支十人的队伍,就不得不快速离开。 他们来的稍晚了些,从各处汇聚到这里集结的将门队伍,多半都已经先到了。在柏树梁子集中了五支队伍后,他们已经开始接应后到的世家子弟,赵宁跟魏无羡再也没有机会下手。 “柏树梁子是将门集结地点,不知道门第队伍在哪里碰头。” 夜晚的山头,魏无羡双臂枕头躺在粗大的树干上,跟赵宁探讨接下来的行动方案,“但不管他们在哪里集合,现在差不多都已经抱团在一起了,我们再要对付他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三百一十人的队伍,差不多有二百八十人是对手,现在对方已经各自聚集,赵氏和魏氏拿他们都没了辙,而且接下来,对方势必在通往中心区域的要道设卡,千方百计截杀他们。 “不管他们在何处,最终都是要去夺黄旗的,我们先不露面,等到明日黄昏再行动。这些队伍虽然针对我们,但黄旗只有一面,在最后时刻来临时,他们难道不会彼此争斗?” 赵宁已经拿定主意,明日让魏无羡带队原地休整,自己去找一找范式的队伍。今天没有碰到,实在是可惜了些。 第四九 诱惑 赵宁没有等到次日,脑子里有了想法后,就立即动了身。魏崇山刚刚提了一嘴,他之前远远看到过范式队伍,不过因为当时要对付山坳里的对手,无暇顾及对方。 赵宁算了一下方位,觉得范式去柏树梁子的可能性很大。此时过去接触是在夜晚,怎么都比白天要好很多。 赵宁让魏崇山带着队伍,在后面隐蔽跟进。若是柏树梁子那里的队伍不是太多,而范式又在其中,里应外合之下,趁着黑夜或许能有不错斩获。 孙康坐在营地的篝火前,有一口没一口撕咬一只烤熟的野鸡。 吃惯了山珍海味,能够偶尔来一次野味,本该是别有一番风味才对,奈何烤鸡的孙氏子弟,手艺委实差了些,鸡脖子烤糊了,鸡胸还是生的。 卷曲的鸡皮更是黑不拉几,点缀着鸡毛根骨,看着就让人作呕,这就更不必说食盐洒得不均匀,一会儿咸的要死,一会儿淡的满嘴腥味。 吃这种鸡,孙康觉得跟自虐也没多大区别。 不过来了野外,就得“入乡随俗”,孙康打定了注意,要将吃手里这只鸡也当作修行,来磨练自己的心境。他向来喜欢抓住生活中的小事,来尽可能砥砺自己的修为。 勉力维持面色不改,孙康吃得很严肃认真。 作为孙氏年轻一辈最出类拔萃的子弟,他的意志一向坚定,此时一小口一小口的撕咬鸡肉,再猛地囫囵吞咽,想要如往常一样,战胜眼前的挑战。 然而事与愿违,在咬下一口鸡屁股后,舌尖也不知接触到了恐怖存在,满嘴的恶心味道不仅钻进了鼻孔,更在胃里引发了江海翻腾。 孙康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张大嘴,一下就呕了起来。 这一吐便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打起十二分精神压抑的感知,这下就像绝提洪水,让他趴在地上呕个不停,莫说方才吃下的鸡肉,连胃酸都引了出来。 他的呕吐引发了连锁反应,营地里顿时吐成一片,好些人都趴在了地上,此起彼伏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本来已经掏出锦帕在擦嘴的孙康,又加入了这场另类的狂欢。 用力一锤地面,孙康冲出营地,奔向山林,远远离开众人,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才停下来。大口呼吸着林间的清新空气,眼泪都流出来的孙康,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他们其实都带了干粮,肉干果脯之类的并不缺,本以为吃点野味是种享受,之前在世家营地内,享用家仆们烤好的羊肉兔肉,都觉得味道鲜美,没想到自己下手了,竟然是这种结果。 孙康自然不会告诉别人,他之所以烧烤野味,其实跟大张旗鼓宿营,点燃篝火取暖是一个道理。 他身边有大部分将门队伍,现在实力强大,也很安全,想怎么活动就能怎么活动,而赵宁身边人少,必然是不敢点火烧烤的,一旦被他们发现亮光,就会摸过去围攻,遭受灭顶之灾。 这种赵宁只能小心翼翼行动、无奈啃干粮,而自己可以大摇大摆点篝火,享用野味的情况,让孙康倍有优越感。 他唯一认识不足的是,烧烤野味看似简单,却不是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能够轻易驾驭。 “放着好好的干粮不吃,找这种罪受,真是够了!下回没有家仆随行,绝对不能再尝试这种事。” 孙康大口呼吸了好半响,直到肠胃渐渐恢复平静,还心有余悸。 他奔出营地的时候,很多世家子也都四面冲了出来,因为有的人边跑边吐,满身的腌臜气味,所以大家彼此都离得颇远。 后面的人更是需要冲出了很长一段距离,才能避免跟其他人站在一起。 范翊抬头看了一眼繁星如海的夜空,拍了好一阵胸脯,这才将心头的烦恶压下。她本来没吃那些烧烤的野味,很安分的在啃干粮,奈何营地大批的人一起呕吐的场景,太过壮烈了些,她不能不受到影响。 范式的队伍,本来是要去另外的地方,跟门第队伍汇合,但他们进入山林的地带,距离那地方南辕北辙,只能先跟孙康的队伍同行。 好在演练开始前,徐明朗就跟孙蒙达成了协议,在没解决赵氏、魏氏、杨氏的队伍时,互相之间不争斗不拼杀,免得早早损失惨重,给赵宁等人以可趁之机。 所以眼下,范翊并不担心自身处境。 掏出水囊拔掉塞子,连续喝了好几口清水,范翊刚刚长吐一口气,忽得心头猛跳,眼前虚影一闪,快逾闪电,定睛一看,已经多了一个,正在向他做噤声的手势。 月光不错,范翊看清了对方的面容,这才没有及时止住了出手的冲动。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以镜水步近身的赵宁。 赵宁来到营地外围已经不短时间,之前一直在观察营地情况,视线搜寻了一番,找到了范翊的身影。 要如何跟对方碰面,才能尽可能隐蔽、避免暴露,赵宁苦思冥想许久,也没有找到一个绝对周全的法子。 正纠结的时候,孙康的呕吐引发了营地乱象,多半数子弟奔出营地,赵宁这才有了跟范翊照面的机会。 将范翊带到一丛更加隐蔽的灌木后,赵宁蹲了下来,向她了解需要了解的各种情况。 听罢范翊的介绍,赵宁沉吟片刻,思索在这里动手,给孙康队伍减员的可能性。 末了,他觉得就算有范式从中配合,也很难做到这一点,这里有十二支将门队伍,数量太多了,而一旦范翊早早暴露,反而弊大于利。 “明日跟门第队伍汇合后,你找一下陈安之,跟他商谈一二,听听他的想法。” 赵宁跟陈安之虽然交情莫逆,但他知道,要陈氏的队伍配合他,做对整个文官集团不利的事,对陈安之而言是个两难抉择。 赵宁不会勉强对方,只有对方主动答应,他才会往这方面谋划。 接下来,针对不同的情况,赵宁跟范翊约定了之后联络的暗号。到时候,对方在门第队伍里,赵宁想要见她困难重重,今晚这样的情况重复发生的可能性太小。 赵宁和范翊密谈的时候,他俩并不知道,有人接近了这里。 吴俊刚刚在营地中吃烤兔,他的手艺也不怎么好,但还不至于吃到作呕的地步,要不是孙康引发了乱象,他并不会步对方后尘。 来到营地外转了半响,吴俊见月色颇好,就想到附近的小河洗漱一番,去去身上的晦气。 路上碰到几个相熟的世家子,对方听说吴俊想要去河边,都有了类似想法,营地里现在因为某些不堪入目的东西狼藉一片,大家都不想早早回去。 无论是洗漱还是游泳,都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一行七八人说说笑笑,却不知,他们正朝赵宁、范翊所在的方向移动,而且双方越来越近。 赵宁听到了动静,小心的抬起头,看到一大群人正走来,不由得眉头一皱。对方人数不少,这丛灌木也不太大,等对方到了跟前,两人必然暴露。 营地里的世家子虽然四散出营,但因为人数多,一大片地域内还是有不少人,一旦赵宁被发现,跟对方爆发冲突,怎么都逃不脱被围攻的命运。 届时,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与此同时,赵宁不知道的是,还有一支队伍,在黑黯的丛林中,魅影一般悄悄向营地靠拢。 领头者盯着营地方向,双目亮得厉害,好似两颗天狼星。这双眸子不仅亮,而且满含某种炽烈到极致的渴望,就好像沙漠中的人看到了水。 “姐,我们真的要这样做?”一名修行者迟疑着问。 “有什么不能做的,这是磨练我们黑夜袭击战法的最好战场。” “可是姐他们人很多啊!” “何谓袭击,甚么时候需要袭击?当然是己方兵力少,无法正面战胜对方,这才需要出奇制胜。袭击,必然要面对数倍之敌。更何况,刚刚猴子已经观察过了,营地里人并不多,大部分都出去了。” 杨佳妮说完这些话,吸溜了一下嘴,这才没让口水流出来,太诱人了这香味。 她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这里面有哪些品种的野味,烤鸡、烤兔、烤鱼,还有烤鹿肉! 要不是被这股飘出去很远的香气吸引,她先前根本就不会折道过来。 他们过来的时候,担任斥候的猴子,发现大部分人都不在营地,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让杨佳妮迅速拿定了袭击的主意——猴子没有靠得很近,光线又不太好,自然也就看不到地上的那些污秽。 透过篝火的光芒,杨佳妮已经能够看到,烧烤架子上各种形状的肉食,她不着痕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双眸亮得好似要照亮这片树林。 “这些人必然是吃饱了,这才出去散步遛食,他们也太浪费了,还放着这么多美味不管,真是暴殄天物!”杨佳妮想到这里,脸上就荡漾开一圈幸福的笑容。 进入山林演练,每人能带的干粮、清水,份额是有规定的,就那点东西,对旁人而言或许够了,但对杨佳妮来说,还不够她塞牙缝,早早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要不是后来在路上摘了几个菜瓜,杨佳妮认为现在自己已经饿晕,如今面前就有大量美食,她哪里能够拒绝这种诱惑? 再者,抢夺这些美食,还能顺便起到锤炼杨氏子弟夜袭战法的作用,可谓是一举两得。 砥砺修为嘛,就是要以弱击强,这样才能快速进步。这里不是战场,不用担心会死,如此大好机会不抓住,真到了战场上,技艺不精的后果可是脑袋搬家! 终于到了营地边缘,杨佳妮再也忍不住,从树林中飞快跳出,提着陌刀就奔向最近的对手,同时,嘴里不忘大喊震慑敌人:“广陵杨氏杨佳妮在此,交出你们的食谁敢跟我一战?!” 章五十 无巧不成书 就在赵宁准备发动镜水步,趁着吴俊等人还未完全靠近,迅速撤离、摆脱危险的时候,宿营地内骤然爆发的喧嚣,让他精神一震。 杨佳妮的叱咤声不小,但赵宁这里距离营地颇选,他只能隐约听见有人发声,不能分辨内容。 可随即爆发的激烈交战动静,与营地中修行者的大喊、呼喝,还是让他能立马判断出,彼处的将门队伍,遭遇了强者的有力突袭。 赵宁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喜滋滋的跳出来,尝试配合袭击者进攻营地,而是在思考、判断,眼前情形是不是孙康引诱他现身的阴谋。 这并非没有可能,现在将门队伍这么庞大,如果不出现什么意外,赵宁就无机可趁,自然也就不会露面。 孙康若是聪明,进一步想到赵宁会来这里探查,那么安排这样一次试探,也就顺理成章。 甚至,他用一只鸡让自己呕吐,使大部分人离开营地,变得分散,就是为了让赵宁认为参与袭击能有不错效果,从而带着队伍现身! 这些念头在赵宁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这里面变数太多,根本不具备可实施性,别的不说,赵宁现在不摸过来探营,孙康做这些就是白费力气。 况且,这里有一百多人,数量优势太大。 孙康如果要引诱赵宁,就不能把大家都集中在这里。 “是谁会这个时候袭击将门队伍的营地?” 赵宁想到这个问题,觉得哪个答案都不合理。除了门第跟自己的队伍,就只有杨佳妮这一个答案。 “用十来人进攻一百余人?”如果真是杨佳妮,赵宁觉得对方恐怕是疯了,这样的行动毫无胜算,没有半分道理。 原本朝灌木丛走来的吴俊等人,听到营地的动静,都连忙转身去看,在确认有人袭击后,立马动身去支援。 而此时,赵宁也确定了,突击营地的就是杨氏队伍。 他听到了杨佳妮的名字,在好些惊叫的人口中响起,起身攀上附近一棵大树向内观望,也看到了对方挥动丈二陌刀,小龙卷风一般在营地冲杀的身影。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赵宁当机立断,告诉范翊,让她带着范式修行者,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去营地制造更多混乱,自己则从腰间掏出烟火信号,对着头顶夜空发出。 然后便发动镜水步,冲向吴俊等人。 吴俊正和其他之前离开营地的修行者一样,想要赶回去支援,迈开双腿还没走出多大一段距离,陡然间听到身后夜空的烟花爆炸声,心头一紧,一股危险的感觉犹如利箭击中了他的心脏! 几乎是同时,察觉到身后传来真气波动,他脸色瞬间纸白,意识到自己正遭遇突袭,想都不想,就地一个驴打滚! 可惜的是,危险来的太快,他刚刚俯下身,就感觉自己的脊背像是被泰山砸中,身体猛地扑倒在地,哪怕是有符甲护体,也疼得差些背过气去! 没有任何意外,吴俊胸甲上的晶石变成了红色,刚刚遭遇的这一刀,就算不能将他劈成两半,也能斩断他的脊椎,断无“活命”的道理。 满脸不甘、愤怒的转过头,吴俊看见了赵宁,对方正攻向其他修行者,不曾多看他一眼。 “赵宁!我跟你誓不两立!” 吴俊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一张脸扭曲得变了形。 之前自身队伍的斥候被杀,他就认为极有可能是赵宁,当时只能仓皇逃走如丧家之犬,现在汇合了将门队伍,本以为已经安全,接下来就是找赵宁复仇,没想到,眼下竟然被赵宁神出鬼没的“斩杀”了,这让他气得只想吐血。 赵宁并没有回应吴俊,他不会把精神分散在“死人”身上。 在视野受到极大限制的黑暗森林里,镜水步的作用被放大很多,眨眼间他又砍倒了两名修行者,在对方合围过来之前,他果断用镜水步跳出战圈,消失在树林里。 “追,别让他跑了!” 遇袭的世家子哪里会放过赵宁,招呼了左右赶过来的人,朝赵宁遁走的方向追击。 孙康阴沉着脸奔回营地,在他看来,现在袭击自己队伍的人,无论是谁,都疯了。 如果是赵宁,以对方的力量,那就是在找死,如果是门第队伍背弃约定,那便是在给赵宁作嫁衣裳。 当他看到在营地中来去如风的杨佳妮,就像是进了羊圈的狼群的杨氏子弟,有刹那的错愕。 “杨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孙康压抑着怒火问。 他没有马上动手,因为他不理解,为何前些时日还在跟孙氏友好往来的杨氏,跟他并肩在夕阳下漫步的杨佳妮,会突然袭击他的营地。 杨氏因为降爵的事,不忿赵氏所作所为,背离他们想要投靠孙氏,并用杨佳妮来接近自己这个家主嫡长孙,孙康虽然知道这是利益关系,但面对江左第一美人,也不能不动心。 之前杨佳妮在他面前很少说话,表现得很清冷,孙康也不以为意,只当这是出色女子固有的骄傲,时间长了彼此熟悉了,就会有所改变。 熟料,对方现在做了这样的事。 正在忘我战斗的杨佳妮,听到孙康懊恼的声音,抽空瞥了对方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杀出来是抢美食的。 她平身最爱两件事,美食与打架,刚刚打得痛快,竟然忘了自己的初衷,惭愧之际,见越来越多人赶回,就想抢些烤肉赶紧撤。 至于孙康的话,她听见了,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过了就没了印象。 无论是赵宁还是孙康,她从来没装进脑子里过,这并非是目中无人,而是她的脑子已经被打架跟美食塞满了,没地儿搁别的。 不管是去镇国公府还是跟孙康漫步,过程中她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思考修行的事,压根儿没关注过对方。 孙康认为她清冷,实则当时在她脑袋里,正有两个小人在切磋比武,她忙着观摩研究,完全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只是偶尔意识到身边还有人说话时,出于礼貌嗯两声回应一下,转念又继续指挥俩小人打架去了。 正当杨佳妮要下令,让杨氏子弟趁着对方修行者还没合围过来,抄起烧烤架赶快跑时,营地外围杀进来了一支彪悍的队伍。 那正是汇合了赵宁的赵氏、魏氏子弟。 因为外围散步“散胃”的世家子站位分散,不少都已经回了营地或者在回营地的路上,他们这支配合还算默契的队伍,在赵宁、魏无羡的带领下,爆发出的杀伤力非常可观,一路碾压了许多或零散或三五成群的世家子。 孙康这时候总算“想明白”,杨氏队伍为何会冲进营地了,原来是趁大家离开营地,力量分散疏于戒备的时候,跟赵氏、魏氏相互配合,内外夹击他们! “可恶!”孙康恨得直咬牙,俊秀的脸覆上了一层寒霜。 杨佳妮的“背叛”,重新跟赵宁混在一起的行为,让他感觉自己被戏弄被抛弃,自尊极度受辱,一直以来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住,朝身边的人吼道:“围杀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杨佳妮的眼神有刹那的茫然,不理解为何自己过来抢一点美食,还能引得赵宁、魏无羡率领自家队伍,大张旗鼓、义无反顾来搭救。 不过她并不傻,相反还很聪明,平日里就是想杂七杂八事情的时候很少,听到孙康的怒吼,她毫不犹豫向杨氏子弟下令,向赵氏、魏氏队伍奔来的反方向冲杀,不跟对方碰头汇合。 他们三支队伍加在一起,人数也在绝对劣势,合兵一处持续作战,会导致的唯一结果,就是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再也没有胜算。 只有分开作战,时而相互聚合,时而反向脱离,如行云一般不可捉摸,再加上树林的地形不利围杀,才能最大限度调动对方力量,让敌人疲于奔命、露出破绽,战胜对方。 这样做的最大挑战就是,双方队伍的战力要很强,不然就是被各个击破的局面。 杨佳妮自认没有问题,至于赵宁跟魏无羡有没有问题,她没考虑——如果赵宁跟魏无羡那么弱,什么战法都是败,不如早死早投胎。 赵宁见杨佳妮不过来汇合、再一起杀出去,就知道对方这是没想着逃命——至少没想着立刻脱身,而是要跟对方拼个高下输赢! 如若不然,对方过来汇合,以当下的情况,只要动作快,孙康的队伍根本来不及合拢围攻。 赵宁决定动手,也是想进攻。 不过他没觉得己方会赢,只求能多削弱孙康队伍的实力,再在形势恶化之前离开,为明日夺旗铺路。 …… 赵宁带着赵氏、魏氏子弟在外围绕着大圈奔杀,不给对方合拢机会,杨氏队伍在营地中战斗。 火堆已经都被掀翻,地上一片狼藉、火光处处不说,柴火还蔓延到了被清理了地面可燃物的营地外面,很多林木被点燃。 “灭火,灭火!该死的,一场演练而已,犯得着纵火?引发了山火,我们都得被烧成灰!” 孙康本来打算去跟赵宁交手,忽然发现火势在四处蔓延,连忙分派人手扑灭野火,他无法放任杨佳妮不管了,提刀冲向了对方,打算先解决杨氏队伍。 火其实不是杨氏子弟放的,是范翊让范式子弟,在跟其他人进攻杨氏队伍时,于战斗中不着痕迹将柴火踢带到了外面,目的自然是制造混乱,削弱孙康队伍战力。 “不能让火被扑灭!” 赵宁瞥见场中情形,眼前一亮,他之前还真没想过纵火,毕竟风险不小,没想到范翊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这里孙康的队伍人多,火烧起来,损失大的是他们。 至于大家会不会被烧死,其实是不必担心的,“阵亡”有可能,但真的丢掉性命却不会。 山林中的大内高手们,会及时把被烧着的人救走——有符甲保护,短时间也不会被烧得太严重,在场的都是世家子,出去后有的是丹药疗伤,不必担心留下后遗症——宦官们也不会让火势太过蔓延,危及大片山林。 “纵火!”赵宁下达了命令。 ——— 春节这段时间更新时间会不稳定,但更新量不会变。 章五一 彼此算计 不光是赵氏、魏氏的队伍在放火,杨氏也加入了其中,范式子弟则明面上灭火,实际上装作操作不当、惊慌急躁的样子,把扑打火群被点燃的树枝丢得到处都是。 九月时节秋意浓,山林中多的是枯枝落叶,草木易燃,几十人或名或暗推动火势,哪里是一百来人能够控制的。 孙康还想解决杨氏队伍,刚跟杨佳妮交手几招,就被火浪与浓烟给逼了回来,这时他左右一看,已经是手脚发寒。 视野可及的地方,烽烟处处,比人还要高的火苗到处肆虐,无论将门队伍如何奋力扑打,都不能阻止火势蔓延。 很多人被浓烟熏得咳嗽不断,不少人被大火烧着,狼奔豕突哀嚎挣扎,大家都忙着救援自家兄弟,已经顾不上战斗。 有的人见势不妙临阵脱逃,往外面狂奔,奈何赵氏、魏氏子弟在外围放火的面积大,众人一时难以脱离。 而赵宁、魏无羡等人因为位置在边缘,眼下已经开始尝试摆脱战斗,三五成群的劫杀突围者。 场面乱成一团。 那些之前隐藏在暗处的大内高手,现在已经陆续现身,将那些无法扑灭身上火焰、被浓烟熏倒的世家子及时救走。 他们修为强大,手里提着两个人,还能如鹰飞起,几个呼吸就会回来,继续观察、救人,这些宦官人数不少,应对这种小场面毫无压力。 只不过被他们救走的修行者,都会被判定“阵亡”。 到了这种时候,孙康意识到,战斗已是无法进行,否则就是同归于尽。 他不由得对赵宁等人痛恨到了极点。 为了展现孙氏等将门,有不输给赵氏,可以进入大都督府,在更重要位置为皇朝分忧的实力,让代表家族未来的俊彦在实战演练中击败赵氏子弟,并且夺旗,叫皇帝看见,就极为重要。 进入山林后,为确保能先解决赵氏及其盟友队伍,不给对方逐个击破的机会,孙氏等将门聚集到了一起,双方实力有巨大差距,孙康之前稳如泰山,自认胜券在握,这种暗中联合的做法虽然很卑鄙,对赵氏很不公,但孙康等将门子弟并不在意,权力斗争面前,只有胜负,没有光明公正可言。 哪怕是赵宁带着赵氏、魏氏子弟,配合杨氏来袭营,孙康也没有任何惊慌,笃信自己会解决对方,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笑话。 却没想到,赵宁会采取纵火烧林这种,从未在实战演练中出现过,极度无赖无耻的战法。 眼见己方修行者在火海中痛苦挣扎,一个接一批被宦官带走,孙康一方面心如刀割,一方面恨不得将赵宁生吞活剥。但是眼下,他却又拿他们没辙,只能下令让大家四散离开,冲出火海。 己方人多势众,跟赵宁的队伍都折在这里很不划算。 赵氏、魏氏子弟作为主动制造火海的人,对火势有一定把握,自然不会让自己深陷其中,加上他们本就处在外围,脱离很方便。 在面前的对手不是被他们集中力量击倒,就是逃离火海的同时,他们在更外围的安全地带,建立了截杀阵型,迎头痛击那些狼狈跑出来的世家子,战果显著。 不过世家子是四散突围,他们只能顾及一面。 “姐,再不走我们就走不掉了!” 杨佳妮听到自家兄弟的大喊,四处看了看,大手一挥,带着大家朝赵氏、魏氏队伍所在的方向冲去,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散落满地,已经面目全非的各种烤肉,眼中满是可惜与不舍。 接应了杨氏队伍,赵宁带着所有自己人,迅速撤出战场。火势发展很快,再不走自己也有被吞没的危险,哪怕是现在,也有不少自己人已经被大内高手带走了。 奔行了没太远,就看到前方多了一片空地,林木杂草都被砍伐清理,呈环装延伸出去,应该是包围了整个火海,赵宁知道这是大内高手制造的隔离带,防止火势蔓延的,对那些元神境后期的强者而言,这样的工程手到擒来。 越过隔离带时,赵宁看到一名上了年纪须发皆白的宦官,站在不远处,向他投来了幽怨的目光,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来到安全河畔地带,赵宁捡点了一下战损,刚刚这场战斗,赵氏和魏氏被带走了四个子弟,还有不少被孙康队伍击倒的,总之两个队伍加起来,现在就只剩十个战力了。 杨氏队伍里,出来汇合的就三个人。 损失过半。 战果同样显著,纵火前的突然袭击,就给了将门队伍很大杀伤,对方集合力量围过来后,又被火海包围,损失更重,十二支队伍现在能有三十个人逃出去就算不错。 在敌我都在区域内的时候纵火,本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勾当,真实战场上除非是想同归于尽,不然不会这样做,这里也就是有大内高手照看,赵宁等人才敢这样施为。 赵宁看了看蹲在河水前,洗脸上黑灰的杨佳妮,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前世赵宁在代州遇袭后,疗伤许久,后来闭关一心修炼,还没从修行根基大损、亲人离世的痛苦中完全恢复,大齐跟北胡的国战就爆发,家势衰落。 十年征战,虽然跟杨佳妮并肩作战过,但实际上来往并不多,彼此关系寻常,更没有走到一起,他个人对杨佳妮也没什么特别情义。 杨佳妮洗完脸,竟然从怀里掏出半只被油纸包裹的烤鸡,脸上绽放出沉醉的笑意,二话不说张嘴就咬了下去。 这一幕看得赵宁、魏无羡等人都愣住了,天知道在之前那般激烈的战斗中,杨佳妮是什么时候抽空打包了这半只烤鸡的。 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中,两名杨氏子弟把脸埋在了河水里,羞愧难当,无颜见人。 只是刹那,杨佳妮脸上的迷醉之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愕然,看着烤鸡发傻的模样,好似在怀疑人生。 “世间竟然还有这么难吃的烤鸡?”这是杨佳妮此刻唯一的念头。 在杨佳妮生平头一次丢掉食物的时候,赵宁收回目光,对魏无羡道:“孙康等人虽然逃出了火海,但很分散,此时必然惊慌未定,很多人还有伤在身,我俩带几个好手去追杀,应该能有不错斩获。” 趁他病要他命,这是赵宁的想法。 魏无羡点头表示同意,但随即小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拉住赵宁,低低地嘿嘿阴笑两声:“我们不追杀,可能反而比追杀他们还要好。” 赵宁闻弦歌知雅意,明白了魏无羡的想法,立马赞同,“我们直接去苍云顶。” ……… 过了山火隔离带,孙康没有再逃,第一时间开始搜寻、集结其他人,耗费很多时间,终于拉起了二十多人的队伍。 “赵宁这阴险可恶的混账,我早晚要扒了他的皮!” 孙康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很想现在就去找对方报仇,但看众人状态不佳,已成疲弊之师,又不知赵宁跑去了何处,追击下去未必有用,加之眼下还是深夜,此时行动怎么都不合兵法要义,就决定先去黄旗所在地苍云顶,汇合了门第队伍,再度壮大了自身再说。 来到苍云顶,已经是次日午时,不出孙康所料,徐知询已经带着门第队伍早一步到来,正在山腰向阳坡上养精蓄锐,没发现赵宁的人。 徐知询是徐知远的堂兄,后者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徐氏队伍由他带领。 “你怎么就带来这么点人手,其他人呢?”徐知询很诧异,对孙康也谈不上客气。 孙康摆摆手,示意跟在身后的人解释,他不想重温昨夜的屈辱经历,再被徐知询当面笑话,自己找了地方打坐调息。 听完范翊的讲述,徐知询眼睛挣得老大,再看孙康时,面上就多了不少鄙夷。 不过他也很高兴,刚刚范翊说了,赵氏、魏氏、杨氏队伍自身也损失惨重,虽然折损的绝对人数跟孙康队伍不能比,但比例却相差不太大。 “也就是说,现在赵宁身边,就剩了不到十个人?”徐知询确认了一遍。 范翊点头如蒜,认真道:“绝对不会超过十人,确切的说,应该只剩七八人了!” 徐知询差些笑出声来,“赵宁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将门队伍是被他极大削弱了,但他靠七八个人,还怎么夺旗?” 想到这,他又看了闭目吐纳的孙康一眼,饱含深意。 门第跟孙氏等将门有约,先对付赵宁,再彼此公平较量,谁能最后夺旗全看本事。 而现在,徐知询身边有八支队伍,赵宁已经不足为虑,就该先思考一下下一步了。 孙康简单调息了一下,便停止了打坐,开始思考后面的事,这很紧要,自己带领的将门队伍损失惨重,如今就剩下不到三十人,虽然暂时安全了,击败赵宁很容易,但要在那以后跟门第队伍相争,谋求夺旗,就太难了,得想办法。 “是不是该偷偷派人,去山下等着赵宁的队伍,跟他们商议一下,稍后里应外合,先合力把门第队伍解决了?” 孙康暗暗寻思着,“现在门第队伍最强,不除掉他们,我跟赵宁都没夺取黄旗的可能,赵宁也明白这一点,应该会跟我合作。” 昨夜他还恨不得吃了赵宁,现在却想跟赵宁联手,这都是因为形势和自身情况发生了变化。 “只要解决了门第队伍,以我部的人数优势,再转头对付赵宁并不难。可,万一赵宁不同意怎么办?” 孙康继续思考,“那就等跟他们交手的时候,从背后袭击门第子弟,这样也能起到应有效果。” 想到这里,孙康睁开眼,打算先安排人借着解手的机会,去山下试试等待赵宁的队伍,可就在这时,他眼皮猛地一跳,豁然起身按住刀柄,“徐知询,你干什么?!” 章五二 非战之罪(上) 凭借自身敏锐的观察力,孙康一睁开眼,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那些门第俊彦虽然没有任何异常神情与言辞,互相交谈与散步的举止也正常,但他们隐约在向己方二十多人包围移动! 孙康怵然一惊,不由得面色大变。 只是瞬间,他就想到了这些门第子弟要做什么。 此时他身边只有不到三十人,对方却有八支队伍,完全有能力一口吃下他们! 这些人要动手了! 形势千钧一发! 但孙康并未轻举妄动。 他知道这时候任何一点过激反应,都会引爆事态,让那些门第子弟瞬间扑杀过来! 他必须想一个巧妙的法子,来迅速化解眼前这场危机,譬如说…… 孙康还没来得及急中生智,徐知询已经猛地大喝一声:“动手!” 让门第俊彦们合围孙康等人后,徐知询就一直在关注孙康,只等包围完成,就骤起发难,而他自己也会带着徐氏兄弟,:进攻孙康这个最有威胁的人。 所以孙康虽然没有异动,但他大变的神色,还是让徐知询瞧了个真切,后者知道对方已经察觉到己方行动,箭在弦上,哪里还容得下半分迟疑,当即就让众人提前发动攻势! “徐知询,你干什么?!” 徐知询的提前发难,让孙康措手不及,跳起身时愤怒的大喝一声,还想用道义喝止对方,争取一些扭转局面的时间,“赵氏队伍还在,你就想我们互相残杀,给他们机会?!” 进攻的号角已经吹响,到了这个时候,徐知询岂会顾及孙康说什么,手里长剑闪电般刺出,“击败了你们,本公子反手就能收拾掉赵宁,苍云顶黄旗我们门第要定了!” 他有八支队伍,赵宁不过七八人,跟孙康的同伴加起来也不足他们一半,如此大好形势下,徐知询自忖可以任意施为,且无论如何都会立于不败之地! 孙康心头窝火,早已将徐知询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但面对对方的围攻,他只能且战且退。 见徐知询战意已决,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再有用,孙康头也不回的招呼自己的队伍:“破釜沉舟,在此一战,不要坠了将门威风,被这群大头巾瞧不起!跟我一起杀出去,尚有一线生机!” 他三言两语,先是用将门跟门第的仇恨鼓舞士气,免得这些世家子因为觉得不会死而投降,再给队伍指明了战术方向与生机所在,显露出几分不凡来。 不仅如此,孙康还展现出了孙氏千年奇才应有的战力,几招就将徐知询杀退,转头又是几刀之间,便“阵斩”了一名对手,让将门子弟士气一振。 “跟紧我,杀出去,这些大头巾拦不住我等将门虎子!”孙康边战边喊。 此时,在山麓不远处的一片茂密树林里,十几双眼睛正透过树冠的缝隙,眺望山腰向阳坡上的激战。 “孙康这厮还真有几分本事啊,那么多门第子弟,竟然没人是他对手。”魏无羡咂摸了一下嘴,对孙康表现出的战力与气势很惊讶。 “没人是他对手不假,但他要连续砍倒对手也很难,门第队伍的人太多了,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徐知询明显不是草包,没有跟他单独硬拼,而是让很多人轮番上阵拖住了他,重点在别的地方进攻。” 赵宁将整体战况纳在眼底,分析的四平八稳,“持续战斗下去,不用太久,孙康的人就会被吞噬干净。” 他昨夜跟魏无羡商议过后,就带人直接来了苍云顶附近,因为没有孙康收拢人手的过程,所以还是先到的,只不过没有太靠近苍云顶,且早早隐蔽了下来。 魏无羡昨夜就推测,孙康带队来到苍云顶后,因为队伍实力大减,可能会被门第队伍先发难。 在这几场演练中,孙氏等将门队伍,虽然跟门第队伍达成了某种协议,但大齐文武之争已经势同水火,双方积怨深厚,根本不可能有真诚无保留的信任,一旦赵氏、魏氏、杨氏队伍的威胁不复存在,他们势必难以共存,更何况黄旗最终只会属于一个世家,他们必须要解决对方。 魏无羡扭了扭肥硕的脖子——他其实没有脖子,所以这个动作有些滑稽,“看来孙康这厮需要我们的帮助,宁哥儿,你说陈安之会不会帮我们?” “对自家兄弟要有信心,走,该我们上场了。”赵宁说完这句话,就从大树上溜了下去,带着队伍开始全速奔进。 一旁的杨佳妮有些奇怪的瞅了赵宁一眼,不知他为何对陈安之会带着陈氏子弟帮己方这么有信心,陈安之是门第俊彦,难道不需要为家族着想?背离门第队伍,可会在门第中成为众矢之的。 孙康的符甲已经多处变成了橙色,这说明他战斗得很艰难,甚至是很凶险,但他不敢也不能停下来,连减弱攻势都不行,否则队伍失去锋头,马上就会战败。 “别挣扎了,没有意义。” 徐知询退到同伴身后,正要劝孙康放弃抵抗,忽然听到某个岗哨大声急呼:“山下有人冲上来了,是赵宁,他们有十多人!” 徐知询跳出战场转身去看,就见山坡下果然有十三人在往上冲,为首的赵宁手提长枪格外显眼。 他眉头一皱,按照范翊的说法,对方只剩七八人了,怎么现在多出了好些? 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当时火海情况混乱,范翊还能过去数人头不成,能看个大概就不错了。 再者,是七八人还是十三人,区别并不是很大,跟孙康的人手加起来,也不过门第队伍的半数,翻不了天。 “你们继续围攻孙康,来两支队伍,跟本公子去阻击他们!” 徐知询下达了命令,他不能让赵宁等人冲到山腰来,必须半路拦截,要是让对方到达这里,就会跟孙康的队伍,形成对门第阵型的两面夹击之势,转念一想,赵宁这厮可是站擂成功的存在,不能轻视,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又补充道:“不,来三十人!” 范翊带着范式队伍,行动最快,赶到了徐知询身后——范式在来到苍云顶山腰后,就进入了门第队伍序列里。 徐知询对范翊的积极主动很满意。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己方人数又是对方两倍有余,徐知询信心满满带人迎上了赵氏的联合队伍。他当然没有去跟赵宁照面,他又不傻,早早就避开了,挥剑刺向一个冲在前面,手持丈二陌刀的女子。 “好好一个女子,用陌刀这种大兵器,也不怕铬到自己?”徐知询不无轻蔑、戏谑的如此想道。 下一刻,他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的长剑刚刚斩上陌刀,身体就被磅礴的力量给轰飞出去,像是一个皮球一样,重重摔在了山坡上。 那一瞬,徐知询的大脑是空白的。 “这碎女子的力道怎么能大到这种地步?这是御气境中期能有的力量?!” 徐知询不可置信的怔怔望着那个女子。 很快他就确认了,对方的力量真的非常大。 因为已经有几个人,被她手中的陌刀给轰飞出去,有一个还从他的头顶越过。 “范翊这碎女子,怎么没提赵宁的队伍里,有一个这么能打的家伙?!简直比赵宁还能打!” 徐知询惊愕之下,转头去看范翊。 却见范翊已经转身往山坡上跑。 她身上的符甲红了一大片,受伤很重,这本没什么好说的,该跳出战圈保命,可她这一临阵脱逃,有的人因为抵挡不住赵宁、杨佳妮的攻势,本就战心不稳,见她跑了,也开始跟着往山上跑。 渐渐的,转身撤逃者越来越多。 徐知询想起父亲徐明朗说过的一句话:范式的人都是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话说得太对了,这个范翊就是如此! 徐知询想哭的心思都有,在心里把范式的先人全都问候了一遍,也连忙爬起身麻利的往山上退。 赵宁的队伍里,只有赵宁能打也就罢了,毕竟只有一个人,可眼下偏偏还多了一个看起来更能打的女人,同为御气境中期,却几乎没人挡得住她一刀,徐知询这个领头冲锋的被一击而败,范翊又率先脱逃引发大家效仿,这架就没法打了。 徐知询现在很怀疑,那个使陌刀的女人,是不是并非御气境中期,而是当下所有十六岁世家子里,唯一的御气境后期! 在战场上,军队伤亡最大的时候,不是势均力敌的惨烈阵战,也不是累日攻打雄关坚城,而是在溃逃时被敌军尾随追杀。 刚刚正面对抗赵宁的队伍时,徐知询带来的三十人,也没折损到十个,可这下反身逃跑,还是爬坡,立刻就被赵宁等人杀得死伤连连。 故而徐知询此时恨透了范翊,很想把她全身的骨头都打断,让她再也不能跑路。 徐知询跑回山腰的途中,就大喊着让自家的兄弟调集人手,重整阵型,二度拦截赵宁的队伍,并接应自己。 好不容易摆脱了被追杀至死的命运,第一排持符盾的世家子让开一条缝隙,让徐知询回到队列里,暂时安全下来,他没喘两口气,就听见了身后符兵击打在圆盾上的声音。 “赵宁这厮追得真紧,差些栽了!” 徐知询暗道侥幸,刚松了口气,前方跟孙康队伍战斗的世家子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骚乱,让他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章五三 非战之罪(下) 留在山腰向阳坡的门第子弟,本该有五十来人,在跟孙康队伍的战斗中损失了一些,还有四十左右,眼下被徐氏修行者抽调了近半接应徐知询,阻击杀上来的赵宁等人。 孙康队伍折损的人手更多,已经只剩十个出头。 二十来人对付十余人,哪怕对方有孙康,门第队伍胜算依然极大,徐知询就想先把孙康队伍撤离解决,再集中所有力量对付赵宁。 熟料,他刚刚进阵,就听到前方阵列中爆发了骚乱,一些门第子弟竟然互相你推我搡,彼此对殴起来。 “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 如此关键、紧张的局势下,自己内部却发生了混乱,这让徐知询怒火万丈。 刚刚他带人阻击赵宁,要不是范翊跟她带领的范式子弟,不堪一击,相继临阵脱逃,引发了大队溃退,绝对不会败,甚至可能已经将赵宁等人击退! 现在是最后时刻,徐知询还没来得及处理范翊等人,让对方再也不能临战擅自后退,妨害其他人的战斗节奏,自己的队伍竟然又出了问题,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公子,陈氏的人太可恶了,他们完全不听调动,擅自行动,破坏了我们的进攻阵型不说,现在还反过来怪别人,口吐污言秽语,有些兄弟实在是忍不了了……” 听罢一名门第子的讲述,徐知询终于弄清了事情原委。 在他带队去阻击赵宁等人后,本来在外围策应的陈氏子弟,眼看孙康队伍要被灭,为了抢功,竟然将正在跟孙康对战的门第子拉走、推开,自己扑上前去。 结果己方阵型被弄散,没能挡住孙康的趁势猛攻,陈氏子弟自己被孙康迎头痛击,瞬间败下来不说,往后退的时候也不顾轮替掩护战法,一个劲儿往后跑,冲散了本就不整的阵型,造成了门第队伍的大片混乱。 而孙康则抓住机会杀入门第子人群中,左右开弓,势不可挡,已经有了破阵的趋势! 在这种情况下,其他门第子自然会指责、唾骂陈氏子,没想到领队的陈安之脾气格外暴躁,更加用力的推搡别人不说,还吐了别人一脸口水,这对方哪里能忍,便引发了门第子互相斗殴。 “混账,饭桶,蠢货,愚不可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全都是害群之马啊!” 徐知询望着眼前已经乱成一团,再也没有可能重新调整的队列,又是绝望无奈又是不甘愤怒,恨不得仰天长嚎,“门第中怎么会有范式、陈氏这种蠢猪一样的存在,这是家门不幸啊!” 他脑子混沌不堪,已是口不择言。 二十人围攻孙康队伍还行,门第子自己互相攻打,那就只能被对方突破,这场面已经不是战斗,已经演变成纨绔斗殴了。 此处的门第俊彦半数生活在京城,平日里就没少彼此争风对立,小团体多的是,这下一乱,互相之间的不满爆发出来,根本没法收拾。 “我有八支队伍,将门加起来也只有我一半人数,我竟然战败了,奇耻大辱,生平未有之耻!此战之败,都是被范式、陈氏所害,非战之罪啊!” 徐知询悲愤莫名,猛地提起剑嘶吼一声,往前冲杀了出去,迎面无论是碰到陈氏子还是孙康的人,都只管没头没脑的挥剑连刺带砍,发泄心中无法言说的怒火。 至此,山腰战场完全没了章法。 “陈安之那莽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踹倒眼前的一名门第子,魏无羡抬头扫了一眼前面乱糟糟的战场,看到陈安之一边奋力战斗,还一边红着脸扯开嗓子,大吼谁谁谁不配合陈氏作战反而先对自己人动手,简直是资敌云云,不禁有些错愕。 赵宁一枪将一名门第俊彦捅翻,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以陈安之嫉恶如仇、明辨是非的性子,这种睁眼说瞎话、颠倒黑白的策略,他是想不到的,只可能是受了范翊的指点。 内部混乱,被孙康与赵宁两面夹击的门第队伍,虽然有人数优势,仍是最先覆灭的那一个。 当徐知询胸甲晶石冒出赤光,范翊也跟着倒下的时候,赵宁和孙康身后,都已经只有三四个还能拼杀的同伴。 刚刚算是配合作战了的两人,在看到彼此的那一刻,没有丝毫犹豫,一个咬牙切齿,一个沉着冷静,都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对方,将手中符兵向对方要害招呼过去! “赵宁!” 孙康想起昨夜那场山火,就怎么都无法压抑对赵宁的仇恨,要不是那场大火,他现在的处境绝不会是这样,他有十二支队伍,徐知询岂敢对他动手,他岂会险之又险才战胜对方? “叫你爷爷作甚?” 赵宁嗤笑一声,他两世为人虽然性情平和不少,但还不至于对敌人生出善意,孙康先是在猎场抢夺他的熊罴,后又在进入山林前出言挑衅,身为将门,却为了眼前一点私利,跟门第勾结针对同为将门的赵氏,赵宁早就想教教对方做人的道理。 刀枪相击,真气震荡发出刺耳的尖鸣,盖过了金属相撞的声音,肉眼不可见的真气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圈圈荡开,抚动赵宁跟孙康的长发与衣袂向后飘起。 这一击两人是全力施为,各自后滑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彼此面色都有刹那的白,握住符兵的手也有微微颤抖。 孙康感觉到虎口有些发麻,瞥了一眼赵宁手中的长枪,枪身细细震颤平静下来的时间,比他再度握稳符刀要长,这说明真气硬碰硬的结果,是他略胜一筹。 孙康暗暗窃喜,信心大增,他御气境中期的境界已经圆满,即将进入御气境后期,而赵宁不过是新近才到中期,论真气浑厚度必然不如他,这是他制胜的最大资本! 打定主意全力进攻,每一击都拼尽全力,不给赵宁喘息之机,直到将对方彻底压垮,孙康正要迈步再进,却见赵宁的身影陡然模糊,好似镜中花水中月,变得不再真实。 “镜水步!” 孙康眼皮一跳,连忙放弃进攻,将长刀挥舞得密不透风,严密护卫周身,不给赵宁半点缝隙。 几乎是刀影成型的同时,当的一声,孙康只觉好似被攻城锤给撞了,手臂一酸,动作有瞬间的放缓,刀势再也不复完整。 “赵氏破阵枪!这份力道竟然比之前大了那么多!”孙康心头一惊,前后两枪的威力差了三成不止,让他再也无法镇定。 战斗功法的核心,一是招式变化,功法招式比普通招数要更加变幻莫测,暗含玄机,让人防不胜防,难以应对,有些功法还有各种奇异之处; 二是出手威力,功法招式有独特的调动、运转真气的法门,比简单的出击更加有杀伤力,能够让十分真气发挥十几分的作用。 而最终决定功法杀伤力的,一是品阶,第二个就是修行者对功法的修炼、掌握程度,能够发挥功法的多少潜力。 孙康被迫后退,拉开距离,但赵宁的长枪却尾随而至,刀枪再度相击时,他的刀式又被迟滞,长枪再度突进了刀幕,继续威胁他的身体。 孙康暗暗叫苦,赵宁的真气浑厚度本不如他,但赵宁在赵氏破阵枪上的造诣,却远远深过他对家族功法的掌握。 他使用家族功法,只能让真气威力增加两成不到,而赵宁却超过了三成!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赵宁每一枪都比他更有力。 他的手臂越来越酸,动作越来越沉缓,每一次挥刀都好像要推开一座山峦,渐渐地,已经跟不上赵宁的节奏! 很短的时间,孙康已是满头大汗。 终于,长枪重重刺在他肩头,势大力沉,哪怕有符甲护体,孙康也痛得直吸凉气,身体也被顶得倒退两步。 身形不稳的时间,刀势便无法有效维持。 赵宁得理不饶人,长枪趁势急进,不断刺在孙康身上,不到十个来回,孙康身上已经多四五处醒目的红点。 孙康面上汗如雨下,如坐针毡,身体各处的创口,让他每动一下,都疼得直冒冷汗,尤其右肋更是钻心的痛,不必说,肯定是肋骨断了。 可赵宁没有一枪击中他的要害部位,这就使得他胸甲强晶石没有变红。 起初,孙康还很庆幸,以为赵宁技艺不精,等他双臂、上身、双腿有了十几个红点,痛苦得就算不动弹也浑身战栗时,他才醒悟过来,赵宁就是故意不“击杀”他,好让他品尝更多煎熬! “赵宁!”孙康发出怨愤到极点的咆哮。 “你不是劝我不要上擂台,免得碰到了你,天才名头不保?我倒要问问,你这个孙氏千年奇才的名头,现在还保得住否?” 赵宁一枪抽在对方脸颊上,抽飞了对方一嘴牙,留下半边红肿的脸。 “赵宁你……”孙康发音已经模糊,话没说完,又被赵宁一枪刺在腰间,疼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你不是说到了实战演练,个人修为就不再重要,靠的是身边有多少队伍?如今你的队伍何在,能奈我何?”赵宁又一枪扫在孙康另一边面颊上,让他整张脸肿得左右对称。 孙康被这一枪抽得昏头转向,脚下不稳,轰然摔倒在地。 “你……”孙康挣扎着想要爬起,努力了几次却都是双腿发软的摔倒,只能悲愤的瞪向赵宁。 “联合其他利欲熏心之辈针对我赵氏,有用否?猜猜黄旗会到谁的手里?”赵宁上前一步,一脚重重甩在孙康脑门上,将他踢得侧飞出去一丈远,扑飞了大股尘土。 孙康虾米般趴在地上咳了几口血,回头手指赵宁,哆哆嗦嗦半响,却是什么字音都发不出,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也不知是伤得太重疼得太狠,还是羞愤难当给活活气昏了。 而这时,他身上的符甲已经整个红彤彤的,胸甲上晶石终于冒出了赤光。 魏无羡看着孙康凄惨的模样啧啧有声,“被打成这样也不喊投降,死要面子活受罪。” 章五四 无忧 孙康最后的几名同伴,已经被魏无羡、杨佳妮等人“斩杀”,现在场中唯一还站着的世家子,就只有赵宁他们和陈安之。 好些个大内高手出现在了山坡上,将那些伤得重自己不能活动的人带走,昏死过去的孙康当然也在此列。 陈安之抖抖符剑,耍了几个漂亮的剑花,对赵宁道:“来吧宁哥儿,让我讨教两招,看看你到底强到了何种地步。” 赵宁自然是不会小气,一挺长枪便攻了过去。 以陈安之的性子,赵宁很清楚,他在被范翊告知,孙康等将门联合所有门第,在演练中针对自己和魏无羡后,一定会为自己跟魏无羡鸣不平,并挺身而出破坏门第的计划。 如果自己、魏无羡亦或是陈安之,在刚才的乱战中倒下了,自然就不会有这场切磋,但形势发展到现在,大家都还有战力,而黄旗只有一面,为了家族着想,陈安之是一定会跟自己正大光明战一场,来决定黄旗归属的,而不会不管不顾的拱手相让。 这也是赵宁想要的,只有自己跟陈安之战一场,陈安之才不会被门第子怀疑、他跟自己有什么勾结,让他在门第中成为众矢之的。 较量的结果没什么悬念,赵宁的长枪点在了陈安之的心口要害处。就是切磋过程长了些,两人拼了二十多招。 这是因为赵宁不想陈安之因为败得过快而太受打击,也是为了在见招拆招的过程中,多给陈安之一些领悟自己大师级战技的机会,事后琢磨的时候可以有所提升。 “痛快!宁哥儿的战技果然精妙!” 陈安之哈哈大笑的收了剑,刚刚两人你来我往的战斗,让他感觉酣畅淋漓。他当然也知道赵宁放水了,这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保留了颜面,毕竟是少年人,对此还是颇为在意的。 现在虽然败了,他却没有黯然之色,反而被激发了昂扬斗志,觉得自己苦修一阵,在某些招式上做得更好,就可以和赵宁多交手几回合,如果临战的一些细节处理得再妥当几分,就能不处处落于下风。 而这些招式和细节是什么,他刚刚都切身体会到了,很容易抓住,进行针对训练。所以此刻陈安之信心满满,有种迫不及待要回去闭关的冲动。 魏无羡就没有要跟赵宁战一场的意思,大家刚刚激斗一场都很累了,犯不着再折腾,当然,对他来说,在很多人面前被击败,怎么都是一件极没面子的事。 就算要跟赵宁讨教战技,也得是在私下没有外人的时候,没必要现在动手。至于黄旗,当然是属于能者,赵宁比他能打,拥有黄旗理所应当。 就在魏无羡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杨佳妮走了出来,肩上扛着丈二陌刀,龙行虎步,威风凛凛的到了赵宁面前。 看到这一幕,魏无羡嘿嘿低笑两声,朝陈安之挤眉弄眼,幸灾乐祸之意溢于言表。 作为无话不谈的兄弟,赵宁跟杨佳妮的姻亲往事,他知道得很清楚,之前他对杨佳妮没太大印象,可现如今不同了,互相并肩作战过两场,很明白杨佳妮的彪悍,对方虽然没有偌大的名声,实力却未必在赵宁之下。 魏无羡甚至怀疑,杨佳妮已经到了御气境后期。 之所以是怀疑,而不是确认,是因为修为到了御气境后期后,出手时能引发真气震荡,在符兵前形成真气漩涡并爆开,杀伤力大增。 而杨佳妮手下虽然几乎没有一合之敌,出手威力不像御气境中期,但之前战斗时都并没有形成真气漩涡,所以魏无羡无法判断,对方是因为手持陌刀这种重兵器,招式大开大阖而导致出击威力惊人,还是真到了御气境后期。 “如果杨佳妮到了御气境后期,那宁哥儿可就惨了,惨了惨了……”魏无羡摸着汗津津的油腻下巴,很想看一场好戏。 如果这人不是跟赵宁有往事纠葛的美人,他自然不会是这副猥琐模样,说不定就开始谋划,在两人相斗的时候要如何从背后下阴手,确保黄旗不会落入旁人手里了。 赵宁见杨佳妮站到面前,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心下释然,“要战?” 英姿飒爽的杨佳妮没有回答,反问道:“为何是问这两个字,你应该说我是不是想要黄旗。” 赵宁笑了笑,摇头道:“黄旗不足一说。这场演练若是没有你相助,不会是眼前这么好的局面。” 杨佳妮没有再说话,站着一动不动,像个木讷的雕像。 就在赵宁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她摆了摆手,扛着陌刀转身就走了,干脆利落,“等你到了御气境后期,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会来跟你战一场。” 这回不只是赵宁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魏无羡、陈安之等人都是一脸雾水,完全搞不懂杨佳妮在想什么。 只有坐在地上休憩的范翊,跟一些女子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赵宁,却对杨佳妮的反应并不意外。 “这家伙到了御气境后期的可能,已经高达八成。”魏无羡回过神来,再看杨佳妮时,目光很是凝重。 能在十七岁之前,成就御气境后期的,都是超世之才,十八……十七将门,十四门第里面的年轻一辈,目前也只有赵七月是这种情况。 当然,这只是目前,在魏无羡看来,赵宁、孙康等人,也必然先后达成这个成就。但杨佳妮并不比孙康年长,她若真的已经是御气境后期,天赋之高可见一斑。 念及于此,魏无羡看向陈安之,却见对方也正向他看来,从对方的神色中,魏无羡读到了紧迫、奋发之意,这说明对方跟他想的一样,都有时不我待,必须抓紧修行的念头。 大家都是年轻俊彦,家族希望,谁想被人甩在身后? 片刻后,在范翊等一干已经“阵亡”,却伤势不重没有被立即带走疗伤的世家子目光中,赵宁顺着崎岖山道攀上苍云顶山峰,取下了迎风招展的巨大黄旗。 黄旗,在军中是为帅旗。杀将夺旗,为两军交战时,战阵中的最大功勋、荣耀! 眼下还未到酉时,但战区之内,赵宁已经没有对手、没有敌人,无人跟他争夺此旗,他的胜利无可争议。 …… 宋治贵为九五至尊,哪怕是在秋猎场上,每日也有许多从京城转来的折子需要批阅,真正能够闲下来四处游玩,与民同乐的时候并不多。 处理完案牍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宋治伸出手,随侍在旁的老宦官敬新磨,立即将温热的茶水端上,放在皇帝手里。 啜了一口茶,宋治抬头看看帐外,发现阳光已成金黄色,这是傍晚了,随口对敬新磨道:“时辰不早了,苍云顶的演练也快结束了吧?” 敬新磨躬身道:“回陛下,再有一个时辰,结果就该报上来了。” 宋治嗯了一声,忽然似笑非笑道:“前三场,门第子表现惊艳,初次参与演练,就能跟将门子不相伯仲,实在是难得。只是赵氏队伍都是没有多少斩获,便被全部淘汰,这跟赵宁在擂台教武上的强势,很是不相称。” 敬新磨只应了一声是,并没有多嘴评论什么。 宋治又道:“这场演练,赵宁也在其中,大伴以为,赵宁能否再给朕一次惊吓?” 见皇帝说了“大伴”两个字,敬新磨知道自己不能不表明态度了,“赵宁虽然出众,毕竟只是一个人,在数百人的实战演练中,能做的事有限,只怕不能如先前那般表现出众。” 宋治点点头,笑道:“朕也没有第二件射雕可以赏赐给他了。” 话音方落,一名宦官进来禀报,说是演练已经有了结果,宋治微微一怔,现在还没到酉时,这说明有一方已经击败了所有对手,他兴致大增,让战区的主事宦官进来细说。 “大伴猜猜是谁这么快就取得了胜利?”宋治饶有趣味的问。 敬新磨回答道:“按照之前三场的情况,不是以徐氏为首的门第,就是以孙氏为首的将门。” 宋治嗯了一声,也觉得结果不会有它。 “启禀陛下,苍云顶演练已经结束,赵氏公子宁,夺取了山顶黄旗!”进帐的宦官俯身下拜,朗声禀报。 宋治跟敬新磨同时眼神一变,惊愕意外之色怎么都掩盖不住。 他俩都是城府深厚之辈,按理说不至于喜怒形于色。 “又是赵宁?”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宋治按下心头的异样,“孙氏子与徐氏子呢?” “孙氏子与徐氏子,都被赵宁击败。”帐中宦官如实回答,并将详细情况从头说了。 宋治听完后沉吟半响,摇摇头,苦笑道:“如此说来,徐相跟孙蒙要头疼了。 “赵明这小子还真是不凡,站擂成功不说,这回还能在那样不利的形势下,战胜一个个对手,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赵氏有子如此,只要让他成长起来,可望五十年内无大忧啊!” 敬新磨点头称是,饱含深意的补充道:“杨氏女也很出彩,她应该是已经到了御气境后期。有这样的人物作为盟助,若无意外,赵氏的确可以五十年内无忧。” 章五五 简在帝心(二合一) (不好分章,两更一起发了,八千多字。) 跟皇帝宋治一样,宰相徐明朗这些天也没什么闲暇,事实上他比皇帝还要忙碌一些,在处理正常的政事之余,五军都督府的暗中筹备事宜,几乎占用了他所有的时间。 两位文人大都督的人选,涉及的利益太大,可以让两个家族的家势水涨船高,实力提升极大,此消彼长之下,就会有家族在门第序列中的地位下降。 如何平衡门第内部秩序与各个山头的力量,让文官集团整体利益最大化的同时,又不至于出现能够威胁徐氏地位的存在,需要考虑的东西千头万绪。 事务虽然繁杂,徐明朗却是痛并快乐着,代州之事没能如愿折损赵氏力量,让他削弱军方最大势力的谋划落空,沮丧了好一阵子,而后痛定思痛,徐明朗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于“阴谋”二字。 是阴谋就有诸多不能见人的隐秘,一旦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很容易导致满盘皆输。 所以他这回决定采取阳谋,把削弱赵氏、分裂将门、插手军方的事情,堂堂正正摆在明面上,利用世家大族不变的逐利、自私本性,让那些觉得在此事中有利可图、能发展壮大家族的世家,来一起主动推进这件事。 徐明朗自己就是世家之主,很清楚世家的本性,知道该如何利用这点。 “四场实战演练,只要门第的表现不弱于将门,文人就有借口进入五军都督府,而赵氏子弟表现得太过不堪,诸多将门就有了进入大都督府的理由,赵玄极这个眼下唯一大都督,阻拦这件事的底气、说服力就会弱很多。” 徐明朗想到这里,走出大帐,负手而立,眺望苍云顶的方向,眼中满是信心与渴望。 须臾,一名官员急急来报:“大人,这场演练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徐明朗随口问道:“可是知询夺得了黄旗?” “不,不是……” 徐明朗哦了一声,“那就是孙氏子胜了?孙康此子,有孙氏千年奇才之名,知询没能赢下他也不意外。” “也,也不是……” 徐明朗手指一抖,转身看向那名官员,目光如电,“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还能是何……” 话至此处,他陡然停下来,预感不妙。 “是赵氏公子宁,他击败了所有人,拿到了黄旗!” 闻听此言,徐明朗心里咯噔一声,胸腔顿时被一股无名的怒火充斥。 赵宁?怎么会是赵宁!两百多人的队伍,竟然被赵氏、魏氏、杨氏三十人击败?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赵宁那些人都是元神境不成?还是徐知询、孙康他们都是饭桶?! 这些话徐明朗没有说出来,他压抑着怒火回到大帐,坐下来冷静半响,开始思考这件事会带来的影响。既然事情发生了,多思已经无益,只能尽量补救。 “无论如何,通过这几场演练,门第跟孙氏等将门已经尝试过合作的可能性,事实证明,在五军都督府这个香馍馍面前,双方是可以共同对付赵氏,并一起推进这件事的。” 徐明朗长吐一口气,觉得这一场赵宁虽然奇迹般地赢了,但情况也没有太受影响。 他转念又想道:“赵宁要出仕,起始品阶很重要,老夫不能让他太好受。” 他是百官之首,在这些事情上很有发言权。 新科榜眼唐兴,在得知苍云顶演练结果后,找到了探花周俊臣,神情严肃的对他道:“我们来浮云山猎场已经很久了,眼看着秋猎快要结束,你我虽然被陛下带在身边,但却只是随行观礼而已,一直不曾得到陛下单独召见,没有可以开口说话的机会。 “而一旦回了京城,宫墙高如云,以你我的官职品阶,在门第的限制下,再想目睹天颜不知要等到何时! “我们必须要做些事情,来让陛下看到我们,知晓我们对陛下的忠心。” 秋猎是世家大族的盛事,跟寒门庶民无关,唐兴跟周俊臣都是翰林院编修,职分更是跟秋猎八竿子打不着,所以本不会出现在这,全因他们是新科三甲,皇帝为表重视,才把他俩和状元郎塞进自己的队伍里,带来观礼。 周俊臣为难道:“你我刚刚入仕,还是新人,这里世家重臣多如牛毛,陛下有事也不会问我们,哪里有你我说话的机会?” 唐兴胸有成竹,对周俊臣耳语了一番。 听罢唐兴的话,周俊臣吃惊道:“你要帮助赵公子?他虽然对我们有恩,但却是将门,我们这样做无异于背叛,文官序列里将再无立足之地!” 唐兴冷笑道:“只是不容于门第而已。只要敢向门第亮出爪子,在饱受门第欺压的寒门官员眼中,我们将会成为英雄,在陛下心里,我们也会成为他制衡门第的锋利爪牙!” 赵宁等人从山林中出来的时候,赵氏、魏氏、杨氏的诸多子弟,已经得到消息前来迎接。 众人夸赞赵宁等人的场面不提,且说赵宁回了营地,立即去见了赵玄极,将自己刚进入山林,就想到的五军都督府之事给对方说了。 “朝廷要改大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赵玄极双眼瞪得像是铜铃,此事干系太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前还没听到任何风声。 “这件事应该还在谋划阶段,估计徐明朗只跟那些门第和孙氏等将门家主暗中说了,暂时没有放到台面上来,故意瞒着我们赵氏几家的。” 赵宁说到这,又跟赵玄极仔细分析了个中情况,最后道:“要破坏这件事,还需要祖父联络将门家主,跟他们陈述利弊。” 赵玄极眉头紧锁,沉默良久,喟叹道:“按照你的说法,在五军都督府之事上,孙氏等将门已经跟门第穿了同一条裤子,赵氏站在了大家对立面,他们怎会听信老夫的劝说?” 赵宁道:“这回演练中,孙儿队伍还在时,徐知询带领的门第队伍,就抢先对孙康等人下手,违背了他们之间的默契约定,体现出门第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本性。 “将门这些年被门第打压,对他们都很仇视,双方的信任本就薄弱,四场演练本就有培养彼此信任感的目的,探寻在五军都督府之事上合作的可能性,如今这种薄弱的信任,已经被破坏了不少。 “祖父若是跟将门家主们说,徐明朗跟将门合作,只是想利用将门的呼应达到目的,事后多出来的四位大都督,将门根本无法染指,顶多能有一个位置,那么将门家主们,就会迟疑。” 赵玄极想了想,抚须点头道:“以将门这些年对门第的仇恨、恐惧,再加上这场演练的情况,老夫的确有可能说服他们…… “不过,就老夫看来,在大都督之位的实际诱惑面前,那些将门家主可能会迟疑,真的要他们放弃,却是很难。” 赵宁对此已有打算,“只要能将这件事拖延下来即可,过一段时间,等孙儿在巡城都尉府任职,揪出大量北胡细作,让朝野认识到北胡觊觎大齐的狼子野心,形势自然就会有所变化。” 赵玄极微微颔首,做出了决断:“老夫会去跟那些将门家主商谈……之后你纠察北胡细作的时候,家族会全力支持,只要有细作被抓住,大都督府就有理由介入其中,给予你最大的方便,并帮助你对付一切对手!” …… 翌日,所有参与了三项秋猎考核的世家子,在校场齐聚一堂,等候皇帝根据他们的表现授予官阶品级。 这时候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大家的表情不一而足,高兴的跟身边的人相谈甚欢,譬如说魏无羡,不高兴的闷着一张铁青的脸一言不发,比如说孙康。 赵宁在秋猎场上的表现,让他成为了无可争议的第一人,被召入皇帝帷帐,有幸再次面见天颜。 “前些天你站擂成功时,朕赏了你射雕,没想到苍云顶演练,你再度夺魁,如此才能心性,不负赵氏奇才之名,看来朕的射雕给对了人。 “赵氏一门,素受皇家倚重,如今你有意出仕为皇朝效力,当好生磨砺,将来好为国家柱石,朕授你从六品官阶,盼你早日成为栋梁之材!” 宋治笔下龙飞凤舞,亲自书写了官员告身——这本是吏部该做的事,皇帝亲手为之,一方面是表现对赵宁的重视,另一方面也是提醒赵宁牢记恩出于上,这跟皇帝殿试后给进士重新排名,是差不多道理。 这样的告身,皇帝最多写三份。 赵宁正要下拜谢恩,宰相徐明朗出班启奏,劝阻道:“陛下容禀,历年秋猎,排名第一的世家子,都只授正七品,这回陛下缘何打破惯例?六品官职,事关重大,请陛下三思。” 宋治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宰相认为不妥?” 徐明朗道:“老臣认为,惯例不可轻易打破,否则规矩不存,必生混乱。” 宋治不置可否,问帐中其他官员,“诸卿以为如何?” 帐中除了徐明朗这个宰相,就只有刘牧之和吏部尚书两个大员,没有其他重臣。 刘牧之跟吏部尚书自然不会没事跟徐明朗对着干,所以都没出言反对。 就在帐中一片沉默,赵宁在心里问候徐明朗的祖先时,忽然有个声音响起,却是站在门口的唐兴。 他俯身下拜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授赵氏公子宁以从六品官阶,正好合适。” 周俊臣见唐兴突然说话,吃了一惊,但想起两人之前的密谈,连忙跟着下拜:“微臣附议!” 徐明朗等人闻声转头,见说话的只是被皇帝带着随行观礼,轻易都没机会近身的新科榜眼,顿时出声呵斥:“放肆!我等与陛下议事,岂有你等插嘴的余地,还有没有尊卑之念了?退下!” 状元郎看着唐兴与周俊臣,起初是错愕意外,这下听了刘牧之的呵斥,目光中便都是鄙夷,心想这两人真是想吸引陛下注意想疯了,竟然完全不顾礼仪尊卑。 他跟唐兴、周俊臣不同,身为状元,不仅官品要高些,在人前的地位也不一样,来了秋猎场,还被皇帝特地召见过一次,虽然没谈太多,却已经让他受宠若惊,飘飘然了。 “刘卿不必如此。唐兴,朕且问你,你为何觉得授赵宁从六品正合适?”宋治不紧不慢、不轻不重的问。 唐兴立刻道:“启奏陛下,因为这是陛下的决定!” “没了?”宋治见唐兴没别的话说,又问了一遍。 趴在地上的周俊臣有直起腰身解释的意图,被唐兴抢先道:“回禀陛下,没了。” 他说的言简意赅又大义凛然,一旁站着没动的状元郎差些噗嗤一声笑出来,心中对唐兴的不屑与鄙夷更加浓厚。 在他看来,唐兴有冒头吸引陛下注意、拍陛下马屁的勇气,的确是胆大,可就是脑子蠢了些,胸无点墨。 对方刚刚完全可以提赵宁站擂成功,是六十年未有的盛举,让自己的意见更有说服力,却偏偏想不到,真是傻不拉几,贻笑大方。 “陛下……” 徐明朗没有状元郎那些想法,他转身向宋治拱手,正要再说话将自己的意见强调一下,把这事定下来,就听皇帝道:“赵宁站擂成功,是秋猎场上六十年未有之盛事,加之狩猎和演练都表现出众,应该特别奖赏,此事无需再议。” 说着,将告身递给老宦官敬新磨,让他出帐去宣布,同时让唐兴和周俊臣起身。 “微臣拜谢陛下隆恩!” 赵宁再拜称谢,心里对唐兴的观感好了不少,暗道当日燕来楼没白救他。 皇帝态度如此强硬的否定自己的建议,让徐明朗眼神微变,大感意外。 这样的事,可是很久没有发生过了,久到徐明朗一时都记不起,上回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在什么时候。 好几百个世家子的官阶评定、宣布,自然需要耗费不少时间,直到黄昏时才全部敲定。 吃过饭,周俊臣和唐兴往回走的时候,唉声叹气道:“陛下问你为何要给赵公子六品官身的时候,你为何不回答站擂的事?什么都不说,也不让我说,最后还得陛下亲自提及这些缘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唐兴呵呵笑了两声,“不说才是对的,这样就是在告诉陛下,我们之所以支持陛下的决定,反对徐相的意见,不是因为赵公子该得从六品,也不是因为徐相反对这件事,仅仅是因为我们无条件忠于陛下。 “在我们眼里,陛下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无需思考,无需明白,只要拥护执行即可。” 周俊臣怔了怔,他没有想到这么多,“那你觉得陛下明白你的意思了吗?” 唐兴信心满满:“当然。否则的话,陛下就不会不给徐相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敲定这事了。陛下这也是在告诉我们,他很认同我们今日的行为。” “果真?”周俊臣还是有些怀疑。 唐兴微微一笑,“等着吧,今夜陛下必定召见我们。” 他俩说到这的时候,状元从一旁走了过来,看到他们就哂笑一声,“你俩想要奉承陛下,表明自己的忠心,这我能理解,可你们表现得也太露骨,太低级,太无能了些,让人不耻。 “这种言行我都看不下去,觉得恶心,你们如此不堪,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会因此亲近、重视你们?” 他早就投靠门第了,所以对唐兴、周俊臣说话很不客气,因为状元的身份,颇受礼遇,向来自觉高榜眼、探花好几等。 “好狗不挡道。”唐兴瞥了状元一眼,没有跟这个被他判定为蠢猪的家伙,多说话的兴致。 上位者日理万机,接触的下属多不胜数,哪有时间一一分辨谁对自己忠心、可用,这种时候,下属表达忠心的方式越是简单直接、露骨谄媚,就越是有效。 能不顾自己形象、名声,豁出去来表达对自己的忠心,在上位者看来,这就证明下属对自己的忠诚已经很大,自己在下属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很高。 状元郎见唐兴竟然骂自己,顿时大怒,只是不等他发火,就看到前方有宦官笔直朝他们走来,状元心头一喜,认为皇帝又要召见自己,连忙迎上去,正要见礼招呼,熟料宦官看都没看他,直接绕过。 “唐榜眼,周探花,陛下召见。”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状元浑身一僵,愣在了那里。 他没听到唐兴、周俊臣是如何回答的,只看到他俩跟着宦官走了。从始至终,都没人再看他一眼。 皇帝召见三甲中的榜眼与探花,却偏偏没叫状元。 更让人心寒的是,状元已经去见过皇帝一次,那个宦官他都认识,而刚刚对方从他面前过去,竟然跟他这个状元连招呼都不打,作为离皇帝最近的人,有这样的行为,可见皇帝对他这个状元是什么观感。 状元只觉得如坠冰窟,手脚冰凉,前途暗淡。 …… 徐明朗回到自己的帷帐,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今天在皇帝面前的经历,让他心情不是太好,但眼下却没时间多想这些,他约了孙氏等将门家主,今夜到他这里来,商谈五军都督府的事。 时辰到了,却还有好些座位空着,十七将门只来了半数,这让徐明朗十分意外,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没有新的人到来,徐明朗的面色渐渐难看。 他望向右边首位的孙蒙,“孙公,这是怎么回事?” 孙蒙的脸色比徐明朗还要阴郁,闻言冷冷道:“本公倒想问问徐相,前一场苍云顶演练,为何在赵氏队伍还没被淘汰的情况下,徐氏子就带着门第袭击我将门队伍?” 徐明朗愣了愣,他之前听到徐知询的禀报,并没有把这个情况太当回事,眼下见将门家主们,都愤恨的看着他,等他给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准确的说,是意识到将门对门第的仇恨与不信任,到底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孙公,诸位,苍云顶这场演练,只是小儿一时行差踏错,老夫已经施行家法了,诸位若是不满,老夫给诸位陪个不是。” 徐明朗起身作了个罗圈揖,重新坐下后道:“只是五军都督府事关重大,仅仅因为一场演练的不顺,就有这么多将门家主撂挑子,是不是太不顾大局?这可关系着诸位的家族利益。” 吴肃冷哼一声:“事关家族前程,我等自然不敢大意,但如果有人只是想利用我们达到自己的目的,等到木已成舟,再把我等一脚踢开,那就太小看我们了!” 徐明朗心头一紧。 实话说,他之前还真有这种想法。 监军的事他都在禁军中推行开了,将门一开始也是极力反对,最后还是没能斗过他,他打心眼里蔑视这些将门,如今既然大张旗鼓谋划五军都督府,劳心劳力付出这么多,又怎么甘心只获取两个席位? “诸位多虑了,老夫保证……” “徐相,今日我等过来,不是听你舌绽莲花的,说再多也是口空无凭,你需得立个字据,并让所有门第之主都画押,确定文官只占两个席位,否则……”吴肃又是一声冷哼,态度明显。 徐明朗脸色大变,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怒火,拂袖道:“这种事岂有立字据的道理,还要所有门第之主画押?这绝无可能!” “那就告辞了!”吴肃起身就走。 不仅是他,将门家主们接连离开。 最后只剩下孙蒙。 徐明朗没想到这些将门家主态度如此坚决,能给对方作揖赔礼,他自认已经很放下身段了,“孙公,这……” “与虎谋皮,岂能不处处小心谨慎?徐相,将门这些年被你打压成什么样了,你应该心里有数,吴氏的世袭侯爵,韩式的兵部尚书…… “你让大家如何相信你们?实战演练,是老夫好说歹说,大家看在五军都督府的份上,勉强同意尝试一下跟你们合作的可能性,结果呢?” 孙蒙摇头叹息,起身向徐明朗告辞,“此事,若是徐相不肯让所有门第家主立字据,怕是只能先放一放,来日再从长计议了。” 想起昨夜赵玄极的话,孙蒙走得很果断。 能有大都督之位,将门自然想争取,可那得是在不会被门第过河拆桥的情况下,这些年跟门第相争的结果表明,在权力斗争的手腕上,将门不是门第文人这些大头巾的对手。 谋求大都督之位不可得,再让文人掌握了大都督府,将门就真的没有活路了,谁敢冒险? 望着孙蒙离开,徐明朗脸上阵青阵白。 这些年打压将门顺风顺水,这样的挫折他还没经受过。 一日经历两次不顺心的事,徐明朗心里难受得厉害。 两个寒门进士,从七品的蝼蚁,就敢当着陛下的面跟自己唱反调,还唱得那么坚决,自己宰相权威何存? 这下五军都督府的事又被搁置,他愤懑的很想杀人。 “还是轻视了将门对老夫的仇恨程度啊……”许久,徐明朗长叹一声。 …… 北胡天元王庭公主萧燕,走在凉风习习的营地里,以乡下人进城的神态欣赏各处。 碰到穿官服的人,无论对方官品大小,她都会停下来行礼,一遍又一遍表现自己的谦卑。 若是有人跟他聊两句,她就会不断赞叹大齐年轻俊彦们的意气勇武,强调天朝上国的少年豪杰,不是塞北之民能够望其项背的。 大齐官员们见带萧燕等蛮夷,来秋猎场的目的达成得很好,都很乐意给萧燕笑脸,为了彰显自身天朝上国官员的风度胸怀,他们经常会邀请萧燕去自家大帐做客,并在席间为对方介绍大齐各地风物人情。 每当萧燕这个北胡公主,露出乡下村姑神往繁华城池的眼神,并称赞大齐的种种好处时,大齐官员都会倍感自豪,变得更加开心,于是就会说出更多信息。 “这满场的南朝世家子,跟我族中勇士相比,能入眼的没几个,唯独赵宁的确不凡。我现在觉得,代州之事的失败,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萧燕低声说道,“不过南朝富庶繁华,地大物博,人丁众多,财物不可计量,国力还是不容小觑。” 跟在她身后的白眉老者哂笑道:“但齐人喜欢争权夺利,内耗如此严重,军力就没有保证,再多繁华也守不住。” 萧燕也露出笑意,“这些繁华,终将属于我们!” …… “皇恩浩荡,你如今有了从六品的官身,进了巡城都尉府,老夫必能让你有一个主事的官职,届时你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赵玄极欣赏完宋治亲笔写的告身,哈哈大笑几声,将它还给了赵宁。皇帝只负责给世家子定品,具体出任什么官职,则由世家举荐安排,只要职位不高于官品就行。 赵玄极心情很好,不仅是因为赵宁得了从六品的官阶,还因为昨夜他去跟将门家主们密谈,得到的反馈很好。 赵宁在赵玄极这里呆了很久,谈了有关自己跟家族的不少事。 从赵玄极的帐篷里出来,已经是月上中天。赵宁回到自己的帐篷,却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在帘前转身驻足,抬头仰望苍云顶孤峰上的璀璨星空,万里银河。 四野无声,万籁俱寂,拂面的山风夹杂着草木淡淡地清香,悄然勾起人内心深处潜藏的愁绪,赵宁看到远处松涛起伏,山峦如雾,一时间思绪万千,备觉寂寥。 时光如梭,岁月如梦,赵宁想起三年后就会爆发的国战,前世浴血疆场的种种画面浮现在脑海,耳畔好似又听到了金戈铁马之音,一时间心潮涌动,不知自己是在前世还是处于今生。 世人只知胡人是一群被打服的蛮夷,却不知这天下就没有永远不开化的野人,赵宁明白,穷山恶水养出来的悍勇轻死的战士,一旦有了文明智慧的加持,有一个万古不遇的雄主带领,将会爆发出多么可怕的战力。 别人不知,赵宁可是清楚,北胡在灭亡大齐之前,十年征讨打下的版图,可不止是中原。 他们向西不仅攻占了西域,还扩疆数万里之遥,征服的无数国家,有很多齐人闻所未闻! 北胡铁蹄所丈量的远方,甚至超出了齐人士大夫想象的极限! 在此之前,天下从未出现过版图如此之广、军功如此之盛的大帝国! 如果说天元王庭只是让草原群雄俯首,那么天元帝国,就是天下几乎所有君王的噩梦! 被天元大军征服、震慑的西方君王们,在万般恐惧中给了天元可汗一个极致的称呼:上帝之鞭! 赵宁深吸一口气。 北胡跟大齐的国战开始是在三年后,北胡为这一战的准备,却已经进行了许多年。 从在草原崛起的那一刻开始,北胡君主就知道他终将直面大齐,必须要跟大齐一战,并为此日夜筹谋。 赵宁只要想起,前世国战陡然爆发前,边境各州有多少文官武将被刺杀,有多少粮仓府库被焚毁,北胡大举入侵时,对大齐各地驻军的兵力是如何了解,对大齐应战军队的调度是怎样了如指掌,百万大军兵临燕平城下时,城中有多少修行者势力在内呼应,乃至冲击城关打开城门,就觉得这夜空暗无天日。 知道这些,对赵宁来说是幸运的,同时也是不幸。 作为唯一的重生者,他明白山河破碎的危机就在眼前,深知大齐内部达官显贵、世家大族的争权夺利与互相倾轧,是在如何削弱这个帝国。 他更清楚在这场权力斗争的风暴中,大齐的军事作战体系与国家边防力量,已经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但他却不能登高一呼,就改变这种局面。 三年,赵宁只有三年。 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他要如何在三年内,扭转皇朝大势,让大齐拥有抵抗北胡大举入侵的团结力量,避免重蹈前世覆辙? 赵宁无心睡眠,离开自己的帐篷,在营地昏暗的火光里踽踽独行。 他现在只有赵氏的力量可以用,而赵氏有过半精锐都在雁门关,且赵氏现在的处境实在不能用好来形容。 拿到了从六品的官职,可以进入巡城都尉府独当一面,这是他的机会。 把北胡潜藏在燕平城,乃至北境的细作爪牙一一挖出,还得拔起萝卜带出泥,顺势扯出北胡细作经营的地下情报与各种势力网,剪除他们结交、收买、渗透的一切利益团体。 攘外必先安内,只有先肃清北胡在大齐内部的眼线爪牙,让北胡不再对大齐内部情况了如指掌,让他们失去内应,再剜掉大齐自身的一颗颗毒瘤,剔除所有害群之马,使皇朝不再内斗耗损国力,朝野力量都能拧成一股绳为国所用,国战来临时,大齐才有生机与希望可言。 想起来都是千头万绪,做起来势必难于上青天。 作为大齐第一勋贵之家的家主继承人,赵宁没有选择,必须迎难而上,去跟这天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强枭雄交手。 他相信他能做到。 ————— 本卷终。 内忧外患的皇朝背景、权力斗争的势力山头,总算差不多介绍清楚了。 从下一卷开始解决问题。 章五六 家家自有乾坤图(1)【二合一】 今日朝堂事务繁杂,宰相徐明朗处理完公务,从中书省下差的时候,燕平城的大街小巷已经点亮灯火海洋,他在皇城门前上了自家马车,鲜有的催促车夫将车赶得快些。 近来在朝堂上诸事不顺,尤其是五军都督府推进缓慢,随着秋猎结束,许多世家大族从京城回了地方,这就使得五军都督府无法从搁置状态摆脱出来。 一手建立监军制度,让文官首度在禁军中实现了节制武将蓝图,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惯了的徐明朗,如今深陷这种力不从心的局面,平日里心情自然谈不上好。 宰相心情不畅,日子难过的人就多了,从中书省到宰相府邸,大到六部尚书,小到家丁护院,这段时候都过得战战兢兢,稍有小错,就会迎来无法承受的悲惨遭遇。 短短月余时间,中枢被贬谪的官员,就达到了以往半年的数量。 一家牙行犯倔的驴子,冲撞宰相大人的车架,那间在燕平城开了五十多年,颇有善名的牙行第二日便被官府查封,关门大吉。 这般日子过得长了,莫说人受不了,宰相府的珍玩宝贝也经受不住摔打,损失惨重,惹得宰相的老发妻没少心疼落泪。 下面的人聚在一起合计多日,想尽了各种办法,希望可以让宰相心情好转过来,一时间宰相府的库房,都被各种珍宝字画古玩堆满了。 产自南海的走盘珠“鲛人泪”,来自西域的八宝琉璃器,东海的夜明珠珊瑚玉,辽东的海东青等等等等,多得数都数不清,笑得合不拢嘴的宰相发妻,都不得不另建一座宝库,来安置多出来的宝贝。 但即便如此,宰相大人也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笑容。 就在大小官员,无数俊彦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情况忽然在一夜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当参知政事刘牧之,在某日的大朝会上,骤然看到红光满面、笑意盈盈,亲和随性跟五品“小官”相谈甚欢的徐明朗,几乎要被惊掉下巴。 宰相在中书省处理公文,一名小吏在送折子时,不小心打翻了宰相珍爱的砚台,就在小吏跪地请罪,其他官员闭上眼睛,以为宰相要像近来一样,将这书吏活活打残的时候,他们竟然发现宰相大人并未介意,一笑了之。 这下官员们终于确认,宰相大人的心情不仅摆脱了阴霾,而且是一下子就到了艳阳高照的天气! 大喜过望的世家重臣们,连忙互相打听消息,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宰相大人有了如此改变,将大家从水深火热救了出来,这般强大的威能,实在是应该接受大家的顶礼膜拜。 在众多手眼通天、消息灵通之辈孜孜不倦的挖掘下,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这个答案让人意外。 但细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白发红颜,向来是文人士大夫们喜闻乐见的风流佳话。 不错,这一切都源于一名女子,一名很年轻,但据说国色天香都不足以形容其美的惊艳女子。 传闻此女不仅容貌无双,温婉可人善解人意,而且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煮得一手好茶,能让人口齿留香三日不绝,堪称茶道大师。 传言总是越传越离奇,越说越邪乎,到了后来甚至有人说,此女乃山中修行千年的狐妖所化,一颦一笑都能勾人心魄,还精通各种让人飘飘欲仙的术法,莫说男人看一眼就会坠入幻境不能自拔,哪怕时女人见了也要心神不守。 总而言之,这个女子只应天上有。 而关于这个女子是如何出现在宰相府的,更是众说纷纭,有言江南巨贾献之以交好宰相的,也有言塞外巫师带来京城被人天价买下送于宰相的,还有说宰相半夜出游自己在街上碰见的。 一言以蔽之,此女很神秘。 很多时日过去了,有关这个女子的各种消息,已经在市井街头传得沸沸扬扬,连茶楼的说书先生,都开始讲述她不同版本的各种故事。 而直到今日,除了宰相大人自己,也没外人目睹过她的真颜,流传出来的画像但是不少,无一不是美人,就是互相都对不上,可信度不高。 至于有个落魄书生,把人家画成了狐身人面,自然免不得被群起攻之,摊子被掀了不说,腿还被打断了,但即便如此,这书生也一口咬定,自己画的是自己亲眼所见,绝对属实。 当人家问他是怎么进得了宰相府时,书生就张红了脸,好半响才憋出一句自己是爬墙偷偷望见的,这般胡言乱语,自然没有人信,引来的只是更多取笑。 徐明朗撩开车帘,扫了一眼那个抱着画卷,不断向别人展示狐身人面像的瘸腿书生,眼中满是鄙夷与不屑,放下车帘时,他又露出不无得意的满足笑容。 之所以催促车夫快些,自然是为了早些见到那个让他惦念的可人儿。 :老树发新枝,这是人间喜事,不过在见到对方之前,徐明朗从来都没想过,到了他这个年纪,还有重温少年风流的一天。 回了府邸,匆匆换下官服,徐明朗来到一座布置素雅的院子,顺着鹅卵石铺陈的蜿蜒小道来到临湖的轩室,隔着半卷的竹帘看见灯火中身姿曼妙,正跪坐写字的佳人,徐明朗顿了顿脚步,正了正腰背,缓了缓心绪,迈着稳健的步子徐徐走近。 “大人回来了?” 面若桃花的女子放下玉笔,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欣喜笑容,起身见礼,盈盈蹲身的简单动作,便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柔弱而又不食烟火的脱俗气质。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这女子,是赵玉洁。 装作淡然的嗯了一声,徐明朗走向那张书案,“今日又写了什么诗?”拿起宣纸定睛看去,不禁吟哦出声,“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响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 连连点头,道了几声好,转头看向有些羞赧的赵玉洁,徐明朗奇怪的道:“为何只有这三句?” 赵玉洁红着脸道:“妾身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的时光岁月,胡乱写了这些,当不得大人夸奖,后面的……妾身怎么都想不出来了。” 说完,很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窘迫模样。 她这样子落在徐明朗眼里,就非常的单纯娇憨,怎么看怎么可爱,让人想要怜惜,又想狠狠蹂躏。 “如此佳句,实属难得,不能没了下文,你且过来,跟老夫好好说说你那时候的生活,老夫为你补上。” 徐明朗乃门第家主,自视博学才高,当然要完成这件雅事,顺便也让赵玉洁见识见识他的才情,好更加高看佩服自己。 诗文中描写的乡村田野景象,跟徐明朗在燕平城的生活不同,可以为他换个心境,好好放松一番。从家国大事的繁杂公务中脱身,能有红粉佳人来唱和这样的诗文,对徐明朗这个文人宰相来说,实在是再美妙不过。 赵玉洁低声应是,坐到徐明朗身边,开始给对方讲述自己年幼时到乡下省亲的日子。 徐明朗的这种心理,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她一手布置、引导,在投其所好的同时,也对她自己十分有利。 借助萧燕的安排,通过江南富商的手,成功到了宰相府邸,凭借自己的姿色与柔情,也如愿获得了徐明朗的喜爱,但赵玉洁知道,如果两人的交流只限于身体,必然不能长久,也无法让她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要跟徐明朗有心灵情感上的交流。 诗文是手段,可以吸引徐明朗的注意,赵玉洁故意只写三句诗,就是为了让徐明朗这个士大夫中的翘楚,手痒来补足后面的。 而她之所以写了田园方面的内容,也是想要通过给徐明朗讲述那些自己的田园生活,来给徐明朗一个自己很纯真干净、弱小苦命的印象,让对方更加疼爱自己。 赵玉洁达到了她的目的,在回首往事的时候,说起自己体弱多病的外婆,落了几滴泪,说起自己坚强而命运多舛的母亲,又哭了一鼻子,徐明朗就把她搂在怀里百般安慰。 为了彰显自己照顾赵玉洁的真心和能力,都不用赵玉洁开口,徐明朗就当场赏赐了她巨量财富,多到市井平民难以想象,在赵玉洁终于破涕为笑之后,徐明朗把她抱上了床榻。 躺在锦塌上,赵玉洁轻声低吟之际,转过头,刚刚跟徐明朗对视时,还情雾朦胧的目光,霎时变得冷漠无波,视线透过窗户,看到了天上的弯月。 弯月如钩,弱小得就像她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脑子里没了贞操这种念头,并认为身体是可以拿来交换生存资源的呢? 这是两个问题。 自己当然不会忘记,事情开始的场景。 那是一个秋天,老槐树的黄叶落满了院子,母亲让自己去买菜,菜市场离家很远,自己本该去很久才会回来,或许是午后的阳光正好直照自己的眼,让自己看不清路,又或许是隔壁街的那个可恶胖子,追着要欺负自己,自己跑得太急,总之自己掉进了臭水沟里,半身都被湿透,可恶的胖子捂着鼻子大笑着跑远了,自己强忍着泪水半路折返,想要换了衣裳再去菜市场。 可当自己接近家门时,却听见屋子里传出奇怪的声音,稀里糊涂的趴在窗口往里看,那个画面自己应该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了,原来赤裸的身体是那样难看…… 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家,穿着湿漉漉的臭衣裳去菜市场的,只记得当时走在路上一遍又一遍的想,自己的父亲已经战死沙场,所以那个男人不会是自己的父亲。 至于第二个问题…… 那个除夕,母亲和自己出摊时被打伤,母亲缠绵病榻很久,家里的积蓄都用来买了药,米缸很快就空了,面粉也早早吃完,为了让母亲能够熬过来,自己把最后的米粥都喂给了母亲,而自己已经两三天没有吃半点儿东西,饿得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那个时候,隔壁街那个经常欺负自己的胖子,鼻涕老是擦不干净看着脏兮兮,却能穿绸缎的胖子,举着一个鼓鼓的钱袋子对自己说,如果自己能让他摸一下自己的胸脯,钱袋子就是自己的。 后来啊,自己拿着那个袋子里的钱,买了药又买了米回来,母亲总算恢复了不少。 只可惜,从那之后,她都只能面色苍白的坐在那里,歉疚、自责而又无奈的看着自己,什么活计都干不了了。 “我想修行,给我辅助修炼的丹药,可以吗?” 赵玉洁察觉到徐明朗的喘息开始变得粗重,动作也开始空前狂暴,在对方屏住呼吸的关键时刻,她不失时机的问。 “可以!你要什么老夫都……给你!” …… 平康坊,一栋装修得富丽堂皇的青楼里,却有一间布置极为简朴的雅间,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摆件器物,挂在墙壁上的牛角,铺着羊皮的座椅,圆顶裹布的天花板,都在彰显一种草原风格。 明面上已经离开大齐的北胡公主萧燕,正在炉火上亲手烧烤一只羔羊,神情专注而认真,好似在进行某种不容亵渎的仪式,越来越透露出一股虔诚的意味。 “草原如今正在举行那达慕,我虽然不能回去参与这件盛事,也没法在南朝弄个地方,大张旗鼓做类似的事,那么亲自烧烤一只羊,便算是也感受到草原雄风了吧。” 烤好了羊,萧燕卸下两条羊腿,将其分别递给随侍在侧的,白眉黑发老者与黑眉白发老者,见他俩面有不解之色,便如是说道。 两位王极境强者这才了然,一起坐下来,也不用刀子,直接拿嘴撕咬羊肉,吃得很是粗野,“公主身在南朝,还能时时铭记草原风物,实在是心志刚毅!” “天元部族是这天底下最优秀的一群人,我们势必在父亲的带领下,建立万古未有的大功业,自然应该时时牢记自己的身份。” 萧燕取了肉,装在盘子里,一口一口吃得极为仔细。 啃完羊腿,白眉老者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公主,我们已经将那个赵氏叛女,通过我们掌控的齐人商贾送到了宰相府,为何这些时日以来,公主还让下面的人,四处宣扬那个女子的种种神奇,收买说书先生讲那些并不存在的故事,甚至不惜说她是狐身人面,也要为她扬名?” 萧燕喝了一口马奶酒,轻笑道:“进入宰相府容易,要长久被宠信就很难。 “徐明朗贵为徐氏家主、南朝宰相,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男人都是一个样,对轻易到手的美人,会觉得她不够自矜,有过于放荡的嫌疑,总是怀疑她的品性,也就不会珍惜。 “尤其是老男人,他们更加在意的,往往不是美人的外貌有多惊艳,而是她的身份、地位等附加的东西。享用一个高高在上的美人,会让他们更加满足。 “而对赵玉洁来说,她的出身地位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能够为她增加价值的地方,就是她在市井间的名头,她被人讨论、幻想、争论得越多,也就越有意思,越有价值,徐明朗的兴趣就会越大,越持久。” 听到这番话,两位老者相视一眼,再想想自己的心理,不由得对萧燕佩服万分。 吃完羊肉,萧燕离开雅间,通过墙壁夹层拾级而下,来到幽暗的地下室。 这座青楼是萧燕在燕平城的核心落脚点。 有谁会想到,一位尊贵的公主会住在青楼呢? 推开地下室的石门,顺着地道蜿蜒前行,走过许多岔口,打开最后一座白玉石门后,萧燕进入了另一个洞天。 …… 一间宽广的地下室,被墙壁上的火把照得犹如白昼,负手而立的赵宁看着眼前的杰作,深邃的眼神隐含刀光剑影。 这是他动用家主继承人的权力,召集了大批修行者参与,耗费无数珍宝奇珍,历时两个月修建的地下世界。 方圆百步的石室,地面沟壑纵横,有名山大川,亦有城池要塞,勾勒出整个大齐版图。 而在低空,则由无色丝线悬着一个个人物雕像,没有面孔,胸前却有赵、魏、杨、徐、刘、孙、吴等大字,赫然各个世家。 半空则有一尊龙行浮雕,面前是三省六部、大理寺、鸿胪寺、十六卫禁军等山头状的座雕。 从世家人物雕像上,迁出了条条红色、金色细线,跟上面的山头座雕,与地面的城池地理相连,错综复杂又脉络清晰。 北侧长城上空,亦有一尊雄鹰模样的巨大雕像,胸口写着“北胡”,其身下有无数黑线,却没有落在实处,飘飘荡荡。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雕像没有名称,犹如一团团黑影。 石室穹顶,则镶嵌着星辰般的夜明珠,每一颗夜明珠都由一个,镌刻符文阵列的玉质直筒包裹,使得光亮成为一束,只能照耀在地面的某一处。 赵宁灭掉了墙壁上的火把。 整个石室暗淡下来。 只有雁门关,燕平城镇国公府,大都督府,以及代表赵氏产业、势力所在的一些零星地点,有夜明珠投下的一束光,而显得明亮。 “这就是大齐,是天下,是我赵氏能把握的些许光明……” 赵宁打量着眼前这副雄阔地图、广大世界,目光最后落在零星的明亮处。 跟整个世界的黑暗相比,几点光亮犹如萤火。 这就是赵宁面前的世界,他走出门去需要面对的天下。 缓缓吐出一口气,赵宁走到北侧那个“北胡”雄鹰雕像下,再次确认了一遍前世记忆,将漂浮的一根根黑色细线,往地面的大齐疆域图上拉。 每拉一处,就会有夜明珠的光束,落在相应地方,只不过是血色的,有的会引动一些世家的丝线,有的则延伸到一些没有名字的雕像上。 做完这些,赵宁陷入沉思。 等到这个世界的所有地方,都被夜明珠照亮,变得一片光明没有血色之时,那就是大齐内患尽除之日。 章五七 家家自有乾坤图(2) 萧燕所在的石室里,并没有多少奇异事物,唯独当面的墙壁格外大,浮雕栩栩如生,俨然也是一副大齐疆域图。 只不过这幅图有些另异,城池格外大,所有城池加在一起,几乎占据了浮雕的半个面积。其中,北方尤其是边境的城池,比南方各城又要大很多,而燕平城则达到了惊人的半丈方圆。 在这长宽皆有半丈左右的棋盘状燕平城里,世家大族的府邸犹如一颗颗巨大的棋子,有些宅邸的平面图十分详尽,中间镶嵌着的明亮珍珠,几乎有鸽子蛋大小。 除此之外,例如平康坊飞雪楼——她所在的这座青楼——等地,同样有宝石作为标记,这些绿色的玛瑙宝石跟世家大族宅邸的珍珠对比鲜明。 绿玛瑙所在的建筑,有青楼也有商铺,有酒肆也有药店,不一而足。 除了珍珠和玛瑙,城池中有些宅院、建筑,还镶嵌着暗色的鹅卵石,密密麻麻,数量极多。 浮雕疆域图上其它城池里的珍珠宝石,远不如燕平城这么多,南方城池更是几乎空白,有的只是在城头插了一面无字小旗。 萧燕伸出手,黑眉老者掏出一颗大得出奇的走盘珠,递到萧燕手里,她将这颗走盘珠双手嵌进宰相府中那个空了多时,也等待了多时的凹槽里。 “公主,赵氏叛女到徐明朗身边的时间还不太长,眼下也没获得很多信任与权力,这个时候就把珠子镶上去,是不是早了点?”黑眉老者不无犹疑的问。 萧燕笑了笑,“不早了。该她得到的,她很快就会得到。从今日开始,在外围跟她传递消息的人手,要十二时辰待命。” “是。” 打量着眼前的浮雕图,萧燕脸上的微笑一直未曾消散。她思考了很多,憧憬了很多,谋划了很多,也没忘及时反省,查找错漏。 她是北胡天元王庭的公主,她在大齐潜伏多年,她坚信王庭必将坐拥天下,她为王庭南征大业日夜奔走,殚精竭虑。 这里,是她的乾坤。 “公主,一品楼的尺匕派人来了。” 白眉老者走进石室。 “他终于肯屈服了?” 萧燕面上笑意更显浓郁。 她是胡人,她的手下也是胡人,胡人要在大齐行走,绘制山川地图,堪舆大河大江,收集各种情报,渗透各级官府,无疑有诸多不便。 她必须要利用齐人。 普通的齐人身无所长,自然没什么用,那么大齐的商贾贼匪、市井帮派、江湖势力,乃至贫穷困厄却有进士之才的寒门书生,就必须好好收买、帮助、欺骗、利用。 这些人,要比世家大族好对付,好控制得多。 要做到这些事很难,要掌握这样的大局更不容易,需要的条件很多很多。而萧燕不缺财物,不缺强悍修行者,更不缺手段。 特别是在得到某些世家大族的“虎皮大旗”之后,脚下的路就好走了很多。 多年的努力,她已经在大齐境内,编织好了一张大网,而她自己,就是这张蛛网上唯一的蜘蛛。 …… 徐明朗独自走进自家府邸深处的地下石室,亲手点亮了一盏盏油灯,而后在中央的宽阔石桌前坐了下来。 他面前是一方巨大棋盘,黑白棋子对比明显,敌我双方泾渭分明。他的棋子,每一颗上面都刻着一个字,或是“徐”“赵”“刘”“孙”等世家名号,或是“监军”“尚书”“侍郎”等官职。 这棋盘上方格纵横,棋子众多,却不是围棋;这棋盘有楚河汉界,两军对垒,却也不是象棋。 这是一盘以大齐文武为棋盘,以世家官职为棋子的另类棋局。 现如今,文官棋子已经越过楚河汉界,大举攻进了武将固守的江山,占尽优势。 有的武将棋子,从黑色变成了白色,譬如说范式那些棋子,成了己方卒子;有的变成了深灰色,那是可以利用,从内部分裂将门的,比如说孙氏棋子。 还有的更是即将变成浅灰色,很接近白色了,那是可以为己方所用的,比如说吴氏棋子。 而那些赵字棋子,黑得发亮。 徐明朗拿起笔,犹豫片刻,还是将已成深灰色的杨字棋子,重新涂成了黑色。 想了想,又捡走了几颗杨字和吴字棋子——对方已经从侯爵成了伯爵,没那么大势力了。 徐明朗最后的目光,落在己方后阵的一些棋子上。跟高歌猛进的大群门第文官棋子相比,这些棋子的位置明显落后,有些跟不上形势。 “一群不识时务的蠢货!” 徐明朗目光变得阴冷,在门第文官中,也有不唯他马首是瞻,听他号令调遣的。其中,尤以“陈”字棋子数量最多。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寒门官员。 放下笔,徐明朗盯着棋盘沉思,想要找到让己方继续推进的路线。 当己方白色棋子攻占整个棋盘,上面再也没有黑色棋子,那就是他实现文官掌握兵权、文官全面节制武将蓝图的时候! 他的手边,已经有了好些新的棋子,上面分别写着“前后左右中”五个字,那本是代表五军都督府的,只可惜,现在不能摆上棋盘,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摆上,各自又该涂成什么颜色。 末了,徐明朗的眼神还是投向了陈字棋子。 既然暂时无法在武将固守的江山上攻城掠地,那么,整肃己方力量,让所有门第文官棋子都跟上来,就显得尤为必要。 到了那时,己方攻势更大更集中更有力,说不定就有破局之法了。 “陈氏?哼!”徐明朗打定了主意,就先拿对方开刀。 …… 明媚灿烂的阳光,洒满燕平城的大街小巷,辰时清新的空气让赵宁心旷神怡,屋檐上鳞次栉比的金色,大街上熙熙攘攘精神抖擞的行人,总是能让人感受到新一天的希望。 赵宁还没走到巡城都尉府衙门,这股早晨难能可贵的清香气,就被街边各种早点的味道给熏得没了踪影,这让人郁闷的不觉开始讨厌繁华市井的喧嚣,怀念乡下清晨的静谧空灵。 奈何情操的高洁辽远,并不能抵消身体感官的强力侵袭,在空荡荡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后,赵宁也不得不咽下唾沫,老老实实走进刚刚还深恶痛绝过的饭铺,敲着桌子,急不可耐的让活计快些给自己端上包子、米粥。 热腾腾的小笼包刚刚上桌,赵宁还没卷袖子抽筷子,一只猪蹄般肥腻的手,就在他恼火肉疼的目光中,闪电般抓走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包子,两下全都塞进了嘴里。 “小二,再来两屉包子,两碗白米粥!” 魏无羡熊罴般的身体一坐下,大半的晨光就被遮住,赵宁觉得天都暗了下来,黑着脸道:“你非得用手抓包……” 他这话只说到一半,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魏无羡油光水滑的手,又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小笼包顿时又折了一片,偏偏吃得恶行恶相的魏无羡,还一脸无知的看着赵宁,用表情询问他想说什么,继续说就是了。 赵宁只得放下筷子,干脆把那屉包子全都推到魏无羡面前,自己等后面的上来,现在让他吃这屉子里的包子,他会觉得塞进嘴的都:是魏无羡的猪手。 “你是几天没吃饭了?”赵宁喝了一口小米粥问。 魏无羡忙着跟小笼包厮杀,根本无暇回答赵宁的问题,直到一屉包子吃完,这才长舒一口气,哀叹道:“整整一天一夜,忙着闭关修炼,茅厕都没顾得及上,早晨要不是丫鬟叫我,我连上差都得耽搁!” 自打结束秋猎回来,魏无羡就进入了疯狂修炼状态,莫说回了家,便是在班房里办差,只要有片刻空闲,就会打坐吐纳。 两人吃完早点,一起进了巡城都尉府的衙门。 官舍很大,房间众多,就是屋子老旧了些,很多地方掉漆掉皮的也没人修,这说明巡城都尉府刚建立时,架子搭得很大权力也不小,但现在已经不比当年,处境颇为窘迫,不然也不至于没钱修缮屋子。 “见过赵大人。” “见过魏大人。” 两人穿廊过院去自己班房的时候,路上碰见的官吏都会主动停下来打招呼,态度多很恭敬。 都尉府有都尉一人,正五品,都尉主簿一人,算是副官,正六品,再就是三名总旗,赵宁为其中之一。 魏无羡在秋猎后,得了从七品的官阶,左右是要入仕,在哪做官都是做,不如跟自家兄弟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帮衬照应,这便跟赵宁一起来了巡城都尉府,因为差着官阶,在赵宁麾下做了个小校。 两人任职已有一个多月,对都尉府的人和事都有了一定程度的熟悉,赵宁也正式准备对北胡潜藏在燕平城的势力动手了。 “赵大人,都尉唤你过去,说是有公务交代。”赵宁坐下不久,一名小吏前来传话。 “我这就去。” 都尉石珫,是将门石氏的人。石氏与孙氏一同镇守山海关,跟赵氏关系不好不坏。 “石珫这厮惯于绵里藏针,心思难测,这么着急找你,估计没什么好事,你得小心着点。”魏无羡提醒道。 赵宁点点头,抬脚出了房门。 章五八 同僚 来到都尉大堂,赵宁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对方他都认识,是另外两名总旗。 赵宁跟坐在主座上的都尉石珫见过礼后,后者对众人道:“事态紧急,既然大家已经到齐,那就直接谈正事。” 说到这,他示意其中一名总旗,“具体是什么情况,吴总旗,你来介绍。” 吴总旗名叫吴绍郴,出自将门吴氏,吴俊的兄长,是吴氏家主吴肃妾室所生,比赵宁要年长两岁,早出仕两年。 在座的官员里面,赵宁年龄最小。石珫更是已近不惑之年,有着元神境的修为。 吴绍郴瞥了赵宁一眼,“昨夜三更时分,平康坊飞雪楼附近发生了命案,死伤近十人,皆为修行者不说,还有未登记在册的元神境高手! “我昨夜正好当值,听到动静第一时间带人出动,总算赶在京兆府前面到达事发地,将这件案子握在了都尉府手里,相关证人也都被我带了回来! “经过连夜讯问,现在已经有了大致结果,这起命案乃是市井帮派械斗,也就是说,在燕平城内,我们都尉府辖下,竟然隐藏着拥有元神境高手的江湖势力!” 说到这,吴绍郴停了下来,看来是能说的都已经说完。 元神境高手都是显赫存在,一旦出现一个没有登记在册的,官府必定会全力追查,当初在代州城,范钟鸣都不敢让北胡元神境修行者出手,在城内对付赵宁,更何况这里是还京城,天子脚下! 就更不用说,对方还在闹市跟人大打出手,制造了十来人死伤的泼天大案。 赵宁心中了然,这是都尉府的失职,怪不得石珫面色阴沉,估计他现在是如坐针毡,如果此案不尽快侦破,一旦上达天听,罢官夺职都是轻的。 有前世经历,赵宁对燕平城有不明身份的元神境高手,并不觉得意外,倒是“飞雪楼”三个字吸引了他很多注意。 前世燕平城大战时,皇帝虽然已经带人先走一步,往新都去了,但燕平城作为大齐百年京师,王师还是以其为核心布置了防线,希望能够多抵挡、杀伤北胡大军。 结果事与愿违,当北胡大军兵临城下,开始日夜猛攻城池时,王师只坚守了不到十日! 这里最大的原因,就是在守军连战多日,已经很是疲惫的时候,第九日夜里,从城中杀出了大批精锐修行者,从背后袭击了城防守军,接应北胡大军攻进了城! 正经大军守城时,需要关注的第一个目标,其实不是城外袭来的敌军,而是城中的大族富户等,防备他们跟城外敌军里应外合,故而战争中守城大军对城内的看管防备,其实都很严密。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燕平城里潜藏多时的北胡修行者,还是突破防线,顺利接应到了城外大军。 可想而知,这股力量是多么强大,事先又埋伏的何其隐蔽。 赵宁参与了那场战斗,所以知道北胡修行者,大致是从那些地方出动的。 事后突围撤退出去,到了安全地带,跟王师大军反思总结这场战争的时候,汇集诸多王师将士的消息,北胡修行者冒头的几个地点,便都被准确标注了出来。 飞雪楼就在其中。 对燕平城里的北胡细作,赵宁知道的东西不少,但要好好利用这些信息,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譬如说,那些北胡修行者冒头是在三年后,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而且当时北胡修行者是集中突击,主要的冒头地点就那么几个,赵宁现在就算动用家族力量,对这几个地点展开突袭,只怕收获也有限。 就算在今时今日,这些地方就有北胡高手,可他们敢这个时候呆在燕平城,难道就没有想好退路? 如果他们有地道,突袭一旦开始,通过地道迅速离开,再汇入大街人流,以北胡人跟北地齐人差不多的外貌特征,根本没法分辨,稍微易容,就算是萧燕也能逃去无踪。 这样粗犷的行动只会打草惊蛇,根本无法达到赵宁想要的目的。 他有自己的计划。 在挖掘北胡细作的过程中,他要对付的,要解决的对手,也不仅仅是北胡细作。 不过眼下听到飞雪楼附近,有元神境高手制造了命案,还是给了赵宁一些触动,或许,自己的行动借着这件命案的由头开始,是最好不过了。 “对我们都尉府而言,这件大案是头顶利剑,一旦不能迅速破案,将那逃逸消失的元神境凶手抓出来,我们都会被朝廷重责! “但这件案子也是我们都尉府的机会,且不说这些年我们跟京兆府多有职权争斗,朝堂上的文武之争已经势同水火,如果我们能破了此案,就能压过京兆府一头,狠狠打击那些大头巾的嚣张气焰,为将门立下大功! “而要是陛下对我们办的差事感到满意,大伙儿的好处都少不了!” 都尉石珫说明了形势,鼓舞了一下士气,然后看着众人道:“现在要做的事,主要分两个方向,一是重返飞雪楼,进一步了解案情,弄清械斗爆发的根由,再顺藤摸瓜,二是搜查全城的市井帮派,看看能有什么线索。” 说到这,石珫的目光在赵宁跟吴绍郴两人身上摇摆,“具体由谁去飞雪楼,赵总旗……” “大人,卑职请命去飞雪楼!那里卑职已经去过一次,熟门熟路,这回再去必能有所斩获!”吴绍郴连忙抢先说话。 傻子也能想清楚,去案发地探查容易有进一步的收获,毕竟人证物证都集中在那里。 另一方面,械斗发生在平康坊,而平康坊又是富贵之人玩乐之所,油水多多,光是一个飞雪楼,就能让吴绍郴讹一大笔。 否则,都尉府借着查案的名头封十天半月的街,亦或是硬要在飞雪楼大张旗鼓查找线索,人家还做不做生意了? 至于去搜查别的市井帮派,从他们身上寻找元神境高手的踪迹,那无疑是大海捞针,对方知不知道是一回事,还不一定配合说实话。 都尉石珫把目光投向赵宁,很照顾他感受的问道:“赵总旗以为如何?” 吴绍郴见石珫在做决定之前,老是先问赵宁这个,对此案什么都不了解的新人,不由得心生怨气。 他不以为然的扫了赵宁一眼,满是老人看新人的优越感,不无警告道:“赵总旗初来乍到,公文会不会写还两说,这查案的门道可是深得很,莫要逞强才好。” 赵宁乜斜吴绍郴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一点也不给面子,“吴总旗把案子办成了,再说大话不迟。” 他看向石珫,“大人,按吴总旗说的办就是,下官去询问市井帮派。” 赵宁心知去飞雪楼不会再有收获,更清楚去何处能更有利于开展自己的计划——不独限于命案的计划。 吴绍郴起初是大怒,正要开口呵斥赵宁不懂规矩,不知道尊重老人,听到赵宁最后一句话,深感错愕,一时面色变幻,没有再说话。 石珫等了一会儿,见吴绍郴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拍板做了决定,“那就这么定了,诸位即刻动身。” 话说完,才想起堂中还坐着一位总旗,便对那个始终未发一言的总旗道:“张总旗也去问问市井帮派吧。” 那人不咸不淡应诺一声。 三名总旗一起起身告退,出了门,吴绍郴就冷笑一声,斜着眼睛对赵宁道:“赵总旗虽然年少,难得有自知之明。且不论就算你说要去飞雪楼,都尉会不会答应,能够明白自己没有办案的本事,不来给本官添堵,实为明智。” 赵宁知道吴氏因为降爵的事,没胆子去找文官集团的晦气,便将过错都推倒了赵氏头上,所以吴绍郴这个吴氏子跟他不对付,他也能想得过去,但对方如此蹬鼻子上脸,还是让他很是厌烦。 “吴总旗要是在飞雪楼被人打掉了大牙,回来的时候记得找我讨要丹药,我家的看门犬不长眼,经常撞在门槛上磕掉门牙,治疗这种伤势我很有经验。”赵宁淡淡道。 “你……你竟敢骂本官是狗?!” 吴绍郴指着赵宁,气得好像要撸袖子动手,大叫道:“你再骂一句试试?” 他是御气境后期,很有底气。 赵宁鄙夷的瞥了他一眼,“如果你现在就要丹药,我可以把今天留给看门犬的那份先给你。” 说着,不屑的撇撇嘴,“如果你只敢叫唤,不敢真的动手,那就闪一边去!须知,好狗不挡道。” “你……” 眼看着赵宁扬长而去,吴绍郴眼中充满杀气,恶狠狠地道:“赵宁,你莫要忘了,你只是一个御气境中期!可别不小心,哪天就没了小命!” 赵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月门,也不知听没听到他后面的话。 “怎么样,都尉算计你了没有?” 赵宁一进门,魏无羡就伸长脖子问。 “你不是说他绵里藏针嘛,怎么会直接算计我,不过是在安排公事的时候,用尊重我的举动,挑起吴绍郴对我的怨气而已。” 赵宁坐了下来,将命案的事简单跟魏无羡说了,让他准备马上出门。 对石珫的描述,则突出对方凡事不顾别人先问自己的意见,又在自己跟吴绍郴起争执的时候,故意不说话,留出双方斗嘴的时间。 “都尉为何要这么对你,你想过没有?”魏无羡目光闪动,阴沉沉的。 赵宁轻轻一笑,“我是将门第一勋贵赵氏的唯一家主继承人,秋猎上站擂成功的第一名,陛下亲授的从六品,到了都尉府,石珫怎么能不忌惮?挑拨我跟吴绍郴的关系,免得我把总旗们都笼络到自己身边架空他,是御下之术的题中应有之意。” 章五九 一品楼(上) 说完这话,赵宁看了魏无羡一眼,哑然道:“你能不能别老伸着脖子,本来就是没脖子的人,做这个动作就像蛤蟆一样,怪异得我想笑。” 说着,一个没忍住,哈哈笑了好几声,用实际行动佐证了自己的观点。 “晦气!我没脖子我高兴了吗?你有脖子你怎么不分我一半?”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魏无羡缩回脑袋,一脸不忿,觉得赵宁没有感同身受他的苦闷,还说他像蛤蟆,很是不够兄弟。 两人插科打诨两句,就一起出了班房,来到院子里。这里已经有十多人集结待命,都是御气境修行者,有官职在身的大小头领。 都尉府职司京城治安,有自己的府兵一千余人,赵宁作为三总旗之一,麾下听令者三百余人,由包括魏无羡在内的三个都头率领,再下面就是统带二十人的队正,这个制度跟大齐军制一样。 都头队正里面,有一些赵氏、魏氏的族人子弟,都是两家特别安排,过来襄助赵宁跟魏无羡的。他俩到都尉府任职,要保证立马对部下如臂指使,当然得有自己人作为骨干。都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嫡子,这点支持还是有的。 赵宁分派了任务,让赵氏、魏氏的两个都头,各自带着自己的部下去搜查市井帮派——虽然这没什么用,但也得做做样子,他自己带着魏无羡和几名御气境修行者,去他想去的地方。 离开都尉府前,赵宁本想去跟那个张总旗商量一下区域划分的问题,燕平城这么大,两人分开行动比较好,熟料,对方早就出门了。 自己集结人手已经很快,对方竟然比自己早出门,赵宁多少有些意外,心想这个张总旗在都尉大堂上的时候,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样子,没想到竟然隐藏颇深,是个有能力的家伙。 魏无羡仔细询问了一下情况,赵宁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那个张总旗就带了两个随从出去,根本没回自己的班房安排事不说,出门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个偌大的酒葫芦。 想起对方在都尉大堂上醉眼惺忪,精神萎靡的模样,再想想石珫对他的态度,赵宁失笑摇头。看来这位张总旗,:并非什么不拘小节的名士贤人,就是个应付差事混日子的家伙。 根据赵宁的观察,对方已经四十多岁了,两鬓有了几根白发,比石珫还要年长,说不定也更要进入都尉府,如今却只是个总旗,无论是处境还是举止神态,都很落魄。 没心思去多想一个行尸走肉的酒鬼,这样的人哪里都不缺,赵宁跟魏无羡出了都尉府的大门。 “你认识大帮派的显赫人物?还是你知道市井帮派的重要消息集散地?亦或是赵氏有自己控制的地下势力?” 骑马行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速度自然不会快,魏无羡对赵宁选择去调查市井帮派,而不是去飞雪楼附近的理由,怎么都想不明白,最后总结出了这几个可能性。 他奇怪的看着赵宁补充道:“还是说,你知道抢不过吴绍郴,只能被迫不选择飞雪楼,到街上转转碰运气?” 跟心思活泛的家伙一起做事就是这样,他们的脑子总是会不停转动,有时候会很快解决很多问题,有时候也会瞬间冒出一大堆为什么。 赵宁自然不会在魏无羡面前,将自己的想法全都隐藏起来,“你知不知道,在燕平城,有多少市井帮派与江湖势力?” 魏无羡摇摇头表示不知,并用期待的眼神示意赵宁继续说。他是世家公子,又不是贩夫走卒,接触的都是达官贵族,对市井低层与地下世界没什么了解。 跟在两人身后的几名修行者,都是赵氏、魏氏的自家子弟,赵宁也没必要避讳什么,接着道:“据我所知,燕平城的市井帮派多达数十,其中多半是低层小势力,譬如说依附小赌坊小妓院存在的流氓地痞,码头苦力自发结成的团体等。 “能称得上正经江湖势力的,很少,而这其中,有四个山头最为势大,不乏元神境高手。这四个组织,分别是苍鹰帮,三青剑,白衣会与一品楼。” 魏无羡刚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末了吃惊道:“一品楼?那不是一座茶楼吗?” “可不止一座茶楼那么简单,一品楼号称遍布五湖四海,在很多地方都有分舵,代州的一品楼就是一座酒楼。”赵宁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下了马,抬头望着面前这座茶楼的招牌,魏无羡面色有点复杂。 这地方他前段时间还经常来,里面有个叫苏叶青的茶师,可是让他惦记了许久,没少跑来听书捧场,而后要不是因为秋猎的事,激发了他刻苦修行的意志,只怕也不会忘记那个茶道精湛的小娘子。 只可惜,魏无羡上回来的时候,苏叶青对他的心迹视若无睹,反而还问起赵宁,说什么赵宁喜欢什么,她都愿意学……魏无羡暗叹一声,真是晦气啊。 因为昨日整夜未眠,一直忙到天明才稍微缓了口气的缘故,苏叶青的黑眼圈很重,她对着铜镜扒拉着眼睑看了半响,最终还是决定认输,今日就不招待客人了。 反正午前客人也不多,她打算洗个热水澡就去歇息,饱饱的睡一觉虽然极富诱惑力,但今日肯定是不成了,说不定这段时间都不成。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所有人都进入到了应急状态,说是枕戈待旦都不为过,可没自己轻松的时候。 只要一想起昨夜那场惊变,苏叶青就恨得银牙紧咬。 那群人实在是无耻之尤,竟然在谈判的时候骤起发难,要不是三哥实力非凡,出乎了对方预料,二姐又在不远处接应,说不定三哥就要命丧当场!但即便是这样,疤脸哥和三眼叔等人也都死了! 此仇不报,岂不是证明我们好欺负,往后还怎么在燕平城立足? 可二姐说得也有道理,昨夜一战我们损失惨重,“家”里的元神境高手死伤近半,在三哥等人伤势恢复之前,我们只有自保之力,根本无法反击。 况且一旦苍鹰帮趁机发难,亦或是跟白衣会联手对付我们,家里的处境可就难了!唉,真希望三哥他们早些好起来啊!但三哥伤得太重了,连大哥都没法保证能救活他…… 一旦三哥有个闪失,这可怎么办才好? 苏叶青眼眶红红的,有泪水将要淌下来,察觉到双眼的湿润,她果断仰起头,固执的要将泪水给逼回去。 现在可不是软弱的时候,她虽然青春年少,情窦初开,但吃苦受难这种事,可是早就习以为常。处境再难,她也不允许自己落泪,表现得像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小姐,二楼雅间来了两个公子,说要请小姐为他们煮茶。” 听到姐妹在房门外的小声禀报,仰着头的苏叶青嗡声道:“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不能见客。” 眼下时辰还早得很,会在这个时候来茶楼喝茶听书打发时间的,都是吃饱了撑的、游手好闲的无赖子,苏叶青这会儿没心情应付。 “小姐,他们不是普通人,是贵公子,一个姓魏……” 苏叶青还在继续自己将眼泪倒灌回脑子里的“大业”,如今正当紧要关头,那些该死的眼泪好像还在眼眶里打转,怎么都不肯回去,让她很是气恼。 听到贵公子三个字,苏叶青不禁感到很泄气,这些纨绔胸无点墨,却偏偏一个比一个家势大,莫说自己一个茶楼得罪不起,家里也不愿惹到这样的家伙。 没身份地位的人在市井讨生活就是这样,面对这些权贵之辈,没法由着自己的性子,只能忍气吞声罢了。 正打算低头的苏叶青,听到“魏”这个字,脑海里便冒出那个前段时间,常常来茶楼喝茶,看自己眼神很不对的大胖子,心里忍不住哀嚎一声,愈发苦闷了。 “还有个公子,自己说姓赵……” “什么?赵公子?他来了?” 苏叶青瞬间转头,动作猛烈了些,脖子咯吱响了一下也顾不得,脸上哪还有半分不乐意,眉梢间好似都有喜鹊在歌唱。 “你告诉赵公子,我待会儿就来!” 不等姐妹答话,苏叶青就迅速拿定了主意,能跟魏无羡一起来的赵公子,基本可以肯定是赵氏公子宁了。 苏叶青之所以兴高采烈,一方面是因为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佳公子,另一方面,也是想试试,能不能从赵氏买些极品疗伤丹药,好给三哥治伤。 至于因为仰头的动作被破坏,从眼眶里蹦出来的几颗晶莹水珠,苏叶青已经不认为它们是眼泪,她现在已经暂时不伤心不难过了,所以那几颗水珠子大概,或许,不,肯定就是汗珠了! 嗯,苏叶青暗暗重重点头,觉得自己的结论对得不能再对,根本没有破绽也无可辩驳。 因为欣喜和期盼,苏叶青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就出现在了赵宁面前,从这个意义上说,她还是一个很不成熟的女子,不过在赵宁面前,她没忘记笑得含蓄些,低眉轻声,用软糯的吴音道:“小女子见过赵公子。” 话说完,好半响,没听见声响,这才想起、注意到一旁的大胖子,小脸一红,低头掩饰自己的窘态,“也见过魏公子。” 魏无羡有手捂额头悲愤离席的冲动,为啥到了我这就是“也见过”,要什么“也”,本公子不值得正经见一下嘛? ———— 感谢书友57041257、123安的春天、hugoleo212、书友太上图腾的捧场。 今天就一更吧,月末了,休息半天。加更的话,得等到交通运输恢复,京东把我买的笔记本送来。大年初一早上我电脑就坏了,晦气,关键我还在武汉,没地儿修没地儿买,京东的物流也半路消失,这些天一直都是手机码字,又慢又不方便,请大家多多担待了。 章六十 一品楼(中) 这座茶楼赵宁先前跟魏无羡、陈安之来过,苏叶青也见了不止一回,彼时他对这个小茶师印象寥寥,顶多觉得对方眉清目秀一些,性子腼腆容易羞赧罢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 前世跟北胡的国战爆发后,燕平城因为距离边关不到千里,在雁门关、山海关相继失陷不久,高歌猛进的北胡大军就早早杀到燕平城下,天子在南奔之前,号召天下义士勤王。 因为是跟异族大战,大齐境内无数江湖修行者,甚至是啸聚山林的贼盗——所谓绿林豪杰,都相继应召加入王师,与国家同生死共存亡,血战北胡铁骑。 一品楼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跟寻常江湖势力不同,一品楼几乎是倾巢而出,无论人力还是物力,都没有半分保留,堪称“毁家纾难”,为江湖表率。 在十年国战的岁月里,赵宁跟苏叶青多次并肩作战。 有一回,赵宁跟自家数十名族人,被北胡百余修行者堵在荒山野岭围攻,若非苏叶青带着一品楼的人,及时赶到救援,赵宁只怕要饮恨当场。 击败敌人斩下对方首领的人头后,两个劫后余生的同袍故友,在附近城池的断壁残垣上,拧着酒坛子彻夜痛饮,对着残缺的弯月,于清冷的夜风中一直聊到天明。 赵宁这个曾经钟鸣鼎食的世家子,跟苏叶青这个在江湖上辛苦讨生活的人,就此成了莫逆之交。 不过可惜的是,前世国战爆发前,一品楼因为在燕平城跟白衣会争斗失败,又被白衣会联合苍鹰帮趁虚而入,元神境修行者所剩无几,在燕平城的利益也都被夺去,实力大损,被迫退出了京畿之地。 如若不然,以一品楼仗义为国的作为,必然能在战争中发挥更大作用,对付更多北胡修行者。 而苏叶青,赵宁自那夜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一年后才辗转听闻,她跟自己分别不久,就战死在了瓦桥关。据说,尸骨无存。 与她一同战死的,还有百十名跟她一起驰援了赵宁,和几百名在戍关的一品楼修行者。 至于抢夺了一品楼利益的白衣会跟苍鹰帮,对国战没有半分帮助不说,反而被萧燕所利用,成了北胡入侵的马前卒。 眼下再看苏叶青,赵宁的目光自然就跟之前不同,费了好大劲才按下心头如潮的温热,不至于表露出异常。 这一世他要击败北胡入侵,保全大齐江山,在剔除皇朝内部害群之马、社稷蛀虫的同时,也必须最大限度调动、帮助可以为他所用,对战争有利的力量。 “赵公子和魏公子可是有些时间没来了,小女子还以为再也……一品楼再也没有招待二位的荣幸了。” 苏叶青让人取了茶具过来,跪坐为两人煮茶,并吩咐了说书先生,准备准备好立即上场——眼下时辰尚早,说书先生一般不会这个时候开工。 “今日我们过来,是为昨夜发生在飞雪楼附近的命案。”赵宁开门见山。别人不知道飞雪楼是什么地方,隶属哪家帮派,他可是清楚得很。 听了这话,苏叶青不禁眼神黯然,刚刚看到赵宁、魏无羡身上的都尉府官服,她就想到了,对方可能是为查案这件公事而来。 但她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毕竟一品楼跟平康坊相距甚远,双方扯不上什么关系,苏叶青也不认为,赵宁就知道这座茶楼是一个江湖组织的据点。 “公子想知道什么?茶楼虽然是消息灵通之地,但眼下还没几个客人,没听说有人在讨论昨夜命案的有用信息。”苏叶青低着头轻声道,她煮茶的动作依然娴熟,只是有些僵涩,没了一惯的韵味。 她本以为跟赵宁多少有两分交情,就算没有,也是熟人,原本还想着,能不能通过对方,买到一些世家大族的救命丹药,救三哥于朝不保夕的重伤中。 如今,赵宁见面就只说公务……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对方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自己只是街边的小小茶师,对方怎么会拿正要看自己? 情窦初开的苏叶青,感受到自己单纯的幻梦正在破碎,即将散落满地,她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但她知道自己的眼眶必然红了,所以她咬紧了牙关,说什么也不肯让泪水掉下来。 赵宁掏出一块玉牌,放到案桌上,和煦的笑了笑:“这是我的赵氏家主继承人令牌,拿着它,可以到赵氏开设的珍宝铺里,一次性调取价值在十万金之内的财物。 “不过,我建议你多拿几瓶净水涤生这种丹药,它们对治疗元神境修行者的伤势分外有用,甚至可以说,一瓶净水涤生,就能救一条命。” 苏叶青消瘦的肩膀猛然一抖,抬起头直愣愣的看着赵宁,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赵公子要给自己价值十万金的财物、丹药?怎么会这样,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他为什么主动给予我如此慷慨的馈赠? 净水涤生,谁不知道那是赵氏炼制的最好丹药之一,莫说价值万金,出售的还极少,就算是世家贵族,等闲也买不到几瓶,现在看赵公子的意思,是要白送自己几瓶? 有了这东西,三哥他们的伤就不是问题了,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可……赵公子怎么会知道,我们现在急需这种丹药?难道说昨夜飞雪楼的命案,赵公子已经知道是我们干的了?这,这没道理啊,现场根本没有证据…… “赵公子,为……为什么?”苏叶青明知这件事有诸多诡异、不妥之处,但只要想起三哥他们的伤势,她就无法生出拒绝的勇气。 赵宁暗叹一声,为什么,为了报答你前世对我的救命之恩,为了弥补你来救了我,而我却没能在你危险时去救你的歉疚,为了表达对你们一品楼“毁家纾难”的尊重与敬佩…… “我前段时间在代州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性命攸关的大麻烦,当时是靠通过你们一品楼及时传信给我祖父,这才幸免于难。” 赵宁报以感念的笑容,“说起来,一品楼帮了我大忙,如今你们有麻烦,我当然应该报报恩。” 苏叶青不知道这件事,但心里总算好接受了些,毕竟事情没有那么诡异了,“原来赵公子早就知道我们一品楼……可按照我们一品楼的规矩,办事的时候收了钱,双方就两清了,赵公子对我们并无亏欠……而且净水涤生,实在是太过贵重……” 她不是唯利是图的人,心里有自己的是非观,重宝与救活自家人的希望就在眼前,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可也无法说服自己罔顾做人的原则。 赵宁摆摆手,“救人要紧,多耽误一刻,你的亲友就多一份危险,事后我还有事拜托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先去取丹药吧。” 说着,将令牌塞给苏叶青,不容她拒绝,叫来了随行的赵氏子弟,让他带着苏叶青去赵氏的珍宝铺取丹药。 苏叶青脑子里还有诸多疑虑,尤其不理解赵宁为何知道是自家三哥他们受了伤,不过在赵宁强硬的态度面前,她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儿抗拒的念头,晕晕乎乎出了门,只觉得心里莫名的对赵宁有些信任,好像是上辈子带来的感觉。 “你是怎么知道,昨夜在飞雪楼受伤遁走的修行者,是一品楼的人的?”苏叶青的茶并没有煮好,魏无羡掰着花生边吃边问。 “我只知道飞雪楼是苍鹰帮的地盘,而苍鹰帮跟白衣会来往颇密,所以会在飞雪楼出事的江湖元神境修行者,最大可能是一品楼跟三青剑的人。”赵宁说得有板有眼。 魏无羡哦了一声,对赵宁的心思并不觉得惊奇,因为他自己眨眼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半咸不淡道:“原来你刚才是在诈苏姑娘。只有自家高手受了伤,才迫切需要净水涤生,她刚刚的神情反应已经出卖了她自己。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无需再去三青剑的地盘,诈他们了。” 赵宁只是笑笑,并未多说什么。 苏叶青再度出现的时候,虽然仍旧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但容光焕发的模样,却是再有生机活力不过,兀一进门,便认真的大礼拜谢,感激赵宁相救自家兄长的大恩,看来净水涤生已经被取回了。 赵宁想起前世往事,只觉得心脏被人揪了一把,差些跟苏叶青对拜,让她不必如此相谢。 无论如何,看到苏叶青高兴,赵宁也觉得分外开心。 就在苏叶青起身的时候,门外走进了一个人,“赵公子对一品楼的恩情,我们铭记在心,就是不知赵公子这般大的手笔,究竟是想让我们一品楼做什么?赵公子放心,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那是一个成熟妩媚的女人,瞧着像是三十多岁,两脚走一条直线,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臀部摇曳生姿,因为身高的缘故,两条笔直的长腿堪称惊心动魄,每一步都似能踏到人心里去。 赵宁向对方看去,只见这女子笑容妖娆,烈焰红唇勾起一抹魅惑动人的弧度,一颦一笑都充满万种风情。 咣当一声,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溜圆的魏无羡,也不知是不是手抽筋了,竟然打翻了手边的盘子,关键是犹不自知,还呆呆的盯着人家看。 章六一 一品楼(下) 等魏无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立即涨红了脸,把头埋进衣领里装鹌鹑。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以赵宁的身份,无论是赵氏公子还是都尉府总旗,都不必跟江湖人客气,但他还是很快站了起来,跟进门的一品楼二当家,人称扈二娘的女人见礼。 苏叶青到底是年少了些,就算吃苦多历练足早当家,以她目前的年龄修为,也顶多管管眼下这座茶楼,涉及到十万金、净水涤生和将门赵氏的大事,一品楼怎么都得派个真正管事的人出来。 赵宁知道扈二娘的份量,对方打理着一品楼上上下下所有大事,她来了就跟一品楼大当家亲至没什么区别。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比一品楼大当家亲自来更好,因为后者并不太会管事,而且脾性怪异。 扈二娘笑吟吟的在一旁落座,一面让苏叶青重新煮茶,一面不着痕迹的打量赵宁,话没说上两句,勾人的眼神却已经试探了赵宁好几次。 跟苏叶青这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不同,本名扈红练的扈二娘,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早就老于世故,精明练达,尤以善于洞悉人心著称于一品楼,是被所有人敬重的智囊。 在大齐境内,世家贵族把持权柄,掌控各种修炼资源与生存资源,朝廷力量大于一切,江湖势力不过是地下、边缘存在罢了,游走在黑暗中,并无抗衡百年大族、千年世家之力。 不过相比于寻常世家,一品楼这种江湖上的庞然大物,也有自己的特长与独到之处,在某些地方上的影响力也不弱。 但对上把持着大都督府,独立坐镇雁门关的将门第一勋贵赵氏,一品楼无论如何也没有拿捏姿态的底气与资本。 所以扈红练对赵宁很客气,尤其是在对方今日帮了一品楼大忙的情况下。纵使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扈红练依然心存感激。 一品楼的人重情重义,对自己兄弟看得很重,不独苏叶青恩怨分明。 此刻面对赵宁这个赵氏家主继承人,扈红练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自然不会无礼,另一方面,要她发自内心敬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处处表现得谦卑,那也太侮辱她这些年风里雨里的拼杀奋斗了。 故而扈红练在进门之前,就打定了主意,无论赵宁要求什么,都得保持底线。 一品楼刚刚折了几个元神境,还有几个重伤的,目前很是虚弱,经不起太大的折腾,否则就有覆灭之忧。 至于净水涤生的恩,自然不能不报,大不了自己这条命给赵宁,做牛做马也成,但决不能让一品楼被赵氏当刀子使,去对付赵氏的政敌,做力所不能及的事,害了所有兄弟姐妹。 有了这个底线,扈红练心里就敞亮许多,赵宁毕竟是个少年郎,血气方刚的,自己又是大美人,早年间凭着三分姿色,花言巧语,逢场作戏,周旋于大人物之间,也没少左右逢源,眼下要征服一介纨绔算什么? 一旦魅惑了对方心智,倒不是说要害他,只要能让一品楼攀上赵氏这棵大树,那白衣会与苍鹰帮,也就不足为虑,可以让一品楼安然渡过眼下被人暗算,高手虚弱产生的危机。 只要兄弟姐妹们能够无恙,自己这副残躯又算得了什么,往后大家再供赵氏驱使一二三四,报答这份恩情也就是了。 念及于此,扈红练眼波流转,轻声微笑,凑近了赵宁两分,吐气如兰的腻声道:“赵公子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今日对我等又如此厚恩,但凡能报答赵公子一二,奴家水里火里,只要赵公子一句话,也是去得的。” 扈红练眉眼如雾,凑过来的时候,一番话说得滑腻动人,神态却偏又认真,透着几分端庄之意。 赵宁还没什么表示,偷看扈红练的魏无羡,已经是虎躯一震,连忙捂住了鼻子,就算这样,也止不住鼻血从指缝间流出,慌张得又低下头去。 没片刻,顾不得自己的凄惨模样,他又忍不住偷瞅扈红练。 赵宁心下无奈,因为知根知底,也就省了试探的功夫,直接道:“昨夜飞雪楼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大致情况,相信扈二娘也清楚,如今白衣会联合了苍鹰帮,有意侵夺一品楼的地盘,不知一品楼可有把握应对?” 闻听此言,扈红练心头一惊。 昨夜一品楼派人去飞雪楼,跟白衣会的人谈判,是迫于对方最近给的压力,和展现出来的不凡底蕴,有意退一步跟对方和解。 飞雪楼是苍鹰帮的地盘,在此之前,苍鹰帮对一品楼跟白衣会的争斗,一向是两不相帮,要不然一品楼也不会派人赴会,没想到的是,昨夜双方谈判之时,白衣会跟苍鹰帮的高手,忽然一起向一品楼的人发难! 要不是去谈判的三弟修为战力不凡,自己又在外围接应,说不定去的人都回不来,届时,一品楼哪还有在燕平城立足的力量? 可自己也是在昨夜之事后,才得知苍鹰帮跟白衣会联合,赵宁是怎么知道这个情况的,而且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好似是早就看出了端倪? 赵宁对江湖事,是怎么比自己这个局中人还了解的? 这就是将门第一勋贵世家的底蕴实力吗? 扈红练不敢大意,收起了两分对赵宁的轻视,“赵公子好像对燕平城的江湖事很了解?” “一般了解。” 赵宁端起苏叶青刚刚递过来的茶碗,轻轻品了口茗,笑着赞叹一声好茶,见扈红练面色凝重,好像在思考什么,便道:“扈二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扈红练避过赵宁不无锋芒的眼神,虽然心里有诸多说辞,但还是选择了说点实话,“两大帮派联手,一品楼在高手已有折损的情况下,确实没有把握应对。” 说到这,觉得这个干巴巴的回答,实在是对不起赵宁今日的慷慨厚赐,也显得自己没有谈话的诚意,便补充道:“实话说,若没有赵公子的净水涤生,我都想让一品楼有序撤出燕平城,暂避锋芒,日后再回来复仇了。” 赵宁微微颔首,扈红练的确说了实情,这让他颇为满意,也很是庆幸,双方只有坦诚些,才能继续深入交谈,尝试在目前形势下合作的可能性。 “昨夜谈判遇袭,是我料事不周,我只是没想到,白衣会敢在飞雪楼动手,那里人来人往的,他们就算有把握迅速伏杀我们的人,不把动静闹大,可也得想一想,万一行动失败,引来了官府,怎么都不好收场吧?” 扈红练说完这话,一脸疑惑的看着赵宁。 赵宁暗笑一声,知道扈红练这是投石问路,想要知道自己对燕平城几大帮派到底了解多少。 “原因再简单不过。” 赵宁淡淡道,“他们有恃无恐。” “赵公子的意思是?” 赵宁没有卖关子,“白衣会背后是刘氏,也就是当朝参知政事刘牧之的家族。而刘氏还有族人在京兆府任职,所以他们有把握,就算动静闹得大些,京兆府也能把事情压下来。” 扈红练怔了怔,极度的意外让她重复了一遍赵宁的话,“白衣会巴结上了门第世家刘氏?!” 赵宁摇摇头,“准确的说,白衣会就是刘氏一手扶持建立的。” 扈红练心跳乱了几拍,忙低下头端起茶碗喝茶,借此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表露出太多震惊和意外。 一个有门第世家在背后撑腰的江湖组织,一品楼已经很难应对,更何况对方本就是刘氏的羽翼? 扈红练心里升起浓浓的绝望,白衣会跟苍鹰帮联手,他们已经没有胜算,如今再加上一个刘氏,那就真的只能撤出京城了。 可就这样离开,死去弟兄的仇怎么办?一品楼在京城苦心经营、浴血打拼多年,才有如今的局面,难道真要全部放弃? 没了京城的营生、进项,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和家眷的生活怎么办?可若是不壮士断腕,那迎接一品楼的,只会是覆灭! 扈红练再抬头看赵宁时,心里已经没有半点儿将对方看成是纨绔的轻视之念,一个对京城地下世界局势了若指掌,所作所为都能影响一品楼命运的人,值得她的敬畏。 “赵公子……可能救我一品楼?” “当然,我很乐意。” 扈红练愣了愣,她刚才的询问出口之后,自己都觉得可笑,有得寸进尺之嫌,毕竟赵宁已经帮了他们大忙,而且双方素无来往,此前没有任何交情,没想到赵宁答应得这么干脆,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赵公子果真愿意帮我们?为什么?”扈红练追问时,苏叶青停住了煮茶的动作,睁大一双无知无辜的熊猫眼,又是感激又是纳罕的看着赵宁。 为什么? 为了清理京城里于国有害,会破坏三年后国战的渣滓!为了一统燕平城江湖,让所有地下势力为赵氏所用,壮大赵氏的力量!为了让一品楼接下来做很多赵宁想做,而赵氏明面上的力量又不方便做,甚至是做不到的事!为了拔出北胡细作、爪牙,还燕平城一个干净的世界! “为了对付刘氏,将这个世家从世间彻底抹去。”赵宁饮一口热茶,放下茶杯时不轻不重地道。 扈红练手一抖,惊诧的看向赵宁。 魏无羡抬起还在流鼻血的脸,看赵宁的眼神就像白日见鬼。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兄弟竟然有这么大的手笔与胸怀,会谋求将一个显赫的门第世家彻底灭掉! 苏叶青望着赵宁发起了呆,好似已经魂魄不属,唯独双眼亮得厉害,就像有无数星辰要冒出来。 章六二 相得益彰 见众人神色颇有些呆滞,赵宁也知道骤然提出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太有冲击力。 不过在场的没有外人,是都会参与进来的,而且随着昨夜那件命案爆发,白衣会跟苍鹰帮开始联手对付一品楼,事情已经自己上了轨道,并会马不停蹄的大步向前狂奔而去。 如果这是战争,那么两军已经开始对冲、接阵,血腥搏杀就在眼前,双方之间已经没有缓和余地,大战毫无中止可能,赵宁等人必须应对,化被动为主动,并谋划自己想要的东西。 “赵氏早就想跟一品楼合作,只是我前段时间忙于秋猎,而后又刚到都尉府上任,诸事繁杂,耽搁了不少时间。不过我也没有想到,昨夜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赵宁喝干了碗里的茶,将茶碗往苏叶青面前推了推,后者这才猛然回神,顿时脸红脖子根,连忙垂首为赵宁斟茶。 扈红练当然不会有怪赵氏的意思,她只是做不到心中平静,一品楼一向自以为行事隐蔽,江湖事都在黑暗里,却没想到,世家贵族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得如此清楚。 看来自己之前对千年世家实力的评估,还是远远不够,对方的能量比自己预想的要大得太多。 扈红练唯一大感庆幸的是,如此强大的赵氏不是敌人,否则,一品楼就真的有死无生了。 赵宁将扈红练的细微表情纳在眼底,大概知道了对方的想法,就明白自己在言谈中,故意隐晦透露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意思,已经起到了应有作用。 虽说他心底把一品楼当自己人看,但今生并非前世,双方的合作还是要从头开始,并且讲究方式方法,让赵氏赢得一品楼更多敬畏,有利于省掉一些不必要的相互试探与麻烦。 “赵公子愿意帮助一品楼对付白衣会与苍鹰帮、渡过眼下劫难,一品楼感激不尽,我们也愿意竭尽全力,襄助赵公子铲除刘氏!” 对赵宁先前的提议,扈红练郑重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与承诺,这两件事本就是一体的,分不开,正好为双方的合作开个好头。 她之前还打定主意,只要能抱上赵氏这棵大树,为一品楼的兄弟姐妹们摆脱生死危境,自己付出再多也拼了。 如今她魅惑赵宁没成,对方却成全了她的期望,心想事成顺利到这种程度,让在江湖里沉浮多年,备尝艰辛的扈红练,一时犹如身在梦中,欣喜得心潮难平。 扈红练给出了答复,赵宁达到了此行目的,一想起自己跟一品楼,又将如前世一样为家为国并肩作战,便心情通泰,极为舒畅。 他不由得看了苏叶青一眼,暗暗想到,前世欠你的情,没有全的义,就让今生来弥补吧。 苏叶青煮茶的间隙,偷瞧赵宁的时候,发现对方也在看她,而且目光温暖,似有柔情,这让她顿时慌了手脚,呼的一下埋下脑袋,感觉双颊烫得厉害,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像是有小鹿在乱撞,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怎么这样看我,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对我…… 她越想越慌,糊里糊涂的差些打翻了茶釜,手指被烫得生疼,习惯性要放进嘴里,又怕这个动作让赵宁瞧见了很失仪,半途放下,不知该放在哪里,窘迫得双耳通红欲滴。 魏无羡偷瞄扈红练的时候,忽然惊觉对方跟赵宁已经把正事大事定下来了,一想到自己坐在这像木头一样,除了流鼻血啥也没干,不由得大为羞愧。 自己这副模样,莫说佳人看不上,自个儿都觉得丢脸,遂凝神静气,念头急转,将赵宁刚才跟扈红练的谈话,从头到尾过了一遍,霎时,他小眼珠子里精芒一闪,心中已有所得,忙咳嗽一声,吸引众人注意力。 正色看着赵宁,魏无羡沉声道:“宁哥儿之前说,白衣会之所以敢在飞雪楼动手,是有把握即便出了些许意外,以参知政事与刘氏在京兆府任职族人之力,能将此事压下去?” 赵宁转头看向魏无羡:“老魏认为不对?” “不是不对,而是他们可能有更深图谋!” “更深图谋?”赵宁若有所思,“不压下事态,反而大张旗鼓调查?” 魏无羡道:“不错!昨夜伏杀若成,一品楼高手折损过多,白衣会、苍鹰帮自然会趁胜进取,向一品楼全面开战;昨夜伏杀若是不成,事情闹大,刘氏获利最大的方式,不是冒险压下此事,而是让京兆府出面调查!” 赵宁道:“如此一来,刘氏在京兆府的官员,就会将矛头直接对准一品楼!京兆府官差在明面捉拿不明元神境修行者,白衣会、苍鹰帮在暗中对一品楼动手,双方互相配合,一品楼必死无疑!” 魏无羡道:“事成之后,京兆府只需带走几个一品楼的元神境高手便能交差,而白衣会、苍鹰帮则能吞并一品楼所有地盘!这是刘氏的两全其美之策,无论昨夜伏杀是否得手,他们都会达到目的!” 两人对话流畅,语速极快,中间几乎没有停顿。话至此处,无论扈红练还是苏叶青,都听得一阵惊恐。她们没想到,事情的本来面目是如此凶险可怕! 她俩只是江湖人,说起争勇斗狠、抡刀子拼命,自然是谁也不怕,可眼下这件事不是简单的械斗,她们很少接触这个层面。 有世家门第中那些惯于争权夺利、阴谋算计的大文官大奸人出手,安排事情又怎么会有破绽?又怎么可能不一步一杀,步步为营? “昨夜伏杀开始,今日官府出动、追查,为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刘氏不会拖延此案,所以他们向一品楼发难的时间是?”赵宁目光快速左右闪动,权衡各方各面。 魏无羡紧接着断然道:“就在今夜!” 扈红练跟苏叶青相视一眼,彼此都抑制不住的心慌,局面已经危急到了这种程度?!怎么说着说着就火烧了眉毛? 一品楼该怎么办? 她们要怎么做才能破局? 她俩还没来得及插话发问,赵宁已经再度开口,掷地有声道:“要破此局,必须解决两个问题!” 魏无羡习惯性的发出桀桀低笑,倍显阴狠:“一是京兆府,不能让他们有插手这件案子的余地!只有这样,京兆府的高手才能无法出动!” 赵宁道:“第二个就是白衣会跟苍鹰帮,以他们的实力,就算没有京兆府相助,也能在一品楼眼下颇为虚弱的时候,合力迅速吞并一品楼!” 魏无羡:“我们要帮他们!” “但家族的力量,不能参与江湖火拼,杀人害命,一旦暴露,律法不容,若非如此,刘氏也不必借助京兆府” “主力不行,家族的客卿供奉还是能调几个的。” “如若京兆府不能出面,刘氏也会出动客卿供奉,你我两家的人联手,自然可以轻易解决他们。但一品楼眼下太过虚弱,怕是不能抵挡白衣会跟苍鹰帮一阵猛攻。计划还需要完善,引进一股新的力量!” “三青剑?” “三青剑跟其他三方不同,没有固定地盘,他们是纯粹的杀手组织,认钱不认人,只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眼下正好用上!” “如此,计划已经圆满,今夜之战,有八九成胜算!” 两人快速对话完,问题就已经全部解决,针对性的行动方案也已明确。 他俩端起面前的茶碗,以茶代酒,相互示意,同时一饮而尽,云淡风轻的庆贺了一下,兄弟俩又一次共同做成一件事。 彼此虽无只言片语,但少年意气与兄弟相得的韵味,已经彰显无遗,看得扈红练与苏叶青这两个女人,都怔怔的心折不已。 当然,扈红练心底更多的是敬佩,除此之外,还浓郁的哭笑不得的无奈:眼下的事情与危局是一品楼的,可自从危机提出到确定破解之法,她跟苏叶青全程都插不上嘴,倒显得自己才是外人。 “我现在只好奇一个问题。”魏无羡放下茶碗,并不明说,示意赵宁猜猜。 “刘氏一手谋划了昨夜刺杀,必然事先通知了他们在京兆府的族人,后者应该早早准备好了人手,在衙门静心等待,一旦听到信号就会立即赶到飞雪楼,却怎么还被吴绍郴抢了先?”赵宁笑着道。 “宁哥儿觉得答案是什么?” “我猜,吴绍郴应该是在当值的时候开小差,本身就在平康坊寻欢作乐,甚至可能就在飞雪楼,这才被他及时拿到了这件案子。而这种事他必然是不会跟旁人说实情的,毕竟当值的时候擅离职守,外出寻欢,免不得要被责罚。” 赵宁耸耸肩,“当然,这只是猜测……” “真不知这吴绍郴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魏无羡饶有深意的喟叹一声,京兆府的刘氏官员丢了这件案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会想方设法把案子夺回去。 “扈二娘觉得我们的应对之策可行否?”赵宁转头征询扈二娘的意见。 “赵公子、魏公子少年英才,一品楼能得两位相助,雪中送炭,实在是感念万分,事情就照两位拿定的方案办就是。” 扈二娘现在对赵宁和魏无羡,已经是发自内心认可、尊重了,这是单纯对他们两个人的,而不是因为他们背后有赵氏、魏氏这两个世家。 赵宁跟魏无羡相继起身,跟扈红练拱手作别,“那我们就分头行动。跟三青剑买杀手的事,便交给扈二娘了,我们的人不便现身,免得留下把柄……这回要买三青剑所有高手出动,耗费必然极大,若是一品楼有难处,钱财这种东西,我还是不缺的…” 扈二娘掩嘴轻笑,明眸里秋波动人:“赵公子仗义慷慨,奴家先行谢过,不过一品楼断无再让赵公子破费的道理了,否则,岂不是没了心肝?” 赵宁点点头,正跟苏叶青微笑作别,忽听砰的一声巨响,转头一看,魏无羡正撞在门板上,这下撞得不轻,门板都裂了,他自个儿也是鼻中再度血涌如柱,甚是凄惨。 章六三 我来出头(上) 平心而论,赵宁觉得,扈红练还没美到可以一笑倾人城那种地步,但是很明显,在魏无羡眼里,对方刚刚妩媚的低眉浅笑,就有不可抵挡的魅力。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看得失神,把房门都要撞塌了,这也怪他身材过于肥壮,才十六岁的年纪,就已有熊罴般的腰身,也不知将来会是何等雄壮,是否有人扛得住。 出了茶楼,还没上马,魏无羡就急哄哄的拉住赵宁,回头小心谨慎的瞥了茶楼一眼,神似做贼,回过头就严肃得不能再严肃,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压低声音道:“扈二娘是我的,是兄弟的就不要跟我抢!” 赵宁愣住了,好半响才道:“少年郎,你口味儿挺重啊!我记得陈安之说,你之前好像是看上了苏叶青?” “那是之前,现在看到扈二娘,我回头是岸了!苏叶青带鱼一样的身材,有什么好的,哪比得上扈二娘的万种风情?” 魏无羡一番话说得字字千钧,眼珠子都要红了,“快说,你跟不跟我抢扈二娘?!” 赵宁伸出大拇指,很钦佩的道:“我真不跟你抢。你这厮闷了十六年不敢跟女人正常说话,没想到忽然之间迈出一步,这一步就迈得这么大,直接就奔着快三十的妇人去了。我说,你就真不怕步子太大闪到了腰?” 得了赵宁的保证,魏无羡心情大好,搓着手嘿嘿傻笑:“男人嘛,总是要成熟的……一步到位有啥不好?” 赵宁无话可说,只好预祝魏无羡能抱得美人归,两人翻身上马,带着随从朝都尉府赶去。 一品楼的二楼窗户前,扈红练跟苏叶青目送赵宁等人离开,前者幽幽叹气道:“我以为世家公子多纨绔,没想到赵公子、魏公子这两个少年郎,竟是这等心思缜密、处事大气。看来,贵公子们虽然没咱们吃得苦经得事多,受到的家族教育却是的确不凡。往后,咱们不能小觑这些世家子了。” 苏叶青遥望着赵宁消失在街口的潇洒背影,心绪犹自不能完全平静,没来由的竟然生出几许不舍之意,与淡淡的离别愁绪来。听到扈红练的话,她很是赞同的点头如蒜。 忽然想到什么,苏叶青担忧道:“大哥向来仇视世家勋贵,也一直不允许一品楼跟他们过多接触,这回我们跟赵氏、魏氏联手,大哥会同意吗?” 扈红练眼神沉重了些,“这回形势万分危急,他纵然跟世家贵族有仇隙,但为了兄弟姐妹们的命运生计,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苏叶青嗯了一声,又把目光投向街口,彼处人来人往,一切如常,只是早已不见了她惦记的人,脑海里又浮现出赵宁看她的温暖眼神,就感觉甜丝丝的,不禁有些羞涩脸红,再看那街口,便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那方街口一样,空落落的。 扈红练瞧见她这副模样,以她的炼达智慧,哪里还能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嫣然一笑,凑近了打趣道:“咱家小叶青莫不是情窦初开,看上赵、魏公子中的一位了?让我猜猜,八成是赵公子吧?要说赵公子呢,生得可是俊秀倜傥,据说还能文能武,做得一手好诗呢……小妮子,我可是注意到你在煮茶的时候,偷看了人家好几次哦……” 扈红练的话还没说完,苏叶青已经落荒而逃,屋子里的案桌翻倒了好些,门也被带得吱吱开合,对方人都没影儿了,她还能听见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扈红练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也离开屋子,去安排一品楼需要马上做的事。 …… “刘氏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几百年的世家,实力在所有门第中都名列前茅,为何还要建立自己的市井帮派?这事儿可上不得台面,一旦为人所知,便会贻笑大方,为众世家所不齿,且不说朝廷法度,这名声算是毁了,族人往后还怎么做人为官?” “还能因为什么,攫利罢了。妓院赌坊,烟馆放贷,码头抽水……可不少聚敛财富的地方。” “堂堂世家大族,竟然利欲熏心到这种地步,连这些黑心钱也赚?!” “朝堂上权力倾轧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为了生存壮大,就算是世家勋贵,脸面也是可以暂且丢到一边的。”赵宁跟魏无羡说着话,回到了都尉府衙门。 “无论如何,白衣会背后是刘氏,怎么都无法让人心平气和。”魏无羡摇摇头,很是为世家里有这样的败类觉得丢人。 赵宁没有多说什么,白衣会背后才是刘氏而已,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让魏无羡知道,苍鹰帮背后是萧燕,他估计得跳起来三丈高。 萧燕……赵宁咂摸下嘴,这位北胡公主,可是真不简单。 若能铲除苍鹰帮,也等于是斩掉了萧燕一条臂膀。 两人刚进门,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有人咆哮有人喝令有人骂娘,不少披甲执锐的府兵都在跑动集结。 “怎么回事?”魏无羡抓住一个从旁小跑经过的书吏问。 “魏大人……吴总旗在飞雪楼让人给打了,现在正在请都尉大人调集人手,去跟对方算账!”书吏有命在身,无暇多说,拱拱手便急急走开。 “吴绍郴让人打了?”魏无羡跟赵宁相视一眼,呵呵笑了两声,不无幸灾乐祸之意。 留在都尉府的一名魏氏子弟,看到赵宁跟魏无羡,连忙跑过来,“吴总旗带人去飞雪楼查案,碰到了京兆府的人,对方已经控制了现场,不准吴总旗靠近,还声称这件案子他们要接手,让吴总旗把昨夜带回来的人移交给他们! “吴总旗自然气不过,上前跟对方争辩,不料对方蛮横得很,后来就动了手。他们人多,吴总旗失手被打得很惨,还让人家给丢出了平康坊,可谓是颜面无存……” 听完魏氏子弟的话,魏无羡暗暗咋舌,“京兆府这帮人很凶啊,竟然敢当街殴打我们都尉府的人,这是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也不顾朝廷法度了!” 他一番话说得很是不平,却没有多少意外之意。 都尉府有巡查京城治安之责,京兆府同样有,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都尉府更侧重防备外邦人员,及齐人中私藏军械,串联反朝廷这种谋反、危及大齐统治的事件,京兆府主管寻常治安案件。 但侧重毕竟只是侧重,出了元神境修行者,双方都不能坐视,说到底,这是开朝之初定下的文武分流、文武制衡的调子,所产生的局面。 若是大齐文武势力相当,关系和睦,出了眼前这档子事,京兆府跟都尉府,还有可能合作,但眼下朝堂文武之争势同水火,且文官死死压制了武将,就难怪京兆府敢如此嚣张了。 这就更不必说,此案还有刘氏在背后活动,他们有自己的图谋,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京兆府把持这件案子,不能让其落在别人手里的。 赵宁跟魏无羡来到中庭大院,就见鼻青脸肿的吴绍郴,正站在都尉大堂,神色激动、口沫横飞地向都尉石珫讲述自己的悲惨遭遇,他一只胳膊还吊着绷带挂在脖子上,另一只手却在指天画地,保证自己说的话句句属实。 走进大堂,赵宁先是跟脸色铁青的石珫见了礼,而后转头扫了模样凄惨的吴绍郴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丹药瓶子,随手抛给对方。 在对方略显疑惑的目光中,赵宁笑道:“看来我这瓶丹药不必留着了,吴总旗现在就需要。早就跟你说过,去了飞雪楼,怕是要被人打,奈何吴总旗不听劝,现在沦落至此,实在是叫人可怜。” 早上离开都尉府之前,赵宁就跟吴绍郴说起,自家的看门犬不长眼老是撞坏门牙,需要自己时常用些伤药,吴绍郴若是去飞雪楼被人打了,赵宁便会把留给自家看门犬的伤药给对方。 吴绍郴气得鼻子都歪了,指着赵宁半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早上赵宁跟他斗气时说的东西,他哪里会当真,也不会往心里去,却不曾想去了飞雪楼,自己还真遭了殃,竟是被赵宁一语成谶,这下接过赵宁的丹药,哪怕明知那不是给狗用的,也是被赵宁羞辱得怒火攻心、愤懑欲死。 “赵宁!都尉府被京兆府折了面子,你很高兴吗?你现在还有心思羞辱我,你有没有身为都尉府一员,应该跟都尉府荣辱与共的觉悟?!”吴绍郴忍无可忍,立刻给赵宁扣上大帽子。 石珫是知道早上赵宁跟吴绍郴的冲突的,都尉府上上下下大小事,没有哪一件能瞒过他,这是他这个都尉安身立命的基本。 不过石珫也不能把自己监视同僚一举一动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出来,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吴绍郴:“赵总旗给你疗伤丹药,你为何却认为他在羞辱你?” 他故意这么问,就是要强调赵宁在侮辱吴绍郴,让吴绍郴多回忆体味一下早上的冲突、眼下的屈辱,叫他对赵宁的怨愤更深,使两人关系更加对立。 吴绍郴当然不会往自己伤口上撒盐,重提那只看门犬的事,如若不然,岂不是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其实就跟那只不长眼的看门犬没两样? 吴绍郴愤愤不平的对石珫抱拳道:“都尉大人,卑职自知丢了都尉府的颜面,罪莫大焉,但赵总旗作为自己人,面对京兆府对我们的欺压,却不站在我们的立场,没有丝毫不平之气,还取笑卑职,实在是不配做都尉府的总旗!” 石珫点点头,似乎是觉得有理,又看向赵宁:“赵总旗……” 赵宁抱了抱拳,笑意不减:“丢脸的是吴总旗,又不是下官。对于这种无能行为,下官还真感同身受不了。至于都尉府的尊严,下官认为,那也是吴总旗辱没的,该惩罚他才是。如果都尉大人信得过下官,下官愿意出面,替都尉府扬威,让京兆府铩羽而归。” 章六十四 我来出头(中) 赵宁此言一出,莫说石珫、吴绍郴诧异,就连坐在一旁,透明人一样的张总旗,都把惊奇的目光投在了他身上。 吴绍郴当即就出言讥讽:“京兆府压制了我们都尉府多少年,什么大案好处都是他们的,从来没有人能改变,你一个从六品的总旗……”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石珫抬手打断,盯着赵宁问:“赵总旗果真有办法,能够避免这件案子被京兆府夺过去?” 作为都尉府都尉,吴绍郴刚刚说京兆府压制都尉府的话,虽然都是实情,但也字字如刀,扎在他这个都尉府主官心上。 今日吴绍郴被京兆府打了,回来向他痛诉自己的委屈与不甘,希望他能帮忙找回场面,出一口气,石珫虽然集结了府兵,做出要去跟京兆府拼个输赢的架势,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就算去了京兆府,也只能跟对方面红耳赤的理论几句,根本不可能有实际效果,更不可能找回都尉府丢掉的面子,甚至还有可能丢失更多尊严,连飞雪楼这件案子,最终都要被京兆府夺过去。 石珫在都尉府任职多年,太清楚都尉府跟京兆府的强弱关系了。 这些年来,都尉府就没拿到过多少像样的案子,做出多少政绩,以至于朝廷的拨款越来越少,连官舍掉漆掉皮都没公款修缮。 这不是说京城就没有案子,而是但凡有稍微重要点、有油水的案子,无论最初是否在都尉府手里,最后都会落尽京兆府的口袋!军方连“监军”这个官职都抵抗不了,哪还能为他都尉府做什么,太平时节军方没有战功,就没有重要性与地位,如何跟文官争斗? 今日都尉府的总旗被京兆府的人打了,此事的确从来没发生过,堪称极为恶劣,但石珫这个都尉比谁都清楚,自己去了京兆府,只有吃亏得份,没有挣脸的可能——对方连都尉府总旗都敢打,对他这个都尉还能有多少忌惮? 实话说,被欺压得久了,石珫心底都有些畏惧京兆府。 他不想去,但吴绍郴闹得厉害,现在全都尉府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他又不能不去。 故而在听到赵宁的话后,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自己摆脱两难困境,将皮球踢给别人的机会。 无论赵宁成与不成,他都不必亲自去丢脸,那都尉府的颜面就算还是会损失,他自己的威严却好歹能多保留一分。 石珫拿定主意,赵宁愿意出头,当倒霉鬼,那就让他去好了,若是对方失手,正好可以杀杀他的威风,让他这个将门第一勋贵的家主继承人,秋猎站擂成功的第一名,陛下亲赐的从六品,在都尉府损失一些人望声望,减小威胁自己主官之位的可能。 “赵总旗乃皇朝第一世家赵氏的百年奇才,那京兆府就算不顾吴总旗,想必也不敢不给赵总旗与镇国公的面子,赵总旗若是愿意出面,此事必然大有可为,本官很是期待!” 不等赵宁回答,石珫又立马补充,话里话外吹捧抬高赵宁,就是要对方抹不下面子,将这件事彻底答应下来。 “下官说出口的话,自然没有平白无故收回的道理,都尉大人放心,下官稍后自会处理这件事。” 赵宁知道石珫那番话的意思,不过这正是他眼下需要的,他不担心石珫怕自己不揽事,要是对方不让自己揽事,那就又得费一番功夫。 吴绍郴不服气,更不想赵宁出风头,在这件事上有所建树,忙道:“都尉大人,赵总旗刚到都尉府任职,根本不熟悉章法,连规矩都未必懂……” “吴总旗!”石珫拉下脸来,怫然不悦,“你要自己再去跟京兆府交涉一趟?以你现在的样子,自己还能去扳回一城?” 他强调了两次吴绍郴“自己”,无非是说,反正他是不会去丢脸的,如果赵宁不出来挡枪,要去只能吴绍郴自己去。 吴绍郴也不傻,见了石珫的脸色,听了对方的话,立即会意,京兆府他们都尉府根本对付不了,这不会因为赵宁赵氏公子的身份而有什么改变。 “我已经丢了脸,在都尉府威望大减,但若是赵宁也去丢一回脸,帮我分担一下大家的注意力,让大家意识到并不是我无能,而是都尉府实在斗不过京兆府,那我在人前的威望,在部下面前的威信,也就不会损失多少了。” 念及于此,吴绍郴心神大定,斜眼看着赵宁,拿出赵宁给他的那瓶丹药,冷笑道:“赵总旗,这瓶伤药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的时候好用。” 赵宁本来懒得搭理吴绍郴,见他硬要往自己跟前凑,便决定顺势谋些东西,“吴总旗先前说我对都尉府没有荣辱与共之心,我看你现在这副嘴脸,也是巴不得我在京兆府面前跟你一样,丢都尉府的颜面吧? “废话少说,吴总旗若是有胆,便跟我赌一赌,若是我让京兆府铩羽而归,将这件案子握在都尉府手里,待我功成时,吴总旗是不是可以学几声我家看门犬的叫唤,并保证再也不碰这件案子,任由我来处理?” 吴绍郴嘴角抽了抽,又看了看石珫。 石珫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作菩萨状,表示自己谁也不偏袒,实则是放任赵宁与吴绍郴相争。 “好,我跟你赌了!” 吴绍郴没有当缩头乌龟认输的道理,“我若输了,案子归你!你若输了,又当如何?” “不仅是案子归我,吴总旗还得学犬吠,怎么样,你敢不敢?”赵宁追着问。 “本官答应了又如何!你呢?你若输了,敢这样做吗?!”吴绍郴红着眼低吼。 “一言为定,都尉大人可以作证。”赵宁达到目的,不再跟吴绍郴纠缠,朝石珫抱抱拳,转身便出了大堂。 堂外的院子里,有很多伸长脖子,往里面看的大小官吏,所以赵宁跟吴绍郴的赌局,见证的人很多。 至于堂中坐着的张总旗,虽然身份较高,但在吴绍郴跟赵宁眼里,这个见证人毫无份量,可以忽略不计。 “你若输了,这案子也不得再碰!”在赵宁到了庭院后,吴绍郴想起自己少要了一块赌注,很亏,连忙便赵宁的背影大喊。 赵宁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你真有法子让京兆府,特别是其中的刘氏官员,放弃抢夺这件案子?这可不容易。”魏无羡从庭院人群里出来,跟赵宁一起往外走,他想了很久,也没得到答案。 “其实很简单,说破了就不值一提。”赵宁卖了个关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让魏无羡自己想。 魏无羡本来挺好奇,迫不及待想要问个究竟,但看到赵宁指脑袋的动作,就生生忍住了这种冲动。 他一向自诩聪明智慧,并认为脑子的用处比修为战力还要大,此刻听赵宁说事情其实很简单,便不能容忍自己笨得推断不出答案,遂开始冥思苦想,自我斗争。 魏无羡不知道,一只摸着下巴,低头认真沉思的雄壮熊罴,模样是何等有趣。赵宁只看了他一眼,就忍俊不禁。 “你家的人手都通知到了没有,到了时间误事了可不好。”赵宁边走边道。 “回来的路上,我不就让人回去了?放心,稍后他们会来给我回禀情况的。”魏无羡心不在焉。 在从一品楼回来的路上,两人都派了自家子弟回去,说明一品楼跟白衣会、刘氏争斗的始末,并请家族安排客卿供奉这类非自家族人,平时也不露面的高手,到时候过来帮忙。 赵宁跟魏无羡回了班房,就埋首案牍没有再出门。都尉府其实没太多事,赵宁这个总旗需要处理的日常事务也不多,所以他很快就拿起了一本闲书开始翻看。 魏无羡问了一回,赵宁为何不去平康坊,亦或是京兆府解决问题,呆在班房看书做什么,在赵宁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后,他忽然眼前一亮,已经知道自己苦思的答案是什么。 等了不少时间,午时前后,京兆府的人总算是来了。他们大张旗鼓来势汹汹,领头的是一名五品官员,身后还跟着数十名衙役,其中不乏元神境修行者。 这些人一到都尉府大门,就递上了京兆府提调昨夜命案证人的所谓公文,嚷嚷着要都尉府赶紧照办,并且警告,一旦迁延时辰影响破案,上头怪罪下来,那就是大理寺、刑部的重臣,来给都尉石珫难堪了。 听到消息,魏无羡嘿然阴笑一声,“他们来了,该我们出面了。” 赵宁轻轻一笑,放下手中闲书,跟魏无羡一起出了班房,不急不缓来到正堂——京兆府的人已经坐在这里喝茶,为首的刘氏官员神色倨傲,茶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说什么都尉府连好茶都买不起,还查什么命案。 石珫和吴绍郴自然是没露面的,他们都在二堂里坐着,静等赵宁处理这件事,然后看对方的笑话。 都尉府的官吏府兵们,也都悄然靠近了大堂一些,在外面竖着耳朵,想要看看,赵宁这位新来的总旗大人,要如何应付向来不把都尉府放在眼里,压制得都尉府抬不起头来的京兆府官员。 章六五 我来出头(下) “唉,你们说,赵总旗能打发掉京兆府的人,保住平康坊的案子不被夺走吗?”垂花门外,一个九品小官问身边的人。 “说不好,我觉得没啥希望,吴总旗都被打了,赵总旗又能如何?这年头,文官不好惹。” “哎,咱们都尉府什么时候在京兆府面前硬气过?赵总旗之前在都尉大人面前是说得好听,可他回了班房不也没动弹?现在人家京兆府都打上门来了!我看,赵总旗也没什么办法。” “赵总旗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就算是将门虎子,以他目前的修为,还能把对方赶走不成?” “得了吧,别吵吵,咱们都尉府庙小,都尉大人都不敢出面跟京兆府对着干,你我在这里说这些有啥用,散了散了……” 在都尉府大小官吏们,悲愤而又无奈的小声议论时,赵宁走进了大堂的门。 刘氏官员刘志武年近不惑,见身着深绿色官袍的赵宁进门,放下茶碗冷哼一声,鼻孔朝天道:“你是何人?一介六品小吏,还没跟本官说话的资格,去叫你们都尉来!” 刘志武自然是认识赵宁的,他一个多月前也去了浮云山秋猎,赵宁站擂成功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他也不例外,此时装作不认识,无非是摆个谱,彰显京兆府官员的优越感,羞辱赵宁罢了。 赵宁明白这点,呵呵冷笑:“我能来见你,给你一声警告,已经是给你脸面,你若是识相,就乖乖滚出都尉府大门,否则,你们今日是怎么对付我都尉府总旗的,我必加倍偿还!” 一席话说得很有底气,也很嚣张,配上乜斜刘志武的眼神,就更显跋扈。 这当然不是是从六品官员,对正五品官员说话的语气神态。 此言一出,不仅在院门外准备离开的都尉府官吏们猛地止步,愕然回头,刘志武更是看着赵宁怔了一下,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他在京兆府任职多年,还没碰见过赵宁这么胆大的都尉府官吏! 唯有现在门外回廊下的魏无羡,抬着头悠闲的看着院子里的大槐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赵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敢再说一遍?!”刘新武豁然起身,指着赵宁的鼻子怒喝,一副赵宁若不收回刚才的话,他就要暴怒发作的模样。 赵宁嗤地一笑,轻蔑的直呼其名:“刘志武,你不是不认识我?一会儿不认识一会儿认识,怎么,脑子不太灵光?也是,你脑子要是清楚,同样的话就不会需要听第二遍。” 刘志武眼中煞气升腾! 他堂堂五品官员,被一个从六品如此羞辱,岂有不怒之理,要知道,六品跟五品虽然相邻,中间却犹有天堑,要跨过去分外不易,双方就是两个世界的存在,皇帝大朝会时,也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有资格参与。 更何况,他已近不惑之年,跟赵宁之间还差着辈分,眼下被一个晚辈当众如此折辱,尊严何在? “赵宁!休要以为你是镇国公嫡长孙,就能如此放肆!你这身份也就在赵氏有用,到了官场上,自有官场的尊卑秩序、行事规矩!莫说你还只是家主继承人,就算你是赵氏家主,也休得目中无人!”刘志武连连呵斥,每字每句都饱含教训之意,充满上官与长者的威严。 赵宁陶掏耳朵,听得不耐烦,屈指一弹,一颗耳屎就到了刘志武鼻子前,差些糊在他脸上,这让本就怒不可遏的刘志武,眼睛都要被气歪。 “念在你年老昏聩,脑子不太清楚的份上,我就再说一遍:你要么马上滚,要么就横着出去!平康坊这件案子,都尉府管定了!不仅如此,从今往后,燕平城所有的命案,你京兆府管得了的我都尉府要管,你京兆府管不了的我都尉府更要管,谁要是不服,那就来找我赵宁!” 赵宁重重丢下这句话,不等惊怒交加,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的刘志武说话,就抬起手臂,头也不回的喝令:“魏都头!” “卑职在!”魏无羡铁塔般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外,抱拳候命。 “府兵何在?” “三百府兵已经集结待命,只等总旗一声令下,便能捕杀一切宵小不法之徒!” “立即进院,强弩手在前,箭上弦,陷阵士在后,刀出鞘!” “卑职领命!” 魏无羡轰然转身,雄壮的身躯站在回廊下,头顶都要触及屋檐,他张开血盆一样的大嘴,猛虎一样咆哮:“府兵进院,准备战斗!” 嗓音之洪亮,震得房梁上的灰尘扑簌簌落下。 这时,院外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军靴踏地声,还有铁甲环佩在跑动时哗啦啦的声响。 凑在垂花门外的都尉府大小官吏们,闻声转头,这才惊愕的发现,数百披甲执锐的府兵,已经从转角处奔出,犹如下山狼群一般,目不斜视的冲进了院子,在各自都头队正——主要是赵氏、魏氏族人子弟的带领下,迅速在院中成纵横笔直的队列集结完毕,而后呼喝三声,便是刀出峭、箭上弦,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毫无半分迟滞, 围观在外的都尉府官吏们,无不是瞠目结舌,看着眼前这不同寻常、不合常理的一幕,一时间鸦雀无声,都忘了说话。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赵宁,都尉府总旗,是真要跟京兆府干上了,是真要为都尉府出头,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谁都没有想到,赵宁的行为如此果断,赵宁的态度如此强硬,赵宁的脾性如此爆裂! 原本跟着刘志武进了正院的数十名京兆府衙役,被气势如渊的都尉府府兵逼到了院边,多数人跑到了大堂门前,护卫大堂里的里的刘志武,在府兵们刀箭齐出,大盾向前的逼迫下,不由得拔出了自己的腰刀。 只是他们一方面人少,另一方面从没想过来到了被他们欺负、无视惯了,向来没什么脾气的都尉府,会骤然面临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意外之下都不禁感到骇然。 这毕竟是面对几百个装备齐整的府兵,真要动手,怎么可能不慌?谁还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 二堂里,原本在悠然坐着喝茶吃点心,等着看赵宁出丑的石珫跟吴绍郴,也被突起的异变惊得面面相觑。他们想过赵宁如何解决问题的多种可能,智谋、算计,就是没想到赵宁会选择这种简单粗暴,直接用府兵逼迫对方的方法! 这是在玩火啊! 一旦刘志武不屈服,双方岂不是要打起来?以京兆府的实力,都尉府怎么可能斗得过?!事情闹大了,摆上朝堂,以目前文官压倒武将的现实,吃亏的不还是都尉府? “赵宁这是在找死!是在把都尉府架在火上烤!”吴绍郴站起身,“都尉大人,我们不能放任他祸害都尉府!必须立即让他停下来!” 石珫起初也很震惊慌乱,不过他到底在官场历练多年,成熟稳重,只是眨眼就镇定下来,“休要自乱阵脚,且看赵总旗接下来如何施为!” 他想得很透彻,以目前的态势,这件事赵宁若是办砸,丢人就丢大了,以后肯定在都尉府呆不下去,自己也就不用担心手下有这么个能人,威胁自己的官职地位;若是办好了,都尉府就能抬起头来做人,绝对利大于弊! 刘志武宦海沉浮多年,已经很少心潮汹涌,而现在,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跳紊乱,多给他一颗脑袋,他也没想过,赵宁做事会这么直接粗暴,不留余地,甚至是不讲道理! 这哪里是官场扳手腕,分明就是纨绔在街头斗殴,一言不合,就带着自己的随从爪牙开战,赵宁也不想想,都尉府跟京兆府大规模械斗,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 今日到都尉府来,刘志武其实没想跟都尉府正经起冲突,也不认为拿走平康坊的案子,会有多么大的难度。 京城以前不是没出过元神境高手作乱的案子,最后不都是京兆府处理的?说得不客气些,如今的都尉府就跟个摆设差不多。 没想到现在碰到赵宁这么个不按规矩行事的,见面就嚣张跋扈得不行,两句话没说通畅,就下令府兵出动,完全不留余地,简直是愣头青! 凭借官场多年斗争的经验与养成的直觉,刘志武觉得赵宁的行为不简单。如果对方真是愣头青、意气用事,那么在他下令以后,府兵不会来的这么快。这说明赵宁在来之前,就已经下令府兵接近、待命了,他早就想要武力解决问题! 事有蹊跷。 但平康坊这件案子,关系家族大计,刘志武必须要拿到手里。昨夜吴绍郴带走的人证物证,审理的案情记录,他都必须一并带走!如若不然,且不说他不能借着案子的由头,调动京兆府的力量,在明面上配合、掩护家族在今晚的行动,万一要是让都尉府查出什么对刘氏不利的东西来,那刘氏如何自处? 眼下的冲突已经无法和平处理……刘志武目中寒光一闪——既然都尉府都尉没有出面,那就说明对方没有跟京兆府对着干、撕破脸的打算跟勇气,只是赵宁在强出头,这并不算什么。 “刘志武,本官最后问你一遍,你滚还是不滚?”赵宁继续激怒刘志武,话音未落,就喝令魏无羡,“听我号令,随时进击!” “赵总旗,你实在是太嚣张了!”刘志武突然爆喝一声,身形一闪,一爪直接向赵宁抓去! 他有元神境初期的修为,要拿下赵宁只在反手之间,对方根本没有闪躲余地,而只要制伏了赵宁,外面的三百府兵也就不足为虑! 章六六 仗势欺人(上) 赵宁欺人太甚,刘志武盛怒出手。 他不得不动手。 他不动手,赵宁也会下令府兵出动,届时还得打。这里是都尉府,不是京兆府,两方混战,他们几十人只有横着被丢出去的下场。 若是如此,刘志武就成了数十年来,京兆府第一个被都尉府欺辱的官员,而且还是五品官,这京兆府的脸就丢大了,不是吴绍郴被打可比,他在京兆府将再无立足之地,就算事后四品的京兆尹亲自出面,夺取平康坊的案子,也不会再交到他这么无能的人手上,他也就不能配合刘氏家族的行动,这件家族交代下来的极为重要的差事办砸了,他在刘氏也将失去地位! 刘志武被迫出手。 他是被赵宁逼的。 赵宁逼得太紧,没给他转圜余地。 好在都尉府都尉都只是五品官,两人修为也差不多,以他对石珫的了解,对方不敢对他怎样,只要擒下赵宁,整个都尉府都不能对他怎样! 一切问题都在嚣张跋扈的赵宁身上,解决了赵宁,一切就都不再有问题,可以回到原本的正常轨道上。 “今日本官就教教你这个纨绔,什么是官场秩序、尊卑规矩!”刘志武大喝之际,手已经到了赵宁脖子前! 赵宁站在堂中,距离刘志武很近,两人修为差得太多,对方骤然发难,赵宁没有应对可能。 他没打算有什么应对。 他只是站着不动,一脸嘲讽的看着大鹏展翅一般,一步飞袭到自己面前的刘志武。 那眼神,就像看在砧板上弹动的鱼。 鱼只要上了砧板,再动,又有什么意义? 君已入瓮。 剩下的,不过是关门打狗。 接触到赵宁的眼神,刘志武没来由的心头一突,顿觉不妙,若有所失,甚至有些惊慌。这种感觉只是一瞬,他无暇多想,强行压下,动作并未迟滞半分。 心中的异样能压下,现实的异变却不能。 他的手到了赵宁咽喉前,只需再进一步,就能掐住赵宁的脖子,将其制伏。 机会近在眼前。 却再也无法把握住。 他触电般缩回手! 不收不行! 寒芒闪烁的宽大锋刃,几乎是贴着他的指尖斩下,若是他稍慢半分,这只手便会被齐腕斩断! 刘志武大惊失色,他感受到了出手之人的真气强度,对方有元神境中期的修为! 这都尉府里,何时有了元神境中期?! 轰隆一声,地面石板碎裂,烟尘四散,一道沟堑平地出现,而在沟堑上,是造成这一切的存在——一柄大得出奇、造型古朴、纹饰妖冶的开山巨斧! 看清这柄符文闪耀的开山斧,刘志武双目凸出,心头大骇,他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 这柄开山斧在燕平城的达官显贵群里,已经堪称众所周知,它就像一面旗帜,它出现的地方,便宣告着某位比赵宁更嚣张更跋扈,性情更暴烈行事更不讲道理的强者,已经要把你看成了敌人,正在向你出手,且绝无半途中止的可能! 哪怕是在贵胄云集、高手如雨的燕平城,也很少有人能够无视此人的威胁。 地板碎裂、烟尘方起的刹那,在看到开山巨斧的第一时间,寒毛直竖的刘志武,就以最快的速度沉腰立马,双臂交叉护在胸前,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用尽所有力气防御! 砰! 在刘志武动作刚刚成型之际,一个娇小如狸猫的身影,炮弹一般冲到了刘志武身前,小小的拳头直直轰在刘志武的手臂上。 真气如浪爆开。 有人衣发飘荡如笔直的画卷。 刘志武的身体猛地倒飞出去,撞碎了太师椅,撞得墙壁如遭雷击剧烈震颤,蛛网般的裂痕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刘志武嘴角溢血,双臂橡皮一样软绵绵的耷拉在身前,再也无法抬起。 这一幕看得院中众人是既惊艳又疑惑,那个一拳就让刘志武丧失战力,如今站在巨斧高高斧柄上,目光严厉饱含不善之意扫视那些京兆府衙役的娇小女子,让他们惊为天人,却又不知对方为何出现,缘何对刘志武动手。 然而形势再明显不过,刘志武被打趴下了,所以都尉府府兵、官吏们无不心怀大畅,暗暗为其喝彩,京兆府的官差们,则是又想上又自知不敌不敢上,只能把目光投向凄惨的刘志武。 “赵七月!你怎能对本官动手?无故殴伤朝廷命官,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责?”刘志武双手动弹不得,咬着牙,费了好大劲才站起身。 赵七月精致如瓷娃娃的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来给我弟弟送午饭,看到你要欺负他,我揍你一顿怎么了?这是私人恩怨,别想往我头上扣大帽子。” 刘志武气得嘴角直抽抽,却不能把赵七月怎么样,对方的话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也不无道理,还很合情理,她咬死这个说辞,刘志武也无法完全驳斥。 赵宁呵呵笑着走上前,赵七月自然不是来给他送饭的,他从一品楼回来的路上,就派了人回去传信,准备今晚行动。不让京兆府夺走平康坊飞雪楼的案子,也是在一品楼就有的决定,赵宁当然知道跟京兆府的冲突必不可免,所以让回去传信的族中子弟,把赵七月叫过来给自己当打手,保驾护航。 实际上他不止叫了赵七月。 “刘志武,之前劝你赶紧滚你不滚,现在只能横着出去了吧?” 赵宁笑得很有狐假虎威的意思,说完也不等刘志武答话,转过身,面色立即沉下来,字字金戈的对魏无羡喝令:“动手!把这些在都尉府抽刀子闹事的京兆府衙役,全都给我打出去!” “动手!”魏无羡狞笑一声,抽刀出鞘,对着眼前一名京兆府修行者,就狠狠劈了下去! 一时间,集结在院中的都尉府府兵,在一些赵氏、魏氏都头队正的带领下,毫不留情的向京兆府衙役发起了进攻! 三百府兵包围了院子,对付数十名衙役,场面自然是一边倒。都尉府的人斗志昂扬,下手很辣,哪怕是对手已经被砍倒,后面的人也要冲上去踩几脚,靴底全都朝脸上招呼,用心险恶,反正只要不把人打死了就行。 这些年来,都尉府被京兆府骑在头上拉屎,过着没有尊严没有前途的日子,谁心里对京兆府不是痛恨万分? 连都尉府的总旗,去自己已经拿到手的命案的现场调查,都能被对方打断了手丢出来,可想而知,京兆府是如何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如今碰上态度如此强硬的赵宁,让他们有机会关门打狗,心中积攒多时的怨气爆发出来,府兵们下手怎么可能不黑? 军方衙门对文官集团的怒火,上到大都督,下至普通军卒,早已汇聚成了火海岩浆,若有机会从火山里爆发出来,绝对是惊天动地! 京兆府的衙役们,被都尉府府兵们追打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以往在都尉府面前总是鼻孔朝天,高高在上威风神气,好似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一大群都尉府府兵的这些人,如今被军靴踩在脚下,也是惨叫哀嚎,甚至涕泗横流,模样不堪得跟被教训的市井地痞,也没什么两样。 刘志武眼看着自己的属下被如此蹂躏,悲愤欲绝,指着赵宁咆哮:“赵宁,你会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他话刚说完,鼻梁上就挨了赵七月一拳,两道鼻血一下子飙飞出来,后腿几步站立不稳,跌坐在地,赵七月上前两步,提着他的一只脚,给他抡了起来,在空中耍了好几个圈,才用力丢出大堂。 等刘志武被抬着出了都尉府大门,左右看看自己伤痕累累,断胳膊断腿,相互搀扶才能走路的属下们,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回京兆府的尊严,算是被他辱没了个干净! “赵宁!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赵宁站在大门前的石阶上,俯瞰着刘志武淡淡道:“在你们毫无道理,打伤我都尉府总旗的时候,你们便该想到,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滚吧,别在这丢人现眼。” 京兆府衙役们愤恨难平的离去,跟着出来的都尉府大小官吏和府兵们,看赵宁背影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满含尊敬、佩服。 在京兆府面前,他们的脊梁一直是弯曲的,他们的头颅一直是低垂的,他们的尊严一直是破损的。 而现在,经过刚才这一场酣畅淋漓、大快人心的战斗,他们意识到,在眼前这个将门公子的带领下,他们有站直腰杆、抬起头颅、重拾尊严的希望! 他们等待这份希望就如久旱盼甘霖,已经太久太久。 “京兆府不会咽下这口气,他们肯定会再来,重新确立他们的威严的,这是文武之争,容不得他们后退半步。”赵七月悠悠道。 赵宁笑了笑,“这正是我想要的。” “哦?” 在都尉府官吏府兵们敬重的目光中,赵宁等人回到班房,跟魏无羡对视一眼后,决定用最简单快捷的方式,跟赵七月讲清自己的谋划。 赵宁道:“都尉府势弱,京兆府势强,这是目前现实。我们要把平康坊的案子握在手里,首先得占一个理字。道理不亏,这件事就算上达天听,我们也不用慌。” 魏无羡嘿嘿道:“吴绍郴在飞雪楼被打,京兆府便先亏了理。” 赵宁:“但这还不够。” 魏无羡:“这点理扭转不了京兆府强势的大局。他们之所以殴打吴绍郴,就是仗势欺人,让都尉府认识到,他们对这件案子势在必得的决心。” “所以我在得到处理这件事的权力后,便闭门不出。” “去飞雪楼跟京兆府争执,强出头,且不说我们打不过刘志武这些人,道理上也是双方互殴,我们有理也变得没多少道理了。” “所以我在等京兆府打上门来。” “打上门来,就是欺人太甚,道理便全在我们这边,我们完全有理由反击!而在都尉府行事,我们也有诸多方便。” “譬如说,老姐可以借口给我送饭,来帮我处理刘志武。” “但光占理还不够。如果占理就有用,都尉府的大案要案,也不会都落到京兆府手里。” “京兆府敢伸手抢夺飞雪楼的案子,说到底,是因为京兆府势大,压得都尉府抬不起头。” “我们要保留这件案子,追根揭底,必须要改变双方的强弱关系!若能如此,不仅眼下能够保住案子,日后我们在燕平城行事办差,也会方便得多!” “所以我们关门打狗,收拾刘志武等人。” “在此之前,宁哥儿蓄意激怒刘志武,就是要他先动手,让我们的道理再大些。” “道理大到一种程度,便可以仗理欺人,别人还不能说我们的不是。” “但仅是教训刘志武,并不能改变都尉府跟京兆府的强弱态势。” “所以我们对刘志武跟京兆府衙役毫不留情,下手狠辣,这样刘志武回去搬救兵,让大人物出面,就正合我们的意了。” “等京兆府调集了更强的力量过来,我们则会请动比他们还要强的力量。” “京兆府仗势欺人了这么久,接下来,我们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仗势欺人!” 章六七 仗势欺人(中) 赵七月看看云淡风轻的赵宁,又看看阴笑不迭,作奸人状,还挑着眉头,以此为傲的魏无羡,头疼道:“你俩双簧唱得不错——什么时候练的?” 赵宁笑了笑,还没说话,魏无羡就得意的道:“这叫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京兆府跟刘氏,哪一个平日里不是骄狂势大之辈,这回还不是被我跟宁哥儿当猴子耍?” 魏无羡炫耀自己的时候,两根眉毛一上一下不停挑动,倍显神气,只是他的眉毛很淡也很少,就像两条淡淡的墨线,所以这个样子分外滑稽。 赵宁深知魏无羡不是爱吹牛的张扬性子,眼下之所以在赵七月面前自卖自夸,表现自己,只能是因为赵七月长得漂亮。 “这厮自从突然开了窍,可以跟女孩子正常说话,不会见面就脸红羞涩后,这胆子是愈发的肥了,不仅连扈红练那样的成熟妇人都垂涎,现如今在我老姐面前都敢起歪心思,真是不怕挨打……”赵宁腹诽了魏无羡一通。 听魏无羡炫耀完,赵七月摇了摇头,“你们有一件事料错了。” 魏无羡一惊,睁大眼连忙问:“何事?” 赵七月指了指旁边小桌子上的两个食盒,“我的确是来送饭的。” 魏无羡大松一口气,朝赵七月竖起一根大拇指,表示钦佩,又向赵宁挑起一根大拇指,以表对他有这么个好姐姐的羡慕。 赵宁当即哈哈大笑三声,这回轮到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了,他也没想到赵七月果真送了饭菜过来,先前在大堂听赵七月说起,还以为她就是拿这个当借口,搪塞一下刘志武而已。 在魏无羡半点不客气起身冲向食盒,赵宁也搓着手起身的时候,赵七月接着道:“我最近新学了两个菜式,感觉已经做的不错,所以带过来让你们尝尝。” 此言一出,房间里的空气好似霎时凝固了。 已经跑到桌子前,向食盒伸出了双手的魏无羡,动作一下子僵在半途,惊恐得转头过来看向赵七月;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赵宁,身体都还没站直,腰板也僵硬得不能动弹。 “姐,你是说,这食盒里是你新学的菜式?”魏无羡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嘠声问。 赵宁瞪圆了双眼,紧张地等赵七月回答。 赵七月对自己制造了什么恐慌没有半点儿自觉,也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的答案,会给两兄弟造成怎样的心理冲击,“是。” 魏无羡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脸色难看得就像吃了一碗苍蝇,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憋得面红耳赤,至于近在咫尺的食盒,就算再给他一百个胃,也是没胆子去碰的,只能一点点的转过头,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赵宁。 赵宁也是惶恐不已。 赵七月喜欢下厨,但厨艺实在是不能多说,这么多年了,也就煮的面能拿得上台面,至于其它的菜,非得三年两载的积淀,才能让人吃得下去,至于新学的菜式——那是赵宁的噩梦! 然而赵氏子弟做事,从来就没有知难而退这一说,在年轻子弟中修为最高,而且天赋在整个燕平城都被评为惊才绝艳的赵七月,从来就不知道何为放弃,她对厨艺的浓厚兴趣与孜孜不倦的追求,已经深入骨髓。 就赵宁到都尉府任职的这一个多月,赵七月已经来送过好几次饭,多半时候都是做“拿手好菜”,十多天前送了一回“新学菜式”,便折磨得魏无羡好几天食欲不振。 跟魏无羡相比,对赵七月的新学菜式,赵宁可谓是苦之久矣,所以此刻,他果断选择了无视魏无羡哀求的目光,一屁股直接坐回了座位。 魏无羡:“……” 赵七月见魏无羡愣在那不动,神色还很怪异,心知没什么好事,眼帘耷拉下来,双眼都显得暗沉:“魏无羡,你怎么还不把食盒拿过来?难道你不喜欢我做的菜?” 见赵七月要不高兴了,魏无羡虎躯一震,暗道不妙,一想起对方揍刘志武时的凶悍,就感觉到手脚冰凉,他可不想被赵七月提着小腿抡上几圈,再远远丢出去,遂一点点咧开嘴,笑得非常努力非常认真,“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姐乃千金之躯,辛辛苦苦亲手做的菜,还踩着饭点大老远送过来,我跟宁哥儿绝对会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都不剩!” 赵宁:“……” 最终,赵宁跟魏无羡一起吃完了赵七月带来的饭菜,就如魏无羡之前所言,连汤汁都没剩下。 这是因为两人在吃饭的时候,都希望对方多吃一些自己少吃一些,所以每夹一筷子碟子里的菜,都会大叫好吃,然后一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模样,急不可耐的向兄弟推荐,往对方碗里一个劲儿猛夹。 后者不好拒绝,只能去尝别的菜碟里的菜,而后更加夸张的拍着桌子喊人间美味,并直接把半盘子菜倒进兄弟碗里。 一来二去你来我往之后,两人都只能把头埋在菜山后面,为了自我催眠,让自己能够将味道千奇百怪的饭菜吃完,迅速结束这场痛苦之旅,两人较着劲,颇有些互相加油鼓劲意味的大喊好吃,每喊一声便往嘴里扒拉一大口,梗着脖子蛇一样囫囵吞咽。 赵七月看两人吃得如此热烈,夸赞之声不绝于耳,开心的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不停劝他俩慢点儿别噎着。 在厨房小半天忙碌的辛苦,这会儿也就不觉得辛苦了,她偷偷将左手食指缩进了衣袖里,避免被赵宁看到指尖的烫伤,她知道,以赵宁现在的性子,看到后一定会心疼歉疚,她不希望赵宁心里难受,她只要对方吃得高兴就行。 她暗暗想着,看来自己在厨艺一道上的悟性与造诣,近来已经精进。不少,日后得多学些新的菜式,经常做给赵宁吃才好,老是煮面算怎么回事……毕竟,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等到了宫里,就没什么机会再给赵宁做饭。 赵七月收拾了碗筷,去都尉府伙房清洗的时候,魏无羡死猪一样靠在椅子上,睁着一双生无可恋的小眼睛望着房梁,哀叹道:“我们算是完了,完了完了……你听见没有,你姐说她要学更多新菜式,经常给我们送来啊……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姐为啥意识不到自己的厨艺有问题,换了谁来,看到自己做的饭菜被我俩叫着好风卷残云吃完,也会认为自己厨艺比御厨都精湛……下回我可要机灵点,看到你姐来了就跑得远远的,这个福气,兄弟你自个儿好好消受吧!” 赵宁鄙夷的瞟了魏无羡一眼,“嘴上的油都没抹干净,就在背后说我姐不好,你的良心刚才也被你自己吃了?” 魏无羡擦了下嘴,然后举手投降。 赵宁跟魏无羡吃饭的时候,都尉石珫跟吴绍郴两人,则还在为之前赵宁殴打京兆府衙役的事不平静。 “这小子逞一时意气,舒坦倒是舒坦了,却必将迎来京兆府的报复,说不定还会惊动三省六部,我看他稍后怎么收场!”吴绍郴在自己的班房里恶狠狠的想。 “真没想到,赵宁这小子竟然如此跋扈,这般意气用事,真不愧是赵氏公子,平素嚣张惯了,受不得气,做事也不考虑下后果。不过,今日把京兆府的人打得这么惨,实在是大快人心,我都尉府好久没有如此威风过了,真是痛快!只是……等京兆府再来报复的时候,都尉府能否承受其滔天怒火?我又该怎么办?”石珫在自己的大堂里来回踱步,亦喜亦忧。 赵宁跟赵七月、魏无羡闲来无事,下了三盘棋以后,京兆府的人终于来了。 这回来的人并没有很多,但却都是大人物,且不说京兆尹亲自到场,中书省都派了大员过来,这说明京兆尹觉得事出反常,害怕有妖,谨慎而紧急的往上禀报了。 而中书省也没有小看这件事,大概是站在文武之争的大立场上考虑的,认为不能开一个军方反过来压倒文官衙门的头,所以才派了大员下来。 那名大员份量十足,不是旁人,正是参知政事、刘氏家主刘牧之! 由此可见,都尉府强硬要把飞雪楼案子握在手里的反常做派,引起了刘牧之的警觉与重视,事关白衣会吞并一品楼的刘氏大计,眼下正在紧要关头,刘牧之为保不横生枝节,所以亲自出面,来确保这件案子要进入京兆府囊中,刘氏图谋不出意外。 四品京兆尹跟二品的参知政事都来了,石珫这个五品官再也无法不出面,他迎出大门,将对方请进大堂,笑容满面、态度恭敬的询问对方来意,在被京兆尹挖苦讥讽一通,要就刘志武在都尉府被殴伤一事问他的罪责时,石珫毫不犹豫的将赵宁叫了出来。 “实不相瞒,飞雪楼的案子,是赵总旗全权处理,之前的冲突也是如此,刘大人要知道什么,只管问赵总旗便是。”石珫打定主意让赵宁顶缸。 虽说在此之前,他还很为赵宁教训刘志武的行为喝彩,也担心过真让赵宁把这件事摆平,对方会在都尉府收获极大威望,但当他看到刘牧之时,就知道事情已经不是他能处理,只能让赵宁继续出面。 至于赵宁能否应对,是成功并威重都尉府,还是失败被追责,全看赵宁自己,他无能为力。毕竟,赵宁是赵氏家主继承人,他可不是石氏家主的嫡子。 章六八 仗势欺人(下) 坐在堂中的有三人。 刘牧之没说话,只是若有若无的瞥了赵宁一眼,以他的身份也犯不着说话,其实他来这里充当一座菩萨,就已经很掉价了。 京兆尹没刘牧之那么平静,面色颇为阴沉,眼中暗含凶光,对石珫将赵宁推出来的行为,也完全没当回事,不曾正眼看赵宁——大概是觉得赵宁这个总旗品级太低,没资格跟他说话。 第三人是御史台的一名御史,品阶不高,身着六品深绿色官袍,却用俯瞰众生的目光打量石珫与赵宁,比京兆尹还要神气。 “都尉府好大的威风,竟敢殴伤我京兆府五品宦官,并及大小官差四十多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法度?你们还知不知道自己是朝廷命官?你们这简直就是土匪恶霸行径!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岂容尔等如此胡作非为!今日以后,朝廷必会就此事严惩都尉府,尔等就等着被御史台弹劾吧!本官奉劝尔等,最好是早早上书谢罪,请辞官职!如若不然,朝廷降罪下来,就不只是罢官那么简单了,刑部大牢尔等也非得走一不遭!” 京兆尹声色俱厉、义正言辞的呵斥。比起刘志武来,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更加充满不可质疑、不容侵犯的威严,就好像站在道德、权力的制高点上,审判人间罪恶的太岁神。 谁要是怀疑他的话,不遵从他的宣判,就会立马大祸临头,甚至是被天打雷劈。 石珫脸上阵青阵白,又惧又怒,有种被侮辱了爹娘,就要忍不住抽刀而起,跟对方拼命的冲动,却因为深知对方比自己要强的多,只能含恨忍辱,悲愤万分。 到了最后,他偷看刘牧之一眼,对方高坐太师椅的身影,犹如泰山一般伟岸有压迫力,又低下头,无声的向后退了两步,跟前面的赵宁拉开距离。 御史监察百官,风闻奏事,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现如今文官之势如日中天,御史更是恐怖的催命鬼,被他们抓住一点小错就大做文章参倒的军方官将,这些年可是越来越多,不胜枚举。 “都尉大人向后退了,他后退了!” “那赵总旗岂不是要承受更大压力?” “赵总旗难了,这回可能要遭殃,参知政事跟御史的威压,可不是一般人能经受得住的!” “都尉大人也太不仗义了……连自己的下属都不护一下?” “这也太没有担当了……” 垂花门外议论纷纷。 这回来了朝堂大员,都尉府的官吏们,也就不敢明目张胆凑在门前张望,就只有两个身份不低的就近观察里面的一举一动,然后告诉聚集在不远处的同僚们。 石珫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议论声,不禁恼羞成怒,暗暗冷哼一声,有担当顶个屁用,官职要是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这年头,有担当的都回家种地去了。 京兆尹还在劈头盖脸的训斥,摆足了京兆府的威严。石珫看了赵宁背影一眼,见对方一动也不动,便觉得赵宁也跟他一样忐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是,一个十六岁刚入官场的少年郎而已,面对真正大人物的压迫,哪能稳得住心境?这是需要经大事或是时间来磨练的!赵宁虽然在赵氏身份非凡,可赵氏也只是皇朝十七将门、十四门第世家之一而已。 就在石珫认为赵宁也很可怜的时候,京兆尹终于停止了长篇大论的训斥,石珫想了想,觉得赵宁只怕已经面如土色,牙关打颤、舌头打结,没法说话了,看来还得自己出面认个错,解决这件事。 这时,他听见赵宁忽然开口。 “说完了?”赵宁的声音不仅稳,还很轻佻,显得漫不经心。 石珫禁不住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赵宁。 刚刚口沫横飞,自认为好好给赵宁上了一课,因为赵宁没有打断、没有不耐烦,自认为教育效果不错的京兆尹,端起茶碗准备送到嘴边的手微微一僵,放下茶碗惊讶的看向赵宁。 “说完了就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后……赶紧从都尉府消失!”赵宁的声音陡然加重,如金石交鸣。 这下不仅是京兆尹面色大变,就连刘牧之也不禁瞳孔一缩,凶光大盛。 “赵总旗!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你知不知道你面前坐的,是皇朝重臣?!你如此无礼,想过后果吗?!” 京兆尹大怒起身,指着赵宁的鼻子大喝,又目光严厉的看向石珫:“你都尉府的人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你是怎么教导属下的?你还配坐镇都尉府吗?!现在,立刻,将殴伤我京兆府的人交出来,并给我们赔罪,否则,御史台必定不会放过你们!” 没等身后的石珫开口,赵宁便冷笑一声,乜斜着京兆尹道:“京兆尹真是好大的官威!大到可以罔顾现实,为所欲为?你是不是忘了,京兆尹这个官职,不是给你耍威风用的!你还想弹劾都尉府?你以为我都尉府就不会上书陛下,把你们的罪责公之于众?” 京兆尹没想到赵宁竟然胆大到这个地步,当着刘牧之的面,也敢如此嚣张,唇枪舌剑的跟自己较劲! “放肆!简直岂有此理!我京兆府有什么罪责?你说清楚!你想污蔑我京兆府,给陛下进谗?!”京兆尹字字诛心,大义凛然。 “看来京兆尹跟刘大人一样,脑子也太灵光。怎么,别人殴打了你京兆府的人,就该被抓进大牢,你京兆府的人打了别的朝廷命官,就可以概不追究,当做没发生一样?谁给了你这么大的特权?是参知政事,还是陛下? “你要是果真脑子不好使,我便好心提醒你一句,在平康坊先打人的,是你们京兆府,冲到都尉府先动手的,也是你们京兆府!你敢说不是?!” 赵宁冷笑不迭,提起刘牧之的时候,也没有半点儿尊敬之意。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这几件事究竟如何,还需要进一步查实,到时候刑部跟大理寺,会弄清楚。不过依本官看,这都是你们都尉府先动的手!” 京兆尹大袖一挥,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他说出口的话,就必定是铁一般的事实。 赵宁哂笑一声,掏掏耳朵,屈指弹弹并不存在的耳屎,面目平静,声音也变得漠然,“如此说来,京兆尹是打算耍无赖了?” “你……” “好了。” 刘牧之挥手打断京兆尹,赵宁跟京兆尹吵了这么久,完全当他不存在,半点儿面子也不给,这让他这个参知政事,心头非常不快。 因为是朝廷副相,他走在哪里都是受人敬畏,军方大员也不敢不给三分面子,早就习惯了颐指气使,今天本不用降尊纡贵,亲自到都尉府这座小庙里来,却没想到,自己来了,如今却被赵宁这个从六品官如此无视,真是岂有此理! 若是再不出面将眼前的事一言而决,那今日就真的没了副相威严。 他淡淡的对赵宁道:“第一,就殴伤京兆府官员之事,都尉府向京兆府赔礼道歉,并保证永不再犯,如此,都尉府可以不必交出今日下令动手的官员; “第二,事情起因是平康坊之案,此事关系重大,有数名元神境高手出现,你都尉府处理不了,为了尽快查明案情,揪出恶徒,确保京城太平,都尉府立即将此案一应人证物证,移交京兆府,不得迁延!” 他的话说完,就连石珫也觉得有理有据,轻易反驳不了,而且话里也有让步,譬如说不必将下令殴打刘志武的赵宁交出去,在这么大的阵仗下,有这样的结果可谓是非常圆满了,石珫满意的喜不自禁。 然而,不等他答应下来,就听赵宁以同样理所当然,不容违逆的口吻道:“第一,京兆府向都尉府赔礼道歉,并保证类似的事永不再犯;第二,京兆府上下,都是一群脑子不太灵光,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庸官,平康坊这么重大的案子,他们查不了,也查不清楚,为保证天子脚下的市井治安,都尉府将全权处理此案,旁人不得干涉!” 听到这话,石珫嘴张得能塞进去一颗鸡蛋!他几乎要忍不住,扑上去将赵宁按倒在地,让他不要胡说八道、白日做梦。 大院外面,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却见赵宁又伸出一根手指头,“当然,作为交换,都尉府可以不上表陈述京兆府的胡作非为与尸位素餐。” 刘牧之怔了怔,快被气笑了,京兆尹更是跟石珫一样,有刹那的目瞪口呆,然后他就朝那名御史拱了拱手,“都尉府是如何不堪,想必御史大人也看到了。” 御史呵呵冷笑:“本官真是大开眼界!且不说别的,都尉府殴伤京兆府大批官差,目无尊长,顶撞上官,对参知政事都敢不敬,事实俱在,不容抵赖。这样的衙门,已经烂透了,需要朝廷严加整顿,肃清风气,所有官员都得接受调查!本官这就可以拟写奏折,面呈陛下!相信不用两天,朝廷就会有令下来,都尉府上上下下的官员,会被整体替换一遍!” “好!” 京兆尹转过身,朝门外喝道:“赵宁目无法纪,使人殴伤京兆府官员,且顶撞上官,律法不容,尔等若是从犯,必被一并惩处,届时轻则罢官,重则下狱!尔等若不是从犯,就来当面跟御史说清整件事的始末,指出主犯,如此还能保全官身!” 石珫面如死灰,院墙外已有哗然之声传出。京兆尹勾结御史的这一招釜底抽薪,是将赵宁架在火上烤,要让他众叛亲离。 刘牧之瞟了赵宁一眼,不屑的像是在看找死的飞蛾。既然对方不识相,就不怪他下死手。这些年来,文官用类似的手法,也不知扳倒了多少军方官员,赵宁又何能例外? 赵宁依然面容淡漠,瞅着京兆尹跟刘牧之,“如此说来,你们是打定主意要仗势欺人了?” 刘牧之在他眼里,已经活不了多久,京兆尹则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早晚也会收拾掉,对这么两个人,他觉得自己真没必要客气。 “那又如何?”京兆尹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既然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皮,那就用不着顾及什么了。 听了这话,赵宁轻轻一笑。 这时候,一道威严至极的声音,在院门外如雷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横至极的修为威压,镇得大堂里的人,除了赵宁外都无法动弹,“谁敢仗势欺我赵氏子?当老夫已经死了不成?!” 话音方落,门外已经响起一片“拜见大都督”的恭敬呼声。 来的,只能是皇朝唯二的王极境中期之一,大都督府大都督,军方第一人,镇国公赵玄极! 章六九 强弱易形 赵宁从一品楼回都尉府的路上,不仅派人通知了赵七月过来,还让传信者去见了赵玄极。 除了赵宁、魏无羡、赵七月等极少数人,赵玄极的出现,出乎其他所有人意料的预料,但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的“情理”二字,在刘牧之看到赵玄极的第一时间,内心里就涌现出不同的猜测。在他看来,赵玄极及时出现,绝不仅仅是护犊子这么简单。 赵玄极过垂花门入正院大堂,当仁不让坐在了主座上,至于先前占据此位的刘牧之,已经被他毫不客气的一把推开。 赵玄极乃是皇朝一品大员,参知政事如今虽然权势滔天,只比宰相稍弱,但尊卑有序,刘牧之这个二品官见了赵玄极,就没有再占据主位的道理,被赵玄极扒拉开了,也只能默默承受。 如果他修为跟赵玄极相当,还能借文官之势表示一下不服,只可惜,两人境界有本质差距。 “是谁,要仗势欺人,对老夫的嫡长孙下手?现在站出来,当着老夫的面,把你们的豪言再说一次!”赵玄极虎狼一样的目光扫过众人。 刘牧之眼神变幻不定,最终深深看了京兆尹跟御史一眼,京兆尹会意,咬咬牙,色厉内荏的开口:“镇国公,您身份尊贵,无人敢于冒犯,可眼下我等处理的是公事,公事自有公事的章程,难道以镇国公的地位,会当众徇私舞弊,为自家子弟行方便……” 他的话没说完,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动作力度之大,将膝盖下的地砖都给磕得皲裂! 他额头汗如雨下,浑身颤个不停,好似得了疟疾在打摆子。 他当然不是自愿跪下的,是赵玄极用修为威压,硬生生将他逼得如此!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赵玄极的声音充满威严与轻蔑。 “镇国公你怎能如此,朝廷法度何在……”御史刚刚叫了一声,也砰的一声跪倒,不仅如此,他的脑袋都磕在了地砖上,直接将地砖磕碎了飞出去几块,这下莫说开口说话,能不当场晕过去,就算是实力不俗,脑壳修炼得很硬了。 “见了本公,不下跪行礼,还敢在本公面前大言不惭,真当本公没脾气?”赵玄极冷哼一声。 这下京兆尹跟御史自顾不暇,已经完全没能力再说话,若非如此,他们肯定要委屈的申诉一番:赵玄极一出现就用修为威压,震得他们不能动弹,就算是想下拜行礼也没办法…… 石珫震惊地看着眼前跪倒的京兆尹跟御史,内心翻江倒海。他没想到赵玄极一出现,就也表现得如此强硬,跟赵宁一样!刘牧之、京兆尹等人,之前可是没用修为之力,直接对付赵宁的! 院门外又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跟之前不同的是,这回还有压低的叫好声、赞叹声,充满对镇国公的敬佩。 刘牧之感觉自己的脸发烫得厉害,就像是给人重重扇了一巴掌,赵玄极当着他的面,把京兆尹跟御史不当人,这不只是羞辱他俩,更多的是在打他刘牧之的脸! “镇国公,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份了?”刘牧之指着京兆尹跟头挨着地面的御史,要赵玄极给他一个说法。 赵玄极呵呵冷笑:“他们对本公无礼,难道不该教训?本公是武将,若是有理,就会直接当面动手,可不会像你们文官一样耍嘴皮子,背后捅刀子。参知政事有什么不服气的,你要是有理,说出来,让本公听听。” 刘牧之眼神低沉,“本官到都尉府来,是有公务在身,都尉府无辜殴伤京兆府官差数十人,本官身为朝廷副相,奉宰相之命前来处置,有理有据!敢问镇国公,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赵玄极嗤的一笑,看刘牧之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傻子,“参知政事难道忘了,本公是大都督府大都督,节制内外诸军事,统领一切军方衙门?!都尉府有事,本公难道还不该来管管? “至于无故殴伤京兆府官差,本公已经查明,是京兆府率先在平康坊对都尉府一名总旗动手,而后还不依不饶打上门来!这两件事,都有许多人证,大到朝廷命官,小到平康坊市井百姓,参知政事想要舌绽莲花,在本公面前颠倒黑白,怕是太异想天开了吧! “这件事就算闹到陛下面前,本公也想问问你刘牧之,还有徐相,是谁给了你们肆意妄为的权力?!” 刘牧之被赵玄极一通呵斥,脸色阵青阵紫,“你……” “刘牧之!在本公面前,你竟敢直呼你我,礼法何在?!另外,你行事如此不顾是非,对都尉府百般压迫、刁难,是真不把本公放在眼里?好,你这就跟本公进宫面圣,本公倒要看看,陛下如何处置你等!” 刘牧之被赵玄极一顿猛喷,半响说不出话来。他不是词穷,而是没想到,今日的赵玄极竟然如此霸道。 他自然不敢跟赵玄极进宫,毕竟眼下这件事,京兆府跟他都确实不占理。但平康坊飞雪楼的案子,他又必须握在手里,就算没理,也得争取。 失语的这短时间内,刘牧之思绪万千,想了很多。赵玄极今日的态度,让他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他敏锐的察觉到,这背后牵扯的大事大局,恐怕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应对的! 最终,刘牧之平心静气,尽量缓和口吻:“镇国公,既然您亲自出面了,下官也不得不表示尊重,京兆府跟都尉府的冲突,我们可以暂且搁置——就算要京兆府赔礼道歉,惩办某些官员,也不是不可以,都是为陛下分忧,为皇朝恪尽职守,您跟我何必闹得太僵?不如各退一步,您把平康坊的案子交给京兆府,也让下官不白来一趟,如何?” 此言一出,很多人都是心头一震。 石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横行无忌,把军方打压得抬不起头的文官集团第二人,竟然破天荒的低头了? 院门外也嗡的一下议论开了。 面对这般优厚的交换条件,赵玄极却哂笑道:“京兆府本就该赔礼道歉,也应该惩办殴伤都尉府总旗的官员,至于平康坊的案子,那也是都尉府先处理的,凭什么给京兆府?” 态度鲜明,半步不让。 刘牧之脸色数变,沉声道:“镇国公,你这是半分颜面也不给我留,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我要是颜面无存,刘氏上下必然闻风而动,不仅如此,士人门第也将群起响应……为了一点小小的纠纷,镇国公真打算这么做?” 这话意思很明确。 赵玄极不给刘牧之这个刘氏家主留面子,让他威严扫地,那么刘氏就只能跟赵氏全面开战!从今往后,双方将在官场上处处相争、你死我活,而且他也会促使文官集团一起行动,针对赵氏! 赵玄极冷笑道:“刘牧之,你若是有胆,就放马过来,本公难道还怕了你不成?现在,你带着你的人,马上给我滚出都尉府!走的慢了,休怪本公,当场捉拿在都尉府闹事的枉法之徒!” 刘牧之狠狠一咬牙,愤然转身,抬脚就走。 至此,他已经完全确定,赵玄极是真的要跟文官集团开战!对方将带着将门势力,为之前饱受文官欺压的屈辱雪耻!今日之事,就是赵玄极借题发挥,是将门反攻门第的号角! 到了刘牧之这个位置这个高度,考虑问题便会时时立足大局,不会把任何事想得很简单,这是因为他们的地位权势,本就足以影响皇朝国事,他们饱含深意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让朝堂局势发生巨大改变! 赵玄极作为军方第一人,他有理由这么做,甚至是必须这么做!若非如此,赵玄极今日的态度,就绝对不会如此强势,不会这样得理不饶人,不会不给他留半分余地! “站住。” 在京兆尹、御史相继起身的时候,赵玄极喝令一声,重新释放了威压,将两人定在原地,对赵宁道:“赵总旗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赵宁抱拳上前,看着“噤若寒蝉”的京兆尹,语气淡漠,却掷地有声道:“我还是那句话,京兆府的官员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这样的人办不了大案,所以,我希望京兆府的人都记住,从今往后,京兆府管得了的案子我都尉府要管,京兆府管不了的案子我都尉府更要管!谁要是不服,只管来都尉府衙门,看看我会不会对他客气!” 京兆尹眼神愤怒又凄苦,勉强看向前面的刘牧之,却见刘牧之早已大步出门,根本就没有管他的意思,顿时满心荒凉。 京兆府搬动了参知政事,都还在都尉府吃了这么大亏,没能达到夺走案子的目的不说,还被人家百般羞辱、赶出大门,往后想要在都尉府面前扬起头做人,很长一段时间内,怕是都很难了。 刘牧之、京兆尹等人离开后,赵宁站到赵玄极身前,亲昵的笑着道:“祖父,大战开始了。” 之前,大都督府这个军方最高衙门,对文官打压军方不曾有过好的应对之法,赵玄极这个大都督也没太多作为,已经引起将门诸多不满。 如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些将门投靠孙氏,跟对方站到一条船上去。 赵氏要确保自己的地位,必须从现在开始,对文官门第出手,并取得胜果实,重新凝聚军方人心,让将门看到赵氏的厉害,再次站到赵氏的身边来! “刘牧之不可小觑,刘氏也是门第中的佼佼者,他们全力施为,联合其它门第对付我们赵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赵玄极笑着道。 赵宁也笑了笑,有些残忍,但更多的是自信,“他们不会有这个时间了。” 章七十 恩威并济 马放南山刀兵入库方为太平盛世,从这句话里就能看出,和平年代军方地位如何。迫于这种大势,在此之前,文官集团百般压迫军方,削弱将门权势,赵玄极虽也愤怒,更多的却是悲哀与无奈。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皇朝内无叛军外无强敌,开朝征伐天下时拥有的数百万兵马,如今已经陆续裁汰到只剩百余万,十八将门可分享的官职利益减少,家势衰落者有之,投向文官集团者有之,将门式微,非赵玄极一人能够改变。 之前文官集团对付一个个军方官将时,赵玄极虽然没少站出来说话,但大多拗不过文官集团的强势。 像今日这种为了一件市井械斗、五六品官相互冲突的寻常案子,一点余地也不给参知政事留,不仅当场出手教训京兆尹与御史这种重要文官,还将参知政事也赶出军方衙门,这种事在以前是觉得不可能发生的。 就算事涉赵氏嫡子,赵玄极也该同意刘牧之最后服软的提议,大家各退一步——平心而论,刘牧之退得要更多。 所以刘牧之最后才得出结论,赵玄极就是摆出一副因为赵宁事涉其中,不讲道理护短的模样,实际上是想反击文官集团! 刘牧之在离开都尉府的时候,甚至都已经开始怀疑,赵宁殴打刘志武等数十人就是故意的,是受赵玄极指使,目的就是将事情闹大,好引得京兆府和文官集团大员出现,再由赵玄极出面镇压局面! 通过让在文官序列里排名前几的大员吃瘪吃亏,丢失利益,来射出反攻文官的第一箭,是一个响亮的开始——毫无疑问,扭转都尉府跟京兆府的强弱态势,让都尉府能够压制京兆府,成为燕平城说话算数、办案优先、行事没有桎梏的强势衙门,会给军方以后在京城的大小行动,提供许多方便与支持!这,就是赵玄极的第一步! 刘牧之只是不明白,赵玄极这个大都督隐忍了那么久,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不惜跟刘氏全面开战,也要反攻文官集团! 难道赵玄极就不明白,以如今的皇朝需要、文武大势,他的反扑行为顶多得逞一时,最终还是会彻底失败,并让整个赵氏,都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说到底,皇朝没有战争,军方就没有份量,皇朝没有入侵的强敌,没有真正的大战,将门就不可能扭转眼下被动挨打的局面,反过来压倒门第! 是什么让赵玄极不顾将来,不想后果,也要为将门张目,跟文官死磕? 刘牧之想不出这个根由。 但当他认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已经不可能夺走飞雪楼的案子,且自己已经落入赵玄极的算计,丢了颜面,折了文官团体的威风,吃了一个闷头大亏后,他就不愿停留半刻,走得格外干脆。 没拿到飞雪楼的案子,京兆府已经无法在明面上,配合今夜白衣会的行动,要确保吞并一品楼的大计不出意外,他还有些事必须回去立马安排。 不得不说,除了北胡即将全面入侵的威胁,刘牧之这个参知政事,思维敏捷反应极快,在刹那间就想到了其它所有东西。赵宁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也要佩服的赞叹一声。 当然,也仅此而已,赵宁可不会忌惮什么。就算刘牧之看破了他的谋划,也不会有时间组织破局攻势。 “石都尉。”赵玄极将目光投向石珫。 还在意外震惊中的石珫,忽然听到赵玄极的声音,就像耳闻神明呼喝,身体一抖,连忙拜倒在地,“卑职在!” “你要记住,同样有维护京城治安之责,都尉府并不比京兆府低一头,从今天开始,被京兆府打上门来这种事,本公不希望再发生!” 赵玄极的声音很严厉,但并没有刻意威压石珫,他是高居云端的大都督,在一个五品官面前作威作福,就太失身份。 “卑职明白!卑职保证,日后一定不会让都尉府损失半分应有的威严!”石珫连忙表态。 大都督府虽然不是都尉府的顶头上级,赵玄极也不是他石氏家主,但赵玄极毕竟是名义上的军方首领,他必须听从训诫。 且对方刚才展现的霸道姿态,已经让他心神震颤,敬畏不已,更何况都尉府在此次冲突中获益甚大,他个人在燕平城的权威也水涨船高,内心极为欣喜,很是感念赵玄极为都尉府出头。 赵玄极没有再多说,他此行目的已经达到,都尉府庙小,还没资格让他过多停留,跟赵宁、魏无羡说了两句话,当众表示了一下亲近,就大步离开。 “恭送大都督!” 院外的都尉府官吏们,无不下拜行礼,声音很是洪亮,比赵玄极刚来时那句“拜见大都督”,可是有气势多了。 “大都督气势如渊,好生威重,刚刚霸气的言行,真是让人提气!” “那可不是,看到参知政事跟御史时,我双腿都在发软,以为咱们都尉府今日要遭殃,没想到大都督竟然会亲自出面!” “参知政事在咱们大都督面前,跟我们面对他也没太多两样嘛,还不是噤若寒蝉,被羞辱了也只能灰溜溜离去?” “先前看到赵总旗面对那些文官大员时,面不改色侃侃而谈,我还担心他……” “哪里是面不改色,分明就是嚣张跋扈!哈哈,不愧是赵氏公子,真是有气魄!” “赵公子那番为都尉府张目的话,我听着都心胸敞亮,咱们都尉府,早就该有这样一位强势要员了!若是如此,我们也不用被京兆府看不起这么久,过得憋屈……” “都尉大人还在大堂呢,你们小声点。” “那又如何?都尉大人面对参知政事跟京兆尹,可是战战兢兢,毫无底气与担当,还把赵总旗推在前面,真是……” “我想去赵总旗麾下当差,不说有多威风,至少能抬头做人,不用受气……” 听着官吏们议论纷纷,一旁的张总旗若有所思。 他身边的吴绍郴,则是眼神如冰,阴冷得厉害。 大堂里,石珫听见外面模糊的议论声,心头一沉,极为不快。经过今天的事,都尉府是跟以前有所不同了,但赵宁这个刚来一个多月的总旗,却也在都尉府迅速收获了空前威望。这对他很是不利。 他心机深沉,不会把这些心思表现出来,反而笑呵呵的对赵宁竖起大拇指,“赵总旗面对参知政事,都敢争锋相对,这份胆量本官实在是佩服。跟吴总旗一比,你们一个为都尉府出头挣脸,一个却辱没了都尉府威风,差别很是明显呐!” “大人过誉了。”赵宁随意笑了笑,他自是知道,石珫不会真的为他高兴,还想撺掇他跟吴绍郴继续相争。吴绍郴如何,他并未放在心上,但既然石珫还想利用对方给自己找麻烦,那就大可让对方在自己面前,再也抬不起头。 赵宁道:“就飞雪楼的案子,下官跟吴总旗有赌约在先,如今下官已经做到了自己说过的话,大人是不是该把吴总旗叫来,兑现他的承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大了些许,清晰的传到了垂花门外。 彼处的还未散去的官吏们,齐刷刷转头,将目光落在了吴绍郴身上,幸灾乐祸者有之,等着看好戏者有之,可怜同情者有之。 吴绍郴面色一白,暗骂一声,扭头就走,没两步,却被一人挡住去路,正是那个说想去赵宁麾下当差的官员,只见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吴总旗想去哪儿?赵总旗要跟你兑现赌约呢,难道吴总旗想做言而无信之人?” 吴绍郴大怒,对方不过是一个八品小官,竟然敢挡住他的路,对他这么说话,这让他大感脸上无光,自己还没虎落平阳呢,就有阿猫阿狗要欺辱自己?当即呵斥一声:“滚开!”抬手就要将对方直接推倒。 “吴总旗,都尉大人命你进去。”就在这时,有人出门传话。 吴绍郴浑身一僵。站在他面前的那名八品小官,则是讥讽的斜眼看着他,满脸“饱含深意”的欠揍笑容。 看着面色铁青的吴绍郴进门,赵宁笑道:“吴总旗可还记得,你答应过,一旦我让京兆府铩羽而归,保住飞雪楼的案子,你就要学狗叫的?” 吴绍郴愤恨不已,气得牙齿都要咬碎,如果他真的当众学了狗叫,莫说在都尉府威严扫地,再也混不下去,往后都没法抬头做人,还会辱没家声! 飞雪楼、京兆府之事,那是他自认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便笃信赵宁也做不到,如若不然,就证明他不如赵宁,如今面对铁一般的事实,他不仅要承认自己不行,还要被赵宁当众折辱,无论自信还是自尊,都有在瞬间崩塌的趋势,这种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苦闷,就像穿肠毒药,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瞪着赵宁,吴绍郴低声咆哮:“赵宁!你不要欺人太甚!” 赵宁鄙夷的呵呵笑了一声,“我可没有欺负你,这都是你自找的。如果你稍微聪明些,就该在向我找茬时,想到会被我踩在脚下的后果。既然你没有看清自己、看清对手的智慧,死都是应该的,学几声狗叫怎么了?” 赵宁这番直击吴绍郴内心最脆弱处的话,就像是刀子,将他的心捅得面目全非、血流不止,他又羞又怒,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指着赵宁“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吴总旗,大家都看着呢,难道你要让都尉府上下,都认为你不守承诺,说的话都是放屁?这会让你在都尉府再无立足之地的,智者不为。”赵宁毫不留情的继续刺激吴绍郴。 他就是要让都尉府的人都知道,跟他为敌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如果说之前为都尉府出头,殴伤刘志武,跟京兆尹针锋相对,最终提高都尉府地位,是在给都尉府施恩,那么眼下对吴绍郴步步紧逼,便是立威! “赵宁!你……” 吴绍郴五官都扭曲到一起,话说到一半,身子晃了晃,突然捂住胸口,一嘴鲜血喷了出来。又连着呕了两口,再也站不住,双腿一软,趴在地上,却还在继续呕吐。身前和着污秽的鲜血很快蔓延成一大团,看他躬身用力的样子,好似连脏腑都要吐出来,看得人头皮发麻。 最终,吴绍郴身子一歪,倒在满地血水里,昏了过去。 章七一 唯朋友能解忧 赵宁面无表情,对吴绍郴的反应并不觉得意外。 他知道,人在难受到极致、悲苦到极致的时候,呕吐,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看来吴绍郴的痛苦的确非常深,也是,眼下这种无地自处局面引发的心志郁结,除非是跟赵宁拼命,否则还真的无法排解——赵七月还在都尉府,吴绍郴也没有跟赵宁拼命的机会,就只能把自己逼到吐血晕厥的地步。 赵宁也不是非得吴绍郴学狗叫,像眼前这种情况就让他很满意。 可以确定的是,往后在都尉府,吴绍郴再也无法在他面前抬起头,走路都得绕着他,更别说跟他针锋相对了,否则,赵宁只要提起赌约和对方今日的惨状,吴绍郴就会再度面临无地自容的局面。 石珫看了赵宁一眼,躺在血水里的吴绍郴,已经是面如死灰,模样可谓非常凄惨,可赵宁对此却好似视而不见,面色平静眼神无波,没有半点儿对同僚的怜悯,也没有丝毫教训了对手的快意,就好像从未将吴绍郴放在眼里,刚刚也不过是踩瘪了一只蚂蚱。 这让石珫禁不住心神震动,升起对赵宁的浓浓忌惮,以及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畏惧。 至于聚集在门外的都尉府官吏们,大多相顾骇然,赵宁对待对头的冷酷态度、无情手腕,让他们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一些出自跟赵氏关系并不亲近的将门的官吏,也在此时告诉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跟赵宁作对。 吴绍郴的属下将他抬走去治疗,石珫按下心头杂乱的心绪,又笑着表达了一下对赵宁的肯定,言谈举止中透着一股好似分外亲近、倚重的意味。 转过头,叫来张总旗,石珫笑容不减地道:“飞雪楼的案子,已经被我们都尉府牢牢握在手中,此案干系重大,又有涉及元神境高手,赵总旗一人难免顾不过来。 “张总旗从现在开始,带人全力辅佐赵总旗,在此案中一切行动都听赵总旗安排,万万不能离开赵总旗半步,若是赵总旗有什么闪失,本官唯你是问!” 吴绍郴指望不上了,石珫就只能把不太好用的张总旗推出来。 说是帮助赵宁,可谁不知道,赵宁要处理有元神境强者的案子,必定会借助家族修行者力量,根本无需张总旗相助。 石珫这么做,无非是不想赵宁独享破案的功劳,让张总旗跟他的人,事后能分走一杯羹。为免赵宁甩开张总旗,石珫格外提到了要对方跟在赵宁身边,半步不离。 “那就有劳张总旗了。”赵宁对张文铮抱抱拳,示意自己并不抵触对方参与此案。 石珫的这点心思,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也不在意,在官场吃独食是大忌,有功劳总是要分别人一些的,没必要为此跟张文铮过不去,把一个混日子的家伙,平白变成自己的敌人。 “赵总旗客气。”张文铮抱拳回礼,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没精神样。 赵宁对这位两鬓已有根根白发的落魄中年人,没什么恶感也没什么好感,只要对方不给他添堵,他也不会让对方差事难做。当下就带着张文铮去了自己的班房,就飞雪楼的案子,跟对方假正经的讨论了一下。 不出赵宁所料,张文铮对破案没任何有作用的见解,基本是赵宁说什么,他就应个声,在赵宁问他有什么看法的时候,除了“听赵总旗安排”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别的。 赵宁知道,都尉府六品以上的官员,在吴绍郴已经躺在病床上的情况下,石珫能用的不多,除了张文铮外就剩一个主簿了,总不能把主簿弄来听他调遣。 赵宁想着,若是张文铮不合石珫的心意,估计过上两天,石珫会亲自参与此案,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赵宁只怕也就没有这件案子的主导权了。 下差的时间很快到来,张文铮也不客套,在赵宁示意他可以离开后,就干净利落的出了门,不拖沓不留恋。 看来就算赵宁要连夜查案,他也未必会到场,所谓对赵宁寸步不离,也仅限于上差期间。应付差事应付得这么无所顾忌,连魏无羡都竖起大拇指表示钦佩。 “好了,我们也走吧。” 赵宁摆摆手,让魏无羡不要背后诽谤张文铮,这都尉府他们毕竟刚来不久,很多事情还没有掌握,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 出了都尉府大门,赵宁跟魏无羡带着几个子弟,骑上马慢悠悠的行上大街。 “按计划行事,我们先去一品楼。今夜行动他们是主体,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联手,必须到场坐镇。”赵宁给队伍指明了前进方向。 初冬时节白日已经很短,夕阳刚刚从燕平城巍峨的城楼飞檐上滑下,暮色就迫不及待拉满了天穹,华灯初上的大街小巷里,行色匆匆的人们自觉不自觉的将脚步加快了几分,被灯火拉长的身影彼此靠近、交错、远离,在依稀的冷风里诉说着无声的离合。 嗅着不知谁家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听着不知谁家妇人让小孩回家的呼唤,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前行的赵宁,眼瞅着深蓝色的天际逐渐被染上黑色,忽然想起一句诗: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不,不是忽然想起,是这句诗在他日暮远望的时候,又习惯性浮上脑海。 日暮如烟,可他本不该思乡,他的家就在这燕平城里,但他即便是收回视线,那缕淡淡的愁绪与孤寂,仍然萦绕在脑际,挥之不去,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这是重生以后才有的习惯性感触——这么说或许也不准确,那应该是跟着他从前世来的。在那个烽火经年、山河破碎的世界里,当他在一场又一场战斗后南奔又南奔,在一个又一个日暮时分,于残破的城头、荒凉的旷野,一次又一次回首远望北方的山河故土时,只见关山复关山,想起战死在视线不可及处的亲朋好友,心间就会翻涌起这样的愁绪。 他感觉到胸口的疼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似乎是孤独,极致的弧度,他又感觉到心中的欣喜,一种无法言表只可体会的欣喜,似乎是幸福,于是他忽然变得迫切,在马屁股上用力甩了一鞭子,朝着一品楼的方向快速驶去。 日暮的愁绪也好,身处繁华市井的孤独也罢,能够消解这种情感的,唯有真正的朋友,知心的朋友。重生就跟远行一样,是一场注定孤独的旅行,只有好朋友能够慰藉心灵——再好的酒也不行。 美酒若是没有好友共饮,也只是催醉的无味迷药罢了,入口入胃不入心肺。 来到一品楼,刚刚下马,魏无羡就跑上来,一把拉住赵宁,不无窘迫的正色道:“待会儿到了二娘面前,你可得表现得正常些,千万莫要被她察觉到异样!要是让她知道我喜欢她,兄弟我就没法在她面前抬头做人了!” 不得不说,魏无羡这厮抬头做人的基本还真是简单,简单到可笑又可爱。赵宁哈哈大笑三声,甩袖负手大步进门,显得无比快意。怔在原地的魏无羡一头雾水,不明白赵宁为何如此兴奋、这般放浪形骸。 到了夜晚,茶楼也没什么人——客人最多的时候是午后,赵宁刚到上了楼梯,还没到二楼,就看到了面颊嫣红的苏叶青。她迎过来,盈盈蹲身,嗓音一如既往的软糯好听:“赵公子,你来了。” “是,我来了。”赵宁看到苏叶青,心中又敞亮了几分,就好像有一束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笑容也倍显和煦。 苏叶青总是羞赧的,最喜欢低首轻语,好似一只柔弱的猫儿,对于这一点赵宁前世就见多了,但她又如清泉一样纯净透明,像是有着洗涤世间污秽的能力,这又是让赵宁最珍视的。 苏叶青带着赵宁跟魏无羡去雅间的路上,妆容艳丽的扈二娘,两条笔直的大长腿迈着直线,步步生莲的迎面走来,未语先笑,掩着殷红的唇娇声道:“赵公子,魏公子,奴家等您两位可是等得心急如焚呢!” 哐当一声,魏无羡也不知怎么,走在平坦的走廊上,都能自己绊着自己,铁塔般的身躯猛然前冲,差些扑面摔倒,总算及时稳住身形,脚步重重踏在楼板上,却发出轰隆的声响。 魏无羡立即涨红了脸,抱着拳心虚的瞅了扈红练一眼,“见……见过扈二娘!”说完连忙低下头,没勇气再看对方。 赵宁见他这副模样,有以手扶额不忍再看的冲动,这胖子进门前还嘱咐他不要表现异常,现在才刚到扈红练面前,自个儿就失态至此,让赵宁不知该说什么好。 扈红练水盈盈的眸子深深地看了魏无羡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笑得更加妩媚灿烂,弯腰伸手作请,让赵宁跟魏无羡进雅间。 落了座,扈红练敛去笑容,变得认真端庄,拍了拍手,就有一名青年男子进门,向赵宁抱拳行礼:“赵公子仗义相救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赵公子日后但有驱使,就算是刀山火海,万某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通过苏叶青的介绍,赵宁知道了,眼前这个身材颀长,生得堪称丰神俊朗的青年,便是一品楼的三当家,是靠“净水涤生”才活过来的。 前世赵宁并不认识对方,这就说明在大齐跟北胡的国战爆发前,此人就已经不在人世,估计就是死在跟白衣会的争斗中。 “赵公子,我一品楼所有人手,都已经集结待命,三青剑也收了我们的银子,如今高手尽出,接下来如何行动,只等赵公子一句话!”扈红练郑重道。 赵宁微微颔首。 在此之前,刘氏想要用官府的力量,借着飞雪楼之案的由头,配合市井帮派一起行动,完成对燕平城江湖势力的吞并、一统。 现在,刘氏已经没有这个机会,而赵宁,将以同样的策略,来达到同样的目的! 章七二 应应对 宫墙宏伟高且深,在赵宁去一品楼时,有人进宫门,持令牌而行,长驱直入,见门门开,见人人避,来到一处颇为偏僻的宫苑。 跟灯火辉煌的大殿群相比,这座宫苑依稀的灯光就跟月光差不了多少,显得格外晦暗。那人进了院门,与一名迎上来的宦官交头接耳片刻,便被直接带到了正厅门外。 “老祖宗刚好在,你且候着,待咱家禀报。”接应的宦官让来人在院子里等,自己躬身进了门。没片刻功夫,宦官就又出现在门口,让来人进去。 屋子里的矮榻上,斜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宦官,正在抽一根烟杆已经被磨得很光滑的老旱烟,他的面容隐在缭绕的烟雾里,让人瞧不真切。 但来人只是进门,就感觉到两道刀子般的目光穿透烟雾,落在了自己身上,让他顿觉如芒在背。 下拜行礼,来人将紧急求见的缘由说明,并详细陈述了自己在都尉府的所见所闻。 “镇国公今日到了都尉府,还将参知政事驱赶出来,此事虽然没有大的动静,可阵仗确实不小,陛下也早就知道。” 坐在锦塌上的敬新磨放下烟枪,说话的声音就如一汪死水,没有半点儿波动,“个中缘由,咱家也都查得一清二楚,无需你再赘言。倒是赵氏公子宁,恩威并济的手段着实不错,才十六岁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手段,很难得。看来,他日后会比镇国公要难惹得多。” 来人附身称是,又回答了敬新磨几个问题,便退出了房间。 “平康坊飞雪楼附近的案子,到底是何人所为,可曾查清了?”都尉府的人离开后,敬新磨叫来一名主事的宦官问道。 “回老祖宗的话,当时冲突爆发的突然,那几个元神境又身手不凡,逃得很快,离开平康坊没多远就踪迹全无,应该是混进了市井,还有人接应,刻意抹去了痕迹,所以……我们的人还没能追查到……请老祖宗责罚!”主事宦官战战兢兢的跪下。 从这座宫苑出去办事的人,若是办差不力,惩罚通常都极为严厉,动辄重刑加身,便是性命也是说没就没。 出乎主事宦官预料,敬新磨这回却没有如何责罚他,只是让他加紧追查不得懈怠,这让主事宦官如蒙大赦。 从都尉府来的人,还没出宫门,就在半路碰见了一个熟人。看到彼此,两人都只是点头示意,没有擅自搭话。都尉府官吏知道,对方在京兆府任职。 不久后,敬新磨离开宫苑,散了散身上的烟气,去见了皇帝,禀报来自都尉府、京兆府的最新消息。 毫无疑问,宋治是个勤政的帝王,这时候还在崇文殿批阅奏折,听完敬新磨的话,他没有什么评论,只是眉眼肃穆的点了点头。 “陛下,平康坊飞雪楼的案子,已经过去一整日了,老奴还没能查清缘由,请陛下治罪。”敬新磨躬身道。 宋治摆摆手,“这事怪不得大伴,自从前段时间,朕分了不少人去塞北书写《方物志》,你的人手就不够用了。如今大伴要做的事越来越多,像平康坊这样的案子,交给都尉府、京兆府他们去查就行,大伴不必事事都盯着。” 敬新磨俯身听令,犹豫片刻,还是说道:“陛下,内府财物有限,凭此能够支应的人手就那么多,如今陛下节衣缩食,才让老奴有这么些人手可以驱使。但以老奴之见,陛下要达到监察天下、事事了然于胸的目的,就必须大规模扩充人手。这仅凭内府的钱财是怎么都不够的,得让国库分担压力。” 宋治放下笔,无奈的笑一声,“大伴应该知道,像飞鱼卫这种只听命于朕一人,脱离现有一切官府机构,不受任何朝堂官员限制,而又可以监视百官一举一动的强大存在,必然被天下所有官吏深刻忌惮、抵触。 “朕若是让国库出钱粮,就必须经过三省,将飞鱼卫暴露在人前。到时候,无论将门还是门第,都会极力反对,群情汹汹之下,飞鱼卫还能不能继续存在,都要两说。” 听皇帝说得苦涩,敬新磨的眼神不由变得阴鸷。 皇帝虽然是天下之主,但也无法任意妄为。说到底,这天下权力不止是属于皇帝一人,而是由皇帝跟百官共同把持。其中的世家贵族,对皇权的掣肘尤其大! 这些百年世家千年大族,不仅自身族人身居要职,门生故吏更是遍布四方,皇帝若是明着危害他们的利益,就会迎来他们的反击。别的不说,他们在上差的时候一旦出工不出力,朝廷跟各级官府就会运转不畅,皇帝的命令便无法被贯彻执行。 自从皇朝这个存在出现,千百年以来,朝廷一直在加强中央集权,皇帝也不断在想方设法加强皇权,这是一场漫长而持续的权力斗争! 但在敬新磨眼里,没有天下没有百官,更没有江山社稷,作为皇帝近侍、奴仆,只依靠皇帝存在的宦官,他心里只有皇帝一人,为皇帝尽忠,跟皇帝荣辱与共,就是他最大的职责与使命。 眼下见皇帝苦涩苦闷,敬新磨心头便有熊熊怒火,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他必须为皇帝排忧解难。 “陛下,老奴以为,我们可以借大肆编纂、书写《方物志》的由头,扩充飞鱼卫的力量,并让国库出钱出粮。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方物志》是陛下治国理政的重要依据,是为了更好的处理国事!相信这个理由,可以不引起百官怀疑、抵触。”敬新磨进言道。 宋治想了想,微微颔首,“那就试试。” 刘牧之回到府邸,紧急召见了族中长老,一起商议今夜行动的具体安排。京兆府不能再配合白衣会跟苍鹰帮,没了这股力量,之前的布置必须做出相应变动。 “今夜是场大战,必然声势不凡,会惊动整个燕平城,若是没有京兆府办案的理由,我们无法向世人跟陛下解释。”大长老面色很难看,瞅刘牧之的眼神也不太对劲,似乎对他没有夺取飞雪楼案子的无能行为很不满。 刘牧之按住心头恼火,冷声问:“以大长老之意,我们该当如何?” 大长老沉声道:“老夫认为应该取消今夜行动!” “这万万不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我们不动,日后一品楼也会报复我们,到时候就是混战!苍鹰帮这回肯帮我们,也是因为我们给他们的钱多,并承诺平分一品楼的地盘!如果日后一品楼许给苍鹰帮更多利益,或者是不计代价收买三青剑的高手出动,我们的处境将会十分不利!”二长老连忙出声。 大长老冷哼一声,问刘牧之:“飞雪楼的案子,都尉府有没有查出什么来?赵氏知不知道,这件事有我们刘氏在背后主导?” 刘牧之听明白了大长老的意思,如果白衣会是刘氏羽翼的情况,已经被赵宁等人查到,那么在刘氏跟赵氏已经开战的情况下,赵氏就有很大可能,联合一品楼对刘氏动手! 刘牧之摇摇头,笃定道:“刘志武已经弄清楚了,昨夜都尉府带走的人证,都是普通人,他们就是目睹了厮杀,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至于白衣会是我们的势力,莫说赵宁等人查不到,整个赵氏乃至所有世家都无从知晓,我们从来没有暴露过丝毫痕迹!” “若是一切都如你所言,今日赵玄极为何亲自到都尉府,也要保住这件案子?”大长老不服气。 刘牧之忍着怒火道:“赵玄极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羞辱老夫,提高都尉府的地位,代表将门向我们门第反扑!飞雪楼的案子,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赵玄极能从哪里知道,我们跟白衣会的关系?” 大长老自知无理,但还是梗着脖子坚持己见:“无论如何,事出反常,老夫认为今夜不宜行动。否则,就算我们吞并了一品楼,也会引起朝廷震动,迎来官府对燕平城市井帮派的大清理!” 刘牧之沉默下来。 无论如何,大长老这番话是现实。 可如果这回不行动,机会就白白溜走了,之前巨大的投入也会打水漂。刘氏、白衣会在吞并一品楼的过程中,趁机背后对苍鹰帮下手,将对方也灭掉,完成燕平城江湖势力一统的谋划,也会落空! 往后白衣会再想有大的作为,就很难,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这次大计的失败,成为刘牧之这个家主的污点,让他在刘氏的权威受到影响。 到底该如何取舍,有没有两全之法? 魏无羡抱着好几个酒坛子进门,将它们稳稳放到桌上,得意的嘿嘿笑了两声,似乎抱着六个酒坛子还能走路,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能够让扈红练认识到他的不俗。 心情很好的时候喝茶就没什么滋味,所以魏无羡就去附近的酒肆买了酒来,他没让跟着的随从们跑腿,大概是觉得,亲力亲为会显得自己很勤快很没架子很随和,能让扈红练高看他一眼。 茶楼里虽然没有酒,需要负责伙计饭食的厨房里却不缺菜,魏无羡刚放下酒坛子,两个伙计就端了热腾腾的菜肴上进门,色泽香味都很不错。 赵宁、魏无羡、扈红练、苏叶青等人一起坐下来,饮酒吃菜,相谈甚欢,气氛轻松而又热烈。 “宁哥儿,你说,没了京兆府配合,白衣会跟苍鹰帮今夜还会不会行动?要是他们不来了,我们的口袋阵与埋伏就没了用处,那我们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魏无羡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忽然转头问赵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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