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姝 - xp1024.com
《第一姝》


这是一本架空古言

上一本写得很纠结,一直在是否删除支线情节上犹豫。

nnd,就这么犹豫着犹豫着,一本书居然快完结了。

当然,最终也没有舍得删除任何一条支线剧情,黑鱼自己都挺为自己骄傲的。

每一本书对于黑鱼来说,都像是自己的孩子,不管成绩如何,都视若珍宝。

这本新书是架空古言,延续黑鱼的特色,腹黑大女主,坑死对手没商量。

老规矩:新书期每天一更,有推荐加更。不是不想多更,是为了配合编编排推荐不能多更,互相理解哈。

有觉得不过瘾的可以去看黑鱼的老书《重生五零致富经》,快完结了。

坑品有保障,不管任何原因,不会太监,自己挖的坑跪着也会更完,这一点黑鱼拿人品保证。嘿嘿!

啥?怀疑黑鱼人品?那谁?推出去枪毙十分钟!

《第一姝》,姝者,美女也!第一美。

书名的由来,这次真的是黑鱼这个取名废自己取的。

内投的时候书名叫《胭脂点玉》,黑鱼老喜欢这个名字啦!

结果编编嫌弃她太文艺!

文艺!

艺!

……!

想象一下黑鱼一脸的懵逼!

作为一个女文青,脑电波总是没办法跟编编链接上,摊手!

黑鱼又想了六个不文艺的名字提交给编编木棉,木棉翻了美女的牌子。

所以黑鱼就蹭蹭《第一侯》和《第一娇》的热度喽!

黑鱼暗戳戳的在想啊!是八是编编也是跟黑鱼一样的颜控哇⊙⊙!

颜控的口号:颜即正义!

美女再战江湖,新书闪耀登场!希望大家多多捧场。

宝宝们,嗨起来吧!

皮埃斯:有些章节走失,8五一六五八九二1,进来以后戳黑鱼,注明需要哪一章,黑鱼会发一遍。《第一姝》和《致富经》的都可以戳。没事的别瞎戳戳啊,瞎戳戳黑鱼会咬你。

001、寄身紫葫芦

干热的风刮过黄土高原,又到了麦子成熟的抢收时节。

因为麦子成熟的时间短暂,收割早了灌浆不足,收成下降;收割不及时,麦粒会落到地里。

还因为这个季节容易变天,一旦下雨,麦子在田里倒伏、发芽,就白白忙活一季。

所以男女老幼都要下地忙活。

农家小院里没有了平日的嘈杂声,只有袁家曾叔祖母陶氏和五岁的大孙女袁珍珠在灶间做着一家人的晚饭。

陈明珠静静的阖着眼睛,晒着照进窑洞里的暖阳,享受着午后难得的安闲。

现在的陈明珠只是一缕幽魂,没有肉身。暂代她的肉身的,是袁家挂在墙上的那只紫葫芦。一只普通的农家装酒装水用的紫葫芦。

她寄身在这个葫芦里已经十八年了。十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只不过时光对于困顿于此的她如同一潭死水,愈发显得度日如年。

这十八年,她跟着袁家千里奔波,从豫地横渡黄河来到这个坐落在晋地的村落落户生根。

她看着袁家的沧桑变迁,看着家里孩子出生长大或者夭折。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能被困顿于这方寸之间。

最早的时候她尝试过离开,没有成功。最远的一次只飘到大门口,就被一个晴天霹雳劈得差一点魂飞魄散。

陈明珠拍拍小心肝。现在想起那个情景来依旧吓得她心脏怦怦跳。

……吓死宝宝了。

再然后她发现,只要她不想着逃跑还是能在晚间离开葫芦出去溜达溜达的。不过飘不太远,能飘的范围仅限于这个村子的周围。

出去溜达的这一缕幽魂,看到过村里最吝啬的老土财主偷偷往树下埋装满银子的坛子。

看到老财主死之前,指着树的方向咽不了气、闭不上眼。

人死了,钱没花完,实在可怜!

可惜那帮蠢钝又贪财的儿孙们,没有一个能领会吝啬鬼老财主的意图。一个个生怕财物被其他人独占了去,都跑去老财主的屋子里翻找去了。

任由他孤零零的躺在灵床上,死之前跟前一个亲人都没有。

还是她这抹幽魂心地善良,在床前对吝啬鬼保证,等她哪日有了肉身,一定把银子挖出来,不让它们明珠暗投。

老财主才咽了气去了往生界。

还看到过村口西上坡的吴寡妇跟村里的一霸吴狗子勾搭成奸,合谋害死了吴寡妇的丈夫,也是吴狗子的堂弟吴狗剩。

这个村子叫五柳村。因村口溪边五棵大柳树而得名。

村里所有的阴私事,都逃不过陈明珠的眼睛。

陈明珠正晒着暖阳浑身暖呼呼舒服着呢,就听到门外传来啪啪的脚步声。是穿着草鞋的脚板拍打着泥土地面的声音。

无风的午后,葫芦微微晃动了一下。是她翻了个身往门外看去。平日里太过无聊了,无聊到这个家里所有人的脚步声她都能分辨出来。

跑来的是袁家长孙袁伯驹。陈明珠不知道少年老成的袁伯驹怎么会如此惊慌失措,跑的这么快。

汗水顺着小少年小麦色的脸庞滑落下来。冲着听到动静,从灶间出来查看的陶氏喊道:“曾叔祖母,俺娘摔倒了。”

声音里带着恐慌和无措。

听了小少年的话,陈明珠了然,袁家儿媳妇杜氏怀胎八个多月,民间有俗语说:七活八不活,此番摔倒必定十万分凶险。

任是再老成的少年依旧是少年。突遭此难,让小少年乱了心神。

陶氏也顾不上灶间灶上的饭了,匆匆交代袁珍珠一句:“不要再添柴火了,让火熄灭了吧。”就随着侄曾孙匆忙忙往地里跑去。

袁珍珠听从曾叔祖母的话,没有再添柴火。等灶堂里的火渐渐弱下来才起身追出去。

院外的巷子里已经看不到曾叔祖母和大哥的身影。小姑娘紧随其后而去。

“带上我啊!”困在葫芦里的陈明珠望眼欲穿,她也想去看看,可惜这个救人如救火的紧张时刻,没有人带她去。

在白日里她不能离开紫葫芦,视线受阻,她只能看到庭院和大门口。

她的声音没有人能听到。

活着的人都听不到她说话,只有快死的人能听到。不过这么多年,她也只跟那个快死的老财主说过话。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反正她说了那些话老财主就安心的蹬腿、闭眼、咽气了,她就当他听到了,管他是不是巧合。

农忙的原因,村子里没什么人,都去地里了,静谧的村庄,犬吠都没有。

陈明珠吐出一口浊气,失望的坐下,看着有些斑驳的墙壁。

“吱呀”,安静的环境中这一声很突兀,是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外头推开的声音。每天都百无聊赖的陈明珠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这里离田地不近,家里的人不会这么快回来。难道是进贼了?

陈明珠豁然转身,看到袁珍珠抬着小短腿迈过门槛进了院子。

一步步,虽然一步比成年人的步子只有三分之一,走的非常慢,但是,陈明珠就是知道她是奔着自己过来的。

陈明珠自恋的想着:难道是我想什么这孩子能感受到?

走到挂着葫芦的位置下方,袁珍珠搬了一张凳子爬到凳子上。

五岁的小姑娘实在是太矮了,哪怕垫着凳子翘着脚尖,依旧只能堪堪触碰到紫葫芦的底部。

试了又试,也没有把紫葫芦摘下来。

陈明珠实在等不迭了,晃了晃,紫葫芦自己从墙上掉落下来,落到袁珍珠的手上。好在葫芦是空的,并不重,安然被接住了。

小姑娘眨巴一下眼睛,有一瞬间的迷糊。不过实在年幼,分辨不清楚是她把葫芦摘下来的还是葫芦自己下来的。

想了想没想通就不再纠结,得赶紧给娘送些热水喝才是。

拎着葫芦从凳子上爬下来。进了灶间,再次踩着凳子,从灶上的一口锅里舀了一瓢热水,灌进紫葫芦里。一瓢水洒了大半,不过好歹灌进去一些。

小姑娘把紫葫芦捧起来晃了晃,感受一下里面确实有水,才从凳子上下来,拎着紫葫芦,迈着小短腿往村外的田地跑去。

寄身在葫芦里的陈明珠,兴冲冲的看着周围走过的地方。

五柳村依山而建,层层递高。羊肠小道随着地势上坡下坎。

爬坡上坎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很困难,又加上焦心摔倒的亲娘,心急之下袁珍珠几乎快手脚并用了。

002、葫芦摔裂了

陈明珠有些日子没有在白天出来了。

紫葫芦前些年成了袁家曾叔祖袁弘德专属的酒葫芦,这些年曾叔祖旧伤复发,身体每况愈下,曾叔祖母陶氏禁止他再饮酒,酒葫芦也被禁用。

自那以后陈明珠就很少有机会能白日里出来了,只能晚间出来逛逛。

今天若不是袁珍珠想找个容器装热水,又怕路不好走,年幼力薄打碎家里的水罐被祖母骂才挑中了紫葫芦,她依旧出不来。

紫葫芦被袁珍珠小心翼翼的拎着,陈明珠随着紫葫芦晃悠着,被暖暖的阳光照着,感觉十分舒爽。

陈明珠自言自语:“真是个好姑娘,等我有了肉身,就把孙老财主装银子的坛子挖出来,给你买新衣服,买花戴,买好吃的……。”

想到好吃的,陈明珠吞咽了一下唾液,她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吃过好吃的东西了。

确切的讲是三十四年,尤其是寄身紫葫芦里这十八年,能看到吃不到,馋死她了。别说美食了,就是看到个窝窝头都能有看到燕鲍翅肚的感觉。

陈明珠最早来自于现代。

都说投胎是个技术活,陈明珠觉得自己这门技术没学好,几次投胎都很悲催。

现代那次,投胎到了变态系男性生殖崇拜的家庭,俗称重男轻女。只不过重男轻女到病态的程度,生了女孩就扔掉。

陈明珠被乡下的一对没孩子的夫妇捡回去收养了。取名明珠,有掌上明珠之意。被养父母当成亲生孩子养了二十多年。

好容易学业有成事业稳定,生她的那两个人跑来认亲了。

他们的儿子赌博欠下巨额赌债后跑路,跑路之前还卷走他们的全部家当。两个人老无所养想到了早年被丢弃的女儿。

陈明珠被各种围追堵截,甚至堵到单位大门口。还有媒体和圣母网友对她展开声讨。因为躲避那两个人,陈明珠车祸身亡然后穿越了。

二次投胎,来到历史课本上不存在的,尚处于农耕社会,冷兵器时代的戎朝。

投胎这家是豫地的一个小商户。

一开始并没有看出明显的变态系男性生殖崇拜。她又能偶尔给家里出点小点子,让家里生意兴隆,家里对她还算是宽厚。

虽然家里也事事以哥哥弟弟为先,不过跟其他人家相比,也算好的了。陈明珠顺顺当当活到十六岁。

没等陈明珠庆幸呢,烽烟四起,乱世开始。家里为了让哥哥弟弟们免于征兵,把她绑了手脚送于人做妾。

逃跑中被一箭穿心,魂魄被困于紫葫芦里十八载。

没错,今天是第十八个年头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陈明珠想着,如果有机会离开紫葫芦再次投胎,她一定睁大眼睛,挑一个好人家。

穷富不论,一定不能有重男轻女到变态系的爹娘,也不能有趴在姐妹身上喝血喝得理所当然的兄弟。

如若不然,还是再死一死吧,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这个朝代有些像是历史上的明、清朝,女子社会地位极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辈子没有独立人格。

陈明珠正海阔天空的胡思乱想着,突然发觉停住了。

难道是到了?

有点快。

陈明珠四处张望了一眼,还只是刚到村口。

然后她看到村口的五棵柳树下,吴狗子翘着二郎腿,斜倚着其中一棵柳树,眯缝着眼睛,嘴里叼着一根青草,哼着从城里窑子里学来的黄腔小调。

陈明珠心头警铃大作:不好,快跑!

陈明珠发现吴狗子的同时,吴狗子也发现了独自一人拎着个紫葫芦的袁珍珠。

陈明珠在葫芦里再焦急也没有用,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她的示警袁珍珠听不到。

吴狗子从树下爬起来,贼眉鼠眼的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年幼的袁珍珠,村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抓走一个长得端正些的女娃子卖掉,可以供他逍遥快活几个月。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个女娃子落单,同时村里村外又都没人的机会并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

陈明珠觉得自己快绝望了,任她喊得声嘶力竭,快发狂了依旧没能阻止袁珍珠一步步向危险走近。

村里人不知道,她知道,吴狗剩死后,他的小女儿就是被吴寡妇和吴狗子这对女干夫氵妇带了卖掉了。

两个人从中尝到了甜头,把钱花光之后又把吴寡妇小姑子家的女儿拐去卖掉。

从此以后愈发一发不可收拾,只要看到落单的孩子就抓走卖掉。

附近村落几年来已经丢失孩童十余名了。人人自危,家家户户严密看好自己家的孩子。

袁珍珠只是年幼,应对危险的意识差一些,不过看到两眼放光不怀好意看着她的吴狗子,也意识到不对了。

转身就跑。

只可惜人小腿短,跑得实在太慢。

吴狗子把含着的草吐到地上,“呸”。

老鹰捉小鸡似的,把袁珍珠拎到手里,把人夹在腋下,制止住她的挣扎,一手捂住她的口鼻,阻止她呼救。

一直紧紧抓着的紫葫芦“扑通”一声落到地上,把陈明珠摔得七荤八素的不说,葫芦也微微有些裂痕。

这些年陈明珠一直过得十分佛系,原本就不多的活力早就消磨殆尽。

不佛系也没有办法,先后两世为人,再加上寄身葫芦的这十八年,人生加鬼生得一甲子了。

花甲之年,在现代也是跳跳广场舞带带孙子消磨时间的年岁了。

何况寄身葫芦跟坐牢差不多,时间对于她没有任何意义,早就被锤炼得心如止水。

不过她再佛系,再心如止水,看到容身的载体被毁也没法不动容。紫葫芦只是普通家用器具不值钱,就算只有微小裂纹,也必定被弃用。

弃用以后就没人细心维护了,损毁是早晚的事。损毁之日就是她魂飞魄散之时。

不仅是危及自身,袁珍珠小姑娘也在对方手里。已经被彻底控制住了,只有两条腿还蹬一蹬。

吴狗子没往村子里走,也没有往大田地的方向去,而是顺着溪边的小路往山梁上去了。

山梁过去,就是人迹罕至的小道。不说农忙时节,就是农闲的时候,那条小道上也很少有人路过。

袁家的孩子,都是陈明珠看着出生长大的,袁珍珠在她眼前遇险,被恶人带走,让陈明珠心急如焚。

在紫葫芦里急得跳脚却束手无策。

003、妖孽

更让陈明珠难受的是,袁珍珠的双腿耷拉了下来,不再挣扎,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

人若是被带走,或许还能找回来。若是受到不可逆的伤害,可就天人永隔了。

眼看着吴狗子越走越远,陈明珠顾不得其它了,从葫芦里疾射而出。

她寄身的葫芦被摔裂了,就算她今日不离开葫芦,也撑不了多久。如果最终都是魂飞魄散的结局,也要拉着害她如此的罪魁祸首一起。

至少她得试一试,说不定能救下袁珍珠。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拼了。

她得快速冲到吴狗子身边,不然惊雷劈下来,她就白牺牲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陈明珠催促着自己。

“咔嚓,”一道雷劈下来,陈明珠身后的一棵树被雷电击中,焦黑一片,燃起火苗。

陈明珠的后背被波及,肺腑好像受伤了,但是她不敢停。

吴狗子被后面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呆住了。

平日坏事做尽,心虚。

所谓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亏心事做多了,此时看到被雷劈的树腿都抖了。

腋下夹着的孩子掉落在地上,顺着陡坡滚落一段。

吴狗子的状态给陈明珠争取了时间。陈明珠不敢松懈,猛然撞向前方山道上站着的吴狗子。

撞上去的瞬间,第二道雷适时劈下来。吴狗子的下场,请参考之前被劈中的那棵树。

唯一的不同是,树被劈中之后燃起小火苗,他只焦了没烧着,估计是因为人体的含水量比树的高。

陈明珠只顾得上瞥了一眼,确定了吴狗子死透彻了,再也不会兴风作浪,就团成一团快速滚下山坡。

一道道惊雷,在她身后炸响。

滚完那段陡坡,剩下的距离就尽人事听天命了,她寄身的紫葫芦离得不远,短短几步,却如同天涯。

决定救人只是情势所逼,她还没有下定舍生取义的决心。

杀恶人能不让自己死就更完美了,陈明珠求生欲望强烈,像有恶狗在身后追,手脚并用,逃得飞快。

“咔嚓”,又一道雷炸响在陈明珠的头顶。

天要亡我!

看着近在咫尺的葫芦,陈明珠委顿在地。

她的半边身躯都焦糊了,身体不再听她使唤。

真要魂飞魄散了吗?

紧急关头,或许是原本挡着葫芦的一块土坷垃被天雷的余波震碎了,葫芦顺着微斜的地面滚到陈明珠身边。

陈明珠内心一阵狂喜,顾不得其它了,挪到葫芦里,虚弱地闭上眼睛。终于安全了!

剩下的一道天雷失去目标,在半空中炸响。

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陈明珠已经没有余力去查看袁珍珠是否安好,她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就只能靠天意了。

田野里,正在干活的人们,被五道响雷吓得惊慌失措。

一边是耀眼的太阳普照大地,一边是响彻天际的惊雷。

在民间,六月飞雪、山崩地裂、平地惊雷……,这些天地异象都代表着天罚。

发生大级别的地动,皇帝老儿都得下罪己诏,西汉刘宣帝,清康熙帝,都曾因为地动下过罪己诏。

天罚既出,定然是出了罪大恶极之人,或是有罪大恶极之人将要出生。

有些人就把疑惑的目光转向田地边看青的草庵子,那里面杜氏正在鬼门关上挣扎。

周围人恶意满满的注视,袁家老老少少都察觉到了。

年幼的袁少驹惶惶不安的凑到离他最近的袁家叔祖边上,攥紧曾叔祖的衣摆。

惶恐的大眼睛顺着众人的视线往草庵子看了看,又转过去看着众人眼里的不怀好意。

袁家叔祖袁弘德指挥着侄子:“务川,把伯驹娘抬回家去。”说完往草庵子大步走过去。

袁务川呆愣了一瞬,才好像突然理解了叔叔的话:“啊?啊!”然后带着子孙们,追上袁弘德的脚步。

袁弘德站在草庵子外头,冲着里头说到:“秋娘,准备一下,送伯驹娘回家去。”

秋娘是陶氏的闺名。

陶氏从草庵子里钻出来,想问问出了什么事,怎么危急关头突然决定要把人带回家去。

但是看到丈夫满脸凝重,看到袁家人身后围着的虎视眈眈的村民,把疑问吞进肚子里,钻回草庵子里准备去了。

很快里头就整理好了,袁家人把人抬出来。

袁弘德打头,抬着简易的担架跟围着他们的村民对峙着。

袁弘德四十上下,身材高大,不过当年身中剧毒,毒物没清理干净,如今面色蜡黄。

他单手执一把割麦子的镰刀站在队伍前头,气势全开,挡着的人随着他的步步前进而步步后退。

里正吴正吉色厉内荏的呵问他:“袁弘德,你确定要为了一个尚未出生的妖孽与全村为敌?”

袁弘德把镰刀往外递了递,虽然没出声,也表明了态度。

围着的人群因为他的动作,再次齐齐后退一步。

抬担架的队伍里,袁家祖母钱氏看看前方围着的人,再看看担架上腹部隆起的儿媳妇,疑惑的问里正:“什么妖孽?”

草庵子里出来的其他人也满脸疑问。

刚刚她们都在草庵子里替杜氏接生,只听到外头几声巨响,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里正仿佛溺水者抓到了浮木,快速道:“刚刚你们家小树媳妇摔倒进去草庵子里的时候,外头劈了五道雷。”

晴天霹雳,不是妖孽诞生还能是什么?

钱氏面色阴晴不定。

他们家不缺儿孙,已经有五个大孙子,一个孙女了。再生一个孙子也仅仅是锦上添花,何况生出来的不一定就是孙子。

生孩子如隔皮猜瓜,不等瓜熟蒂落孩子呱呱坠地,几率是五五开的。

他们家是外来户,在五柳村立足不易,一直受排挤,若是他们非拼死护住这个妖孽,可能就得被赶出村子。

这么多年的辛苦积累就要毁于一旦。

舍出一个不知道性别还没出世的孩子换一家人平安,这个买卖还是值得的。

想明白这些,钱氏拍着大腿张口道:“我造的什么……。”

“住口。”最后一个孽字尚未说出口,就被袁弘德大喝一声给呵止住了。

钱氏有些年头没被人这样当面呵斥了,尤其是儿子娶妻生子之后。

如今被小叔这样当着众人呵斥,羞愤的面色紫胀。

但是看到袁弘德阴沉的面色,没敢顶撞他,低下头减少存在感。

004、葫芦碎裂

袁弘德握紧镰刀,带着袁家众人往前走。

前面围着的人退开去,让出一个通道。

倒不是说这些人就被袁弘德吓住放弃了。

袁家就住在村里,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这会走了,除非他们不住五柳村,不然跑不了,迟早把人交出来。

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跟他们家硬碰硬,毕竟袁弘德不好对付。他可是在前朝末年上山当过土匪杀过人。

不过袁弘德再厉害,也只是曾叔祖,是外人,袁家的当家主母刚刚可是表过态了,大家一点都不担心。

袁家人抬着杜氏在前头走,村里人不远不近的辍在后头。

走到村口,袁家人看到一只紫葫芦,静静躺在黄土地上。

这世上并没有天然紫皮葫芦,袁家葫芦的紫皮是积年累月使用的结果。

这个葫芦是袁弘德祖爷爷用过的,周身散发着古朴醇厚的色泽,可以说是世间少有。大家并不会错认。

袁弘德快步上前,把葫芦捡起来,一入手就确认确实是他的那只葫芦不假,可是他们家的葫芦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好像就是刚才五道晴天霹雳所劈的位置。

袁弘德的视线往四周扫视。最先入眼的是半坡上那棵被雷劈的半截焦木。焦木上的火星已经熄灭。

看到袁家的动作,其他人也往半坡上看过去,半坡上的异常很快就被大家发现了。

那个躺在地上的孩子是袁家的孙女吧?众人疑惑:难道雷劈的是她?不是杜氏肚子里的这个?

袁弘德也发现了曾侄孙女,过去把人抱起来。

鼻端飘过一股肉的焦香味。

袁弘德眼睛骤然睁圆,看着坡上的一团焦黑,目露精光。

有人也跑上来查看,当看清楚那团焦黑是什么以后,有些承受能力差的直接蹲到地上呕吐起来。

其他没吐的人也面色发白。

当时现场发生了什么事?或许只有袁家的这个孩子知道。大家齐齐把目光转向被袁弘德抱着的袁珍珠。

袁珍珠身上多处擦伤,昏迷不醒。

袁弘德把她抱在怀里,拿拇指按压人中穴。

袁珍珠眼睑动了动,然后悠悠转醒。看到袁弘德,抱着他大哭:“曾叔祖……。”哭得打嗝。

袁弘德也不问缘由,把人抱回来,递给陶氏。

跟着袁家的那些人,面色各异。有人觉得尴尬,面对袁家人心虚。大多数人则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这种情境,被雷劈的另有其人,哪个还不知道冤枉了袁家。

虽然不知道这具焦尸是谁,但是肯定不会是袁家人,现场袁家人都聚齐了,包括袁家已出嫁的姑奶奶和姑爷。

难道他们之前不知道袁家是冤枉?

大家都知道,不过这事总得推出一个倒霉蛋,不然大家都得倒霉。这些人不在乎雷劈的谁,只要能找到顶缸的人就行。

袁家是外来户,根基浅,冤枉了他们家也翻不起风浪。

谁让他们家儿媳妇倒霉,早不摔倒晚不摔倒,赶着这个关头摔倒要生产,正好被抓住当现成的挡箭牌。

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祭出一个倒霉鬼平息了大众的恐慌,官府的问责,不会波及到大家,冤死鬼是谁并不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大家要聚族而居的原因。五柳村除了一些像袁家这样的小姓氏外来户,大多数都是吴姓和孙姓人家。

倒霉鬼肯定要从外姓人里找,没有外姓人就从势单力薄的同姓人里找,无外乎弱肉强食罢了。

今日若是里正家儿媳妇恰逢生产,估计没有人敢往他家头上栽。

陈明珠此时依旧虚弱,这次的雷击虽然没有魂飞魄散,到底让她伤了根本,躺在葫芦里苟延残喘。

她已经无力起身查看到底出了何事,只能从众人的只言片语中还原一些事情经过。

杜氏腹中的胎儿被诬为妖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今日她差点害了一个未足月的胎儿。

还好未曾酿成大错。

不然……!

她生机渐消,不在意多拉几个垫背的。

这里已经没有袁家人什么事,当务之急是把人赶紧抬回去。

“走!”袁弘德喝令大家。

担架上的杜氏却发出哀嚎:“叔祖母,叔祖母,我不行了!我若死了,照看我的孩儿。”

当着当家婆母的面向隔房的叔祖母托孤,这得是多不信任婆母?

正头婆婆钱氏的脸瞬间拉地能耷拉到脚面上,阴地能拧出水来。

只是此时杜氏是拼尽全力喊出的这些话,喊完胳膊就无力的垂下去,脸上泛起死气。

这个时候谁会去责怪一个将死之人?又有谁还记得照顾钱氏的面子和心情?

陶氏把抱着的袁珍珠递还到丈夫手上,握着杜氏的手:“伯驹娘,为了几个孩子你也得坚持住啊!”

袁弘德单身抱着侄曾孙女,另一只手把葫芦递给侄孙女陈袁氏:“给伯驹娘喂点水。”

此时无论是喂水还是鼓劲,都已经是聊胜于无。村里生产过的妇人凭借经验已能看出杜氏已是油尽灯枯之像。

陈袁氏拿着葫芦,抬起杜氏的头,试图给她喂点水进去。杜氏已经牙关紧闭,葫芦里的水顺着下巴流进衣领里。

周围帮忙的妇人,见状皆无声摇头叹息。

袁家的几个孩子围着母亲,哀哀恸哭。

葫芦里的陈明珠在葫芦接近杜氏的一瞬间,突然眼前一黑,接着天旋地转,被一股力量拽离葫芦。

三段人生,满含血泪,她不知道冥冥之中谁在操控这一切,让她活得无奈。

她诅咒过贼老天,放过狠话不怕死,可是此时真正面临死局,突然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寄身葫芦朝不保夕。

难道这就是她的结局?

几乎同一时刻,不再承载陈明珠魂魄的紫葫芦,在陈袁氏手里碎裂成无数块。

看到葫芦毫无先兆的碎裂,所有人心里都一咯噔。

不是好兆头啊!

……

今天发生的意外太多了。先是杜氏突然绊倒,怀孕八个月临盆,接着晴天霹雳,五道平地惊雷劈倒一棵树,劈焦一个人。

而现在,孕妇不支,葫芦碎裂。

当一切用人的认知无法解释通的时候,就会被归于天道神力。

里正领着耆老跪在村口。他们身后,乌压压一片跪着村里的人。

耆老们口中念念有词:丙辰龙年庚午月戊子日……克勤克俭,勤耕不辍,温良恭俭,承脉相连……

005、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耆老们先是对各路神明和历代先祖歌功颂德了一番,又对村里人平日的作为表了一通功劳,最后祈告一番。

这些祈祝之词都是每年祭祖之时使用的,也不知道用在此处有没有用,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耆老喋喋不休的背着冗长的祭文,前方不远处袁家人痛哭流涕。

孕妇生产是添丁进口,本来应该是一桩大喜事。只是孕妇生产也是一只脚迈进鬼门关的事,若是挣不出命来,就是一尸两命的大悲之事。

大喜大悲,一体两面。

就在袁家众人沉浸在悲痛中,五柳村被恐惧笼罩的时候,濒死的杜氏突然动了……。

紧接着传出一道婴儿的啼哭声,“呜哇哇”。

耆老们诵读祭文被打断。

袁家人惊喜的看向杜氏。

陈明珠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在手里,接着又被什么东西包裹住。

眼前的一切都十分模糊,听力倒是还正常。

“生了,生了,是个女娃子。”陈袁氏的声音。

“祖宗保佑。”陶氏的声音。

……

从众人的话语中,陈明珠得知她这回投胎到了杜氏的肚子里,此刻作为一个新生儿被大家传看着。

十八年了!老子困在葫芦里十八年了!终于能重见天日了!

陈明珠激动的呐喊着。

藏身葫芦里跟着袁弘德在山上落草为寇的时候,那些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土匪们,最常说的一句话: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喊了几声之后陈明珠就沮丧的闭嘴了。

因为无论她怎么喊,发出来的声音都是“呜哇哇,呜哇哇~~”。

而且她有些精神不济,这方面她有经验,身体太弱小,还处于吃饱睡睡饱吃的阶段,还是别太耗费精力了,睡一觉吧!

不承认自己是想炫耀结果大家都听不懂,觉得没意思。

陈明珠咂巴咂巴小嘴,一秒入睡。

村口的事情袁弘德顾不上理会,他催促大家:“快,赶快把伯驹娘抬家去。”

陶氏跟袁弘德青梅竹马,心意相通,见丈夫如此说,马上接道:“伯驹娘现在不能见风,要好好休养,赶紧抬回去。”

袁家众人抬着杜氏匆匆赶回家去。

杜氏不仅死而复生,还成功诞下一女,母女平安,这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不过今天诡异的事情多了,村里人顾不上关注他们家。

那具焦尸也没有人敢动,里正亲自去官府汇报此事。

走之前,吴正吉嘱咐他家大儿子吴继生:“你和大有娘带着大有和二发去你岳父家住些日子。”

“大,那你们呢?”吴继生悲声问他爹。

此地,称呼爹爹为大大。

“顾不了那么多了,咱们家要是都走了,反而一个都走不脱,也许事情不到这么严重。”

吴正吉揣上自家婆姨给准备的干粮,带着人走了。

袁弘德站在自家的窑洞顶上,看着吴正吉带着人走远了,又看到他家大儿子带着妻儿背着大包袱也走了。

从窑洞顶上下来,询问了袁珍珠几句,然后对陈袁氏说:“槐花,别忙活了,趁着天还早你们两口子家去吧!”

陈袁氏跟着丈夫来娘家帮着麦收的,还没忙活完怎么叔祖就撵他们走?

“叔祖,俺家没事,等两天再走。”陈袁氏说。

“玉贵待咱家不方便,地里活也没多少了,我带着你爹他们干两天就干完了,你们先家去吧!”

陈袁氏看看丈夫,因为大嫂生产不好待在家里,蹲在院子外头没处站,在这确实不方便,就没再争辩。

袁弘德喊钱氏:“小树娘,给珍珠和少驹收拾两件衣裳,让他们跟他姑家去过几天,等家里忙活完了再去接他们。”

不让家里人说话就把事情安排下去了。

袁弘德在袁家辈分最长,又做主惯了,也没有人有异议,除了钱氏暗自翻了个白眼。

在正常人家,她这个年岁,上无父母高堂,膝下儿孙满堂,正该是当家做主执掌权柄的时候,不说生杀予夺,也该说一不二。

现在呢?弄了个比自己年岁还小的隔房的叔叔婶子压在自己头上,成日里对着他们夫妻俩指手画脚。

钱氏对袁弘德的不满由来已久。

不过袁弘德积威已久,她丈夫袁务川弱势,儿子袁树憨笨,孙子女们被袁弘德那个老东西教养的跟两个老东西一条心,她想夺权也没有底气。

今日袁弘德当着众人的面呵斥于她,让她颜面尽失,暗恨于心,心底的不满滋生。

袁弘德知道她心生不满,不过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此时有比跟更重要的事,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命如蝼蚁,生死全在上位者一念之间。

送走陈袁氏夫妇,

袁弘德:“今天出了意外,就不去干活了,做点饭吃了早点睡吧,明天早点起。”

杜氏此番生产,伤了根本,不仅体弱,还没有母乳。

陈明珠喝了点小米汁。可是这玩意没有母乳顶饿,吃到食物的幸福感还没来得及细品味呢,一泡尿就给尿没了。只能大声嚎:“呜哇哇,我饿,呜哇哇,我饿~~。”

陶氏被哭得心疼。

“小树,你看看村里谁家有刚生了小羊的母羊,牵回来养一些日子。”陶氏吩咐袁树去寻母羊。

钱氏不敢顶撞袁弘德,只能试着拿陶氏试探,咣当一些把手里的勺子撂在锅台上:“一个赔钱货,还金贵她了,喝小米汁还不行?吃什么羊奶?”

陶氏知道她是借题发挥,但是为了家庭和睦不愿与她争执,对袁树说:“也花不了几个钱,去借吧!”

钱氏是因为袁弘德不在家才敢如此,她却不知道,袁弘德此刻没走远,就在他们头顶上站着呢,把他们的对话被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是觉着男人不该插手女人之间的事,又觉着陶氏有能力处理好,没有出声。

陈明珠也在听着。哭过一阵,听到陶氏让人去给她找口粮就不哭了。

结果听着听着,让她怒了。什么意思?不想给她吃饱饭?更是委屈,原本想挑个好人家投胎的,莫名其妙就被拽了来还被嫌弃。

悲从中来,又开始哭。

窑洞外陶氏听到,进来抱起她颠着:“哦哦哦,不哭啊,马上你爹就给找来吃的了。”

他们是异乡人,还保持着家乡的口音和称谓。

006、掌上明珠

杜氏躺在炕上,看着叔祖母抱着自家的娃。这娃也是眼里有水,曾叔祖母一抱就不哭了。好似知道这个家里能护住她的就是陶氏了一般。

不提往日的渊源,只把陶氏当成家里一员,与别人相比,陈明珠都更喜欢陶氏。不仅陈明珠,袁家的其他孩子也都更喜欢她。

跟喜欢亲娘一样喜欢,与钱氏相比,陶氏这位曾叔祖母更像亲祖母一样慈祥。

这也是为什么杜氏自觉大限将至,宁可冒着得罪婆母的风险也要当众托孤。人之将死之时,所作所为才是遵循本心。

现在她活过来了,跟钱氏的矛盾迟早爆发。不仅是跟她,陶氏跟她婆母也结下仇了,叔祖母是受了她的牵连。

“叔祖母,是我连累了你。”杜氏愧疚非常。

“快别哭,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陶氏安慰她,并不在意这些。

她与钱氏的矛盾由来已久,这次之事只是个导火索罢了。

因为是早产儿,陈明珠的眼睛还不能睁开,看不到杜氏和陶氏的表情,但能感觉出此时家里气氛紧绷。

就听得外头钱氏骂骂咧咧:“去什么去?把钱给我,一个丫头片子,真当她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阿物?”

“钱是叔祖母给的,让我去给娃找口吃的用的,不能给你。”袁树犟道。

“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还是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反了你了。”

袁弘德知道自己再不现身,钱氏只怕更加嚣张。

木门被从外头推开,袁弘德站在门口阴沉着脸。

钱氏以往不敢跟袁弘德甩脸子,今天却是如同胆子长毛了,冷哼一声返身回了厨房里。

“快去吧,别耽误了吃饭。”袁弘德对袁树说。

或许这个家也该分崩离析了,没必要委屈着秋娘硬是让大家团和在一起。

袁弘德盘算着,既然钱氏已经迫不及待,等这次危机渡过去就分家吧,伯驹他们也不小了,快能顶门立户。

晚饭前,袁树牵着一只产奶的山羊回来。

把羊奶挤出来放到砂锅里用小火炉炖开,放凉了端进窑洞里。“叔祖母,羊奶煮好了。”

其实不用他说大家也知道羊奶煮好了,因为钱氏的大嗓门早就传进来了:“喝,喝死个龟孙,

一个小x丫头子罢了,要不要放我这把老骨头的血给她喝?”

借着骂新出生的孙女,骂得是杜氏,甚至是陶氏。

陈明珠心说:知道的给我喝的是羊奶,不知道的不得以为我喝的是琼浆玉液。

喝第一口羊奶的时候,陈明珠差点没被熏了个跟头。

见她一脸嫌弃,陶氏解释道:“这是山羊奶,膻味比绵羊奶都小了,你爹问了好几家才找到的。”

陶氏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这个新生儿解释这些,只是潜意识里把她当大人对待。

一脸嫌弃?新生儿没有这么复杂的表情吧?陶氏摇头暗笑。

对于陈明珠听了她的解释以后就大口大口吃羊奶,陶氏也给找到合理解释:“饿坏了,看吃的多香。”

十八年没吃东西了,终于能重尝人生百味,膻就膻点吧,总比没得吃强!陈明珠一边自我催眠,一边大口喝奶。

“这孩子,真会吃,会吃好啊,会吃的孩子好养活。”陶氏夸着陈明珠,开解杜氏。

孩子未足月出生,钱氏还在外头比鸡骂狗,让杜氏心情不好,如今看来,事情也没有那么糟,孩子没问题,其它就不是问题。

“我就是喜欢我们家小宝贝,晚上跟曾叔祖母睡吧?”陶氏拍着吃饱喝足快睡着的陈明珠问她。

陈明珠话都不会说,哪里能回答她,不回答就是默认。

杜氏体弱,精神不济,晚上肯定没有精力照顾孩子。钱氏那样,杜氏都怕她暗地里对孩子下毒手。

陈明珠被抱到袁弘德夫妇的窑洞里。

陈明珠被饿醒了,迷迷糊糊的哼唧着找吃的。

因为要照顾陈明珠,夫妻俩睡得警醒,听到声音就醒过来了。

陶氏吩咐丈夫:“你把油灯点上。”

豆粒大的火光,比萤光稍亮一些。

夫妇俩就着这点亮光,给陈明珠喂了点羊奶。又从保温用的草窼子里倒了点温水给她喂了。

陈明珠喝剩下的水,袁弘德喝了,丝毫没嫌弃。

陈明珠听着动静感慨:也就他们夫妻俩没办法有自己的孩子,如果有的话,只怕宠得无法无天,要星星不给月亮。

就在陈明珠有些想睡的时候,突然听到袁弘德说:“我明日早晨带他们去地里割麦子,中午都回来,你上午把家里值钱的好带走的东西收拾好。”

“会有事吗?”陶氏问。

“不好说,有备无患吧!吴正吉那个老狐狸把他大儿子一家送走了。”

“如果没有危险,吴正吉不会这么谨慎,只送走他大儿子一家,其他人都瞒着,他也怕走漏了风声一点血脉都保不住。”

“别怕,午时我去看看情况,我会带上仲驹,有事让他回来报讯,你准备好带上家里人上后山,

躲到后山我挖的那个洞里面,我会想办法过去跟你们汇合。”

这个时间不是随意说的,是他计算了吴正吉那些人的脚程后计算出来的。

那些人昨日从五柳村出发,天黑之前能到达县衙。

本县丁多粮多,乃是上县,设置的官吏多,五柳村就有孙姓子弟在县衙里做杂役。

吴正吉他们肯定要先去找此人,托他给相熟的官吏引荐,试试能不能化险为夷。

这样耽搁一下,回到村里至少得午后了。

“只怕小树娘不会跟我们走。”

陈明珠大概也猜到是她引来的那五道晴天霹雳惹来的祸端。

陶氏说的没错,钱氏那个蠢妇,目光短浅又贪财,舍命不舍财的德行可能真会守着家财不走。

“她不愿意走随便她,后山的洞你没告诉过她吧?”

“没有。”

那是保命的后手,肯定不会让钱氏知道。

“到时候让伯驹娘装不好了,你们抬上她去看病,别告诉小树娘实情,她若是愿意跟着就跟着,不愿意跟着不强求。”

这是准备让钱氏自己选择,跟上了就好聚好散,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各路。

不跟着,有事最先折损的肯定是钱氏,就算最终没事,也得罪了她,以后就彻底决裂。

气氛有些凝滞,袁弘德怕她心软:“告诉她实情,她跟着走还好,不跟着,你们就危险了。”

她今天能把杜氏抛出去挡灾,就能为了活命出卖丈夫儿孙的去向。

“那你呢?”陶氏不替钱氏操那份闲心,她是担心丈夫。

“我得留下跟来人周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丢了根本。”

当年他们一路北上,跋山涉水,知道背井离乡的苦,好容易安顿下来,如果能不再流离失所,最好不要再经历一次。

再经历一回,家里的这些孩子,只怕有些还要夭折。

他的身体,也撑不住再一次带领家人逃难了。

陶氏看看有些破旧的窑洞,窑洞虽然破旧,但是能挡风遮雨。

陶氏抱起陈明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陈明珠一下子惊着了,越过父母和祖父母给她取名字?陶氏是有什么打算吗?

“顺着珍珠的名字,叫明珠吧!”

“掌上明珠,好,就叫明珠。”

拽着陈明珠的小手轻轻晃了晃:“袁明珠,我们小宝贝以后就有名字了,叫袁明珠。”

007、赌一把命

从陈明珠到袁明珠,名字里都带着家里长辈美好的祝福。

就是不知道,这一世命运会带着她走向何方,是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还是再次灭亡?

始出生就这么七灾八难的,不是好兆头啊!袁明珠叹口气,内心一片荒芜。

袁明珠觉着自己是在叹气,却不知听在陶氏耳中,只是哼了一声。

所以小儿的忧愁在大人们眼里是惹人发笑,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睡吧,莫怕,一切有我。”袁弘德宽慰陶氏。

陶氏柔顺的点点头,拍拍袁明珠,把她放到炕里头。

袁明珠醒来的时候,曾叔祖已经出门了,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到杜氏身边。

看到她醒过来,钱氏赶紧把她一把捞起来递给杜氏:“让死丫头吸吸看,能不能吸出来一点。”

嘀嘀咕咕的骂着:“都是讨债的,人家也生孩子,你也生孩子,生出来跟个猫仔似的,你还没有奶,

雇只羊来,一天得抛费一个大钱不说,大忙的时节还得专门占用一个人手伺候那羊,还得给羊加好饲料,浪费多少东西。”

袁明珠扶着她的“奶瓶”,撅着屁股,用力吸。

我吸,我吸……

奈何奶瓶干瘪,什么也没有。

袁明珠苦中作乐:终于知道以前人说用尽吃奶的力气是用了多大力气了。

陶氏把努力了半天没有成效的袁明珠抱过去。

“今天还是喝羊奶吧,我炖了鸡汤,你喝了兴许就能有了。”

因为心里藏着事,大人孩子都心事重重的,能少说话就少说,能不说话就不肯开口。

只有钱氏,不住口的咒骂抱怨着。

袁明珠吃饱了就睡,半点不操心,她现在破罐子破摔,听天由命。

她可是想控制自己的命运,可这事也不是她想就能成的。

就她现在这样,说句不好听的,钱氏要是看她碍眼,一个手指头就能送她归西天,她是毫无反抗之力。

许是想什么来什么,睡得迷迷糊糊的袁明珠突然觉得有人翻动她,接着她就变得呼吸困难。

她吓得清醒过来,虽然看不到,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身边站着一个人。

而她,也是由原来的仰躺的姿势变成如今的趴着。

不过好在天气转热,杜氏生产身上还没干净,钱氏怕她污了褥子,炕上没有铺厚褥子,只铺了一层草垫子。

草垫子透气性好,所以她的口鼻暂时没有完全被堵住。

新生儿脖子没力,俗称没有脖子筋,一旦陷到被褥里就会被堵住口鼻导致窒息。

但也只是暂时没有威险,一旦时间拖久了,她也是必死无疑。

危机时刻,袁明珠突然间有了求生的欲望,就像昨日惊雷劈下的那一刻,佛系什么的都是浮云,只有奋起才能挣出一条命来。

不争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她努力把脖子往上昂,为自己争取一份生机。一边昂头,一边大声呼救:“救命啊!~~(呜哇哇!~~)。”

旁边那人看到她的动静,怕惊动其他人,拿手按着她的后背往炕上压。

袁明珠现在是早产儿,哪里经得住这么折腾?眼看着气息越来越弱,呼救声渐渐低下去,肺部像是有火在灼烧。

鼻端嗅到一股子浆面条的酸浆的味道。

酸浆面条是老家的传统美食,杜氏是到了此地以后才娶的,钱氏嫌她做的酸浆不地道,都是亲自做。

这是钱氏嫌弃她是女孩,又要破费钱财给她雇羊挤奶,还要给杜氏吃些好的下奶,准备憋死她省钱省力了。

杜氏呢?曾叔祖母呢?伯驹哥呢?

为什么屋里没人?

谁来救救她?

现代那一世袁明珠也听过一个说法,婴儿的床上不能摆放太多杂物,尤其是毛绒玩具,就是怕毛绒玩具堵住小孩子的口鼻导致窒息死亡。

现代都有窒息死亡的,更何况这个缺医少药又资讯闭塞的古代?

只怕她死了就死了,死了都找不到死亡的原因。

只能成为这世上的又一缕幽幽冤魂。

封建社会重男轻女,溺死女婴是传统和常态。

本地还有溺死女婴才能来男婴的说法,据说溺死女婴,才能吓退要往家里投胎的其他女婴。

钱氏要害死她,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只要捂住口鼻几分钟她就完蛋了。

吾命休矣!再等不来人,她就凉了。这是没有余力挣扎的袁明珠最后的念头。

“奶奶,小妹怎么了?咋哭这么厉害啊?”袁伯驹的声音从窑洞外传来。

钱氏吓得手一抖,松开了一些她。

袁明珠得以呼吸了一些空气,觅得一线生机,暂时摆脱了死神的凝视。

“没,没事,可能是尿湿了。”钱氏慌乱的回答。

袁伯驹许是信了钱氏的解释,并没有即刻进来。

钱氏回头看了一眼,见袁伯驹并没有进来,再次压住袁明珠。

袁明珠虽然心焦,却也知道越是危机时刻越是不能慌乱。

纷乱的脑子里想着自救的法子。

只能赌一把命了!

搏一把看看能不能骗过钱氏,赌赢了就生,赌输了就死。总比坐以待毙强。

袁明珠放松身体,不再哭也不挣扎,静静的趴在炕上装死。

这一招果然见效,钱氏顾忌着院子里的大孙子,看到袁明珠不动弹了,就把她翻过来放着。

刚把人翻过来,门帘就被人掀起来。

钱氏吓得差点跳起来,神色慌乱,掩饰的质问进来的袁伯驹:“不在外头干活,进来做什么?”

袁伯驹看看神色异常的祖母,觉得她问的问题实在蹊跷。

祖母让他去看看妹妹的尿布干了没有,他看到有些干了,有些还有些湿。

正好祖母说妹妹尿湿了,他就捡了干的拿进来两块给妹妹替换,这没什么错啊?

想起曾叔祖母交代的让他们兄弟多注意着一点小妹,难道说……?

没有听到妹妹哭了,袁伯驹想到一个可能,往炕上看过去,就见妹妹脸色青紫。

“明珠怎么了?”

到底只是个孩子,语气中不自觉的带着质问,让钱氏恼火。

“睡着了吧?刚刚还好好的。”钱氏装作不以为意的说。

袁伯驹满脸不能置信,他出去的时候妹妹还好好的,不过去旁边院子走一趟的工夫,回来妹妹就这样了。

趴在炕沿上,晃动着袁明珠叫着:“小妹,小妹。”

只要没被抓住手脖子就没事。

一个丫头子罢了,家里谁还能让她抵命不成?

底下这一窝孩子都是她生的,她掌握着生杀予夺,袁弘德凭什么跟她指手画脚?

钱氏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目光躲闪,不敢跟长孙的目光对视。

008、为人不做亏心事

袁伯驹已是总角之年,又是长子,兼之少年老成,如何猜不到这件事情有鬼?

伤心加上自责,抱着妹妹的襁褓,眼泪啪啪的落下来。

无声的流泪,比嚎啕大哭让人觉得更悲伤。

没有确定是不是安全了,依旧一动不动装死的袁明珠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她脸上。

袁明珠疑惑:下雨了吗?

民间有习俗:生者的眼泪不能滴在逝者的身上。

不过,袁家在此地孤门独户,这些年没有去逝的长辈,袁伯驹并不知道这些习俗。

明德于心,寓教于行。做长辈的就该在日常事务中指点教导家里的晚辈。

就比如此刻,正常情况钱氏就该告诉袁伯驹:你别把眼泪滴妹妹身上,免得她走得不安心,在黄泉路上徘徊,找不到往生的路。

钱氏正心虚,哪里有心情和闲情指点他这些?

她这会就一门心思寻思怎么把这件事遮掩过去,让袁弘德两口子不找她麻烦。

想到这些心里就恨恨不平:两个外人,挑唆着她家儿孙跟她不亲,跟她作对。

钱氏越想越烦,呵骂着长孙:“好好的日子滴什么猫尿,死了就死了,这么大孩子本身就难养活,

别一个劲的抱着了,也不嫌晦气,赶紧的,拎后沟里扔了。”

说完就打帘子出去了。

实在是不愿意对着大孙子那张死了老子娘一样晦气的脸。

而且说得再嘴硬,心里还是发虚,不愿意待在窑洞里对着被她害死的小儿。

就说这家里孩子夭折了,也没有让一个晚辈抱去丢掉的道理,就足见这老虔婆心里还是不安耽的。

却说杜氏去哪里了?

原来是生完孩子以后,她突然有些便秘,刚刚由叔祖母陶氏陪着去了茅房。

二人回到院子里,就听到钱氏在骂人,听她的话音,明珠没了。

只不过去趟茅房的空,怎么孩子就会没了?

杜氏本来就体弱,骤闻噩耗,腿上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她的女儿,未出生就三灾八难的,心一酸,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伯驹娘,可不兴哭的啊!月子里哭以后对眼睛不好,听话,别哭啊!”陶氏劝着杜氏,自己却也眼泪汪汪的。

就看到钱氏打帘子出了窑洞,看到她们一脸心虚。

本来就对这事心存怀疑的二人,怀疑更深了。

陶氏把杜氏拽起来,扶着进了窑洞里,就看到袁伯驹正抱着袁明珠哭呢。

陶氏把袁明珠抱过去,“怎么会这样?刚刚还好好的。”

又是抚摸又是拍,“宝宝,醒醒,别睡了,醒醒。”

心里清楚,这孩子只怕是遭了钱氏的毒手,却又心存侥幸,万一还有救呢!

就真如钱氏盘算的,孩子真没了他们也没法子怎么着她,不说没凭没据,世情如此,就是抓着了她的手腕子,也拿她没辙。

这乡下地方,每年生下来就被闷在夜壶里溺死的女婴不知道多少呢!

就他们自家,先前伯驹兄妹六个,只珍珠一个女娃娃,这里头有没有钱氏的功劳谁又能说的清楚?

还是她们大意了,没料到这么会工夫就能让钱氏钻了空子。

听到陶氏的声音和杜氏的哭声,袁明珠就知道她们回来了。

心里委屈啊,你们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扔炕上就都出去了?

开始呜哇哇,呜哇哇~~的大哭。

她这边哭的委屈,其他人可是乐开了花,杜氏的眼泪还没擦干呢,就眉开眼笑了。

陶氏抱着她往脸上贴了贴:“哎呦我的心肝宝贝欸,心疼死我了。”

跟杜氏对视一眼,都决定以后天塌下来也不能让孩子离了她们的眼了。

院子里,钱氏心里有鬼,也没有离远,就躲在旁边暗戳戳的听这边的动静呢。

突然传来的婴儿的啼哭声,对于窑洞里的人是喜讯,对于她却像是来自地狱索命的音符。

她躲着的地方是个庇影子里,这个时候,正是阳光照着的地方温暖,阳光照不着的地方阴凉的季节。

许是旁边还有下雨的地方,刮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

阳光正好的季节,钱氏却生生打了个寒颤。

为人莫做亏心事!

做了亏心事的钱氏不思悔改,恨恨骂着袁明珠:妖孽就是妖孽!

她可是亲眼看到她头脸青紫,亲手摸了没有了呼吸的,都这样了怎么就还能活过来?不是妖孽是什么?

不是妖孽都解释不了发生的一切。

钱氏又想起昨日杜氏出气多进气少,眼瞅着不行了,突然间就跟回光返照似的,人又活了。

哪哪都是妖孽的佐证。

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妖孽除了,不然家里有这么个威胁,睡觉都睡不安枕。

陶氏让杜氏看着袁明珠,自己带着袁伯驹开始收拾家里值钱的物件。

一件件收了两个大包袱。

因为是避难,粗笨的家什都得舍弃。

打好的包袱藏在陶氏的窑洞里。

然后带着袁伯驹开始收拾午饭。吩咐袁伯驹:“帮我看着点你奶奶,她过来喊我。”

陶氏灶上一把,灶下一把,忙活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趁着做饭做掩饰,炕了两大摞面饼,炒了两大锅炒面,炒好的炒面足足装了大半袋子。

然后又烧了一锅开水,水里加了些盐,放凉了以后装进两只大水囊里。

这两只水囊,是早年间跟往口外走的商队买的,当初天下还未平定,这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的乐土。

为了以防万一逃难要用,袁弘德买了两只水囊以备不时之需。

买了水囊后不久天下就太平了,太祖大败各方势力,建立了昭朝,这两只水囊一直被束之高阁。

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有袁伯驹帮着打掩护,好歹没引起钱氏起疑。

准备好的干粮也全都收到陶氏的窑洞里藏好。

到了现在,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

陶氏拍拍身上的尘土,把煮好的羊奶端进杜氏的窑洞,“明珠醒了吗?我把羊奶煮好了。”

袁明珠已经醒了好一会了,正努力尝试把眼睛睁开。

听到陶氏说的话,哼唧了两声显示存在感,意在告诉她们:我已经醒了,赶紧给我上吃的。

袁明珠正由陶氏伺候着喂羊奶,外头响起人声,是下地割麦子的其他人回来了。

009、县衙来人

因着还没睁开眼睛,袁明珠目前还感受不到时辰变化,但也知道曾叔祖带人从地里回来,就代表着现在时辰接近午时了。

一家人吃了午饭,袁弘德就找了个借口带着袁仲驹出门了。

家里除了钱氏,其他人都知道因由,也就没人说话。

只有钱氏,不屑的撇撇嘴,也把碗筷一推:“我去找吴仙姑买两张花样子。”

钱氏口中的吴仙姑,就是昨日被雷劈死的吴狗子的姘头吴寡妇,因着能装神弄鬼糊弄一下愚昧无知的乡民,被人尊称为仙姑。

吴寡妇除了做仙姑,还收购女红活计。

不过自从卖了与吴狗剩生的女儿,尝到了贩卖人口的甜头,除了拐卖孩子外,也做人牙子做合法的人口买卖。

老本行也没丢,有时候打着收活计的幌子踩点,查明哪家有死了爹或娘的孩子。

然后再用仙姑的身份蒙骗无知村民,告诉对方他们家什么人命不好,是天煞孤星或是刑克父母,劝人家把人卖了驱灾辟邪。

陶氏拦住她:“小树娘,伯驹娘上午受了惊吓,之后一直昏昏沉沉的,是不是抬去医馆让大夫瞧瞧啊?”

杜氏确实精神不济,倒省了装病了。

钱氏心里装着事,不耐烦的摆摆手:“乡下婆娘,哪有那么金贵?谁还没生过孩子啊?哪里就用得着看大夫?

你没生过孩子你不懂,别大惊小怪,没事!”

陶氏若是不拦着她说看大夫的事,她尚且不会跑这么快呢,一听到要看大夫,看大夫就意味着要花钱,跑得脚下生风一般。

走之前还不忘拿陶氏无所出刮刺她一番。

没能给袁弘德生个一男半女,一直都是陶氏的一块心病,钱氏这样说话无异于当众打她的脸,揭她的伤疤。

陶氏的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转,心灰意冷之下,也没有闲情管她了。

正如袁弘德预测的那样,午时刚过,吴正吉一行就陪着县里的来人到了村口。

除了县里的官差,后头还跟着一队兵丁。

看到兵丁,袁弘德知道今日这事不能善了了,嘱咐了仲驹几句,把他打发回家报信,然后整了整衣衫,迎着那些人走过去。

与其被动等待,不知道这些五柳村的坐地户会怎么编排他们这个外来户,不如主动些,至少不是两眼一抹黑,由着别人胡说。

看到他走过去,人群一静,正在说着话的孙检芳闭上了嘴,眼神躲闪的看了他一眼。

五柳村住着吴、孙两大姓氏。

里正吴正吉的父亲是吴姓的族长,孙检芳是那个埋了银子死不瞑目的孙老财主的儿子,是孙姓的族长。

袁弘德上前拱了拱手,给众官差作了一揖。

外来的生人俱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里正,就听得袁弘德自我介绍道:“各位大人,小人姓袁,是这五柳村人士,前朝乱世年间举家由豫地迁到此定居,

昨日晴天霹雳劈死的那人,就是劫掠我家侄曾孙女时被惊雷劈中的,

幸亏有那惊雷,惩处了恶人,我家孩儿方才得救,当真是抬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

说完这番话,又对着众人深深一揖。

站直身体,指着村头五棵柳树上头的山道:“被劈死的那人,就在前方山道上。”

众人冲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山道上有一领破草席盖着一物。

虽然离得甚远,也依稀可见那破草席下焦黑一片。

众人心下凛然。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奸大恶之徒?果然瘆人的紧!

骄阳似火,暖暖的照着大地,似乎能让一切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加之人多壮胆,这些人就往山道上的破草席走过去。

胆子大的当数那队兵丁的头领和县衙的捕头,两个人走在前头。

破草席被揭开,饶是二人见多识广,经历过乱世也杀过人,也被眼下的情景看得心惊。

捕头冲着后头喊:“老严头。”

一个些微有些佝偻背的老头从后头跑上来。

这人是县衙里的仵作,这次跟了来是负责验尸的。

验尸的目的是要弄清楚死的人到底是雷劈死的,还是五柳村的人为了把晴天霹雳的祸事掩盖下去所做的假象。

老严头走上前去,蹲下身细细查看。

“尸体表面没有灼烧的痕迹,有一层完整的碳化的壳,符合雷击的特征。”

又观察了一番,接着道:“碳化龟裂的缝隙里,有幼小的蛆虫,结合气温和蛆虫的大小判断,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日。”

即便是艳阳高照,依旧听得人头皮发麻。

胆子小的早就躲到坡下头去了。

“查清是什么人了吗?”

捕头问的是里正。

里正忙垂手答道:“昨日事出紧急,还不曾盘查。”

“死者男,身高一米七左右,年龄四旬上下……,”老严头说着检验结果。

“据我家小儿所讲,那人像是村里的吴狗子。”袁弘德等仵作给出结果,方才说出这人的身份,且用的是像是这种不确定的语气。

就算是如此,里正吴正吉也觉得一阵口苦。

他昨日就觉得这恶徒是吴狗子,才找了借口没有让人排查,还早早把大儿一家送出了村。

看着站在人群中小人得志的孙检芳,吴正吉咬紧了后槽牙。

只怕经过此遭,里正要落到孙姓那边去了。

也怪不得旁人,谁让吴姓这边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呢!

袁弘德站在一旁不动声色,他就是想要孙吴两姓之间为了里正的职务内讧,然后夹缝里求生存。

此地因为前些年的战乱,涌进不少异乡逃难的人,造成地狭人稠,人均耕地极少,所以不少人盯着能出让的土地。

他带着侄子一家在此落户早,名下有十来亩地的家底,眼红他的人不少。

这次是现成的机会。

只要把他们家跟此次的雷劈事件扯上关系,就能名正言顺的杀人夺财。

之前他过去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孙检芳和县衙里的一些人都神色异常,不得不让他提高警惕。

听说雷劈之人的身份有了着落,捕头跟那位军士商议道:“宋将军,是不是让人去这个吴狗子的家里搜查一下?”

捕头口中的这位宋将军,姓宋名修仁,字渊,乃是此地驻军的一个小头领。

称呼其为将军,只是一种尊称,并非特指封号。

此时天下初定,发生这种异象,县令生怕生乱,请了这人随同过来压阵。

宋渊点点头:“宋某奉命协同,一切但凭杨捕头做主。”

点了一队人马,随着县衙的衙役们去吴狗子家搜查,又点了一队人马封锁村道。

010、连坐

这里是村外,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旁边还有具恶心又恐怖的尸体。

吴正吉趁机提议:“去村里坐着等吧?我让人准备点吃的。”

出点血置办桌好酒好菜,让这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好。

杨捕头看看宋渊的神色,同意前去。

吴姓人家马上都动了起来,桌椅板凳被摆放到里正家院子里和旁边村路上,架起来的大锅里很快咕噜噜冒着泡,香味四溢。

不知道底细的人,怕不是得以为里正家正在办喜事。

这些都不是一时半会之间能准备好的,想来是吴正吉去县里之前就安排人准备着。

去吴狗子家里搜查的那队人,如狼似虎的推门进了院子。

有人进门搜查,有人堵住房前屋后的道路,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左近的几家人被从各自的家里驱赶出来,像是对待牛羊牲畜一样拴成一串押解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按照《昭朝律》:五户互保,平日互为监督,凡有不轨行为皆需纠举揭发,否则连坐。

吴狗子跟他堂弟吴狗剩家就隔壁住着,平日跟吴寡妇偷情方便,翻墙就过来了,今日吴寡妇受池鱼之灾也极方便。

她家的大门被从外头推开,院子里正在咬耳朵的两人被闯进来的几个兵丁惊得目瞪口呆。

直到被像小鸡仔似的推搡到门外,吴寡妇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不再是以前咯咯哒的母鸡报蛋腔,而是像被掐着喉咙的阉割过的公鸡:“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放开我!”

钱氏比吴寡妇的状态好一些,这里是吴寡妇的家,这些人要抓也是抓吴寡妇,她只是被连累的,想通这一节慢慢就不再惊慌。

被推搡到其他人一起,互相一打听,才知道都是被吴狗子连累的。

吴寡妇的脸变幻着颜色,从昨日起就没见到吴狗子了,难道说村口那个是……?不是专程抓她的就好,就不是其它罪行暴露了。

吴寡妇想着平日跟吴狗子之间有没有什么能让人抓着的首尾,仔细的捋了一遍,放下心来。

吴狗子死都死了,死无对证,谁说什么她只不承认,谁也不能怎么着她,强自安慰着自己。

吴狗子的妻儿老小被带走,关到祠堂的一间偏房里。

从他们家搜出来几只小儿的银手镯和银锁片,一干物证被哗啦啦丢在杨捕头面前的桌上。

这些物证,正好印证了袁弘德所说的吴狗子要劫掠他家侄曾孙女的说法。

吴正吉两股战战,脸色煞白,思索着该如何渡过眼前的难关。

治下出了这种恶徒,他比跟吴狗子家互保的那四户人家罪责还要重些。

这一遭只怕不是一顿酒菜能混过去的,他盘算着送些什么好处合适。

买命的钱,省不得。

孙检芳的眼珠子咕噜噜转来转去。

他这次取代吴正吉做上里正的位置没有悬念,但是这事栽在吴狗子头上没用啊!

吴狗子平日就是坑蒙拐骗的主,挣得没有花得多,他家就二亩下等田,白给他他都嫌弃。

吴狗子家肯定榨不出油水来。

吴正吉那个老东西,有油水也不会经过他的手,他会自己上贡买平安。

所以想要油水,还是得在袁家头上打主意!

这样想着,就往杨捕头身后站着的一位杂役看过去。

袁弘德站的正是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的位置,看到他所看的不是杨捕头和那位将军,心下略安。

孙检芳这个小人,应该没够得上杨捕头,只是勾结了那些捞些小利的差役。

最大可能就是勾结上他们孙姓族里在县衙做杂役的那人,也就是他刚刚看的那人。

从吴狗子家抄来的钱财并不多,那几只明显是小儿所佩戴的手镯锁片,也都做工粗糙,银子的成色也不好,应该是乡下孩子戴的小玩意。

看着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杨捕头也看不上眼。

也因着宋将军就坐在旁边,杨捕头也不愿意吃相太难看让他耻笑,吩咐手下差役:“有近日报小儿走失案子的,通知家里人前去县衙认认看这些东西里有他们的没有。”

冤死不告状!普通百姓只怕有丢孩子的也不会去衙门报备,指认的结果大家都能料想到。

这种场面话说说,谁也不会当真。

物证被拎下去,大家坐着喝茶说话,等着开饭。

杨捕头这一桌被安排在吴正吉家的堂屋里,由主人家吴正吉亲自作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正吉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包银子。

杨捕头暗骂吴正吉不会办事,拿眼觑了一眼宋渊的神色。

他跟宋渊没有交情,不敢贸然伸手。

却看到宋渊嘴角含笑,跟旁边的里正家的老父亲相谈甚欢,好像没看到这边的情形一般。

杨捕头搓搓手指,示意手下把银子收下。

吃饱喝足,开始办正事。

却说孙建芳这边,吴家请客肯定不会让他掺和,给他露脸的机会,他连个忝陪末座的机会都没捞到,酒席一开始就跟袁弘德这等闲杂人等一起被撵出了院子。

袁弘德在暗处盯着他,防止他使坏。

就看到凑到院外村道上摆放的一桌酒席边,执着酒壶给那些不入流的杂役们添着酒。

那位被换做老严头的仵作就在这一桌。

袁弘德扯了扯嘴角。

酒足饭饱,杨捕头一行去查看今日抓捕的成果。

吴狗子一家不消说了,证据确凿,吴狗子又已死,父债子偿,全家都得被波及。

那些跟他家联保的邻居,罪责要小一些,只要出些钱,有人具保就没事了。

袁弘德在被解押着的那群人里头,意外的看到了钱氏,正要找人询问,有人喊他:“小叔祖。”

袁弘德侧身,看了眼站在他旁边的袁大牛。

对于这个本家侄孙,袁弘德打心底瞧不上眼,现在又添膈应。

昨日杜氏出事的时候,袁大牛一家躲得远远的,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袁弘德不愿意强人所难。

可是如今事情刚刚平息这人就再次攀附上来,就有些无耻了。

袁家前朝在豫西地区是望族,前朝后期的乱世,各方诸侯割据,在中原地区展开拉锯战,袁氏这个百年望族,在连年战争中凋落,族人四散。

茫茫人海中遇到同族晚辈也是缘分,袁弘德往日对袁大牛一家多有照顾。

只是这个侄孙的心眼有些多,让他多有不喜。

袁弘德历经世事沧桑,早不是当年嫉恶如仇的性子,虽然对此人不耻,也不会表现在脸面上。

和颜悦色的回应了一声:“大牛啊,吃过饭了吧!”

若是往日,袁大牛或许该哭两句穷,许是知道自己昨日的行为不地道,只是老实的应着:“吃过了。”

011、李代桃僵

袁弘德要去找人问问,为何钱氏会跟那些吴狗子家的联保户关押在一起。

袁大牛亦步亦趋的跟着。

许是看着袁弘德和颜悦色,以为他对自己昨日的所作所为没有想法,故态复萌,挑拨道:“俺婶子平日就喜欢跟西上坡那几家搅和一起,

他们根本瞧不起我们,低三下四的巴结有什么用,人家好的时候一点小忙也不会帮她,现在出事了,一点都不耽误牵连她。”

虽然说的都是实情,也显得诚恳又推心置腹,但是此时说出来,怎么也掩盖不了落井下石的本质。

袁弘德再是厌恶钱氏,也不会因为厌恶她就喜欢上品德有瑕落井下石的袁大牛。

袁弘德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让袁大牛恨得暗暗咬牙。

袁务川那一支跟他们家一样,都不是这个老东西嫡亲的子侄,凭什么他们就能得他另眼相看,被选为继承人?

他这些年变着法的讨好老东西,老东西对他还是这么不咸不淡的,不就因为袁务川家比他们早投奔过来吗?

他不甘心呐!

袁弘德找过去,隔着老远就被拿着水火棍的差役挡下。

这差役午时见过他跟捕头说话,且他虽然穿着粗布衣衫,却气度不凡并不似粗鄙的乡民,也未对他粗声恶气,只是客气的拦下。

这么多年下来,袁弘德早已习惯了这种阶级上的差异。

普通人见官差矮三分。

拿了一块碎银子塞到这人袖子里,拱手求道:“还请小哥通融通融。”

差役把碎银在手里掂了掂,把脸侧到一旁,似是没有看到他。

“多谢小哥,”袁弘德悄声道了谢,越过差役往那二位领头的方向走过去。

宋渊正侧头跟杨捕头交谈,察觉有人过来,停下交谈回身看过来,见到是他,略略有些惊诧。

一般乡民,对兵、差都是敬而远之,没人会往上凑。

杨捕头也在宋渊停下说话的时候就看到了他,因他午时的谈吐不俗,对他印象不错,问道:“老乡,还有何事?”

袁弘德说了侄媳因为串门被扣押的事。

这事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普通人的境遇只在上位者一念之间。

若是平日,照着衙役的规矩怎么也得花些银钱才能赎买出去。

今日有宋渊同行,以前没打过交道,不知这人底细,不敢贸然行事,笑道:“既然是误会,就放了吧。”

吩咐把人放了。

钱氏被困在那些吴狗子家的联保户中间,正后悔今日不该找吴寡妇串门呢,忽然就有兵丁过来问:“哪个是袁钱氏?”

其他人怕被她连累,跟她拉开距离,她周围空出一片地方,那兵丁就知道是她了。

兵丁过来把绑着的绳索给放开。

“走吧。”也未解释为啥放人,说完就躲阴凉处继续乘凉喝茶去了。

突然峰回路转,钱氏大喜过望。

旁边的吴寡妇像溺水者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窜上来拉着钱氏不松手,“大嫂子,救救我,你们家跟差爷能说得上话,给我求求情。”

钱氏被她抓着,为了挣脱开,也顾不得之前还低声下气跟她结交,手上挣扎,脚下给了吴寡妇一脚,踹得她往后一仰,松开了钱氏。

吴寡妇没料到之前还跟她套近乎的钱氏,一个时辰没到呢就会突然翻脸无情,神色变了又变。

她跟吴狗子之间不干不净,虽然她自认为没露马脚,到底心虚。

如果能有门路脱困,还是尽早脱困,免得夜长梦多。

看钱氏要跑,凑到她耳边飞快的说道:“你说的事我应了。”

看她神色有松动,加码道:“我一文钱都不挣你的,人家给多少都算你的,操作好了最少也有六七两银子的进账,

如果卖相好有戏班子愿意收,十来两也不是没可能。”

钱氏权衡了一下,这件事若是成了,能得十几两银子,很是心动。

本来是想着不要钱也得把那个妖孽除掉的,没想到还能挣一份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么一大笔横财从天而降,把钱氏砸得晕乎乎的,丝毫没有考虑自己能不能做到,什么都敢应下。

咬咬牙:“你说话算话?”

吴寡妇暗喜,应道:“肯定算话。”那表情跟保证自己是贞烈节妇一模一样。

眼珠子转了转:“这样吧,你跟差爷说我才是袁钱氏,刚刚是我害怕没敢承认,咱们俩换一下,等我出去了,你赎买的钱我出。”

见钱氏有些迟疑,接着劝道:“你看我寡妇失业的,我要是留在这,有钱都没有人帮着赎我,你不一样,你一大群儿孙呢,他们不会把你留在这里,

我给你钱,等这事了了,我给你一两,哦不,二两银子,给你二两银子。”伸着两个手指头在钱氏鼻子底下晃着诱惑她。

看守的兵丁见钱氏磨磨唧唧还没走,又过来赶人:“赶紧走,不许在此逗留。”

吴寡妇怕错过机会,在钱氏身后不停的捣着她催促着。

钱氏来不及仔细思考,怯怯的张口说道:“这位差爷……。”

吴寡妇就等着她开口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开了口这事就成功一半了,后头的事不需要钱氏出面,吴寡妇自信自己就能完成。

钱氏只开了个头,话头马上被吴寡妇抢过去,她福了一礼道:“这位差爷,俺才是袁钱氏,刚才俺是害怕,没敢承认。”

那兵丁狐疑的朝着两人的面上扫视了一圈。

“差爷,俺真是袁钱氏,不信你问她。”吴寡妇拉了钱氏给她作证。

钱氏嗫嚅道:“俺,俺……。”

“刚刚她也没承认她就是俺,是差爷您自己误会了,俺们是怕给您添麻烦,才跟您解释清楚,不然回头她出去了,发现人错了,还得换回来不说,只怕得害您挨骂!”

吴寡妇凭得就是嘴皮子坑蒙拐骗,那兵丁被她三两句话说得打消了疑惑。

细想想确实是,方才看到其他人散开来,只这老妪站在当中,可她并没有承认自己就是袁钱氏。

把吴寡妇放开,又把钱氏重新绑上。

赶苍蝇似的赶吴寡妇:“赶紧走。”

又呵斥其他人:“别围在这,散开点。”

所有人都怕招惹是非,散开了,艳羡的看着吴寡妇出去了,只盼着家里人快点来赎人。

钱氏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敢说,有些反过省来,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只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013、进退维谷

什么都不求,不掺杂任何外物的感情,才是真感情,是感情的最高境界。或者是感情的理想境界。

温香软玉在怀,说着最动听的情话,就是块千年寒冰他也该融化了。

何况孙二丑他也不是千年寒冰,他本身就热乎着呢,精虫上脑,就差在脑门上写着:人傻好骗,请尽情的蹂躏我吧!

孙二丑抱着吴寡妇心肝肉的哄着,把孙检芳卖了个底掉。

“孙检芳想当里正,还看中了袁家的地想弄到手,你假借着钱氏的身份出来的,只怕回头若是他对袁家发难会连累到你啊!”

吴寡妇傻眼了,她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以她的聪明,能猜到孙检芳对袁家下手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无非就是把袁家跟这次的雷击事件扯上关系。

被冠以妖孽之名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想到这些,吴寡妇生生打了个寒噤,只觉得磨坊院里阴风阵阵。

她小时候,那时戎朝尚未灭亡,村子里出现了一种怪病,染上怪病的人会身体变形,变得跟怪物似的。

那是个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却也是永远都不会说出去的秘密。

整个村子的人被赶到一个院子里,漫天的大火映红了漆黑的夜色,凄厉的哭喊声如同来自于炼狱。

只有她一个人,因为是女娃,只能睡灶间的草堆里,成了漏网之鱼,意外的捡了一条命。

被辗转卖了几回,成了吴狗剩的婆姨。

她不想死,至少不想绕了一个大圈,依旧逃不脱同样的死法!

“二哥,”拉长了腔调喊出来,把孙二丑喊得骨头都酥了。

“俺可全靠你了,俺也没有依靠了,只有你,你要是不管俺,俺可就活不得了呀!”

看着小脸煞白,怯生生攥着自己胳膊的吴寡妇,孙二丑胸臆间突然升起一波豪气。

揽着吴寡妇的纤腰,承诺着:“红妹妹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着你平安的,谁都不能动你。”

吴寡妇闺名桃红。

她也知道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尤其美色当前时候说出来的话,十有八玖过后就后悔。

不过她这会子有些六神无主,而且事出突然,她也没有更好的应对之法,只能选择相信孙二丑。

两个人又腻味了一会,就匆匆分开了。

吴寡妇咬着拳头想了想,往袁家所在的方向跑过去。

她是从袁家的窑洞顶上走过去的,从上往下看,袁家一片死寂,让她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袁家的院子大门紧闭,吴寡妇趴在门缝上往里头瞧,一个人影也无。

吴寡妇不死心,拍打着袁家的门扉,刚开始只是轻轻的拍着,越拍心越往下沉,也越拍越大力。

直到再也没有拍下去的力气和勇气了,才颓然的倚着墙坐到地上。

袁家的人都跑了,可她却傻了吧唧的自投罗网。

她如今是进退维谷,继续冒充钱氏,可能就成了替死鬼;跟钱氏把身份换回来,又有个欺骗官差的罪名。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她都承担不起。

对,袁弘德那个痨病鬼还没跑,吴寡妇想起了那个被她忽略了的袁弘德,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跑去找人去了。

大步撵着小步,跑得香汗淋漓,远远看到袁弘德站在一棵楝树下头,才放慢脚步,莲步轻移的靠过去。

“小叔,”嗲声嗲气得,差点没把袁弘德瘆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现在跟袁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暂时情况未名,还不敢跟袁弘德翻脸。

虽然她这会恨不得逮着袁家的人咬下一口血肉来。

袁弘德实在看着她膈应,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旁边的柴火垛跟前。

心里却如同扬起了惊涛骇浪。

吴寡妇过来找他代表着什么,不言自明。代表着吴寡妇察觉到危险了,或者已经确定了危险了。

这个女人无利不起早,肯定是获悉了内幕消息,来刺探一下看看他有没有应对之法来了。

原本还只是担忧,现在担忧变成现实,让袁弘德十分担心陶氏他们。

若都是大人还好,还带着个吃奶的孩子,吃奶的孩子可不会管危险不危险,他们饿了,尿了……,有什么不舒坦都会哭。

万一有人顺着声音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该如何是好?

袁弘德的心里像是有百爪挠心。

早知道就把藏身的洞挖得离村子远点了,这样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倒是能迷惑人了,却又有其它不足之处。

袁弘德叹息:这世上本来就难有万全之策!

此时,袁弘德牵挂着的秋娘,担心着的袁明珠,正跟家里其它人一起,躲在后山的一处绝壁上掏出的洞里。

这里离最近的人家只有不足五十米距离。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没有人能想到他们逃走了以后会躲在离村子这么近的地方。

绝壁不远处就是村里人口中的那个后园,是村里专门扔夭折的孩子,埋无主之尸的去处,是一处乱葬岗。

医疗水平低,孩子的夭折率很高,多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无主尸体也多,每地都自然形成一个这样的场所。

昨日钱氏以为袁明珠已经被她捂死了,让袁伯驹把她扔去的就是那儿。

乱葬岗磷含量高,时常惊现鬼火,因此等闲没有人会到这里来。

袁弘德在担心家里人,家里人何尝又不在担心他?

袁季驹觉得时间过了好久了,曾叔祖还没有来,悄声问旁边的袁仲驹:“二哥,曾叔祖呢?曾叔祖咋还没有来?”

声音里透着惶恐、不安、焦躁、无措、期待、茫然……。

在袁家孩子的心里,曾叔祖是家里的擎天柱,许多次的危机,都是曾叔祖带着全家闯过来的,不能没有他。

尤其此刻,全家龟缩在这里,不知道外头怎么了,更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在他年幼的心里,需要有人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洞穴只是用做临时避难用,空间并不大,堆放了粮食和其它物品之后,可供人栖身的地方就非常有限了。

袁季驹问的声音虽轻,其它人还是听到了。陶氏摸摸他头上的冲天辫,“曾叔祖没事,曾叔祖很快就会过来跟我们汇合。”

与其说是在安慰其他人,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催眠。

014、调虎离山

听了曾叔祖母的话,袁季驹并没有开心起来。

他能感觉到曾叔祖母语音里的悲伤,看到其他人也一脸哀戚,小家伙的眼泪在眼眶里悄悄打转。

不过,到底记得规矩,不能肆意悲喜,抿了抿嘴唇,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泪消散掉。

朝代更迭,袁家虽然没有了世家望族的身份,却没有丢掉传承,只要传承还在,袁家定然能恢复往日的荣耀。

不能肆意悲喜,是最基本的规矩。

悲伤只是情绪的宣泄,甚至只会影响人做出正确的判断,对于事态的发展,毫无裨益。

袁明珠眼睛已经能睁开了,安安静静的躺在洞穴的一角,听着家人们的对话,身下垫着厚厚的干草。

这里之前她还是鬼魂的时候跟着袁弘德他们来过许多次,可以说是在她的见证之下完成的,她对这里很熟悉。

五、六平方左右的空间,人在这里只能弯着腰。

因为洞穴就挖在靠近村子的这一面山崖的下面,所以站在村子的方向根本发现不了这里。

山崖下头沟深草密,又长得都是带着疙针的荒草和灌木,祖祖辈辈口耳相传,这里被称为断头崖。

本来指得是路走到这里就没有前路了,后头被人演绎出各种恐怖情节,就愈发没人敢接近了。

这里没有羊适口的草,是羊倌们都嫌弃的地方。

背后干粮和水,躲个十天半个月安全上绝对无虞,如果不是袁弘德还在外面,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钱氏,再深的感情也禁不住日日消磨,或许只有袁务川和袁树会担心她了。

袁明珠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对自己的弱小十分无奈。

这具小身板都不如之前的阿飘,至少阿飘还能在晚上飘出去查看一下曾叔祖是否安好,这具小身板只能吃睡,什么都做不了。

洞穴里气氛压抑,袁明珠烦躁的哼唧了两声。

听到她的动静,坐在她旁边的袁树赶紧把她抱起来查看,怕她不舒服了会哭闹。

陶氏看到她眼睛睁开了,带着些欣喜道:“我们妮儿眼睛睁开了呢,眼睛又大又亮,随她爹,跟伯驹小时候也像。”

袁家的人无论男女,皆是大大的杏眼,长眉微挑,配以高挺的悬胆鼻,长相出众。

袁弘德选中比他还年长的袁务川做继承人,除了看中他老实本分,还因为他们都有相似的眉眼。

之所以陶氏只说长得随父亲和大哥,是因为说随了爷爷或曾叔祖好说不好听。

这或许是这个沉闷的午后唯一的好消息了,所有人都围过来,把袁明珠竖起来跟袁伯驹放在一起,比较谁的眼睛更好看。

袁明珠的烦躁,全都变成被围观的尴尬,扁了扁嘴。

陶氏赶紧把众人撵开,可不能招了小祖宗哭。

给她喂了点羊奶和水,竖起来拍了拍奶嗝,抱着她轻轻哼着:“筛箩箩,打面面,俺给俺妮儿做饭饭,擀面条,打鸡蛋,呼噜呼噜吃两大碗。”

本来就极喜欢这妮儿,如今看着她更似丈夫的眉眼,难免爱屋及乌。

……

村子里,吴寡妇想去袁弘德那里撒娇卖痴,让他不要攀扯着她,结果袁弘德避她如蛇蝎,她根本边也挨不上。

如此不解风情,把吴寡妇气恨得直跺脚,丝帕一甩,去打听其它门路去了。

袁弘德此时肯定不会心软,拉着吴寡妇不图让她做垫背,而是这女人只有跟他们利益一致,才能帮着他们说话做事。

他们没有同族守望相助,这样送上门的助力他不会往外推。

如此看来,钱氏也不是一无是处,被骗了还能误打误撞给家里拉来一个帮手。

孙二丑也是个痴情种,应了吴寡妇之后也没打马虎眼,直接去找了孙检芳。

“族长,桃红应着袁树娘的名头被放出来的,袁家有事她也摘不干净,你要袁家的地行,不能牵连桃红。”

孙检芳暗骂:果然不出所料,好事都他娘的坏在逼上。

“你赶紧把她送出去躲躲,等风头过了再让她回来。”给孙二丑出谋划策。

孙二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找到吴寡妇,拉着她的手:“赶紧的,跟俺走,俺送你去磨头俺姨家避两天。”

磨头村在五柳村隔壁,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

孙二丑牵了驴,把吴寡妇托到驴上,牵着就往村外去,有驴子代步,两刻钟就能打个来回。

“谁?干什么去的?”两个兵丁从藏身的隐蔽处出来,拦住他们的去路。

从证实了村头那具焦尸确实是遭雷劈所致,村子就戒严了,许进不许出。

他们这会想出村已经晚了。

“小兄弟,都是自己人,俺是县衙里的人,送俺嫂子回娘家。”

那兵丁看他眼熟,语气温和了些,但是也没有通融的余地:“现在不行,上峰命令谁都不许出去,你们等两天再回去吧!”

吴寡妇赶紧拿了一角银子:“我娘家娘已经病了几日了,小兄弟行个方便吧!”

回娘家又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她娘病了又不是她病,现在这种情形,谁敢放他们出去?

二个兵丁拒绝了他塞过来的好处,劝他们耐心等两日。

“应该不会围村太长时间,最多两三日,查明情况,不相干的人就能自由进出了。”

这话听在吴寡妇耳朵里,跟催命符似的,她就是相干的人,能不怕吗?

看着实在混不出去,两个人只得恹恹的回去了。

却不知道,他们已经中了孙检芳那个奸贼的调虎离山之计。

孙检芳见到孙二丑去找他,就知道这人为色所迷,难堪大用,又不想得罪他,当机立断,决定把他支开,绕开他自己去施为。

如果他和吴寡妇能走脱更好,如果走不脱,也没时间坏他好事。

支开了他们二人,孙检芳就找到跟孙二丑关系好的另一个叫田大的差役,对他说:“田兄弟,我有情况要跟杨头禀告,你能不能麻烦你给通报一声?”

田大知道他是孙二的族叔,警惕的问道:“孙二那小子呢?你让他帮你通报不是更好?”

孙检芳来之前就想过田大会有此一问,按照排练好的话对答道:“我那二侄子让我来找的你,

磨头村他大姨家来人来做客,他要陪客人抽不开身。”胡诌了一个理由。

五柳村出了异象,有人好奇前来打听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田大不疑有他,对他说:“你先在这里等等,我过去看看杨头他们这会有没有空。”

田大过去看杨捕头那边的情况,孙检芳踮着脚往那边看,不一会田大回来了,告诉他:“跟我过去吧,杨头这会正有空。”

015、双颊无肉,神鬼难斗

孙检芳跟在田大身后走过去,跟杨捕头和宋渊见过礼,躬身说道:“两位大人,小人过来,是还有一个情况需要跟大人们汇报一下。”

宋渊笑笑,示意让杨捕头做主处理。

杨捕头问道:“还有何事?”

孙检芳看看左右,吴正吉就在旁边,只怕这人会坏他的事,有心想让屏退吴正吉,却知道有些困难。

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昨日天降异象之前,村里袁家的儿媳杜氏突然绊倒了,生产中五道天雷从天而降,

中途全村人都看到杜氏已经绝了气息,已死之人却生下一女,而杜氏又死而复生,

还有一处蹊跷,雷劈之处有两人,吴狗子劫掠袁家的孙女,吴狗子被当场劈死,袁家的孙女却毫发无损,

只怕这袁家也是异数,望大人们明查。”

这些话是孙检芳构思过一番的,字字句句都把袁家跟这次的天降异象往一块牵扯。

杨捕头原本以为这事很快会办妥,没想到又横生枝节。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万一上头知晓了下来询问,他要担着干系,因此他也不敢大意。

问旁边的里正:“他所说可是属实?”

吴正吉从孙检芳跳出来就猜到他图谋什么,就在思考他该站在哪一方。

听到杨捕头问他,赶紧收敛心神,组织好言语回答道:“昨日事出,小人也曾误以为那杜氏腹中胎儿是妖孽所化,

直到看到村口的焦尸,才明白上天惩罚的另有其人,现已查明此人为我吴姓族人,族中出了此等恶人,吴某难辞其咎。”

说到此处话音一转,先抑后扬:“即便如此,吴某也不能昧着良心攀咬无辜,袁家一门平日敦亲睦友与人为善,实是不似孙家族长所说的异数,

至于说杜氏气息断绝又死而复生,这个吴某真说不好,妇人生产乃是污秽之事,我等男子皆远远避开,哪有上前的道理?”

吴正吉说得一本正经,旁边有些人却忍不住笑了。

不管吴正吉这样说是不是嘲讽孙检芳,孙检芳都臊的不行,老脸通红。

吴正吉仿佛未看到其他人的反应,继续说道:“袁家孙女毫发无损,吴某跟孙族长观点也不同,吴某认为这一点正说明苍天有眼,上天有好生之德。”

同一件事,立场不同观点不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不过在场的人因为事不关己只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待,普遍觉得吴正吉说的有道理。

孙检芳眼见形势对他不利,急切道:“杜氏死了又返阳当时好多人都看到了,大人们可以传唤她们过来询问。”

于是当时在场的人被带了来询问。

一些乡下婆娘,有些一辈子没出过村,见了生人腿肚子打转抽筋,还没问话呢就吓地趴在地上磕头求饶。

“大老爷,跟俺们没关系啊!那个天打雷劈的吴狗子俺们都没跟他说过话,俺真不知道他的事。”

当听说不是问吴狗子的事,是问袁家儿媳妇杜氏生孩子的事,这些妇人才平静下来。

“杜氏死而复生是不是真的?”杨捕头问道。

妇人们面面相觑,这种事私下当个八卦传得越邪乎越有听众,就是传着好玩,可真说是死而复生,哪有那么玄乎啊?

这些官人们,不会连这种市井小民以讹传讹的话题都当真吧?这么傻?

见没有人回答,周围的衙役们敲着水火棍高喊“威武”,一个个吓得赶紧澄清:“不是真的,大老爷,俺就是觉得这么说别人愿意听,俺没有恶意啊!”

原来是无知蠢妇为了博取关注夸大其词,杨捕头松了一口气。

这事当然是越简单越好,治下出的鬼祟太多,对衙门里的那位也不是好事。

他要是把一件芝麻小事办成西瓜那么大,只怕回头就会有人收拾他。

看那位把他同乡的这位军爷派来就知道他的真实想法。这位宋军爷说是襄助与他,谁能保证不是监视?

看着宋渊看孙检芳的眼神带着厌恶,杨捕头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却不知宋渊厌恶此人,只是厌恶他的言行和长相。

当初一路从县衙过来的时候,宋渊对此人的印象就不佳,观此人面相:颧骨高耸,双颊无肉,观之就不像良善之辈。

有俗语云:颧高无肉,做人薄厚。

还有俗语云:双颊无肉,神鬼难斗。

这种面相之人,刻薄寡恩,虚伪诡诈,不可相交。

与之相比,那位袁姓村民虽然面色蜡黄,但是眉目舒朗,眼神清正。

天黄有雨,人黄有痞,只怕那位身体有恙。

宋渊刚想到面色蜡黄的袁弘德,孙检芳也想到了。

他接连失利,杨捕头看他的眼神都不善了,如果他再不奋起一搏,别说袁家的地,只怕里正之位也难谋到手。

狗急跳墙,他又想到昨日袁家的那只葫芦碎得蹊跷。

马上高喊道:“大人,我说的都是实情,我敢对天发誓,袁家确实有问题,昨天她们家的人拿着个紫葫芦给杜氏喂水,葫芦刚刚接近杜氏,就碎成齑粉了,

大人可以问问大家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去袁家搜查一下,他们家肯定还有其它能证明他们家有问题的东西。”

葫芦碎裂,在场的许多人都是亲眼所见,杨捕头只得带人去袁家搜查。

也不无搜一下让孙检芳死心的想法,不然他这样不依不饶的攀咬,大家都不安生。

袁弘德也被招来,一同前去。

袁弘德自家知自家事,家里人去屋空,只能见招拆招。

众人到了袁家门外,就见大门紧闭,挂着铜锁。

袁弘德上前,拿出钥匙把锁打开。

边解释道:“侄孙媳身子骨不好,家里人带着去看大夫了。”

杜氏昨日的凶险大家都是亲见的,这个解释也算合情合理。

只有孙检芳尖刻道:“怕不是畏罪潜逃了吧?”

袁弘德:“即是畏罪潜逃,就该全家都逃,孙家族长难道看不到我和侄媳妇钱氏都还留在家中?”

孙检芳冷哼一声,掩饰他被问的哑口无言的窘境。

为逃跑方便,袁家人也只带走些轻便物什,家里只是少了一些细软和部分衣物粮食。

外人看着,这个家没有什么异常,被褥叠的整齐放在炕柜上,窗台上放着小个水瓮,里头养得野花开得正好。

017、都这么俊

此地的习惯,吃过晚饭家家户户都要来井台打水,把家里的水缸打满防火。

这里是井台附近,人来人往,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即便是村里如今处于特殊时期,也引来不少人观看。

打水的村民的水桶里晃荡出来的水,在土路上浇湿出来一条宽宽的水痕。

滚在一起的两个女人,一会工夫就滚成了两个泥人。

袁明珠被袁弘德抱着站在旁边旁观。

见袁弘德气得脸色铁青,袁务川和陶氏赶紧上前把两个人女人分开。

吴寡妇披头散发,鞋子也不晓得滚到哪里去了,拿着丝帕抽抽搭搭的哭着跟袁弘德告状:“袁家小叔,你得给俺做主啊,

你们家侄媳妇这么欺负人,不就是看俺寡妇失业的好欺负嘛!你们家要是不好好管管她,给俺一个说法,俺跟你们没完。”

就算自清凉无汗的花蕊夫人,滚成泥人也没有一点美感了。

她这样扭捏作态的样子,跟撸着大腿坐地上撒泼的钱氏一样让人长针眼。

钱氏见她妖妖娇娇惺惺作态,气得大骂:“你个马蚤里马蚤气的马蚤狐狸,你欠钱不还还敢跟俺们没完,俺还跟你没完呢!”

两个人眼看又要掐到一起去。

袁弘德对钱氏呵斥道:“别丢人现眼了,赶紧家去。”

又对吴寡妇说:“我不管你们俩怎么打的协议,其它钱是不义之财就算了,给我我也花不安心,小树娘的那份赎买银子你回头送我们家去。”

吴寡妇扁扁嘴,虽然不甘心却无话反驳。

一搭眼看到袁弘德怀里抱着的袁明珠,正用小手把盖着的蒙脸布给扒拉了下来,就见那孩子小脸白生生的,一双大眼睛溜溜圆。

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哟~!这就是你们家新添的那个女娃子吧?啧啧啧,这小脸蛋,这眉眼,跟袁家小叔您长得一模一样,都这么俊。”

袁弘德听她这话越说越不像样,不想搭理她,吩咐家里人:“赶紧把人送家去。”

一家人护着杜氏回家去了。

袁明珠以往就知道这个吴寡妇,逮着机会就调戏一把曾叔祖,就是没料到这女人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抬眼看看袁弘德的眉目:如果长成这样,也算不错。

袁家人的相貌都出众,年幼的袁珍珠都已经能看出小美女的雏形,不然那雷劈的吴狗子也不会冒险当街掳人。

吴寡妇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扬着手里的帕子:“袁小叔,俺明天就把银子给您送家去。”

围观的村民都挤眉弄眼的笑。

受前朝戎朝的影响,民间礼教并不严苛,是以大家都把这种香艳之事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并不会上升到德行的高度。

之前,袁弘德得知此次的事情并没有扩大,县衙来人没准备大肆抓人,而是要把这事控制在可控的范围。

这样的处理方式,跟前朝完全不同,若是前朝发生这样的事,只怕早就围村大肆杀人了。

危机解除,袁弘德就去把袁家众人给接了回来,一进村就看到这么一出闹剧。

趁着尚余天光,日头还没落山,陶氏带着家里人整治晚饭。

钱氏吃了个大瘪,出了个大丑,一时也不敢再嚣张,老老实实的跟着做晚饭。

一家人沉默着把饭吃了,各自歇下不提。

袁明珠照例被陶氏抱到了他们的窑洞里。

陶氏对吴寡妇挑逗丈夫的事耿耿于怀,问袁弘德:“你没招惹吴寡妇吧,她突然发什么癔症?”

袁弘德把袁明珠往炕里头挪了挪,一边逗着孩子,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谁知道她发得哪门子病。”

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给陶氏复述了一遍。

最后说道:“赎小树娘的那六两银子是我拿的,回头吴寡妇来送银子你收下了,多收她二钱火耗,

至于其它银钱,不是咱们的咱们也不眼热,不要她的。”

“这我还能不省得,要你白嘱咐一句。”陶氏回答。

陶氏想想又说道:“今日这事也是好事,钱氏跟吴寡妇打一架,也省得两个人搅和在一起,勾引得吴寡妇总想打咱们家珍珠的主意,

你是不知道,吴寡妇看着咱家珍珠,眼珠子都冒光,昨天吴狗子那厮抢掠咱们珍珠,还不知道是不是吴寡妇鼓噪的呢!”

只可惜袁明珠不会言语,会言语肯定要告诉她:就是吴寡妇煽动的,吴寡妇打袁家女孩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仅仅是袁珍珠,袁家大姑陈袁氏家的两个姑娘,每回来走姥娘家,吴寡妇都要跟吴狗子道可惜,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卖不了。

第二天一早,袁仲驹风火火的跑进院子,“官差们要走了,吴狗子家的人都带着枷锁站里正家院子外头呐!”

“那位姓宋的将军让俺曾叔祖和祖父也跟着去县衙说明情况,曾叔祖让俺回来跟曾叔祖母说一声,给他们收拾两件换洗衣裳,整治点干粮。”

听闻这个消息,陶氏虽有些慌乱,还能强自镇定的给袁弘德张罗东西。

钱氏则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哭嚎:“我早说这些小x丫头子都是祸害吧,你们偏埋怨我说话不中听,

好好的日子,太太平平的日子,都让这两个小x丫头子搅闹得不得安生,树爹呀,你要是回不来我该咋过呀?

你一走两手一拍安生了,让我怎么办啊?让我死了吧,省得这样零受罪难受啊!……”

拉着长腔又哭又嚎。

四邻以为袁家出了什么事,吩咐过来查看。

拉着钱氏问:“怎么了?小树爹没了?昨个不还好好的吗?”

钱氏:“噗!”一口唾沫啐那人脸上,骂道:“你爹才没了,你会不会说话啊?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闹哄哄闹了一场,才撅撅的爬起来,胡乱裹了两件衣裳让袁仲驹给带过去。

袁弘德却知道,让他们亲自到堂上诉说事情经过,是有心维护他们。

他们自己说出来的事情,比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甚至是以讹传讹,对他们更有利。

去县衙一趟来去也最多两天工夫。

虽然是农忙时节,季节不等人,可一次把事情交代清楚,让这事不留余孽比一季子庄稼重要多了。

018、天机不可泄露

袁弘德叔侄将要跟着队伍进城,吴寡妇站在路边,看着队伍中的他们眼神闪烁。

把孙二丑拽到僻静处,问他:“怎么袁家的人也牵涉进去了?”

“不是,他们是受害方,作证去了。”

吴寡妇咂巴一下嘴,有些遗憾的想着:原来不是啊!要是袁家也被牵连进去就好了,剩下些孤儿寡母,就可以随意摆布了。

如果她再去撺掇着让他们家卖孩子,成功的几率就很大。

看着队伍越走越远,吴寡妇原本往袁家去还银子的打算被她打消了,既然袁弘德不在家,这份银子就不给了,看看能不能赖过去。

吴寡妇扭着杨柳腰走了几步,又改变了主意。

停下脚步,转身又往袁家去了。

“大嫂子在家吗?”吴寡妇推开袁家的木门,扬声问道。

袁明珠这会正清醒着,听出来是吴寡妇的声音。

昨天吴寡妇才跟钱氏打成一锅粥,今天就来找她,礼下于人必有求于人,虽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也知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做魂魄的这些年,袁明珠观察最多的就是这位风马蚤小寡妇。

倒不是袁明珠热衷于窥探别人的隐禾厶,而是乡里人家,为了省下一点灯油,家家户户都天黑就上床睡觉。

安静的村子,只能偶尔听到犬吠和虫鸣,磨牙和放屁的都很少碰到。

而作为一个历经三世都没围观过限制级画面场景的美少女,袁明珠也不敢去偷窥人家夫妻的房间。

半夜在村道上晃悠的袁明珠,见的最多的就是吴寡妇和吴狗子。

毕竟两人做的阴私事,需要夜幕做掩护。

钱氏不在家,农忙时节,家里又缺了两个主要劳动力,女人和孩子们都要顶上去。

除此之外,陶氏还花钱在村里雇了两个短工,以保证已经成熟的麦子能收回来,不至于就差最后一哆嗦使得马上到手粮食的打了水漂。

家里只有杜氏带着袁明珠在家。

听到有人叫门,杜氏站到窑洞门口:“婶子来了,俺婆婆去地里了,你是来送钱的吧?

俺叔祖母交代了,说你要是来了让俺把钱收下,一共是六两二钱银子,六两是本金,二钱是火耗。”

杜氏老实巴交的,都没等吴寡妇进门呢,就张口要银子,让吴寡妇连个搭话的由头都找不到,十分恼火。

也知道跟她说话也很难达成目的,扯出个假笑:“俺找你婆婆有点事,钱的事俺回头会跟你叔祖说,

既然你婆婆不在家,俺就先回去了,俺回头再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像生怕被杜氏拉住让她还钱一般。

杜氏给女儿调整了一下睡姿,喃喃自语道:“昨天才打了一架,今天就来找人?难不成是还没打过瘾?”

袁明珠不安的扭动了一下,她大概能猜到吴寡妇来找钱氏所图为何。

曾叔祖和祖父都不在家,钱氏若是被吴寡妇鼓弄得动了心思,也不知道曾叔祖母和现在的父母能不能护住她?

袁明珠淡淡的忧桑了,觉得这个人口可以自由买卖的世界简直太万恶了。

袁明珠并非小人之心,吴寡妇离了袁家就直奔袁家在村外的田地。

钱氏远远的看到她过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边弯腰割了一把麦子,一边骂骂咧咧骂了几句。

却没想到吴寡妇居然直直冲着她这边而来,倒把欺软怕硬的钱氏吓了一跳。

“你,你要干嘛?”防备的看着吴寡妇。

吴寡妇在再次咯咯哒笑出老母鸡的报蛋腔。

“咯咯咯,大嫂子,我专程来找你的,哎哟喂,这么大太阳你还得下地干活,啧啧啧,真是辛苦。”

钱氏非常赞同吴寡妇的话,她真的很辛苦,本来像她这样的年纪,底下儿孙满堂,正该是享清福的年纪。

开始她上头有个堪比婆婆的叔婆母,虽然叔母的年纪比她轻,奈何辈分长,因此叔婆母不歇着她就捞不到歇着。

她真命苦啊!老天拔地的还得下地干活。

钱氏赞同吴寡妇的话,却厌烦她脸上和语气中的同情。

别人也就罢了,你个无儿无女的小寡妇凭什么同情我?

钱氏冷哼一声,说:“来找我什么事?你欠我的银子可没还呢!别以为说两个好话就能糊弄我。”

完全忘了她昨日就是被吴寡妇这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给骗了,心甘情愿跟她换了身份让她先出去了。

吴寡妇像亲昵的闺蜜似的推了钱氏一下:“咱们俩谁跟谁呢,俺还能少你的银子,俺昨天就是差点被你们家连累,一时心气不忿,

这不,过了一夜我就消气了,不就来给你送银子来了嘛。”

说着,从怀里把包着银子的帕子掏出来放到钱氏手上:“呶,你数数,数量正好啊!我可不是欠债不还的人。”

大方的把之前承诺给钱氏的二两银子的谢礼都一并给了。

钱氏看着银子,眼睛都看直了,之后笑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

吴寡妇十分看不上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脸上却跟她一副好姐妹的样子。

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大嫂子,你这么大岁数了,干活可得悠着点,有儿有孙的,自己得爱惜自己。”

钱氏看那些银子的份上也不会再跟她针锋相对,何况她本身就认同吴寡妇的话。

拿着一块银子拿牙咬一口,试试成色。

对银子的成色很满意,收了起来。

因为吴寡妇的到来,让她有机会歇息一会,所以也不撵吴寡妇走,拉着吴寡妇到了田地边上放水壶的地方。

头上正是一片树荫。

倒了杯水招呼吴寡妇:“大妹子,喝点水。”

吴寡妇端着水杯,看看此处离袁家其他人的距离足够远,对钱氏说:“大嫂子,虽然证实了你们家小孙女跟妖孽没关系,可你也不能放松啊!还是得提高警惕!”

钱氏微愣一下,抓着她的胳膊:“此话怎讲?莫不是你看出什么来了?还是有什么讲头?”

吴寡妇见她追问,适时的做出为难的表情,之后又做出为朋友两肋插刀豁出去的模样。

“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说出去啊!天机不可泄露,你要是说了出去,对俺可是又方碍的。

019、大眼睛女孩儿福薄命薄

吴寡妇越是这样神鬼道道的,钱氏越发觉得她要说的话十分重要。

赌咒发誓道:“哪能呐,俺肯定不会说出去,俺要是说出去,舌头长疮喉咙化脓。”

实在是吴狗子被雷劈死,死状太瘆人了,钱氏不敢乱发天打五雷轰的毒誓。

吴寡妇左右看看,附到钱氏耳朵边喁喁哝哝说了一番话。

钱氏大惊失色:“果真如此?”

吴寡妇脸色一肃,做出一副钱氏这样怀疑自己权威的判断是对自己专业亵渎的模样。

钱氏见她这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赶紧陪笑解释道:“大妹子,俺就是被吓着了,没有怀疑你的话的意思。”

“你还真用不着怀疑,这种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这是咱们这儿的习俗。”

钱氏被唬住了,连忙求教:“生了这样的孩子该怎么办?别人家都是如何处置的?”

吴寡妇的表情就变得柔和多了,一般按照惯例,只要这样问了,这家的孩子基本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不会有意外。

要是有意外,也是孩子自己夭折了。

“欸,”吴寡妇装模作样的叹息了一声:“眼睛大的女孩子俊是俊了,不过福薄命薄啊!”

“隔壁磨头村周四平家的大儿媳妇,就是大眼睛,嫁进来之前他家大儿品行端正,自从娶了那婆姨就染上了赌博恶习,

把家里输得家徒四壁不说,讨债的也把他婆姨卖到窑子里……。”

吴寡妇陆续列举了几个实例。

有刚出生家里就给卖了避祸免灾的,有家里人就是不信邪,非得强留下孩子给家里惹来祸事的。

当然,更有周四平家大儿媳那样之前一帆风顺,看似无灾无难,嫁了人连累婆家自己也难逃厄运的。

“你还别不信邪,这些都是有凭有据的,就咱们这十里八乡,每年出生的大眼睛女娃子,经我的手卖出去的就不止这个数。”

吴寡妇伸了手在钱氏眼前反正翻了一个个,意思是每年都有十余数的大眼睛女孩被家里处理掉。

“还有经别人的手卖掉的,还有自己家……,要是假的,为啥大家都这么怕?你好好想想,要是有需要到我家找我,

反正她迟早都是那个命,你留着她也改不了她的命,说不定还会连累你们家,我先走了,你抓紧拿主意啊!

正好最近有个戏班子在五渡屯那边郑大爷家给他家老爷子祝寿,你要是拿定主意了我给你牵个线,咱们姐俩这关系我不挣你钱,

不过得抓紧了啊,人家在五渡屯也呆不太久,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说到还有自己家怎么样的时候,吴寡妇手指蜷曲,做了个掐死的动作。

钱氏之前就做过要弄死袁明珠的小动作,更加确信吴寡妇说的是真的。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袁明珠该死又碍眼,不除掉她天理难容。

倒了一杯水喝了,抹抹嘴角的水渍,对袁树喊道:“我家去看看,烧点水带来。”

“哦!”袁树老实的应了一声。

袁伯驹却若有所思的抬眼往钱氏离去的方才看了看。

又往曾叔祖母的方向看了一眼,就看到曾叔祖母一脸忧虑的看着同样的方向。

昨日他们为了跑路做准备,烙了一摞饼还炒了大半袋子的炒面,后头危机解除了,准备的干粮没有用上。

今天早晨过来地里干活就带的昨日准备的那些饼子,还冲了一大罐子炒面糊糊,准备将就着吃点,晚上再做得丰盛一些。

水也是昨天没喝完的,都带了来,应该没这么快喝完。

钱氏回去烧得哪门子水?

实在可疑!

袁伯驹扶着陶氏绕过水沟,到了放水壶的地方,打开水壶的盖子,看到里头还几乎满壶的水。

袁伯驹低声对陶氏说:“曾叔祖母,我也回去看看,给祖母帮帮忙。”

陶氏推推他:“好孩子快去吧,顺便看看你娘和小妹还好吗。”

袁伯驹点点头,甩开步子往村子的方向跑去。

那日钱氏的表现,让他实在对她信任不起来,总觉得她是想害他娘和明珠。

明珠太小了也太脆弱,他害怕他们一个疏忽,妹妹就会烟消云散。

天打雷劈的吴狗子的焦尸和吴狗子的家人被县衙来的人带走了,村子里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秩序。

被生活所累,被生活压弯了腰和脊梁的人们,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关注其他人,尤其那人是恶魔的化身。

大家恢复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常态,村子里安静如昔。

袁伯跟他娘绊倒的那日一样,慌乱的脚步拍打着脚下的泥土地,汗水打湿鬓发。

袁伯驹回到家门外,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祖母和他娘争执的声音。

推开旧木门的吱呀声,都没打断两人的针锋相对。

“不就一个x丫头吗,因为是你肠子里头爬出来的就金贵了?你给我起开,不起开连你一起滚出我们袁家。”

“娘,那戏班子哪里是好去处啊?二月里的庙会上,那杂耍班子里小孩就从几十米高的木凳子上掉了下来,直接摔得死死的啊!

那班主丧尽天良,一副破席都不愿意舍出来把那孩子埋了,就把人扔那就走了,

娘,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可不能把明珠往那地界卖啊,离娘的孩子谁知道落到哪里?落到哪个地步?

咱们家也没到非得卖儿鬻女的地步啊!我少吃点,我省了给明珠吃,我多干活,

把我的孩子放下,我跟你拼了。”

袁明珠此刻的心情就是握草握草的。

她被钱氏这个老虔婆抓在手里,老虔婆为了躲开杜氏想把她夺回去的手,把她上下晃着躲闪。

吓得都不敢哭不会哭了,生怕一个不注意被扔出去或是吧唧一下掉在地上,要是脸着地就更惨了,直接重塑一张大饼脸啊。

抢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毕竟这个朝代没有棒子国整容。

“一个x丫头子,长就的一副薄命像,你们以为给起个稀罕物的名字就能变稀罕了,给我滚开,再纠缠连你一起拉了卖了,

生个这么样的玩意你还有脸了,不是看伯驹兄弟几个的份上,你以为你是个什么阿物儿?”

拿着扫炕的笤帚,对着杜氏一顿抽。

020、沉稳机变小少年

碍于严苛的礼法孝道约束,杜氏并不敢真的对婆婆动粗,又因为钱氏抱着她的孩子而投鼠忌器,加上刚刚产后身体虚弱尚未恢复,被钱氏连打带踹打倒在地。

钱氏把儿媳妇打倒在地,觑着个空抱着孩子就要往外走。

杜氏知道,女儿一旦离了她的眼被抱走,从此天南地北人海茫茫中再想找回来就不可能了。

一只手抓住钱氏的一条腿就不撒手,任凭钱氏手里扫炕的笤帚劈头盖脸打下来依旧死死抓着。

还趁着钱氏弯腰打她的机会,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双手由抓变成抱的姿势,被钱氏拖着在地上拖行。

袁明珠视力虽弱,但也能看出来一颗晃动的脑袋越变越红。

眼泪哗哗的往下流,相比于被卖去不知名的戏班子,被当成牲畜一样被人驯化,她此时更担心杜氏会被老虔婆活活打死。

她哭喊着想让杜氏放手:放开手,你会被打死的……。

这份母女缘分,能得杜氏这样拼死维护,已不枉母女一场了。

只可惜她的声音杜氏听不懂,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只能让她把钱氏的腿抓得更紧。

袁伯驹在窑洞外头虽然看不到里头的情景,但是那笤帚打在身上的声音和明珠的哭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就知道他祖母突然找借口回来是没安好心,袁伯驹赶忙撩了帘子往窑洞内冲。

窑洞里的情形比他能想象出的情况更加不堪,他娘头脸上都是血,他小妹被像个包袱一样抓在手里命悬一线。

他的出现让钱氏有一瞬间的怔愣,袁伯驹趁机上去把她手里的袁明珠抢了下来。

看到女儿被大儿子抢了过去,杜氏嘶声喊道:“快跑!跑啊!带妹妹去找曾叔祖母!”

看到袁伯驹抱着袁明珠飞奔而去,钱氏歇斯底里的加快击打杜氏的频率,一边把被杜氏抓住的腿往外拔。

好容易从杜氏手里解脱出来,追出门哪里还有袁伯驹的踪迹?

不过,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个小兔崽子没有地方去,肯定是找陶氏那个贱人撑腰去了。

他去找陶氏她也不怕,家里现在都是她的子孙,陶氏算个啥?

山中无老虎,称霸的猴子一样的钱氏自信心爆棚,往田地方向去围堵袁伯驹去了,打定主意非要除掉袁明珠这个祸患。

她为此已经付出这么多代价了,如果功亏一篑,如何甘心?

此时,她十分懊悔,就不该跟杜氏说出实情。

不过不说杜氏也不会让她单独抱走那个祸害,真是左右为难。

还有杜氏,居然敢忤逆婆婆,都是仗着有陶氏那个贱人撑腰,早晚还得收拾她。

想起陶氏,钱氏有片刻心虚,不过很快就克服了。

老家有俗语:篱笆墙不是墙,婶子大娘不是娘,同样,叔伯婆婆也不是正经八道的婆婆。

她卖的是自己的孙女,那是她的自由,到哪说理也是她的理,谁也管不着。

钱氏气势汹汹的往村外去了,没看到旁边一个破败的院子的矮墙里,袁伯驹抱着袁明珠看到她过来矮身蹲在了矮墙根后头。

“小妹,别出声,千万不要出声。”袁伯驹低声念叨着。

不知道是叮嘱袁明珠还是在做祈祷。

袁明珠已经有些昏沉了,听到袁伯驹喊她,也只是艰难的翻了翻眼皮。

初生的婴儿不能剧烈晃动,看她这样,袁伯驹心揪起来,知道她这是被晃动得厉害出现的症状。

袁伯驹是家里的最大的孩子,虽然是个男孩,也帮着照顾了多年底下的弟弟妹妹,照顾孩子的基本禁忌他都清楚。

所以最初把袁明珠抢到手跑出来,看到她情况不对,没敢再抱着她跑去村外田地里向曾叔祖母求助,以免症状加重,而是躲在这里。

他是家里长子,被曾叔祖寄予厚望,从出生就由曾叔祖带着手把手的言传身教,之后还送到镇上的私塾里读书。

跟所有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子弟一样,袁伯驹沉稳又机变,小小年纪对突发状况就能做出最有利的应对之法。

袁明珠听着袁伯驹的祈祷,听着钱氏一路骂骂咧咧着走远,艰难的翻了翻眼皮看了看周围。

认出来这里是他们家下坡处的一个荒芜破败的旧院子,是孙检芳家的老宅,孙检芳的老爹就是那个钱没花完就死去的孙老财主。

孙老财一辈子节俭,乡里有刻薄人形容他:那就是个抠腚咂巴手指的货色!

说得虽然刻薄却也算中肯!

孙老财一辈子吝啬成性,住的院子也极为简陋拥挤,以至于他死后儿孙们纷纷另建窑洞搬出去居住。

这一处没了人居住,时日一久,也就愈发破败了,门扉和窗棂都结满蛛丝,落满灰尘,看起来摇摇欲坠。

袁明珠看了看小少年袁伯驹,觉得他这样随机应变躲在这里的处置方法实在是太高明了。

任对方奸似鬼,也绝对想不到他们就躲在她眼皮子底下,何况那老虔婆智商实在堪忧,同一个坑反复跳乐此不疲。

安静了一会,袁明珠的情况有所好转,看着小少年紧绷的小脸,又看看破院子庭院里的一棵粗壮的枣树,

心说:真是个好少年,等我逃过此劫,就把孙老财主装银子的坛子挖出来,给你买新衣服,买笔墨纸砚,买好吃的……。

想想好像当日也对袁珍珠小姑娘许过差不多的诺,有些心虚,复又想想,那老财主一辈子积蓄颇丰,俩孩子花应该够花吧?

袁伯驹抱着袁明珠站起来,弓着身子往钱氏走过去的方向看了看,确定钱氏已经走远了。

从这里往村外袁家的田地,往返大概得两刻钟,这些时间足够他应对施为了。

正观察着,看到后头杜氏踉跄着追出来。

袁伯驹冲着杜氏招手,压低着声音:“娘,娘,我们在这里。”

看到他们兄妹平安,杜氏十分欣喜,好似被钱氏打得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左右观察了没人,快步走过来,把袁明珠接过去,放在脸上贴了贴。

袁伯驹也攀着矮墙跃了出来。

母子俩相携着回了袁家的院子。

“娘你没事吧?”袁伯驹担忧的问杜氏。

“没事,”杜氏回答道:“你祖母抠门着呢,她怕花钱给娘看伤也不会打得太狠。”

袁伯驹看着杜氏额角撕裂的伤口,知道她在粉饰太平,低头没有再问。

021、一箭穿心

“娘,我带小妹去断头崖下头躲躲,等曾叔祖回来我们了再回来,你让二弟挤了羊奶煮好给我们送过去,

让他注意行藏,别让人踩了他的脚后跟摸过去……。”

袁伯驹一边说着自己的打算,叮嘱着让杜氏他们注意的事项,一边快手快脚的把收拾好要带过去的物品。

袁明珠的尿布,水囊里没喝完的水,没吃完的饼和炒面也带了一些,毕竟是个孩子,胆子还没长齐,又拿了把柴刀掖在腰间壮胆。

东西都是现成的,省了不少的麻烦。

“娘,我走了,你们在家注意安全,什么事都等曾叔祖回来再说,不要去接珍珠……。”

袁明珠被袁伯驹抱着,躲着村里人再次躲到断头崖山崖上挖出的洞穴里。

安放好了袁明珠,趁着她睡着了袁伯驹出了洞穴去给他娘找草药。

袁明珠迷迷糊糊见就听到袁伯驹说:“小妹你睡觉啊,我出去给娘找些草药,你要是醒了别哭,我不走远很快就回来。”

袁明珠一觉醒来,袁伯驹已经回来了,看到她醒了,问她:“小妹,渴不渴?喝点水吧?”

他就是说说话驱赶恐惧,一个人带着小妹躲在这里他有点害怕,也担心家里他娘会因为他们跑了遭罪,并不需要袁明珠的回答。

问着话就从水罐里倒了些水给袁明珠喂了。

“先喝点水垫垫肚子,一会二哥就给你送羊奶来了。”

不料他的预料出了差错,直到金乌西坠家里都没有来人。小少年到底年幼,着急的往洞口看了几回以后,就决定回村里看看。

“小妹你待在这儿,我回去看看,很快就给你带羊奶回来。”

把挖回来的草药揣着,就要出去。

既然家里没有来人,就说明家里现在不安全,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看到他要走,袁明珠赶紧哭:“呜哇哇~。”

袁伯驹看她哭了,忙折返回来抱着她哄。

如此折腾了几回,洞里暗下来袁伯驹也没走成。

袁伯驹没办法,总得抱着,一撒手就哭。

“是不是饿了啊?”拿碗给她调了点炒面,“先吃点炒面,吃了就不饿了。”

袁明珠把炒面吃了,暂时不哭了,晕晕乎乎的似睡非睡,不敢睡实在,还不时哼哼两声,怕袁伯驹不知轻重跑回去。

袁伯驹就抱着她,一直没敢撒手。

直到外头有人丢了个小石头进来,袁伯驹才把袁明珠放下,探头出去查看。

“哥,是我。”袁仲驹站在崖上轻声喊他。

用一根绳子放下来一个陶罐。

袁伯驹把陶罐解下来,把装着草药的布袋拴在绳子上让他提上去。

“羊奶来了,快喝点,这个比炒面好,喝了能快快长大。”

吃罢羊奶,竖起来拍了奶嗝,袁明珠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既然家里送了羊奶来,就说明钱氏落到了下风,家里那些人,想瞒着她做点小动作还是没有问题的。

要是想,把她耍的团团转也不是办不到。

半夜她饿醒了一回,知道黑漆漆的洞里伸手不见五指,没带火镰和油灯过来的袁伯驹根本没办法给她弄吃的。

袁明珠在心里数着羊:一只羊,两只羊……一百只羊……二百只羊,把自己给催眠睡着了。

再一睁开眼,初升的太阳光照进洞里。

袁伯驹尝尝羊奶,还没变质,给她又喂了一顿。

“曾叔祖今天不回来明天也就回来了,咱们就能回家了。”袁伯驹念叨着。

被念叨着的袁弘德再想不到他就出来这么一半天的工夫,家里钱氏就做下这么多事。

他见到了昔日的老大哥宋宏盛,两个老兄弟正坐在一起叙旧。

“你这毒是什么时候中的?看了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看了,大夫说治得迟了,能保住这条命已是万幸。”

见老哥哥替他忧心,又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想这么多没用,比那些一天好日子没过上的人,咱们都算赚的。”

袁弘德身有余毒,不能多饮酒,二人只饮了几杯就换上清茶,虽喝着清茶代酒,但是忆起往昔,依旧很快醉眼迷蒙。

记忆回到故戎朝末年,那时候的袁弘德还是豫地一个望族中最受宠的幺儿。

二十郎当岁,鲜衣怒马,跨马倚桥。

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秋娘,因为母亲去世守孝三年误了婚期,彼时已天下大乱,故朝廷派了人马前来守城。

领头那厮性好渔色,城中一些大户为了投其所好,纷纷选了族中颜色好的女孩儿送去他驻地巴结与他。

他的未过门的媳妇秋娘也在其中。

他得知消息赶去营救,遇到妹妹也被劫掠走的宋大哥也带人来营救他妹妹。

他们结伴劫了押送女孩儿们的车队。

惊了的马车掉进冰封的河面,秋娘受了寒,这辈子他们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宋大哥的妹妹,被押送的兵丁一箭穿心,没有救回来。

宋宏盛双眼猩红,拍着袁弘德的后背:“我的儿孙就是你的儿孙,只要你愿意,我家儿孙任你挑选,

是过继与你还是招赘给你侄曾孙女做小女婿随你便。”

门外他那些儿媳妇们个个噤若寒蝉,生怕选中自家儿子。

还好客人并未应承。

“我家侄曾孙女还年幼,不急不急。”

“你家秋娘好歹保住条命,我家明珠命苦啊,那陈家丧尽天良,收了我的银子替我抚养妹妹,却拿我妹妹去换富贵……。”

说到伤心处,泪涕横流。

拿了桌上大海碗里羊肉上的一把剔骨刀,狠狠地扎到桌面上,恨声道:“陈家三十六口,都被老子杀了,害我妹妹,个个都让他们去给明珠陪葬。”

袁弘德赞同:“对,这等不仁不义之人,该杀。”

这话十分得土匪出身的宋宏盛的口味:“好兄弟,吃肉。”

把那把剔骨刀拔了下来替袁弘德剔了一块羊肉。

“咱们兄弟以后要常来常往,你也带弟妹到我们家来串门。”

许是喝多了,又或许酒不醉人人自醉,宋宏盛旧话重提:“我家孙子孙女尽你挑,是娶是嫁还是招赘都随你便。”

又说袁弘德的侄子袁务川:“你挑的承嗣的侄子看着倒是个老实的。”

袁弘德想着家里那个糟心的钱氏,没有接话。

022、仗势可以,不能欺人

在宋家住了一宿,次日一早袁弘德就收拾好了准备回家。

宋宏盛拦着他:“逸辰兄,好容易来一趟,怎能就这么走了?再多住两日吧,

咱们兄弟有年头没见了,得好好叙叙,俺家里房舍宽绰,住的开。”

宋家住的是兵屯,昭朝推翻故戎朝建国以后,大批兵士并未卸甲归田,而是在各地建立兵屯。

大批前朝贵族的土地和无主之地被改成兵屯,将士们战时为兵闲时为民,耕种粮食自给自足。

当年救下秋娘之后,被家族不容的小夫妻俩只能跟着已是山大王的宋宏盛上了伏牛山暂时寄身。

他们毕竟是世家望族并非草莽,待秋娘养好了身体,不顾宋宏盛挽留,带着秋娘下山了。

乱世中土匪也不好做,一年多以后宋宏盛也带着手下弟兄投了军,老兄弟俩意外再次相遇。

“此次出门没跟家里说,家里只以为弟是为雷劈之事而来,得回去一趟让家人安心,而且家里正收割庄稼,

因为雷劈之事已经耽误了两天了,实在是不能再多待了,咱们兄弟到了一处,以后来往就方便了,来日方长。”

宋宏盛被他说服了,不再一意阻拦,笑呵呵道:“对,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喊他家长子:“修仁,套上牛车去送你袁大叔,带上你弟弟们去帮你叔父干几天活。”

宋家几房儿媳妇都被公公昨日大包大揽往外头送孙子女的话给吓着了,这会巴不得袁弘德赶紧走。

宋家长媳听到公公喊丈夫去送客,催他赶快去:“别擦你那把破刀了,爹喊你呐!”免得客人又变了主意。

宋渊恋恋不舍的把手里的刀放下,到他爹跟前听召唤。

“把牛车套上,把我给你袁大叔准备的礼物装上车……。”久别重逢又要暂时分别,宋宏盛热情的交代妻儿给准备礼物。

袁弘德推辞不过,只能受了。

跟他同来的吴正吉等人,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侧等着,看着他与宋将军的老父亲热的寒暄,看着宋将军也只能权充车夫,恭恭敬敬的拿着鞭子等在车旁边。

“这是送给弟妹的,代俺给弟妹带个好。”宋宏盛特意把带给陶氏的一个小包袱递到袁弘德手上。

秋娘妹妹命苦,他家妹妹比秋娘还要命苦。

他对秋娘好只是一种移情作用,跟自家妹妹有同样遭遇的秋娘如果过得好,心理上就跟妹妹过得好一样。

自从昨日知道袁弘德与宋将军家的关系,同来的这些人就在战战兢兢的回忆这些年可有做过对不起袁家的事情。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斗升小民对做官的有天然的敬畏。

宋家是官兵,既有权又有兵还有武器,比官还要吓人。

吴正吉把这些年他当里正以来做过的事情捋了又捋,虽然也有对外来户做过不公正对待,不过都是按惯例做的,并没有专门针对他。

袁家行事做派跟乡里人家不同,他一般也高看他们一等,比对其他外来户要宽厚的多。

就是这次的事,一开始他做得不对,不过后头也将功折罪了,袁弘德也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应该不会记恨。

想明白这些,吴正吉就把心揣回肚子里去了。

还有闲情等着看孙检芳的笑话。

孙检芳这个不知死的鬼也真是够倒霉,打谁家的注意不好要对袁家动手?

吴正吉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看孙检芳,就见孙检芳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大家各怀心思,吴正吉把要坐到车辕处的袁务川往车厢里让:“老哥哥,你坐后头,后头安逸,我年纪轻,我坐这儿。”

比平日的称呼陡然自降一辈。

往日里他都是跟做叔叔的袁弘德平辈相称的,比袁务川高一个辈分。

对于突然长了一辈,袁务川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对里正敬畏惯了,也没敢拒绝,老实的退到后车厢里去了。

坐在车厢尾部的孙检芳,见他过来赶紧跳下去,把他搀扶着扶上去不说,还拿袖子帮他把坐的地方掸干净。

比伺候亲爷娘老子还恭敬。

看得众人嘴角直抽抽。

“乡里乡亲,用不着这么客气,都快坐下吧!”袁弘德说道。

听了他的话,孙检芳的脸色好看了些。

前头车辕处赶车的宋渊暗自点头。

他认出了袁弘德,促成两家相认,就做好了袁家会仗他们家势的准备。

让孙检芳惧怕于他,这叫仗势,给人罗织莫须有的罪名害人就是欺人了。

仗势可以,不能欺人,这是底线。

这个孙家族长,看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狠角色。

以他宋家的背景,想名正言顺把他治个全家落罪的罪名也不容易。

斩草不能除根,还留下后患,不如暂时不要动手。

吴正吉有些失望。

他忍不住朝着袁弘德的方向觑了一眼,就看到孙检芳正点头哈腰的对着袁弘德致敬,袁弘德也淡笑着回礼。

吴正吉就知道这事到此为止,袁家不准备追究了。

不能借刀杀人真是太遗憾了。

他看不出来,袁弘德面上带笑,心里想得很多。

孙检芳这种人生性爱作死,这件事以后他或许能老实一阵,过不多久想来就会故态复萌。

与其给他罗织罪名把自家堕落得跟他一样无耻,不如慢慢收集他的真罪名,把罪名给他落到实处。

既经得起推敲,也不让帮他们的宋大哥为难。

人与人相交,强人所难是大忌。

大家一路笑语殷殷,气氛融洽。

进了村子其他人就各自散了,袁家叔侄带着前来帮忙的宋家子弟往自家而去。

没进门呢,进听到钱氏高亢的叫骂声:“我好好的孙子都让他们教的会忤逆不孝了,你个贱人,惯会挑三窝四,挑拨得我孙子跟我不亲跟你亲,

你看我孙子好眼热也没用,他们什么时候也是我亲孙子,你个不下蛋的母鸡,有本事自己生去,生不出来抢别人儿孙算什么本事……。”

袁树在旁边急得直跳脚,“娘你说的什么浑话,你怎么能这么说叔祖母,要卖了明珠本来就是你不对,伯驹正该护着妹妹,哪里还需要谁去挑唆他?”

……

023、三不去

作为这个朝代的一个普通男子,跟所有依附家庭生存的男子一样,袁树很少跟父母起争执。

今天这样说话,已经是超常发挥的了。

还没说完呢,就被他娘钱氏拿着烧火棍追着打。

或许是杜氏被打刺激了他,也或许是小女儿差点被卖刺激的,又或许是他最尊重的叔祖母被羞辱刺激的,

更或许这些原因都有,一起刺激着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

袁树挨了打也没有闭嘴,一边躲闪着,一边跟他娘针锋相对着。

门外,宋家兄弟们听着别人家的龃龉,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树桩。

若是钱氏骂别的话,袁弘德不会暴怒,听到她在揭陶氏的伤疤,砰的一声把院门推开来。

“钱氏,你若是觉得这个家里容不下你,大可以现在就给老子滚。”

袁弘德身后的袁务川一张脸涨成了紫茄子色,跪在陶氏跟前,一叠声的跟陶氏道歉:“叔母,您老别生气,您就当她是放屁……。”

又指着钱氏骂道:“你这泼妇,得了失心疯了吗?我方才出门两日,你竟然在家发疯?给叔母道歉,不然你就回你娘家吧!”

不管是袁弘德让她滚,还是袁务川威胁要送她回娘家,钱氏都不以为意。

冷笑回道:“你们谁也别吓唬我,律法有定的,七出之外还有三不去呐,

一不去,有所取无所归;二不去,与更三年丧;三不去,前贫贱后富贵,我可是三条都符合,

我娘家远在几百里之外,我不嫌弃你穷,千里迢迢跟着你逃荒到这里,娘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哪里还能知道?所以这第一条我是符合的,

当年你爹娘先后病死,可是我披麻戴孝送下地的,想休我,先把你家那两个老东西的骨殖扒出来再说吧!

还有这最后一条,前贫贱后富贵,就不用我告诉你们是什么意思了吧?刚吃上三天饱饭就看老娘不顺眼了?我呸!

你们胆敢休我,我就去京城敲那登闻鼓告御状,大家一起去死好了。”

袁务川呆了呆,直愣愣的往袁弘德看过去。

他弄不懂钱氏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袁弘德也愣了一下,他是没想到傻透腔的钱氏会说出这么一通条理分明有理有据的话来。

这说明什么?务川都不懂她说的这些,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农妇,哪里会懂这些?除非有人教她说。

袁伯驹在山坡上看到牛车进村,看到曾叔祖回来了,就把袁明珠抱着回来了。

袁明珠在门口看到几位生人,还听到了钱氏说的这篇长篇大论。

她如今只有一个想法:智障老妪欢乐多。

钱氏只知三不去,只知能敲登闻鼓告御状,就觉得她自己十分高大上无所畏惧了。

她就忘记了他们家只是袁弘德预选的承嗣的子侄,还在考察期间呢!

这个家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袁弘德所有。

“确有三不去的律例,你说的没错。”袁弘德点头认同钱氏的说法。

袁务川听到他的话,面色白了白。

钱氏以为袁弘德在夸他,洋洋得意。

还没得意完呢,就听袁弘德说:“这三不去跟我和你叔母有什么关系?你披麻戴孝守孝三年,埋的不是我们吧?

你吃的三天饱饭,也是我跟你叔母给你们吃的,不是我们吃的你的,

至于你有没有所归,并不影响你离开我们家,这是我们的家,不是务川的家,听懂了吗?”

钱氏傻了!

吴寡妇可说了,这个家谁也奈何不了她,她无论做了什么都会安然无恙。

怎么跟吴寡妇跟她说的不一样啊?究竟哪里出的差错?

袁弘德站到陶氏旁边。

陶氏会意,对钱氏说:“既然你不想待我们家了,大家就好聚好散,……”

袁弘德把话头接过去:“回头忙完地里把村里里正和耆老们叫来做个见证,你们在我们家这些年做工该得多少钱,刨去养伯驹兄妹几个的花费,

该多少钱付清给你们,往后咱们两家就没什么瓜葛了。”

袁家诸人,包括门口站着的袁伯驹听到他的话都面色发白。

至于袁明珠,寄身在袁弘德的葫芦里这么些年,太知道他的性情了,知道他不会抛下他们不管的。

既然钱氏那老虔婆落到下风,被袁弘德打击得头都抬不起来,她就放心了。

暖阳晒得人浑身舒爽,正是吃饱喝足眯瞪一觉的好时候,袁明珠三秒入睡。

袁家诸人就听到袁弘德接着说道:“至于务川以后要不要带着小树他们给我们家干活随他们的意,愿意来我只管饭,给伯驹几个交束脩,工钱是没有了。”

就是说只换个身份,其它还跟原来一样。

袁弘德回答的天衣无缝,除了钱氏,其他人全都神情一松。

钱氏这蠢妇,瞠目结舌。

袁弘德又吩咐陶氏:“秋娘,你看着点,钱氏走的时候让她带走她的衣物,其它东西不能让她带走。”

家事出来完了,客人还在外头呢,“让你们看笑话了,务川,给你宋渊兄弟他们准备饭,吃饱饭咱们下地干活。”

男人们招呼客人。

陶氏把袁伯驹抱着的袁明珠接过去,吩咐袁伯驹:“我把妹妹放炕上去,你先点上火,我来和面擀面条。”

钱氏厚着脸皮凑上来,“叔母,他小孩家家的能干什么,还是俺来吧!”

不待陶氏回答就哧溜一下钻灶间去了,手脚麻利的点上火,把锅刷干净添上水,坐在灶下老老实实的烧火。

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袁弘德看到,要赶她走。

因为地里活计火烧眉毛,家里人也顾不上料理她。

她这样老实的夹着尾巴做人,也正好大家的意,也就没人搭理她,任由她抢着干活。

本地有谚语:麦收时节停一停,刮风下雨一场空。形容抢收的迫切,如同龙口夺食。

所以袁弘德也没跟宋家兄弟几个假客气,带着他们去了地里割麦子。

运气还好,堪堪在风雨来到之前把麦子收回了家里。

外面风雨交加,袁家在家里备了丰盛的酒菜招待宋家兄弟们。

里正吴正吉和耆老们被请来作陪,孙检芳也拎着一坛子酒不请自来。

024、绳捆索绑

对于请不请孙检芳,袁弘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们可以对孙检芳做过的事既往不咎,却不能对他表现得太热情,太热情就是犯贱了,会显得骨头都轻二两。

不交恶也不结交,跟以往一样,带着些淡淡的疏离就好。

不过以往是孙检芳对他们疏离,现在是他们对孙检芳疏离,调换了位置。

孙检芳的不请自来,也在袁弘德的意料之中。

来者是客,袁弘德端着热情的笑容把人迎进窑洞。

宋渊更加确定了之前对于孙检芳的判断:这就是个小人。

如果不能一下子碾死,对小人的正确对待应该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请客的地点就在袁弘德夫妇的窑洞里。

袁明珠正被放在炕上捆得跟个胖型号金箍棒似的。

据说捆成这样是为了塑型,初生的娃娃都得这样捆着,防止长成佝偻腿。

也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不过一代代的孩子就是这么捆着长大的。

据说民间还有许多关于绑腿的必要性的传说,用来督促家长们严格执行。

陶氏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把她的小手裹进薄薄的包被里,再把包被捆好。

袁明珠心里逆流成河,谁兴起的这样的规矩,被绑的一动不能动的她好可怜,祈求解救啊!

从陈袁氏家接了回来的袁少驹和袁珍珠,趴在炕沿边上,看着曾叔祖母把妹妹捆绑好。

许是听到了袁明珠的心声,又或许是袁明珠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太让人同情了,袁少驹抬头问陶氏:“曾叔祖母,妹妹被捆成这样得多难受啊?”

袁明珠心里狂点头,大眼睛眨巴着,附和般哼哼着,只除了还不能做点头的动作,所有的动作都在为袁少驹打call。

“为了以后妹妹长得直溜溜的好看,就得这样捆着,不然容易长成罗圈腿。”陶氏耐心的回答着袁少驹的话。

旁边酒桌上正喝酒的吴正吉听到这边的对话,笑呵呵的接道:“对,不捆好的话长大了容易长成罗圈腿。”

为了增加他的话的可信度,也为了活跃气氛,又说道:“咱们这里还有个关于捆娃娃的传说哩。”

酒桌上干喝酒吃菜有什么意思?就得一边喝酒一边谈天说地。

这样半个时辰能吃饱喝足的吃酒时间,就能被无限拉长到两个时辰甚至更长时间。

就有人很捧场的问他:“什么传说?”

吴正吉就如同卖弄一般的说起来:“话说有一天,阎王殿里需要投胎的鬼数骤增,以至于人间人口压力太大,

于是,阎王殿接到通知,让压缩人的投胎比率……。”

不晓得吴正吉是瞎白话呢还是确有其事,不过说得真儿真的,跟真有这事一样一样的。

大家都忘记喝酒了,聚精会神的听着他讲故事。

尤其是袁珍珠和袁少驹姐弟俩,小嘴微张成o型,都顾不得关心小妹妹了。

“这怎么压缩啊?”不知道阎王爷被难住了没有,反正跟着他爹前来蹭吃蹭喝的袁大牛家的小儿子袁木栓被难住了,迫不及待的追问。

袁大牛也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之一,拿了一把蔫巴巴的小菜就来了。

要是其它时候,这样没规没矩的打断大人们说话的行为一定会被人嫌弃。

就像袁珍珠他们俩,虽然也着急想知道结果,却是不会随意插话的。

不过只是闲话时间,而且这个哏捧得还算可以,大家就一笑置之了。

吴正吉接着讲道:“是啊,怎么压缩呢?阎王爷也着急啊!于是就召集下属问计,

其中一个判官听完阎王爷的讲述,拍着胸脯说‘嗨,俺还以为多大事呢,就这么点小事还至于为难?看俺的。’

判官把衣裳整理一下,吩咐下头‘传几个要去投胎的鬼魂上来。’

几个鬼魂被带上大殿,判官问他们‘诸位马上就要去投胎了,你们是想投胎身强体壮呢?还是想投胎绳捆索绑啊?

众鬼魂众口一词‘俺想投胎身强体壮’……。”

窑洞内的所有人都有预感,这身强体壮绝对是个坑,选了就是跳坑里了,但是都没有说话,等着吴正吉揭晓答案。

只有袁木栓问道:“身强体壮不好吗?”

吴正吉若是茶馆酒肆里专门说书的,定然极喜欢他这样的听众,若是能叫几声好,丢点赏钱就更喜欢了。

吴正吉这样的身份,被人这样追问了两次,心里就有些恼了,面上不显,眼神里就带着鄙视厌恶了。

虽然恼火,也捏着鼻子接着说:“判官含笑点头道‘想投胎身强体壮啊,这个可以满足。’手一挥,把他们送去投胎了,一个个都投胎成了牛马,当牛做马去了,

只有一人,知道这听着好听的,结果不一定好,咬牙选了绳捆索绑,结果就投胎做了人。”

袁少驹看看院子角落里牲口棚里的两头牛,再看看炕上躺着的妹妹,如果做人就必须捆,那就捆吧,总比做牛马强吧!

躺炕上的袁明珠做了个高难度翻白眼的动作,觉得现代的那些广告策划们,都得跟编出这个段子的段子手学习学习。

还有,里正恐怕不知道,绳捆索绑的除了能是人还可能是大闸蟹啊!

袁明珠想象着自己是八只爪子,被捆得结实的大闸蟹,果然就没那么痛苦了。

袁明珠痛苦着,还有人比她还痛苦。

陶氏准备好酒菜就去窑洞里带孩子了,留下钱氏在灶间看着灶火急得推磨磨。

心里跟长草一样没抓没挠的,她害怕啊,怕袁弘德把这些人请来是说他们家的事。

要是往日,袁大牛就拿着这么一把眼巴巴的菜就来爷俩蹭吃蹭喝,她早就给他们撂脸子了,白眼子能剜下人一块肉来。

今天这把菜就放在她跟前的案台边上,她也没心情挑毛病了,只觉得袁大牛家是知道了什么事特意来等着挖他们家墙角的。

这个猜想让她更加慌乱。

伸头看看院子里。

因为下着雨,院子里没有人走动。

钱氏一步步沿着墙角蹙过去,把耳朵贴着门旁偷听里头的对话。

听了半天,只听满耳朵吴正吉的瞎白话。

这老货不知道没有关于他们家的话题才对他们家有利,在心里埋怨吴正吉贫嘴呱哒舌影响她听正题。

025、析产分家

外头下着雨,偷听也是个苦差事,雨哗哗的下着,一会工夫钱氏的衣衫就被雨水打湿了。

一阵风刮过来,衣衫半湿的钱氏浑身冰冷,打了个寒颤。

只觉得鼻头发痒,不敢再偷听下去,怕打喷嚏被里头的人听到。

待到半夜,淋了雨的钱氏就发起烧来。

袁务川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对她非常冷淡,搬到孙子们的窑洞里去住了。

钱氏烧的说胡话,跟前也没人。

直到早晨,全家都起床了,没见到她,才进了她的窑洞查看。

袁树推门:“娘。”

里头没人应声。

门没有栓,吱呀一声应声开了。

袁树看到她直挺挺的躺在炕上,不知是不是外头的阳光照得,面如金纸。

钱氏被照射进来的阳光惊醒,只觉得头和四肢跟灌了铅一般。

就是眼皮也十分沉重。

“啊,啊!”嘶哑的声音,伸着手向她儿子求助。

一家人只觉得她又可怜又可憎,不过总不能看着她去死。

袁弘德吩咐袁树:“去龙尾沟把黄先生请来。”

袁树接了陶氏给的钱,匆匆跑去请大夫了。

陶氏忍着厌恶,端了水给她喂下去,又拧了湿帕子给她敷在头上降温。

天气在下了一天两夜的大雨后转晴了,地里正适合播种。

陶氏不能一直照顾她,还得做饭让大家吃了下地干活呢。

对侄子袁务川说:“你过一会给她把帕子换一下。”

袁务川应着:“我晓得叔母。”

吃完饭,牵着袁家的和宋家带来的两头牛,带着种子扛着犁,能下地的都跟着下地了。

袁树把黄先生请回来的时候,除了坐月子的杜氏、烧昏头的钱氏,只有陶氏和袁珍珠在家看家兼做饭。

陶氏正把钱氏头上的帕子拿下来准备给她重新换一下。

那帕子热得跟刚泡过热水一样热。

人已经烧得意识模糊了。

不过即使意识模糊,也没忘记骂袁明珠和陶氏她们:“贱人们害我,妖孽哪里逃,看刀!”

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跟黄先生同来,给他拎药箱的小徒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黄先生看看脸色难看的陶氏,嫌弃徒儿丢人,脸板得跟棺材板似的,重重咳了一声。

“应该是昨天天凉冻着了,开两幅汤药喝了看看。”草草诊治了一番就带着徒儿走了。

大夫看病也看家属的态度,家属表现的急切的就诊治的仔细一些。

若是像钱氏这样,已经病成这样还在骂人,她家里人肯定不在意治疗过程。

黄先生看她烧得抽搐也没帮她扎针缓解。

等袁树把药汤熬好放温给钱氏喂药,钱氏已经烧得不知道骂人了,除了不停抽搐。

喂进去的药吐出来大半。

不过她也是命硬,两副药灌下去居然就退烧了。

睡过一夜就生龙活虎了。

不知道昏迷中再次暴露了本性,又开始装起鹌鹑。

她再是装得老实,陶氏也不会信了。

晚上,袁明珠听到袁弘德和陶氏的谈话。

陶氏:“庄稼种的怎样了?”

“种了一半了,明天再种一天就差不多能种完了。”

又问陶氏:“钱氏在家还算安稳吧?”

陶氏不晓得该答安稳还是不安稳,实在那骂人的话太难听,还不能跟病人一般见识更让她憋屈。

陶氏的沉默让袁弘德叹了口气,为他原本的打算下定决心。

“种完了地买点肉,请宋渊和里正他们来做个见证,跟务川他们把账算清楚吧。”袁弘德说。

“咱们不要伯驹他们承嗣了吗?”陶氏有些舍不得袁伯驹这些小辈。

“我这样子,不知道哪天就不行了,哪能留你在嗣子手里讨生活?咱们就把珍珠姐妹俩要来养大吧,

万一我不成了,她们俩左不过就是一副妆奁,有能力就置办厚些,没能力就置办薄些,俩个闺女也能跟你做个伴,

务川和大牛,谁家对你恭敬些,就许诺你身后家财让谁图吧!”

陶氏声音哽咽:“辰哥!”

问他:“这样一来咱们以后可就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了?”

百年之后坟前没有供奉,她倒是不在意这些,就是连累了辰哥。

袁弘德劝她:“无所谓,要是有心,不做咱们嗣子也能记得给烧把纸钱,要是无心,做了嗣子也白搭。”

“不是怕珍珠姐妹落在钱氏手里给她祸害了,让她们跟着她们爹娘也是一样的,你握住钱财,让他们两家争竞去,总有人侍奉你终老。”

陶氏不想听他这副安排后世的语气,打断他的话:“辰哥,你别说了。”

袁弘德知道她不爱听,就不再说了。

袁明珠躺在炕里头,眨巴着眼睛听着他们的对话,好像能彻底摆脱钱氏那老虔婆了,激动得泪流满面。

第二天又种了一天地,到了晚上回来,袁弘德对宋渊说:“大侄子,明日在家吃顿酒,帮叔叔做个见证,后日再走可以吗?”

宋渊点点头,应道:“侄儿但凭叔父驱使,来之前我爹吩咐了,让我们全听叔父安排。”

袁家的情形,他这几日在这里帮着干活也看在眼里,想来就是说析产分家的事。

第二天一早起来,袁弘德去割了一刀肉,打了一坛酒回来。

陶氏带人整治了一桌菜。

还是那日下雨天的那一拨人,请了来先说正事。

“我袁逸辰早年间带着吾妻秋娘避祸到此,得这位乡亲襄助,治下这十余亩地的家业,

后头收揽了务川族侄跟我们夫妻一起生活,原本准备过继为嗣子,后头想想,我那族兄也只得他一个儿子,过继给我就断了他家香火,辰于心不忍,既然不打算过继,我们夫妻就不能再拖累务川侄儿一家,

今日请来各位乡亲,就是给辰做个见证,把务川侄儿一家跟我夫妻把家分开……。”

坐在下手的袁大牛,听到他这番话,激动得浑身发抖。

这老东西终于看出袁务川家不及他好了吧!他恭恭敬敬巴结他这么多年,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门外偷听的钱氏如遭雷击,噗通一头栽在地上。

“噗通”,一声响传到窑洞里,打断了袁弘德的话。

众人出来查看,只见钱氏躺在地上,浑身抽搐,牙关紧锁,口吐白沫……。

宋渊和吴正吉见识多些,一个道:“这是羊癫疯犯了吧?”

另一个说:“嗯,像是羊癫疯。”

026、再次昏厥

虽然知道是羊癫疯,却不知道如何救治,众人只能扎着手眼瞅着钱氏在那抽搐。

羊癫疯一般都是间歇性发作,发作时间不会太长,自己一会儿时间以后就会恢复。

众人围看了一会儿,钱氏就自己恢复了。

恢复以后一头扎灶间去了。

她也有羞耻心。

袁家规矩大,最小的袁少驹都知道不得偷听长辈说话,偷听还当众犯病,被抓到现行,还被一群人围观,当然得赶紧躲起来。

不仅羞愧,还有害怕。

钱氏虽然年岁比陶氏还大,但是也只五旬上下,身体尚好,平常不说身强体健,至少没有羊癫疯的发病史。

好好的突然多了个羊癫疯出来,她当然惊慌失措了。

也顾不上那边分家的事了。

钱氏的羊癫疯应该是前两日发烧治疗不及时的一种严重后遗症,不过她肯定不会懂,她这会想得有些多。

钱氏坐在灶间的角落里,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神经质一样喃喃自语:“从这妖孽出生就没一件顺心的事,是她,肯定就是她方的我,

不能留着了,一定要除掉她,再不除掉她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表情狰狞,状似癫狂。

狂躁的站起来不停的踱着步:“怎么除掉她?杜氏和陶氏那两个贱人护着那小x丫头子护得紧,不容易找到下手的机会。”

却说袁弘德的窑洞里,之前因为钱氏的突然发病,袁弘德的请求被打断,但是大家也基本知道了今天袁家请客的目的。

再次回到窑洞里坐定,气氛就因为钱氏的羊癫疯发作有些尴尬。

一般来讲,家中有人有隐疾都是不愿意被外人知道的,会影响家里晚辈说亲。

大家把情况匆匆问了问,帮着做了见证把两家分开。

杜氏在做月子,钱氏的情况在众人看来更糟糕,陶氏也借口照顾杜氏躲在杜氏的窑洞里没出门。

家里的男人就做主把家给分了。

吴正吉听着拟定的文书,目光从袁家祖孙三辈的面上略过。

这个所谓的分家文书,在他看来除了嗣子的身份由原来的默认变成否认,其他的丝毫没有变,袁务川还是依附着他族叔生活。

不知道多此一举定这个分家文书有什么意义?

哦!不对,还是有变化的,袁家家财的所有权确定了,是属于袁弘德的。

袁弘德过继了两个曾孙女,以后选定一个招了上门女婿……。

吴正吉越想越觉得袁弘德老奸巨猾,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钦佩!

吴正吉回到家,他家老父问他:“袁家日前才请过一顿酒,今天怎么又请?”

吴正吉把今天请酒的因由说了,跟他爹感慨道:“我觉得因为袁树娘对袁弘德两口子一直不怎么恭敬,他就没打算招他们家做嗣子,

又怕没有子孙在身边保不住家财,就一直给点小恩小惠拉拢着他们,现在他有了宋家做依仗,没有了顾虑,就把名分定下来了。”

里正爹:“招女婿比过继嗣子的风险更大吧?”

“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说宋家,袁家五个儿子呢,还有袁大牛一家,这么多人盯着,招来的女婿敢乱动手脚?”

里正爹咂么一下,确实是这个理,招来的女婿敢动弹,这些人扑上去能把他啃得尸骨无存。

袁务川和袁大牛两家还会互相监督着,防止对方沾得便宜更多。

用这些人互相掣肘,袁弘德的家财安然无虞了。

袁大牛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埋怨他老娘:“都怨你,非说养丫头子是赔钱货,这下好了,老东西家的银钱都被袁务川家那两个赔钱货图去了,

咱家要是有一个丫头子也好,也能送去,说不定以后留下招女婿的就是咱们家的丫头,

那老东西手里肯定不止那十来亩地,他家当初那么些富贵,指头缝里漏点都不止这些,

袁务川的孙女,还不得跟她亲爹娘亲,哄着点,能哄出来多少钱呐!都便宜了袁务川了。”

因为袁家分家的缘故,明面上一片祥和,暗地里却暗潮涌动。

袁大牛家两口子更是夜夜努力,期望能再生个丫头子出来。

变成了袁弘德家的曾孙女,袁珍珠姐妹的地位骤然升高了。

往日要做件新衣裳,钱氏总是推三阻四,觉得给丫头子身上花钱是浪费钱财。

如今不同以往,陶氏是亲曾祖母了,不用听别人指手画脚,把袁珍珠打扮的跟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似的。

天气渐热,新生儿汗腺没有发育完全,袁明珠备受痱子的困扰。

陶氏吩咐杜氏:“伯驹娘,烧点热水,我给明珠洗洗,这一身痱子,回头要是炸了痱子更难受。”

袁明珠却不觉得难受,起了痱子,至少不用再被捆成个胖型号的金箍棒了,自在多了。

她在床上自得其乐的咿咿呀呀的自言自语着。

冬暖夏凉的窑洞里,别提多惬意了。

其实因为照顾的精细,起的痱子并不是太多,陶氏就是关心则乱。

杜氏听到陶氏的吩咐,应道:“俺马上就烧水,叔祖母,要不要多烧点,给少驹和珍珠也洗洗。”

“多烧点吧!”

大点的孩子可以去村头的溪水里洗澡,不用管他们,少驹和珍珠一个姑娘家一个太小,还是得在家洗。

大人们为了省柴火,都是用晒温的水洗。

钱氏骤然失去管家的权利,尚未习惯,扯着嗓子骂杜氏:“你干脆把我这个老东西填灶堂里烧了给两个小x丫头子烧洗澡水好了,

烧一份洗澡水还不行,还得烧三份,你力气不用钱就多干点其它活,烧这么多水不用柴火啊?那柴火是大风能自己刮来的还是你能去砍?”

又低声咒骂:“一个丫头子罢了,一个个真把自己当宝贝蛋夜明珠了,金贵的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了……。”

觉得大家都跟他作对,把家里人一个个都低声咒了一个遍。

不知道是她太激动了把自己刺激着了,骂着骂着,噗通一声厥了过去,羊癫疯又犯了。

这回比上次昏厥的时间要短点,不过比上次严重,倒地的时候脑袋磕到炕沿上了,把头磕了个血窟窿。

牙齿还把舌头给咬伤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更严重的,她这次肚子里正好有多余的水分,不像上次肚子里空着,晕倒后自主排水了。

027、这妖孽方的俺

家里人听着她骂着骂着,突然声音低下去,接着就噗通一声响。

因为她之前发过一次羊癫疯,大家听到声响赶紧进窑洞查看,就看到她正悠悠转醒。

头上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嘴里吐着血沫子。

杜氏上前扶她,扶起来才发现她身上不可描述的地方湿濡了一片,地上也湿了一滩,她身上和那一滩可疑液体散发着尿骚味。

袁明珠伏在陶氏的臂弯里,看着钱氏又凄惨又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对着陶氏咧了咧嘴。

陶氏看着她咧嘴露出光秃秃的牙床,也笑了笑。

笑完才觉察现在的情形实在不适合笑,赶紧敛了笑容,吩咐杜氏:“去抓把香灰给你婆婆按在伤口上。”

杜氏听了一愣,不过并未说什么,去抓香灰去了。

乡下地方,受伤了也就是抓把香灰按在伤口上止血。

袁家的习惯,受伤了是不跟这些乡下习俗一样的,都是用药,家里就常备七厘散。

钱氏听说要给她用香灰止血,马上把羞愧丢到脑后去了,化身斗士:“为啥给我用香灰?七厘散没有了吗?为啥不给我拿七厘散?”

三连问。

她也知道用七厘散比用香灰好。

陶氏把袁明珠换了一个姿势抱着,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一个乡下女人,哪有那么娇贵,用香灰就行了,真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

袁明珠觉得,陶氏可能是想学着钱氏平日说这些话时候那副颐指气使又尖酸刻薄的样子,不过学的并不像。

就算学得不像,表情和语气都不到位,还是足以把钱氏气得七窍生烟。

陶氏说完,可能是自己也觉得太过狭促,赶紧抱着袁明珠出去了。

袁明珠再次露出“无齿”的笑,跟陶氏相视而笑。

杜氏把香灰给钱氏往头上按,钱氏生气的把她的手一把拍开,香灰洒了一地。

杜氏也不愿意在这里当她的出气筒,匆匆说了一句:“娘,灶间还烧着火,俺去看看火别灭了,有事您喊俺。”

像避开瘟疫一样出去了。

杜氏也是生了五男二女的媳妇了,再不好也不虞被休,她才不会低声下气在钱氏跟前伏低做小。

钱氏拿腔作势拿过火了,没人伺候了,无法,只能自己厚厚脸皮爬起来收拾干净,拿了香灰按在伤口上。

可能是自觉丢人,直到晚间都没有出她的窑洞。

杜氏把烧好的水舀到洗澡的大木盆里,跟陶氏一起,把袁明珠放进去涮了涮,洗干净。

换了肚兜放在炕席上。

又依次给袁珍珠和袁少驹洗了澡。

晚间,陶氏问袁弘德:“要不要找个大夫给钱氏诊治一下?她下午又厥了过去,把额头都磕破了。”

袁弘德沉吟片刻,回答:“请龙尾沟的黄先生来给瞧瞧。”

第二日,袁弘德遣了袁树套上牛车去往龙尾沟请黄先生。

“顺便给伯驹几个跟杨先生请一天假,就说他们祖母病了,要在家侍奉汤药。”

袁弘德也未出门,带了袁务川和袁伯驹几个兄弟在家等候。

龙尾沟就在五柳村的隔壁村,因为地势相对平坦,比周边的几个村子都繁华一些,村里有黄先生的医馆,还有杨先生的私塾。

袁家五个孙辈,除了袁少驹年龄尚小,其他四兄弟都在杨家的族学里附学。

等候黄先生的期间,袁弘德考教了伯驹兄弟一番学问,结果令他十分满意。

杜氏坐在一边洗着衣裳,耳朵支棱着听那边的问答,听到叔祖夸奖孩儿,露出与有荣焉的微笑。

牛车到了,袁树把黄先生搀扶下来,对袁弘德喊道:“叔祖,黄先生请来了。”

小徒弟背着药箱跟在后头。

进了院门,认出来这就是那天烧糊涂胡言乱语,骂人骂得忒有新意的那个老太婆家。

嘴角就不自觉的勾着笑。

想起那日回去后被师傅骂得厉害,赶紧又板起脸。

袁弘德跟黄先生寒暄了几句,又把钱氏的病情描述了一遍。

黄先生捋着稀疏的山羊胡须道:“像是羊癫疯,病人呢?”

袁弘德把人让进钱氏的窑洞里。

钱氏在窑洞里早就听到请了大夫给她诊治,她心里既希望把病根清除,又怕大夫说出不利于她的话。

比如说病因是她自身的缘故造成的,又比如这病会传染给别人,更严重的,会遗传给子孙……。

看到大夫进来,决定先发制人,抹着说来就来的眼泪:“俺以往都好好的,没病没灾,壮得像头牛似的,

自从家里生了这个小x丫头子,就诸事不顺,俺觉得这病都是她方的俺。”

黄先生摸摸自己斑白稀疏的胡须,觉得这老货的病难治了。

羊癫疯本身就属于疑难杂症,治愈的并不多。

若是遇到配合程度高的病患还好说,积极配合治疗,按时吃药,保持心绪平和,发病会变少许多。

就怕遇到这种病了就胡乱猜疑的,这种人就是专门砸招牌来了。

他当年在城里药堂做坐堂大夫,就运气不佳,接连遇到一些这样的病人,被坏了名声,只能回乡开了间医馆。

他觉得他须发早白,医术精通却名声不显,都是被这种病人害得。

不理会钱氏的絮叨,望闻问切了一番,被请到袁弘德的窑洞里说话。

“黄先生,这种疾病可会传给子孙?”袁务川问道。

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一点,他们都土埋半截了,病了就病了,不连累子孙就行。

黄先生回答:“应该不会,她这病不是自小得的,基本不会传给子孙,……。”

他底下要说的“不过,世事无绝对”,被袁务川一叠声的“那就好,那就好……,”给堵在了喉咙里。

袁务川接着问:“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气血两亏,肝火虚旺……,”黄先生背医书一般,给袁务川解释了一通,让他听得云山雾罩,一句也没听懂。

不过感觉好专业,好高深。

敬佩的看着黄先生,让黄先生很满意。

“我写一张方子,回来抓几服药吃了看看效果。”

小徒弟上前伺候笔墨。

炕上睡着的袁明珠听着黄先生长篇大论的背医书,跟听了催眠曲似的,鼓着小肚皮睡得香甜。

门帘突然被人从外面撩开来,

“黄先生……,”钱氏嗷唠一声扑进来。“俺没说瞎话啊,真就是这妖孽方得俺。”

炕上熟睡的袁明珠被被吓得一激灵醒了。

正在研墨的小徒弟手一抖,把墨条丢到了砚台上磨好的墨汁里。

028、钱氏装晕

袁明珠回想了一下,正常婴儿这时候该做什么?

哦!应该哭t﹏t……

于是她愣了一下之后开始哭:呜哇哇~呜哇哇~。

闭着眼睛张大着嘴,哭声震天。

婴儿的特权,有原因哭,没原因也可以哭,可以不必理会别人的心情,可以不分时间,不分地点……。

陶氏赶紧把袁明珠抱起来,轻轻晃着哄:“摸摸毛吓不着,摸摸囟门吓一会,拍拍身魂上身……。”

一边给袁明珠叫魂,一边恶狠狠的瞪了钱氏一眼。

陶氏平日里性情温和,这样瞪人就是很严厉的表情了。

吓得钱氏瑟缩了一下,想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钱氏知道陶氏护着这个妖孽,就是没料到会护成这副模样。

她突然想起来昨日她晕倒醒来的时候,看到陶氏去查看她的情况都把这个死丫头抱着。

想到这些钱氏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或许打错算盘了,自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她不该明着表现出对这个死丫头的厌恶,这样只会让她们更防备,既然陶氏这么喜欢她,自己就该也装做喜欢的样子。

麻痹他们,才能伺机除掉她。

现在该怎么办?

钱氏看着一窑洞盯着她的十几双眼睛,突然急中生智,两眼一翻,倒到地上。

钱氏突然倒地,让大家顾不得埋怨她了,赶紧七手八脚把她抬回她的窑洞。

黄先生还没走,正好进行一轮救治。

黄先生给钱氏把针灸扎上,问道:“病人昨天发作过吗?”

袁务川回答:“是啊,昨天发作了,前几天也发作过一次,那次是第一次发作。”

黄先生捋着胡须,摇头道:“病人发作的太频繁了,十分棘手啊!”

钱氏闭着眼睛装晕,听到黄先生的话,担心自己弄巧成拙。

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又听黄先生说:“以上两次也晕这么久吗?”

钱氏有些慌:坏了,光听大夫说话了,忘记该醒了。

赶紧装出悠悠转醒的样子。

钱氏坐起来,对着大家笑,尤其对陶氏抱着的袁明珠咧着嘴露出一副笑颜,像一朵迎风盛开的野菊花。

袁明珠被她笑得头皮发麻。

赶紧也咧开嘴……哭得惊天动地!

陶氏忙把她抱出去,“摸摸毛吓不着……。”

钱氏摸摸自己的脸:有这么吓人吗?

既然钱氏醒了,黄先生就再次被请到袁弘德的窑洞里继续写药方。

黄先生龙飞凤舞的把药方写好。

袁树拿起来递给袁弘德:“叔祖。”

袁弘德接过看了看,里头是些天麻、僵蚕、琥珀、全蝎……等药材。

“像是风瘫的方子?”

黄先生捋胡子的手一顿,回答:“羊癫疯又被称为风瘫虚,所用药方跟风瘫的方子相似。”

以为遇到了懂行的,不再背医书。

问:“您对医术也有涉猎?”

袁弘德谦逊道:“久病成医罢了。”

黄先生看看他蜡黄的脸,不再言语。

袁弘德吩咐袁树:“送黄先生回去,顺便把药抓回来。”

待袁树赶了牛车离开以后,袁弘德回身对站在他身侧的袁务川说:“小树娘看到明珠就发病,明珠看到她就哭,看来两个人犯冲。”

袁务川微愣,不知道叔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问道:“那怎么办?”

祖孙俩虽然住着两个院,不过两个院子之间是想通的,而且日常都是一个锅里搅勺子。

难道叔父是要跟他们彻底分开?

袁务川一时分辨不出叔父的真实意图。

袁弘德:“小树娘这个病要保持心情舒畅,不宜动怒,不宜动气,她看到明珠就动怒,对病情不利,

而且……,”袁弘德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下面的话该怎么说。

“而且,刚刚她在这边晕倒,看着像是装出来的。”

钱氏的晕倒可以伪装,袁务川的羞愧绝对是真的。

他见过一次钱氏发作羊癫疯,这次跟上次确实不一样,结合钱氏的性子,真有这种可能。

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族侄,袁弘德也说不出责备的话,只说道:“伯驹兄弟几个眼瞅着也大了,咱们家也该再修两孔窑洞,

前头孙检芳家的那个院子荒废了有几年了,我回头跟他商议一下,看看能不能买下来,休整好了你带着小树娘住到那边去吧?”

袁务川自是没有意见。

晚间,袁弘德跟陶氏说起这事:“……还是分开好,省得她天天耷拉个脸,跟谁欠了她银子似的,

再说她嘴里总不干不净的,又总是说明珠是妖孽,被人听了多娃不好。”

陶氏对丈夫一贯言听计从,他说的话很少反驳。

听他说完只是说道:“只怕小树娘会嫌弃那个院子破败不愿意去。”

对于分开住是赞成的,就是以她对钱氏的了解,未必愿意搬去那边。

“咱们这个也是买的别人的旧院子,休整好了就不破败了。”袁弘德说。

话虽如此,陶氏还是担心钱氏会不愿意。

袁明珠听得焦急,孙检芳家的那个老宅子,院子里的枣树下可是埋了一大坛子银子,她还准备等自己长大了去挖宝呢!

要是一直没人住是最好的,被钱氏住进去就坏菜了!

钱氏如今才五十岁不到,就算有个羊癫疯病,再活个一二十年想来不成问题。

那么多钱埋在那不能拿,想想都心痛。

袁明珠气哼哼的哼哼着,表示抗议。

不过抗议无效。

陶氏听到她哼哼,对袁弘德说:“她曾祖,你把油灯点上,我看看明珠怎么了?”

袁弘德摸索着点了油灯,把油灯举过来问:“怎么了?”

夫妻俩把袁明珠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没发现异常。

吹熄了油灯,袁弘德对陶氏说:“你先睡吧,我看着她,有事我喊你。”

小没良心的袁明珠自己折腾完了,腆着小肚子睡得香甜,把袁弘德两口子吓得一夜都没睡踏实。

一早起来,袁弘德对陶氏说:“你们在家做饭,做好了先吃别等我,我趁早去孙检芳家一趟,问问他们家那老宅子卖不卖,

再去黄先生家的医馆给明珠抓点药。”

陶氏哪里会让他空着肚子走,忙着起来给他冲了一碗鸡蛋水才让他出门。

袁明珠有点方,她就是对钱氏住进她的藏宝院子不满,怎么还得吃药啊?

那个黄先生看着就很不靠谱,钱氏那么拙劣的装晕他都没发现,他抓的药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毒。

029、枣树

不说袁明珠战战兢兢的等着吃药,只说袁弘德去了孙检芳家,孙检芳家还没有吃饭。

听到他喊门,开门招呼他进去:“袁大叔来了,进来说话,吃过饭了吗?没吃在这吃点。”

跟吴正吉一样,他也主动降一辈。

“在家吃过了。”

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坐了。

孙检芳问道:“您老这么早来有什么事吗?”

袁弘德回答:“是有点事,我们家下头就是你们家老院,家里孩子如今一年大似一年,我那院子有些不够住了,

我来打听一下你们那老院卖不卖?要是卖的话,我想买下来。”

孙检芳没想到他是为这事过来,有些迟疑。

孙家的老宅子空置了这些年,窗户门都朽了,放着也没用,卖肯定是想卖。

就是担心袁弘德是仗着他们家如今有了靠山,到他这儿来找便宜占来了。

孙检芳一时猜不透袁弘德是什么想法,拿不定主意。

只能先推脱道:“那片宅子是家父留下的,对家里人是个念想,卖不卖我一人也不好做主,等我跟家里人合计一下再给您回话行不行?”

袁弘德虽然着急买宅子,但是也知道买东西不能让人看出着急,若是让人看出着急来趁机加价,得多花不少冤枉钱。

孙家的那片宅子面积太小,也就是他们家住在附近,本身自家有宅子才不嫌弃那里太小,其他人家也不会去买。

于是起身告辞:“是该跟家里人商议商议,你们商议好给我传个话就行。”

离开孙家赶去黄先生的医馆给袁明珠抓了一副草药,匆匆赶回来。

袁明珠看着袁弘德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跟在陶氏身后过来,瞪着黑黝黝的大眼睛。

没法沟通,若是能沟通真想问问:能不喝吗?

陶氏抱着袁明珠,袁弘德端着药碗,拿着勺子,舀了一勺黑汤凑到袁明珠嘴边,袁明珠尝了尝。

她知道汤药没有不苦的,只有苦得轻重的区别。

她就是想尝尝给她吃的什么药,别刚投胎没多久就给毒死了。

喝了半小勺,品了品味道。

防风、荆芥穗……,是防风通圣的加减方,没有毒。

那位黄先生医术不咋样,开方子还算谨慎。

“有病没病,防风通圣,”是一剂常用方剂。

又经过黄先生增减,减少了寒凉的成分,这一剂汤药性温低毒。

尝试过没有毒,袁明珠就放心喝了。

袁弘德夫妇以为给袁明珠喂药得非常难呢,谁成想会这么容易。

“刚吃过药,你抱着在门口转转,别走远了,等一会再让她睡。”陶氏吩咐丈夫。

怕她把刚吃下去的药给吐了,陶氏破例允许袁明珠离开小院一会。

自从那日被袁伯驹带着逃命出过一次门,袁明珠就一直再没离开过院子,今天因为喝药顺利,被允许在门前转转。

五柳村依山而建,袁家的院子就在半山腰处,站在袁家门前能看到大半个村庄,还能看到村外广阔的原野和连绵的黄土坡。

不过现在的袁明珠视力有限,还看不到那么远的距离,不过她能感受到从野外吹来的带着泥土芬芳的风。

袁弘德就看到小家伙皱着小鼻子,状似陶醉的轻嗅着风吹来的味道。

袁弘德闻到了前院传开的枣花香。

拿手指戳戳袁明珠的小鼻子:“香不香?”

袁明珠也闻到了,不过想到那里以后会是钱氏的地盘,只怕不会让她涉足。

不能想了,以后那边的院墙修起来,等她长大了也没机会偷爬进去了。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袁明珠不想搭理袁弘德这个始作俑者,也有些困了,闭上眼睛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是被陌生的声音吵醒的。

就听到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说着:“我们家的老宅子跟你们家蛮近,我都想搬回来跟袁大叔做邻居。”

袁明珠听了这话,就想起来说话的这人是孙检芳。

这个老狐狸,宅子想卖还做出一副舍不得卖的样子,这是准备拿价呢!

袁弘德笑道:“好啊,搬来咱们两家正好做邻居,你们老宅子里那枣树结的枣子好哇,只是没等成熟就被村里的娃子们打完了,

你们家要是搬了来,枣子熟了我们还能跟着沾沾光。”

“那株枣树还是我太爷爷种的,可有些年头喽!”孙检芳一副舍不得的惆怅样子。

袁弘德点头赞叹道:“这么算来得百十年喽!难怪如此根深叶茂!”

他的话让孙检芳很是得意。

袁弘德又道:“我多少年就想个院子里有枣树的宅子,就是我这棵树,等长到你们家那棵枣树那么高我是看不到了。”

孙检芳顺着袁弘德手指,看着隔壁院子里的那棵小腿粗的枣树,那棵枣树一年结的枣子也够蒸枣花馍了。

咂摸着袁弘德是啥意思。

他也知道他家那片老宅子,除了那棵枣树还剩下那么点卖点。

窗户和门得重新做,窑洞得重新修整,比新箍一口窑洞省的钱有限。

他打听了,袁弘德如果不是想跟他族侄一家分家,也不会买他们家那破院子。

两个人你来我往,就围着棵枣树说话,好像他们准备交易的就是棵枣树而不是宅子。

被派过来看着妹妹的袁少驹和袁珍珠听了,袁少驹说:“姐姐,我也喜欢那棵枣树,那棵枣树能结好多好多枣子,

昨天四哥看了,今年开的花特别多,结的枣子肯定还会很多,等结了枣子我去打来给姐姐和小妹吃。”

袁明珠听得直乐,这帮臭小子,枣树才开花呢就惦记上了,都做好侦查了。

无主的枣树上结出来的枣子没等成熟就被村里的孩子打完了,那枣子一点都不甜,一点也不好吃。

袁珍珠是女娃,对打枣子不感兴趣,“咱们家的枣树开的花也不少。”

姐弟俩说不到一起去,就好像喜欢洋娃娃的和喜欢玩具枪的没有共同语言一样。

好在袁少驹并不太在意,还在憧憬着哥哥们说的今年带他一起去打枣子。

他的人生经历太苍白了,乏善可陈,居然一次打枣子的经历都没有,这个空白必须填补上。

不过袁明珠听着外头的对话,觉得这小子的愿望估计要落空了。

袁弘德跟孙检芳已经基本达成了协议,那片宅子和宅子里的枣树马上就改姓袁了。

以袁明珠对钱氏的了解,如果那棵枣树改了姓袁,包括袁家的孩子在内,谁也不能私下动哪怕一颗枣子。

030、筷子都是咸的

四岁的小豆丁没吃过没成熟的枣子,不知道没成熟的枣子是不甜的,木木的一点滋味也没有。

他只是对那个他没有参与过的活动充满向往。

看到妹妹睁开大眼睛怜悯的看着他,他也理解不了她眼神代表的意思,还乐淘淘的对姐姐说:“妹妹醒了。”

紧盯着这边动静的钱氏听到袁少驹说袁明珠醒了,跟个大马猴似的动作灵活的蹿过来。

就在她的手刚搭到门帘子上,旁边一只手臂挡住了她。

钱氏对着拦住她的袁弘德陪笑道:“叔父,明珠醒了,叔母不在家,我去看看她。”

袁弘德客套着:“你忙你的吧,我去看看就行了。”

语气和蔼,态度却是不容置疑。

“哪能让您……。”钱氏还想争取一下。

话没说话就被袁弘德打断了:“没关系,你忙,我闲着也是闲着。”

撩开帘子进了窑洞,把袁明珠从炕上抱起来,抱到院子里。

孙检芳看着袁家人的互动,觉得有些怪怪的,却说不出来哪里怪。

毕竟习俗只是抱孙不抱儿,袁家这都是曾孙女了,更没有忌讳了。

他就呆呆的看着本来跟他你来我往打着机锋的袁弘德把他丢在一边,专心致志的给他们家曾孙女把了尿,换了新尿布,

又尝了尝杜氏端来的羊奶的温度,给她把羊奶喂了。

接了袁珍珠拧来的温水帕子,给她把生了痱子的地方擦了一遍。

收拾干净了,还举着袁明珠的手跟他打招呼:“喊孙爷爷。”

让孙检芳怀疑他根本不着急买他们家的老宅子。

他们家的老宅子四周都住了人家,已经没有往外拓展的余地。

不然他们也不会把老宅荒废了,另外置了院子。

那个院子跟袁家现在的院子差不多大,住三辈子人还行,紧紧巴巴的也能住得下,随着人口繁衍就不行了。

也就只有他爹那样的人,恨不得人摞人,让全家人住得转个身都碰脸,才能把那么多口人塞一个院子里。

袁弘德不像是他爹那样的老抠门。

想到这里孙检芳又放心一些。

随即又担心袁弘德嫌他要价高不买他那个院子,买远点的地方。

袁明珠坐在她曾祖腿上,看着孙老财的儿子一会皱紧眉头,一会又皱紧眉头,表情十分丰富。

孙老财的这个儿子遗传了八玖分他老子的吝啬性子,比他爹强一些。

强在哪里呢?

他爹吃颗豆子没嚼碎了整颗拉出来,洗洗还得吃了。

他吸取他爹的教训,绝对不吃整颗的豆子,他家的豆子都是做成酱来吃。

他们家的酱加的盐多,吃酱的时候不能拿筷子挑,只能拿筷子蘸一下。

他家邻居经常听到他骂他们家的人:“蘸一下就够了,你拿筷子挑也不怕齁着你。”

所以村里人传说,他们家的筷子都是咸的。

他爹是对自己和家里人抠,他是对自己不抠对家人抠,然后四处占别人便宜。

就他家那破院子,以往也有人来询价,都被他要的离谱的高价给吓跑了。

袁明珠还以为这个高价能继续把买家给吓跑呢,谁知道她曾祖会上赶着当这个冤大头,真是让人头疼。

他那宅子是好买的吗?袁明珠真担心曾祖的荷包会瘦好多。

孙检芳就看着对面的袁弘德一脸和蔼,他抱着的那孩子反而蹙着眉头严肃着一张脸。

孙检芳:“我们家那棵枣树,你买了去用不了几年就能把花的钱挣回来了。”

孙检芳原本打算着他那院子里有一棵枣树,不卖宅子每年结的枣子也是一笔收入。

只是村子里的孩子太多,那院子里没人看着,就是拴个老虎在树上也看不住。

枣子没落下,窑洞还破败了,现在窑洞不值钱了只能卖树把窑洞做饶头。

听他这么说,袁明珠觉得这棵树也能买,拴个老虎看不住的东西,钱氏能看住,并不用担心。

钱氏可比老虎厉害多了。

何况那树下还埋在那么大一坛子银子,等她长大了钱氏也老了,到时候她再挖不迟。

是买宅子树做饶头,还是买树宅子做饶头?

价钱相差得多了,那宅子现在可不值棵枣树钱。

孙检芳那么会算计的一个人,这次让袁弘德给绕里头了,他就没想过把宅子和树一起作价出售。

谈好价钱,那个宅子以六两银子的价格卖给袁家,袁弘德跟孙检芳一起去找中人写契纸。

钱氏一块他要出门,以为找到机会,马上过来说:“祖父要出门啊?把明珠给我吧,我抱一会哄她睡觉。”

袁明珠警觉的看着她,往曾祖身上靠了靠。

袁弘德抱着袁明珠:“没事,我们不走远,就在村子里,我带着她。”

开玩笑,这女人眼珠转得都快转出眼眶子了,一看就没打好主意。

哪能放心把孩子交给她。

袁弘德抱着袁明珠,领着袁少驹准备出门。

钱氏在杜氏背后拍了一把:“怎么能让你叔祖抱孩子?还不赶紧抱过来,一点眼色都没有,要你有什么用?”

又对袁弘德说:“叔父你出门是办正事的,哪能带着她?她要是哭闹起来多耽误工夫,还是交给伯驹娘带着吧!”

拦住袁弘德,不把袁明珠给她不让出门一般。

正僵持不下,陶氏拎着篮子回来了。

看到钱氏的样子,哪会猜不透她的打算,把手里的篮子往她怀里一递:“小树娘把菜拎灶间去。”

把袁明珠给接过去:“我抱着她吧,你带着少驹就行了。”

带着袁少驹是为了让他见见世面,见识一下这些买卖田地的流程怎么走。

看着袁弘德带着袁少驹走远,袁明珠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好容易有一个能跟着出门的机会,又让钱氏给破坏了。

陶氏抱着袁明珠进了院子,看着钱氏还傻愣愣的提着篮子,对她说:“把篮子拎进来,把菜收拾收拾。”

地里的菜进入盛产期,每天摘的菜一家人吃不完了,多余的就切片晒干,收起来留着冬季吃。

钱氏把篮子拎进来,慢吞吞的开始干活。

袁珍珠乖巧的坐在一边帮着收拾。

陶氏捡出来几条长得长直的黄瓜,递给她:“拿凉水湃起来,洗一个你自己先吃,剩下的晚饭调一个凉拌黄瓜。”

031、嘴歪

黄瓜结的多了,这东西还不能切了晒干做冬储干菜,一般都是摘回来就吃掉。

袁珍珠笑着接过去,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米牙。

钱氏刚想发作,骂她害了馋痨了,突然想起来袁珍珠已经过继到陶氏名下了,拿鼻子喷出一口浊气,揉揉鼻子忍下了。

袁珍珠把黄瓜湃在凉水里,自己洗了一根掰了一半自己吃起来。

钱氏看看陶氏,又看看杜氏,笑道:“这丫头,往日有我教导着还不显,这些日子被叔母宠得都学会吃独食了。”

袁珍珠从凳子上站起来,手里拿着一截黄瓜,看着陶氏等她示下。

自从袁家姐妹俩过继到陶氏名下,钱氏整日里都在找茬,等着抓孙女的把柄,证明她在教育方面比陶氏成功。

袁珍珠已经从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现在的从容自若,等着曾祖母示下正确做法。

陶氏拍拍她坐的凳子,说:“坐下吃你的,长者赐不可辞,曾祖母让你吃你就吃。”

袁珍珠坐下来,把那一截黄瓜吃掉了。

陶氏:“小树娘,你的病看来无碍了,等傍晚去担些水把菜地浇一遍,明日早起,去菜地摘菜,

把嫩黄瓜全都摘下来,腌制点乳黄瓜冬日里你叔父佐粥,其它的蔬菜看着该摘的也摘回来。”

都有闲情说些寡淡无味的话,应该病情无碍了。

钱氏的脸色绿得跟黄瓜皮似的。

陶氏又道:“你叔父把前院孙家的院子买了下来,回头修整好了,你跟小树爹搬过去吧!”

钱氏微愣,马上意识到她要被扫地出门。

“那,那……。”

不过他们本就是寄人篱下,只是这些年袁弘德对他们极为宽厚,渐渐使得她忘记了本分。

她的依仗就是袁弘德夫妇所没有的子孙。

所以她想到不能失了这些依仗,“小树和伯驹兄弟们还是我的子孙,可没过继给你家,分家可以,你不能霸着我们的子孙。”

陶氏本来只想跟她隔开,省得两看两相厌,还是顾惜着他家,怕伯驹兄弟们吃苦,准备继续照顾他们。

只是听着她这话,竟然像是要彻底分开?

看到陶氏迟疑,钱氏鼻孔朝天:“你自己要求过继的这两个赔钱货,可没人逼着你们,你想反悔我可不答应。”

袁明珠听了这话,十分不适的在陶氏怀里扭了扭。

她虽然屡次三番投胎变态系重男轻女家庭,但是被人当面骂赔钱货还是第一次。

钱氏还骂的如此理直气壮,更是让人难受。

袁珍珠也往陶氏身边偎了偎。

陶氏抱着袁明珠,揽着袁珍珠的肩膀,说:“过继这两个闺女本来就是深思熟虑的,定然不会反悔。”

袁明珠算是看出来了,她那个便宜祖母就是为了逞口舌之利呐!

其他人也看出来了。

钱氏自己说完那番话也开始后悔。

他们家头上无片瓦,脚下无寸地,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家带着这五个小子拿啥养活?

村里家家户户名下就那么几亩地,除了两姓的族长家里地多些,其他人家地都很少。

像袁弘德这样有十几亩地都是多的,大多数人家也就三五亩地,吴仙姑家就是巴掌大的地都没有。

地多的人家也都早就有固定的佃户,轻易不会换人佃地,也就是说他们家想佃地种都佃不到。

想到这些,钱氏咧着嘴对着陶氏讨好的笑,只是她自己看不到,她那笑比哭还难看。

反正杜氏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袁明珠也觉得忒碍眼,不忍直视。

袁明珠看着钱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角度不对,觉得她那嘴笑起来有些歪。

定睛一看还真是歪了,还越来越歪。

袁明珠想提醒众人,谁知道一开口就是呜哇哇的哭声。

陶氏以为她又被钱氏凶巴巴的样子给吓哭了,抱上她拉着袁珍珠回窑洞里了。

杜氏也不想独自对着婆婆,低头快手快脚的把菜拾掇好,端起来去水缸边洗去了。

把菜该洗的洗了,该切好晾晒的晾晒了。

然后一头扎进灶间去做午饭了。

本地人吃两顿饭,但是袁家还保留着从家乡带来的传统,保持着吃三顿饭的习惯。

杜氏正做着饭呢,袁少驹从外头跑回来。

“娘,曾叔祖让俺回来传信,让整治点酒菜,咱家买孙家族长家老宅子的契纸定下来了,要请中人吃饭。”

杜氏从灶间出来,问:“来几个人?”

袁少驹还小,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

陶氏从窑洞里出来说:“就照着三五个人的量做就行,这会子买肉也来不及了,你杀一只小公鸡。”

想想又说:“家里的酒只怕也不够了。”

进了厨房看看酒坛子,确实不够了。

顺手把砧板上袁珍珠留下的半根黄瓜拿出来塞袁少驹手里:“少驹去和姐姐一起帮着曾叔祖母看着妹妹,曾叔祖母去打点酒就回来。”

又吩咐杜氏:“明珠睡着了,你注意着点那边的动静。”

拎着酒坛子匆匆去打酒了。

躲在旁边院子里的钱氏,看到陶氏下了坡,从她那边院子里往这边观察了一番,看到杜氏正去鸡圈那边抓鸡,没注意这边。

她蹙到袁弘德他们的窑洞门口,撩开门帘弯腰就进去了。

窑洞里中低着头正专心致志啃着黄瓜的袁少驹,看到门帘一闪有人进来,抬头一看,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

钱氏看到袁少驹哭,低声骂道:“嚎什么嚎?住嘴,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嚎,你还能干啥?”

她若是不说话还好,越说话那嘴巴显得歪得越厉害,袁少驹越发害怕得张着大嘴哭,袁珍珠看到也吓得哭起来。

刚睡着没多会的袁明珠被吵醒了,看到是钱氏进来,知道这老东西没安好心,张着大嘴跟着哭。

三重奏如同魔音贯耳。

钱氏怕把人招来,“啪啪”照着袁珍珠肩膀上扇了几巴掌,喝令他们住嘴。

不打还好,越打把仨孩子吓得越发哭得更大声了。

杜氏刚把一只小公鸡抓到手里,就听到三个孩子的哭声。

她是孩子亲娘,孩子平日怎么个哭声她知道,这样的哭声肯定是出了大事了。

把小公鸡一丢,刀都没顾得放下,拎着刀就跑了过去。

032、中风

杜氏刀都没顾得上放下,拎着刀就去解救她的几个孩子。

撩开门帘子进了窑洞,没等到她刚刚适应窑洞里面比外头昏暗的视线,钱氏就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

哪怕杜氏是个成年人,突然看到钱氏那张五官移位像是地狱来客的脸也吓得往后一仰,根本分辨不出来对面站的是她婆婆。

到底为母则强,记得对面嚎啕大哭的都是她的孩子,没有拔腿就逃。

举着手里的菜刀对着对面的“恶鬼”,手抖得跟筛糠一般,声音也支离破碎:“你,你,你是什么东,东,东西?

我们家的人马上就回,回来了,你赶,赶紧走,不,不然我对,对你不客气。”

钱氏气炸了,这个杜氏是要造反吗?

居然敢拿刀对着婆婆,还说她是什么东西。

钱氏破口大骂:“你这个小贱人,得了失心疯了吗?你竟然敢大逆不道辱骂婆婆,让我儿休了你,

我要去你娘家问问,怎么教出来的闺女,这样忤逆不孝。”

怵着杜氏手里寒光闪闪的菜刀,没敢上前,只敢拍着大腿跳着脚的骂人。

杜氏定睛细看,还真是有些像是她婆婆不假。

怯生生试探着喊了一声:“娘?”

钱氏只以为她的失心疯病恢复正常了,胆气壮了一些,把眼睛一立:“你还知道我是你娘?不是刚刚发疯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我你都敢骂,还不把刀放下,等我儿回来看我让他怎么收拾你,……。”

骂骂咧咧的出着刚刚受到的恶气。

却不知自己横眉怒目的样子更是骇人。

把杜氏吓得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钱氏以为杜氏被自己吓唬住,抖起做婆婆的威风了,心满意足的停止骂她。

突然想起来,说道:“我就说这个妖孽留不得吧,自从她出生,看看咱们家出多少事,就没有一桩顺心的,

我就说我这病是她方的,你们一个个迷了心窍一般偏不相信,你这好好的突然得了失心疯,这回该信我说的话了吧?

欸,就说你还是太年轻呐,没经过事,不知道厉害,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以后还是得听我的话,

我可是你亲婆婆,我还能害你不成?咱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别傻乎乎的跟陶氏那个贱人后头,让她哄得不知道远近亲疏……。”

回头看到孙子孙女还是抽抽嗒嗒的哭,儿媳妇还是怕得瑟瑟发抖,十分看不上眼。

呵骂:“哭什么哭?别哭了,赶紧的,趁着陶秋娘和袁弘德没在家,赶紧把这个妖孽处理掉。”

站到炕前伸手就想去捞袁明珠。

袁明珠正看着钱氏拙劣的表演,没想到一把火居然烧向了她。

就说钱氏贼心不死吧,居然学会伪装了,装得对她和颜悦色。

她倒是不太担心,杜氏就在旁边,不会任由钱氏对她不利。

袁珍珠和袁少驹姐弟俩已经从刚刚母亲跟这人的对话中知道,面前这个面目可怖的人是他们祖母钱氏。

就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了,看到钱氏欲对妹妹不利,齐齐挡在袁明珠前头。

杜氏也过来把袁明珠抢到手里抱着。

对钱氏说:“娘,你有病就好生看病,不要疑神疑鬼,等伯驹爹回来就让她赶了驴车带你去看病。”

袁少驹点头赞同他娘的话:“是啊祖母,让我爹带你去看病吧,你的嘴歪得比吴大钱他祖父的嘴还歪。”

吴大钱是村里的一个跟袁少驹年龄相仿的孩子。

他祖父前年中风了,用本地的偏方拿鳝鱼拉了,谁知道拉过劲了,据他们家的人说本来朝上歪的,拉成朝下歪了,一直说话都不利索。

钱氏听到他们说话,神情惊疑不定,也顾不上为难袁明珠了,撩开帘子跑出去。

跑到了灶间门口的水缸旁边往水缸里探头看去,就看到水缸里一张脸嘴歪眼斜,恍若恶鬼。

吓得她拿手搅乱缸里的水,水缸里的那张脸随着水波的晃动渐渐变形,变得更加可怖。

陶氏窑洞里的母子几个就听到外头传来钱氏的嚎叫声:“啊……!为什么会这样?妖孽害我!我要杀了你。”

吓得袁明珠打了个寒噤。

杜氏回过神来,对孩子们说:“快,快把门关上。”

杜氏把袁明珠放到炕上,母子三人合力,把窑洞的门关上拴起来。

门刚刚落栓,就被从门外大力的拍响,随即晃动的厉害。

晃得门上的土簌簌往下落。

杜氏见这样坚持不了太久,忙忙挪了桌子和炕柜把门倚住。

自己和两个孩子扛着倚门的家具,不让钱氏把门推动。

双方暂时僵持着……。

陶氏和陈袁氏进门,就看到钱氏披头散发的晃着陶氏窑洞的门。

嘴里不干不净的叫骂:“陶氏这个贱人没安好心,她就是要留着这个妖孽,让这个妖孽害我,害死我她就能霸占我的儿孙了,

她个不下蛋的鸡,自己不能生抢别人的孩子,把这个妖孽交给我,不然我跟你没完,让我儿休了你……。”

陶氏身后抱着酒坛子的陈袁氏觑了觑叔祖母的面色,把酒坛子和带来的物品放进灶间,出来拉住钱氏:“娘,你胡言乱语什么?”

等钱氏一回头,把她吓得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叔祖母,俺娘这是咋了?中风了?”

陶氏也看到了钱氏的异常,吐口浊气,无奈道:“看着像是中风了,先把她关她那边窑洞里,把你嫂子和侄子侄女放出来。”

陈袁氏点头:“哦!”

抱着钱氏就把她往隔壁院子送过去。

钱氏重男轻女,从小就不把她当人看,她对钱氏这个亲娘没有什么感情,所以陶氏让她把人送隔壁院子关起来她就给关起来。

钱氏疯疯癫癫的样子在她看来也正该关起来防止她伤人。

钱氏哪里甘心束手就擒,一边挣扎一边叫骂。

不过陈袁氏正值壮年,她又失去理智,轻易就被制服了锁到窑洞里。

看到窑洞的门被她晃得厉害,陈袁氏还担心的问陶氏:“叔祖母,门不会被俺娘晃掉下来吧?”

生怕关不住她的样子。

陶氏也怕窑洞关不住钱氏那个疯子,吩咐她:“去把你叔祖喊回来。”

又问被从窑洞里解救出来的袁少驹:“你曾叔祖在谁家?”

033、被门板砸了

惊魂未定的小豆丁被提问到,看了一眼那边院子被晃动得厉害的门,铁门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让人提着一颗心。

小豆丁回答:“曾叔祖他们去县上了,要把契纸直接换成官契。”

也就是说袁弘德回来得等到下晌了。

陶氏:“去地里把你爹和你哥叫回来,他们今天去了牤牛坡跟前的那块地。”

正说着呢,就听到一声巨响,钱氏窑洞的那一对斑驳的黑漆木门中的一扇突然往窑洞里倒了下去。

伴着黑漆木门倒下去的声响,是紧接着另一扇门也被扯着倒了进去。

钱氏一声惨叫,源源不绝的咒骂生戛然而止。

咒骂声被痛苦的呻吟声取代了。

“救命~啊~!”

一咏三叹。

袁家老小赶紧跑过去救人。

陶氏把手里的袁明珠放到袁珍珠手里,带着杜氏和陈袁氏把木门移开,不忘吩咐袁珍珠:“带着弟弟妹妹离远点,别碰着你们。”

木门移开来,被砸在底下的钱氏露出来。

陈袁氏去拉她,想把她扶起来。

“别动哼哼哼~,疼哼哼哼~”钱氏说话都疼得转音了。

陈袁氏不敢动她,问陶氏:“叔祖母,怎么办?”

陶氏见识比她们这些普通妇人多一些,说:“可能是骨折了,不能移动,去喊你爹他们,让你哥借辆驴车去龙尾沟请黄先生。”

袁家没有驴,只有一头牛,要想脚程快些只能去别人家借驴车。

陈袁氏匆匆跑去喊人。

她是听闻钱氏生病了,回娘家看她来了,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她娘又出了这么大一场古怪。

牤牛坡是五柳村东南方向山脚下的一个小山坡的名字,袁家在这边有三亩多二等田。

袁务川爷俩今天到这边除草来了。

这个季节,气温高又刚刚下过几场雨,正是田里草噌蹭噌长得快的时候。

为了不让草跟庄稼争肥力,家家户户都在加紧锄草。

陈袁氏远远看到他们家地里她爹和她哥哥正在锄草,挥臂喊着:“爹,大哥,俺娘让门砸伤了。”

旁边其他人家在地里干活的人也听到了,都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众人不胜唏嘘。

被门砸伤了,真是无妄之灾。

家家户户都有门,但是被门砸伤的几辈子也不会出一个,就因为稀奇,才引人瞩目。

大家也顾不上锄草了,纷纷围拢过来打听怎么回事。

有人疑惑:“袁家丫头,大白天又用不着关门,你娘怎么会被门砸到?”

陈袁氏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总不好说是她娘发疯了,喊打喊杀,只能把她关窑洞里,结果她晃门把门晃掉下来了,把自己砸伤了吧?

众人看她说不清楚,也知道另有隐情,也不追问,催促他们赶紧回去。

袁务川看女儿这样,就猜想着是不是钱氏又生古怪了,招呼着儿子:“你腿脚快,你先回去,我拿上东西也马上就回。”

自己收拾着草帽、锄头、水罐,和女儿一起拿着,追着儿子往家里赶去。

有好事之人也不干活了,收拾了自家的东西跟着回去看热闹。

袁家父女回到家,院子里已经有许多人了。

钱氏伤得不轻,只顾得疼的哼哼唧唧了,骂人暂时顾不得了,也就没有再骂袁明珠是妖孽之类的话。

袁树已经按照陶氏的吩咐,去邻居孙二年家借了驴车去请黄先生了。

满院子站的都是人,窑洞顶上都站满了。

杜氏之前正在抓小公鸡准备杀鸡,事出突然忘记关鸡圈门了,鸡跑得到处都是。

这么多人过来,更把鸡吓得飞到墙头上,袁务川忙着四处抓鸡。

真真是鸡飞狗跳。

众人听说了钱氏不仅是被门砸伤了,砸伤之前还有中风面瘫症状,五官都歪斜了。

孙二年的老娘说:“小树他大,你快别抓那鸡了,让他们后生帮你抓,你赶紧去村里问问谁家抓了鳝鱼的,准备好了,待会黄先生来了可能用的上。”

本地的偏方,有那面瘫嘴歪眼斜的都是用鳝鱼给拉正了。

后生小子们听了二年娘的话,赶紧把抓鸡的活接过去。

袁务川又跑去询问鳝鱼。

村里喜欢抓鳝鱼的人家也就那三两户,问了一圈,都说没有。

最后问到吴大犁家,吴大犁听说要找鳝鱼,头摇得像货郎鼓似的:“袁大哥,你昨日来还有一条呐,昨晚让我杀了吃了。”

大家听说了,都在感慨钱氏的运气真是感人。

治病救人的事,事关紧急,大家自发去村头小溪里帮着抓鳝鱼,至于能不能抓到,就看运气了。

黄先生的小徒弟不要看袁家的大门,他现在记得袁树的长相了,问他:“你家不是才请过先生吗?药这么快就喝完了。”

纳闷:不应该啊,当时抓了五服药,还是他抓的,哪里会这么快喝完?

袁树:“俺娘让门给砸伤了,可能骨折了。”

小徒弟愕然:那古怪老太太还真是与众不同,受伤的各式都跟大多数人不一样。

黄先生收拾了几样伤科常用的药,就听到袁树又道:“俺娘好像还中风了,嘴巴歪了。”

黄先生一愣,急忙又添了几味药。

小徒弟的惊讶的张着嘴巴,能塞下一颗鸭蛋了。

黄先生问:“找到鳝鱼没有?”

袁树:“不知道,忙着来请先生了,没顾得上去找。”

黄先生捋着山羊胡子,知道他家要是只是中风或许还能顾得上去找鳝鱼,加上砸伤,慌乱之中有些事情就顾及不到了。

吩咐小徒弟去村里问问谁家有鳝鱼。

小徒弟跑了一圈,只找到一条比小拇指头粗不了多少的。

黄先生捋着胡须看着:“也只能如此了,聊胜于无吧,咱们走,到你们村里再看能不能找到。”

黄先生被接来的时候,鳝鱼还没有着落。

黄先生先给钱氏正骨。

第一扇门板落下来的时候钱氏那胳膊去挡,把手臂砸伤了。

第二扇门板落下来把她整个人砸在下头,全身多处受伤,伤得最重的是左腿骨。

“胳膊没事,腿骨伤得太重,只怕好了也会不良于行。”黄先生摇头叹息道。

正好骨,鳝鱼还没有到,黄先生只能拎着那条小拇指粗细的鳝鱼说:“等不及了不等了,就用它吧!”

明显还只是个“娃娃鱼”却被委以重任的小鳝鱼,在黄先生的手里委屈的挣扎着。

034、嘴占的比例大了

鳝鱼有点小,不过即便是小鳝鱼也是有血的,血呼啦的鳝鱼被剥开来贴在钱氏的脸上,不太够用,但是总比没有要强。

袁务川去村外小溪里搜摸了半天,一条鳝鱼的影子也没看到,只能空手而归。

钱氏再不好,毕竟与袁务川是结发夫妻,她如今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袁务川心里也不好受。

没找到鳝鱼,袁务川站在黄先生身后担心的问:“黄先生,没找到鳝鱼,这条鳝鱼可够用?”

做大夫的总不会把话说绝对,总得留有余地。

不然像吴大钱的祖父那样,有充足的鳝鱼用以治疗,最后嘴巴不是照样歪了。

大夫绝对不会说够用,就是送一兜鳝鱼来也是不够的,毕竟就算够了也还有其它许多原因会影响到治疗效果。

黄先生摇头叹道:“鳝鱼太小了,只怕不够。”

这句话如同戳了马蜂窝一样,本来老实躺着让大夫诊治的钱氏像被针戳了似的“腾”的坐了起来,挥着没伤的那只胳膊状似癫狂。

“袁务川你丧尽天良,找个鳝鱼你都推三阻四的不给俺尽心去找,你不就是看俺不顺眼想治死了俺,好跟陶……”

陈袁氏和黄先生想拦住她不让她乱动都拦不住。

就听得“啪叽”一声轻响,她脸上的鳝鱼掉到地上。

本来就少,现在又损失了一截,钱氏有些傻眼!

钱氏想到水缸里照出来的嘴歪眼斜的倒影,再想想吴老夯那张嘴占的比例有些大的脸,顾不得地上的鳝鱼已经沾了灰尘脏了,捡起来胡乱往脸上贴。

只有一只手能用,她自己又看不到,不仅没有贴上去,还把原本贴的没掉的给碰掉了。

一着急,那只伤了的胳膊也用上了,按住要滑落的鳝鱼段。

结果碰着了伤处,把刚正好的骨头又给碰歪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黄先生才把钱氏那根历经磨难的尺骨重新固定好。

钱氏顾不得骂人了。

不过她刚刚骂出来的那些话围着的人已经听到了,只是没有听清楚。

杜氏她们恨不得抓一把牛粪把她的嘴塞上,哪有这样往自己家人身上泼粪的道理?

遇到钱氏这样不配合的患者,黄先生也觉得晦气,草草治了一番就准备开药方离开。

“她上次发病吃的那张方子,对她现在的病症就有些效果,不然她的中风病症还会更严重,不过病人的脾气实在是太暴躁了,不利于恢复啊!”

又说:“那张药方不合适她再用了,我给增加几味药。”

杜氏觑着丈夫的面色,问道:“黄先生,俺婆婆原本脾气也不好,但是也没有这么严重,从今天发现她自己嘴巴歪了以后,就跟疯癫了一般,

又打人又骂人,俺们怕她伤人把她关在窑洞里,她拼命的晃门,把门晃掉下来把自己砸伤了,

她这样子没问题吧?需不需要吃药啊?”

黄先生捋着胡须斟酌着药方。

钱氏的情况比较复杂,羊癫疯、中风、多处骨折,现在有多一个疯癫。

已经超出黄先生行医多年见到过的最复杂的病症。

“她这应该是突然发现自己中风面瘫,一时接受不了,好多人都有跟她类似的情况,等慢慢习惯了就好了,我会在方子里添几味镇静安神的药。”

袁明珠看着黄先生捋胡须的样子,觉得特别仙风道骨,看着就让人安心。

心说,难怪那些做乱七八糟药品广告的人都要加这么一小撮道具。

是比自己在现代那一世的形象让人信服。

袁明珠现代那一世,从事的就是中西医结合治疗。

特别坑的一个专业。

不是坑患者,是坑自己。

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又不伦不类。

中西医结合专业不能考西医研究生,只能考中医类。

而且在短短几年内兼顾中医西医很难,兼顾东西的结果很容易把自己学得不是东西。

除非你本身就是天才,不然不要选这个专业。

好在袁明珠是个天才,除了年轻不像专家,实际是个实实在在的专家。

黄先生开了药方以后就带着小徒弟逃也似的走了,陶氏要让袁树赶驴车去送他都被小老头给婉言谢绝了。

“不用送,你们家如今事多,就不要麻烦了,也不远,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

小老头觉得钱氏的病症肯定医不好了。

这样不配合医嘱,病情又这么严重的病人,能治好的可能性一点都没有。

小老头怕病人家里人期望太高,到时候失望就有多高,这跟他的医术没关系,他只能治病,不能治命,所以还是自己走回去吧。

众人吩咐赞叹黄先生医者父母心。

送走黄先生,袁家的人把钱氏挪到炕上,煎了药给她吃。

整个过程中钱氏都安静如鸡,只偶尔哼哼几声让想听劲爆内幕的人们十分失望,陆陆续续走了。

陈袁氏熬好了药,端去给钱氏吃:“娘,药熬好了,我喂你吃药吧!”

只见钱氏眨巴着眼睛,“啊啊”两声,明显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不知道为何,家里见她不能言语了,都莫名的松了口气。

总之都得伺候个卧床不起的,伺候个不言不语的,总比伺候一个整日躺在床上还不住口骂人的要强多了。

钱氏的嘴虽然在脸上占的比例大了,喝药的速度反而慢了,喝着药还泪流满面。

袁明珠知道她这是面瘫后遗症,陈袁氏不不知道,以为她是因为病了难过呢。

劝道:“娘,你别哭了,好好吃药,会好的。”

不劝还好,劝得钱氏又加了伤心,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袁务川坐在旁边:“你现在知道哭了,早干嘛去了?早就跟你说了你这个病要静养,不能发脾气,现在重了吧!”

老实人说话净实话实说,说得人更生气了,气得钱氏鼓了个大鼻涕泡,“呜呜哇哇”的骂他。

虽然家里出了事,请客的事是一早定好的不能变,把钱氏安排好了大家就开始准备晚饭。

本地人吃两顿饭,晚饭吃得早,得早做准备。

袁树抓了一只公鸡出来,举着刀念叨着:“鸡鸡你别怪,你是阳间一道菜。”念叨完了把鸡杀了,烧了水褪毛。

陶氏吩咐袁珍珠:“珍珠,说一下鸡少了没有?”

一上午鸡飞狗跳的,鸡飞的墙头上窑洞顶上都是,陶氏怕鸡丢了。

袁珍珠虽然没上过私塾,但整日跟着陶氏,也学了些术数,一五一十的数起来。

“曾叔祖母,鸡少了一只。”

035、骂街

听说少了一只鸡,陶氏也没在意,刚刚袁树杀了一只小公鸡,她还以为少的是这只公鸡呢。

还跟袁珍珠说:“少一只就对了,你爹刚刚杀了一只。”

“曾叔祖母,少的是一只母鸡。”袁珍珠解释道。

听说少了一只母鸡,大家急了,都围过来看。

鸡是一个家庭重要的财物,贴补孩子,给老人增加营养,来客人加菜,农忙改善伙食,平日买个针头线脑、买点盐,换点零花钱……,全都指着鸡屁股下蛋呢。

躺炕上动弹不得,言语不得的钱氏也着急的拿没伤的那只手拍着炕哼哼着,觉得这个家没她就是不行。

若是往日她好着的时候,此时已经站到窑洞顶上开始骂街了。

此地的风俗,丢了家禽家畜这些带腿的东西,都要站在窑洞顶上“叫骂”。

大家围着鸡圈又数了一下,确实是少了只母鸡。

“黑白花的那只。”陶氏说。

杜氏问陶氏:“叔祖母,要不要到窑洞顶上骂一下?”

往日骂街是钱氏的专利,现在钱氏不能干这项活,这个家里只有她能做了。

陶氏说:“你上去喊两声试试吧!”

杜氏爬到窑洞顶上,摆好架势:“俺们家丢了一只母鸡,黑白花,长尾巴郎,跑谁家去赶紧给俺放出来,不放出来俺明天就开始骂了啊!

俺知道跑到谁家去了,俺也不找你,放出来咱们两下相安无事,不放出来别怪俺骂的话难听……。”

冲着四周喊了几遍。

不一会,黑白花的小母鸡就溜达着出现在袁家的巷子口,咯咯叫着找自己家。

杜氏在上头站得高看得远,看到鸡被放了出来,喊陶氏:“叔祖母,咱家的鸡在门外面呢,赶紧撵家来。”

陶氏带着众人把失而复得的小母鸡给撵了回来。

农家带腿的家禽家畜总有走丢的时候,有些进了别人家会给关起来。

叫骂两声,告诉对方这鸡是有主的,有些人家怕被咒骂,一般都会给放出来。

陈袁氏把黑白花抱起来,摸了摸鸡屁股,说:“今天的鸡蛋没了。”

陶氏:“鸡能回来就不错了,丢一个鸡蛋就丢了吧。”息事宁人。

做饭的时候,陈袁氏轻声问杜氏:“大嫂,那鸡从谁家跑出来的你看到了吗?”

杜氏下意识就想回答:“从……,”

许是觉得邻里邻居的,传出去不好,再说鸡也被放出来了,改口道:“没看到。”

陈袁氏:“嫂子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肯定是……”指了指前面院子。

前面院子跟孙检芳家的老宅子并排着,是孙检芳的叔叔家,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也是又吝啬又贪婪。

杜氏睨了小姑子一眼,意思说:你猜到了还问我。

她们现在做的是自家人吃的午饭,做好以后端出去。

其他人吃饭,杜氏和陈袁氏去给钱氏喂饭。

做人媳妇的,总是得伺候婆婆吃完才能吃饭。

钱氏可不是个好脾气,往年还好些,这些年做了婆婆,那脾气是蹭蹭的涨。

现如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急地恨不得看到谁过来就咬谁一口。

看到杜氏过来,把炕拍得砰砰作响,嘴里呜哩哇啦说着含混不清的话。

杜氏忙解释道:“娘,家里事多,先是给您老请大夫,后头又发现少了一只母鸡,所以饭有些晚了。”

以为她是对饭做晚了不满。

解释了之后,钱氏依旧呜哩哇啦的,手上还比划着。

还是陈袁氏了解她老娘,说:“娘你都这样了,就少操点闲心吧,人家把鸡都给还回来了,再说又没抓到人家手脖子,怎么骂人,不好骂。”

原来是对杜氏只虚张声势而没有一开始就骂人不满,嫌弃她无能。

要是钱氏处理今天丢鸡这件事,她就会趁着鸡没被还回来真正骂一回人,给藏了她鸡的人一个教训。

觉得反正没指名道姓,骂了谁也不能怎么着她。

听来女儿的话,钱氏可能是想做个撇嘴翻白眼的动作,只是五官不听使唤,气得抓了炕扫帚冲着她比划。

“吃饭吧,”杜氏说。

都忙着呢,哪有钱氏这样躺床上的清闲。

说道:“先把饭吃了,再晚就饿过劲了。”

可能是饿了,钱氏不在固执,一边流着泪一边慢腾腾的吃着。

钱氏流泪肯定不是出于对食物得来不易,粒粒皆辛苦的感恩。

半拉上午吃药的时候钱氏就知道不对了,她的眼泪是失控的。

这会子,杜氏和陈袁氏也发觉问题了,两个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伺候着钱氏吃了饭,陈袁氏跟杜氏一起,坐下吃了一顿已经晚了的午饭。

陈袁氏倒是没觉得什么,她婆家本来就是吃两顿饭的。

而且有什么也不能说,就她娘这样古怪老太婆,现在又得儿媳妇伺候吃喝,擦屎端尿,就别挑理了。

吃了饭杜氏一刻也不敢歇息,帮着陶氏开始准备待客的饭菜。

小公鸡已经在灶上开始烧了,隐隐飘出阵阵香味。

袁明珠躺在炕上,照例由袁珍珠姐弟俩看着。

小豆丁抽抽鼻子:“姐姐,真香。”

袁明珠心说:不是姐姐香,是鸡肉味香。

袁珍珠比弟弟矜持多了,只抿着嘴笑着不说话。

如今曾叔祖母当家,她也是能吃些好吃的了。

不像以前,弟弟和哥哥们吃着她看着,曾叔祖母偷偷给她吃点什么,祖母猜到了没看到都得指桑骂槐的骂一顿。

正想着呢,曾叔祖母端着一碗羊奶进来:“明珠醒了没有?”

袁明珠赶忙哼哼两声显示存在感。

“你个小馋猫鼻子尖,”陶氏笑道。

袁明珠已经习惯了羊奶的膻味,一会工夫就把羊奶吃完了。

吃完了羊奶也抽抽小鼻子,只觉得鸡肉的香味更浓郁了。

正想着呢,就见陈袁氏端着一只碗进来了,香味就是从她手里端着碗里传出来的。

“叔祖母,杀的这只鸡个大肉多,盛了一盘子以后还有得多,俺给盛出来了。”

待客的荤菜装满一盘子,多出来的主家也不会等吃完了再给添上,会留下自家人吃。

陶氏:“放你大嫂那边柜子里去,门关严实了,别让野猫给打翻了。”

这边有孩子,别把野猫招了来再抓伤孩子。

即使是最小的两个孩子,也没有长辈们还没吃先给孩子吃的规矩。

不过就算这样,袁少驹知道还有得剩,知道他们晚饭有得吃也欣喜异常。

036、望闻问切

袁弘德办完事回到家,才知道他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居然出了这么多的事,神色有些僵硬。

不过饭菜都做好了,只能忍着怒火请众人入座:“坐,大家都坐,女人们不懂事,在家瞎闹腾。”

主家心情不好,今天吴正吉也没说绳捆索绑之类的段子,大家吃了酒菜,很快就告辞了。

杜氏她们屏声敛息快手快脚把碗盘捡出去。

窑洞里没了外人,袁弘德说:“咱们到下头新买的宅子里住吧,把这里留给务川他们。”

袁明珠这个被忽略的漏网之鱼躺在炕上跟自己的手指玩着,听到袁弘德的话心说:看来是真恼了。

袁弘德是由上午发生的事,联想到他有个万一留下陶氏,陶氏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境况。

发生那么大的事,袁务川爷俩的处置太让他失望了,袁大牛甚至头都没有伸一伸。

得彻底跟袁务川家分开,像他谋划的那样,让他们跟袁大牛家形成竞争关系,彼此之间形成压力,才会更好的讨好他们。

看着丈夫阴沉的脸,陶氏只能把袁明珠抱起来塞给他抱着。

“好了,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嘛,你抱一会明珠,我看看晚饭做的怎么样了?今天槐花回娘家,你别耷拉着脸,她还以为你不想让她回娘家呢!”

袁弘德跟袁明珠大眼瞪着小眼,看着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突然莫名的心软了一下,不再那么尖利。

抱着袁明珠站在灶间的门口,看着陶氏她们进进出出的忙碌,还和颜悦色的跟陈袁氏聊了几句家常。

没有注意到他怀里抱着的袁明珠盯着他看着,也没注意到她的小手轻轻的在他的脉搏处移动。

只以为这孩子在自己玩呢!

望闻问切,寄身葫芦的那些年,除了不能摸脉象,其它的三项袁明珠都为袁弘德做过无数遍了。

袁明珠感慨:还是得亲自上手摸摸脉象,以往听其他大夫给曾叔祖诊脉的时候说的,跟自己亲自上手摸的毕竟还是有差距!

这样的话,原本给曾叔祖制定的治疗方案就得做一些调整了。

杜氏把放在他们窑洞里的剩下的那一小碗鸡肉端出来,加了些豆角进去重新煮了。

当锅里的鸡肉再次咕嘟嘟煮开的时候,香味溢满小院。

袁明珠的唾液分泌增多。

作为一个每天只给吃羊奶和温水,羊奶不够吃的时候还拿小米汁凑的小可怜,就算是加的蔬菜比肉还多的假冒伪劣炖鸡肉,香味也非常诱惑。

“啪嗒,”一滴口水落在袁弘德的衣袖上。

袁弘德察觉了,把她抱地离自己近些,看了看问陶氏:“明珠滴口水了,能是要长牙吗?”

陶氏虽然没生过孩子,也带大了袁家的几个小辈,疑惑道:“不能吧?明珠才不到两个月大,不应该啊?”

“不会是长口疮吧?”陈袁氏的话让大家微微变色。

婴儿流口水除了要长牙牙床发痒之外,还有可能是嘴里生了口疮。

这个朝代,口疮也是婴儿致死的疾病之一。

陶氏她们不敢怠慢,都洗了手围过来。

杜氏把袁明珠从叔祖手里接过去抱着,对着阳光的方向让陶氏查看。

“乖乖,张嘴给曾叔祖母看看,啊~!张嘴,啊~!”陶氏对着袁明珠逗引着。

袁明珠知道不让看肯定不能轻易过关,但也不能让张嘴就张嘴。

无关自尊心,而是不能表现的异常。

等陶氏她们逗引了一会之后,袁明珠给面子的张嘴打了一个小哈欠。

被托着小脸里里外外看了个仔仔细细。

陶氏没看到什么,犹自不放心,叫袁弘德也帮着确定一下:“他曾叔祖,我没看到你来看看。”

所有人,包括才下学回来的袁伯驹都被喊了来帮着看了一遍。

“你眼神好,帮曾叔祖母看看。”

大家都没看出来什么。

陶氏:“许是口疮还轻,没发出来,明天再看看。”

袁明珠傻眼(;≡;)

不要啊~!

今天这个流程下来,她脸都快被捏变形了,不愿意在重复一遍。

不就是馋了一下嘛,就得遭受这样的惩罚?

太不人道了!

为了澄清事实,家里人吃饭的时候袁明珠只能哭闹着不愿意被放到炕上老实躺着。

杜氏说:“叔祖,我抱着她吧,你们先吃。”

陶氏:“还是我抱着吧,你吃了还得去伺候你婆婆吃药吃饭。”

于是吃饭的时候,袁明珠就对着那碗不知道是豆角炖鸡肉还是鸡肉炖豆角的菜,流露出看初恋情人的眼神。

盯着看还不算,还“啪嗒,啪嗒”流下一小汪口水。

豆角炖鸡肉虐我千百遍,我依然待豆角炖鸡肉如初恋。

鉴于这道菜里豆角比鸡肉多了两倍还多,袁明珠觉得还是称呼它豆角炖鸡肉更合适。

豆角的尊严得捍卫,人家虽然是素菜,也不能让那么少一点鸡肉喧宾夺主不是?

袁家众人终于知道这些口水为什么流了,从回来就严肃着一张脸的袁弘德也忍不住笑了。

“我们家的小馋猫欸,你怎么这么馋哟……!”

听着陶氏的夸奖,袁明珠露出无齿的牙床……

好吧~_~,对一个无齿小儿,馋应该能自动理解成夸奖的……吧?

袁少驹举着筷子,看着上头夹着的一块鸡肉,经过艰难的抉择,把筷子伸向袁明珠:“曾叔祖母,给妹妹吃。”

袁弘德摸摸他头顶的冲天辫,很欣慰的说:“妹妹还小,不能吃这个,你自己吃吧。”

为了安慰一下小馋猫肚子里的馋虫,陶氏拿起一根筷子,蘸了一点汤让她舔了舔。

真的只是一点,筷子头上一指不到的长度。

如此简单的,这件事算是圆满的解决了。

……

袁明珠觉得她这辈子都不想吃豆角炖鸡肉了。

当然,如果是小鸡炖蘑菇还是可以吃点地!

袁家在吃饭的同一时间,村尾的袁大牛家也在吃晚饭。

比袁务川一家更晚来到晋地的袁大牛一家,也保持着吃三顿饭的习惯。

今天他们家的饭桌上,难得的有一道荤菜——红烧鳝段。

袁大牛的老娘冯氏率先夹了一筷子菜,代表着可以开动了,其他人的筷子就凶猛而凌厉的精确瞄准那一盘红烧鳝段。

三两下之后,就宣告光盘了。

037、天生仇敌

袁大牛的婆姨张氏,吃完了红烧鳝段抹了抹嘴,“是怪好吃啊!以后再抓到的鳝鱼别拿去卖了吧,也卖不了几个钱,不如自家留下吃呐。”

她大儿子袁铁栓吧唧着嘴,嚼着的食物没咽下去就赶紧附和她的话:“俺娘说的是,真好吃,以后别卖了,留着吃。”

食物喷到面前的碗盘里。

冯氏把筷子往晚上“啪”得一放。

本来也有些犹豫,想着要不就不卖了留下打打牙祭的袁大牛,看到他娘脸色不豫,马上改了想法:“吃什么吃?馍馍饭能吃饱了就知足吧,

再早几年馍馍饭都没有吃的,日子不也得过吗?你爹俺小时候顿顿喝四眼子糊糊,不也长这么大?”

冯氏才面色稍霁。

四眼子糊糊,就是用杂粮熬的糊糊,加的杂粮少,清汤寡水的,喝的时候往碗里一看,糊糊上能映出喝糊糊的人的两只眼睛,因此得名。

张氏吧嗒吧嗒嘴,回味着刚吃过的美味,叹息道:“俺大娘要是能天天得中风就好了。”

袁大牛家几个儿子纷纷点头:“就是。”

袁大牛太赞同这话了,只是一看他娘脸色铁青,似乎又要把筷子往碗上拍,赶紧训斥他们:“吃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袁大牛家众人不敢再说话,一个个低下头闷头吃饭。

袁大牛家地少,只有一亩多下等田,佃了龙尾沟杨举人家的地种。

杨举人家的地离河近取水方便,都是上等田,袁大牛家侍弄庄稼的时候经常能在沟渠里抓到鳝鱼。

今日早晨去地里查看庄稼,就抓了三天鳝鱼。

往日都是拿到城里酒楼里去卖,今天钱氏病了袁务川来找鳝鱼,袁大牛突然灵机一动,告诉他:没有,这几日都没抓到。

鳝鱼不敢拿出去卖,天气又十分炎热,怕耐不住放再养死了,于是就把鳝鱼杀了吃掉。

冯氏握着筷子,交代袁大牛:“袁务川家那边不去看看不合适,你明日一早拿几只鸡蛋跟你婆姨一起去看看。”

听婆婆说让拿鸡蛋去看钱氏,张氏十分不乐意。

天气热,鸡下蛋本来就少了,冯氏每天早晨还得喝一碗鸡蛋水,再拿去几只看钱氏,以后烧锅汤都不能打个鸡蛋絮了。

晚上背着婆婆就该丈夫嘀咕:“袁务川家靠着叔祖过日子,人家家里要什么没有啊?咱带几个鸡蛋估计人家也看不进眼里,

你总说生闺女生闺女,俺这身子骨这么差,吃个鸡蛋都吃不上,哪里能怀上?”

张氏说的生闺女,正戳中袁大牛的心思,他埋头耕耘了这么多天,他婆姨身上又来了,白瞎了那么多气力。

说道:“人家喝四眼子糊糊的不是照样母鸡生蛋似的一个挨着一个往外蹦,就你破事多。”

他娘交代的拿鸡蛋去袁务川家看看,他哪敢违背?再说他也想去打听一下袁务川家怎么样了。

不过生闺女的事也得抓紧了,是不是背着他娘给他婆姨买点吃的补补?

第二天一早,冯氏就拿出个手帕,捡了七只鸡蛋放在上头,把手帕的四只角系起来递给袁大牛。

“快去吧。”

他们家要是留饭,还能省一顿自己家的。

袁大牛夫妻俩准备出门,袁木栓:“娘,俺也去。”

袁木栓不小了,按理不适合再跟腿,不过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袁大牛去哪家吃饭都带着他,吃人家的省自家的。

“去吧,”冯氏发话。

看着挺大个子的小儿子,是得再生一个,这个不适合再带出门蹭饭了。

到了袁家,看到钱氏那副样子,袁大牛觉得带七只鸡蛋来的损失不算什么了。

回到家说给他娘听:“那嘴歪成这个样。”

学着钱氏嘴歪的样子。

冯氏欣喜,面上嗔道:“学什么不好,乱学这个。”

袁大牛接着说:“话都说不出来了,说了半天我一句也没听明白。”

张氏补充道:“腿也折了一条,说是长不好了,以后都得人伺候着。”

冯氏双手合十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不知道是让保佑钱氏好起来还是让她好不了了。

张氏:“我要是陶氏就不会再跟他们家合伙过日子了,他们家老的小的那么多张嘴,不说别的,只天天办饭就累死人了,

钱氏不能动还得一整个人伺候着,再跟他们家过就是跟他们家当老妈子,还不如单过享福呢。”

他们家才这些人,她天天做饭都做得烦。

“这还用说,我听说袁弘德已经把地方都买好了。”袁大牛说。

冯氏又喊了一声阿弥陀佛。

却说送走袁大牛家三口,陈袁氏跟杜氏去菜园子里摘菜。

昨日陶氏说让钱氏今天来摘菜浇园,钱氏如今躺床上动不了了,只能杜氏带着小姑子来摘菜。

天气热,傍晚浇足了水一夜之间就有好多蔬菜成熟,不及时摘下来就长老了。

陈袁氏一边摘菜一边抱怨:“他们两口子什么意思?看咱娘病了他们至于喜得嘴都合不上?”

昨日经历了那惊魂一幕的杜氏低头翻找着茄子不吭声。

得知钱氏病了以后或许起不来床的那一刻,她心里也跟袁大牛两口子似的那样欣喜。

有一个时刻准备着算计害她孩儿的婆婆,她情愿让她躺床上动弹不得伺候她。

不过这样的话不能跟小姑子说,自家男人都不能说,只能把心思藏在心底。

杜氏把茄子摘完,走到豆角的架杆那边开始摘豆角。

摘豆角要把长成的和嫩的都摘下来,长成的回去就吃新鲜的,嫩豆角焯水烫一下,晒干了收起来冬天吃。

摘漏的嫩豆角长成了就够吃新鲜的,不用特意留下来一下。

陈袁氏看到嫂子没有说话的欲朢,也不再说话,她以为杜氏是为了钱氏卧床发愁。

家里人口多,但真正能干活的人少。

一般乡下人家,并不会把家里的孩子都送去学堂。

只是袁家是叔祖当家做主,他要送伯驹兄弟几个去杨家族学附学,谁也不敢反对。

也不是没有人反对,她娘当初反对来着,不过反对无效。

想到这些,陈袁氏问杜氏:“大嫂,伯驹也读了几年书了吧?像他这么大的小子也能干不少活了。”

要不怎么说小姑子跟嫂子是天生仇敌呐,陈袁氏觉着她自己没有恶意,是替娘家操心,但是想让儿子读书的杜氏听着就是恶意满满。

038、懒得哭

杜氏听到她打自己儿子的主意,想让书读得十分出色的儿子回了帮衬家里干活,脸色马上变淡了。

不咸不淡的回道:“这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多管,家里的事还是听叔祖的。”

言外之意:我正正经经的儿媳妇都不多言多语,你一个外嫁的闺女就别多管闲事了。

杜氏真怕她回去多嘴多舌,万一公公也有这样的想法她儿子的前程就给断送了。

陈袁氏想说都分家了还听叔祖的,叔祖能替你儿子出束脩吗?能替你儿子出笔墨钱吗?

到底觉得这话说出来有挑拨的嫌疑,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摘了菜,又把新冒出来的杂草拔了,姑嫂俩就回家了。

中风病人因为生病的缘故,大多脾气暴躁,不容易相处,钱氏这样本身就不容易相处的婆婆就更让杜氏受气了。

杜氏摘了菜回来,洗了手端上陶氏帮着熬好的汤药就去给钱氏喂药。

刚撩开门帘子一个不明物体就冲着她直直飞了过来。

杜氏受到惊吓一躲,端着的汤药就洒了出来。

亏得陶氏觉得天气热提前把药汁滤出来放着,这会温度已经降下来许多了,不然非得烫伤不可。

定睛一看,落在她脚下的是一只扫炕的小笤帚。

做人媳妇的出嫁前就得有受气的心理准备,别说没烫伤,就是烫伤了也得忍着。

所以许多熬成婆婆的女人,都忍得有些心理变态了,一朝翻身就变本加厉的折磨儿媳妇。

忍字头上一把刀,做儿媳妇的也就面甜心苦,嘴上甜如蜜,心里一把刀。

汤药洒了大半,杜氏却似没察觉一样,吭都没吭一声,面不改色的弯腰把小笤帚捡起来放回炕上,端着剩下不多的汤药走过去。

“娘,该吃药了。”显得低眉顺眼又逆来顺受。

钱氏看着在碗底晃动的药汁,呜呜啊啊说着什么又比划着。

杜氏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想说药洒了让她去重新煎一剂药。

“每天一副药,重新煎一次晚上就没有吃的了,娘就凑合一顿吧,不然这副药就浪费了,咱们家分家以后日子就紧吧了,不能浪费。”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钱氏只能含泪把药吃了。

泪流满面的样子,也不知是中风后遗症的原因多还是委屈的原因多。

躺在门前枣树下放着的小床上的袁明珠听了整场。

不禁感慨,往日觉得杜氏很老实,原来老实人发起狠来更可怕。

那边陈袁氏正跟陶氏一起收拾今天摘下来的菜,茄子切片晒起来,嫩豆角焯水也晒起来。

陶氏把切好的茄子片倒在芦苇席上,袁珍珠带着袁少驹一片片的给排好。

不一会,小院里满满的都是生活的气息。

看到杜氏端着碗过来,陈袁氏还夸道:“今天咱娘吃药比昨天快了。”

陶氏:“病久了脾气慢慢就变得有耐性了。”

昨天才病的钱氏:……

吃了午饭,袁树套了牛车去送妹妹。

袁明珠吃了她的例行羊奶以后正有点犯困,就听袁弘德说:“你别缝那个了,趁着明珠睡着了你也睡会,一会她睡醒了你又没工夫睡了。”

“这件小棉衣要不了多久就得穿了,没几针了,我马上就缝好了,你先睡吧,明珠乖着呐,睡醒了也不闹人,不耽误我睡觉。”

袁弘德想想,好像真没见过她大哭大闹。

不放心的说:“明珠还真是很少哭闹,不会是有什么不妥吧?”

翻着袁明珠找毛病。

把陶氏气得丢下小棉裤拿手拍他:“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你?”

“前头孙检芸家的小孙子跟咱明珠差不多大,就小两三天,我不是看他们家那孩子白天黑夜的哭嘛!”

袁弘德委屈:小孩子哪有不哭的啊?少驹他们几个小时候也没少哭,少驹现在一不如意都还哭,就这一个乖得让人担心。

陶氏抱着袁明珠:“小孩子总是不舒坦了才哭,他们家那孩子也是没奶吃,天天喝小米汁喝得干巴寡瘦的,能不哭嘛!”

袁弘德被说服了一些,认为不哭或许真的是一件好事,暂时免了袁明珠吃药的危险。

“过两天天气凉快点,找几个人手把那边窑洞修好了咱们就搬过去吧?”

“嗯。”

这个话题听的袁明珠放心睡着了,她的银子,离她更近了。

“把院墙先修好,那棵枣树要是管理好了能收不少的枣子呢,卖了钱给珍珠和明珠买花戴。”

袁弘德说:“我过去看了,今年开的花不少,能结不少。”

睡梦中袁明珠咧着嘴,梦到许多银元宝。

陶氏把缝好的棉衣放到柜子里,回头正看到她睡得四仰八叉的还咧嘴笑,说:“这孩子,睡着了都乐。”

看到乐呵呵的孩子总比对着哭得人心烦的孩子更让人心情好。

帮袁明珠把小被子盖好,陶氏躺在旁边也睡着了。

钱氏没睡午觉,她现在不能动弹,整天都能睡,她现在不困。

早晨杜氏的行为也让她睡不安枕,她要是以后都起不来了日子就不好过了。

丈夫和儿子都是男人,男人们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就好像女人坐月子的时候,婆婆有无数种法子让媳妇有苦说不出来。

同样,儿媳妇也有无数的法子让卧床不起的婆婆有口难言,何况她现在也没口,说不出话来?

钱氏在想着该怎么办?

槐花指望不上,那个死妮子本来就跟她不亲,又没什么心眼。

想了又想,也没想出有用的法子。

只能恨恨的把害她变成这样的袁明珠咒骂了一番。

睡着的袁明珠耸耸鼻子,觉得鼻孔发痒。

睡醒的袁弘德正侧身躺着观察她呢,还是对她不哭不太放心。

看到她耸鼻子的小模样,忍不住拿指头轻轻戳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正熟睡的袁明珠:大胆,敢戳本姑凉。

袁弘德就听到袁明珠:“哼哼,哼哼哼哼~。”

这孩子,原来不是不哭,是太懒了懒得哭吧?

袁弘德觉得他大概猜到了真相。

不禁有些发愁:家里出了个懒姑娘该如何是好?

甚至想到了嫁到别人家去被嫌弃的情形。

等陶氏睡醒跟她商议:“要不咱们把明珠留下招女婿吧?”

只要不说他死后她怎么办的话题,陶氏都愿意依着他。

039、适当的哭一哭

当袁明珠醒了的那一刻,听到陶氏和袁弘德正在讨论给她招一个什么样的女婿的话题的时候,有点搞不清今夕何夕了。

睡一个午觉的工夫就山崩地裂了吗?天地变色了吗?日月无光了吗?

看看窑洞外头的天光,好像并没有,世界依旧和平。

“这闺女这么懒,还是放在身边放心一些。”

袁明珠:哼哼~

曾叔祖说的这么懒的闺女是说我吗?

听到袁明珠哼哼,袁弘德看了看她,发现她醒了赶紧把她捞起来递给陶氏。

“看到了吧,人家孩子该哭的时候就哭两声,她就不哭,就这么哼哼,哭都懒得哭。”

袁弘德试图用嫌弃的口吻,极力证明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

绝对不承认不想把袁明珠嫁出去是因为舍不得。

陶氏跟他是一路从年少夫妻互相扶持着走到快老来伴了,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口不应心?

也不拆穿他,只是无可奈何的笑笑。

说:“只怕招上门女婿招不到好儿郎啊!”

这话没有说错,俗话说:好孩子谁往庙里舍?好儿郎谁做上门婿?

袁弘德有一瞬间的迟疑,拧眉思考了一瞬,说:“不怕,现在就扒拉着点,有谁家养不起的男孩咱们收揽了来,

以后看着是个好的就给咱家明珠做女婿,不好的补一张官契给她做长工。”

这话听着匪气十足,就差说,不怕,实在不行我给她抢一个压寨夫君回来。

袁明珠不知道缘由,依旧:哼哼~

你们征求本人的意见了吗?就这么让人不愉快的私自决定了?

袁弘德笑说:“看看,这小懒猫,哭都懒得哭,只会哼哼。”

袁明珠瞪大眼睛?

纳尼?嘛意思?不哭就是懒猫?懒猫就只能招上门女婿?还是从小养成的那种?

袁明珠觉得她的现代加古代前朝的两段人生加起来的经历,都理解不了袁弘德这个纯古代老头的奇特思维方式了。

于是,被把了尿,舒舒服服放到炕上躺着的袁明珠开始扯着嗓子呜哇哇~呜哇哇~的大声哭起来。

袁明珠睁着眼睛呜哇哇,眼睛里一滴眼泪都没有,还有空观察一下袁弘德和陶氏的神情。

还有闲情想着,其实偶尔哭哭也不错,婴儿适当的哭一哭,不仅能锻炼肺活量,还能增加肠蠕动促进消化,是一项不错的运动。

对于出嫁还是招夫,袁明珠都没有想法,她才这么一丁点大,距离能结婚了年龄还早着呢!不着急!

袁弘德看着眼睛清亮的小姑娘咧着嘴哭,顿时乐不可支。

对陶氏说:“秋娘,她这是想让人抱着不想睡觉吧?”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没等陶氏回答就把袁明珠捞起来,“不想睡觉就不睡,曾叔祖抱一会。”

乐滋滋的抱着袁明珠颠着。

往日都是陶氏和杜氏照顾孩子,他想抱抱都插不上手,现在钱氏躺炕上不能干活还得让人伺候着,杜氏忙得顾不上,终于轮到他了。

没自制力的袁明珠被抱着颠了一会,就记不得还有哭的任务没完成,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正在缝着伯驹兄弟几个的棉衣的陶氏看到孩子睡着了,把炕上散着的棉花和布等物收拾了一下,给她收拾出一块空地方。

“把明珠放炕上,小孩子还是要躺着睡舒坦,抱习惯了往后不抱着就不愿意睡。”

把袁明珠从袁弘德的手里抱走了。

袁弘德等了一会,看到今天是没机会再抱孩子了,说:“我去看看到哪里取土做泥坯砖合适,顺便把羊牵出去放放。”

新宅子的窑洞有些地方都坍塌下来了,得用泥砖修补,院墙也倒了不少,也得重新垒。

陶氏看着丈夫牵着羊出了院子,才回到窑洞里继续缝制棉衣。

春天里地里活多,换下来的棉衣没有空闲拆洗,一般都等到入夏以后地里活干完了再拆洗。

往年的衣裳都是杜氏缝制,今年家里少了一个人生又多了活,杜氏忙活不过来,陶氏就把缝棉衣的活揽了过来。

大人们的棉衣简单,拆开来照着原样缝上就行。

伯驹几个小辈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去年的棉衣得改大一些才能穿,适合底下弟弟穿的就传给弟弟穿。

陶氏夫妇因为无子女,对所有的孩子都极好,包括袁大牛家的四个儿子。

只是后来袁大牛家的孩子越长大身上恶习越多,渐渐就被袁弘德恶了。

不过别人家的孩子总归是别人家孩子,就像伯驹兄弟,袁弘德对他们稍好一些,就被钱氏猜忌为拉拢他们让他们疏远亲祖母。

时日久了,袁弘德就心冷了,渐渐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只过问孩子们的课业。

只有袁明珠,因为出生时候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杜氏身体损伤得厉害无力照顾她,钱氏又虎视眈眈等着坏她性命,只能把她托付给陶氏照管。

不足尺长的小娃娃,在夫妻俩精心照顾下一天天长大,铁石的心肠也变软了。

因此所有孩子中对她最是偏心。

袁弘德看了几处村里人挖坑取土的地点,选了东边山梁上去取土。

这一处离着他们家最近,路也相对最平坦易走。

选定了取土的地点,一家人就开始取土。

袁弘德带着袁务川父子,用牛车往家拉,伯驹兄弟早晨去学堂之前,下午从学堂回来也去帮忙。

拉回来的土就堆放在新院子里的枣树下。

土很快取够了,却开始连绵不断的下雨,下雨天不能做泥坯砖,袁弘德跟陶氏商议:“咱们直接挑泥坯墙吧?”

用泥坯砖垒墙和直接挑泥坯墙效果是一样的,农家的土墙,本来就是只能防君子防不得小人。

只是直接挑墙的劳动强度更大。

做泥坯砖虽然工序繁琐一些,却省力气,不像把泥直接往墙上挑,拿泥叉子端着湿沉的泥举得高高的甩上去,十分劳累。

袁弘德的身体不好,陶氏怕他累出个好歹。

“不能再等等吗?”

“不能再等了,再等到农忙的时候院墙整不好了,农忙完还有农忙完的活要干,还得做泥坯砖修窑洞,不然天冷之前干不完了。”

袁弘德也不逞强,说:“有务川和小树呐,我就跟着打打下手,累不着,实在不行的话请两个人回来帮忙也行。

040、谁是老子?

袁务川父子不是钱氏,没有计较谁干得多谁干得少的习惯,听了袁弘德问要不要找人帮忙,齐齐拒绝了。

袁树说:“找人还得给工钱,就是不给工钱也得管饭,还是咱们自己干吧俺有力气,能干。

袁弘德就是觉得已经分家了,怕他们有想法,不想强人所难,既然他们愿意自己家干,当然也不是非得要找人。

爷几个带着家里的小辈开始起早贪黑的干活。

就像陶氏担心的那样,袁树很快就累得黑瘦黑瘦的,袁弘德和袁务川还有袁伯驹兄弟几个也都瘦了。

陶氏跟杜氏商议:“你叔祖他们天天干那么重的活,是不是弄点营养的给他们补补啊?”

干活人的主要组成是杜氏的男人和儿子们,她早就想给他们补补了,就是她一个晚辈有些话没好意思提。

陶氏既然提了,她当然不会反对,回答道:“咱们上次找回来的黑白花我看着像是想抱窝,公鸡回头就多了,杀一只公**!”

母鸡能下蛋,公鸡能打鸣,还能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添个菜,但是公鸡如果太多了,会影响母鸡下蛋。

所以农家人会把公鸡控制在一定数量里。

听杜氏说黑白花要抱窝,陶氏说:“先杀一只,等过两天再杀一只。”

杜氏高兴的拿了磨刀石去磨刀准备杀鸡。

陶氏喊她:“捡那鲜亮的鸡毛给珍珠留点,回头给她缝个鸡毛毽子。”

都是她的儿女,没有过继出去就不疼了的道理,杜氏抬头答道:“知道了叔祖母,我今天杀那只大红公鸡,它的尾羽好看。”

杜氏的声音有些大,那边钱氏听到了,“嗷嗷嗷”的喊了一通。

她护财,觉得大家吃的是她的,尤其她现在只能吃流质,杀了她的鸡她还吃不到更是让她心疼。

杜氏听了,赶紧低头专心磨刀。

大红公鸡就因为尾羽好看怀璧其罪,被杀了吃肉不算,还贡献出一把漂亮的羽毛来。

袁珍珠握着一把羽毛,笑出一口洁白的小米牙。

因为杀鸡,水缸里的水用得多,杜氏拎着挑水的扁担和水桶,对陶氏说:“叔祖母,我去担点水。”

陶氏看到水缸里的水还有点,说:“等小树回来让他去担吧!”

杜氏心疼丈夫,“也没多远,俺能担,这些水只怕用不到伯驹爹回来。”

家里长辈互敬互爱会影响下面晚辈,袁树对杜氏就极好,杜氏不想他累了一天回来还要担水,想帮他分担一些。

陶氏哪里不知道她的意图,见她愿意去就不再拦着。

因为不是担水的时间,井台上没太有人,只有一些女人围着井台洗菜洗衣裳。

看到杜氏过来挑水,有人问:“伯驹娘,怎么你来担水啊?”

杜氏摇着辘轳,抹一把额头上的汗:“俺今个用水用多了,晚饭怕不够用了,趁着这会有空闲来担点。”

杜氏诌了个理由。

大家就随口问问,谁也不会追根究底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有张氏,盯着袁家的水桶外头粘着血的一根鸡毛,用查人命案子的眼光审视了一番。

“你们家今天杀鸡了吧?难怪水用得快。”

杜氏一愣,不知道她怎么知道自己家杀鸡了。

知道袁大牛一家的德性,要是知道他们家杀鸡了,能带着一家老小到他们家吃鸡去。

就他们家那四个小子,跟打狼的似的,三两下就给抢完了,他们家那几个只能捞到点盘子底的菜汤。

有心想否认又脸皮薄抹不开面子。

只能轻轻“嗯”了一声匆匆担着水回去了。

看到杜氏回去了,张氏也匆匆把盆里的衣裳捞了两把,往木盆里一扔端着盆子回去了。

回到家就问她小儿子:“你爹呢?”

“俺爹在里头睡觉呢!”

“这不中不晌的睡得哪门子觉,就能懒死他个懒熊了。”张氏小声唠叨着把衣裳晾上。

老袁家那边正在干活,袁大牛要是去给帮忙,她也好带着儿子们去跟着吃顿好的。

袁大牛装不知道那边干活躲家里躲懒,她怎么好意思去?

使唤丈夫她又没胆子。

只能撺掇她儿子:“木栓,那边老袁家今天杀鸡了。”

木栓吸溜一下口水。

张氏接着说:“去喊你爹帮他们家干活去,等晚上娘就能带你去他们家吃好吃的了。”

木栓没什么心眼,跟他的名字似的,有点傻!

她娘一说他就进屋去喊他爹了。

若是往日,袁大牛看他家四个大小子觉得骄傲,现在看他们只觉着烦。

他怎么这么傻?他记得小时候陶氏就偏心槐花,有什么好的都紧着槐花,给他的的理由是槐花最小。

他就傻乎乎的信了。

如今看来,陶氏哪里是因为槐花小偏心她?明明是喜欢女孩儿。

想想这些年里他们家被坏掉性命的女孩儿,袁大牛咂嘴:怪可惜了!

睡醒了不想起来,躺炕上养神的袁大牛,就听到他们家的一个只会吃老子的憨儿子进来喊:“爹,别睡了,去那边老袁家帮着干活去。”

袁大牛的思绪被他打断,还是因为使唤他干活,气得爬起来拎着草鞋就扇了几鞋底子。

“你这个只知道吃的憨货,你是老子我是老子,居然学会使唤老子了,打死你个不孝子。”

一边打一边问:“你是老子我是老子?”

木栓只是有点傻,也不实傻,被打得一边躲一边回答:“爹你是老子。”

实指望回答对了就不打他了,可袁大牛没闺女的怨气冲天,拿他撒气呢,还在打,不仅打还问:“你是老子我是老子?”

木栓寻思,回答你是老子还打我,难不成答错了?

被打急了赶紧改口:“我是老子,爹你别打了,我是老子。”

躲到他娘背后寻求庇护:“娘,别让我爹打了,我是老子。”

袁大牛气疯了,扔了草鞋,寻了一根儿臂粗的棍子:“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

正闹得鸡飞狗跳,冯氏拿着一只菜篮子从地里回来了。

袁大牛一看她娘的脸拉得跟鞋拔子似的,赶紧扔了棍子把菜篮子接过去。

袁木栓趁机跑了。

袁大牛看看菜篮子里,就知道今天收获不多。

他们家的菜地跟老袁家的菜地连着,就是袁弘德从他们家的菜地里分出来的一小块给他们家的。

往日钱氏好着的时候,那老货看得严实,有长成的就摘干净,谁知道钱氏躺着动不了了,他们家的菜还能摘这么干净?

真是气人……

041、指头缝紧

冯氏蹙眉道:“袁弘德两个老东西的指头缝越来越紧,又有袁务川家帮衬他们,只怕从他们手里掏出东西来更不容易了。”

看手相,并拢手指之间没有空隙的被称为指头缝紧,代表手的主人能守住财,会过日子。

他们是在老家活不下去了,听说袁家嫡枝的老小袁弘德还活着,在晋地扎下了根,才孤注一掷投奔而来。

刚来的时候袁弘德确实资助了他们一些。

帮他们买了地方建了窑洞,还帮他们购买了一小块土地,牵线担保佃了杨举人家的地。

冯氏今天摘菜的那一块小菜地,也是袁弘德拨给他们的。

不过这一切跟他们的期望值相比还是太少,最近几年从袁弘德两口子那儿得到的东西来越来越少,让袁大牛一家更加不满。

袁大牛问他娘:“娘,那怎么办?”

冯氏暂时也没有什么法子。

只能为他:“你们去看钱氏的时候,都看出点什么没有?袁务川家跟两个老东西的关系没受到影响吗?”

袁大牛摇摇头:“没发现两家的关系受到影响。”

说到底还是袁务川一家的存在妨碍了他们从袁弘德手里获得好处。

如果没有袁务川家的存在,袁弘德两个老东西就好对付多了,他们直接搬到袁弘德的家里把两个人控制起来,还不是什么都是他们的。

旁听了婆婆跟丈夫的对话,张氏插话道:“咱们去的时候,钱氏好像正在窑洞里骂人吧?我琢磨了一下杜氏她们的表情,骂的像是陶氏。”

冯氏对她的话感兴趣,问她儿子:“什么意思?”

即便是问张氏这个问题,为了体现她作为婆婆的高高在上,也不能直接问她,不能给她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袁大牛处理这样的事情已经很熟练了,马上接道:“这个我倒是没注意。”

“你当大伯子的肯定不好多看兄弟媳妇,我安排铁栓娘跟着你就是考虑到这种情况。”冯氏马上把功劳抢过去。

张氏之所以能发现问题,都是她统揽全局,安排得当的结果。

袁大牛问张氏:“你发现什么情况了?”

张氏又一次想邀功失败。

却不敢不回答,憋屈的答道:“俺们进了院子,钱氏正在嗷嗷乱叫,槐花看到俺们站起来得太急,把板凳都撞翻了,

杜氏冲着那边院子喊‘娘,大牛哥他们来看你了’,钱氏马上不叫了。”

冯氏听完,不仅没夸奖张氏,还瞪一眼她一眼,骂道:“这么重要的事你回来以后居然一个字都没提,你个蠢货,除了吃还会干什么?”

想到进门之前儿子正在打木栓,又说:“几个孩子都让你教蠢了,俺们袁家门里都精明能干,俺愧对列祖列宗啊,娶了你这么个蠢妇。”

张氏不仅没得到褒奖,还吃了一顿瓜落,责任都推给她,妥妥等着事情办不成背锅用。

张氏吃喝上精门,其它方面却平平,即使觉出不对劲,也找不到应对之法,只能摸着鼻子认倒霉。

冯氏找到了袁家的漏洞,又成功的把儿媳妇踩了一脚踩到脚底下,很是得意。

对袁大牛说:“天气热,我看你这两日胃口不好,回头让铁栓娘烧个汤,打点鸡蛋絮。”

做点好吃的,奖励她儿子配合她教训儿媳妇。

听到有蛋花汤喝,张氏马上忘记了之前的不快,乐呵呵的去做饭了。

也没敢再提袁家今日杀鸡的事。

毕竟去了袁家能不能蹭上鸡吃都在两可之间,哪里是稳妥妥就能喝到蛋花汤来得痛快?

张氏去做饭,冯氏跟儿子凑在一起商议怎么利用钱氏撕开袁弘德和袁务川两家的裂痕,然后渔翁得利。

袁大牛:“娘,如此说来他们分家是因为钱氏发疯,不适合再在一起过了。”

以为羊癫疯就是疯病。

“确实是,”冯氏又问:“钱氏看着精神头怎么样?”

“精神头倒是可以,就是说不出话来了,也动弹不得了,估计能起的作用有限啊!”

一个残废能起什么作用?袁大牛没有他娘想的乐观。

冯氏:“不见得,她动不了才好,她要是活蹦乱跳的,哪会听咱们的话帮着咱们?”

自那日以后,冯氏带着儿媳妇频频出现在袁家的院子里。

“叔母,你们整理那边的院子,俺们家地里的活多大牛他们没法来帮忙,我带着铁栓娘来帮忙来了,有要干的活尽管吩咐铁栓娘。”

只说让吩咐铁栓娘干活,谁还好意思让她们干活?

只能由着她们俩跟俩监工似的,袁家人干重活她们站旁边呱呱说话,袁家人干轻巧活她们就搭把手干点摘摘菜之类的活。

好在她们还得回去给袁大牛爷几个做饭,并没有在袁家蹭饭。

终归她们是来帮忙的,拒人千里之外把人撵回去总是不好。

袁家也就忍耐着她们这样来去,指望过几天她们就不来了。

忍了几日,看到冯氏婆媳做戏上瘾一样,陶氏忍不住跟丈夫说起这件事。

“大牛娘天天带着铁栓娘来咱们家,说是来帮着干活,就坐那跟个客人似的,烧个火都嫌灶间热,她们这是想干啥啊?”

袁弘德:“不管她们想干啥,我明天跟她们说让她们不用来帮忙了,她们来也帮不上忙,还耽误你们干活。”

袁弘德不用亲眼见都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冯氏婆媳坐旁边说话,总不能把她们扔一边不管,总得有人陪着。

不管是为着不失礼,还是为着防止她们手脚不干净,都不能放任她们不管。

就得有人被耽误着不能干活,本来就缺人手,被占用一个就更忙碌了。

躺在炕里面的袁明珠这几日也在想冯氏婆媳图的什么?

这对婆媳一个赛一个懒,她们是在自己家闲着还是在袁家闲着,对她们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在别人家终归没有待自己家自在。

待自己家坐烦了可以去炕上歪着,在别人家可没这么自在。

所以冯氏婆媳来这的图谋不是像曾叔祖说的可以不用管她们。

而且袁明珠觉得明日曾叔祖让她们不用再来帮忙,极有可能会被她们找到各种理由拒绝。

也就是一个结果:无论如何都要来。

袁明珠等着看看冯氏婆媳会不会拒绝,如果拒绝的话,就说明她们所图甚大。

因为不为蹭吃蹭喝来无偿帮忙,违反了她们的天性。

所有违反天性的事,背后都有阴谋。

042、尥蹶子

袁明珠躺在炕上,思考着冯氏婆媳的图谋。

此时袁大牛家也在讨论着他们。

冯氏对儿子说:“现在地里活不多,你再说地里活多不去给他们家帮忙只怕袁弘德要起疑,我看你不如趁着最近不忙,带着铁栓铜栓跟着村里人去五渡屯那边找点零散活干吧,

听说五渡屯郑家被朝廷嘉奖了一座牌坊,为迎接天使到来,他们家要修牌坊,还要把他们家门楼和门前的大路修修。”

袁大牛不想去,不过想想在家也要干活还没钱拿,不如去外头干活挣钱呢,就同意去了。

张氏马上拍马屁:“娘说的没错,现在地里庄稼长起来了,草被盖在下头也不会疯长了,让石栓和木栓两人拔拔也能忙过来,

你不在家,俺跟娘去老袁家帮忙就不用回来给你做饭了,就能带着石栓和木栓在他们家吃饭了,还能省下不少粮食呢!”

前边半段马屁拍得冯氏还挺舒坦,后面半段就没拍中了,拍到马蹄子上了,冯氏那个脾气,肯定得尥蹶子。

反手就给了她一个嘴巴子,骂道:“我哪只眼睛长瞎眼了,给我儿子挑中你这么个蠢货,又懒又馋干点活就躲滑。”

张氏知道她不想做饭想吃现成的意图被冯氏看破了,也不敢辩解,捂着脸站到一旁。

不知道她婆婆又发什么神经,好好的又打她。

往日她要是这么说,她婆婆一定会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点头说:“在你叔祖家吃也好,

此地就咱们两家人,合该常来常往,以后你叔祖还得指望你们帮衬呢,至于省不省粮食倒是次要的。”

然后就会带着他们娘几个在袁家又吃又拿。

张氏想不明白冯氏变化的原因,只以为就是想找茬教训她。

冯氏看着她的那副蠢样子又想起在袁家发生的事,更来气了。

她说着是眼瞎给儿子挑的媳妇不好,其实当初哪来的挑选的余地?

袁大牛这份窝囊猥琐的样子,家里又穷得没有隔夜粮,能娶到张氏都是烧了高香了。

当初要是有现在的家境,说啥也得给她儿子挑个好的。

冯氏余怒未息,指着张氏接着骂道:“你个蠢货,到了老袁家那边也机灵着一些,看到杜氏去那边给钱氏喂饭你也快去帮忙,

我今天给你使了眼色你都不知道动,坐在那跟一坨屎似的,挪个窝都不会,要你有什么用?

明天给我放机灵点,再误事我拿手指甲就剥了你。”

威胁完张氏,想起不说明白说不定她明天就能看着老袁家的人吃饭迈不动腿。

再次恫吓她:“这一回绝对不能吃老袁家的饭,不然他们家就会找借口不让咱们去他们家给他们帮忙了,

你要是敢贪吃坏了事,别怪我不看着铁栓几个的面子撵你滚蛋。”

次日一早,冯氏送了儿子和孙子们出门找活干,就带走张氏去了袁家。

“叔母,俺们来了,您老忙着呢!有什么活让铁栓娘帮你干。”

张氏昨日被又打又骂又吓唬了一通,听到提她的名,跟条件反射似的大声说:“叔祖母,有事就吩咐俺干,俺啥活都能干。”

袁明珠被她的大嗓门给吵醒了,睁开了眼睛。

旁边负责看着她的袁珍珠和袁少驹赶紧出来喊陶氏:“曾(叔)祖母,妹妹醒了。”

陶氏没工夫跟她两个闲人寒暄,留下一句:“没什么要干的。”撩了帘子进了窑洞去看曾孙女。

“还没到往日醒的时辰呢,今天怎么醒这么早啊?”

也知道是刚刚二人那副大嗓门给吵醒的,拍了拍袁明珠,轻生哄着:“再睡一会,睡得香长得壮。”

袁明珠咂巴了一下小嘴,还有些迷糊,听到说还没到时间,就准备接着再睡会。

刚闭上眼睛,就又听了张氏的大嗓门:“叔祖母,俺替你帮照顾明珠吧,俺最喜欢伺候孩子了。”

这话说的有些亏心,他们家的孩子一个个疵毛撅腚的,自己家的孩子都不收拾干净,还说喜欢伺候孩子。

袁明珠刚酝酿好的一点睡意,被她这一嗓子吼得立马就没了。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张氏凑到她眼前的放大的大饼脸,还有一双伸过来的黑乎乎的手。

指甲盖里也黑乎乎的,藏在里头的泥垢像是从来都没洗干净过。

袁明珠一激灵吓醒了,她可不愿意让张氏抱她。

袁明珠抗议的张着嘴仰着头哭。

陶氏一眼没注意到,张氏就凑了过来,忙抱着袁明珠转了一个方向,把她给袁明珠隔开。

陶氏:“孩子认生,不用你帮忙,你去外头坐。”

张氏自家孩子都不想管,自然更没兴趣伺候别人家的孩子,顺水推舟就出去了。

她就是做个姿态给冯氏看看,说明她有抢着干活。

看着袁明珠是真不想再睡一会了,陶氏给她穿了衣服,擦干净手脸。

杜氏去菜园干活了,陶氏只能吩咐袁珍珠姐弟俩:“看好妹妹,在炕上跟妹妹一起玩,别掉到炕下去。”

姐弟俩乖巧的点点头,齐声说:“俺知道,曾(叔)祖母。”

陶氏出来,看到只有冯氏一人在院子里坐着,赶紧找她的踪影。

袁大牛家的人来了都跟贼似的,有棵小葱也得掖腰带里偷渡他们家去。

她们这些日子天天来,家里没人的窑洞都栓上倒是不用担心她钻到哪个窑洞里寻摸好东西。

陶氏问杜氏:“铁栓娘呢?”

杜氏眉毛都没抖一下,假话张口就来:“她婶子那边刚刚有声音,她过去看看她婶子了。”

陶氏想不到她们的目标是钱氏,就没在意,去了灶间,把给袁明珠煮好的羊奶端过来。

袁明珠在窑洞里听了,觉得张氏勤快的反常,也只以为她是想寻摸点便宜占。

陶氏给袁明珠喂了羊奶,在阴凉处铺了草席,把兄妹三个换到自己能看到的地方玩。

陶氏推着碾子,把一家人要吃的粮食碾出来。

冯氏看了一会,觉得自己不帮忙实在说不过去,大声喊张氏:“铁栓娘,过来给你叔祖母帮忙。”

张氏去了钱氏那边也没用,钱氏不能说话,能说话早骂她让她滚了,她就是躲那边躲清闲去了。

听到她婆婆喊她,知道今天这活躲不开了,只能在钱氏的怒目而视下慢吞吞的挪出来。

043、大方话

如果眼神能杀人,从张氏进了钱氏的窑洞,已经被她用眼神杀无数遍了。

张氏为了躲懒,厚着脸皮待在里头不出来。

直到她婆婆再三喊她,才不情不愿的出来。

出来以后马上换了一副面孔,装作很勤快的奔到陶氏跟前:“叔祖母,你推碾子怎么也不喊俺一声,这活哪能让您干啊,我来,我来。”

说着她来,就是站得离陶氏有一臂的距离,也不伸手去接把手。

袁明珠看着这样的张氏,笑出没有牙齿的牙床。

同样是没有牙齿,老头老太太不那么美丽,小婴儿的样子却是敲可爱。

看到妹妹在笑,袁少驹开始逗她。

袁明珠看在那天这小豆丁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以后,把鸡肉省下来给她吃的份上,配合的陪着小豆丁玩了一会。

虽然那天的那块鸡肉最终被曾祖父替她拒绝,但是小豆丁舍得跟她分享的美德还是要鼓励的。

看到妹妹开心,袁少驹高兴得手舞足蹈,又是扭又是扮鬼脸,比吃到鸡肉还要高兴。

袁明珠没有关注曾祖母那边,因为她知道陶氏拉不下面子把把手塞给张氏。

她就是因为笃定这一点,才敢说一些大方话。

果然,那边陶氏客套道:“不用,你帮着把面粉扫扫就行。”

陶氏推着碾子,张氏帮着收粉。

倒是一派和谐……

直到杜氏拎着大大的篮子,还提着一篮子草进门以后,打破了暂时的和谐。

这些日子冯氏婆媳天天来袁家报到,不去光顾袁家的菜地,地里成熟的黄瓜就多起来,杜氏除了摘了些没长成的小黄瓜腌乳黄瓜,还摘到些长成的黄瓜。

张氏瞟了一眼杜氏那边,再扫面粉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把面粉都扫得撒的到处都是。

陶氏没法,只能对她说:“铁栓娘累了吧?要不你歇会我自己扫。”

陶氏嫁给袁弘德以后就跟着丈夫离开袁家本家四处漂泊,一辈子被丈夫护着,宅斗的基础技能都没具备。

对付张氏婆媳这样的二皮脸没有经验。

她一说,张氏马上接道:“还真是累了,我歇会再给叔祖母帮忙。”

跑到杜氏的篮子边上转悠了一圈又一圈。

杜氏的宅斗经验虽然也不咋地,但是比陶氏高个几段,任她再转悠就是不搭理,稍微整理了一下篮子,就把不能晒干菜的菜拿进灶间放着去了。

张氏看着离她而去的黄瓜,怅然若失。

走到水缸边上舀了半瓢水喝了,补充失去的水分。

没到中午,袁弘德就提前回来了。

拎着装水的坛子,“今天天气太热,带过去的水没够喝,我过来装点水。”

又问冯氏:“大牛娘你们也在呢?”

然后板着脸训斥陶氏和杜氏:“怎么能总麻烦大牛娘她们?我不是让你跟她们说别来了吗?

家里的活如果忙不过来,可以把不当紧的活往后放放,做饭也怎么简单怎么来,谁家过日子是指着亲戚帮着过的?真是太不懂道理了。”

跟冯氏道歉:“耽误你们家的事了吧?以后不用来了,家里也没有重要的活,小树娘的病是长远病,得慢慢养着,

你们来个一天两天也起不到啥用处,长期过来你家的日子还能不过了?回去吧,以后需要帮忙我再让人去喊你们。”

好言好语的把冯氏婆媳俩给轰了出去。

冯氏的计谋落空,追问张氏:“你今天进了钱氏那边窑洞,有什么发现没有?”

张氏还惦记着那些没吃上的黄瓜呢,被问得一愣。

看她发愣,冯氏不耐烦的又问:“到底怎么样了?”

张氏不知道婆婆问的啥,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糊弄道:“啊!还那样!”

“吃了这么些天药,她男人还带她去针灸,一点效也没见?”冯氏喃喃道,十分失望。

张氏才明白婆婆问的什么,恢复了正常,添油加醋的把钱氏的情况跟她婆婆说了一遍。

冯氏叹气,如果钱氏好不了了,任她的计策再高明也没用。

路过水井台边上,许多人在那里洗涮和纳凉。

看到她们婆媳俩过来,有人问:“还是从你本家那边过来的?小树娘怎么样了?好点了吧?”

“还那样,”刚刚回答过婆婆的一次提问,这些张氏答得十分顺口。

众人跟着唏嘘一番。

有人喜欢挑拨是非,问冯氏婆媳:“怎么今日回来的比平常早?帮了这么多天忙也没管一顿饭?”

冯氏的笑容有些保持不住了,在心里暗骂这人。

挤出个笑意正想解释说亲戚之间帮忙是应该的,袁家如今忙顾不上好生做饭,离得也近,回去吃饭也方便。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张氏先撇着嘴说:“吃啥吃?摘回来一大篮子黄瓜,都没舍得给俺一条吃。”

听到内幕消息,大家都围着她细问详情。

冯氏脸色铁青,却不好否认她的话,只能说:“家里攒了一大堆活呢,别在这说话了,赶紧回去干活。”

说都说了,如果她否认就是说明是他们家理屈。

还不如就让大家认为是老袁家吝啬好呢。

等她们婆媳走远了,有人突发异想,问:“老袁家才买了孙家大老头原来住的那片院子吧?”

众人参不透她问话的目的,以为她不知道,回答:“是啊!”

那人神神秘秘道:“是不是抠门也传染啊?老袁家才买了那院子几天那,就变得也这么会过日子了!”

有人附和:“哟,可不是嘛!”

有人追忆起孙检芳他爹的光辉事迹:“孙家大老头是真会过日子,半夜不睡觉爬起来扫地。”

有年岁小的不知道半夜扫地跟会过日子之间有什么样的必然联系,问:“扫地怎么叫会过日子啊?”

那人也好为人师,不吝指教年轻人:“孙家大老头活着的时候常说一句话‘扫帚一响,粪堆见长’。”

听了她的话,人群先是一静,然后大家琢磨透了其中的玄机,再配合平日听来的孙老头的其它事迹,爆发出高高低低的笑声。

也有孙姓人家的人,听着这些埋汰人的话不乐意了,尤其那人已经入土许多年了。

孙二年就住在袁家上头,对袁家的事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一些,二年娘说:“你们听袁大牛家的胡扯?

那女人又懒又馋,谁家的日子也架不住她们天天去打秋风,是你们你们也不愿意招呼她们吃东西,给吃习惯了不是更走顺腿了?”

大家深以为然,不再讨论孙检芳爹的吝啬。

不过乡村的逻辑就是这么奇怪,论证了袁家不吝啬,就能证明不是孙家大老头传染的,就能进一步证明孙检芳爹不吝啬。

044、量身定做

眼瞅着又是一个月,袁家的院子修整完毕。

绵绵的阴雨季结束,日日烈日当空,袁家开始做要用的泥砖。

白日里很热,晚间凉爽下来。

不用去袁家干活,丈夫又不在家,婆婆就是个老虎,她也总得要打个盹吧!张氏的小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惬意。

没有惬意太久,让她烦心的事又来了,她又没怀上。

“天天跟个祖宗似的供着你吃喝,怀个娃都怀不上,要你有啥用?”

冯氏看她的眼神跟要吃了她似的,让张氏委屈得欲哭无泪,听说过逼着生儿子,可没听过逼着生闺女的?

暗自嘀咕:“俺好歹还生了四个儿子,闺女不是你偏不让留着,也有三个,你就生一个还不如俺呢。”

冯氏立眼:“你说什么?”

张氏:“俺说俺一定努力。”

就是十月怀胎瓜熟蒂落,谁又能保证生出来的一定是闺女啊?

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张氏的头发一撮一撮的掉。

再说袁大牛带着俩儿子干了一段时间的活,实在吃不了这份苦,就自己跑了回来,把俩儿子扔在那边。

冯氏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同去的人都没回来。

“娘,俺不放心您老在家,怕铁栓娘对您不恭敬,回来看看。”袁大牛拿好话糊弄他娘。

冯氏听了果然受用,喊张氏:“大牛回来了,晚上给他擀一碗荞麦面条,卧一个鸡蛋。”

得知他婆姨又没怀上,袁大牛比他娘还失望。

这些日子累得,也没有余力播种了,让张氏好生失望。

抱怨他:“你不在家,回来一趟还不愿意,俺怎么能怀上?”

听得袁大牛眼前一亮:是啊,现成的理由不用去干活了。

抱着张氏啃了一口,一晚上跟吃了大力丸似的。

第二天跟他娘说:“干活又累,吃得还不好,挣得还不多,最主要的还把生闺女的事给耽误了,

挣得那点钱,根本不能跟袁弘德手里的钱比,俺琢磨着还是等铁栓娘怀上了再去的好。”

冯氏想想陶氏对待袁树家的小丫头片子,那个稀罕劲跟抱着个金疙瘩似的,觉得儿子说得对,不能因小失大。

“行,反正天也热,去了也遭罪,不去就不去吧!”

袁家这边,做好的泥坯砖陆续阴干,袁弘德带着开始修整窑洞的外墙。

“里头都没事,稍微把不平整的地方铲整齐了就行,就是这外头得下点工夫整好。”袁务川说。

干这些活,他比叔父有经验。

又说:“明天您休息一天,俺带小树去五渡屯看看定的窗户门做好了没有?做好了就给拉回来。”

袁弘德:“顺便看看集上有什么适合明珠玩的小玩意吗?回头让你叔母给你拿钱,有就买些回来,你叔母做的布老虎她不喜欢。”

他们正商议着明天的打算呢,一个穿着鲜亮的人影从门前一闪而过。

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那人又退了回来。

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抚着头发,妖妖娇娇的说:“啊呦,袁大叔,俺正想去你家找您去呢,可巧就在这碰着您了,

多亏俺多长了个心眼,想着你们会不会在这边特意多瞅了一眼,不然就错过去了。”

说完笑出一长串老母鸡的报蛋腔。

上次的事情属于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袁弘德拿吴寡妇没有办法,只能惹不起躲着点。

好在容易被她哄骗的钱氏现在卧病在床,暂时没有再次上当受骗之虞。

看到袁家众人没有一个准备接腔的,吴寡妇觉得自己笑得索然无味。

换了一副正经的表情,说:“恭喜袁大叔,贺喜袁大叔,您不是托人打听想买个伶俐些的小厮吗?俺手头上正好有一个。”

“买个小厮有什么需要恭喜贺喜的?”袁弘德淡淡的回道。

吴寡妇被问得尴尬一笑。

外头见袁家刚刚分家,过继了一对小闺女没过继男丁,接着就传出要买年纪小的男娃,不免有人想得有些多。

都在猜想袁弘德是要买小厮还是要给重孙女挑上门女婿。

不过猜测只能是猜测,就算是袁弘德就是这么打算的,只要一日袁家没招婿,谁也不敢说坏人名声的话。

吴寡妇话里的漏洞被袁弘德给挑破了,不敢再乱说话,静静立在一旁等着他回话。

昭朝新立,吏治清明,加之近些年基本是风调雨顺,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没有特殊情况很少有人卖儿鬻女。

袁弘德放出消息要买人,等了这么些天才有这一个要卖的,他也不会为着吴寡妇说错一句话揪着不放。

如果合适却因为牙人的一句话错过了,不值当。

袁弘德说了吴寡妇一句以后,问她:“对方是什么情况?家住哪里?”

见他不准备再追究,吴寡妇大喜,忙回答:“三十里堡的,姓韩,四岁多一点,家里兄弟太多了养不起,

与其留在家里忍饥挨饿,不如送出去讨条活路,还能给家里挣点银钱回来,让其他兄弟姐妹们也能吃几顿饱饭。”

见袁弘德有些意动,吴寡妇又鼓噪着她的三寸不烂之舌道:“行不行的俺把人带来您老看看,合适你就留下,不合适再把他送回去,

三十里堡离着咱们这也不算远,一天能打一个半来回,就算俺孝敬叔了,替你跑跑腿,我也不图挣你的钱,你要是手里宽绰,赏侄媳妇一碗茶钱就行。”

反正也没说死是做小厮还是招婿,买来不行就做仆人好了。

而且对方这样的情形是做招婿的最佳选项,就跟为他们家量身定做的一样。

家里兄弟姐妹多,多他一个养不起,少他一个不嫌少,以后跟那边的牵扯就少。

三十里堡在五柳村西北方向,到了五渡屯才算是走了一半路途,一来一回得大半天,离得远也省得那边抬步就来打秋风。

袁弘德心里就有八玖分愿意了。

跟吴寡妇说话语气就温和了些:“这事我们家去得再合计合计,要是需要的话,我会让伯驹娘去跟你说。”

吴寡妇喜道:“俺牵线做成的买卖袁大叔您只管放心,绝对不会出岔子,要是出岔子您带人砸俺家的锅。”

045、不靠谱

说完正事,吴寡妇风摇杨柳般扭哒着走了:“俺走了,等你的信啊!不用送俺!”

爷几个接着垒泥坯砖,垒到该装窗户的高度才停下来。

袁弘德:“把锨啥的收拾收拾,咱们回去吧,等窗户拉来再干。”

看到他们爷几个回来,杜氏赶紧打了清水让他们洗洗。

袁弘德擦着脸,看到他们家的小懒丫头正腆着小肚子呼呼大睡,旁边小杌子上放着一碗冷着的羊奶。

把巾帕交给袁树,走过去试试羊奶的温度,问陶氏:“一会羊奶凉透了该有腥膻味了,现在把她叫醒喂吧?”

陶氏瞥他一眼,看得他摸着鼻子不吱声了。

他这些日子起早贪黑的在前头干活,出门的时候袁明珠还没醒,回来的时候袁明珠已经吃饱喝足睡觉了,好些日子没抱孩子了。

说怕羊奶凉了有腥膻味也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好容易早回来一天,想抱抱孩子。

之前有前科,好几次想把袁明珠招惹醒被陶氏抓住现行了。

“她一会就该醒了,别招她,这丫头现在脾气见长,没睡足吵醒了哭,凉了不怕,再热热也不麻烦。”

袁弘德:“现在会哭啦?”

更跃跃欲试想把袁明珠吵醒试试她是怎么个哭法。

不过陶氏就在跟前,他没敢动小动作。

这个时辰就是袁明珠平日吃羊奶的时辰,生物钟固定的她不一会就醒了,睁着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看着袁弘德。

她可是有些日子没看到曾祖父了,阳光的暴晒让他黑了一个色度,黑瘦黑瘦的,不过感觉精神头还行。

曾祖父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倚靠,她是吃羊奶还是吃小米汁,长大点是穿新衣还是穿破缕,都指望他呢。

所以曾祖父得坚持住,坚持到她长大,能给他把体内的残毒驱干净。

看到袁明珠醒了,袁弘德忙把她拎起来。

“醒了,把羊奶端来我给喂。”说得信心十足。

陶氏笑他:“你会不会啊?别给俺喂鼻孔里去。”

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围嘴布把袁明珠的下巴底下围上。

杜氏把小杌子往跟前给挪了挪。

袁明珠坐在袁弘德的腿上,最能知道他的紧张,不禁担心他真把羊奶给她喂鼻孔里去。

大眼睛盯着曾叔祖的勺子,咕噜噜的跟着转动。

还好是往嘴巴里送,没往鼻孔里送。

等喂了几勺熟练了以后,袁弘德的手臂才不那么紧绷着,有余力跟陶氏他们说话。

“半下午的时候吴牙子来了,说她手头有一家孩子多想送出去一个。”

陶氏以为招赘的事他就是说说,过一阵就忘了,怎么还当真了啊?

忙拦着他:“这事得慎重,那个吴寡妇我总觉着不怎么可靠。”

袁弘德:“我也这么认为,明天去拉门窗,正好顺路,我带务川他们去打听一下,咱家明珠还小,不急。”

袁明珠这才听出来要买的孩子是买来给她做丈夫的,她这段时间过得太平安了,都快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一受惊,把自己给呛着了。

陶氏站得最近,赶忙把她抱过去轻轻拍着。

拍了一会才好了。

“还是我来吧!”陶氏再不放心让丈夫喂了。

袁明珠也觉得曾祖父整个就是个富家的纨绔子,不怎么靠谱,还是曾祖母可靠。

张着手臂等着陶氏抱她。

袁弘德酸了:“这丫头什么意思?”

却说吴寡妇离了孙姓这边,回到西上坡她自己家,在她家等着的人忙迎上来问结果:“怎么样?他们家怎么说?能不能成?”

被质疑办事能力的吴寡妇不乐意了,对那人说:“韩老五,这事我去若是不行,别人去更不行。”

被称呼为韩老五的人忙陪笑道:“我不是着急吗,不是说你不行。”

吴寡妇:“咱们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后头你们能得多少银子我不管,卖身的那份银子全归我。”

这位韩老五是三十里堡著名的地痞流氓,吴寡妇做的贩卖人口的营生经常跟她能有来往。

但是吴寡妇也知道这个人的便宜不好占,所以她要一开始就把该得的钱拿到手,哪怕少点也行,不相信以后再多分钱的许诺。

韩老五嗤笑她:“你们女人家就是胆子小,这事成了我分你三成,不比你得那几两卖身银子合适?”

吴寡妇:“你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别怪我没提醒你,袁弘德可是做过土匪的,你们算计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前阵子还搭上齐河屯那边姓宋的一个百户,宋百户还派了儿子们来给他家帮忙种地,我们村吴正吉都让他几分。”

韩老五对吴寡妇的说法嗤之以鼻:“要不怎么说你们女人不行,袁弘德那烟黄脸你知道怎么来的吗?”

不等吴寡妇回答就炫耀道:“不知道吧?他那是中毒,我找到一个以前给他看病的大夫,那大夫说了,他最多还能活七八年顶了天了,

至于你说的宋百户就更不足为虑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们这些当兵的不定哪一天就调到其它地方去了,

不说别的,老营盘那边,以前驻的当兵的更多,今天调走一批明天调走一批,快调完了,

听说马上还会调走一批,这回走得远,听说要调去海边上,

到时候宋百户调走了,袁弘德蹬腿了,他那些家业还不是我说了算?”

说得吴寡妇都有些动摇了。

不过想想就算韩老五算无遗策最终能把袁家的家财谋算到手,跟她也关系不大,跟韩老五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她的成算不大。

妖媚一笑,说:“你韩五爷有耐性,谋划一件事能等个七八年,我可不行。”

知道韩老五要拉她入伙是因为怕她嘴巴不严实走漏了风声让袁家知道。

又道:“我办事你只管放心,拿钱办事这件事烂在我肚子里,消息肯定不会从我这里走漏出去。”

韩老五看她不愿意入毂,得了她的保证后也不强求。

“你以后别后悔就行,就按咱们定好的,送来的孩子我不收钱,得多少银子你去跟袁家谈,算是你的报酬,

以后我们从袁家得多少银子都跟你没有关系。”

吴寡妇仿佛已经看到银子进了她的口袋,怕这事黄了,提醒韩老五:“袁弘德不是一般人,他那人谨慎得很,只怕会去三十里堡打听,

你回去得布置好了,别让他打听出什么来。”

046、从一而终

要不怎么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只有熟悉的人才最了解你。

吴寡妇给了韩老五提醒,韩老五忙赶回去布置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袁家人就起来了,套上牛车,带上昨天收拾好的干粮赶上牛车出发了。

爷三个先到了集市上,把袁树放在那里。

袁弘德对他说:“小树,你在这里先把鸡蛋和菜卖了,我跟你爹去看看门窗打好了吗?”

好容易来一趟,不能白来,他们捎带了些鸡蛋和家里地里出产的吃不完的蔬菜在集上出售。

打门窗的木匠家就在集市不远的村子里,赶着牛车过去也就一刻钟的路程。

袁弘德他们到了这个叫老河湾的村子,之前袁务川来过一次,把拆下来的旧门窗带来,能用的让程木匠给用上,省些木料。

有一条古老的河流从村子的边上流过,程木匠家就住在一条支流边上。

听说他们是来拉前些日子定的木匠活计的,木匠的老娘出来说:“俺儿子被官府召去做活了,之前收的活计有些做好了,有些得等他们回来才能做,

你们是哪里的,进来看看你们的做好了吗?”

袁弘德说:“我们是五柳村的,订做的四孔窑洞要用的门窗,烦劳老姐姐给看看做好了没有?”

“五柳村姓袁的吧,还有一孔窑洞的没有上漆,你们是先拉走做好的还是等都做得了一起来拉?”

家里等着干活,当然要先拉一部分做好的回去。

他们正在装车,又有两个人过来问订做的木匠活好了没有。

来人的活计还没开始做呢!

那人问:“老人家,大概还得多少日子能做好?俺家侄女秋天出嫁等着要用啊!”

“俺儿他们被召去给镇上郑大老爷家做牌坊去了,牌坊做好才能回来。”

给官府做事去了,这有理没理都没得讲了,两个人商量着去做牌坊的地方看看牌坊做到什么程度了,好估摸一下能不能来得及给他们家打箱笼。

袁弘德叔侄拉着门窗回到集市上,牛车留下让袁树看着,叔侄俩另外雇了一辆驴车往三十里堡赶去。

五渡屯名字的由来是它离老河湾村那条涔河上游的一个渡口距离有五里,三十里堡距离渡口三十里。

赶车的汉子十分善谈,赶到镇子口一处在建的工地旁边,跟他们介绍道:“这里就是郑家牌坊,宏伟吧?”

袁弘德看看还在做地基的牌坊,真看不出宏伟不宏伟,心说:那家做箱笼准备秋日出嫁做嫁妆的只怕来不及做好了。

他们家的门窗倒是不怕,可以先把做好的窑洞修好先住着,剩下的那一孔等门窗做好了再慢慢修。

赶车的也知道他牛皮吹得有些大,现场真看不出宏伟来,只能换个话题继续吹:“这座牌坊是朝廷嘉奖郑家六爷的节妇的,

郑六爷生前在峻县任主簿,前年在任上病故了,他家六奶奶不肯苟活,扶棺回乡到潜下渡的时候投河自尽了,

说是夫妻俩从没红过脸,如今丈夫不幸没了,要为夫守节,从一而终,还说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

言语唏嘘,仿佛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一般。

袁弘德心里不以为然,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新朝皇帝登基以后在民间大肆表彰节妇,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今民间都在逼着家中丧夫的女子守节。

说得再天花乱坠,不过是因为殉节的不是自家女儿,若是自家女儿如此,做人爹娘该心疼死了。

袁务川问:“郑家六奶奶投河自尽了,她的儿女怎么办?”

没爹没娘的孩子不就跟那荒草似的,没人管没人问了?做人爹娘的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听说郑六爷膝下无子,”赶车的再发感慨:“这么好的人咋就没孩子呢?老天爷真是不公,不过郑大爷人不错,做主把他家小儿子过继给了郑六爷继承香火。”

袁氏叔侄面色微变。

赶车的背对他们,看不到他们的神色,不过没听到二人说话,以为他们二人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换了其它话题,叽叽呱呱说了一路。

听说他们是来打听一下住在这里的韩大彩家的,马上说:“他家情况俺知道,他家几辈子都特别能生,他爷爷兄弟六个,韩大彩兄弟八个,

他现在已经生了九个了,马上老十也该生了,他们家婆姨都能生,听说他弟弟家的孩子也都多,跟下小猪仔似的,哪一窝都十几个。”

“他们家品行如何?”袁弘德问。

“你们是要相他们家闺女的吧?具体的俺也没打听过,不过没听过他们家三辈子以内做过啥恶事。”

袁弘德未置可否,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赶车的就觉得自己猜对了。

此地风俗,给闺女说婆家,给儿子说媳妇,都得先打听一下对方三辈子以内做过啥天怒人怨的恶事没有。

做过恶事的,说不得就报应到子孙后代身上,让自己家子孙受牵累,这样的人家不能做亲,尤其是不能嫁。

到了地方,赶车的说:“俺去前头井台那打点水饮饮俺家的驴,你们办完事到这里来找俺就行。”

袁弘德带着侄子找了一个坐在路边歇息的人问路:“老哥,跟您打听个事,韩大彩家住在哪里?”

叔侄俩顺着那人指的路找了过去,没有上门,站得老远看着韩家的窑洞。

进进出出的人确实不少,尤其孩子多,呼啦啦跑进跑出跟打狼的似的,一个个脏兮兮的,小脸都看不到本来的颜色了。

有扯出脖子哭的,还有对骂着污言秽语。

看得袁弘德直皱眉头。

也知道对乡下人家的礼仪不能太苛求。

不过多少有些不满意,挥着手对袁务川说:“咱们再找人打听打听。”

打听了几家,韩大彩家的口碑还可以,就是老实巴交的普通人家,除了能生会生生得孩子多,没有太大的瑕疵。

“打小带到咱们家去,就是有些不好的习惯,及早纠正也能扳过来。”袁务川劝说。

袁弘德还是不甚满意,“这韩家的孩子长得都不是甚好。”总觉着他们家明珠值得更好的。

也不知道怎么透过黑乎乎的表面看出来长得不是甚好的。

两个人找到了赶车的,回到五渡屯的集市。

袁树已经把带来的鸡蛋和蔬菜卖完了。

047、摇钱树

袁弘德对韩大彩家孩子不满意,回去次日一早就让杜氏去回绝了吴寡妇。

“吴婶子,俺叔祖说了,韩家的孩子不合适。”

对于这个结果吴寡妇很是吃惊,怎么就会不满意了?

难不成是韩老五那边出了什么纰漏,让袁弘德察觉了?

“伯驹娘,怎么就不合适了?跟婶子说说,婶子好跟韩家那边回个信。”吴寡妇拽着杜氏的手就不肯撒开。

杜氏不愿意跟她多纠缠,而且怎么不合适叔祖说得也含含糊糊的。

杜氏把手抽出来:“俺也不知道怎么不好,就是叔祖感觉不满意。”

吴寡妇无话可说了,感觉这东西就玄妙了,还真是不好描述。

只是可惜了这一注财。

若是这笔买卖成了,她怎么着也能得个八玖两银子,运气好的话十来两也有可能。

而且钱财事小,只怕韩老五诡计不成迁怒与她。

待杜氏走了,吴寡妇忙收拾了一下,抹了粉簪了花,牵了驴出门。

驴背上搭了一床小薄被,得儿得儿往三十里堡赶过去。

韩老五正在三十里堡驿站旁边的茶寮里与一帮闲汉摸牌。

茶寮是他的一个姘头开的,兼着茶寮和私娼。

被称作绣姐儿的茶寮主人,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执着团扇,站在韩老五身后看着牌局慢悠悠的扇着风。

团扇扇出来的风能管着她自己和旁边的韩老五都凉爽。

旁边一个闲汉有些吃味,“我说绣姐儿,你别光站在五爷后头,也往我们哥几个跟前站站,我这茶都没了也不知道给我满上。”

另一个人也跟着起哄:“绣姐儿得靠着五爷帮她收渡夜资呐,站你跟前管啥用?你一个屁钱的劲也使不上。”

即便绣姐儿是敞开门、岔开腿做皮肉营生的,被当众揭开面皮也有些恼了,立着眉头骂道:“韩二旺,你他娘的放什么臭屁?”

韩二旺被个窑姐骂了,如何能忍?

“你他娘的香,韩大彩那样的孬货都往炕上拉……。”

吃味的闲汉看着绣姐儿往韩老五脸上瞧,又看到韩老五面色不对,赶紧拿胳膊肘捣了捣韩二旺。

韩二旺装作低头摆弄牌,悻悻然闭了嘴。

韩老五指使着绣姐儿勾引韩大彩,韩大彩没钱付嫖资,只能把他家儿子舍出来一个。

他准备把韩大彩的这个儿子送去五柳村袁家,做一个套算计袁家的家财。

他以为他这件事做的严密,没想到不该知道的人全都知道了,脸色十分难看。

牌局不欢而散。

待人都走了,韩老五回身就给了绣姐儿一巴掌:“是不是你出去乱说,坏老子好事?”

韩大彩那个软蛋肯定不敢乱说,他家婆姨是个母老虎,知道了能拿刀子割他的肉吃。

所以他认定消息是从绣姐儿这里传出去的。

绣姐儿不敢辩白,她自己嘴巴不牢靠,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出去的。

正说着呢,茶寮外头官道上一头毛驴得儿得的由远及近。

驴背上坐着的不是吴寡妇又是哪个?

韩老五有预感这件事出了纰漏,出门把吴寡妇喊进来。

吴寡妇看到韩老五神色不对。

进了茶寮,又看到茶寮的老板娘眼睛发红,半边脸红肿,就在心里猜测是不是跟她来的这件事有关。

吴寡妇一路走来口渴了,端着杯子一口把杯子里凉茶饮尽,说:“韩五爷,只怕这事不成了,袁家那边回信了,说韩家的孩子不合适。”

提着水壶给她杯子里添水的绣姐儿听了,吓得手一抖,把茶水倒到了杯子外头。

发现又闯了祸,拿着桌上的抹布擦桌子,手忙脚乱的,不仅桌上的水没擦干净,还把水杯给撞碰翻了。

韩老五觉得韩大彩家的孩子肯定不能用了,袁家倒不一定是知道了他的谋算,很可能是打听到韩大彩嫖娼的事,嫌弃他品行不端。

他在盘算着手头上能用的小儿。

拐来的肯定不行。

父母双亡的也不行,袁家估计不会愿意要。

那就只有一个能用的,前年有人在距离他们这里十余里的涔河下游河滩上捡的一个小儿。

当时他听说后去看了,见那小儿衣着华贵,就从捡了他的那家人家给领了回来,也没舍得卖。

指望着小儿的家人来找,对方有权他也能得些赏银呢!

对方若是没权只是有钱,他就扣着人一点点勒索,当成摇钱树用。

谁知道白白养了他一年多也没人来找,真是晦气。

韩老五就打算把那小儿送去袁家。

过个几年,袁家老头快不行了,临死前肯定会把过继来的曾孙女跟这小儿把名分定了。

到时候他们家老弱妇孺,还是外乡人,还不是任凭他拿捏?

韩老五盘算定了,决定把手头原本当摇钱树用的小儿舍出去。

带了吴寡妇去了他家,让他婆姨把那小儿领出给她看了。

吴寡妇看那小儿虽穿的粗布衣衫却举止斯文有礼,惊疑不定的看向韩老五。

担心这孩子来历不明。

若是拐来的富贵人家的孩子,她怕受牵连。

韩老五知道她怕啥,也不说是河滩上捡的,只说是路过的客商折了本钱,把婆姨和儿子一起卖了。

这样一说吴寡妇就放心了。

三十里堡临着一条官道,吴寡妇刚刚就是走官道过来的,官道旁设了一间驿站。

走潜下渡过涔河的商旅大都经此地过,在驿站投宿。

客商们带着的所谓妻儿,大多数也不是正正经经的妻儿,都是在外地经商时娶的外室。

有些不想或是不敢带回老家,就在半途给卖掉。

吴寡妇看了那孩子,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觉得袁弘德肯定能相中。

对韩老五说:“我直接把这孩子带回去,省得还得来回折腾,袁家要是看中了就留下,看不中我再给你送回来。”

韩老五一直指望把这孩子当摇钱树使的,真要送走又有些迟疑。

问吴寡妇:“袁家除了明面上的那十几亩地,私底下还有银钱吧?”

吴寡妇哪里肯给他打这种包票,万一以后他从袁家榨不出钱来,不得记恨她?

“都是外人传的,谁也没见过他那些钱。”

又问他:“你从哪里打听来他们家有钱?”

韩老五说:“袁家的一个曾侄孙,在五渡屯郑家干活,他跟人说的,说袁弘德家在豫地是望族,家中豪富,堆金砌银,

世道乱的时候又带着金银财宝上山当了土匪,大发横财……。”

048、银货两讫

韩老五的话听得吴寡妇嘴角直抽抽:袁大牛那一家子恶心玩意,他们的话也能信得?

不过这话吴寡妇只在心里想想,不会跟韩老五说,她要是说了,不定韩老五心里怎么想呢!不定会以为她想吃独食,自己独占袁家的家财。

寡妇媚笑道:“哦!你说的可能是袁大牛的儿子,他们家跟袁家是本家,是从豫地过来投奔袁家的,

五爷算无遗策,小女子这里祝五爷马到功成,您要是发了大财可别忘了小妹啊!”

韩老五大笑出声,说:“好说!好说!”

猖狂的模样,好像这事已经成功了,袁家的那些钱财已经落入他的腰包。

吴寡妇带着那孩子回到村里。

有人看到她带着个孩子进村,知道这又是她从哪买来的。

带着好奇,纷纷上前搭话询问。

如今人的生活还算过得去,吏治清明,土地兼并不算严重,卖孩子的不多,卖长得这么周全的孩子的人家更不多。

更有那下流坯子,拽着吴寡妇问道:“哟,狗剩家的,你这啥时候偷生的私孩子呀,藏哪养的都养这么大了?”

惹得吴寡妇啐了他一脸,骂了一通。

吴寡妇对众人说:“这孩子从三十里堡那边带来的,那家人孩子多养活不了,送出来讨条活路,

正好袁大叔家想买个小厮,我这是积德行善,帮着两家牵个线。”

吴寡妇那张卖野药的嘴,瞎话张嘴就来。

她觉得她也没撒谎,孩子就是三十里堡带来的,也没说就是三十里堡的人家,别人要误会就不关她的事了。

吴寡妇也没回家,直接带着那孩子去了袁家,免得夜长梦多。

送去袁家,袁家满意就留下,不满意她就赶紧给韩老五送回去。

两边都不好惹,她是求财,可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袁家人正在吃午饭。

吴寡妇看着桌上农家的粗茶淡饭,更觉得韩老五这桩买卖是折本买卖。

桌上只有一碟子酱腌黄瓜,自家地里摘来的黄瓜切成寸长的段,从中间分成四瓣放在酱里腌着。

粗面的面条一人一碗。

一家人吃着面条,就着酱腌黄瓜。

袁家可能前朝的时候确实豪富,从他们家的做派家教能窥得一些真相。

可经过乱世过来的,大富大贵的人落得乞食为生,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袁家有钱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或许可信,从袁大牛那一家子腌臜人嘴里说出来就得腰斩以后再打着折听。

不定说这话的就是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这样想着,吴寡妇就端着笑脸对袁弘德说:“袁大叔,才吃饭呐,俺为了你们家的事特意一大早就跑了一趟三十里堡,

那边的中人看在俺的面子上也很上心,这不,照着您老的要求又给寻了一家,俺就做主给带了来让您看看,

若是能看中就留下,看不中就多跑趟腿的事,俺再给人家送回去。”

故意弱化这孩子的身世。

怕袁弘德嫌弃他是外室子。

虽然她觉得袁弘德应该不在意这个,但也得以防万一不是?

袁明珠这才注意到吴寡妇身后还跟着个孩子。

就见那孩子眉目清隽,见到生人也不见畏缩,穿着村里大人孩子常穿的短褐,衤果露在外的皮肤却透着玉莹莹的白皙。

照着吴寡妇的指示给袁弘德行礼问好,行止得体。

这就是曾祖父跟曾祖母说的那家孩子多得跟养小猪似的人家的小孩?

脏得看不到本来肤色?举止粗鲁?

袁明珠忍不住往袁少驹看去,把他跟年龄相仿的五哥放一起比较一下谁更出色。

袁家其他人也齐齐往那孩子看过去。

吴寡妇看他们看过来的眼光带着审视,就知道这事瞒不住。

讪笑道:“这是三十里堡驿站里投宿的客商……。”

如吴寡妇预料的,袁弘德看到这孩子就非常满意,并不在意他外室子的身份。

不待吴寡妇说完就说道:“身价银多少?”

那意思只要价钱合适就要了。

听他这么说,吴寡妇的笑容立刻真诚了几分。

她这一笔是无本买卖,怕因为价格谈不拢搞砸了,斟酌了一下报了个相对低的价格。

“……咱们乡里乡亲的,我就不挣您的钱了,给个本钱就行。”

袁弘德可不信狼不吃肉改吃素,淡淡的回道:“那可不行,咱们乡里乡亲的我们也不能让你不挣钱,你把孩子领回去吧!”

袁明珠要是大点,肯定要喷笑。

曾祖父说话太噎人了。

吴寡妇被噎得心里直骂娘,怕我不挣钱不是该给提提价吗?让我带回去是几个意思?

袁明珠觉得她能理解曾祖父的想法,家里买人是银货两讫的事,可不愿意因此不明不白欠吴寡妇一个人情,也不愿意无辜提价多付冤枉钱。

她若是正当的牙人,袁家倒是不会把人看低一等,她这样的,袁家不会跟她有任何牵扯。

买卖是买卖,交往就免了。

吴寡妇也不敢再得了便宜还卖乖,忙说道:“做买卖嘛,您知道的,就这么一说,哪能不挣钱?”

“真挣钱?”

吴寡妇赶紧点头,“挣呢,真挣钱。”

袁弘德才对陶氏说:“把银子拿给我,我去找两个中人写契纸。”

写的契纸当然是私契,良贱不通婚,真若入了奴籍,就不能给袁明珠做丈夫了。

袁弘德带着袁树跟着吴寡妇找中人去了,陶氏问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水娃。”

涔河的河滩上捡来的,就叫了水娃。

“多大了?”

那孩子摇摇头,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说着话呢,水娃的肚子咕噜噜一阵响。

羞愧的低下头。

陶氏看他比少驹还矮一些,喊少驹:“带弟弟过来吃饭吧。”

杜氏已经去了灶间拿了一只碗过来,给他盛了一碗面条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水娃看了一眼袁家众人,确定是给他饭吃不是戏弄他,才扶着碗低头吃起来。

陶氏招呼伯驹他们:“都快吃吧,吃了去学堂,别迟到了。”

看到水娃只吃面条不吃酱腌黄瓜,给他夹了一条放在面条上。

水娃抬起头,对着陶氏笑了笑,露出一口小米牙,还有一对小酒窝,笑完想起什么,吓得赶紧低下头。

他在韩老五家,那家人也没少他吃穿,就是等得日子久了也没人来寻他,就渐渐失去耐心。

一次有个去韩老五家挑人的牙子看到他,对韩老五说:“这唇红齿白的小模样,笑起来还有一对小酒窝,卖到那等地方肯定是头牌……。”

他虽然不知道那人说的什么意思,但是那个人的笑让他觉得不怀好意,打那以后他再不敢随意对人笑了。

049、皎皎白驹

袁弘德找了中人写了契纸,水娃就成了袁家的新成员。

袁弘德觉得他的名字太过随意,问他:“水娃这个名字谁给取的?原本的名字叫啥?”

“水娃是五爷给取的,原来的名字叫郑贲思。”

袁明珠想着:皎皎白驹,贲然来思。

袁弘德则是微微一愣,他们家已然有五驹了,居然又来一驹,认为这就是缘分。

说:“以后改名叫袁白驹吧,长大以后倒省了再取字了,就用贲思做字好了。”

新出炉的袁白驹忍不住昂着小脑袋冲着袁弘德一笑。

这个家里没有人会假装给他东西吃,等他去吃再端走,戏耍于他。

没有人会因为他笑一笑就露出猥琐的表情,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会给他取名字,长大以后的字都有了。

原本的他以为长大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像是不可能达成的任务,现在也可以展望一下了。

袁弘德问他:“五爷是什么人?”

袁白驹还是太小,困惑的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五爷做什么营生的?”他换了个问法。

“买卖人口。”

知道袁白驹所说的五爷跟吴寡妇一样是个牙子,袁弘德就不再问了。

因为他就是脑洞开到天际,也想不到韩老五会因为袁铁栓他们吹嘘的几句牛皮就设法谋害他们。

袁家人很快就发现,袁白驹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扫地、烧火、看孩子、捡柴火……

大人们起床的时辰他就跟着起床了,踩着小板凳从水缸里舀了水倒进洗脸盆里,再帮着递上巾帕。

袁弘德看着给自己递巾帕的孩子,默默的接了过去。

中午休息的时候,袁弘德对陶氏说:“你找机会跟白驹说说,让他跟少驹一样就行了,不用总找着活干。”

陶氏说:“这孩子在人牙子家住了有些日子了,那等地方,没眼色不勤快的要挨打,慢慢来,时日久了就好了。”

人牙子买来的人都是要卖出去的,卖出去之前得训练得有点做人奴仆的样子,不然影响口碑。

而且没卖出去之前牙子也不愿意白养着他们,总是要使唤着。

袁家的孩子也要干活,农家的孩子不可能跟个富家少爷似的只读书什么都不用做,养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袁伯驹几个大些的兄弟早晨要去捡粪、捡柴火、割草,从学堂回来要抬水浇菜园,休沐的时候要跟着下地……。

袁珍珠几个小的有玩耍的资格,不过也要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不过他们无论干什么活,跟袁白驹跟人的感觉不同,袁少驹他们干活是因为该干活,而不是为了讨好谁。

都说孩子的可塑性比大人强,来了一个多月,袁白驹就跟袁少驹差不多了。

袁树杜氏一早要去地里干活,袁少驹扯着父亲的衣襟非要跟着。

“你跟你爹干活去,你跟着干啥啊?”杜氏想把他哄下来。

陶氏:“太阳以后就出来了,外头热,别去了在家玩,看看小妹都不去。”

袁少驹看了眼都不会爬的袁明珠,十分坚定的拉着他爹,立场鲜明。

袁明珠:你那是什么眼神?

她都能看出他眼神里的嫌弃。

或许是觉得拿小女儿比较太没有说服力,杜氏只能换个说法:“你看弟弟都不去。”

一扭头看到袁白驹也站在丈夫的另一边拉着衣裳不撒手。

杜氏:……

“弟弟说了跟我一起去,我们要抓土蚕回来给大芦花吃。”

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大芦花是家里的一只母鸡,继黑白花抱了一窝小鸡仔出来后,它也想要抱窝了。

抱窝的母鸡吃食变少,要给加点营养。

袁树宠孩子,跟着讲情:“想去就去吧,我给拿着草帽。”

杜氏:“他们走得慢,到地方太阳都老高了,干不了多少活就该回来了,工夫都瞎搭在路上了。”

他们家是慈父严母。

袁树好脾气:“我担着筐好了,让他们坐筐里我担着他们,不耽误啥,带着他们吧,这样走不了也一样耽误事,别再给招哭了。”

杜氏被劝得没脾气了,“你不嫌累就担着吧!”

袁树担着筐,一个筐里坐着一个戴着草帽的小儿,两口子一起往地里去。

走到对着东坡的那条路,远远的看到张氏从东坡上下来。

张氏也看到他们,喊着他们跑了过来:“小树兄弟……。”

跑到跟前问他们:“你们这是去干啥呐?咋还挑着孩子?小叔祖在家呢?”

杜氏抢着道:“俺们去地里看看,带着他们帮忙干点活,叔祖在家。”

怕袁树老实说出挑着孩子去玩的话,惹得张氏说一箩筐的怪话。

谁家孩子小时候都宠着些,但是自己宠没关系,看到别人宠就会说三道四。

张氏嘴角撇了撇,说:“你们去地里吧,俺找小叔祖有点事。”

待看到袁树两口子走远了,回头呸了一声。

“哄谁呢?屎尖子大的孩子带去干活?他能干个屁的活。”

心里对袁弘德愈发不满:“对个买来的野种比对俺家孩儿都好,个老不死的东西。”

进了袁家的院子,看到陶氏正坐在窑洞门口挑鸡蛋。

原本的来意都忘记了,对陶氏说:“叔祖母干嘛呢?哟,这么多鸡蛋!铁栓、铜栓去五渡屯干活,都累瘦了,家里也没啥给他们补补。”

陶氏对她动不动就哭穷还不能完全免疫,听着十分不自在。

只能讪讪道:“这些鸡蛋是留着做种蛋用的,那只芦花鸡要抱窝。”

袁明珠听得十分无奈,自己家的东西,不想给就不给,曾祖母这样,好像不给人占便宜是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因为要攒够二十一只种蛋,袁家自己家都舍不得吃鸡蛋。

更加觉得把曾祖父给治好的必要性。

要是曾祖父没了,曾祖母这样就等着让人生吞活剥吧!

看到没便宜占,张氏懒得应付陶氏,问道:“俺小叔祖呢?没在家呀?”

“你小叔祖他们在前面院子干活呢,找他有啥事?”

袁明珠看着她合不拢的嘴,觉得是好事。

就听张氏把大腿拍的“啪”得一声响:“好事,俺家铁栓那孩子前阵子不是去五渡屯找了个活干嘛,

一起干活的有个人看中俺家铁栓了,非要把闺女嫁给他。”

050、吹嘘

袁明珠心说:还有人非得把闺女嫁给袁铁栓?这闺女的爹眼睛得瞎成啥样啊?

就袁铁栓那样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的样子,跟他娘张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哪家闺女前世干了缺大德的事跟他说亲。

袁明珠就忘了还有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能看中袁铁栓的人,大概也跑不了跟他们家是类似的人。

“明日那姑娘家就要来俺家里认认门,让俺小叔祖去陪陪客人。”

说完正事,张氏开始卖弄她儿子在五渡屯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

“那郑大爷家里地多,有钱,家里还有好几条大船,为建造牌坊朝廷本来给拨来了工匠,不过郑大爷觉着那牌坊修成朝廷规定的样子不够气派,

就自己又找了许多人把那整条路都铺成石板路,一直修到镇子外头,还在牌坊边上修了个大院子,可气派了!”

张氏没敢说那姑娘的爹为何会看中袁铁栓。

当日袁大牛为了躲避帮袁家干活,带着两个儿子去五渡屯找活干。

干活的主家就是修牌坊的郑家。

从潜下渡附近的潜下码头上卸石板,然后拉到五渡屯。

袁大牛受不得累,丢下两个儿子跑了回来。

袁铁栓兄弟俩也想跑回来,不过怕回来会被他们祖母骂,就想着多干几天再找个借口跑回来。

那日一群人推着石头进了镇子走到集市口,袁铁栓前面那人把独轮车停在路边挡了他的路。

他正要骂人,突然看到一个姑娘往那人这边走过来。

那姑娘身材修长,薄施粉黛,乌溜溜的头发梳成堕马髻,因着善打扮,三分的容貌妆扮出七分的颜色。

袁铁栓的气来得快去得更快,看到那姑娘再多的气都消散了。

搜肠刮肚的回想跟那姑娘说话的老头姓什么。

之前互通过姓名,不过他觉得跟个老头说不着什么就没记住。

想了一会没想起来,干脆直接上前喊大爷,不辍姓氏。

“大爷,遇到熟人了?要不要俺替你跟监工请假啊?”

一边说话,一边往那姑娘身上瞟。

就见她腰带束得紧紧的,把腰肢束得不盈一握,更显胸前鼓鼓的,十分馋人。

见他眼神放肆,老头赶紧说:“不用了,就说两句话,已经说完了,桃花你们赶了集早点回去。”

尹桃花对着她爹和袁铁栓嫣然一笑,应着:“知道了爹!”

回身之际眼波流转,在袁铁栓脸上扫了一眼,带着万种风情。

娇滴滴的一把声音,听得袁铁栓骨头都酥了。

袁铁栓觉得这位桃花姑娘比他们村里最招人疼的吴仙姑还招人疼。

只觉得能把这姑娘娶回去,跟吴狗剩似的死了都值了。

看着那姑娘离开的方向,眼睛都看直了。

尹老头不快的咳嗽了一声,推着独轮车率先走了。

后头袁铜栓赶上来,看到他哥直眉楞眼的站在前头,困惑的朝着他看的方向看了好一会也没看到什么,问他哥:“看啥呢,大哥?”

袁铁栓才回过神来:“没看啥,走吧!”

偷偷抹了抹流出来的口水。

袁铜栓疑惑的打量了他一番,没看出啥异常。

暗自嘀咕:眼神都看直了还说没看啥?别是让狐仙啥的迷了心窍了吧?

回去以后,袁铁栓再不提回家的事了,好像从来没有生过要回去的念头一样,老老实实的在郑家干起活。

不仅如此,还开始跟那个姓尹的小老头套起近乎,比亲儿子还孝顺。

袁铜栓觉得,他大哥对他们爹都没这么孝顺过。

看着码头上他大哥帮着尹老头把石头从船上背下来,整齐的码放到独轮车上,把人送出去好远才又回来装自己的独轮车。

袁铜栓觉得他大哥肯定是碰到啥脏东西,被迷了心窍了。

只说袁铁栓当了几日孝子贤孙,尹老汉虽然不拒绝他献殷勤,但是也丝毫没有把闺女许给他的意思。

吃饭的时候他凑过去想说说话联络感情,尹老汉搭理都不带搭理他,只低头吃饭,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袁铁栓就寻思着:这样下去不行,这姓尹的老东西不地道,这是把他当二傻子使唤呢,光使唤没准备给他点甜头啊!

他得换个策略。

正在这时,修宅院那边的工人也干完活过来吃饭,一群人打了饭围在一处边吃边吹牛。

有些人为了巴结主家,免不了对牌坊表彰的郑家六奶奶吹捧一番,对正在建造的郑家别院大吹特吹。

袁铁栓正找机会要在尹老汉跟前表现表现,听得有人吹嘘郑家的别院,马上不屑的接道:“那算啥,俺们家以前的宅子比这宏伟一百倍。”

幼稚的吹牛方式,引得一片嘘声。

有人嘲笑他:“你们家那么有钱,还跟我们一起干这一天十几文钱的活?”

袁铁栓努力装作淡定,回道:“你们若是知道俺曾叔祖是谁就不会这样问了。”

大家都是不信的,不过这会闲着也是闲着,全当拿他戏耍了,有人就问他:“你曾叔祖是谁?”

袁铁栓回答的特一本正经:“俺老家是豫地的,故戎朝的时候,俺曾叔祖家是洛城数一数二的豪富之家,可谓良田千顷,仆从成群……。”

大家把他当成说书的了听得入迷,有人追着问:“后来那些地呢,钱呢?”

还有人说:“你曾叔祖这么有钱,你帮他干活也比出来干这份活强。”

“后来天下大乱,不过俺曾叔祖不是一般人,他一看时局要乱,就收拾了家财,带人上了伏牛山占山为王了,

再后来当今皇上平定了天下,俺曾叔祖就离开老家到这边来避难来了。”

怕这套说辞不能让人信服,又说:“不信你们去俺们村打听打听,俺们是五柳村的,谁不知道俺曾叔祖故戎朝的时候当过土匪?”

偷换了一下概念,反正大家都以为土匪就代表着有钱。

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是吹牛,他爹和祖母经常在家里说袁弘德一定还留了后手藏了钱。

他们千里迢迢而来投奔袁家,就是因为推断袁家还有余财。

众人羡慕的目光让他得意非凡,特意朝尹老汉那边看了一眼。

尹老汉就冲他露出自认为非常慈祥的笑容,露出牙齿上沾着的青菜叶子。

051、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看到尹老汉对他笑,那片菜叶子也没怎么觉得碍眼,袁铁栓更是把牛吹上天:“俺们特意从老家过来投靠俺曾叔祖,

来到这儿他就给俺家买了窑洞,还置了一亩多地,还给了一小块菜园子。”

此地在前朝末年几方势力混战的那些年里,因为地理优势没怎么卷进战争人口损失少,加之许多外地人逃到此地躲避战乱。

大量的人口涌入造成人稠地狭,许多人家的地都非常少,只能做些小买卖和零工糊口。

在大家看来袁家的这位曾叔祖已是十分大方了。

这一圈人外围,有个路过的小管事听到袁铁栓的话,眼神闪烁。

人群中,袁铁栓还在继续吹嘘:“俺曾叔祖没孩子,就过继了两个女娃子做曾孙女,以后他那些财产都是俺们的……。”

引得众人艳羡的目光,让袁铁栓飘飘然。

没人能预料到袁铁栓为了吸引美人她爹的注意吹的一个牛皮,会引来有心人的觊觎。

尹桃花她爹本来就准备把女儿待价而沽,原本的袁铁栓他肯定看不上眼,不过,有了袁弘德这个无子女的曾叔祖做加成,就可以考察一下了。

所以就有了明日的相看之行。

张氏害怕单独面对袁弘德,请陶氏代为邀请他明日去帮着招待女方家人。

走之前还不忘打秋风:“明日家里来客人,还没有待客的菜呢!”

主要听说袁家的芦花鸡要抱窝,打上了他们家多的公鸡的主意。

以往要是她来打秋风,都是钱氏出面应对,再不济还有杜氏。

杜氏刚出门了,钱氏躺在炕上不能动弹,陶氏被她这么直白又理所当然的语气惊得不知该怎样应对。

袁明珠倒是想帮衬曾祖母两句,奈何她现在都还没会坐,更别提说话了。

不过还好,袁珍珠趁张氏没注意跑去前院喊袁弘德去了。

她说的这些话,被进门来的袁弘德听了个正着。

袁弘德:“昨天里正的叔叔家的猪热死了,找了屠夫来杀了,肉应该还没卖完,你去看看买一些。”

把她占便宜的话堵了回去。

张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暗骂里正的叔叔一家子懒货,怎么喂的猪,居然能让猪热死?

天气炎热,猪住的猪圈又不是冬暖夏凉的窑洞,有些人懒,忘记给猪加水喝,经常有猪热死。

不过张氏冤枉了里正的叔叔家,他们家是太勤快了,怕猪热给猪圈里洒水降温,刚打上来的冰凉的井水泼在猪身上了,把猪给泼死了。

袁明珠觉得陶氏太过软糯,袁大牛家那么些人,菜地都没有人愿意去浇水,就等着到他们家的地里顺菜吃。

农家人谁家不养点下蛋鸡和猪啊?他们家就没养。

懒得要死就想吃现成的。

不知道明天相看的那家人是什么样?

袁树拿担子挑着袁少驹哥俩,到了地里,他们今天的主要任务是看看有没有需要拔的草,查看一下长势,再看看有没有病虫害和被牲畜破坏的情况。

还没开始抽穗,倒是不担心有人偷窃,就怕牲畜挣开缰绳闯进地里践踏啃食青苗。

每家的地头上都辟出来一小片地方,挖了一米深的土坑用于堆肥,新鲜的粪肥经过腐熟才能施到地里,不然庄稼容易生虫。

袁少驹说要抓的土蚕就躲藏在这里。

土蚕学名蛴螬,胖乎乎的白色虫子,会噬咬庄稼的根茎,是这个时代主要的病虫害。

还有一种害虫土狗子,学名蝼蛄。

这两种害虫都喜欢躲在堆肥坑这种腐殖质多的地方。

杜氏把带来的草帽扣在两个孩子的小脑袋上,一人给一把搂粪的小钉耙,交代他们:“在边上扒,别往里面去,

抓到了放在罐子里,土狗子的头揪下来,不然就爬跑了。”

堆肥发酵以后会产生热量,所以肥堆上反而没有虫子,只有外围有。

两个小家伙跃跃欲试。

钉耙刨到土里,把土掘上来,土里就藏着那两种虫子。

见到光,土狗子就快速的逃跑,两孩子就撅着屁股在后头追。

此时就看出俩孩子的区别来了,袁少驹只知道拿手抓,不像袁白驹,一只土狗子跑到他的脚下,他果断的一脚踩上去。

离得远的一钉耙砸过去,砸得稀巴烂。

袁少驹:“你咋给弄死了?”

“没关系,反正都得弄死给鸡吃,怎么死的没有区别。”

袁少驹懵懵懂懂的,不过觉得很有道理。

土蚕就好抓多了,被挖出来只会笨拙的蠕动。

等到了中午,袁树和杜氏巡查完一大片地回到地头这里,就看到两个孩子脏得跟花狸猫似的。

不过收获不小,不仅把他们家地头上的粪堆周围挖了,旁边吴大钱家的粪堆周围也挖了,收获了满满一罐子。

杜氏一看抹这么脏,忙摘了头巾给他们拍打。

吓唬他们道:“抹这么脏,回家不给饭吃。”

吴大钱的爹吴正贤笑呵呵的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窝窝囊囊身体健康。”

也不知道是拿俩孩子取笑呢,还是给他们讲情。

不过怎么听着都不像是讲情的正经话。

回到家里,陶氏一看脏成这样也坐不住了,忙起身把灶间做饭剩下的余烬温着的水舀出来给他们洗涮。

把脏衣裳扒下来,两只光腚猴丢到大木盆里:“好好洗,洗不干净不许吃饭。”

说的话跟杜氏说的差不多。

大人一般都是这么吓唬小孩,让小孩听话。

袁少驹抬头把脸上的水抹干净,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还挺大声,自觉有理。

旁边袁白驹也小声接道:“窝窝囊囊身体健康。”

听得一群大人哭笑不得,袁明珠听了心里直乐呵。

陶氏拿手指头点袁少驹的额头,训道:“从哪学的些浑话,邋里邋遢窝窝囊囊的以后去学堂先生都不愿意收。”

被袁弘德抱着的袁明珠,就看到袁白驹羡慕的看着落在袁少驹额头上的手指头。

陶氏也看到了。

对于这个买来的孩子,陶氏总是有些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说重了怕他记仇,说轻了怕管不住。

此时看到这孩子看自己的手指跟看美味香肠似的,总觉得于心不忍。

把指头换了个方向,点到袁白驹的额头上:“不许学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052、抓鱼

如愿被陶氏拿指头点了额头,袁白驹笑出了小米牙。

袁树收拾带回来的农具和袁少驹他们抓到的那一罐子虫子。

农家的农具珍贵,得爱惜着使用,每次从地里回来都得把农具清理干净收起来。

袁树收拾好农具,又把那一罐子虫子拿去喂鸡。

鸡圈里的鸡扑腾着翅膀蹦得老高过来抢食,看得出来它们也知道这些是美味。

袁明珠看到那些被踩得面目全非的蝼蛄,心疼坏了,这些都是中药材,处理好了可以拿去换钱啊!

不仅能换钱,她前世整理过的一本古医书,上头记载着根治曾祖父身上余毒的方法,该方剂以毒攻毒,就会用到土狗。

而且蝼蛄也很好吃啊!处理干净了用油炸,炸得酥脆可口,风味独特。

袁弘德看着他们家的小明珠看着鸡抢食虫子,眼睛紧盯着,小嘴跟着一动一动的。

赶紧抱着她离得远一些。

这可如何是好?看到鸡吃虫子都馋成这副模样?

袁弘德的心里,他们家小明珠又懒还馋,这样子可是会愁死爹娘的。

没养过孩子的袁弘德觉得他责任重大,得多赚钱让她衣食无忧,就不会让人嫌弃了。

吃过饭午睡的时候,袁弘德对陶氏说:“等农忙过了我准备去潜下镇看看有什么赚钱的门路没有?”

来往客商都得从潜下渡过河,离渡口不远的潜下码头又是走水路的必经之路。

来往客商云集,潜下镇是这附近的第一大埠,比有集市的五渡屯还要繁华得多。

周围的人想要找赚钱的机会都去潜下镇碰运气。

陶氏不解,问他:“辰哥你怎么突然想赚钱了?出了什么事了吗?要不咱们也在前头院子里垒个猪圈养两头猪,你就别出去了。”

他们家有十几亩地,每年缴过税粮余下的粮食足够一家人吃喝嚼用了。

丈夫有旧疾,她并不想让他出去奔波劳累。

袁弘德也赞成她的提议:“以前是因为家里院子小人口多没有垒猪圈的地方,以后分开住没那么挤了就可以养猪了。”

问陶氏:“前后院都垒上猪圈吧?养了猪就不用去买粪肥了。”

不光能增加一笔收入,还能省下一笔费用。

却不同意不去潜下镇找机会。

“咱们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呐,趁着我身体还好,多给你们留下点银子傍身,咱们明珠看着就不是个勤快娃,哭都懒得哭,

还喜欢吃,你是没看到,刚才看鸡吃虫子小嘴巴都跟着动。”

正躺在炕里头边听着曾祖父母交谈边酝酿睡意的袁明珠:曾祖父,你能不能别总是碰瓷俺啊?

听着丈夫说的前半段陶氏还有些伤感,听到后面就笑了,拍了他一下,说:“瞎说什么呐,小孩子都这样。”

袁明珠:幸好还有个主持公道的曾祖母。

袁弘德没亲自养过孩子,将信将疑:“那也得防止她长大了不勤快还喜欢吃,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得考虑全面一些。”

袁明珠:这是打定主意要拿我碰瓷到底了?我哪里不勤快还喜欢吃了?哦!喜欢吃那是因为十八年没吃过食物啦,怪不得我。

陶氏还想说什么,袁弘德说:“就这么定了,赶紧睡吧,别把明珠吵醒了又惹得她哭。”

陶氏要说的话就被堵回去了。

袁明珠:曾祖父太狡诈了,刚刚还说我哭都懒得哭,这会又变成别把我惹哭了。

不过她现在不会说话,只能由着袁弘德说啥就是啥。

刚躺下去陶氏想起来明天袁铁栓相看的事,压低声音问袁弘德:“明天我要不要过去?”

他们若是真正的曾叔祖,过去相看是该的,不仅要去,女家若是没意见愿意这门亲,陶氏还得给包见面礼。

他们只是一个姓的本家,血缘关系已经很远了,怎么相处得袁弘德拿主意。

“你就别去了,我带着务川过去就行了。”

并不想跟袁大牛家牵扯过多。

原本因为钱氏跟袁务川家生了龃龉,随着钱氏中风心结慢慢解开了。

袁务川从开始的一个月每天都带着她去针灸,到现在三天去一次,说话还是说不清楚,不过吃饭流眼泪的症状轻了点。

“既然用不着拿他们牵制钱氏,就不用走得太近。”

陶氏都听丈夫的,丈夫说了她就应着。

第二天,袁弘德带着袁务川去了袁大牛家。

袁伯驹几个休沐在家,几个人照常早晨去割草、捡粪、捡柴火。

路过村口小溪,袁仲驹:“河里有鱼。”

其他人看过去,果然在清澈的水底有一尾鱼轻轻游动。

小溪里水浅,过去没有这么大的鱼,估计是前一阵雨水多,下游龙头沟河里的水暴涨,鱼顺着雨水游进了这里,被搁浅在这儿了。

兄弟几个抹掉鞋袜,跳进溪水里围捕那条鱼。

人多力量大,很容易就把鱼抓到了。

袁伯驹把鱼递给袁季驹:“小四把鱼送回家,把渔网拿来,咱们再看看还有吗?”

每年雨季过后,田边的沟渠里有时候都能抓到鱼。

兄弟几个顺着溪流找了一遍,抓到了六条巴掌大的鱼。

大家围着木盆看鱼,突然,“啪嗒”,一滴水落到鱼盆里。

大家以为下雨了呐,结果一看,是陶氏抱着的袁明珠滴的口水。

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陶氏突然间想起丈夫昨日中午说的话,又赶紧摇摇头把不该有的念头摇走: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

再说这些鱼还没有烧出来,一股子腥味根本没香味。

袁少驹:“回头烧鱼给妹妹吃。”

“妹妹还小,不能吃,只能喝羊奶。”

“那我替妹妹吃。”

袁明珠愤怒的看着小豆丁,这种事能替的吗?

袁白驹:“等妹妹能吃鱼了我去抓鱼给她吃。”

袁明珠觉得还是这个小豆丁比较乖,如果不是做丈夫而是做哥哥还是不错的,总觉得养个童养夫怪怪的。

有点送作堆、拉郎配的赶脚。

陶氏怕她又是要生口疮,洗干净手摸了摸。

“我们明珠要长牙了。”

袁少驹跳着脚:“哪里,哪里,我看看。”

直到成功看到袁明珠的牙床上一个白色的斑点才罢休。

“怎么只有一颗牙啊?”

053、单牙宝宝

众人围着盆子看鱼,说着关于鱼的话题的时候,袁大牛正带着尹家的人过来这边。

先去了前面新买的宅子,袁大牛像他才是宅子的主人一样招呼着尹家的人:“进来看看,这宅子是新买的,已经快修整好了,四孔窑洞。”

尹老汉环视四周,点评着:“嗯,旧了些,地方也太小了点。”

袁大牛跟着陪笑道:“人口少也够住的了。”

袁弘德皱眉,觉得他们的谈话有些喧宾夺主,当着主人家的面说这种话让人很是不快。

看到袁弘德皱眉,袁大牛赶紧打着哈哈道:“买这宅子是看中这院子里的这棵枣树了,价钱也合适。”

尹老汉抬头看着枣树上盘得密密麻麻的青枣,才没再说什么挑剔的话。

“去后头看看,俺叔祖家就住在后头。”袁大牛带着众人往后头去。

他们进门的时候正听到袁少驹说袁明珠“怎么只有一颗牙啊?”

尹家跟来相看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媳妇子听了,说:“哟!这长一颗牙可不吉利啊,对姑姑不好有妨碍,得让当姑姑的给做双鞋,还得让姥娘家给做条鸳鸯裤穿,

挺稀罕的啊,俺这么大还没见过只长一颗牙的孩子呢,俺们老家那边要是遇到这样的孩子都给卖掉,留着心里总是不得劲,

你们家孩子挺多的,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还是个女娃子,长大了也是赔钱货,不如换俩钱花花。”

不知是真有这样的风俗还是卖别人孩子不心疼。

陶氏:“十里不同俗,俺们老家倒是没有这样的规矩。”

袁伯驹几个挡在陶氏前面对来人怒目而视。

袁明珠拿舌头舔了一下刚鼓了一点出来的牙床,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

他奶奶的,古代人都有劝人卖孩子的爱好吗?还是自己运气爆棚,总能遇到这样的奇葩人种?

往说话那人看过去,就见那女人高耸的颧骨,双颊无肉,眼珠浑黄,一对大龅牙龇在嘴唇外头,整个一女版孙检芳。

不对,比孙检芳还丑,多了一对大龅牙!

说话跟孙检芳一样刻薄!

袁明珠是不会说话,会说话得问问她:你只说别人,有句话不晓得你听过没有?

颧骨高杀夫不用刀!

而且这人眼珠浑黄,明显是不健康的颜色,怀疑有肝胆方面的疾病。

袁明珠又看了眼她旁边站着的那个男人,看姿态那人应该是她丈夫,腹大如鼓,怀疑是肝腹水症状。

那么上面那句话应该快应验了。

有些肝病是有传染性的,就是不知道她和她丈夫谁传染的谁?

袁大牛把人往袁家领,是因为尹家的人嫌弃他们家人多窑洞少,住得逼仄。

在袁弘德没到之前他哄着尹家人说他叔祖才买了新宅子。

尹家人就一厢情愿的认为买的新宅子是给袁铁栓结婚用的,都不用袁大牛多编些谎话骗他们。

袁大牛就领人来看宅子了,顺便看看能不能在袁家蹭顿饭,不然这么老些人得多少东西搭进去招待?

他也不怕尹家发现被骗了以后会跟他没完,只要人娶回来,他们还敢把闺女接回去不成?

更不怕尹家闹,尹家不闹他还不好开口跟袁弘德开口要宅子呢。

以他对袁弘德的了解,他不会跟他们因为钱财上的事发生矛盾,一般花点小钱能解决的事都不会太吝啬。

他们家说不定到时候又能白得一片宅子。

他就是没有想到尹家的大儿媳妇会这么嘴碎,说谁不好偏拿那小丫头片子说事?

不知道那死丫头是两个老东西的眼珠子啊?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袁大牛暗骂:长一颗牙怎么了?她不长牙关你们蛋疼?咸吃萝卜淡操心。

眼看袁家人神色不善,袁弘德面色阴沉,袁大牛知道今天这顿饭蹭不上了,只能打道回府。

喊他儿子:“铁栓,带你尹大叔他们去村里各处转转。”

待袁铁栓带着尹家的人走了,袁大牛才给袁弘德夫妇陪着笑脸道歉:“叔祖,叔祖母,恁别生气,她就是个信球货,长得样子都各意人的很。”

平日最不愿意说家乡话,一口本地方言的袁大牛也是豁出去了,飚出了一口老家的口音。

袁明珠心说:你比她还各意人,真是有心维护正义就该当面说,背后充什么好人?

袁明珠觉得他这样不是心里真正觉得那个女人膈应人,而是意图把自己伪装成跟袁家同仇敌忾,目的嘛,就是为了占便宜。

只见袁大牛说完,眼睛贼忒忒的看向放着袁伯驹兄弟几个抓来的那些鱼的盆子。

端起来说:“尹家人太喜欢占便宜了,相看居然来了那么多人,怕不是全家都来了,俺家准备的东西只怕不够,

菜少了给叔祖您丢人,这些鱼俺就端家去了,等您曾侄孙娶媳妇的时候让新媳妇给您二老做双鞋。”

袁弘德走过去把盆从他手里拿过来放回原处。

“这么膈应的一个人给她吃啥吃?再说你家的事我丢啥人?咱们也碍不着,咱们就是同乡,鞋就免了,不用破费。”

袁大牛没想到今天这事后果这么严重,袁弘德这话听着像是要跟他们划清界限。

忙说:“是是是,这么恶心的人不给她吃,不过鞋子还是要做的,不破费,给您二老做双鞋还不是做小辈的该孝敬的。”

袁弘德拒绝:“不用了,咱们关系没那么近,用不着做鞋。”

那女人的话触到他的逆鳞了,袁明珠屡次三番被人算计着要卖掉让他怒了。

不愿意压制本来嫉恶如仇的性子跟袁大牛家继续虚与蛇委。

新媳妇进门得给婆家长辈都做双鞋,袁弘德拒绝了他们家新媳妇给做鞋,就代表向外界昭示两家没有亲戚关系,没有连宗,只是单纯的同乡。

袁弘德突然翻脸,让袁大牛觉得没给他面子,气急败坏的口不择言:“你个老绝户,你有啥可得意的?以为靠着袁务川就行了?

我告诉你,你做梦,你别看不起我,我就等着看你被人利用完扫地出门的那一天,到时候你跪我家门前求我,看我理不理你?……。”

恶狼终于露出本来面目。

袁明珠泪眼磅礴,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不是为着维护她,曾祖父不会跟袁大牛家撕破脸皮交恶。

054、毒誓

她在紫葫芦里跟着曾祖父母十八年,看着他们遇到流落在外的袁务川一家并收留了他们,看着他们资助了前来投奔的袁大牛一家。

一路看着他们收敛了本来的性情,跟这两家人维系着亲情和感情。

亲情虽然血缘稀薄,感情虽然脆弱,但这两家人或看在当年扶助之恩或看着他们身后将留下的一注大财的份上,总会给他们一个安乐的晚年,让他们身后入土为安。

是她的出现打破了这些平衡。

他们本来可以对她的遭遇置若罔闻的,毕竟他们对她没有责任,而且他们自己都风雨飘摇,完全没有义务管她。

可是他们就管了,不仅管了还管得很坚决。

先是为了维护她恶了钱氏,跟袁务川家分家。

即便是分家曾祖父母也没放弃她和珍珠,怕她们落在钱氏手里难逃被卖掉的下场,在分家的时候多分些利益给他们也把她们过继了过来。

现在为了她遭受袁大牛的辱骂,而她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袁大牛恶毒的话,让袁家人都十分愤怒。

袁明珠能感觉到曾祖母整个人都在发抖。

袁树一拳头把袁大牛打翻在地:“你说的是人话吗?叔祖错待你们了吗,你这么忘恩负义?”

两个人翻滚着扭打在一起。

袁大牛:“你少在这说便宜话,你们家就因为比我来的早些,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我要是你我也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家得了多少好处?你几个孩子都去学堂读书,一年年花多少钱。”

说地好像袁家孩子花的是他的钱一般,自家孩子什么样心里没点数。

当初袁弘德也送他家铁栓铜栓上过学堂,还在袁伯驹他们之前呢。

二人在学中不好生念书,日日回来手心都被先生打得红肿,捱了些时日二人先自捱不住哭喊着不愿意去了。

袁树老实,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对嘴,愣愣地被他趁机打了好几拳。

杜氏看到丈夫挨打,执起扠草的草叉子对着袁大牛:“滚,从我们家滚出去。”

草叉子虽然是木头的,不过顶端因为常年在地上摩擦,磨得又尖又锐,真扠到身上能把人戳得透透的。

更让他害怕的,袁家的一群孩子个个手里执着一把镰刀围着他,目光狠厉,都跟狼崽子似的。

连最小的那俩小子,人比镰刀把高不了多少,也执着镰刀恶狠狠的看着他。

袁大牛吓坏了,声音都在抖:“弟妹,弟妹,有话好……说……,你先把叉子收……起来。”

“滚。”

“滚滚滚,我滚,我滚”

袁大牛爬起来就想跑。

“慢着。”袁伯驹却喊住他。

袁大牛欺软怕恶,他被吓住了,不敢再走,有怨言也不敢说,只敢哭丧着脸在心里嘀咕:到底让走还是不让走?给个准话呀?

袁伯驹:“跟俺曾叔祖磕头认错。”

听说只是让磕头认错,袁大牛噗通一下跪在袁弘德跟前,生怕袁家人改变主意。

袁大牛跪下,袁家众人也在袁伯驹的带领下跪下来。

袁伯驹指天发誓道:“常听俺们祖父和父亲说起往事,我父亲当初兄弟姐妹八人,得曾叔祖和曾叔祖母接济才得以存活我父亲和姑姑二人,

救命之恩定当报偿,若有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听到袁伯驹发的毒誓,袁大牛直接吓得头皮发麻,委顿在地。

自打吴狗子在村口被晴天霹雳劈成焦尸之后,五柳村和附近一些村子的人就再也不敢随意发誓了。

就算是发誓,也不会发这种关于雷劈的誓言,会应验的。

袁明珠把袁伯驹发的誓言在心里默念一遍:救命之恩定当报偿,若有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这世上或许有东郭先生和狼中的那匹狼,或许有农夫与蛇中的那条蛇,但是人们更愿意相信人性本善。

更愿意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

袁大牛被吓得豕突狼奔,回去以后大病一场。

整件事发生的时候,全家人的注意力都被牵到这件事情上,没有人发现钱氏那边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就是说一般骨折养上一百天左右就该好了,大部分病人一个半月左右如果发现有明显的骨痂生长,就可以下地活动。

此时距离钱氏被门板砸骨折已经过去快二个月,不过按照孙先生的说法,钱氏应该很难恢复正常,好了以后也会不良于行,

因此大家都没料到她会听到外头的动静忍不住跑出来,并且还有能力出来。

钱氏缩在炕角眼珠子忒忒地转着。

妖孽!

就是妖孽!又一条有力的佐证证明那个死丫头就是妖孽,她就是被妖孽害成这样的。

钱氏有些害怕,拿不定主意是除掉她还是装作不知道。

这些日子她没有针对那个妖孽,妖孽好像也没再害她。

钱氏摸摸自己歪着的嘴,如果装作不知道以后就得顶着这张像鬼一样的脸活着了。

吴正贤他爹就是最好的例子,都不敢出门,出门就有村里的孩子吓哭,还有孩子拿土坷垃丢他。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滋味?钱氏不甘心。

至于袁伯驹提到的袁弘德夫妇对他们一家的帮助,钱氏选择性当没听到。

钱氏捏了捏有些变形的腿骨,她的腿虽然能走路了,却跛行的严重,这些都被她归咎到袁明珠身上。

她不能放过那个妖孽,只有除掉她,她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

钱氏扶着炕沿练习行走,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赶紧爬到炕上躺好,装作一副依旧不良于行的假象。

回窑洞拿东西的袁务川并没有发觉钱氏的异常。

等丈夫走了,钱氏侧耳倾听,没有人过来这边,再次下了炕练习行走。

一边扶着炕沿跛行,一边含混不清的咒骂着袁明珠,无法正常发音让她胸臆间更是积攒了满满的戾气。

发誓一定要让那个害她的妖孽喋血当场。

因为想得太过入神,没有听到外头的声响,直到门帘被人触碰到,钱氏才惊觉有人要进来了。

钱氏慌神了,此时再往炕上爬肯定来不及了,惊慌之下腿一软滑倒在地。

这反而给了她启发,躺在地上装掉到炕下了,哼哼唧唧的向撩了帘子进来的杜氏求助。

杜氏本来还对窑洞里的声响心存怀疑,看到她倒在地上这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055、两枚枣核钉

杜氏毕竟是普通妇人,没有太多恶毒心思。

就是以前跟婆婆有诸多矛盾,如今钱氏落到这副境地,人也变得顺从多了,再多恨意也渐渐放下了。

看到钱氏摔倒了怕她摔个好歹,把端着的药碗放下,把钱氏扶起来放回炕上。

“娘,你摔到哪里了吗?是想去茅房吗?想去茅房你就摇铃喊俺,可不能自己下炕,你的腿还没养好呢,得注意。”

钱氏瞎比划一通,杜氏也没猜出来她想说的是什么,看到她也没摔着,也没有想去茅房的意思,只能给她喂了汤药以后端着碗出去了。

钱氏为自己的急中生智洋洋得意,自己实在太机智了,杜氏那个贱人都被她骗过去了。

杜氏晚上睡觉之前还不忘提醒丈夫:“今天咱娘掉炕下去了,俺也看不出来摔没摔坏,问她她也说不清楚,你明天带她去针灸的时候别忘了让大夫给看看。”

袁树应着:“嗯,俺记着。”

次日一早,袁树套了牛车送钱氏去针灸。

牛车路过磨坊院门前的大槐树下的时候,有人要搭车。

都是乡里乡亲的,搭车不收钱,不说搭车,就是借车也是寻常事,钱氏发病那次袁树就是借了孙二年家驴车去请的大夫。

袁树把他娘往车前头挪了,给其他人挪出空余的地方。

这些人有去五渡屯干活的,有去赶集的,也有去潜下镇找机会的。

“大娘好点了吧?”

……

都对钱氏的病情表示关心。

袁树回答众人:“好些了。”

钱氏躺在一侧耷拉着眼皮假寐。

心里得意: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我是不会告诉你们我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她都想好了,在没除掉袁明珠之前她不能暴露自己腿已经能走路了,这样大家才不会防备她。

她要等到合适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袁明珠给干掉。

出了事也没有人会怀疑她,外人眼里她可是还不能下炕呢,一个卧床不起的人肯定最没有嫌疑。

至于怎么弄死那个妖孽,她也有些打算。

那妖孽现在不是她家的子孙了,已经过继给袁弘德家,所以下手得隐蔽些,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直接捂死那样粗糙的手段就不能用了,得干得精细一些。

她过去听人说过往耳朵里扎钉子,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一个人,死者体表看不出伤痕,别人发现不了异常。

就是流点血也不多,擦干净谁也发现不了。

就是钉子她现在这样子不容易弄到手。

所以她还有备用手段,去了医馆试试能不能偷到点毒药。

上次黄先生给她换药方的时候,新药方里有一味药叫马钱子。

当时大夫特别交代小徒弟马钱子有毒,抓药的时候要注意别抓错量,能毒死人。

她准备想办法搞到点马钱子或是铁钉,实在不行弄点竹签子也行。

不过不管怎么下手都得尽快了,袁弘德那两个老东西马上就要搬去前院了,她估摸着农忙过后就会搬走。

搬走了她就更不容易找到下手的机会了。

下手的最佳时机就是农忙时节,那时候全家都忙得脚不沾地,肯定会有疏忽的时候,比较容易下手。

牛车晃晃悠悠前行,车上的人说着家长里短。

乡里人家朴实,跟人有仇最多暗地里诅咒对方一番,没有人能想到钱氏正谋算着杀人毒计。

说着说着话题转到坐在钱氏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身上,他是去五渡屯郑家的工地上做活去的。

小伙子叫喜孩,人机灵又勤快,被朝廷派来的工匠看中了,选去做了助手。

“喜孩运气好,被阮师傅选去帮忙去了,好好干说不定师傅一高兴露给你一两手,以后就有一门傍身的手艺了。”

大家羡慕之余也真心替他高兴。

大家的想法淳朴,不会恨人有笑人无。

同村的人有钱了,说不定自家吃紧当忙的时候能帮自家一把,总比一个村的人都穷得当裤子,真有个急难借钱都借不到强。

外来的工匠不是本地的师傅,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干活的时候并不避着人。

有些工匠为了省力气,还会指点一二让人帮着干活。

喜孩听到大家的教导,认真的点头道:“俺知道,一定好好干,阮师傅的木匠活做得漂亮,俺要是能学会他一成都行。”

其他人看到晚辈受教,更高兴了,大家谈论得更加热烈。

只有钱氏听到木匠二字的时候闭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不过她低着头,没有人发现她的不对劲。

这个时代的木匠主要用榫卯技艺做活,很少用钉子,但即便如此,钉子也不可能完全不用。

钱氏看了眼喜孩放在自己手边上的工具箱子,打算碰碰运气。

黄土高原的道路上坡下坎颠簸不平,木轱辘的牛车又没有减震功能。

在一个小土坡上牛车颠簸了一下,钱氏趁机勾了喜孩的工具箱的绊带一下,工具箱倾倒下来,里头的零碎撒了出来。

众人看到工具箱翻了吩咐惊呼,周围的人帮着整理。

赶车的袁树听到动静,回头看到工具箱翻了,忙把牛车停下方便大家收拾。

东西都散落在车上,也不会遗失,大家三两下就给收拾好了,牛车接着赶路。

钱氏的手袖在袖筒里紧紧攥着,手心里抓着两枚枣核钉1。

成功到手两枚枣核钉,钱氏兴奋得手心都是汗,两枚钉子被她攥得湿漉漉的。

她觉得成功在望了。

工具箱翻了只是一个小插曲,并没有耽误多大事。

木匠的钉子不会用几个还计数,这么小的东西丢了谁都没有在意。

袁树的牛车只到龙尾沟就不往前走了,大家下车跟他道谢,接着往前赶路。

袁树带着钱氏到了黄先生的医馆。

袁树还记得杜氏的嘱咐,问黄先生:“大夫,俺娘昨日从炕上摔了下来,您给看看没摔坏吧?”

黄先生跟袁家因为医患关系这些日子交往颇多,知道钱氏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倒是没有训斥袁树怎么这么不精心,让病人又摔了。

仔细的帮着诊治了一番,说:“骨头恢复的还行,没摔坏。”

注1枣核钉:这里所说的枣核钉是木匠用的一种两头尖的钉子,用来把两块木板拼合成一块。不是金大侠笔下裘千尺的那种独门暗器,不过钱氏这老太婆比裘老太婆的歹毒也不分仲伯了。

056、牛顶人

钱氏听到黄先生说她恢复的还行,恨不得扑上来把他的嘴堵上。

还好黄先生就说了这么一句,其它的话没再多说,就开始动手帮着钱氏针灸。

钱氏就两眼贼忒忒的偷看小徒弟抓的马钱子从哪个药斗里拿出来的。

毒性大的药材,是单独放在药柜上方的青花坛子里,钱氏看了暗暗记在心里。

这次医馆里没有出现什么突发状况,钱氏没有找到机会。

不过她如今三天过来针灸一回,总能找到机会,而且她身上已经有了两枚枣核钉,她就不是太迫切了。

针灸完毕,袁树带着她回到家。

进了窑洞,钱氏把弄到的两个枣核钉拿出来,先是把钉子放在炕头的柜子里,过了一会觉得放在那里不安全。

万一袁务川拿东西或是杜氏帮她拿东西给翻出来就糟了。

于是钱氏把钉子拿出来,先后又换了几处地方藏都不满意,直到最后插到炕缝里。

钱氏摸摸插到炕缝里的钉子,这个地方她还算满意。

这里离她近,她能随时拿到钉子,还能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于是,杜氏每天都能看到婆婆坐在炕里头靠墙的那个位置,猜不透又出了什么事。

不过钱氏自从出事就神神道道的,杜氏也就没有在意。

最多给她递东西的时候费点劲。

家里的鸡蛋攒够了数量,陶氏和杜氏一起把精心挑选出来的二十一枚鸡蛋放到抱窝的芦花鸡的窝里。

天气好没变冷,更容易孵出小鸡来,二十只左右是能孵出的最大上限。

因为这只芦花鸡比较大,她们就放进去能孵化的最大数量。

按照习俗,单数代表女儿,双数代表儿子。

跟生孩子都想生儿子不同,孵小鸡的人都希望孵出来的都是母鸡。

放单数就代表着人们对孵出母鸡的美好期盼。

虽然不管放多少只鸡蛋也不会改变公鸡母鸡的数量对半分,最多相差一两只的规律,人们还是固执的遵循着古老的传统。

袁少驹跟着问:“芦花不会抱几天窝就跑了吧?”

村里经常有抱窝的母鸡抱到半程醒窝了,丢下鸡蛋跑了的。

这种时候,那些老太太们就会心疼的骂骂咧咧,比喻着鸡把家里不听话的儿媳妇骂一番。

杜氏啪啪给了他屁股蛋两巴掌,“你这孩子,怎么尽说丧气话啊!”

袁少驹跐溜躲到曾叔祖身后。

袁弘德虽然不会管着杜氏管教孩子,但是杜氏也不会不知理的把孩子拉出来当真长辈的面打得鬼哭狼嚎,袁少驹机灵的躲过一回教训。

袁弘德笑笑说:“你不会说话,得好好教训,罚你这回秋收的时候捡一篮子高粱穗。”

袁少驹咕噜噜转着眼珠,拉着袁白驹:“我让弟弟帮我。”

又嫌弃的看看袁明珠,那个太小了,帮不上忙。

袁明珠最近总是能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尤其是他有了袁白驹这个新弟弟以后。

这小豆丁,越来越大胆了,以后得好好教训。

农忙季节总会有些粮食撒落在田里,尤其是杨举人这样的大户人家的田里,没有人手去捡散落的粮食。

颗粒归仓,各家的孩子把自家地里散落的粮食捡干净以后,就会结队去大户人家的地里捡。

运气好的能捡不少呢。

这些日子,袁务川父子往地里去的勤了,日日在田间巡视,高粱开始成熟,得看着防止有意外。

今年雨水还算均匀,看着收成应该不会差,就差最后一段时间就能谷物满仓了,家家户户都把地里的庄稼看得紧紧的。

袁弘德今日要去集市上把农具修修,准备秋收,出门前交代杜氏:“伯驹娘,小树回来跟他说这几天别把牛和羊放出去了,

别让它们脱了缰绳糟蹋了别人家的庄稼。”

一棵苗就是一把粮食,即将收获了再被踩坏,更让人心疼。

有人看到牛羊过去,离着老远就开始驱赶,拿土坷垃扔,拿棍子打。

牲畜都是每个庄户人家的心肝宝贝,养得十分心细,跟养孩子似的,这时候让人打了也无话可说。

更怕牲畜被打得激起凶性,再伤了人就更坏事了。

所以一般人家到了这个时候都宁可劳累一些,割草回来喂,不把牲畜放出去让它们自己吃草。

“知道了叔祖,”杜氏答应道,把干粮递给袁弘德。

家里牛车被袁树赶去带钱氏针灸去了,袁弘德搭村里其他人家的牛车去赶集。

却说钱氏他们到了黄先生的医馆,刚给钱氏把针扎上没多久,门外就传来呼救声:“黄先生,有人被牛顶了,快来给看看。”

因为是用车拉来的,进不来窑洞,伤势重又不好挪动,只能黄先生到院子里给诊治。

窑洞里本来等着看诊的和陪着的家人都呼啦啦跟着过去看热闹。

黄先生有经验,每年农忙季都得有几起牲畜伤人的事故。

不用说今天这个又是因为牲畜进了庄稼地被庄稼地的主人打了,激起凶性伤了人。

黄先生一边诊治一边问:“怎么伤的?”

既是问受伤的原因,又是问哪个是责任人,看看有没有人付药费,然后他需要根据情况选择用什么样的药。

有人付钱的话就用好点的药,没人付钱就只能用点差的慢慢熬着了。

旁边一个女人哭着说:“俺家孩子他大在道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跑出来一头牛把他拱翻了,大夫,俺老汉没事吧?不会留下啥毛病吧?”

黄先生心说:又是一起牛进庄稼地,庄稼地主人赶牛伤了又一方的事。

黄先生这会已经诊治明白,做了初步的清创止血处理。

回答道:“用点好药能恢复的好些,不过也不好说,伤得太重了。”

一听要用好药,用了好药还不好说结果如何,另一个男子说:“俺家的牛平日听温顺的,从来没有顶过人,不是有人打它它不会顶人的。”

另一个应该是庄稼主人的人一听不愿意了:“你的牛不拴好跑俺家地里踩坏一大片庄稼,俺肯定得往外撵它。”

三方人在医馆的小院里吵了起来,越吵越凶。

眼看着就要演变成全武行。

本来在医馆的窑洞里看护着钱氏的袁树,也挪到窑洞门口踮着脚往外看热闹。

057、马钱子

袁树没有注意到,他身后躺着的钱氏带着身上的银针,跟刺猬似的弓着身子蹑手蹑脚的站起来,偷偷摸到药柜跟前。

把药柜上头的青花罐子拿下来,打开罐子盖,抓了几把马钱子出来放到预先准备好的布兜里,然后把药罐放回原位。

放回去的时候,罐子盖子歪了歪,发出瓷器碰撞的声音。

袁树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看,就看到钱氏躺在诊疗的躺椅上。

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过看到他娘手部合谷穴上的银针有些歪了,心头的那点疑惑就一闪而逝。

忙叫了黄先生:“大夫,俺娘手上的针歪了。”

那边在吵架,黄先生做好初步的处理也做不了其它事,听到袁树喊他,就拨开人群走进窑洞。

看到钱氏躺的位置微微皱眉道:“扎针的时候不要乱动,这样容易让针移位。”

以为钱氏从靠边的躺椅上挪到中间位置这边是袁树把她挪过来的。

袁树却以为黄先生说的是让钱氏不要乱动。

答应着:“俺以后注意,不会让俺娘再动了。”

看到袁树认错态度良好,很满意,估摸着也该到下一次行针的时间了,就专心为钱氏行针,不再过多责备他。

钱氏被身下放着的装着马钱子的布兜硌得难受,想要动一动。

看护她的袁树得了黄先生的医嘱,比接了圣旨还认真对待,按着她:“娘,大夫说了不让你乱动,你忍忍,快好了。”

钱氏拗不过袁树,只能忍耐着。

怪只怪她狠毒又贪心,偷的马钱子太多了,偷了足可以毒死几头牛的量。

那么鼓鼓的一包正硌在腰眼上,疼得她冷汗涔涔。

在心里把袁明珠又咒骂了无数遍:该死的妖孽真是害人精,不过这次这么顺利是老天帮我,双管齐下肯定能弄死她,弄死她就好了。

……

这么想着,硌在腰眼上的疼痛仿佛有了麻醉作用,不是那么疼了。

也有闲情听外头人吵架,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家的牛顶的俺老汉俺就只找你,俺找不着别人,

你跟他家怎么回事俺管不着,你要是不拿钱给俺老汉看伤,俺就带着一家老小去你们家上吊去,

没钱?没钱你卖牛、卖地,俺可怜你谁可怜俺,就是你卖你家孩子也得给俺看,谁让你家的牛不看好的?”

许是那女人看到自家老汉被扔在一边搁着没人管,疼得直抽搐发了狠,牛主人终于松口愿意拿出钱来给伤者看伤。

真逼着人家去他家上吊,他家也不用在村里待着了。

有人愿意拿钱给伤者治伤,黄先生让人把伤者抬进窑洞里。

给伤者的骨折处敷上膏药,写了药方让小徒弟去抓药,把抓好的药拿给他家人去煎药。

那人就躺在钱氏旁边的竹榻上,被伤处折磨得痛不欲生,不住的呼痛。

自我催眠的钱氏本来都没那么疼了,此时却像是被传染了似的又疼起来。

额头上密布着汗水。

袁树看她状况不对,叫了黄先生来看。

“大夫,俺娘这是咋的啦?”

黄先生属于空有报国志却文不成武不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做治病救人的大夫,可偏偏医术还平平。

本身行医就心有余而力不足。

钱氏又有口难言,给她看病跟看哑科差不多。

黄先生围着钱氏看了半天没找着毛病。

只能含含糊糊道:“她或许是不适合针灸,我把银针给她取下来,过一会观察一下。”

把银针取下来。

银针取了不能动的医嘱就自动取消了,袁树就不再禁止她乱动,钱氏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感觉舒适多了。

偷偷把之前慌乱之下扔到身下藏匿的偷来的害她难受半天的布兜取出来,愉悦的舒了一口气。

没有人发现她难受的真正原因。

黄先生捋着胡须宣布他诊断的结果:“她这是不服针,不适合做针灸,以后针灸就停了吧,坚持吃药就行了。”

袁树也不懂医术,黄先生说什么他都点头应着。

还关心的问大夫:“药还得吃多久?”

听到他问,黄先生想得有些多。

农家都是土里刨食,汗珠子掉地里摔八瓣挣来的钱,家里有个得了这种要长期吃药治疗还恢复希望渺茫的病人,对所有人都是折磨。

不给治疗吧,显得人薄情寡义;给治疗吧,家里负担不了。

大多数人家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前期给治疗一下,还算积极,治疗一段时间如果能恢复就皆大欢喜,如果不能恢复就会停止治疗,也算是尽到仁义了。

黄先生觉得袁树这么问的意思就是想给钱氏停止治疗了。

非常善解人意的回答:“我回头给改改方子,吃满三个月等骨头长好了就可以停药了。”

不说面瘫的病情,只说骨折的治疗。

袁树连声给黄先生道谢后就带着钱氏回去了。

立场不同感受不同,钱氏作为病人本身,听袁树和黄先生说话的感受跟别人不同。

往日伤害其他家庭成员,害死新生孙女的硬心肠这会全没了,泪眼汪汪委屈得像是五旬的小娃娃。

窑洞里的人都看着袁树,眼神里带着探究。

觉得这人真是大不孝,不想花钱给亲娘看病,看把当娘的委屈的。

垂垂老矣的老妪,又病成那样一副惨状,还被儿子嫌弃慢待,太可怜了。

袁树搀扶着她往外走,看到她流泪,赶紧停下问黄先生:“大夫,俺娘咋流眼泪了?”

黄先生也是妙人:“哟,我看看,以前都是吃饭的时候才流眼泪,现在怎么没吃就流泪了啊?”

众人的眼神就从冰状融化成水。

“哦!”恍然大悟,原来是流眼泪是病!

钱氏说不了话,被人这样曲解也没辙,气得眼珠子都快凸起了。

不过被大家自动理解成是生病的症状。

吃饭是一件多开心的事,居然有一吃饭就难过的流眼泪的病,再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毛病也不显得奇怪了。

钱氏眼睛充血,鼻子喷火,还好怀里揣着的那一包东西稍微给了她一些安慰,让她不至于气得当场爆血管。

袁树带着钱氏回到家,把牛圈在牛棚里,给它添上草料和水。

058、言传身教

多日没有下雨,外头道路上尘土飞扬,出去一趟回来就灰头土脸。

杜氏打了水替婆婆擦洗干净。

袁珍珠几个给袁树也打了一盆水。

袁树正洗着脸,杜氏过来对他说:“叔祖出门之前交代了,说这些日子别把牛放出去了,麻烦一些也在家里喂,

以防刚出去糟蹋了别人家的庄稼与人起纠纷。

袁树点点头,说:“叔祖说的是,今日我带咱娘去针灸的时候,就在黄先生的医馆里看到一个被牛顶了的男人,伤得非常重,

他就是因为牛主人那家没拴好牛,牛挣脱缰绳跑别人家地里去了,那家人看到牛进了他们家地就往外赶牛,牛发疯了跑出来把人顶的,

以后放牛可得注意。”

听他说话的杜氏和袁珍珠三个都点头表示知道了。

袁树说这些并不是就是当个闲事逸闻说说就算,他是在跟袁珍珠三个孩子说做人做事的人生道理。

牛、马、狗这些动物是被人类长期驯养的动物,性格温驯跟人类亲近,是人们的好帮手。但是它们毕竟是动物,不会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当受到外界可预料和不可预料的刺激的时候,她们有可能会做出伤害人们的行为。

就需要它们的主人对他们做好管理,尽量减少意外。

袁树絮絮叨叨的跟孩子们讲着。

这些都是他自己总结的或是长辈们曾经教给他的人生经验,人们就是这样一代代言传身教,口耳相传给晚辈。

袁白驹认真听着,没丢之前的事他还小记不得了,这是他自记事起第一次有人慎重的跟他传授人生经验。

钱氏却很少这样教导过晚辈,她自私的秉性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这会正在窑洞里找地方隐藏她偷来的那些毒药。

因为阴差阳错,她的针灸和药都要被停了,这些以往是她恢复正常的依仗,她现在只能孤注一掷,寄希望于除掉袁明珠她能恢复正常了。

钱氏找了几个地方藏毒药,都不满意。

窑洞就这么点大,一眼就能望到底,他们家是从她这一代才搬迁到此地的,没有累积。

她这窑洞里除了一个炕头柜就只有几只坛坛罐罐,能藏东西的地方太少了。

除了跟她共同生活的袁务川,因为她如今“卧病在床”杜氏也可以随意动他们窑洞里的物品,这一点让她藏东西非常没有安全感。

只能暂时藏在身上。

钱氏有些后悔偷得太多,一大包藏在身上也鼓鼓囊囊藏不严实。

她又不敢往外扔,怕被谁家的孩子捡走或者是家禽家畜误食了死亡引起别人注意。

就这么藏着掖着好多天,直到有一天,芦花鸡抱窝满十八天了,得把鸡蛋拿出来检看一下哪个能出小鸡哪个出不了。

趁着母鸡出去吃食,陶氏和杜氏端着一盆兑好的温水进了鸡窝。

两人把鸡蛋快手快脚的捡到温水盆里,能孵出小鸡的鸡蛋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在水里晃荡着。

两人把会晃动的捡出来,拿干布擦干净水重新放到窝里。

袁少驹在旁边帮着倒忙,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袁珍珠约束着弟弟不让他捣乱。

陶氏的窑洞里,袁明珠和袁白驹并排呼呼大睡着,不知道有一道鬼祟的人影正在溜着墙边靠近。

钱氏手里握着那两枚从喜孩的工具箱里搞来的枣核钉,拉开陶氏那孔窑洞的门帘,轻手轻脚的进了窑洞。

袁白驹因为寄人篱下的这一年多时间的经历,睡觉并不似普通的小童那样沉,他睡得警醒。

门帘轻轻晃动了一下他就醒了,醒了也不睁开眼睛,而是照着旧日在韩老五家养成的的习惯眯缝着眼睛偷偷观察周围。

就看到钱氏站在袁明珠的头顶的位置,拿着什么东西正准备往她的耳朵里塞。

袁白驹虽然年岁小,但是经历丰富,韩老五家是卖人的中转站,他在他家住的那一年多,一个屋住着的都是形形色色被卖的人。

那些被卖的人来来去去,换了一茬又一茬。

跟着那些人,看尽世间百态,看尽人情冷暖。

他的心智比袁少驹要成熟。

虽然不知道钱氏想干什么,但是她要干的肯定不会是好事。

他也不敢有太大的动静,怕钱氏发现他醒了狗急跳墙杀了他灭口。

装成半睡半醒哼哼了两声,像是呓语一般喊了声:“曾祖母。”

钱氏吓的猛的蹲到炕沿底下,扒着炕沿观察袁白驹。

袁白驹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也不敢睁开眼,也怕钱氏发现他的眼皮跳动,哼哼两声,翻了个身躲开钱氏的注视。

钱氏看了看袁白驹,不确定他会不会醒来,暗骂一声小野种坏她的事,怕他突然醒来撞破她干的坏事,只得先放弃今天的打算。

跛着脚快步走到门口撩起帘子走了出去。

袁白驹等到听到门帘轻动的声音,才一骨碌坐起来,看着依旧悄悄晃动的门帘,又扭头看看睡得正香甜的袁明珠。

想不明白钱氏已经好了为什么还要装瘸。

也想不明白钱氏站在袁明珠跟前是想干啥。

不过他知道一准不是好事。

虽然他跟钱氏接触的不多,但是他能从袁家人对待钱氏的态度上猜测出钱氏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顺着炕沿溜下炕,从竹门帘的缝隙里往外看去,就看到阳光从门帘的缝隙里透进来,门外风和日丽。

枣树垂下来的长长的枝条上挂着青红相间的枣子,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岁月静好,仿佛他之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不知道该告诉袁家的其他人今天看到的情形,还是谁也不告诉。

因为心里头装着事,晚上吃饭的时候袁白驹就有些木愣愣的。

拿着一个高粱面的馍默默地啃着。

啃啊啃,啃满了一嘴巴才想起来该往下咽,把自己噎得直伸脖子。

坐在他旁边的袁伯驹最先发现他的情况,赶紧制止他:“吐出来,别咽了赶紧吐出来。”

帮他拍着后背让他往外吐。

袁树伸着手去接他吐出来的饭。

杜氏把他的碗端起来,等他吐了出来以后给他喂了一口稀粥。

“喝一口稀的送送。”

大家看着他的眼神里都是怜惜。

以为他还是因为吃得太急吃噎着了。

连最严肃的袁弘德都柔和了面部的表情,示意陶氏重新拿一个馍给他:“慢慢吃,吃东西不能急,要细嚼慢咽。”

袁白驹细细嚼着嘴巴里的馍,决定今天的事谁都不告诉。

059、毛鸡蛋

他害怕变化,急于抓住能给予他微暖的人。

他不知道说出来了钱氏的秘密,钱氏会不会赶他走或是卖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否会变成镜花水月。

不过,以后的日子里袁明珠睡觉的时候他不再睡觉,即使是再困都强撑着睁大眼睛不睡。

饭桌上有一碗毛鸡蛋,是今日白天从芦花鸡正在孵化的蛋里捡出来的不能正常孵化出壳的鸡蛋。

袁少驹看到他爹吃也想吃,伸手想去拿一颗。

刚拿到手里就被陶氏拿走了:“没见过天物的东西,你们小孩子可不能吃。”

把桌上的一碗黄灿灿的炒鸡蛋往几个孩子的面前挪了挪:“你们吃炒鸡蛋,这个好吃。”

陶氏只顾着跟几个孩子说话,一不留神坐在她旁边的袁弘德怀里抱着的袁明珠伸手把她手里的毛鸡蛋拿了过去。

陶氏想给拿回去,就看到袁明珠已经献媚一样递给袁弘德。

袁明珠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想给曾祖父吃。

陶氏笑道:“这个小东西,这么丁点大就知道抢了东西给她曾祖父吃。”

一向严肃的袁弘德此刻眼睛笑成一条缝,嘴巴咧到耳根子,完全不在意曾孙女把带着汤水的毛鸡蛋放到他的衣服上,把前襟都给弄脏污了。

袁弘德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吃得习惯这种东西?

不过是曾孙女从她曾祖母手里夺了来孝敬他的,不喜欢吃也得吃。

袁弘德乐呵呵的把毛鸡蛋接过去,把鸡蛋皮扒了,三两口给吃掉了。

吃了还夸:“味道还行。”

这样与事实相差太远的夸赞,引得袁少驹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东西味道真心不怎么样,营养有限还有不少弊病,却是治疗袁弘德的余毒的重要药材。

毛鸡蛋是经过一次挑拣的,孵化到第七天有没有受精的鸡蛋都已经被挑拣出去了。

它们都是能正常孵化,但是中途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孵化失败的鸡蛋。

里头大多数都是带毛的小鸡仔一样,有人真的下不去嘴,不是袁明珠拿给他,他估计一辈子都不会碰这种恶心玩意。

袁弘德吃完一只,袁明珠伸出胳膊想再拿一只给他。

袁弘德看到她够不到,自己又拿了一只。

吃了两口看到袁少驹看他,从毛鸡蛋上撕了细伶伶的一条腿给他尝尝。

觉得该一碗水端平,把另一条腿给了袁白驹。

上头的肉真心少得塞牙缝都不够。

味道也一般,袁少驹吃了以后就不惦记了。

两只吃完,看到袁明珠还想去够,只能乖乖的又拿一颗。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袁弘德都觉得他打嗝都带着一股子毛鸡蛋的味,惹得陶氏笑他。

袁弘德却毫不在意,非常自豪的颠着袁明珠。

“俺家明珠都知道孝顺曾祖父了。”

过了三天,芦花鸡孵的蛋陆续出壳。

刚出壳的小东西毛绒绒的,十分可爱。

所有人都被小鸡仔吸引,光顾着看小鸡了,只有袁白驹注意到胳膊院子门口有一只脚尖露到外头。

地里的庄稼随着日夜温差变大渐渐成熟,眼瞅着日子到了农忙季节。

农耕社会的学堂也贴近大家的需求,给学里所有人放了农忙假。

袁白驹作为袁明珠之外最小的孩子,被留在家里帮忙,其他人全部去地里干活。

陶氏留在家里做饭。

嘱咐丈夫:“活不是一天干完的,干活的时候悠着点,别累坏了。”

吃了袁明珠孝敬的毛鸡蛋,袁弘德都觉得身上力气大了不少,回答道:“放心吧,我这些天觉得好多了。”

对于他说的好多了,没人当真,包括袁明珠都不信。

又不是张果老的灵丹妙药,吃下去就立马灵验?

君臣佐使,大多数成熟的方剂是多味药共同作用之下达到理想的疗效。毛鸡蛋只是一味药引子,根本没有这么大功效。

村子里的老庄稼把式站在地头上,有人去了地里,各处随机割了一些高粱穗回来交给他们。

老庄稼人们拿着高粱穗搓出高粱米,看了成色又放到嘴里嚼一嚼。

宣布:“开镰了!”

各家各户就开镰收割。

为了给家里减少负担,让留在家里的人尽可能的少一些,钱氏这阵子都非常乖觉。

无论是吃药还是吃饭,送过去她就用没伤的那条胳膊自己吃,尽可能不给人添麻烦。

杜氏怕陶氏忙不过来,说:“珍珠留在家里帮您做饭吧!”

陶氏拒绝道:“不用了,你婆婆好多了,也不用一个整人伺候她,留下白驹给我烧烧火就行。”

钱氏偷偷听到陶氏二人的对话,觉得她的计划达成了,十分得意。

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袁白驹的眼睛里。

他落到韩老五家里,一开始也寄希望能有人来救他出去,后来见多了被卖的人的百态,就抛开了最初的幻想,求人不如求己,习惯于凡事靠自己。

所以这件事他也没想过要跟家里其他人求助,悄悄准备了工具对付钱氏。

袁明珠看着小豆丁迈着小短腿一趟趟蚂蚁搬家一样往窑洞里倒腾东西,猜不透他想干啥。

几根粗细不一的破麻绳,是家里绑扁担等东西用旧淘汰下来的。

一叠苘叶子,是小豆丁从外头自己摘来的。

还有一撮石灰,是家里修房子剩下来的。

袁白驹再想不到袁明珠的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做这些事情也就没有避开她。

还跟她说着话:“祖母的腿长好了,前些日子就能走动了,她一直装瘸呢,

往外挑毛鸡蛋那天我看到她站在咱们俩头顶这儿,拿着个尖尖的东西要往你耳朵里扎,

她肯定是想害你,我得做好准备防着她……。”

袁明珠啊啊呜呜着:“大兄die,你行不行啊!还是告诉曾祖父他们吧,万一失败了我可就over了。”

这次over估计就是真结束了,她又不是老天爷的亲闺女,老天爷会让她一直不死不灭循环穿越。

钱氏还有这份城府,能一直忍着躺炕上装瘸?

太特么吓人了。

可惜因为袁明珠不会说话,两孩子之间有沟通障碍,她的想法袁白驹一点都不知道,固执得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

只看到袁明珠的眼睛睁得溜溜圆,肥嫩的小脸严肃得让人想捏她。

060、自投罗网

袁白驹知道这么大的宝宝不能捏脸,捏脸容易淌口水。

不过依旧没忍住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

袁明珠:这个小破孩,乱摸啥呢!还不赶紧跟曾祖父说去?

袁白驹依旧我行我素,拿几张苘叶子把石灰粉包起来,用细麻绳系上。

袁明珠看着他拿两张凳子摞在一起,爬上去踮着脚把苘叶石灰包挂上去。细麻绳的两端一端拴在门框上,一端拴在门帘子上。

系好以后还轻轻掀了掀门帘,试试绳子放多长掀帘子能把石灰包扯破,让掀帘子的人能成功受到石灰包的袭击。

拴好了从凳子上爬下来,一边把凳子拖回原位,一边跟袁明珠说话:“拴在这边,只有从这边掀帘子才会被石灰包砸到。”

袁明珠看看果然如此。

就是平日全家都在家的时候,会从这一侧掀帘子的人也只有钱氏,因为她的窑洞在这一侧。

家里其他人掀这一侧的几率就小多了,大家都从大门或灶间过来,只会就近掀另一侧进窑洞,不会特意绕远掀这一侧。

跟钱氏住一孔窑洞里的袁务川,虽然他称呼陶氏婶子,但是陶氏比他年轻,为避嫌他没事从来不进这孔窑洞。

所以能受到石灰包攻击的也只有钱氏,只要她作死偷偷进来,受伤的几率几乎是百分百。

袁明珠感慨:这么小就拥有这样强大的算计人的天赋,只怕长大了也是个妖孽。

袁白驹住在韩老五家,那些等待转卖的人之间也勾心斗角,他的这些手段就是那时候学来的。

袁明珠突然就觉得他说防着钱氏不是一句空话,是真的在做,还有把握做成。

袁白驹放好了凳子,又拿出一截粗些的麻绳,拴在门的两侧门框上。

看着像是绊马索的样子。

袁明珠想象了一下钱氏掀开帘子,头顶的石灰包被从中间勒断,石灰洋洋洒洒落下,落得钱氏满头满脸。

钱氏的视线受到影响,哀嚎着被拦着的这根绳子绊倒……。

袁明珠觉得她不能正视面前的小豆丁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环境养成他如今这样的行事作风和性格。

这么一丁点大的孩子,出乎她意料的狠。

不过说到底她也是这个事的直接受益人,就不要圣母的指责他了。

所以袁明珠最想说的是:干得漂亮!

小豆丁盯着钱氏那边瞧着,等着她过来自投罗网。

许是钱氏知道袁白驹在这孔窑洞里,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半上午的时候,陶氏在灶间里叫他:“白驹,过来帮曾祖母烧火,看看妹妹的蚊帐压好了吗。”

袁白驹认真的把袁明珠周围的蚊帐拿被褥压好,防止有蛇鼠蚊蝇进去咬伤她。

走到门口,忍不住回来对她说:“妹妹别怕,她进不来。”

到底是个孩子,不晓得真正的几个月大的孩子听不懂他说的话。

何小西对他笑出一个露着牙床的笑容。

小豆丁小心翼翼的从绳索上跨出去,把门帘放好,一步三回头的去帮陶氏烧火去了。

跟烧着火的袁白驹一样,袁明珠也心神不宁的等着钱氏出现,她比袁白驹还紧张。

她是钓鱼的那只饵,处于最危险的位置,一不小心就会被吞掉。

钱氏没来之前,谁都不会知道袁白驹做的那些措施能不能真正的拦住钱氏。

万一失败了,她就只能寄希望老天爷眷顾了。

村子里能干活的人都去地里干活了,外头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

直到等到她平日该睡觉的时间,钱氏依旧没有出现,钱氏以前并不是个能如此隐忍的人。

让她忍不住开始想怀疑是不是钱氏起来行走是袁白驹的幻觉。

幼弱的身体抵御不了瞌睡的侵袭,袁明珠虽然极力硬撑着,还是慢慢迷糊上了。

直到被一声凄厉的叫声惊醒,才一激灵睁开眼睛。

钱氏来了,这是袁明珠第一个念头。

但是从她躺着的位置看不到人,那人应该是倒在炕底下,是她视线的盲区。

单从声音也只能听到大概是钱氏,叫声太凄厉,已经分辨不清楚究竟是谁。

只叫了两声,窑洞里再次陷入静谧,袁明珠赶紧扯着喉咙哭。

陶氏被这一声叫声吓得也是一激灵,勺子差点被扔到地上,出门以后不知道声音从哪里传来的,茫然四顾找不到方向。

还是袁白驹给她指了地方:“那里。”指得陶氏的窑洞。

窑洞里也传来袁明珠的哭声。

袁白驹指的地方和袁明珠的哭声,更是让她七魂六魄被吓得移位。

窑洞里只有他们家明珠一个才几个月的宝宝,里头出了什么状况?

陶氏顾不得多想,大步小步冲过去,撩起帘子,不等适应了窑洞里昏暗的光线就迈步进去。

差点被地上躺着的一个人绊倒。

袁白驹拴的绊索因为是用过的旧绳,在钱氏闯进来的时候已经被她绊断了,钱氏也已昏迷,神智不清。

陶氏适应了窑洞里的光线,就看到地上躺着的人身上落着一层白色的粉末,栽倒的地方有一把小凳子,地上淌着一滩血。

那人看样子是磕到凳子的角上了。

陶氏仔细看了,发现人是本该躺在炕上的钱氏,血是从她额头上的一个血窟窿里流出来的。

“小树娘你醒醒,你咋了?你咋出来的?”陶氏问她。

钱氏丝毫没有反应,只头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血。

陶氏没法,只能纷纷袁白驹:“白驹,给曾祖母抓把香灰来。”

她自己起身,在炕柜里找了件干净的旧衣服,撕下一块布。

接过袁白驹拿来的香灰给钱氏按在患处,拿布给她把伤口裹住。

陶氏松口气,好歹算是把血给止住了。

钱氏昏着,死沉死沉的,她试了试,一个人挪不动她,只能把人放在地上躺平。

拍拍从钱氏身上沾上的白色粉末,把袁明珠从炕上抱起来安抚着:“宝贝蛋蛋不哭啊,没事了,祖母只是绊倒了。”

等袁明珠不哭了,陶氏才有空闲去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才看到散落在门旁的几根绳索和一些破碎的苘叶,还有满地的白色石灰粉。

她清楚的记得之前进来给明珠喂羊奶的时候还没有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和本该卧病在床的钱氏都像是凭空出现在这孔窑洞里,透着诡异。

陶氏再想不到会是眼前的小儿做的这一切。

061、露馅

因为不知道怎么发生的这一切,陶氏也不敢去左邻右舍求助,怕别人往怪力乱神上猜想,只能抱着袁明珠拉着袁白驹出了窑洞。

把昏迷不醒的钱氏留在窑洞里,窑洞门给栓上。

准备去灶间把火熄灭了去地里叫丈夫回来处理。

刚做好这一切回到灶间,就有人听到声音过来了。

二年娘是出名的大喇叭兼热心肠,问她:“他婶子,你知道出啥事了吗?刚才谁叫得这么瘆人啊?”

雷劈事件给小村带来的后遗症,大家都跟惊弓之鸟似的,一点风吹草动就战战兢兢。

陶氏听丈夫说过,越是神秘事件大家越害怕,越是会瞎联想,知道了原因就不担心了。

叹口气回答道:“欸,是我们家小树娘,羊癫疯又犯了,栽到炕下把头磕了个血窟窿。”

似真似假的抱怨:“也不知道犯了哪路神仙,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一波没平呢一波又起,这上次被门板砸到还没好呢,又受伤了!”

大家都十分同情。

有人问:“止住血了吧?”

“按了把香灰,血止住了,就是人还没醒,俺这带着两个小的也走不开,正想带着他们俩去地里喊他们曾祖父呢。”

二年娘听了,使唤他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去地里看看,把你袁爷爷喊回来。”

那孩子蹦蹦跳跳着跑着去叫人了。

知道了怪异声音的来源大家就不担心了,说了两句闲话就匆匆散了。

农忙时节,各家各户都一堆的活,没有闲工夫闲聊。

陶氏也没有心情干活,抱着袁明珠一边整理着晒着的干菜,一边等着丈夫回来。

袁弘德接到新,带着一家子人都回来了。

袁弘德对袁伯驹说:“注意点外头的动静,有人来吱一声。”

不能关大门,一关大门村里人难免乱猜疑、多想,没事都变成有事了。

他们是外乡人,本来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再行事鬼祟,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袁弘德扭开门,带着大家进了窑洞,就看到窑洞里一片狼藉。

钱氏已经苏醒了。

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也不知道是真老实还是装老实。

袁弘德问她:“钱氏,你要不要紧,需要找黄先生来看看吗?”

没有问她什么时候能下炕行走的。

都能从她自己的窑洞走到这边了,不用问也是早就能走了,就是不知道装作还没养好图谋的什么,总之不会是好事吧!

钱氏慢悠悠的把头转向袁弘德,想了想才又慢悠悠摇摇头。

所有人都看出钱氏跟正常人不同,反应慢半拍。

就是不知道是真的成了这样还是装出来的。

既然有问题,还是去看看大夫。

袁弘德吩咐杜氏:“伯驹娘,舀点水给你婆婆洗洗,换身干净衣裳。”

又吩咐袁树:“小树把牛车上的东西收拾下来,让你爹拉你娘去看看。”

陶氏把袁明珠递给袁伯驹抱着,帮着杜氏一起去帮钱氏收拾。

钱氏只是绊倒了摔到脑袋以后反应慢,并没有摔到真正痴呆变傻。

她自己身上藏着大秘密,一换衣服准得露馅。

缩在角落里不让杜氏脱她的衣裳,两只手紧紧握着自己的衣襟,跟欲反抗恶霸蹂躏,誓死保卫贞洁的少女似的。

陶氏看她受伤可怜,怕硬是给她换衣服会让她伤得更重,替她说情道:“要不就别换了,拍拍干净。”

陶氏心肠软,杜氏却看出来不对劲。

衣裳上沾了石灰粉和血污,要出门换身干净的罢了,至于这样要死要活的吗?

钱氏越是抗拒,她怀疑越深,更想弄个明白。

今天这事疑云重重,她小女儿一个孩子在屋里睡着,钱氏这老妖婆跑进来干啥?

她能走了还装瘸,想干啥?

觉得钱氏憋着一肚子的坏水,就是准备坏他们明珠的性命,她得拆穿这老妖婆的画皮。

杜氏:“不行啊,身上光是土拍拍能排掉,还有白石灰粉,还有血,拍也拍不干净,就这么出去,外人该咋看俺和伯驹他爹?”

陶氏想想也是,外人不会知道钱氏是羊癫疯摔成这样子,只会觉得她造成这样是儿女疏于照看。

杜氏年轻力壮,钱氏年老体衰又刚刚受伤流了那么多血,正是身体虚弱。

杜氏强硬的要帮她换衣服,钱氏根本无从反抗。

急了就张嘴去咬杜氏。

杜氏正帮她解纽扣,躲的时候碰到什么尖锐的硬物,手肘处被划了一条血口子。

陶氏也发觉异常了,帮着杜氏控制住她,从她身上搜出来两枚枣核钉,还有一布兜东西。

杜氏打开布兜一看,脸都气得发青,嘴唇直哆嗦。

陶氏问:“这是啥伯驹娘?”

杜氏气得掉眼泪,说:“这是毒药,叫马啥子的,能药死人。”

杜氏骂道:“你咋就能这么狠毒,她一个孩子能碍着你哪里你非得置她于死地?”

钱氏死不悔改,一脸冷漠。

好在她因为面瘫不能言语,没有说妖孽之类的诋毁之词。

其他人听到窑洞里杜氏的话,问出了什么事。

杜氏把搜到的枣核钉和马钱子拿出去给众人看。

袁务川和袁树一看那么一布兜马钱子,神色都变了。

带钱氏去看病的都是他们父子,换了带马钱子的新药方以后,黄先生特意叮嘱又叮嘱,这味药材有毒,不用让其他人误食。

所以他们都忍得这味药,也知道这味药的毒性。

至于钱氏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毒药,还用得着说吗?

也证明了钱氏的腿早就养好了,她装瘸的目的不言自明。

袁务川臊得老脸通红,觉得愧对家人。

袁树也心疼又羞愧的看着杜氏。

若是别人做了这种事,还能或打或杀讨个说法,这是他亲娘,他们做晚辈的什么都不能做。

杜氏知道指着丈夫和公公她们别想得到公道,只能含着泪把目光放到叔祖身上。

袁弘德看着众人,伸手把那一兜马钱子拿到手里。

修长的手指攥紧布包,手背上青筋毕露。

袁务川知道他小叔把毒药拿过去是什么意思,噗通跪在地上。

袁树看看杜氏,也跪到袁务川身后。

家里的孩子们虽然不情愿,但是父亲都跪下了,他们也只能跟着袁伯驹走过去跪在袁树身后。

杜氏泪如泉涌,第一次后悔把孩子们教育得知书识礼。

062、算计人心

袁务川念着少年夫妻的情分替钱氏讲情,当爹的表态了,袁树碍于孝道也不能杀了老娘给妻女出气。

袁伯驹兄弟几个也只能随着袁树行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伤谁最终伤的都是自己。

乌压压跪得一地的儿孙,袁明珠就知道这事成不了了。

由着她再逍遥一阵吧!早晚收拾她。

袁家正僵持着,外头进来几个人。

看到袁家这副阵仗,来人被唬的一跳,问杜氏:“二丫头,出啥事了,这怎么个说头,咋都跪地上?”

袁明珠认得,说话这位是杜氏的老娘,也就是她的姥娘。

袁弘德看到有人来,把布兜袖进衣袖里招呼杜氏待客:“伯驹娘,招呼亲家窑洞里坐。”

让众人起来:“都起来吧。”

家丑不可外扬,家事只能关起门自家处理。

袁家的关系复杂,杜老娘也不好多问,只能打着圆场:“她叔祖,俺家二丫头要是有啥不对的地方您只管说她,别气坏身子骨。”

看袁家的架势还以为是杜氏冒犯了袁弘德,众人给她求情呐。

陶氏拉着杜老娘的手:“快进来坐,这大忙下,怎么有空过来?”

秋收时节,虽然不像割麦子那样得赶着割完,也忙得很。

这种时候如果不是去帮着收割,一般人不会去走亲戚串门,因为去了亲戚得费时间招待,耽误人家工夫。

听到陶氏问她,杜老娘忙解释:“嗐,还不是茅沟村尹二拐家的儿媳妇,跑俺们村里说俺二丫头生了个怪物,就长了一颗牙出来,

还说对当姑的不好,俺一着急就跑来看看,她叔祖母,俺们这边可没有这样的风俗啊,您老别听她瞎说八道。”

杜老娘没说的是,尹家的儿媳妇发了毒誓,说她要是说谎肠穿肚烂不得好死,这才把杜老娘吓成这样。

丢下家里地里的活带着几个儿媳妇跑了来。

陶氏抱着袁明珠,说:“俺老家那边只是说怕牙长得慢长得龇牙,得让当姥娘的给做条鸳鸯裤穿,没有她说的那么吓人。”

杜老娘放心了,她进门就看到一家人给她家闺女求情,还以为是因为这件事呢。

骂那女人:“看她那牙龇得,看着就不像好东西,咋不说自己是怪物?肠穿肚烂的玩意,不得好死。”

把外孙女抱过去:“俺回去啥都不干,回去就给做鸳鸯裤,就是那鸳鸯裤是个啥样的啊,是绣一个鸳鸯?还是绣一对?绣在裤腿上?”

“不是,鸳鸯裤指得是两条裤腿的颜色不一样,一般做一个红裤腿一个绿裤腿就行。”

闹了笑话,杜老娘哈哈笑着给自己解围:“这么个鸳鸯裤,俺听都没听过。”

杜家的几个妗子也忙附和杜老娘的话:“俺也没听说过。”

“俺也是第一次听说。”

……

农忙时节干活重,家里准备得现成的好饭菜给一家人加营养,来客人了也不怕没酒菜待客。

陶氏探头出了窑洞,吩咐杜氏:“把那条肉全烧了,招待亲家吃饭。”

与其说是给杜氏听的,不如说是给客人听的。

杜老娘这会才想起来问候钱氏:“俺家二丫头她婆婆呢?”

陶氏:“小树娘今天又摔着了,脑袋磕了这么大窟窿。”

只介绍着,丝毫没准备带杜老娘去看看她。

杜老娘原本抬了半个屁股准备去看看钱氏呢,看此情形又坐了回去。

钱氏受伤她派家里媳妇来看望过,知道她的情况,见了也不能说话,见不见一样。

那贼婆娘往日没少为难她闺女,这几次病的原因也是自己作的,她才懒得去看她。

饭菜陶氏已经做好一部分了,杜氏又添了些,整治了一桌菜喊众人吃饭。

吃饭的时候杜老娘问陶氏:“她叔祖母,你们家咋得罪的茅沟村尹二拐家。”

茅沟村离他们杜家坎都好几里地,离五柳村就更远了,八竿子也打不着,怎么这么埋汰她外孙女?

陶氏淡淡道:“他们家跟袁大牛家正说亲呢。”

杜老娘是个十分精明的老太太,从陶氏称呼袁大牛而不是大牛就听出了她恶了袁大牛家。

马上随着陶氏的口气说:“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两家都是一样恶心人,我可是听说了,尹家的闺女可不正派了,

整天描眉画眼,妖妖娇娇的样,一到农忙的时候,一大群不三不四的男人去给她家干活……。”

杜氏赶紧给她娘夹了一筷子菜:“娘,吃菜。”阻止杜老娘再往下说。

不过好像袁弘德夫妇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跟听不相干的人家的闲话一样。

想来是被上次袁大牛说的那些话伤着了,不愿意再跟他们家有任何瓜葛。

杜老娘就更高兴了,以后袁家这一大片家当就是她闺女的了,没袁大牛家什么事了。

再看看袁家当家的老太爷抱着她外孙女,吃饭都不撒手,更是眼睛笑成了眯眯眼。

不住口的拿好话奉承陶氏。

袁弘德就是谁对陶氏和气就觉得谁是好人,等杜老娘告辞要走的时候,吩咐杜氏给带了不少东西回去。

送走外人,就开始接着整顿家务。

袁弘德:“撵她也没处撵,以后就关在那边院里吧,务川,你回头把这边院子加扇门,挂一把锁。”

处置好钱氏,袁弘德又带人下地干活去了。

把杜氏留下帮着照看。

晚上回来,袁弘德坐在炕沿上泡脚,说着:“我还担心务川他们不给钱氏求情呐!”

陶氏坐在小凳子上给丈夫搓脚,“他们都厚道,肯定会给她求情。”

袁明珠略想想就想通了,袁弘德今天把布兜拿过去,袁务川一家要是不给她求情,这么狠心肠的人,袁弘德敢相信他们吗?

不过,曾祖父这样算计人心,多少有些让她心冷。

钱氏要杀的是她,曾祖父他们一点都没难受吗?

袁明珠此刻的心情五味乏陈。

正想着呢,袁弘德把收起来的那个布兜交给陶氏:“锁到柜子里去,别让明珠拿了误食了就坏了,

暂时不合适下手,等明年,大家把这事忘了,弄点给她吃下去。”

钱氏一日不死,袁弘德夫妇就一日不能安心。

“以后你少干点活,专心看好家里的孩子,等咱们搬到前院去就好了。”

袁明珠终于放心了,曾祖父他们没变。

又听到陶氏说起尹家:“不是良配,瞅着心术也不正。”

注:单牙宝宝姥娘家给做鸳鸯裤是皖北及周边地区的风俗。

063、 难得之妇不主家

“听伯驹姥娘说尹家的闺女妖妖娇娇的,风评不是很好。”

袁弘德唇角带着嘲讽道:“‘偏怜之子不保业,难得之妇不主家’,心术不正好啊,正好跟袁大牛家相配,

袁大牛和冯氏又不傻,他们能不知道尹家的风评如何?只怕是想找个本地难缠的人家跟咱们打擂台呐!”

又说:“尹家到伯驹姥娘家挑拨是非,不可能是巧合,那是冲着咱们家明珠去的,以后不能再跟袁大牛家有一丝一毫联系了,

之前给他们的就当喂狗了,往后他们家送来一根草都跟他们把账算清楚。”

不让袁大牛家贴上来,尹家隔了一层,就更沾不上了。

陶氏点头。

袁明珠也觉得曾祖父说的对,尹家怎么知道她姥娘家在哪里?还能跑去挑拨是非?

肯定是袁大牛家指使或蛊惑的。

至于目的,卖了她就少一个争家产的,还能得一笔银子。

虽然现在得不到这笔银子,他们图谋的是以后,这笔银子他们觉得最终能落到手上。

只是尹家不知道毒誓是不能乱发的吗?

就他家儿子那副腹大如鼓的模样,自家什么样自家不知道吗?乱发毒誓万一应验了就打脸了。

而且袁明珠确定以及肯定,这个毒誓不出半年就会应验。

说完正事,陶氏又把今日家里发生的蹊跷事跟丈夫说了说。

“我进来的时候,门上拴了几根绳子,小树娘身上还落了好多石灰粉。”

陶氏把她收起来的东西拿给丈夫看。

袁弘德拿着几根绳子比对着,又问了她哪根拴在哪个位置。

得出结论:“应该是钱氏想害咱明珠,怕你听到动静过来抓到她,做的陷阱想挡你的,然后她自己腿脚不利索把机关误触了。”

袁明珠暗乐:听着倒是十分合理!

袁大牛也正在跟冯氏嘀嘀咕咕说着话:“听说钱氏的羊癫疯又犯病了,头都磕破了。”

“羊癫疯不就那样吗?”

冯氏对钱氏的消息不感兴趣,钱氏如今算是废了,在老袁家那边的影响力越来越小,她是好是歹一点用也没有。

问她儿子:“杜家来人没说什么吗?”

袁大牛也很失望,咂嘴道:“没有,走的时候大包小包拎着,估计让东西收买了。”

又说:“等等看槐花那边什么反应吧?她估计也快来了,以前都来帮他们家收割。”

袁家劳力少地多,陈家劳力多,往年陈袁氏干完婆家的活就会带着丈夫回娘家帮忙。

陈袁氏干完一天活,吃过饭回到自家的窑洞里凑在昏暗的油灯跟前正做着一件小儿穿的衣裳。

这件小衣裳得赶工做完,明天回娘家要带着。

陈玉贵心疼她劳累一天还要熬夜做活,说:“那人不是说只要做一双鞋嘛,衣服就别做了,

再说入乡随俗,咱们这里也没有这个规矩,要我说鞋子都不用做。”

陈母郑氏收拾了一包明日儿子去丈人家要带的东西,推门进来正听到他的话,训斥他:“你不懂就别乱说,

虽说入乡随俗,但是既然槐花娘家老家那边有这个规矩,还是照着规矩来的好,就一双鞋的事,送了就送了,图个安心,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多送件小衣裳是怕回头她娘家多心,做件衣服一起送去就不显眼了,你别跟着瞎掺合。”

陈袁氏忙起身接过婆婆拎来的包袱。

郑氏说:“包袱里有两包糕点,还有你大姑姐上次让人捎来的小鱼干。”

又交代陈玉贵两口子:“回去别乱说话,尤其不能说你那个小侄女方姑姑的话,我总觉着那个来跟咱们说这件事的人存心不良,

又不认识,冒冒失失跑咱家来说这些话谁知道他想干啥?”

婆婆的话正事陈袁氏心里想的,应得爽快。

陈袁氏带着丈夫刚进村就被袁大牛家的人知道了,就等着他们这边闹起来,还把石栓派去袁家附近听信。

袁石栓站在袁家窑洞上头,没听到袁家传来争吵声,却看到一辆牛车拐进了袁家这边的巷子里,车上坐了满车的人。

牛车停到了袁家门前,赶车的宋渊跳下来,对车上一位五旬上下精神矍铄的老者说:“爹,到了,就是这里。”

宋宏盛下了车,率先进了院子。

先到一步的陈玉贵正坐在院子里歇息,就看到呼啦啦一群人进来了。

这些人一个个虎背熊腰,身材魁梧,看着就不是普通人而像是行伍中人。

不过这些人没有持械而是抱着酒坛子或是拿着农具等物,让他安心不少。

陈玉贵赶紧站起来问:“诸位有什么事?”

陶氏她们正在窑洞里跟陈袁氏说话,听到声音出来,看到是宋家人,当先一个老者还有些眼熟。

“你是……?宋大哥?”

当年跟着袁弘德上山避难,跟宋宏盛相识。

“俺带着儿孙来帮着干活来了,这么久也不去俺家,俺要是不来,你们是不是就不准备登俺家的门了?”

陶氏打发了陈玉贵去地里叫人,听他这么说忙解释了一下没登门的原因。

听了陶氏的解释,知道确实事出有因,袁家这阵子发生了太多事,宋宏盛才不再愤愤不平。

袁明珠瞅着这个大嗓门坏脾气的小老头,认出他就是当年非要拉着曾祖父上山当土匪的那人。

看到袁明珠看他,宋宏盛问:“这个就是你们过继来的那个小丫头?”

给了袁明珠一个银锁片做见面礼。

把袁明珠抱过去颠了颠,问陶氏:“叫什么名?”

“随着她姐姐的名叫的,叫明珠。”

“明珠好,明珠好。”宋宏盛夸着好眨着眼睛,把眼睛里的水汽眨掉。

陶氏才想起来他妹妹也叫这个名字。

民间取名,多以金银珠玉为名,叫珍珠明珠的很多。

往事已矣,再难过人死也不能复生。

只是气氛再不复之前的欢快。

袁明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小老头突然变脸,好像是因为她的名字。

袁明珠:霸道小老头,只许你家叫这个名字啊?别人叫了你就不高兴?

袁明珠也不高兴了,小身子一扭,给了宋宏盛一个后脑勺看。

哼!不高兴理你!

064、不靠谱的宋老头

同样的动作,若是大人做其他人会想扭头就扭头我又不指着你过日子,没有人惯着你。

一个小娃娃做出来就十分讨喜了,不仅惯着还得捧着。

“哎呦,这是咋地了?”宋宏盛拿手护着袁明珠的后背,怕她动作太大闪着了。

就看到袁明珠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把宋宏盛看得乐呵呵的,之前低沉的气氛一扫而空。

陶氏看小曾孙女当着客人的面闹脾气本来还有些难为情,见宋宏盛没在意也跟着笑了。

说:“可能是认生,还是我抱着吧!”

宋宏盛还不愿意撒手,抱着袁明珠换了个方向避开陶氏的手:“不用,不用,抱一会就跟我熟了。”

袁明珠也觉着刚拿人家一只银锁片就翻脸不认人有点不地道,握着银锁片摇晃着,给了小老头一个笑容。

笑得露出只长了小半个牙的牙床。

袁明珠觉着小老头还不错,送的礼物挺合她心意,既能当饰物,还能换钱花。

宋宏盛看到小姑娘这么喜欢银质的物件受到鼓励,又摸出个银质的坡形扳指来给她玩。

造型古朴,看成色是经年佩戴的。

袁明珠有了银扳指对宋宏盛和颜悦色多了。

宋宏盛摸摸袁白驹绑着冲天辫的头顶,问陶氏:“这个是五小子?”

“这是小六。”

宋宏盛虽然疑惑哪里多出来个小六,但是看陶氏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解释也就没问,只是夸道:“蛮秀气的孩子,相貌堂堂。”

等了两盏茶的功夫袁弘德才跟着陈玉贵回来。

重新换上新茶,老兄弟俩对坐饮茶说了一会话。

宋宏盛是个急脾气:“抓紧下地干活吧,干完了活咱们再详谈。”

袁弘德却有些犹豫,宋宏盛的底细他知道,让他跨马挽弓肯定没问题,收割庄稼他能行吗?

不过看宋宏盛自信满满的样子,以为他这些年屯田学会了,就没说什么带着众人去地里了。

午饭是杜氏担着送去地头简单吃了一顿饭,不过晚饭准备得丰盛又精致。

宋宏盛刚偷偷给袁弘德倒了一杯酒,劝酒:“少喝点,干吃菜不喝酒有啥意思?

大夫的话不能都信,打肥东的时候俺被一箭射中肩胛骨,大夫也不让俺喝酒来着,俺就喝了,不也没事?”

正巧陶氏进来送新炖好的炖茄盒,说:“宋大哥,辰哥不能喝酒。”

宋宏盛做坏事被抓个正着,低着头摸摸鼻子。

袁弘德替宋宏盛打圆场:“大夫说少喝点没事。”

袁弘德替他解围,他却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训袁弘德:“俺妹妹是为你好不让你喝酒,你咋这么不听话,俺得替俺妹妹监督你,不能喝。”

说着把酒杯端到他自己面前放着。

还向陶氏邀功:“妹妹,我替你看着他,保证一滴酒都不让他沾。”

袁氏夫妇被他闹得哭笑不得。

陶氏刚一转身,他马上把酒杯又放回袁弘德面前,“女人的话不能不听,但是也不能全听,这会俺妹妹不在,少喝点,她不知道就没事。”

旁边饭桌上他家一干儿孙面无表情的吃着饭,仿佛没听到他说话。

袁明珠觉得给这么个没正行的老头子做儿孙实在太惨了。

她正在心里吐槽着这小老头,小老头也把话题转到她身上。

“俺说呐,你们家哪来的小六,原来是准备给小妮儿招的女婿,要不怎么说你没眼光,就那细胳膊细腿的能行吗?

跟个小豆芽菜似的,还是去我家挑一个吧,你看我那几个孙子,一个赛一个壮实,跟小牛犊子似的,

你选的这个说话都慢声细语的,男孩子这样不行,我们家的孩子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打架都没输过,这样才行。”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他家儿孙们依旧淡定的刨着饭,想来已经对他的不靠谱见惯不怪了。

袁明珠想象一帮抹得跟泥猴子一样的小牛犊,感觉还不如袁白驹那个小豆芽呢!

真担心曾祖父跟宋家老头一样不靠谱。

还好袁弘德还是挺靠谱的,轻轻抿了一口酒,说:“孩子还小,说这个有点早了,等大一些再说。”

把这个话题岔开。

宋宏盛就是想表明他跟袁弘德之间有通财之义不分彼此,并不是非得送一个孙子给他,听他这么说就顺势换了话题。

门帘子被人撩起,宋宏盛眼疾手快,把袁弘德面前的酒杯再拿到自己跟前。

陶氏放了一碗青菜豆腐汤到他们这张桌上,杜氏把另一碗汤放到另一张桌子上。

宋宏盛招呼陶氏:“菜够吃了别忙活了,你们也来吃点。”

陶氏:“我留了饭菜了,你们吃你们的,我们在灶间单开一桌吃。”

又说:“我烧了水,回头吃了饭大家擦洗一下就赶紧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宋宏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笑:“俺不累,俺没干啥活。”

他以前在伏牛山上做山大王,后来投军,从来没有种过地,他都不知道镰刀怎么握,能干活才稀奇。

后头到了兵屯,儿子们都大了,什么活都使唤儿子干,也用不着他干。

“要是事事还得我这个当老子的干,养这些孩子干啥?”说得还非常理直气壮。

陶氏:我居然无言以对!

袁明珠:合着这位说来帮忙干活,就是监督着儿子干活他在旁边玩?

陶氏没话可说,也怕待在窑洞里臊着他,带着杜氏退出窑洞。

别人在吃饭,饭菜的香味飘进袁明珠的鼻孔,只能闻着吃不着,跟忍受酷刑似的。

陶氏和杜氏从她躺着的炕边走过,她哼哼着跟她们求助,指望曾祖母她们把她抱出去解救走。

不过陶氏她们被宋宏盛的厚脸皮惊着了,走得太急,没有注意到她的求助。

还是袁弘德听到她哼哼,走过来把她抱起来。

比没人抱着还惨,袁弘德抱着她坐在饭桌边上,不仅香味更浓郁了,还能眼睁睁的看着。

不愧是当年定给豫地望族袁家主枝最小的儿子的女子,曾祖母的厨艺真不赖,一桌子菜做得色香味俱全。

袁弘德知道自家曾孙女的嘴馋,拿筷子沾了点菜汤给她吮吮。

豫菜以口味适中著称,沾点汤汁给她舔舔也没什么妨碍。

宋宏盛看到小妮儿吃得美滋滋的,拿筷子沾了点酒递过去。

065、前尘往事

这酒是宋宏盛从自己家带来的好酒,并非乡间打来的寡淡如水的村醅浊醪,故而十分辛辣。

筷子递到她鼻子底下袁明珠就意识到了不对,不过没待她反应过来,嘴巴先有了意识已经自己去吃东西了。

于是就悲剧了。

张着嘴巴露着半个小牙就大哭。

所有人都吓住了,尤其是宋宏盛这个罪魁祸首。

又是作揖又是哀求:“嘘,别哭,别哭,小声点。”一点也不顾及自家做长辈应有的威严。

生怕把陶氏给招了来。

直接拿手捏了一块鸡肉:“别哭啊,给你鸡肉吃。”

袁明珠嫌弃的扭头扑到曾祖父的肩膀上,不去看他。

你洗没洗手啊就下手捏?

宋宏盛把鸡肉塞自己嘴里吃下去,绕到袁弘德身后扮了个鬼脸。

他是想扮个鬼脸哄孩子不哭,却不知道他那样子多吓人。

比钱氏那副嘴歪眼斜的样子也差不多了。

袁明珠:多亏着自己不是真的小婴儿,不然这么吓人的鬼脸,不哭都得给吓哭。

宋渊也顾不得他是老子了,赶紧把他拉到一旁,别把人家孩子吓个好歹。

有这么个总是做些出人意料的事的爹真是心累!

宋渊在自己身边找了一圈,没找到能哄孩子的物件,看到弟弟手里的扇子上的扇坠挺漂亮。

从他小弟弟宋修义的扇子上把扇坠给揪了下来,递到袁明珠的面前晃动着:“乖啊,别哭了,给你这个玩。”

袁明珠本来也就是哭两声吓唬吓唬宋宏盛那个有点不着调的小老头,看到扇坠就顺势止住哭声。

顺便把红红绿绿的扇坠给拽到手里。

宋修信扯扯嘴角:凭什么老爹闯祸要用他的扇坠去补偿?

这个扇坠可是他未过门的媳妇给他打的络子。

不过一个是他爹一个是他大哥,他谁都惹不起,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想着回头哄哄小丫头子再把扇坠给哄下来。

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好歹,忘性还大,玩一会兴趣没了就丢开了。

他们家的那些侄子侄女小时候都挺好哄的,他有经验。

到底袁明珠的哭声还是把陶氏她们给招了来。

陶氏怕袁明珠哭闹扰了男人们吃酒交谈,过来准备把她抱出去,进来看到她已经不哭了。

“明珠哭了吗?我把她抱那边玩一会吧?”

宋宏盛一脸认真又无辜:“没有,没哭,好好的怎么会哭呢?你听错了,小妮儿挺乖的,放这儿吧,不用抱走。”

陶氏看看曾孙女还挂着泪珠的长睫毛,再看看丈夫也没吱声,就笑道:“有事喊我。”

袁叔驹以下的孩子们因为年幼,都跟着陶氏一起另开一桌没在这边,只有仲驹因为满十岁了跟着伯驹留在这边陪客人。

袁仲驹看到了刚才完整的一幕,听到这里就想说话,袁伯驹忙拿手扯了他一下,冲着看着他的弟弟摇摇头。

陶氏往外走,宋宏盛下着保证:“妹妹你放心吧,这里有我看着,不会有事。”

这话说得满窑洞的人嘴角都忍不住抽抽。

有你在才不保准啊好不好?

陶氏带人走了,宋宏盛瘫坐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吓死我了。”

只一会以后又故态复萌,拿筷子沾了点酒放进自己嘴里嘬了嘬,“是有点辣哈!”

周围其他人全都面无表情低下头接着刨饭。

宋宏盛讷讷的跟袁弘德解释:“以前俺妹妹这么小的时候俺就经常这样沾酒逗她,一点事都没有,她可喜欢吃了……。”

被袁弘德看得解释不下去了:“也是,那会的酒没有如今的酒辣倒是真的。”

看袁明珠拿着他家五儿子的扇坠,以为她很喜欢,说:“俺家小五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他那还有许多,回头我让他多拿些来给妮儿玩。”

出卖儿子出卖得特别溜。

好好的老实吃着饭的宋修信突然被提名,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他爹:什么叫花里胡哨的东西?那些东西都是他未过门的媳妇送的,

这一个还没要回来,还要再多送些来,他爹是准备让他打光棍吗?

他爹根本没看到他幽怨的眼神。

宋宏盛正在追忆他年少时候跟他家妹妹相处的情形。

“俺爹非说女娃养在山上不好,托人送到山下城里拴马巷陈家去寄养,俺们每年都下山几次混进城里给俺妹妹送些银钱衣物,

有一年俺还从京城淘弄了一个玉雕的小马让人配了副金鞍给俺妹妹送去,俺躲在巷子口看到俺妹妹在跟货郎买丝线……。”

不知是喝了酒还是说到伤心事,宋宏盛的眼睛红红的。

他家儿孙却知道他不能喝酒,一喝酒就要大骂狼心狗肺的陈家。

只有袁明珠,越听越觉着宋宏盛说的话透着熟悉。

她前世那家就是拴马巷陈家,每年都有人送来几次礼物,家里人都含糊着说不清来路。

那匹玉雕的小马她也在陈家大哥的案头上见过,那时候只觉得马鞍配得十分多此一举。

袁明珠抬头看看宋宏盛,如果那金鞍是他配上的也就说得通了,这人看着就是能做出佛头著粪之举的人。

还有躲在巷子口偷窥的事情,她那时还被吓着了,以为遇到登徒子。

这人就是她的亲哥哥吗?

看在他对她实在不错的份上,他做的那些不靠谱的事就原谅了吧!

袁明珠刚想着原谅他,宋宏盛就又发癫了。

看到她盯着他瞧,以为她是想吃东西,夹了一筷子炖茄盒,放到她眼前晃晃:“看看,可好吃了,闻闻,可香了。”

然后放进自己嘴里,嚼的嘴巴吧唧吧唧作响:“俺替你吃了。”

袁明珠虽然只有半颗牙,也气得想咬死他。

袁伯驹兄弟被这老头的举动惊呆了,完全颠覆了对老年人正经的印象。

还是他的儿孙了解他,一个个马上又低头专心刨饭。

袁伯驹也给弟弟示意,兄弟俩也学着宋家人的样子专心吃饭。

一时之间窑洞里只剩下碗碟碰撞的轻微声响。

却说袁大牛不顾正在农忙,抽了袁石栓这个劳力过来探听袁家的消息,结果却不是他想听的。

不仅陈袁氏和和气气的没闹,袁家还来了一群人帮着秋收。

066、绿油油的云彩

袁大牛问三儿子:“来的是什么人?”

袁石栓没见过宋家的人,摇摇头,“不知道。”

气得袁大牛给了他一脚,骂他:“除了吃干啥啥不行,你不知道打听一下?”

“你又没让俺打听。”袁石栓不服气的犟了一句。

袁大牛扬手要打,袁石栓跑得比兔子还快。

袁大牛基本能猜到来帮忙的就是夏收时候来帮忙的那帮人。

若是那帮人,袁家就是跟那些人扯上关系了,以后要常来常往。

对他们家就太不利了,就心存侥幸希望不是那些人,所以心情不好迁怒袁石栓,对他办事不利尤其暴怒。

袁铁栓袁铜栓看到袁石栓挨打十分快意,

他们都不想在地里干活,也想去监视袁家,结果让袁石栓抢了先,看到他挨打挨骂当然高兴。

只恨不得他爹把袁石栓打死才好。

到了晚间吃饭的时候,袁铁栓拿着黑面馍对他爹说:“爹,桃花让人捎信通知让俺去他家帮着干几天活。”

他们家干着这么重的农活,祖母还舍不得做些好的给他们吃,还是黑面馍加菜糊糊。

菜糊糊里多放点菜和盐都舍不得,清汤寡水的能照出人影来。

她自己啥都不干只支个嘴,倒是一天能吃一碗鸡蛋水。

袁铁栓就想着反正在哪干活都是干活,他到了尹家去帮忙,怎么着也算女婿上门,总得给做些好吃的招待他,比在家干活强些。

袁铁栓的话让袁大牛微愣片刻,两家才开始议亲,尹家就这么迫不及待的使唤上新女婿了,真是一点都不懂客气。

他不知道,尹家那边尹桃花确定了花落他们家以后,那些给他们家干活的人看到没希望娶回美娇娘了,哪里还愿意给他们家做免费劳力?

一个个都打了退堂鼓。

尹家的活没人干了,只能使唤唯一能名正言顺使唤的袁铁栓。

大家地里粮食成熟的时期都集中在同一段时间,一般来讲都是干完自家的活才能去给亲戚家帮忙。

袁大牛家地里的活还没忙活完呢,尹家就开口来喊人,袁大牛当然不愿意,但是拒绝的话没法说,他还指望着以后尹家能帮助他们对付袁务川一家呢。

知道了袁家来帮忙的就是夏收那帮人,袁大牛更不能得罪尹家了,以后能不能争过袁务川家都得倚靠尹家了。

袁大牛就拿眼镜往他娘那边瞟,让冯氏出面拒绝。

冯氏把筷子往碗上面一拍:“这是家什么人?这才哪到哪就这么使唤人?”

袁铁栓:“往年帮桃花家干活的人多,今年她跟俺说亲了,那些人不给她家干活了,不得我去干啊?”

这话差点没把冯氏给听得背过气去,喘着大气,看着憨货大孙子的头顶仿佛看到绿油油的云彩飘来飘去。

劝自己:不怕,任她什么角色,进了他们家门,母老虎能给收拾成母老鼠,翻不了天去,让她得意几天,进了门再收拾她。

想到这,冯氏的表情放柔和了些,说:“咱们家为了给你娶媳妇,这回得花不少钱,你爹小时候受屈了,身体一直不好,

你是老大,得给你弟弟们带好头,我也不说不让你去,怎么也得把地里的庄稼收完了再去吧?”

袁铁栓哪里是老辣的冯氏的对手,一说到娶媳妇花钱他就没言语了,尹桃花要的聘礼确实多了些。

说完这件事看着大孙子低着头似乎还有抵触情绪,冯氏也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

吩咐张氏道:“这两天天气又热,干的活又重,淌的汗也多,你做饭不能这么懒省事,该磕个鸡蛋絮你就磕个鸡蛋絮。”

拿筷子挑着汤里的几个菜叶:“你看看这清汤寡水的,这是干活吃的饭食吗?”

又拿筷子戳了戳面前的黑面馍馍:“这馍馍硬的跟石头疙瘩似的,这是什么时候做的?本身就是黑粗面,现做现吃它才能软活点,

你这都放了几天的了,你就不能给孩子们现做点吃?也有你这样当娘的?你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都不心疼?”

一手祸水东引使得十分娴熟。

家里人啃着粗硬的馍馍对冯氏的话深以为然。

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到张氏身上去了。

张氏张张嘴,想不出该怎么反驳婆婆的话。

她本身就懒,做一次馍馍恨不得让全家吃一年,冯氏抓的她的这点错处也不算委屈她。

袁铁栓收完自家的庄稼,耕种的活留给其他人干,跑去未来岳家去干活不提。

只说宋宏盛带着儿孙帮着袁家干了几日活,把该收的粮食收进粮仓,该播种的种子种下地,一行人就该回家了。

走之前宋修信还惦记着他没过门的媳妇送的信物,准备给拿回去。

只说他拿就拿了,一条络子袁明珠也不是非得截留他的,何况她还是人家姑姑。

只是他的性格随了他爹八玖分,也忒不靠谱。

站在窑洞外头跟他堂弟宋修贤吹牛道:“看俺的,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妮儿,俺还哄不住她,给她个土坷垃都能给换下来。”

宋修贤比他靠谱多了,说:“把我这把匕首上的穗子给她玩吧,用这个把你的扇坠换下来,别待会再给闹哭了,

匕首上挂个穗子挺碍事的,我本来就准备摘下来。”

一边说一边把匕首上的穗子摘下来拿在手上。

宋修信把大红的穗子拿过去,在手指上缠来绕去着。

漫不经心的回答:“就你娘们唧唧的事多。”

一边撩开帘子进来窑洞里。

进了窑洞,坐在炕上跟袁明珠大眼瞪小眼一会。

扇坠就在袁明珠手里。

刚刚才被她捞在手里攥着,就准备看他怎么拿个土坷垃给换走。

宋修信问旁边看着袁明珠的袁珍珠:“她怎么还不睡觉?她平常都啥时候睡?”

“妹妹刚睡醒,这会不睡觉了。”

被这么双大眼睛防备的盯着,实在没有信心能拿回来。

不拿刚刚牛皮又吹出去了。

抓耳挠腮半天,还是祭出大红穗子,放在袁明珠眼前晃了晃。

袁明珠很配合的伸手给捞了过来。

不过,跟扇坠攥在一起,两个都不准备撒手了。

宋修信伸手拽了拽。

袁明珠马上咧嘴露出半颗牙吓唬他。

067、巡检司

袁明珠:小样,姑姑我专门收拾不靠谱的二货,还收拾不了你?

宋修信看她准备哭,赶紧收回手作投降状,表示自己没有抢她东西的企图,“别哭,我不拿,我跟你玩呢。”

如是几回,宋修信才彻底承认自己没辙了,“这小妮儿太难对付了。”

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堂弟,让宋修贤帮他。

宋修贤为人稳重,跟他商量道:“要不别要了吧?回去让蕙兰跟七嫂解释一下。”

宋修信在堂兄弟里行七。

蕙兰是宋修贤的妹妹,跟宋修信未过门的媳妇是闺蜜。

宋修信能怎么办?

只能采用这个折中的法子。

“好吧!”

两个人都准备放弃了,陶氏端着羊奶进来。

看到两个人在这里有些意外,问:“你们俩在这儿啊?”

看到宋修信看着袁明珠手里攥着的络子不好意思说,陶氏笑笑道:“吃完羊奶过一会就该睡了,等她睡着了我给你拿下来。”

袁珍珠:“每次要往外拿妹妹就要哭。”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没错,她伸手去拽了一下妹妹手里的络子。

这次袁明珠十分大方,她拽了一下就拽过去了。

袁珍珠拿着络子有些呆,不知道怎么妹妹突然这么好商量了。

不过既然东西从妹妹手里哄下来了,当然就该物归原主,袁珍珠就把络子递给宋修信。

袁明珠变得好商量是因为门外传来宋宏盛跟袁弘德说话的声音。

宋修信刚一接过去,耳畔就传来一阵哭声,哭得那叫一个震耳欲聋。

还有一个训斥他的声音随后就传来:“你个孽子,居然抢小娃娃的东西,没出息的东西,看我不打你。”

宋宏盛拿了炕上的扫炕的小笤帚,追着小儿子打,任他怎么解释都不行。

不是袁弘德夫妇拦着,今日宋修信会挨一顿结实的。

陷害了人的袁明珠腆着小肚子躺炕上呼呼大睡。

挨了打的宋修信还不知道自己“因言获罪”,得罪了袁明珠才被陷害挨了一顿打,龇牙咧嘴的揉着上臂,跟他大哥装可怜。

“真的是那小妮儿不愿意要了给我的,我这么大人能去跟个小娃娃抢东西吗?爹就会不分青红皂白打入。”

“你肯定去要了,不要你去那边窑洞干啥?”

宋修仁的意思就是说他挨打也不亏。

宋修信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辩白。

还是宋修贤给他说了句公道话:“那个络子是七嫂给的,七哥跟我借了我那把匕首上的穗子,想拿那个穗子把络子换回来,

不是直接去要的,袁家婶子不会多想的。”

宋修仁叹气,他这个七弟,总是这样抓不住重点。

他挨打不是因为去要扇坠了,而是爹怕袁家人想多了。

要是因为他去要扇坠,也不会袁家大叔大婶一拦就拦下了。

还好堂弟是个聪明的。

还好他们家就只七弟傻乎乎的。

知道袁弘德要在收割完庄稼以后带着袁务川和袁树去潜下镇找找机会,宋宏盛就说要给他引荐潜下镇巡检司巡检。

昭朝二年始,朝廷下令在关隘、码头等要害地点陆续设立了一些巡检司。

潜下镇因为地理位置特殊,也设置了一处巡检司。

临走前,宋宏盛再三嘱咐袁弘德:“潜下镇的梁巡检跟俺是过命的交情,你去他那之前先去我们家一趟,我带你们去找他。”

宋宏盛虽然官职不高,还没有他大儿子宋修仁的官职高,但他为人义气,结交的朋友多。

潜下镇巡检司的巡检使梁博山当初跟他是同袍,肥东一战,他自己肩甲处中了一箭的情况下还坚持着把腿部受伤的梁博山背到安全处。

两人自那时候起生死莫逆。

因为移情作用,宋宏盛把陶氏夫妇当成妹妹、妹夫看待,妹夫去了自己兄弟地盘上焉有不介绍他们认识的道理?

袁弘德听他说了一次,本来不打算去麻烦他,现在他一再叮嘱,不去反而显得外道了,答应道:“等我把家里的活收好尾就去。”

宋宏盛:“抓紧啊,口外的客商正是回程的时候,现在过去机会多。”

这个季节,北边有些地方马上就开始落雪了,商队陆续返程,这个时节正是潜下镇最热闹的时候。

袁弘德原本就是打算趁着这个时候去找找机会。

宋宏盛跟潜下镇的巡检关系铁,本身就在潜下镇插一脚生意,比他更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怕他错过机会,才特特不住叮嘱他,打的就是带着他一起发财的主意。

虽然最挣钱的盐、铁、马匹的走私被那些京城来的达官显贵、皇亲贵胄们把持着,他们这些小人物惦记不着,但剩下的那些茶、布匹、皮货生意,也足够养活一家老小了。

陈玉贵站在车旁边跟着叔祖送客,听到宋家爷爷这样殷切邀请叔祖十分艳羡。

他们家地少,比袁家的人更多去各处揽活讨生活,听到的关于潜下镇发财的小道消息更多。

那些小道消息无一例外都是关于哪里人攀上谁的关系发财的。

本来以为这种消息距离他们这样的布衣平民挺远的,没想到今天就亲眼目睹一例。

宋爷爷的邀请对于岳家意味着什么,他比袁家所有人都更清楚。

等宋家的人都走了,陈玉贵悄悄问陈袁氏:“你带来的衣裳鞋袜给过叔祖母了吗?”

陈袁氏摇摇头:“没呢,那天刚来一会宋爷爷他们就来了,俺还没得空往外拿呢,一会就拿给叔祖母,怎么了?”

看到丈夫面色凝重,陈袁氏问他。

陈玉贵有心想不让她往外拿,但是想到来之前他娘交代的那些话,这种关于风俗的事都随着大众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花点钱买个平安,买个心安。

跟发财比,孩子大人都平安才更重要,有人才能有钱。

阻止孩子娘往外拿东西的话就咽了回去,只嘱咐她:“说话的时候委婉点,别提那些乱七八糟的说法,咱们本地没有这样的风俗。”

陈袁氏嗔道:“还要你嘱咐俺,俺知道怎么说,家里就明珠最小了,给她做的衣裳鞋子别人也穿不了,啥也不说鞋子也只能她穿,放心吧!”

陈玉贵想想确实是这么个理,自己确实关心则乱了,遂不再多言。

068、炫耀

陈袁氏作为出嫁女,自家也一摊子事,也不能在娘家久住,本来按着往年的习惯都是干完活就走。

帮着娘家干许多天活,家里孩子都托付给婆婆妯娌们照看,她也挂念着。

不过今年因着宋家来给帮忙,来的人还多,活干得快,比往年提前收完种完,陈袁氏也就能在娘家多耽搁一天。

只是她回到住的窑洞还没把包袱拿出来,外头家里又来客人了。

叔祖母招呼来人:“亲家母来啦?这大忙的时节让你为了俺家明珠一趟趟的跑,真是太麻烦你了,快进窑洞里坐。”

又喊杜氏:“快给你娘倒点茶。”

又问:“吃饭了吗?”

“吃了早饭才出的门,俺心里搁不得事,非得办完才能安心,回去就买了两块布,把鸳鸯裤给做得了,

这不忙活完地里的活就赶着做好送来了,俺家外孙女呢,给她试试合适不?不合适俺赶紧给改改。”

“在我那边睡着呢,这会也该睡醒了。”陶氏把杜老娘引进他们的窑洞。

进了窑洞,杜老娘把包袱打开:“看看,多俊的小裤裤,穿上漂漂亮亮。”

袁明珠看着姥娘手里拎着的一条腿大红色一条腿大绿色的裤子,觉得穿上肯定特别显眼,至于漂不漂亮就不知道了。

杜老娘跟陶氏一起给她把鸳鸯裤换上,陶氏架着她腋下在炕上走了两圈,把新裤子展示给杜老娘看。

陈袁氏拎着包袱进来的时候,袁明珠正走着国际模特般的步伐。

就是开裆裤有些煞风景,走得再威风,也没什么格调了。

看她进门,陶氏招呼她:“姑姑快看看俺的裤裤漂亮吧?等姑姑给俺做个新鞋子穿上,就更好看了。”

陈袁氏忙从包袱里把鞋子和小褂拿出来:“有鞋子,做好了,快穿上试试合不合脚,还有一件小褂,正好配新裤子。”

你来我往的一番话就让在场的人都明白了,大家都知道了单牙对姑姑有方碍这个说法,但是大家都特意避开这个话题,防止对亲情有伤害。

杜老娘最担心的就是陈袁氏这个做姑姑的有想法,对她闺女不满,如今看到她没在意,笑容都热情了几分。

站起来往旁边挪挪,给陈袁氏让出点地方,“她姑也在啊,快坐。”

又奉承道:“到底是做姑姑的疼侄女,就是想得周到,这针线做得好,真整齐。”

正说着,又有人撩了帘子进来:“呀,人来的够齐全的。”

众人像是被点了穴道,齐齐停止了说话,看向进来的冯氏婆媳。

冯氏婆媳像是没有看到众人的异常一样,由冯氏扶着张氏走了进来。

两个人像是身份倒置了,张氏变成婆婆,冯氏变成媳妇似的。

冯氏扶着张氏的动作都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大家都猜不透这婆媳俩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虽然疑惑,但是都不愿意管她们之间的事,免得没事惹得一身膻。

反正就算是她们不问,这对婆媳也得自己往外说。

张氏大模大样的往炕沿上一坐,磨盘样大的屁股把陈袁氏挤得往一边歪。

杜老娘忙扶了陈袁氏一下,她才没被挤的歪倒。

冯氏就跟个伺候人的老妈子似的,把张氏扶到炕上坐着,自己站在炕沿下边。

张氏摸着陈袁氏带来的鞋子,“他姑姑就是比俺手巧,看这鞋子做的多好,

这还真是亲姑姑,就是跟对俺家的孩子不一样,俺家的四个孩子一缕布条也没穿过别人家的。”

语气酸得二里地之外都能闻到老陈醋的味道。

大家都觉得她尽说大实话。

大实话说得人没办法往下接,她就不说陈袁氏也没见过她家的一缕布条。

没法接话场面就冷场了,大家只能把眼神移开不去看她。

冯氏暗自磨牙,气她不会说话自取其辱,来之前商议好的话不说,尽说些不着调的傻话。

连袁明珠都趴在陶氏怀里数数,看看冯氏能忍多久给她解围。

只数到三十,冯氏就笑着说:“你生了四个光头小子,给啥穿他们也不知道爱惜,让你妹妹怎么给他们做?

不过这回就好了,回头生个文文静静的闺女,你妹妹肯定少不了她的花儿朵儿,到时候衣服鞋子还能缺了你的?”

说得气氛更冷了。

袁明珠往张氏的肚子看过去,看不出来跟以往有什么变化。

冯氏能只三十秒就给张氏解围,还没呵斥她,让人很是稀奇。

说的话也古里古怪的,听着是希冀生个闺女。

袁大牛家祸害多少女娃才能清一色都是儿子,居然想生女儿?失心疯了吗?

张氏经婆婆提醒,才想起来此行真正的目的。

摸着还没任何变化的肚子,笑得一脸的娇羞:“俺最近有些害口,俺家铁栓爹心疼俺,特意找了龙尾沟的黄先生给看了,黄先生说俺又有了。”

这会不说别人,她婆婆都替她臊得慌了,忍得面皮扭曲,还得挤出笑容。

不过,她炫耀的也没错,袁大牛能特意请了黄先生给她看害口,确实是爱妻的表现。

五柳村的妇人们有什么不舒坦的女人病,哪有找大夫看的?哪有那么娇贵?

都是找村尾靠近断头崖的那家外来的邱婶子给看看。

邱婶子有一门特殊的技艺,能给人和牲畜看怀上了没有。

附近几个村都找她看,谁家婆姨快生了就找她给摸摸生产的日子,摸摸胎位正不正。

养的牛羊也给她摸摸大概还有几天生。

经邱婶子摸过的基本日子都能对上。

她凭着这手技艺,在五柳村扎稳脚跟,独自一人拉扯大一儿一女,嫁了女儿,给儿子讨了婆姨。

因为她的能力太过震撼,村里人都传言邱氏能沟通阴阳,她的眼睛能看到阴阳两界,所以她才能判断出准确的生产日子。

这些传言袁明珠也将信将疑,但是她更倾向于认为邱婶子是靠母体的某些特征做出的判断。

当日杜氏摔倒生产,赶着农忙时节,邱家地少干完自己的活去给女儿家帮忙去了,不然杜氏的情况也不会那么凶险。

张氏没有发觉因为她的这些炫耀的话窑洞里空气都害臊得不敢流通了,接着炫耀道:“黄先生医术高明,肯定不是麻老邱能比的,

俺们就相信黄先生的医术,别人给俺看俺和铁栓爹都不放心。”

邱氏因为脸上有几个麻子,被人称呼为麻老邱。

袁明珠暗自摇摇头,术业有专攻,黄先生在妇科方面还真跟邱氏比不了。

其他人也不会把张氏说的话当真,她这人本身就嘴巴没有把门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就那么一听。

069、无事不登三宝殿

张氏屁股大得跟磨盘似的,生产容易,她可以口无遮拦随意贬损人,其他人不会,这些年邱氏活人无数,极受大家尊重。

而且大家都指着遇到危险时刻邱氏救命呢!

尤其杜氏,对妇人生产时候的凶险最有体会,阻止张氏胡言乱语:“你愿意选谁看诊是你的自由,何苦对邱婶子出言不逊?”

大家对她的炫耀也不当真,除了不知情的杜老娘,谁不知道袁大牛平日只听他娘的话,被冯氏一挑唆就把她打得个臭死。

心疼她?

专门花钱给她找大夫看诊?

都觉得她在吹牛。

冯氏看她又要惹众怒,忙又出来救火:“麻老邱也看得挺好,俺正说为慎重起见带她去看看呢!”

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听冯氏这话,还真的是找了黄先生给她诊脉?

事情越来越显得古怪了!

难不成袁大牛一家中了什么邪?

袁明珠眉头微动,觉得她好像猜中袁大牛家异常的原因。

偷眼往张氏看过去,却看到她正偷偷把陈袁氏给她做的小鞋子往后腰上掖。

袁明珠:(-﹏-`;)跌碎一地眼镜。

不过这样的张氏才是她的本性,进来时候才是装出来的模样。

还没想起来该怎么提醒陶氏她们,就听冯氏又说道:“好容易再怀上这一胎,她年岁又这么大了,俺就交代大牛得多体谅她关心她。”

陶氏作为长辈,也只能顺着说些场面话:“少年夫妻老来伴,是得和和睦睦互相体谅。”

冯氏:“可不就是这么个理?俺家大牛也听话,俺一说他就听,不仅请了黄先生给诊脉,还找了吴仙姑给看了。”

说到此处,冯氏的嘴巴快咧到耳根子了,袁明珠觉得她下面要说的话才是重点。

冯氏接着说:“吴仙姑说了,铁栓娘这一胎保准是个姑娘,哎哟,我这辈子就拉扯大大牛一个独苗苗,就想个闺女,想烂眼了也想不着,

她也是个不争气的,连着生几个秃小子,也没个生闺女的命,这下好了,生个闺女我就放心了。”

张氏听她这么说很是不服气,她哪里是没有生闺女的命?她生的闺女都是被她婆婆葬送了。

不过也只心里不服气,不敢反驳她婆婆。

因为此来除了跟陶氏报喜,还有一件事更加重要,要跟陶氏要一些他家枣树上结的枣子。

陶氏她们也知道张氏生的闺女都是怎么没的,听了冯氏的话都在心里鄙夷,并暗暗提高警惕。

就听得张氏说:“黄先生说了,俺气血两虚,得吃点大枣啥的补补。”

自从上回袁大牛跟袁弘德起了冲突,他们家的人好久没有来了。

陶氏正纳闷怎么突然来了呢,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看他们家枣子熟了来占便宜来了。

陶氏早得了丈夫的嘱咐,万一袁大牛家再来该怎么对付。

只赞同道:“大枣确实是滋补的好东西。”

说着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给她们去外头树上打枣子的举动。

往日里她们说需要什么,只要袁家有的不需要他们开口讨要陶氏夫妻就会拿给他们,屡试不爽,今日这一招好像不灵光了。

冯氏婆媳对视一眼,张氏开始哭穷:“家里人多嘴多,铁栓又在议亲,俺这重着身子,想吃点啥都吃不上。”

说着装模作样的拿手背抹着眼睛。

她婆婆配合着说:“谁让咱们家穷呢,俺们也没本事挣钱,只能委屈着这孩子了,这也是个不会投胎的,偏生往咱们这个穷家投。”

看看被陶氏抱在怀里的袁明珠和依偎在杜老娘身边的袁珍珠。

袁明珠就不说了,身上穿着杜老娘跟陈袁氏新作的衣裤,戴着宋宏盛送的银锁。

袁珍珠也是通身的新衣裳,双丫髻上还戴着新买的珠花。

冯氏估摸着,这一对珠花只怕少了半两银子也难买来。

“不像珍珠姐妹俩会投胎,投到福窝子里了,啧啧啧,看着一身,还是小婶会拾掇孩子,打扮得真贵气。”

窑洞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接茬的。

冯氏婆媳觉得自己聪明,在场的也没有傻的,听她们说话就明白了她们打得什么主意。

陶氏不接腔,把冯氏婆媳气得够呛。

觉得替她生的孩子她还不领情。

欺陶氏性格绵软,干脆直接讨要:“小婶,你家前院和后院各有一棵大枣树,结这么多枣子你们也吃不完,给你侄孙媳妇打一些,

等以后你侄曾孙女生了,肯定比珍珠她们孝顺你。”

袁家的两棵树每一棵都能产几十斤枣子,前院那棵今年围了围墙没有被村里孩子祸害,目测能结百十斤。

这么多枣子若是拉到潜下镇去出售,也能换不少钱,袁大牛早就看得眼热了。

准备打着张氏怀孕的旗号来讨要,袁家若是不拒绝,就趁机打了枣子偷偷去卖。

陶氏就按着袁弘德教她的那套说辞回道:“如今我们老两口跟务川家分了家,得存些钱供我们以后养老用,

又添了珍珠姐俩要养活,家里也艰难,这些枣子我跟珍珠她曾祖父都舍不得吃,得留着换钱,

你们家要是真需要,可以卖于你们一些,咱们怎么说也是同乡,价格比市价能便宜一些。”

冯氏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到底比她儿子城府深些,恼羞成怒的话在唇舌间滚了几滚,最终咽了下去,没有说出来。

知道是袁大牛之前的所作所为恼了袁弘德夫妇,他们现在还没消气。

强笑着说:“小婶真是爱说笑,你跟小叔财大气粗,还在乎这仨瓜俩枣?”

眼瞅着没便宜占,婆媳俩站起来准备走:“你侄孙就是那副蠢脾气,你别跟他当真,他也是有口无心,

那天回去我就教训了他,不过因为有客人在,没好押着他过来跟小叔跟你赔不是,想着过些日子你们气消了再带他来。”

陶氏:“认真说起来咱们只是同乡,担不起你叫我小婶,既然是有口无心,我们也不生气,你就不用带他来赔不是了。”

巴不得袁大牛这么糟心的一家人不要在她眼前出现。

杜老娘本来也有话要说,碍着陶氏的情面又怕给杜氏惹麻烦才忍着没说。

070、区别对待

如今看陶氏也没给冯氏面子,她正好说话。

“听说你们家正在跟茅沟村尹二拐家说亲呐,你们两家做亲就做亲,做啥拿俺家孩儿扯闲话?俺明珠长几颗牙累你们啥了?

吃饱了撑得专门跑俺村去传话,俺现在都后悔当时没拿大耳刮子扇她。”

听杜老娘这样说,陈袁氏也蓦然明白那些去他们村说闲话的人是存着啥样的恶毒心思。

说:“也有人去了俺们村说明珠长了一颗牙,说怎么怎么对俺不好,俺还想呢也不认识那些人,他们咋知道俺家的,

原来是你们在背地里捣鬼?”

冯氏婆媳被拆穿人后做的手脚,再待不住了,拔腿就走。

袁明珠还惦记着被张氏偷藏在后腰上的她的新鞋,往那个方向指着嗯啊了好几句也没人猜出啥意思。

陈袁氏还取笑她:“小东西也知道她们两人没安好心呐?”

大家依旧义愤填膺,坐在一起对袁大牛家的无耻口诛笔伐了一番才罢休。

等说罢闲话,想给袁明珠试试新鞋子合脚不合,才发现鞋子怎么也找不到了。

“刚刚还在,铁栓他娘还拿着看呢!”

把炕上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杜老娘对这种事闻所未闻,感慨道:“这是家什么人呐,嘴贱爪子长。”

陈袁氏点灯熬油赶工做出来的鞋子,侄女还没上脚呢就被人在眼皮子底下给顺走了,心里恼火。

撸着袖子说:“我找他们家去!”

陶氏性情软和,拦着她:“算了吧槐花,也没有抓着她的手脖子,她们就不承认也拿她们没办法。”

杜老娘也认同陶氏的话:“巴掌大都没有的东西,往哪一掖你也找不着,拿贼拿赃,没抓住她说什么都没用,

到时候她倒打一耙说你诬陷她,你都说不清理,闺女,听你叔祖母的话,不能去。”

大家正拦着陈袁氏劝说,陈玉贵驮着袁少驹抱着袁白驹进门来。

他脾气好,家里孩子都愿意亲近他。

伯驹几个小时候也一样喜欢猴在姑父身上让他抱。

杜氏看了不好意思,“你姑父累了几天了,还不赶紧下来让他歇歇。”

陈玉贵笑笑说:“没事,孩子小,不重。”

作为女婿来说,陈玉贵是十分合格的,不仅对陈袁氏很好,对岳家也很殷勤。

听说了事情的原委,陈玉贵也好脾气的劝说:“就一双鞋子,孩子小也费不了多少布,再做一双吧,别去找了,

跟那种下三滥置气犯不着,以后多防着点就行了。”

袁明珠以往住在紫葫芦里的时候就觉得他非同一般,看似退让顾全大局的话,仔细品品何尝不是在给人做暗示让人对袁大牛一家避而远之。

在众人的劝说下,陈袁氏才放弃要去找袁大牛家麻烦的想法。

随后回来的袁伯驹几个安静的听着大人们说话。

袁明珠委屈啊,她分明看到了张氏偷东西却不能揭破、不能指证。

袁伯驹看着妹妹嘟着小嘴委屈巴巴的样,不禁莞尔。

从陶氏手里把她接过去,“姑姑说了再给做一双,别不高兴了。”

其他几个哥哥姐姐也扮着鬼脸、拿着玩具逗她开心。

袁珍珠把她新得的虎头帽拿出来:“这顶帽子俺没戴过,留着给妹妹长大了戴。”

杜老娘笑他们几个:“妹妹这么大还不知道事呢,她估计是刚刚看大人生气吓着了,哄哄就好了。”

陈袁氏不这么认为,‘‘刚才铁栓娘走的时候明珠不停的指她,咱们就都没在意,估计孩子是看到她偷拿鞋子了。”

恨恨道:“俺是没早发现,早发现剁了她的爪子……。”

对她这副泼辣模样,陈玉贵只能包容又无奈的笑笑。

还是杜氏推了她一把:“舀点水给蓉姐她大洗洗手。”

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他们家本来就因为叔祖年轻时候上山做过一阵子土匪而让村里人侧目,自家再做这副土匪言行,更让人做茶余饭后的闲话。

陈袁氏打了水给丈夫洗手,问道:‘‘前院收拾好了吗?”

陈玉贵回答:‘‘收拾好了叔祖才让我们先回来的。”

‘‘叔祖跟俺爹他们怎么没回来?”

“他们去地里看看冬小麦出苗的情况去了。”

下等田的肥力不行,有些地必须得歇一茬,袁家的地大多数都是上等田,没有歇茬接着种了冬小麦,要去看看出苗的情况。

因为来了客人,陶氏她们要做饭招待,陶氏一边揉着要擀面条的面团,边吩咐袁伯驹他们:“去前院打点枣子洗了给你们姥娘尝尝。”

杜老娘忙推辞:“不用,不用,留着换钱吧,俺牙不行,吃不得那个。”

“换啥钱?哪就在乎这一星半点?”

又吩咐伯驹兄弟:“多打点,打的时候轻点,别摔坏了,回头给你姑姑和姥娘带回去。”

看着一群孩子扛着长棍子呼啦啦往外跑,追到门口交代:“别吃太多,马上吃饭了,伯驹你看着点弟弟妹妹,别摔着。”

有来有往的才是亲戚。

丝毫不掩饰对袁务川家跟袁大牛家的区别对待。

杜老娘明显感觉到,没了钱氏在中间搅和陶氏对她的态度都热情了许多。

也不仅是对她,对几个孩子也没了往日的疏离,亲近了许多。

袁伯驹抱着袁明珠,答应着:“知道了,我会看好他们的。”跟在后头往前院过去。

若是往日,陈玉贵就跟着过去了,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袁弘德马上带人去潜下渡找机会,他也想跟着去沾沾光。

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陈袁氏在灶上炒菜,陈玉贵坐在灶前帮着烧火。

他是女婿,君子远包厨的规矩在儿孙身上可以不严格执行,在女婿身上不行,没有让女婿在厨房帮忙的道理。

陶氏跟他客气道:“马上就做好了,玉贵去外面坐着等等吧!”

“没事叔祖母,俺给帮忙烧火。”

陶氏见说不动,对陈袁氏说:“槐花,带蓉姐她爹出去坐会。”

陈袁氏性格大大咧咧,既猜不透丈夫的想法,也理解不了陶氏的规矩。

看丈夫的样子不似假客套,对陶氏说:“叔祖母,没事,他在家也经常帮俺们烧火。”

071、腹黑又护短的哥哥

陶氏也知道她两口子不是烧个火就觉得被慢待的小心眼的性子,也就不再劝说。

过了一会,陈玉贵支支吾吾的问陶氏:“叔祖母,俺叔祖要去潜下镇,能不能捎上俺。”

陶氏微愣,之前觉得这次去能不能找着挣钱的机会还没一定,就没有打算多带人去,只准备袁弘德带着袁务川去。

现在有宋宏盛这层关系,就肯定不会空跑一趟了。

不过这事是早晨才确定的,袁弘德还没跟她商量过该怎么个计划,她也不敢随意应承。

对陈玉贵说:“我回头问问你叔祖,看他怎么安排的。”

陈玉贵感激道:“谢谢叔祖母。”

有叔祖母替他们说项,叔祖应下的可能性就多些。

袁弘德祖孙三代人从地里回来,走到自家新院子外就看到树上结了好几个孩子。

这棵枣树的树龄很长,树上的刺已经退化了,孩子们爬上去也不会受伤。

袁弘德在外头看了看,就带头迈步推门进去了。

推开门就看到他们家明珠正坐在旁边铺着的一个破席头上,两只手攥着大半个枣子,用那小半颗牙跟枣子奋斗着。

袁弘德自己都没注意到看到这一幕他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他把袁明珠抱起来,把那半颗枣子拿过去,问:“好吃吧?”

顺手丢自己嘴里嚼吧嚼吧吃了。

袁明珠看看落得满地都是的枣子,再看看曾祖父咀嚼着的嘴巴。

委屈的瘪瘪嘴:想吃你不会自己捡一颗啊,非得抢我的?

袁弘德摸摸大曾孙女的丫髻:“不能把枣子给妹妹,她太小了,防止她噎着。”

不仅没收了她手里的那颗,还禁止其他人再给她。

好吧,婴儿只能屈服于强权!

袁弘德抱着袁明珠,让袁树拎着打下来的半篮子枣子,对袁伯驹他们说:“再玩一会就回家吃饭吧,不能一直在外头贪玩。”

袁弘德刚走,树上结着的几个就蹿到树下,袁伯驹:“照着咱们商议好的,大家分头行动。”

袁弘德此时正走到前院的窑洞顶上,趴在他肩头的袁明珠就看到她的几个哥哥出了前院的大门,消失在个个巷子口。

她大哥则带着明珠三个小的往村里水井的方向去了。

知道她今天受了委屈,新鞋子没上脚就给偷走了,还因为没抓着对方现行有口难言,哥哥们这是帮她出气去了。

有一群腹黑又护短的哥哥,真是幸福又烦恼。

袁伯驹带着三小去了水井旁边,这会不是挑水的时辰,各家各户的主妇又都在家里做饭,井台边上就只有在这里玩的孩子,没有洗衣裳、洗菜的大人。

袁伯驹舀了点水给三小喝了,坐在石台上开始给他们讲故事。

看到他讲故事,其他孩子也围过来听。

他想着总不能张口就说丢鞋的事,目的性太强让人怀疑,总得先说点其它的铺垫一下。

只是他素日勤奋向学,平日读的都是正经书,没有读过各种野史话本,给三小讲了一个求贤若渴的典故,还讲得干巴巴的。

大家听了觉得没啥意思,嘴里嫌弃着一点都不精彩就准备散去。

还是袁珍珠,口齿伶俐救场:“今天俺家也出了一桩古怪事,哥哥你讲,他们肯定没听过这样的事。”

袁伯驹顺势把早晨他们家的一双新鞋子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不见的事讲了一遍。

袁白驹还很正经八百的总结了一句:“有新的衣裳帽子鞋袜得赶紧穿上,不穿就会不见了。”

袁少驹补充:“旧的没事。”

袁伯驹觉得他们家的弟弟妹妹都是大才,一个个的太会演绎了。

赶紧带着他们准备走:“曾叔祖说了不能一直在外头贪玩,家里饭也该做好了,赶紧跟我回家吧!”

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一会不知道会说出啥样的惊人之语。

就是这样及时制止了三小的演绎发挥,三小的话也在众孩子身上造成了影响。

何况他们不是就他们这一波人,剩下的几个也正在或是已经在村里的某个角落里跟小伙伴在说着差不多的话题。

有些孩子回到家就翻箱倒柜,执意把做好的新棉衣鞋子等衣物拿出来穿一下。

夏天做好的棉衣,是为冬天准备的,现在才秋天,穿棉衣?傻了吧?

吴大钱就是受到袁少驹他们蛊惑的其中一个。

她娘才给他做了一双鞋,他回到家就跑到灶间问他娘:“娘,你给俺新做的那双棉鞋呢!”

他是他家里老大,相比较于捡哥哥姐姐们旧衣服穿的小的,老大穿新衣服的机会更多。

大钱娘顺口回答道:“在俺炕尾呢。”

回答完想起来追问一句:“问它干啥?”

“俺看看鞋子还在不在。”说完钻窑洞里去看了。

回答的没头没脑的,行为诡异,他娘不放心,跟着进了窑洞。

看到他正把棉鞋拿出来准备往脚上套。

“你个活祖宗,现在才什么季节你就穿棉鞋,回头出汗把棉鞋沤烂了。”

啪啪给屁股蛋上两巴掌,把鞋子没收了。

吴大钱跟袁少驹差不多年岁,正是一不对心思还能扯着喉咙嚎啕大哭的年龄。

受了委屈了,哇哇大哭。

他爷爷心疼孙子,听到孙子哭站窑洞外头喊:“咋的了,到爷爷这儿来。”

老爷子也是面瘫之后嘴巴有些歪,说话不是十分利索,不能着急,一着急就拍打自己。

可他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就容易着急。

大钱奶奶心疼老头子,看到他急得拍自己,那边窑洞里大钱还在哭。

老爷子不能进儿媳妇的窑洞,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老太太没这个忌讳,赶忙进窑洞把孙子领出来,还把儿媳妇骂了一顿。

一问缘由,还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事?

老头老太太惯着孙子,对传言也更容易相信。

不就是穿一下鞋子嘛,那就穿一下呗!

让孙子坐在凳子上,老太太把鞋子给孙子套在脚上,“行了,已经穿过了,不会再消失了。”

儿媳妇被落了面子,很不以为然。

后来一打听,还有袁大牛家的中途去袁家坐了一会。

就觉得鞋子凭空消失是袁大牛家的做的手脚,她那人一贯手脚不干净,不说别的,村里人就经常看到她到本家老袁家的菜地里偷菜。

072、自封的大舅哥

也不是只大钱娘这样认为,村里人大多数都是一样的想法。

大众也不是什么事都往灵异事件上扯,都是先找原因,实在解释不了的事情才有鬼神之说。

袁大牛一家只知道村里人在疏远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背上已经被人贴上了窃贼的隐形标签。

每每他们所到之处,大家都拿盯贼的眼神防着他们。

袁家人吃了午饭,由袁树赶着牛车把杜老娘和陈袁氏夫妇送走。

晚上睡觉之前,袁弘德跟陶氏例行说起家里的琐事。

陶氏问:“麦子出的怎么样?”

“出的还行,挺匀的。”

麦苗跟其它作物不同,它属于禾本科单子叶植物,本身植株小叶子也尖,自身的一些特性使得它的出芽率高,比豆子等其它作物更容易发芽。

说了麦子的情况,陶氏又把白日冯氏她们过来的事说与袁弘德听。

听了以后,袁弘德沉思片刻,说:“既然决定了跟他们家断绝来往,以后就不要跟他们有任何牵扯不清,这家人人品太差了,得防着点。”

以往袁弘德就对袁大牛家不太满意,但是他们家的那些小毛病还都在眼界太窄上,上升不到人品的高度。

这阵子因为他们跟袁务川家在关系上出现点变化,意外连带着袁大牛家暴露出品行不端。

怕陶氏心软,着重交代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要带着务川出门几天,你在家里一棵草也不要接受他们家的。”

陶氏一贯以夫为天,袁弘德说什么没有不应的。

因提起出门的事,问道:“辰哥,你这次去潜下镇准备带着谁?”

“我跟务川,再带着伯驹和仲驹,让他们学学人情往来。”

袁弘德自知时日无多,做什么事都谋划好他身后家里的后继问题。

袁务川父子忠厚有余能力不行,只能越过他们培养伯驹兄弟几个。

目前来看成果还不错,伯驹稳重有担当,仲驹才思敏捷。

看到陶氏似乎有话要说,问道:“你有什么人选吗?”

“今日玉贵跟我提了一句他也想跟着。”

袁弘德:“行,回头给他捎个信。”

他们家伯驹这一辈人丁就能兴旺起来了,但是目前能用的人手还是太少。

跟袁大牛家的人相比,袁弘德还是对陈玉贵更为信任。

等几块地的麦子都出齐了苗,粮食也晾晒好收进仓房,就到了预定出行的日子。

袁弘德对袁伯驹二人说:“今日去学里,跟先生说一声,请一些日子的假。”

兄弟二人齐声应是。

袁叔驹更小一些,吃酒席还能带着去蹭吃喝的年龄,只能羡慕的看着。

杜氏看出三儿子的羡慕,把他的书箧递给他,安慰道:“等你也像二哥这样大了,曾叔祖出门也会带着你。”

小少年的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背上书箧领着弟弟跑开了。

袁弘德在家把前院枣树上的枣子全部打了下来,一部分没有伤痕卖相好的带去做礼物,剩下的留着晒干枣。

晒好的干枣会有人上门收购。

除了卖掉一部分,还要留下些备着家里来客人当茶点拿出来待客。

袁弘德带着人出发,交代袁树照顾好家里。

按照宋宏盛交代的,他们一行先去了宋家。

看到他们到来,宋宏盛说:“俺正说着呢,你们要是再不来俺就去你们家看看去了,是不是家里又出了啥事了?”

喊他儿子:“小七,套我们家牛车。”

对袁弘德说:“坐我们家牛车去,把你们的牛车牵进去卸下来,让牛歇歇,咱们得赶紧去,那边传信过来了,有一家客栈正要转手,别去晚了让人顶了。”

埋怨袁弘德:“你这磨磨唧唧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早跟你说收拾完家里赶紧来,你看看你耽搁了几天你才来?”

“五天,”袁弘德回答。

“才五天啊?我还以为好几天了。”

袁弘德知道他就是毛毛躁躁的性子,看谁都磨磨唧唧,也不跟他计较。

宋宏盛拎着个布包坐到牛车上,把布包里的锅盔拿了给众人分了,“大家先垫巴垫巴,到了地方咱们吃酒席。”

跟着他风风火火到了潜下镇上,牛车停在一户人家门前:“到了。”

看门的老仆听到动静探头查看,看到是宋宏盛,忙把大门打开,“大爷你可来了,俺们二爷早上还念叨您呢!”

看到袁弘德,目带询问。

宋宏盛介绍:“这位是三爷。”

老仆口称着三爷给袁弘德问好。

袁弘德在山上待过,知道他们的称呼还是延续着山上异性兄弟的叫法。

里头接到禀报的梁博山忙换了衣衫出来迎接。

人未至声先至:“大哥你怎么才来?再不来我就得让人到你们家看看去了。”

说话都跟宋宏盛一个调调。

一个大胡子魁梧汉子从影壁墙后头拐出来,打量了袁弘德一番,问宋宏盛:“大哥,这位就是咱们妹夫吧?”

宋宏盛这个大舅哥是自封的,认妹妹妹夫都没经过当事人同意。

只能打着哈哈道:“啊!”

转移话题:“到家里说话去,别堵着门前挡别人路。”

袁弘德只能在心里苦笑,总不能当着别人的面驳他的面子吧。

宋宏盛看他没有反驳,心里美不滋的,没有反驳就相当于承认了。

他就是在梁博山面前吹了一个小牛,说失散多年的妹妹找着了。

没想到误打误撞还有这样的效果。

酒菜上桌,宋宏盛抱着酒坛子:“俺妹夫前些年中了毒,余毒一直没清完,不能喝酒,咱们弟俩喝点,他就别喝了。”

袁弘德默默地把想伸出去接酒坛子的手缩了回来。

心说:认了妹妹就是不一样,之前还向着他,说不能全听女人的,这会变成全都得听他妹妹的。

对袁伯驹说:“给你两个曾舅爷斟酒。”

既然要认亲,就主动一些。

两家地位悬殊,扭扭捏捏的反而显得得了便宜还卖乖。

宋宏盛二人乐呵呵的等着袁伯驹给斟了酒。

梁博山吩咐底下:“把前个新得的稠酒拿一坛来。”

对众人说:“这稠酒是前儿个长安的一位故人给我捎来的,说是叫酒,其实没有酒味,甜丝丝的跟糖水似的,

我是喝不惯,不过正适合妹夫和孩子们喝。”

073、无恶不作

不一时,就有人抱了一只坛子过来。

打开来在座的各给斟了一杯。

宋宏盛端着杯子尝了一口,“适合女子喝,回头带一坛回去给俺妹妹。”

梁家上下应该都习惯了他的性子,不待主人答应,下头人就应着:“是。”

袁家的人这些年跟着袁弘德,受其熏陶,吃、住、行走、坐卧都有模有样。

只有陈玉贵,没见识过大场面,束手束脚的,端着杯子都不知道该大口喝还是小口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夹菜,什么时候该停著。

不过他人还算机灵,不是榆木疙瘩掐不动,知道看着坐在他旁边的袁伯驹兄弟二人的动作行事,也没闹出笑话。

梁博山给袁弘德介绍着要出兑的那家行脚店的情况。

“这家店在镇子西面,离着码头不远,也是去渡口的必经之路,附近都是酒肆客栈……。”

袁弘德点头,他早年跟着家里学过管庶务,知道生意都是越是扎堆越好做。

那个地方他也去过,是本地人送客远行、接风洗尘的去处。

有旅人天色晚了来不及回城的,没租到船搁置在半途的,打尖投宿的……,也都在那处安置。

生意肯定是好生意,没有后台背景也接不到。

就是接这家店只怕得一大笔银子,加上后期周转的费用,他担心自家凑不足这许多钱。

梁博山看他沉吟不语,反倒对他更满意了。

不是眼高手低的人就可用。

袁弘德在思考着从哪里能筹集来这笔钱,他手里还有一些银子,秋娘手上还有些首饰可以典当。

所有钱投进去,本钱还得差一截。

周转的钱也不是一笔小钱。

当然,他也可以把家里的地抵押出去借一笔钱,但是那样太不稳妥了,一旦生意失败,这一大家子人连个退步之处都没有了。

家里还没到必须孤注一掷的地步,他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孤注一掷的能力,应该以稳妥为主。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跟宋宏盛十多年没见了,不可能毫无防备的就把全部身家押进去。

这样赚钱的营生为何要便宜他?有些事情光靠猜测猜不出来。

袁弘德斟酌了一下,说:“这样的店只怕我没足够的财力接下来,有心无力。”

试探一下看看梁巡检怎么说。

梁博山哈哈一笑道:“价钱你只管放心,便宜得很。”

见袁弘德面色疑惑,解释道:这家店原本是长安商户侯长魁名下的产业,由他家族弟侯长生在此地经营,

昭朝七年,也就是前年,侯长生卷入一起勾结土匪的案子被抓入狱,被判当年秋后问斩,侯长生死后,侯家也没敢出面收拾铺子,

后来这家店就落入如今的店东赵得旺手里,不过铺子在官府里还是登记在侯长魁名下。”

说到此处,梁博山挑了挑眉头。

袁弘德把目光看向面前装着稠酒的杯子,举起杯子,颇具意味的说:“来,小弟以此代酒敬二位哥哥一杯。”

三个人喝了一杯,袁弘德对袁务川说:“务川,你带着玉贵他们去外头逛逛,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给你叔母他们买些。”

这件案子当初闹得沸沸扬扬,他也曾听说过,不知道此中还有多少阴私事,秘密越少知道越安全。

秋日菊香蟹肥,正是品尝螃蟹的最好时光。

陈玉贵正一边看着袁伯驹一边跟他学着吃一只螃蟹,听到被提到名字,下意识往袁伯驹看了一眼,看到他放下螃蟹,也忙把螃蟹放下。

桌上的其他人原本没发现他学着袁伯驹行事,此时稍微看出点异样来。

陈玉贵动作稍显僵硬,但是也没出什么大错。

第一次就学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草莽出身的宋宏盛二人在心里点评着。

梁博山朝着袁伯驹看了看,就只有赞叹了。

钟灵毓秀的少年从容不迫的把手里的螃蟹放下来,把八大件往旁边挪了挪,躬身站起来跟在座的长辈问了好,跟在祖父身后走了出去。

他旁边的袁仲驹也不差,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想来平常家教就是如此。

梁博山冲着席上其他人挥挥手:“你们也都去玩吧,陪好客人。”

待众人散去,梁博山遣了仆从,压低了声音道:“当年那桩勾结土匪的案子就有猫腻,妹夫你知道侯长生勾结的土匪是谁吗?”

他提示的如此明显,宋宏盛又是一脸洋洋自得,袁弘德要是再猜不出来就智商堪忧了。

“宋大哥?”

宋宏盛:“不光我,还有你,咱们俩都是,侯长魁去刑部调阅了卷宗,咱们哥俩的大名都在上头,身高、长相、籍贯都一分不差,

卷宗上说我们俩是豫地流窜过来的土匪,奸掳烧杀无恶不作。”

宋宏盛说完,“嘿嘿嘿”笑着。

梁博山:“他族弟死得冤,侯长魁就想报仇,至于那间铺子,事情成不成都作为报酬给咱们,事情成了另外还有镇上的一处宅子和五百两银子。”

宋宏盛是急性子,急吼吼的问:“干不干?”

袁弘德屈指在八仙桌的桌面上轻轻叩击,权衡着利弊。

宋宏盛还待再问,被梁博山伸手阻止了。

他也看出来了,袁弘德这人自有主张,不是别人鼓捣一下就头脑发热往上冲的人。

实际这事由不得袁弘德干不干,他不干也得干。

虽说他跟宋宏盛都是案子的其中一方,但他跟宋宏盛还不同,宋家是军户,户籍有相关记载,出了事也有所倚仗。

他们要出了事,比如日后若是有人诬陷他为土匪,又没有案卷记载,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白。

只能趁此机会把这个案子弄清楚,不给这事留下隐患。

长安那位侯长奎为族弟报仇是一方面,估计也是担心天长日久知情的人死的死、散的散,若是日后有人诬陷只怕有口说不清。

只是不知当日做下这桩冤案之人是什么来头。

袁弘德问道:“赵得旺是什么人?此人是什么来头?”

梁伯山回答道:“赵得旺是三十里堡人,他爹在故戎朝的时候在三十里堡集上做屠户,赵得旺的姐姐是当地大户郑弈泰的婆姨。”

“郑弈泰是不是就是郑家牌坊那家的郑老大?”袁弘德问。

梁博山点头道:“对,就是他,这桩冤案的幕后主使应该也是他。”

074、千里做官只为财

三十里堡郑家老六郑弈宁年华正好之时在任上病逝。

他是郑家唯一的依仗,他突然病逝,坊间都预测郑家要落败。

事态发展却完全出乎大家意料,这几年郑家不仅没有落败,还发展的红红火火如同鲜花着锦。

先是他家六奶奶扶棺回乡途中在潜下渡投河为夫殉节,之后上届知县上表为她求表彰。

朝廷赐下贞洁牌坊。

知县胡令源也因为此事升任本州同知。

麦收刚过那会,郑家为他家老太爷过寿辰,胡令源还专程去给他祝寿。

袁弘德没有问有没有把握推翻郑弈泰和胡令源这种幼稚的问题。

这种事就是想不想干,敢不敢干,至于能不能干,就只能自己掂量。

今年是昭朝九年,各方刚刚平定,武官的势力还凌驾于文官之上,一个百户加一个巡检使,袁弘德觉得值得一试。

问梁博山:“侯家来的是什么人?现在在哪里?”

“来的是侯长魁的长子,如今就住在我家偏院里。”

“能否叫来一见?”

梁博山没有迟疑,吩咐人去请。

不一会,门外通禀:“巡检,侯少爷到了。”

来人进来,只见此人三十许年岁,面白无须,身材高大,着一袭长衫。

高鼻深目,似是有外族血统。

来人见过礼,梁博山为他跟袁弘德做了介绍。

听说袁弘德就是他族叔那件案子里提到的另一位“土匪”,侯广澈再次郑重的跟袁弘德见礼。

袁弘德:“叫你过来,是想让你把当日你族叔出事前后发生的事情再详述一遍,你们之前在那家店铺里安插的人现在还在不在?”

此地离长安也不是十分远,说不上鞭长莫及,侯家不可能大撒把把所有事都交给一个人,最有可能安排人一明一暗监督着侯长安。

出事的时候明处的那人位置重要,新东家不会接着再用,应该逃脱后回归本家,暗处那人身份低贱,可能依旧蛰伏在铺子里。

侯广澈本来见他面色烟黄,没把他当成重要人物,后来听说他是宋百户的故人才看重一些,现在听他问话直指要害,再不敢怠慢。

再次起身躬身一礼长揖到地,恭恭敬敬的把当初事发前后的情况详细介绍了一遍。

又说:“安插在那店里的人还在,那人在店里后院管理牲口,一般人干不好这个,赵得旺接手之后就继续用了我们家的人。”

袁弘德:“现如今店里生意如何?”

侯广澈神色黯然,摇头道:“赵得旺此人倨傲又性情暴戾,动辄打骂店内伙计不说,还常常跟店内住客争斗,客栈的声誉一落千丈,

据马倌传出来的消息,前几日账房先生又与赵得旺争吵之后回乡了。”

他们家数十年积累的声誉,短短两年不到就被败坏一空。

账房先生这个位置应该是赵得旺接手后安排的自己人。

如果账房都干不下去了,客栈也离黄不远了。

袁弘德又问了一些问题。

然后说:“我回去把家里安顿好了再来。”

就是说愿意干了。

只是这事太复杂,原知县又升任了本州同知,说不定要前往府城或是京城申冤,家里得安顿好了。

在梁家又盘恒了一日,袁弘德一行就回到宋家赶了自家的牛车回了五柳村。

梁府这边,梁博山被他夫人扯着问话:“大哥带来的妹夫是哪里人家?他家里情况怎么样?”

“五柳村的,家里怎么样我倒是没好问,他夫妇没有亲生子女,有些话我也不好多问,你问这个干啥?”

梁夫人白他一眼:“你说我问这个干啥?我还能问着好玩的不成?咱们妍姐马上就十岁了,我们以后就在这里不会走了,我不得给她提前打听着?”

梁博山的巡检是世袭的职务,老子干完儿子、孙子接着干。

以后潜下镇就是他家后院了。

他要扳倒郑家也是因为郑家是潜下镇这边的地头蛇,郑家携着烈火烹油之势手越深越长,已经开始威胁他的地位,侵占他的利益。

侯家在潜下镇经营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通过原来的人脉获知他与郑家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找上门来。

梁博山听他夫人说看中了袁家的儿郎,也觉得不错。

“以后就常来常往了,慢慢打听着也不迟。”

袁弘德回到家。

别人看不出来,陶氏跟他是患难夫妻,看出他心事重重。

丈夫极力掩饰,陶氏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问,直等到晚上回到窑洞里才问:“辰哥,这次去不顺利吗?”

袁弘德没打算瞒着她,这次出门得挺长一段日子,为防万一也得跟她交代仔细了。

细细把这两日发生的事跟她复述了一遍。

陶氏这些年被他护得严实,不知道官场和世道的险恶,只当这样证据确凿的冤案,走到一告就能水落石出。

也就没有十分担心。

在炕里头偷听的袁明珠不像陶氏这样单纯,她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她一边听着曾祖父交代曾祖母在家的注意事项,一边细细思索这事。

总觉得这事中间还有有悖于常理之处。

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个头绪,反而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这个废柴的小身板现阶段自制力基本为零。

第二天早上醒来,袁明珠看到曾祖母正在为曾祖父准备远行的行李。

马上冬季来临,衣物被褥都得带着冬季的。

又交代他:“路过德仁堂买些常用的丸药带着。”

德仁堂三个字突然给了她启发,现代那一世听过的一家叫康仁堂的中药铺的兴衰经历跟这家客栈的经历何其相似。

话说有一家叫康仁堂的中药铺,虽然是在一个小县城里,但是因为县里只有一家药铺,生意还算可以。

这一日,有人半夜来敲门求医。

店家开门就被黑洞洞的枪口指住了,一群大汉抬进来一个枪伤的人。

店家迫于无奈给这人处理了伤口。

次日店家才知道这伙人是土匪,抢了城中一家大户。

若干年过去了,这事又被翻腾出来,店家以通匪的罪名被判入狱。

店铺被县里的一个地头蛇占去。

药铺专业性强,地头蛇占了药铺也不会经营,还是用的原来的伙计。

店家在小县城,他哥哥却在大城市经营大药铺。

知道弟弟蒙冤,就想方设法替他奔走。

药铺伙计的一句话引起哥哥的注意:新东家接了药铺以后经营一点都不上心,铺子快黄了。

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

不为财这人陷害他弟弟,霸占药铺是为着什么?

075、要挟

那位哥哥带着这个疑问去找答案。

目标明确了以后,很快找到答案:地头蛇的一位堂叔身价巨富,身后只留下一个婶子带着独子生活。

那位独子还是个病秧子,时时要吃药。

地头蛇接了药铺不久,他堂婶家的独子就病逝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地头蛇的目标是药铺又不是药铺。

同理,郑弈泰的目标是客栈又不是客栈。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当日郑家那位牌坊的主人就投宿在这间换成郑家在背后做主的客栈里,之后就投河自尽了。

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能让一个女人悲愤绝望之下自尽的事情太多了。

甚至可能她根本就不是自尽。

袁明珠觉得有些发冷。

曾祖父若是没想通这一节,贸贸然一头扎进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斗过郑家那些阴毒的人。

不行,不能让曾祖父去。

袁明珠向着袁弘德伸了伸胳膊,翻译一下就是:求抱抱!

袁弘德十分禁不起诱惑,马上喜滋滋的把他家小宝抱起来颠着。

陶氏端着碗进来,碗里只有浅浅的一碗底羊奶。

“羊奶越来越少了,回头得让小树把这只羊还回去,打听一下谁家羊新下了小羊。”

想把袁明珠接过去喂羊奶,袁明珠抓着袁弘德的衣襟就是不愿意撒手。

万一撒开手曾祖父走了怎么办?

“我来喂也一样,别换手了,待会再给惹哭了。”袁弘德说。

一句话提醒了袁明珠,等陶氏再想把她的手从袁弘德的衣襟上拿开的时候,她机智的瘪了瘪嘴。

陶氏再不敢拿她的手了,只能顺从的让袁弘德喂她。

“本来羊奶就少,你小心点,别喂洒了。”

陶氏给帮忙,袁弘德有惊无险的把羊奶给喂了。

吃过羊奶不一会袁明珠就开始发困,陶氏:“给我吧,你收拾收拾就该走了。”

陶氏刚一伸手过来,袁明珠就醒过来。

折腾了几回也没办法把她从袁弘德手里抱走。

眼瞅着到了他该出发的时辰,杜氏狠狠心硬是把她抱了过去。

“小孩子,哭一会就好了。”

袁弘德看着杜氏抱着的孩子挣扎着往他这边扑,心里也十分挣扎。

但是他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都是男人该去外面闯荡,而不是被家里的妇人孩子绊住腿脚。

袁明珠被漠视了。

透过泪眼看到曾祖父在门外犹豫了一瞬,最终没有回头的走了。

袁务川赶着牛车去送他,坐在车厢里的袁弘德觉得心头慌乱。

像是心悸的症状一般。

耳朵里听不到其它的声音,全都是他们家小宝声嘶力竭的哭声。

“停车。”

袁务川忙把车停下,下车查看出了什么问题。

袁弘德:“你去把行李先送去,说我晚些时候再过去。”

袁务川不知道小叔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他习惯于听令,答应着赶着牛车走了。

袁明珠一开始或许只是用哭来做要挟,袁弘德背转身离开的那一瞬她是真的伤心了,那种带着绝望和无力的伤心。

陶氏他们没想到这妮儿会这么会哭,哭起来没完没了,怎么哄着都没用。

“曾祖父出去是挣钱去了,挣钱给我们妮儿买花衣裳穿,买花戴……。”

不劝还好,越劝袁明珠哭得越凶。

这哪里是挣钱?分明是去挣命。

曾祖父是家里的定海神针,没了他,一家子老弱妇孺的命运不知道会被搁浅到何方。

袁弘德走到半途,就听到他们家小宝的哭声。

这次是真实的,不似刚才那样的幻听。

对家里这个任性的小妮儿,袁弘德是又心疼又无奈,还有隐隐的被依赖被需要的幸福和自豪。

老辈人常说有义儿无义孙,在他身上被妥妥的证实了,家里的小辈都拿他们夫妇当真正的曾祖父母。

路上遇到二年娘,问他:“是你们家孩子哭的吧?都哭老长时间了。”

每次去袁家串门,都看那孩子露着一颗牙乐呵,今天怎么这么能哭?

平日都是前边孙检芸家的孙子,哭起来没完没了。

不过那孩子哭的动静没这么大,哭声跟猫叫似的。

袁弘德顾不得跟二年娘多说,敷衍了几句就拐进自家院子。

家里人被袁明珠哭得无法,怎么着都不行。

怕她哭坏嗓子,陶氏都想让人去把丈夫追回来了。

陶氏正急得没法,丈夫突然回来了,就像是那年她跟城里的女孩们一起被送往未知的厄运。

那时候也是这样,辰哥突然出现,像是从天而降。

袁弘德看着大的和小的都泪汪汪的看着他,非常庆幸自己改变主意回来了。

把眼泡哭得红肿的曾孙女接过去抱着,接过杜氏递来的湿巾帕给她把眼泪擦干净,又示意杜氏把巾帕洗洗给陶氏擦眼泪。

“好了,别哭了,曾祖父不走。”

隔壁钱氏趴在门缝上听这边动静。

等听明白原因之后,在心里恨恨的骂:一个x丫头子,打一顿就老实了,哄啥哄?一个个闲的。

突然听到袁弘德也回来了,更是气恨。

不是他护着,这个家就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天爷没开眼啊,让她一把年纪过这种阶下囚一般的日子。

疯魔了一样在困住她的窑洞里转着圈,嘴里不停的含糊不清的咒骂着。

这边院子里,袁明珠攥着她曾祖父的衣襟睡着了。

杜氏把炕上的被褥铺好,袁弘德想照着以往的习惯把她放上去。

谁知道刚动一动袁明珠就醒了,醒了就要哭。

“不放,曾祖父不放,俺们就抱着睡,谁要让放下就打他。”袁弘德没什么原则的保证着。

有了他的保证,袁明珠才放心的睡着了。

等她睡沉了,陶氏轻声问:“你不去没事吧?”

袁弘德怕她担心,没有跟她说出村时候心悸的事,只说:“没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事,耽搁一点没啥。”

有选择的跟她说:“咱们明珠一直都乖的不得了,跟其他小孩比尿湿尿布都少,像今天这么闹人从来没有过,

我是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跟其他孩子各种哭闹,不是尿湿裤子就是尿湿炕相比,他们家小宝就跟来报恩一样。

夫妇俩一起想到旁边小院里的钱氏。

袁弘德:“把钱氏挪前头院里去吧,我不在家这段时间让务川和小树去给她送饭。”

076、装睡

陶氏也认为袁明珠的恐惧来自于钱氏,他们家家庭和美,钱氏是他们家唯一的不安定因素。

答应着:“行,把她挪过去。”

丈夫不在家,她带着几个孩子也没法搬过去住,那边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钱氏搬过去。

省得在这边让人提心吊胆的。

钱氏还在窑洞里转磨磨呢,突然就来人过来要把她挪前院去。

去了前院她就离着妖孽远了,安全是安全了。

钱氏摸摸自己的脸,这张脸以后都不能恢复原貌了,总是心有不甘。

新搬的窑洞里只有一张炕和炕上的被褥,其它各色家什具无。

更是让她觉得被慢待了。

即使后头那些东西被陆陆续续的挪进来,她心中的戾气也无法消散。

把钱氏挪到前院,袁弘德夫妇觉得袁明珠应该消停了,结果没有。

日夜看着她曾祖父,跟看管犯人似的,袁弘德去下厕所她都不怕臭,得由陶氏抱着守住厕所门口。

袁弘德从厕所内出来,甩甩因为抱孩子有些酸胀的胳膊,陶氏跟他悄悄合计道:“不是因为钱氏还能因为什么?”

在民间,七岁以下小儿的异常总是被人们认为玄之又玄,认为他们的眼睛更纯粹,能看到大人们看不到的事物。

袁明珠真想亲一口曾祖母,太了解她的心声了。

袁弘德听到陶氏说的话心里沉了沉。

怕她担心,之前的有些事情他说得避重就轻。

袁弘德看向趴在陶氏怀里的小儿,那孩子也在看着他,两双相似的眉眼大眼瞪小眼互相瞪了一会。

袁弘德认命般把她从陶氏手里拎回来。

待陶氏去忙其它事了,袁弘德试探的询问:“是不是这回去办的事有危险?”

袁明珠一脸无辜,还吐了一个小泡泡。

有没有危险你自己心里会没数,还问我?

在袁明珠这边没得到提示,他本来也没指望得到提示。

不过袁弘德也开始思考这次的事情在哪方面会有危险。

毕竟是前世家子弟,知道权利斗争和倾轧的残酷。

郑家之所以能得到朝廷表彰,是因为郑弈宁生前是朝廷命官,如果他是普通人,不会有这么大阵仗和影响力。

胡令源在这中间充当的必定不是光彩的角色,不然仅凭郑家的能力,没办法把侯长生诬陷入狱秋后问斩。

袁弘德想到事情的关键,郑弈泰和胡令源勾结陷害长安客栈的侯长生难道就是为了霸占客栈这么简单?

他们因为蒋氏投河得到的利益可是远远大于一间客栈带来的价值。

想到的某种可能让袁弘德惊出一身的冷汗。

他下意识的看向袁明珠,希望能从她那里看出一些端倪。

小妮儿正歪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袁弘德自嘲的笑笑,觉得自己是疑神疑鬼病急乱投医。

这件事得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

不过也不能不急,胡令源一伙做事留下这么大的漏洞,一旦反过手来肯定得把漏洞补上。

宋宏盛可以远远的打发到其它地方去,估计他们和侯家就只能灭口了。

现如今当务之急是跟宋宏盛和梁博山见见,把对方的底细摸清楚。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袁弘德刚一动,袁明珠又醒了。

袁弘德:还是得先安抚好他们家的小祖宗。

袁弘德露出狼外婆般的笑容:“曾祖父去办正事,回来给明珠买个拨浪鼓好不好?”

木着的小脸和攥着衣襟的手告诉他:不好。

“曾祖父知道这事凶险,郑家六奶奶死得蹊跷,背后肯定有大阴谋,可我也牵扯其中,不管不行啊,我会小心行事。”

袁明珠没想到曾祖父会跟她说这些。

正在思考该怎么应对才不惹人怀疑,突然身后“噗通”一声响。

还伴着瓷器碎裂的声音。

袁弘德扭头看过去,是袁白驹端着一只碗过来,结果绊倒了。

碗里的粥洒了倒不算是事,坏的是袁白驹正好绊倒在碎裂的碗碴子上,胳膊上刺了一道三寸许长的伤口。

白皙的手臂上汩汩冒着血。

袁弘德也顾不得跟袁明珠说些有的没的闲话了,走过去把袁白驹从地上抱起来,把两孩子一起送窑洞里。

一边扬声喊陶氏:“秋娘,白驹摔倒被碗碴子划伤了,拿七厘散来。”

忙乱乱的上药包扎,等收拾干净了,看到两孩子已经头并着头睡着了。

袁弘德看看被攥得发皱的前襟,换了一身衣衫。

对陶氏说:“趁着明珠这会睡着了,我先走了,她要是醒了再哭让小树去宋家喊我,我最近不会走远。”

不把对方的底细摸透,暂时不会贸贸然出手。

看看袁白驹裹着白布的手臂,又说:“让小树去磨坊院那棵槐树上折些槐树枝,煮颗鸡蛋给伯驹吃。”

“我已经让小树去折槐树枝了,这么深的口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这孩子,老是想干大人活。”陶氏摇头叹息道。

槐树枝煮鸡蛋,是民间对小儿受伤的小偏方。

行李之前已经送去宋家了,这次去不用背行李,袁弘德就没让袁务川赶牛车送他,自己走着去。

陶氏看着丈夫走远,莫名觉得他的背影决然又寂寥。

陶氏喊了一声:“辰哥,早去早回。”

袁弘德回头挥手,笑容里依旧是熟悉的温暖。

窑洞里,并头睡着的俩孩子听到陶氏在外头喊的声音,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

袁明珠眨着眼睛,看看袁白驹眼睛里没有丝毫睡意,心说:和我一样也在装睡?

袁白驹倒是没有怀疑袁明珠,以为她是被陶氏的声音惊醒的。

估计是被之前袁明珠石破惊天的哭法吓着了,看到袁明珠也睁开眼睛,赶紧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轻轻的拍着她:“嘘,妹妹睡觉,闭上眼睛睡觉。”

袁明珠折腾了这么久,怕袁弘德趁着他睡着偷偷走,也确实又困又乏,从善如流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睡着之前模模糊糊他到喃喃自语:“郑家六奶奶死得蹊跷。”

袁树折了槐树枝回来,交给杜氏。

杜氏把树枝和鸡蛋清洗干净,放进煮药的药吊子,放到火上开始煮。

袁树:“多放两个鸡蛋吧,给珍珠和少驹也各煮一个。”

帮着烧火的袁珍珠:“弟弟伤着了,给弟弟吃,俺不吃。”

杜氏啐他一口:“胡扯什么呢,药也能乱吃的?”

077、槐树枝煮鸡蛋

袁树没想到这个,摸摸头没有吱声。

见这边也没有要他帮忙的事,说:“俺去村里问问谁家羊下小羊了。”

事关小女儿的口粮,杜氏:“快去吧,村里要是没有去隔壁几个村看看。”

一般人家都认为**比其它东西有营养,受宠的孩子基本没有断奶的,会一直吃到没有母乳为止。

有些孩子吃奶吃到七八岁的都有。

袁伯驹他们学里就有个孩子,家在学堂对面,课间都得跑回去吃口奶再回来。

对比着这样的情况,家里也不会短期内给袁明珠断了羊奶。

杜氏把槐枝鸡蛋煮好,放温以后端进窑洞里。

看到小女儿也醒着,大眼睛往她这边看着。

杜氏心里没底啊,不知道这回醒了看不到她曾祖父还会不会再跟上次一样哭闹。

走路的脚步声都放浅了,说话声也放轻:“妹妹也醒了,没哭吧?”

袁白驹有些愣愣的,像是想了想才回答:“没哭。”

杜氏放心了一些,把鸡蛋拿出来,在炕沿上磕了磕,把鸡蛋皮扒掉,递给他:“吃个鸡蛋。”

絮絮叨叨着:“胳膊伤着了,吃个槐树枝煮鸡蛋就好了,快吃吧,吃了再把水也喝了。”

袁白驹拿着鸡蛋,木愣愣的吃着。

袁明珠觉得他今天比平日乖得多,想起睡着之前他说的话,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一会。

袁白驹以为她是也想吃鸡蛋,掰了他的指甲大的一小块塞进她嘴巴里。

袁明珠抿了抿,真香!

杜氏把炕上整理好,抬头看到她嘴巴边上一块鸡蛋黄,“你自己吃,别给她,你叔去雇新羊了,新羊来了羊奶就够喝了。”

不过杜氏却觉得女儿之所以今天没见到叔祖也没哭,都是这一小块蛋黄的功劳。

袁树去邻村打听了,牵回来一只刚产过羊羔的母绵羊。

看到他牵着绵羊过来,吴正贤快步跑过来。

“树兄弟你家买的羊吗?”

“不是,俺家明珠得吃羊奶,跟磨头村雇来的羊。”

“俺正说去借只羊还没去呢,你这羊借俺家拴两天吧,俺爹娘的窑洞里这些日子臭虫有点多。”

袁树就把绵羊借给了他。

绵羊身上的腥膻味重,腥膻味能驱臭虫,谁家里若是有臭虫就把绵羊拴窑洞里,过几天就没有臭虫的踪迹了。

他空着手回到家里,家里人以为他没雇到产奶的母羊。

得知他把绵羊借给吴正贤才放心了。

借给吴正贤使用期间,吴正贤家会包揽饲养的活计,就是得到他们家去挤奶。

袁伯驹他们从学中回来,陶氏拿了一只洗干净拿热水烫过的罐子给他们:“咱们家新雇的产奶的羊被吴大钱家借去用了,你们去把羊奶挤回来。”

又嘱咐他们:“端点温水拿条布巾,擦干净了再挤。”

袁明珠在窑洞里,看着像自由的小鸟一样飞出门的哥哥们,十分羡慕。

还好还有个受伤了不能出门的袁白驹陪着她。

袁伯驹他们敲了吴大钱家的门,跟吴大钱的奶奶问好,说明来意。

老太太笑得露出一口豁牙,“快进来吧,俺正说让大钱娘挤好给送去呐!”

也就是说说客套话,袁家规矩多,她就是因为怕挤好了袁家再嫌弃才没给挤。

果然,就看到袁家的孩子端着木盆,木盆里还装着温水和巾帕。

不禁在心里感叹袁家活得就是比他们仔细。

吴大钱的姐姐们,挤在窑洞的门里往外看袁家的众少年。

叽叽喳喳的品头论足。

小姑娘倒是没有其它心思,只是村子里的读书郎少,她们想看看读书郎跟村里其他儿郎有什么不一样。

只有吴大妞,咬着手帕,眼珠子转了转。

他们家只有她跟堂妹吴二妞年岁相当,其他的妹妹们年岁都尚小,若是说亲,尤其是跟袁家说亲的话,只有吴二妞能跟她一争。

吴大妞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在吴二妞的背后一推。

吴二妞本就探着身子往外看着,站立不稳,被如此一推,噌噌噌往前冲了几步才站立住。

跟袁仲驹碰到了一起。

八玖岁的小姑娘正是面皮薄的时候,丢了这样大的脸面,脸一下就红了。

红着脸跑回窑洞。

吴大钱奶奶阴沉着脸,也觉得十分丢脸。

强笑着把袁家少年们送出门,回身厉声斥骂:“眼皮子浅的东西,小小年纪就如此轻浮……。”

罚吴二妞不得吃晚饭。

虽然此时礼教并不十分严苛,但是基本的道德底线还是不允许有这样的举动。

吴二妞委屈,辩解道:“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俺,把俺推出去的。”

众姐妹纷纷道:“不是俺。”

“俺没推她。”

……

没有一个人承认。

吴大钱奶奶更生气了,骂道:“错了就是错了,好好承认错误就是,竟学着攀咬姐妹。”

拿着细枝条充做家法狠狠抽打了她一顿。

打完了还骂二妞娘:“你家闺女你都管不好,你还有啥用?女孩子家不好好管教,嫁到婆家只会丢我们家的人,带累姐妹们都不好寻婆家,

以后给我好好管,没事的时候多做些针线活,收收性子,下次再做出这样的事来,老娘连你一起收拾。”

二妞娘也恨闺女做出这样轻浮的举动,不过到底是亲生的女儿,做饭的时候偷偷藏了一块馍给她留着。

晚上回到自家的窑洞里,把馍拿给二妞吃。

一边看女儿吃馍,一边帮她把哭得脏兮兮的小脸擦干净。

语重心长的教导她:“女人家一辈子都该循规蹈矩,一旦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

还举了从她娘那辈人口中听来的事例做反面教材。

二妞:“娘,俺没有,不是俺自己出去的,真是有人推了俺。”

二妞娘若有所思。

但是依旧说:“就算是有人推你,若是你不挤在前头,她就是推你也不会被推出去,所以说还是你自己有错在前,立身不正。”

帮她把散落的头发抿到耳后:“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苍蝇不叮无缝蛋,总得你让别人有缝隙可循,别人才能算计到你。”

吴二妞听懂了,乖巧的点点头:“娘,俺知道了,以后一定不再这样了。”

吴大钱爷爷奶奶的窑洞里,借来的绵羊拴在炕尾的位置。

吴大钱奶奶:“袁家是跟咱们庄户人家不大一样啊!”

完全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样子:“他们家的孩子真是斯文有理。”

078、卧虎藏龙

两家住得并不甚远,已经是多年的邻居,吴大钱爷爷看着老伴发现啥新鲜事似的样子,说:“你今天才知道啊?”

吴大钱奶奶肯定不是今天才知道,她是今天才惊觉袁家的小儿都这么大了,他们家孙女也不小了。

都已经到了慕少艾的年岁了,可以说亲了。

她十分看好袁家和袁家的儿郎,想跟袁家做亲。

“咱们家大妞十一岁了,跟袁家大儿子年岁正相当。”

吴大钱爷爷想想自家大孙女拈轻怕重的样,有点不看好。

也不敢跟老婆子说不一样的话,只说:“大妞他们的亲事有他们各自的爹娘做主,咱们不好越过人家爹娘管这事。”

好不好的以后落埋怨。

吴大钱奶奶想想也是这么个理,结婚以后过得好就罢了,若是过得不好可不是得埋怨他们。

就熄了要撮合两家孙辈的心思。

袁白驹白日里伤了胳膊,陶氏怕他跟其他孩子睡一个炕上,半夜再睡相不好碰着伤处,就把他留在这边窑洞里。

夜幕下的小山村,只有秋虫呢哝,陶氏担心外出的丈夫辗转反侧,睡不踏实。

突然听到袁白驹哭着喊娘。

透过窗棂照进窑洞的白月光下,袁白驹的脸庞上都是晶亮的眼泪。

袁明珠也被惊醒了,想着袁白驹自言自语的那句“郑家六奶奶死得蹊跷”,和他装睡着的事陷入沉思。

她想起来袁白驹本名叫郑贲思。

名字取自诗经,单从名字看袁白驹的来历就应该不简单。

这个时代的人大都直接以数字做名字,像吴大吴二这样的名字,五柳村就一大把。

袁伯驹兄弟这样用个变异的数字做名字的都是高端一些的。

陶氏忙挪过去,轻轻拍着袁白驹安抚他。

陶氏的声音很温柔,过了一会袁白驹就安静下来。

只这一夜,之后袁白驹就恢复了正常,每晚都睡得十分安稳。

不仅睡得安稳,他的饭量也变大了,以前每顿吃一个馍半碗粥就饱了,现在得一个馍满满一碗粥。

袁白驹成了陶氏给袁明珠树立的榜样。

新雇来的绵羊比之前的山羊的个头大,羊奶多。

陶氏每顿给她煮一大钵。

“你看哥哥多会吃,你得跟哥哥一样,吃得多才能长得快。”

陶氏立志养猪,不仅新盖的猪圈里的猪养得好,袁明珠也快被养成猪了。

袁明珠就看着自己的胳膊很快就长得跟白胖的藕节一样了。

还好天气转冷,厚衣服穿上身,不用每天看着自己胖胖的模样心疼自己。

中间袁弘德回来了两趟,但是跟陶氏说的关于那件案子的事情并不多,袁明珠只能从他的神情去猜测事情是否顺利。

除了观察曾祖父,袁明珠还观察偷窥曾祖父的袁白驹。

仿佛又回到住在紫葫芦里偷窥村里各种阴私事的日子。

事情很复杂,远比梁博山他们认为的要复杂。

不过事情很顺利。

侯广澈站在下手汇报着他们打探来的消息:“郑家六爷郑弈宁生前在峻县做主簿,他曾是太学的监生,师从陆驳先生,娶的是陆驳先生的次女,

后陆驳先生卷入本朝三年的清平案,被贬官岭南,郑弈宁也受到牵连到峻县做了主簿,之后的考绩也被上官穿了小鞋,郁郁不得志,

其妻陆氏育有一子……。”

说到这里被袁弘德打断:“等等,陆氏育有一子?”

当日他带着务川他们去三十里堡的老河湾村拉门窗,顺道去韩大彩家打听他们家情况的时候,雇的驴车的车夫可是说郑家六爷膝下无子。

他因为也是膝下无子,对于这个话题尤其敏感,绝对不会记错。

“是,其妻陆氏育有一子。”侯广澈回答的也很笃定。

峻县就在长安府辖下,他们在这里不显,在长安府却是占着天时地利人和,打探来的消息绝对不会有误。

袁弘德摇头:“不对,郑弈宁膝下无子,郑弈泰过继了最小的儿子给他承继香火。”

侯广澈也坚持道:“我父亲找到了两个以前在郑弈宁府上伺候的下人,这二人如今就在我们家的一个庄子上,二人的身契也拿到了,

二人所说的一致,都说郑弈宁膝下有一子,徵武四年出生,今年五岁多了。”

侯家握着二人的身契,他们肯定不敢说谎。

屋里的几个人互相对视着。

宋宏盛最沉不住气,马上吩咐宋渊:“去查,马上去查,中间肯定有事。”

越发觉得郑弈泰心狠手辣:“娘的,心真黑,连亲侄子都不放过。”

众人对这话很是认同。

弟弟膝下唯一的独苗苗,都能狠心剪除,是够黑心的。

宋渊领命出去核实这件事情。

梁博山问:“陆驳先生是一代文豪,就算是左迁烟瘴之地也不可能就一辈子回不来了吧?郑弈泰他们敢如此欺辱他的女儿外孙?”

侯广澈:“陆驳先生到了岭南的次年就病逝了。”

“他家后人呢?”

“只有一子入仕,也在岭南,据说资质平平。”

众人黯然。

一代文豪的结局也太惨了。

他们这儿是偏远之地,远离中枢,有些消息并不知道。

还不如侯家这样的商家消息灵通。

徵武三年的清平案,清平公主的驸马,异姓王常平王温承英的长子温玉芸宠妾灭妻。

妾室杨氏毒杀了清平公主的长子,清平公主也离奇去逝。

当今大怒,温氏全族下狱。

为温氏求情的数位开国功臣也被迁怒削官夺爵。

彼时国内初定,一些偏远之地尚未收复,陆驳先生为社稷考量,劝皇上不要牵连甚广。

最终陆驳先生也被贬到了岭南,客死异乡。

这样说来,郑弈泰下手杀害弟弟的遗孀幼子就动机充足了。

回归正题,侯广澈接着介绍道:“胡令源是定安侯胡维昆的侄子,由其举荐到了这儿做了知县。”

众人骇然,胡令源背景如此深厚?

小小的长涔县居然卧虎藏龙!

侯广澈就担心说出胡令源的背景来众人心生退意,之前一直犹豫着没有跟梁博山他们吐露实情。

还是后来袁弘德介入之后,令他打听,他才不得不实话实说。

079、诡异

受徵武三年清平案的牵连,开国功臣大都遭到贬黜,只安定侯胡维昆、曹国公许平贵、安阳侯顾舟一直巍然不动。

顾舟娶的是胡维昆的妹妹,他也是最年轻的公侯,只三十余岁。

胡维昆在朝堂上是实权人物。

他的侄女是皇贵妃,疑似跟这位胡同知是胞兄妹。

胡家在朝堂上关系树大根深,也难怪侯广澈有此担忧。

袁弘德往侯广澈的面上扫视了一眼,侯广澈马上冷汗涔涔而下。

这一眼里满是警告意味,警告他不要再耍滑头。

袁弘德来到晋地,并没有安心做一个乡下的田舍翁,他手里留着些银子,没有全部换成土地。

主要因为昭朝新立,他担心时局有变。

不仅留着后手,还经常打听消息或是去买一些邸报研究,对时局并非一无所知。

在有些事情上,他应该比梁博山他们知道的要多些。

梁博山他们毕竟是武官,政治敏锐性比文官差些。

只是往日大家都以为胡令源只是胡维昆的族侄,关系并不亲近。

但如果他跟胡贵妃是胞兄妹,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袁弘德问:“当日陆氏投宿的客栈可是长安客栈?随行的都有些什么人?随行的人中间可有陆氏所生的孩子?

那些人跟郑弈泰什么关系?现在的境况如何了?”

侯广澈战战兢兢的看着袁弘德,此时袁弘德蜡黄的脸看着感觉有点可怖。

有些细节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都是经他提醒才开始追查。

他回答起来小心翼翼的注意着措辞,就像面对先生提问的学生,生怕惹怒问话的人用戒尺打手板子。

“陆氏那日确实是在长安客栈住宿,随行的人有郑家的二爷,还有他们家的大少爷和三少爷,郑二爷嗜酒,去年冬天死了,

他们家的人对外说是喝多了酒死的。”

想想又补充道:“郑家大少爷和三少爷都是郑弈泰的儿子。”

最后才小声说:“我以为陆氏的儿子肯定会跟着,毕竟那是他爹,就没问这事,我马上让人去打听。”

世人肯定会先入为主,以为爹死了儿子一定会跟随着送葬。

袁弘德也不是刻薄的人,点头允了。

两拨打探消息的人前后脚回来的。

宋渊:“郑弈宁确有一子,为他扶棺回乡的途中染了时疫夭折了,郑弈泰就把他的小儿子过继给了郑弈宁。”

一下子一家人都死绝了,而且郑家的二爷也在过后死了,这人死起来还扎堆?

最可疑的,郑家太爷一个儿子全家死了才一年多,另一个儿子死了不足半年,居然就有心情大办寿宴。

这老头得多大的心啊?

正说着,侯广澈也回来了。

“陆氏是带着儿子一起进的客栈,不过那孩子进客栈的时候包得严严实实的,说是病着不能见风,客栈上下没人见过那孩子。”

寒冬腊月,侯广澈一脑门的汗。

越深入调查,事情越诡异了。

对于他一个商户,对方堪称庞然大物。

之前他瞒着消息,怕梁博山等人打退堂鼓,想把这些人坑进去再图后事。

如今他自己也心生退意。

毕竟他们家远在长安,只要他们不动,这些人说不定不会想起对付他们。

袁弘德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

只是他们已经上了船,撑船的想弃舟逃跑,也得问问他们会不会允许。

袁弘德扯扯嘴角:“如今之计只能挺住了,之前或许没事,现在知道了他们这么多阴私事,咱们谁都跑不了了,现在想退路已经迟了。”

截断想临阵脱逃者的后路。

侯广澈抹抹脑门上的汗珠子,没怎么有说服力的解释:“哪能啊,大家就得同心协力。”

宋渊也看明白了一些事,说:“同心协力是对的。”说得话阴风阵阵。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他们看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没有退路,硬挺住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线生路。

拉他们上船的侯家他们得抓住了,不能让他们滑脱。

袁弘德:“咱们也不是就没机会,今上有五十多了吧?太子早薨,只剩下晋王是元皇后嫡子,胡家把胡令源安插到咱们这个小地方就是醉翁之意。”

袁弘德的话,听得梁博山等人都想滴汗了。

他却依旧没完,接着说:“徵武三年,除了清平案,还有一桩大事。”

宋渊:“姑父指得是太子薨?”

袁弘德点点头。

“外界都说那些梁柱之臣和陆驳先生被贬黜都是因为清平案,我看不然,其他人为了什么不好说,陆驳先生是太子和晋王的老师,

当初群臣争论该立太孙还是新立太子,陆驳先生说了一句‘天下未定,国赖长君’,这话举国皆知,这应该就是祸根。”

众人都茫茫然的看着他。

梁博山问:“妹夫的意思说咱们投靠晋王?”

晋王的封地就在府城,投靠晋王倒是近便。

袁弘德笑了:“咱们中最大的官是宋渊小侄,还只是个百户,就凭着咱们这些田舍翁和商户,晋王只怕看不上眼,而且这样贸然站队,也非是良策。”

万一晋王夺位失败,晋王是皇子王孙,他或许能留下一命,追随他的人就只能给那个位子殉葬了。

“那怎么办?”众人追问。

袁弘德以问代答:“今上把这么大个儿子放到这儿,天高皇帝远的,他能放心得下吗?”

宋宏盛:“不都说许巍是皇上派来监视着晋王的嘛!”

许巍,曹国公许平贵的次子,许氏父子徵武三年打下晋地之后,许巍就带兵驻守此地。

任都指挥使。

同年,当时还是四皇子的晋王被封为晋王迁往封地。

民间流传是变相软禁。

六年来彼此之间一直都不和谐,每每相见总是红眉毛绿眼睛。

袁弘德对宋宏盛的说法嗤之以鼻:“道听途说罢了,真若如此,胡令源就不需要隐瞒身份来了,

他们把晋王当成心腹大患,暗中用卑鄙手段剪除他的羽翼,就足以说明晋王还有底牌。”

又说:“现在郑家和他的主子一样,看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副花团锦簇,实际这些繁华不过是空中楼阁,随时会塌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胡贵妃生的那个黄口小儿,是天下平定之后出生的,尊贵是尊贵了,那些跟随今上打天下的,哪一个会服他?

晋王再不得今上欢心,毕竟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先太子体弱多病,晋王骁勇善战,周家的江山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言外之意,所以老皇上才会如此忌惮这个儿子。

无论是立太孙还是立其他儿子做太子,不过是其他人比这个儿子顺从听话好拿捏。

只是这些话太过大逆不道,不能言说。

“许家也是跟着老皇上打江山的那些人之一,即便不对晋王臣服,开国元勋的骄傲也使得他们不会跟胡家这样的跳梁小丑眉来眼去。”

由许巍出手,这件案子或许不会完全大白于天下,但是他们这些涉及其中的人应该都安全了。

这是一个曲中取直的折中之法。

宋渊:“小侄明白了,我这就去做安排。”

宋渊去做安排。

袁弘德叹道:“只是陆氏和她那小儿的冤屈,只怕要石沉大海了。”

宋宏盛道:“害他们的又不是咱们,咱们自身都难保,当然得先自保,你就是给他们申了冤,他们还能活过来不成?你这人就是娘们唧唧的。”

劝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让人更加郁卒。

宋宏盛也不管他是不是更郁卒,急着跟侯广澈兑现好处。

“马上春节了,咱们把账算算该各自回家团聚去了,我们这些当叔叔大伯的就不耽误你了。”

谁说他不会说好听的话?

这一串套话不是说得挺溜?冠冕堂皇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侯广澈:“这个……?”

他想说事情的最终结果还没出来。

但是觉得说出来太伤和气。

只得推脱:“长安客栈暂时不好变动,怕惊扰了对方,银子小侄身上没带这么许多,得捎信让家父使人送来,

不过镇上的那处宅子可以先转到叔父名下。”

宋宏盛摸摸下巴上的胡子,“侯世侄还没去过俺家吧?”

侯广澈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目的,只能照实回答:“确实不曾去叔父家中拜访过。”

“正好,去俺家住些日子,让你叔父俺也尽尽地主之谊,你婶子都埋怨俺了,说侄子你大老远来了,不请去家里住些日子,太失礼了。”

土匪的嘴脸暴露无遗。

侯广澈:刚才说不耽误俺回家团聚的话是他说的吧?

这是被扣留这里当人质了,非得等到银子到了不能放人了。

商人重利轻别离,他们做商户的,经年南来北往,回不回家团聚倒是不是特别注重。

他也想留下来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这件案子的最终结果。

所以从善如流道:“既然叔父相邀了,俺就去叔父家叨扰些日子。”

侯广澈是送钱的财神,袁弘德却是来分钱的,因此宋宏盛的态度也不同。

对袁弘德说:“你也出来那么长时间了,我就不请你去俺家了,俺妹妹在家估计也等得心焦,你赶紧回去吧!”

吩咐梁家的下人:“把礼备厚点,给俺妹夫套车送家去。”

等马车徐徐启动了,他又想起一事:“等等。”

车夫赶紧拉紧缰绳。

“初二别安排其他事啊!俺让人去接俺妹妹。”

回程中袁弘德盘算着,武将的家眷一般都扣留在京里,他爹娘也在京城,许巍就算不亲自回京过年,也会派人送年节礼去京城。

剩下的这些日子,足够许巍把事情调查清楚,然后把书信托给送年节礼的人捎回京城呈给他爹了。

曹国公以衷心无私著称,晋地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上报。

因为是直达天听,过完节,这事就该尘埃落定了。

回到家,袁弘德跟陶氏捡着能说的给她说了当个解闷的闲话。

“……咱们家往后就没事了,就是可怜了陆驳先生的女儿跟外孙,陆驳先生是天下文人的表率,这事若翻出来肯定是轩然大波,估计还得捂着,不会公之于众……。”

陶氏唏嘘一番。

静静的闭着眼睛蹭消息听的袁明珠,脑海里浮现出袁白驹那张表情沉静,眼底却波涛翻滚的面庞。

袁弘德回来了,袁家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年根底下。

080、裹尿布的惹不起

进入小年,学里也开始放年假。

袁弘德带着年节礼和几个侄曾孙,分别给学堂的山长杨举人和诸位夫子拜了年。

杨山长和诸位夫子都说明年袁伯驹可以试试考童生试了。

走了亲戚串了朋友,置办好年货,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

腊月二十八,蒸馍馍,贴花花。

陶氏她们在灶间忙活,袁弘德带着晚辈开始扫撒贴窗花。

蒸好的枣花馍馍放在桌上炕上放着,等放凉以后收到收拾干净的缸里,初六之前都不会再蒸馍馍了,都是吃这些馍馍。

袁弘德一转身,就看到袁明珠爬到了枣花馍边上,手里拿着一只兔子形状的馍馍,用七颗兔子牙啃着。

已经把个兔子枣花馍啃得囫囵半片的。

兔子尾巴本来就短,此时尾巴已经给啃没了。

袁弘德给吓得脸更黄了。

其他人也觉出异样转身,全都看到馋丫头吃东西的这一幕。

袁弘德伸手,示意大家不要一惊一乍的,千万别骤然出声,万一吓着他们家明珠,再被枣核卡着她就糟了。

大年根下,出点啥事得要了他们夫妻俩的命了。

袁弘德:“俺们明珠喜欢吃兔兔啊!能不能给曾祖父尝尝?”

狼外公似的声音带着低沉的磁性,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袁明珠看看落满牙印的馍馍,再看看曾祖父一脸期待,她也吃饱了,往他那边递了递。

袁弘德把枣花馍拿过去,其他人一拥而上,把其它的馍馍端走。

所有人如临大敌,绝对不能再让她靠近馍馍半步的架势。

袁明珠:……,好吧,馍馍也是危险品。

袁弘德抱着她,站在旁边看着贴窗花。

陶氏进来,看到那个被啃得乱七八糟的馍馍,“还没点红点,没敬过神怎么就吃了?”

众人集体:……

袁务川:╮(w)╭俺不敢说实情,别问俺啊。

袁树:(-i_-`)俺是一棵树,俺不吱声。

袁伯驹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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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

()

(<_<)

面面相觑。

见众人这样,陶氏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

不过裹尿布的惹不起!

陶氏没有抓着这事不放,拿了之前剪窗花剩下的红纸的碎边角,放到碗里加了些水,把红纸上的红颜色浸泡下来。

给袁少驹他们三个小的各拿了一双筷子,吩咐他们:“给馍馍上点上红点。”

这个活计是家里小孩子的专利,其他人也不会争抢。

三个小孩笨手笨脚的把馍馍上的红点都点好,红水还剩下不少。

陶氏拿着筷子:“别动啊,站好了。”

挨个给额头上点了个红点。

袁弘德也抱着袁明珠凑过去,“给俺也点一个。”

袁珍珠带着弟弟们跑到水缸边上,对着水缸照自己额间的红点。

一个个觉得自己美得跟西施、宋玉似的。

杜氏看着孩子们,觉得很是满足。

袁家孩子们无论是容貌还是礼仪,都无可挑剔。

村里已经好几家跟她搭话试探了,有想跟他们家结亲的想法。

都被她以“孩子们的亲事得跟叔祖商议”为由婉拒了。

袁伯驹过完年也才十二岁,男娃不是女娃,晚几年再说亲也来及。

杜氏把一副饭菜放到食盒里,喊丈夫:“伯驹爹,饭菜准备好了,给娘送去吧!”

钱氏被软禁在前面院子里以来,都是袁务川父子给她送饭。

袁树闻言,接过食盒拎在手里。

袁弘德说:“伯驹你们也跟你爹一起过去吧,也尽尽孝心。”

袁伯驹明年要考童生试,人品上不能有瑕疵。

袁伯驹把食盒拿过去,带着弟弟们过去。

袁白驹抬头看看站在旁边未动的袁珍珠,松开袁少驹拉着他的手。

袁弘德跟陶氏说起过节的安排:“年货基本上都备齐了,我回头拟个菜单,年夜饭和初二的菜就照着菜单上安排吧,

初二咱们得去宋家走亲戚,让务川他们留在家里,槐花一家估计得来。”

陶氏问:“去宋家几个小的都带着吗?”

已往为了教导袁伯驹兄弟人情往来,有什么事袁弘德都带着伯驹和仲驹。

袁弘德沉吟片刻。

过年的关系,若是把孩子们都带去,宋家不仅得给见面礼,还得给每个孩子都备上压岁钱。

要是把孩子都带着,拖家带口的就跟故意去要压岁钱似的。

说道:“只带珍珠几个小的吧!”

又说:“我准备了一些银锞子和成色新些的大钱,你回头都带上,照着宋家给珍珠他们的数给他们家孩子回礼。”

要不怎么老话说肩膀一般齐的是亲戚。

只这逢年过节到一起,大家互相给彼此孩子压岁钱就让家庭境况不怎么样的人家为难。

虽说压岁钱跟换钱花差不多,左手倒右手的事。

但是也得提前把钱备好,总不能人家给了钱你从孩子手里拿过去再给人家孩子吧?那也太失礼,太没面子了。

陶氏是个不操心的,得袁弘德色色俱全都想到备好。

年夜饭这顿,钱氏被从小院里放出来。

许是这些日子关着,看着脾气倒是好了许多。

袁明珠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就看到她穿着过节给她添置的簇新的衣裳,头发才洗过,抹了桂花油,梳得溜光水滑的。

除了嘴巴眼睛还歪斜着,看着倒是比没病之前还白胖了些。

袁务川和袁伯驹一边扶着一只胳膊把她扶进窑洞,杜氏给她把凳子放好:“娘,坐下,坐这儿。”

钱氏半天才扭头看着她,杜氏拍着凳子示意她坐,“坐下,还得一会才能开饭,先坐下等一会。”

袁明珠看着她眼珠子转的都比一般人慢半拍,知道她是上次摔了以后真摔傻了。

心情有些复杂,倒是说不上同情,毕竟她是自作孽才落到这副模样。

也说不上高兴,一家人自相残杀怎么都算不上高兴事。

钱氏反应慢,却也没傻透腔,等看到袁明珠拿着个布老虎坐在炕上的时候,眼睛都冒火。

到底舍不得浪费好容易出来的这一趟,还指望着表现好点以后多些出来的机会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恢复以往的地位,收拾这个妖孽还不是轻而易举?

耷拉下眼皮,把眼睛里的怒火掩藏好。

没看到袁白驹已经发现她瞪向袁明珠像是要噬人一样的目光。

袁白驹站到炕边上,想要替袁明珠挡着一些不怀好意的眼光。

只是个头实在太矮,不足以成为保护者。

摆上供桌祭祀过祖宗,一家人围在袁弘德他们的窑洞里,分成两桌开始吃年夜饭。

长了七颗小牙,还有两颗牙正努力冒头的袁明珠现在也在饭桌上有了一席之地。

虽然她的位置是坐在袁弘德或是陶氏腿上,让他们抱着,而且饭桌上大多数东西她只能看不能吃。

今天这顿饭袁明珠是被袁弘德抱着吃的。

钱氏以为她掩饰得很好,却不知她自己反应迟钝,她恶狠狠瞪袁明珠的样子总是掩藏不及,全家人都看到了。

袁弘德为了这顿饭吃得安稳,大过年不想横生枝节,就把袁明珠抱到他们那边桌上,让她躲着点钱氏。

瞪不着袁明珠了,钱氏才消停下来好生吃饭。

吃一口菜眼泪汪汪的,再吃一口饺子泪涕横流。

一顿饭对于这张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种折磨。

吃了饭陶氏赶紧吩咐袁树:“小树,你娘身子骨不好,就别让她守岁了,趁着天亮,你赶紧把她送回前边去,把炕给她烧热乎点。”

送走了钱氏,陶氏让杜氏帮手把饭桌上的饭菜并到另一桌去。

把桌子收拾干净了以后擦干净,铺上桌布。

把叶子牌拿出来,说:“今天不能早睡,你们玩一会牌吧。”

各种牌技,袁家的规矩是不能沉迷,但是也不能不会。

不然出去行走与人交际上不得台面。

袁弘德带着众人玩牌,有上桌玩的,有围观的。

桌面上换了几回人,最后变成陶氏带着杜氏他们玩。

袁弘德坐到炕上跟袁伯驹摆上围棋厮杀。

袁弘德的棋艺袁伯驹拍马也赶不上。

袁弘德一边跟他下棋,还有余力关注着陶氏那边牌桌上的情况。

“我又赢了,”袁叔驹把手里的牌放下,又一次大声宣布着。

虽然就是闲玩,也没有彩头,但是接连输了好几把之后陶氏也恹恹的,提不起劲头。

坐在炕上玩着玩具的袁明珠和袁白驹都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又都扭头去看曾祖父的表情。

就看到袁弘德看着那边眉头微皱。

袁明珠心说:这傻小子,以后出门应酬也这么没眼色谁的牌都敢赢,非吃亏不可。

袁家的规矩,赢袁弘德没事,赢陶氏不行。

当然,凭着众人的能力,能在袁弘德手下讨便宜的还没成长起来。

没看到袁伯驹和袁仲驹头对着头一起讨论着二打一跟他下棋,袁弘德执白让他们五子,他们执黑先行1依旧全败无胜。

等那边再次传来袁叔驹宣布他又赢了的时候,袁伯驹也终于关注到那边。

给袁仲驹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去救场,制止那个傻小子继续没眼色的赢下去。

袁仲驹下炕趿拉着鞋,顾不上提好鞋就走了过去。

“我玩一会。”

袁叔驹正因为连着赢玩得兴起,不怎么情愿把位置让给他。

被他拉着后领给提溜了起来。

袁仲驹坐下去,才顾得上把鞋子提好。

拿着手里的牌看了一遍,或许是今天的牌局旺这个方位,拿到的牌特别顺。

打牌想赢费脑筋,但是牌太好了想输也同样费脑筋。

各自打了几张牌之后,正逢着陶氏出牌,这张牌正是袁仲驹缺的那张。

袁仲驹没拿,而是不动声色的丢出去一张。

旁边看牌的袁叔驹急了:“欸……。”

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感觉谁踩了他一脚,要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袁仲驹慢条斯理的教导着他:“观棋不语真君子,看着就行,别说话。”

袁叔驹知道自己的脚就是他二哥踩的,不服气也不敢嚷嚷,只能嘟囔:“这也不是下棋。”

袁仲驹再次把成了一铺的牌打了一张出去,依旧慢条斯理:“道理是相通的。”

坐在陶氏上家的杜氏打出去一张牌。

陶氏对着自己手里的牌看了半天,欢喜的说:“等等,这张我要了,我赢了。”

杜氏看着自己手里拆得七零八落的牌,松了一口气:呼,终于赢一把了。

杜氏:“叔祖母,看来你那个方位要转运了,待会让俺坐一会,让俺也赢一把。”

陶氏心情正好,十分爽快:“中,下一把让你坐这边。”

有袁仲驹和杜氏给她喂牌,陶氏没什么悬念的又赢了一把。

不待杜氏说什么,起身道:“你也过来坐一会,这个位置看来真不错。”

杜氏喜滋滋的坐过去,搓搓手:“俺也赢一把。”

结果依旧是陶氏赢,杜氏嘟着嘴:“看来今天的好运气都围着叔祖母您转了,您坐哪个位置它就往哪跑。”

陶氏哪里会跟小辈争输赢,怕大年下因为打个牌娱乐一下反而有人不高兴,大家都轮换着有输有赢才好。

赶紧指着袁叔驹:“叔驹牌打得不错,过去帮你娘看着点。”

袁叔驹这会子也琢磨出点味道来了。

站到杜氏身后,看到她把牌打得惨不忍睹也没有再吱声。

又让陶氏赢了两把之后,大家才轮番赢了几次。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陶氏说:“叔驹过来帮我玩一会,我去把饺子下了,再吃一点过会就差不多能睡了。”

杜氏上桌玩的目的就是捧着她开心呢,一年就这一回,哪里会让长辈去干活自己跟大爷似的坐着,忙说:“俺去就行了,叔祖母你坐着带他们再玩会。”

饺子早都包好放着呢,烧开水煮熟就行,并不麻烦。

陶氏也知道不麻烦,就没有坚持。

只是吩咐袁树:“小树你去替伯驹娘端着灯,看着脚底下别绊倒了。”

杜氏煮好饺子,大家分食了以后又玩了一会消消食,就各自回了窑洞安歇不提。

注1,现代围墙执黑先行,因为黑方先走占了便宜,所以人为规定黑方局终时要给白方贴子。

中国古代围棋是黑白双方在对角星位处各摆放两子(对角星布局),为座子制,由白方先行。

黑鱼为了直观,防止大家看着糊涂,这里的规则按照现代围棋的规则写的。

081、起得比鸡早……

虽然睡得晚,大年初一这天却是不能起晚的。

起晚一天懒一年,即使没有重要事情,这一日的行程也排得满满的。

当然,这些规矩并不约束家里的几个小的,他们四个正在陶氏的窑洞里酣然大睡。

正月里忌针黹,所以这一个月就像女人们的法定节假日一样,忙了一年的主妇们终于能歇一歇了。

陶氏跟杜氏坐在炕上,一边吃着小食,一边小声说着话。

陶氏:“明天我把这四个小的带着,你在家也能轻省些。”

杜氏顺着陶氏的目光看向炕上并排睡着的四个小的。

额头上红点还在,一群臭美的小东西昨天晚间洗脸的时候都着重交代不要把额头的红点给他们洗掉了。

别说,看着还真俊,一个个跟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似的。

陶氏看看天色,不能再睡了,得起来吃点东西。

挨个拍着小屁股给拍醒:“起来了,起来吃点东西跟你们曾叔祖去看庙会。”

袁少驹一骨碌坐起来,迷迷瞪瞪就拿着棉衣就往自己身上套。

大年初一的庙会十分的热闹,非常具有吸引力。

会有各种杂耍百戏,还有各种美食,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庙会离得并不远,就在龙尾沟那边。

庙已经不在了,只有一处遗址,前朝时候最后一位大和尚圆寂之后,庙就渐渐破败下去了,不过庙没了庙会却保留了下来。

不过这一切跟她没有关系,袁明珠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如果她还是曾祖父酒葫芦里寄身的一抹幽魂的话,或许这事还跟她有点关系,现在她有了肉身,这一切就跟她无关了,除非等她再大一点能跟着出门。

袁明珠听到曾祖母叫起床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翻了个身,把小屁股换了个方向对着大家。

等到了下午,大门外传来人声,还有敲击木头的声音。

正在吃着鸡蛋羹的袁明珠竖着耳朵听了听,知道是去庙会的村民陆续回来了。

敲击木头的声音是一种木头做的小玩具推车发出的。

不一会,袁弘德他们回来了,也买了一个那样的会发出“咯嘞”“咯嘞”声响的小玩具。

除此之外还有黏着各色染色鸟毛的玩具鸟,柳枝编的小花篮……。

袁白驹把一只泥叫叫给了袁明珠。

还示范了一下怎么样才能吹出响声。

袁明珠还不能玩这个。

陶氏看着袁白驹殷切的目光,只能替她接过去,让她拿在手里玩一会,之后放到炕柜的小抽屉里。

“妹妹很喜欢呢,等妹妹长大一点拿出来给她玩。”

袁明珠无奈的想着:谁让你不会说话来着,就算是那个泥叫叫只能发出单一又刺耳的声音,说你喜欢你也只能喜欢。

所有去了庙会的,叽叽喳喳说着在庙会上的见闻。

“有一个人肩膀上站着一个人……。”袁少驹年纪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背棍表演的情形。

只能比划着:“就这样,这样,走来走去。”

学着看到的表演甩着并不存在的水袖。

逗得大人们乐呵呵的。

袁家的年过得欢乐祥和,袁大牛家就过得鸡飞狗跳。

张氏仗着肚子里怀着个金蛋蛋,把自己当圣母皇太后了,躺床上哼哼唧唧着要求超家庭成员待遇。

家里饭菜都没人做,只能瞎凑合着,过节吃的反而没有平日好。

冯氏婆媳天天为着谁干活多谁干活少争吵。

就算是这样,袁铁栓也没敢再去尹桃花家。

尹桃花家离着五渡屯的集市近,每年过节要去集市上摆个摊卖饸烙面。

今年尹桃花的大哥大嫂都相继病了,干活的人手不够,捎信来想让他这个未来女婿去帮几天忙。

接到信袁铁栓找了个借口推脱掉,没愿意去帮忙。

袁铁栓是让秋收那会给吓怕了。

他去尹家帮忙,尹家根本没把他当女婿待,整个把他当驴使唤了。

不对,还不如驴呢,驴得花钱买,人不用,所以驴还能歇歇,他一会都不能歇。

在尹家那些日子,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吃得比猪差。

去得时候虽然不白,但是也不黑,而且不瘦,回来以后又黑又瘦,整个人跟昆仑奴1似的。

那次以后,再也不敢把去帮着岳家干活当成逃避干活兼混些好吃食的手段了。

到了午饭时间,袁大牛爷几个依旧挤在一张炕上躺着睡懒觉,对外头冯氏婆媳的吵架声充耳不闻。

冯氏把马勺在灶台上敲得梆梆响,一边往外头盛着面疙瘩汤,一边咒骂:“怎么就没懒死你,怀个娃就跟怀了金蛋蛋似的,

俺这么大岁数还得倒过头来伺候你,俺命真苦啊,怎么就选了你做儿媳妇……。”

袁大牛对张氏的肚子寄予厚望,也让张氏母凭子贵有恃无恐。

隔着窗户回嘴:“你个老东西,干得多大点活就这么抱怨,以前俺天天干说过什么了?

大过年的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些死了活了的话,你也不怕犯忌讳,心又毒又狠,俺看你就是不想儿子孙子好。”

冯氏就是骂顺口了直接骂了出来,忘了过年的忌讳了。

张氏说完,冯氏就哑了,这次确实是她理屈。

张氏一看她婆婆哑火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更是觉得这是翻身的机会。

学着往日冯氏的模样,把头发抓乱衣裳扯皱,往门槛上一坐,拉着长腔嚎开了:“俺伺候一家老的小的十几年了,

就这两天身上不得劲少干了点活,就遭你个老东西咒俺啊,大过年的都不让俺消停,俺看你就是巴不得俺有个三长两短。”

屋里袁大牛再不能装没听到了,而且他还等着张氏肚子里的女娃帮他挣家财呢,张氏说的三长两短让他听着不顺耳。

张氏和孩子的死活他不在意,他在意万一有点意外他用来挣家财的摇钱树就没了。

心里埋怨他娘干点活就找茬生事,太不省心了。

从炕上爬起来,披上老棉袄,站到门口:“这么冷的天坐外头嚎啥呢?赶紧进窑洞里去。”

虽然没直接针对冯氏说话,也表明了向着张氏的态度。

冯氏心里哇凉哇凉的,儿子一直跟她一条心她没觉着什么,猛然一倒戈,让她接受不了。

冯氏难受,张氏也不舒坦。

她脑子差点火候,听不出好赖话,以为袁大牛是在指责她给冯氏撑腰。

张着嘴不知道该继续撒泼,还是该偃旗息鼓乖乖滚回窑洞去。

权衡了一会,觉着她也是快做婆婆的人了,三月里新媳妇就进门了,再被这么呼来喝去的,新娶的儿媳妇只怕都不会拿她当人待。

她前半生受完婆婆的气,后半生再受儿媳妇的气,想想都气闷。

绝对不能这样,得做出改变。

主要这阵子她仗着肚子强横起来了,冯氏的气势弱了,让她觉得婆婆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可怕的。

婆媳之间,本来就不是东方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坐在门槛上的张氏想着这些,往地上一滚,拿拳头锤着自己的肚子:“生啥生啊,俺怎么就想起来怀这么个孽种啊,

要是不怀她哪里的这些事啊,屈死俺了呀,俺是那不顾家人吗?就因为怀着这孽种,俺吃饭吃不下,睡觉睡不着,

一大家子没一个心疼俺啊,俺难受成这样了,在炕上都起不来身还得干活,少干点活就得大年底下的咒俺死……。”

眼泪鼻涕糊了一手一脸。

袁大牛嫌弃她脏,又怕她伤着肚子里的金蛋蛋,只得喊几个儿子:“把恁娘扶起来,别让她伤了恁妹妹。”

袁铁栓几个互相推搡着,谁都不愿意先上前。

张氏就是吓唬袁大牛呢,哪里会真伤害她肚子里的护身符,被儿子们扶着,半推半就的站了起来。

不过依旧倔强着不愿意回窑洞里去。

她这是将袁大牛的军呢。

袁大牛一看,今天不说他娘几句估计没办法终局了。

“娘,你啥意思嘛?铁栓娘往日待你不薄啊,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她就这一阵不舒坦你还得攀比她,你那心咋长的?”

说了两句,说到张氏的心坎里了。

这么多年丈夫都没向着她说过一次话,她跟更不愿意回窑洞里去了,还想听袁大牛多说几句。

袁大牛本来打算避重就轻说两句拉倒,不提大过节的咒人的事,但是看着情形不说不行。

只得又说:“生的难道不是你的孙男娣女啊,大年初一你这么咒铁栓娘,有你这么做老人的吗?”

又说了几句,张氏跟听上瘾了似的,还是不肯回窑洞。

可是话不能再往深了说了,倒不是怕被人说不孝,而是还得靠他娘维护他在这个家里绝对权威的地位。

真把他娘得罪的狠了,他娘以后不向着他替他收拾张氏就麻烦了。

而且他接受的冯氏平日灌输的教导就是女人不能太惯着,太惯着就爬到他头顶去了。

觉得张氏有点不识好歹,蹬鼻子上脸。

脸一板,说:“行了,都散了吧,一点事吵个没完,一让干活个个都难受,吵架倒是来劲了。”

把吵架的婆媳俩给撕掳开。

躺炕上没觉着饿,这会爬起来动了一会觉得饿了,问冯氏:“饭做好了吗?”

冯氏:“好了,来吃吧!”

儿子都是好的,儿子不好都是媳妇挑唆的。

冯氏对袁大牛非常包容,被教训了也不记恨儿子。

袁大牛带着一群儿子喝了粗面做的疙瘩汤。

“娘,过年你连顿饺子都不包,能叫过年吗?”

冯氏:“俺不想包啊?给铁栓娘让她去买肉的钱,她就买了这么一小条肉回来,年夜饭炒菜都没够。”

拿着手指比了细细的一条缝。

暗示张氏昧了买肉的钱,导致家里没法包饺子。

袁大牛也知道原因,往年能从老袁家那边顺点年货回来,花钱当然少,今年那边防他们跟防贼似的,手指头把得紧一丝一毫都不往外头漏。

袁大牛不接茬,呼噜噜把面疙瘩汤喝了,抹抹嘴回去躺炕上了。

心里更坚定了生女儿的决心。

排除万难,一定得生个闺女出来,不能好处都让袁树家的那两个小妮占了。

张氏还拿乔等着人去叫她吃饭呢,等了半天,所有人都忘记了还有一个人没吃饭。

袁石栓和袁木栓甚至为了抢最后一点面疙瘩汤差点打起来。

张氏等不得了,饿得受不了跑出来吃饭的时候,锅碗瓢盆里早跟刷过了一样干净了。

张氏气得咬牙,觉得是冯氏故意给她小鞋穿,故意不让人喊她。

理直气壮的找到袁大牛:“你们一个个都吃饱了,一口稀的都没给俺留,想饿死俺啊?”

袁大牛理亏,他是真没有一家人到齐才能吃饭的意识,只要他吃饱,不管其他人死活。

张氏不能得罪,还指着她一举翻身呢。

忙向冯氏要了一只鸡蛋给她。

“你自己再做点吃,别心疼东西,生闺女重要。”

张氏拿了鸡蛋就忘了被慢待的事,专门给自己烧了一碗面疙瘩汤,不过放的细面,还卧了个白嫩嫩的荷包蛋。

初二这日,宋宏盛使了大儿子,借了梁家的马车过来接陶氏。

宋渊带着手下的一个小校,一大早就出发。

马车的脚程快,半拉上午就到了。

宋渊得了梁博山的嘱咐,让把袁家的伯驹也带上,他们要好好考察考察。

听陶氏说只带几个小的,马上说:“好容易过年走趟亲戚,哪能只带小的,都去,都去。”

热情的拎着袁家的其他孩子,一股脑都给塞马车上。

还好来的是一辆双驾的马车,能拉动这么些人。

注1,昆仑奴跟咱们说的那个昆仑山没有关系。大家可以百度一下,黑鱼怕触雷,就不解释了。

082、拔毛

宋渊太热情,不由分说就把袁家的孩子们往马车上提溜。

袁氏夫妻只能相视无奈一笑,默许了他的行为。

梁家的马车是两驾的马车,外观看着倒是不显,里头装饰却十分精致,不仅精致还十分宽敞。

比宋家的马车好。

袁弘德夫妇带着几个孩子坐在里头也不显拥挤。

梁博山的位置紧要,虽然品阶不高,收入却可观,不似宋家人,品阶有了,却是在军屯里,能管着的就是那一亩三分土坷垃地。

如今天下太平,兵械入库马放南山,除非地方上有事求助,其余时间就只能种地。

地方求助之事也没有大事,了不起就是之前五柳村雷劈死人这种事。

几年下来,原本的军械这些年丢失加上损毁,配备都不齐全了。

如果不是还是军籍,平日还会操练,可谓跟民没有区别了。

这次是袁明珠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出门,马车路过一处街道的时候,指着车厢上挂着帘子的窗口让袁弘德抱她过去看。

那里已经各有几个小脑袋挤在那儿了。

袁弘德的原则在遇到袁明珠的时候,总是打折扣。

他本来想让围着两边车窗往外看的孩子们坐好了,现在袁明珠也想看,他要说的话就不说了。

反正车厢里也没有外人,宋渊是自家侄子,不算外人,教规矩回家再教好了。

把袁明珠递给坐在窗边上的袁仲驹,交代他:“扶好妹妹,让她看两眼,别太靠近外头风冷。”

其实外头真的没啥可看的。

过年期间百业歇业,所有店铺门板都上着,并没有开门,路上只有来去的行人,还因为天冷风大行色匆匆。

袁弘德让她看了两眼,就是两眼,就让袁仲驹把车窗的帘子放下了。

“过来吧,外头冷。”

车厢底放着炭盆,燃着银丝炭,车厢里并不冷,暖意融融。

宋渊还以为袁弘德把袁明珠抱回去她得哭闹两声呢,没想到这孩子没哭没闹,还配合的扎着手方便她曾祖父抱。

再看袁家其他孩子,看了一会,袁弘德说外头冷他们就放下帘子规规矩矩的坐好了。

宋渊想着,难怪梁叔叔想要跟袁家这样的农户做亲。

两家的差距在外人看来非常大,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妇,一般人家选的女婿家世都比自己家要强一些。

梁家这样看中家世不如自家的也不是没有,不过很少,有些还是被骗了的。

毕竟尚在总角的少年,除非慧眼识珠,很难看出有没有潜力。

梁博山请他父亲做媒,他父亲十分为难,怕万一以后袁伯驹不成器,他两边都难做。

宋渊一路观察着袁家众人,车子进了军屯。

从军屯里传来零零星星的鞭炮声。

宋渊下车,跟在小校身边拉着马前行,怕有调皮的孩子往马身上丢鞭炮惊了马。

车上一群老人孩子,小心为上。

有人跟宋渊问好。

因为宋宏盛早就在外炫耀无数回今天他妹妹妹婿回门,大家知道宋渊是去接人了,也没人问他打哪里来,只是好奇的看着挡得严严实实的车厢。

前故戎朝末年灾荒,后头又战乱,百姓流离失所,逃难中走失死亡的人多不胜数,能在异乡团聚的凤毛麟角,得特别逆天的运气。

大家都跟在马车后头走,想看看受上天眷顾,拥有逆天运气的人长得啥样,好看不?还是有啥与众不同之处?

今天是初二,都得带着女婿回娘家,军屯里人比平日里少,就是这样,等到了宋家门前,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宋渊是军屯里军阶最高的,他家的宅子坐落于村子正中,是一座五进的大宅子。

宋宏盛兄弟三个,二弟在战争中战死,三弟如今驻守登州卫。

这处宅子如今就只宋宏盛这一房带着他二弟家的侄子们在此居住。

不过底下这辈子孙繁盛,两房加起来十一个子侄,子侄又生子,把偌大一处宅子挤得满满当当。

宋宏盛带着梁博山都翘首在门阶旁等着,家里儿孙子侄也不能待在屋里烤着火享福,都跟着站在外头等着。

不过有那么多等着看宋家姑奶奶何等人物的人陪着,大家也没觉得天寒地冻的难熬。

袁家人下车的时候,就看到呼啦啦的周围全都是人,怕不是全军屯里在家的都来了。

众人看着车帘撩起来,一个,两个,……挨个下来七个孩子。

然后才是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下来。

陶氏长相自不用说,不仅容貌出众,还自带一股温婉的气质。

不是如此长相,当年也不会招致那场大祸。

就见陶氏又转身,从马车内又接过一个小儿。

袁家大点的孩子穿着书生服,文质彬彬,小孩子穿着吉庆的服色,更显肤色如玉。

周围人嘤嘤嗡嗡的议论不断,说果然好相貌。

袁明珠听着让人汗颜的议论,心说:颜控果然什么时候都不缺。

袁弘德来过几回了,大家看着他下车就没人再下来,渐渐散去。

毕竟家家户户都得招待上门的姑娘姑爷,不能一直在外头看热闹。

宋宏盛迎了大家进门:“快进家里暖和暖和,外头冷。”

进了堂屋里,八仙桌上已经摆了各色糕点。

宋渊的夫人领着人给大家斟茶,安排座位。

说了一会话,互相给了压岁钱。宋宏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下人吩咐:“去把侯少爷请来。”

听得宋渊直想捂脸,想低头找个砖缝钻进去。

他爹这是土匪习性又犯了,把侯广澈拉来再拔一拨毛,让他给袁家的小辈送压岁钱呢。

袁弘德本来没想到,看宋渊的神情悟了过来。

不过过节嘛,无伤大雅,也未阻拦,面色未变的继续跟宋宏盛说话。

侯广澈早听到跟来的小厮说了从外头打听来的消息,知道宋家今日大张旗鼓是为了接姑奶奶。

他们家的姑奶奶就是那位面色蜡黄的袁弘德的婆姨。

侯广澈对袁弘德充满敬畏,总得来说畏多于敬。

也是他算计人在前,看到人难免心虚。

突然听到宋家的仆人来传话,让他过去陪客。

听得他嘴角抽了抽,真是越怕见人越是躲不过。

他就是客居在此,还是被当成人质扣押在这儿的,他们家在此地有现成的宅子都不能去住。

主家接姑奶奶,他去陪的哪门子客?轮得着他去陪客吗?

也知道是被当成大雁来拔毛,吩咐小厮:“多带些银锞子。”

亏得他考虑到宋宏盛那副铁面皮火烧不透,防着他带自己出去会客,早早让小厮去银铺打了许多各色银锞子。

匆匆换了见客的大毛衣裳,跟着宋家的下人去了主院。

看着那一溜坐着的从高到矮六七个孩子,他家的小厮下意识的捂了捂装银锞子的钱袋子。

还好带得足够多,才松了口气。

侯广澈给众人见了礼。

寒暄了数句就示意小厮把钱袋子给他。

“过节,给孩子备了点薄礼,不成敬意。”

看他如此上道,宋宏盛捋着胡须笑道:“让贤侄破费了。”

挨个给袁家的孩子递了一对银锞子。

袁伯驹看向曾叔祖,袁弘德轻轻颔首,袁伯驹才带头上前道谢接过。

挨个发了银锞子,只把袁弘德怀里抱着的袁明珠给落下了。

主要她没站在孩子这一堆。

而且外头天寒地冻,侯广澈也不了解袁家的内情,没想到袁弘德会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走亲戚。

好像大家都把她忘记了。

袁明珠:看着一只得一两呢,她的二两银子没了。

还是袁白驹义气,看她没有,跑过来把他的分出来一只给她:“给妹妹一个。”

新铸的银锞子,铸成笔锭如意的形状,小小的亮晶晶的,十分小巧可爱。

袁明珠不待曾祖父说什么,接过去攥着。

宋宏盛:“还有一个,把我们明珠给落下了。”

他对袁明珠对亮晶晶的银子情有独钟印象深刻。

觉得这孩子跟自己特别对脾气,都喜欢银子。

侯广澈赶紧往外掏钱,准备给袁明珠补上。

宋宏盛一点都不待客气的:“委屈我们家妮儿了,都有就是没俺的,得多给俺两个。”

侯广澈:……

遇到这样厚颜之人能怎么办?还能真如他说的多给两个?

掂量掂量手里的钱袋子,估摸着也没多少了,直接把钱袋子一并递了过去。

“是小侄的错,这孩子看着都喜庆,俺居然没看到。”

说着奉承话,面上一点异样不显。

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袁弘德抬眸看他一眼,觉得这人真是有张仪苏秦之才。

吃了午饭,女人们挪到后堂聊天去了,男人们撤了残席上了茶说话。

袁明珠八爪鱼一样巴着她曾祖父,想留在这边蹭听。

袁弘德对陶氏说:“我抱着吧,你跟她们说话去。”

几家的孩子也都一起去外头玩。

袁弘德对侯广澈印象有所改观,邀了他留下说话。

年后之前那件事就该见分晓了。

一旦这事了了,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就是他们跟侯家做交割的时候。

原本他是打算着接手过来自家经营。

不过这次年前去拜访杨举人,杨举人和夫子们对伯驹的学业水平十分赞赏。

他就改了主意了。

别人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却不以为然。

他原本打算着自家先做一两代商贾也无妨,赚上足够的身家再想法子改换门庭。

如今伯驹是读书的料,再做商户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走科举才是改头换面最快的捷径。

这样说来,他们三家没有一个适合站在前头去经营生意,对外就得找一个代言人。

袁弘德想要拉拢侯广澈入伙,合伙也罢,为他们推荐合适经营的掌柜的也罢,得靠着侯家了。

不过,得侯广澈给他们送一份入伙的投名状。

端看这份投名状的分量,决定他能得多少利。

袁弘德:“我估摸着,年前许侯爷就该把消息跟年节礼一起送进京了,国公府年后就得送信回来。”

梁博山:“嗯,差不多,我年前照着你说的,以过节防止出纰漏为借口天天亲自盯着,看到都司府的人走的去京城的道。”

侯广澈神色微动。

他以为许巍的信件会走驿道,一直让人盯着驿道。

一直没有消息过来,他还以为事情出了岔子呢。

就没想到许巍也会走他自家的路子传递消息。

晋地是国公府的地盘,许巍还如此谨慎,只怕年后回来的消息也不会走驿站。

宋宏盛不关心过程,只关心结果,问:“这回皇上会怎么办?会拿谁开刀?”

083、糟老汉

皇帝老儿虽说也被百姓称为圣人,但是,他毕竟不是真圣,年岁一大,跟民间的一些糟老汉一样,怕死又好色。

老夫少妻,怕不得把那小老婆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而且还需要拿胡贵妃一系来制衡年长且在军中有人脉的成年皇子们,更不会动胡家了。

袁弘德笑笑,说:“不管拿谁开刀,总得拿软柿子捏。”

对小老婆嫡亲的哥哥,肯定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宋、梁二人追随今上的时间在在座的人里最长,最了解他,闻言嘿嘿笑了。

宋宏盛:“这样说来郑弈泰一家死定了?”

众人都以为然。

梁博山:“大哥,大过节的说点吉庆的事,别说这个了。”

宋宏盛浑不在意的扬扬胳膊道:“这算啥?你就是越来越迂腐,咱们以前大过节的还杀人呢,不也没怎么嘛,是咱们杀别人,要俺说杀的越多越好。”

梁博山无奈的闭上嘴。

跟他个前土匪头子说什么都没用。

侯广澈和宋渊是小辈,这个话题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坐在角落里装背景板。

袁弘德暗自摇头,对宋宏盛的狗脾气很头疼,却不能不说话,这会只有他能负责转变话题。

问侯广澈:“你们家是怎么打算的?以后这边的生意还做不做?”

被突然提到名字的侯广澈微愣了一下,许多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叫嚣着告诉他这是个机会。

袁明珠觉得这个给了她好多个银锞子的人还不错,得了人家的好处得帮帮人家,决定帮他多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

本来安静做着蹭听的她扭动了两下。

袁弘德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看到并没有问题才抬头重新看向侯广澈。

趁着这会工夫,侯广澈做出判断和决定,看袁弘德和其他人都看他,正了正神色,说:“这边的生意因为之前出了勾连土匪那件案子,家里把生意全部停了,

当时也是断臂求生的无奈之举,如果族叔的冤情能昭雪,我们依旧愿意继续这边的生意。”

之前的生意断了两年,不是特别久,虽然会流失一部分老主顾,但是大多数主顾还是能继续联系上。

袁弘德只是点点头,未对他的回答做评论。

袁明珠也暗自点头。

现在案子还悬而未决,结果如何还不好说,全在京城金銮殿里那位的一念之间。

现在做决定还为时尚早,等结果出来再决定也不迟。

他们都是过江龙,得等郑家这个地头蛇倒了,所有人一哄而上把郑家瓜分完了之后,重新洗牌再看谁能成新的地头蛇。

她还是很看好宋梁两家的组合的,一方有权一方有人。

他们跟着至少能喝点肉汤。

背靠大树好乘凉,侯广澈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

梁博山是因为家里穷,走投无路才投的军,娶妻生子晚,是天下初定之后才娶的媳妇,生的儿女。

他家大儿子只比袁伯驹大两岁,长女比袁伯驹小一岁。

这次过来宋家做客,他家长子梁丙暄的任务就是考核袁伯驹。

梁丙暄是县学的学生,扯着袁伯驹讨论学问。

他在这群孩子里辈分最长,其他人不好反对,只能跟着去了兵器室。

宋家是武将,没有书房,兵器室才是大家平常玩的地方,也只有兵器室地方宽敞,能容纳了这么多人。

听说袁伯驹今年要参加童生试,梁丙暄说:“童生试中最难的部分应该是做一首指定韵脚的诗。”

袁伯驹看他扯着自己一直提问,还以为他会让自己即兴作诗一首呢。

不过梁丙暄觉得自己是有分寸的人。

为了不使客人觉得被刁难,又想考校出他的真实水平,梁丙暄沉吟了一下问袁伯驹:“如今是过年,背一下跟年字同韵脚的字。”

袁伯驹真不知道哪里得罪的这位,走个亲戚还得被考校学问。

脸上带着笑,内心里装满各种表情包。

他平日学问做得扎实,这个倒难不住他,朗声背诵起来。

袁家的其他孩子看到他被针对,都围过来给他助威,没人看到袁白驹何时离开了兵器室。

主院那边屋内正在讨论,外头伺候的人得了吩咐不敢靠太近,见里头半天没有要茶,就躲到旁边耳房里取暖去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院子的门槛上翻进来,看到没人,站在门边上隔着棉帘子听里头的交谈。

听了一时,又原路返回了。

袁白驹回到兵器室,袁少驹才看到他进来,悄声问他:“你是去方便了吗?”

袁白驹摇摇头。

正在这时,那边传来叫好的声音,是宋家的子弟正在对练,引得众人喝彩。

因为这拨叫好声,袁少驹被吸引过去,忘了追问袁白驹去了哪里,梁丙暄也才放过袁伯驹。

小小年纪的袁伯驹,提前陷入被大舅哥刁难的序列。

却说女眷这边,一边吃着果脯蜜饯,一边喝茶聊天。

女人们,聚到一起定然是说儿女经。

说亲这种事,没成之前肯定不能大张旗鼓,尤其这种女家先有意思的更不好张扬。

宋家这边除了梁博山之妻高氏,只有宋宏盛之妻黄氏和她大儿媳周氏知道。

婆媳俩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往梁家大姐儿跟袁家几个孩子身上引。

渐渐的陶氏也有点品出滋味来了。

仔细往梁家的大姐儿看了,娉娉婷婷的小姑娘,面色红润,上身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袄子,下面是一条撒花裙。

正拿着一块蜜饯逗着他们家珍珠说话,指甲上染着蔻丹。

陶氏看着就有八玖分满意,不过这种场合不能挑明,得回去跟家里人议定了之后才能由袁弘德出面去议亲。

高氏看她含笑点头,也跟着陪笑。

歇了一会,外头天有些阴沉,看着像是要下雪。

此地的气候,过年期间总是有一场雪来应景。

袁弘德怕下雪路滑,跟众人告辞:“我们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让人给我送个信。”

高氏拖着陶氏的手:“姑奶奶过些日子去我们家坐坐,认认门,以后也能常来常往。”

回去以后跟梁博山说:“这桩亲事哪哪都不错,就是辈分差得厉害。”

梁博山:“那你啥意思,这亲事不做了?”

高氏实在被他气得够呛:“我就这么一说,你个榆木脑袋。”

女人的小矫情,男人们,尤其是武夫们理解不了。

回程依旧是宋渊带着小校去送的,到了五柳村袁家,袁弘德让陶氏拿了一个赏封给那小校,对宋渊说:“看着这天快下雪了,我就不留你了,车赶慢点,路上小心。”

回到窑洞里,陶氏一边伺候着丈夫换下走亲戚的衣裳,换上家常衣裳,一边把在宋家发生的事跟他细细说了。

那姑娘袁弘德也见过,确实不错,真说起来还是他们家高攀了。

“先别张扬,我私下里向宋大哥打听一下。”别是他们会错意了,自作多情。

家里还有陈袁氏在,夫妇俩不能久待在窑洞里说话,换了衣裳就把陈玉贵他们叫进来说话。

陈玉贵带着妻小给二老拜了年,磕了头,给了压岁钱,一家人热热乎乎的坐着说话。

照着往年的规矩,都是当天就回去。

今年因为等着袁弘德夫妻回来,天晚了,要在家里过一日。

陈玉贵也想跟叔祖说说话,说说今年的打算。

他们家人多地少,过完十五就得做打算了,这边能不能成他还不确定。

女人们去了灶间,又收拾了一桌菜饭。

“少弄点就行,都还没怎么饿。”陈袁氏客气着。

也不全是客气,过年期间家里饭菜油水足,再加上还备着各色小食,还真是都不太饿,俗称“年饱”。

因为过年,就没有遵循平日食不言的规矩,大家边吃边热热闹闹的说话。

陈家大郎问袁伯驹他们:“宋家的孩子们都玩啥?”

对富贵人家的生活很好奇,他们只是从小听娘讲过她叔祖以前家里的规矩和习俗,并没有真正见识过。

袁季驹:“没玩啥,就是有个大屋子,里头放了好多种兵器,他们就在那打架玩。”

袁少驹告状:“梁家的那人好没道理,跟学里的夫子似的,一直拉着俺大哥问这问那,

估计是他自己平日不好好学,怕过完了年到了学里夫子提问他答不上来,让俺大哥教他呢!”

童言童语惹得大人们发笑。

陈袁氏和杜氏就跟着追问梁家的孩子都怎么问的。

袁伯驹回答着,杜氏越听疑惑越大。

往叔祖那边看去,就看到叔祖跟叔祖母正对视一眼,眼神里似乎在说果然如此。

杜氏给大儿子夹了一筷子菘菜炖肉问他:“人家问你的问题你都答出来了吧?”

袁季驹抢答道:“俺大哥都答对了,那小子心服口服。”

杜氏也给四儿子夹了一筷子菜,说:“哦,赶紧吃,吃饱了去温书。”

袁明珠:傻小子,得好好温书,不然以后也遇到这样刁难你的大舅哥,答不上来就丢人了。

晚上天擦黑,外头就纷纷扬扬飘起雪花。

袁树送他爹回前院,回来头上肩膀上就落了一层雪。

杜氏拿巾帕帮他掸雪,问:“下这么大?”

袁树:“嗯,明年估计还是好年景。”

杜氏有心想跟他说说大儿的婚事,不过看他没有说的意思,就把话咽了下去,她也怕是自己会错意。

第二天开门,外头已经落了半尺厚的雪。

依旧还在下着,天地之间苍茫一片。

陈玉贵帮着扫雪,陈袁氏帮着做早饭。

“雪这么大,只怕路上难行。”陈袁氏说。

“这叫做人不留客天留客,合该着你在这多住几日。”杜氏打趣她。

知道她担心什么,劝她:“雪要是这会就停了,这么厚的雪回去也不怕,雪还没停,你们又带着孩子,只怕不好走,

你公公婆婆也知道这种情况不好回去,不会说啥的,你就安心住两天,等天晴了让你哥去送你们。”

陈袁氏切着菘菜点点头。

雪一直下了两日才停,陈玉贵又住了两日,等路上的雪被踩实在了才启程回去。

袁弘德递了草绳给袁树,让他们绑着鞋子防滑。

“路上小心着点。”

黄土高原的沟沟坎坎上坡下坡多,平日里路就难行,如今雪天路滑更难走了。

前日就有村里人在井台那担水的时候摔了,胳膊撑着地了,肿的跟馒头似的。

一场雪下得杜氏亦喜亦忧。

好在傍晚袁树就平安回来了。

一场雪,直到过完元宵节才化完,背阴处仍旧能看到皑皑白雪。

元宵这日,袁家来了客人,是上回跟着赶车的那个小校。

袁弘德把人请进窑洞里说话。

原来是受命前来给他们送东西来了。

送了两盏灯和元宵等吃食,还有一封信。

084、惦记

袁弘德跟秦姓小校说了会话,弄清他的来意,起身站到窑洞门口,喊杜氏倒茶来,又吩咐做点吃的送来。

杜氏已经在泡茶,听到叫茶陶氏赶紧端了送过去。

过节的缘故,家里吃的都是现成的,也收拾了几样端过去。

秦姓小校坐在桌旁吃饭,袁弘德坐在炕上,把书信拿起来看了。

袁明珠也凑过去蹭着看了看。

信上说都司府的人轻车简从已经回来了,带着双骑,昨天傍晚过的潜下渡。

不管是算着行程还是傍晚过的潜下渡,亦或是带着备用的马,都说明并不是按部就班昼行夜宿,而是一路披星戴月疾驰而来。

不然今日才十五,加上之前的那场大雪,不可能这么快到达,另外,前面是五渡屯的驿站,在五渡屯投宿该早晨到达潜下渡,而不是傍晚。

傍晚到达,肯定是来人在三十里堡和五渡屯都没赶上宿头,或是有计划的未投宿。

信中提到,看到来人以后连夜使人去两个驿站问了,在三十里堡驿站确实是有人只换了马匹没有投宿。

袁弘德屈指敲着炕桌,袁明珠能感觉到他敲击的非常有节奏感又快意。

沉思了一会之后,袁弘德拿出文房四宝,研好墨之后,执起毛笔沾满饱满的浓墨。

写好的信晾墨汁,装进信封交给秦姓小校。

送走了人,袁弘德对陶氏说:“准备点干粮和两床被子,我晚间送后山的山洞里去。”

陶氏不安的喊着:“辰哥。”

袁弘德安慰她道:“不一定有事,就是防个万一。”

来到晋地以后,当时中原地区还在大乱,各方势力割据混战,他准备了这处避难的场所。

一共启用过两次。

一次是徵武二年,朝廷派大军攻打晋地。

另一次就是上次,有惊无险的过了关。

这次也是一样,有备无患。

陶氏去准备了。

到了晚间,袁弘德带着袁树和袁白驹,从小道绕到村子外围去了往后山的山道。

袁弘德驮着袁白驹,拎着那两床被子,袁树背着干粮等物。

这处藏身的山洞,家里的人都知道,若是出了危急情况,生死存亡之际,可以在这里藏身。

只有袁白驹不知道,这次袁弘德去送东西,趁机带他去一趟认认路。

袁白驹伏在袁弘德的背上,因为是月中,一轮明月又大又圆悬在半空中。

抬头看着白莹莹的月亮,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一段画面:夜里,也是这样白莹莹银盘一般的月亮,有人把他从一条船上投进河里,

他在水里挣扎呼救,沉沉浮浮……。

或许是如今所处的环境安稳了,他的神经不再紧绷着,某些特殊的场景就会触发他的记忆。

就如那日,曾祖父说的那句郑家六奶奶死得蹊跷,让他突然想起一个画面,一位姐姐神情焦急又惊恐的摇醒他,

告诉他:“小少爷,我说的话你记住了,记在心里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六奶奶死得蹊跷,你长大了去找舅爷,一定要替奶奶报仇啊。”

寂静的村子外围,西北风打着呼哨吹过,刮得树枝荒草如狂魔乱舞,呜呜作响。

合着远处山下隐约传来的人声,混杂成让人心底发紧的音符,像是来自于地狱的悲鸣。

加之想起了让他汗毛倒立的过往,袁白驹打了个冷颤,抱紧了曾祖父的脖子。

袁弘德脚步顿了顿,速度慢下来,问他:”是不是冷了?“

袁白驹闷闷的“嗯”了一声。

所有他不想欺骗家里人又找不到合理解释的事情,他都是这样含糊其辞的应着。

袁弘德问:“下来自己走一会行不行?走走就不冷了。”

又等到他嗯了一声之后,袁弘德把他放下来。

单手拎着装被子的包袱,另一只手牵着他。

袁白驹跟着走了一段,扭头看了看山下。

山下村子里,村民正在庆祝元宵佳节,星星点点的火光仿佛跟天色连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星星哪个是灯火。

他本就人小腿短,再扭头左顾右盼,速度更慢了。

袁弘德看到以为他也想去参加,怕他摔倒,告诉他:“下边是村里人在过元宵节,咱们快点,回去还能赶上。”

人类许多恐惧来源于未知,知道那些声音是来自于人类的活动,袁白驹就不怕了。

原本恐惧的事情也变得亲切,那些灯火里,有些也在为他祈福,万家灯火中,有为他等待的那一盏。

这世上或许暂时妖邪横行,人间正道只能避其锋芒,但是终于一天,他要去毁灭掉所有丑恶和肮脏。

“记住来的路了吧?”袁弘德问他。

怕他年岁小记不住事。

“记住了。”

袁白驹实际比袁少驹还要大一岁,只是他这一年流落在外,受了委屈了,不仅吃食供应不足,干的活也超出他这个年龄的负荷。

每天都跟大人一样早起晚睡,睡眠不能保证。

他的心智要比袁少驹成熟,袁少驹都能记住的路途,他肯定更没有问题。

袁弘德带着他们进入到山洞里,把带来的东西放置好。

就带着他们原路返回了。

袁树背着袁白驹。

袁弘德交代他:“这个地方不能告诉任何人。”

袁白驹:”妹妹也不能告诉吗?“

妹妹不应该算在任何人的范围吧?

如果这个世上连最弱小的妹妹都不能信任了,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袁弘德:

“妹妹,妹妹太小了,等她能自己走到这儿的年龄再告诉他。”

袁弘德斟酌着措辞,既不能给袁白驹灌输妹妹也是不能信任的想法,也不能让他在袁明珠还小的时候就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告诉她。

防止袁明珠不懂事给泄露出去。

袁白驹则自动过滤掉曾祖父给设置的前置条件,觉得什么事都能给妹妹说。

进入村子范围,小巷里一个人也没有,村子里的人全都汇集到了村子中间的那条大路上,他们三个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篝火堆还燃得非常旺。

从火堆上传来噼噼啵啵的声音。

这个火堆被称为烧旺火,寓意新的一年百病不生红红火火。

看到他们过来,袁务川带着伯驹他们围过来。

看到他爹背着袁白驹,袁少驹也抱着他爹的腿,想让也背背他。

他爹走一步,他跟着挪一步,他爹停下来,他就抱着腿坐在他爹脚上,无赖得很。

袁伯驹看得好气又好笑,只能把他拉起来背着。

小孩子喜欢让大人抱着或背着,除了能感受到被宠爱的感觉外,还因为能提前用大人看世界的高度去观察世界。

尤其是这样人挤人的群体活动的时候,站在大人们中间的小孩子的视线被遮挡住了,此时的他们迫切的想长成大人,站得高看得远,这个愿望没法立刻达成,被大人背着先看看也能弥补些遗憾。

村里的灯会到了半夜子时左右就结束了。

村里人平日早睡早起,尤其冬日,天气冷得能把人的手脚冻掉,更是早早就上炕暖和着了。

灯会结束的时候,大多数孩子都困得磕头打盹了。

袁弘德一看少驹和白驹的眼皮都开始打架了,“回家去吧,少驹他们都困了。”

外头滴水成冰,睡着了该生病了。

元宵节一过,虽然正月还没过完,百业开始恢复正常,农家的活也该拾掇起来。

第二天,袁家众人吃过早饭,袁弘德开始考校袁伯驹兄弟几个的功课,检查夫子们留下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再过两日就该去学里了,得慢慢把过节过的懒散的心收回来。

袁家是严母慈父,看到叔祖考校孩子们功课,杜氏忙沏了热茶送过去。

送了茶进去也不走,借着帮着陶氏收拾柜子里的衣裳留下听孩子们的功课做的怎样。

陶氏拿着一块银红色的布在袁珍珠身上比划着,又拿软尺量了一番。

量完了说:“一人一身这块布有点屈才了,多出来的做啥都不够料了。”

这块布是之前宋家送的礼物里带来的。

他们家若是跟其他人家议亲,把这块布当聘礼送去女家正好,颜色也合适。

若是跟梁家的大姐儿议亲,用这块布就不合适了。

等着给仲驹议亲时候用,说不定到时候就过时了。

她们小声交谈着,窑洞里头袁弘德正出了题目让几个孩子默写,就有人撩了帘子进来:“给俺,俺不嫌弃,俺做一件褂子,生完俺家大妮正好穿,剩下的布还能给俺家大妮做一身小衣裳。”

窑洞里所有人都皱眉,听她这话,这是在外头偷听不短时间了。

袁叔驹在读书的几个人中年纪最小,定力差,听那边说话就停下笔。

袁弘德咳嗽一声,制止了他开小差的行为。

也是提醒进来的张氏,他也在呢。

张氏才看到袁弘德和袁家的几个大小子也在。

忙把在挺着的肚子上摩挲的手放下来,自己也知道刚才的动作十分不雅。

陶氏把布收起来,也顾不得乱没乱,把放在炕上的其它物品也一股脑塞回柜子里。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张氏的手脚真是不咋地干净,上次好几双眼睛愣是没防住她,不怪陶氏对她戒心重。

看到陶氏把布塞回去,不屑的撇撇嘴。

“不看僧面看佛面,看我这么辛苦给袁家开枝散叶也该给俺些奖赏,小叔祖母真是太会过日子了,一块布都舍不得。”

陶氏刚想说什么,张氏打断她的话:“不给就不给吧,一块破布,也不是啥好东西。”

袁明珠:能做硬通货使用流通的布匹,到了她的嘴里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是可笑,若是真不是好东西,刚才厚着脸皮讨要的是谁?

众人都不吱声。

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嫌弃着不是好东西,不给她还被说小气,左右都不对,干脆不搭理好了,又不欠着她的何必给自己惹气生?

085、假冒

众人都保持着缄默。

换个一般人或许会觉得不自在,但张氏不是一般人。

她是能在婆婆的骂声里耷拉着眼皮面不改色边被骂边吃饭,胃口都不受影响的牛人。

众人现在的态度对于她来说都算是和气的。

她拿起袖子蹭了蹭鼻子掩饰尴尬,说起此次的来意:“恁侄曾孙三月初六的日子,说着也没几天了,啥还都没准备呢,想请你们去帮帮忙。”

人帮忙都是次要的,钱帮忙才是根本。

陶氏拍拍衣襟上沾着的线头和棉絮,回道:“家里去年发生了那么多事,花了不少钱,小树娘的病也都靠钱撑着,

本来想跟你们家挪点,后头想着你们家马上也得用钱,就没敢开口,这不,过完年他曾祖父就得带着一家子去城里挣钱去,

都跟人家说好了,实在是抱歉,没法去给你们帮忙了。”

一句话把人帮忙和钱帮忙的路子都给堵死了。

这些应对的话是之前袁弘德就交代好的,考虑到袁大牛家得来张口,趁着此次跟他们家把关系拉开。

张氏听了陶氏的话,十分气愤,指着刚才陶氏装东西的柜子:“没钱?没钱还给两个死丫头子做那么多衣裳?

你自己看看那柜子里,都装不下了,说没钱你骗谁呢?咋就给他们有钱,到俺这儿就没钱了?”

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陶氏欠钱不还或是她是陶氏嫡嫡亲的儿媳妇说的这些话呢。

张氏说话总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答。

其实也好答,就是陶氏性格绵软,给她留点面子,不会把话说的太绝情。

不过这话攀扯上了袁珍珠姐们,正月还没出去呢就被人骂死丫头,陶氏纵然是好脾气也恼了。

“俺自己家孩子,做身衣裳不用给你汇报吧?”

袁弘德也走了过来,说:“我们家有钱没钱跟你们家有什么关系?有钱就该给你?五渡屯郑弈泰家还有钱呢,你怎么不去要点来花?”

张氏支吾半天,憋出一句:“你要不是跟俺们姓的一个袁,俺怎么会跟你要钱?”

袁弘德:“天下同姓之人多了,也没有去不相干的人家要钱的道理。”

张氏:“什么叫不相干的人家?俺们怎么会是不相干?俺们可是为了你才改的姓袁。”

说完惊觉说错话了,把自家的秘密泄露了。

马上把自己的嘴捂住,“俺开玩笑呢,俺胡说八道呢。”

扭头就走,生怕袁弘德拉着她刨根问底。

袁弘德才四十许,又没到耳聋眼花人老昏聩的年纪,疑惑的蹙紧眉头。

听闻张氏的意思,他们并非他袁家直系或旁系子弟,而是改成的姓袁?就为了跟他攀上关系。

袁弘德对血缘和姓氏倒是没有执念,若是有的话,也不会一辈子跟着陶氏夫妻相合,也没想着纳个妾什么的传宗接代。

所以袁大牛家姓啥他也不在意,别说他,就是袁务川一家姓袁还是姓姓方他都没怎么在意,并没有着意去收留一家姓袁的承嗣。

收留袁务川一家只是恰逢其会,那时候他们只是偶遇,袁务川一家衣食无着,八个孩子伤了五个,还有一个不知是误食了什么东西腹内鼓胀。

他出了钱延医治疗也没救治好。

至于袁大牛家,更是自己硬贴上来。

陶氏:“她说的啥意思?他们是后来改成姓袁的?”

“随她啥意思,跟我们没有关系。”袁弘德说。

袁家在老家枝繁叶茂,不说旁支的,只嫡枝人数都太多。

袁弘德根本就认不全这么多人。

而且他是主枝嫡子,只有那些人巴结他认识他的,他也用不着认识记住那么许多人。

陶氏想想,确实没什么关系,就不再关心这个问题。

吩咐袁少驹和袁白驹:”你们哥俩去把咱家大门栓上。“

农家的大门,一般白日里都不栓,都是敞着或是虚掩着。

袁家也就入乡随俗,白日也不栓大门。

可是今天这事实在膈应人,陶氏心里厌恶,跟吞了苍蝇似的,就吩咐袁少驹带着袁白驹去把门栓上,省得又有人不请自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冯氏上次跟袁家闹得不愉快,被拆穿鬼蜮伎俩撵走的,这次来袁家请他们参加她长孙的婚礼就拉不下面子来,只打发了张氏前来。张氏闯了大祸,从袁家匆匆跑走,跑到了袁家新宅子下坡那儿,想想不对停下来。

袁弘德那个老东西要是怀疑了,肯定会去他们家询问这件事,这事就露馅了,所以不能回去。

她又偷偷摸摸的摸回了袁家门口,站在墙拐角观察着袁家的动静。

不一会从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张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结果,那人却没有出来,只是把门关上了,接着传来落栓的声音。

“呼”张氏呼了口气,拍拍胸口。

回到家也没敢跟家里说这事怕她家里人埋怨她。

这事要是揭穿了,冯氏那个老妖婆能吃了她。

只是对她婆婆说:“人家根本没看起咱们,俺去他们家,凳子都没让俺坐,更别说倒茶了,人说了,没空,不来。“

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些挑拨离间的话。

就怕两家到一起,再把她说漏嘴的事给揭露出来。

她如今巴不得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冯氏他们果然当了真。

袁大牛埋怨他娘:”俺早说了吧,那老东西不好糊弄,咱们跟他家血脉就不一样,他们打心里就跟咱们不亲,

你看咱们现在改成他们的姓了,好处没捞着估计还惹恼了咱自家祖宗,就怕祖宗都不保佑咱了,这叫得不偿失。“

冯氏被埋怨了,也不愿意顶这口黑锅,反过来埋怨他道:”我觉得不是,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把辈分降一辈,

我要是跟他同辈,他跟我说话怎么也得客气点,哪像现在,把咱们当孙子教训,我在他跟前,就因为矮一辈说话都不硬气,

唉,错了,一开始就安排错了。“

这件事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理由都是猜测的,谁也不能保证谁说的就对。

母子俩都深谙扯皮之道。

袁铁栓觉着他祖母说的对,问她:”那现在该怎么办?“

冯氏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她就是推脱责任呢。

现在整个家里就属袁铁栓对这事最关心,尹桃花是被他给骗来的,到时候结婚典礼上袁弘德不来,只怕又是一脑门官司。

袁大牛家,其实应该叫权大牛家,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个结果出来。

把袁铁栓急的直跳脚。

冯氏呵斥道:“看你像什么样子?这点小事也至于这样?进了咱家的门,只要你不捧着惯着,她就是块石头,我也能把她捏成泥,凡是婆娘不听话的,都是男人惯的,你不惯着她,她自然就老实了。”

袁铁栓看看他祖母斜着眼看着的他娘,不说话了。

她娘可不就是石头捏成泥的成功范例。

看到孙子老实了,冯氏又柔声劝道:“放心吧,只要有祖母在,你媳妇肯定跑不了,会跟你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你老丈人家户族大,

到时候咱们家有他们家帮衬着,就不怕老袁家不怵着咱们,等袁弘德一死,袁务川家争不过咱们,咱们就能翻身了。

袁铁栓乖乖的听着他祖母的话,不再闹腾。

他弟弟都小一些,不知道当年的情形,只有他最年长知道一些皮毛。

当年他们家穷得,那叫一个精穷。

可谓是头顶无片瓦,脚底无寸土。

他都好几岁了,都知道羞耻的年纪了,身上都没有衣裳穿,热天的时候就光着屁股到处跑,冬天就坐在家里充当房子的草庵子里,身上盖着破棉絮。

他亲眼目睹了他祖母和他爹,把一个新出生的女婴什么都没穿放到冬日的地下,第二天一早用粪箕子背了扔掉了。

从那时候起,他就庆幸自己是男的,知道他因为性别拥有很多特权,哪怕是他祖母,都得在他跟前妥协。

也知道,女人不是人,她们应该被家里的男人驱使。

也只有他知道,他们原本姓权,并不姓袁。

有一天,她祖母的一个姐妹到他们家来,说起他们本家的一个姓袁的人的经历,那个人就是袁弘德。

祖母的姐妹离开以后,他祖母就开始跟他爹商议,冒充姓袁的族人去晋地投奔姓袁的那人。

正因为当初的那个决定,他们才能过上如今这样的日子。

正如祖母描绘的,他也觉得以后他们得了袁弘德的家财,日子会越来越好。

至于媳妇,当然是把他当大老爷一样伺候的更好。

安抚住大孙子,冯氏把脸一板,黑着脸训斥张氏:“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除了吃要你还有啥用?”

张氏现在有护身符,脸皮又强壮,根本不把婆婆的训斥当回事,把肚子往外头挺出去,手慢悠悠的在肚子上摩挲着。

问袁大牛:“他爹,今天给咱闺女吃点啥改样的?”

袁大牛正倚着被子躺在炕上,听到她问话,喊了一声:“娘。”

冯氏没骂完的话自动消音了,很不情愿的打开柜子舀了一小勺大油递给张氏。

张氏嗲声嗲气:“粗面拉嗓子,再说粗面吃多了男孩皮糙肉厚的没啥,女孩还是得吃点细面才能皮肤白嫩光滑。”

自从发现张氏敢偷吃白面以后,冯氏就把白面也锁起来了。

086、桂花油(上架求首订)

袁大牛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听了又喊了一声:“娘。”

冯氏差点没被张氏拿腔拿调的声音给气得厥过去,不过不敢违背儿子的话,摔摔打打的又舀了一点点白面出来。

张氏喜滋滋的拿着白面和大油去给自己做好吃的去了。

留下冯氏开始在儿子跟前给她上眼药:“看你把她惯得,越来越张狂了,又懒又贪吃,你就狠狠惯着吧,早晚爬你脖颈子上去。”

袁大牛浑不在意:“左不过再过三两个月的工夫就该生了,等生了娘你再收拾她不迟。”

冯氏虽然不很满意,到底得了承诺,暂时放下这事揭过不提。

张氏仗着肚子里揣着的金蛋蛋,有点担心东窗事发却也不是十分担心。

如此又过了几日,啥事也没有,张氏就彻底放下心来,每日里好吃懒做,很快那肚子跟吹气似的鼓起来。

正月十八这日,袁弘德特意收拾了一翻,把过年新做的袍子换上,准备去送四个侄曾孙去学里。

顺便还要跟杨山长和夫子们说说袁伯驹参加县试的事。

因为时间尚早,袁弘德看到袁明珠一个人坐在那儿,就想把她捞起来抱会。

他身后的陶氏伸手把袁明珠接过去,“我抱着吧,别把衣裳弄皱了。”

袁弘德在抱曾孙女和怕弄皱衣裳之间艰难的抉择了一番,把袁明珠给交了出去。

陶氏一转身,他已经换了一身家常的旧袍子又出来了:“待会走的时候再换上。”

把孩子又抱过去。

袁明珠闻到一股香味,桂花油的香味,平常只在曾祖母的头发上闻到过。

家里只有陶氏生活精致,时常会在头发上抹些桂花油。

桂花油是曾祖父买了来送给她的。

袁明珠皱着小鼻子,在曾祖父头上闻着,最终鉴定完毕,香味是从他的胡子上传出来的。

难怪曾祖父的胡子比往日看着柔顺多了。

袁明珠暗乐:曾祖父这是紧张了啊,亏她还觉得曾祖父对大哥考童生试的事保持着平常心,原来都是错觉,曾祖父还是非常重视的。

不然也不会把胡须也打理的这么仔细。

袁树特意套了牛车送他们。

袁弘德今日是过去跟夫子们在县试之前再做一次沟通,把保举人确定好,再讨论一下袁伯驹哪些方面还有薄弱处。

送了丈夫他们,陶氏就有点心不在焉的。

杜氏比她还要紧张,过一会就到门外张望一番,看看叔祖和袁树回来了没有。

袁弘德他们直到傍晚才回。

袁弘德下来牛车,说:“都办妥了。”

因着做保举的人也是要担着责任的,一般人不会给不知底细的人保举。

村里找保举人倒是不难,伯驹几个是在此地出生长大,大家看着他从哇哇啼哭的小儿一天天长大,也了解袁家的人品。

找保举的秀才有点难度。

不过袁伯驹得杨山长青眼,做保举人的秀才是通过他给介绍的。

一件大事办妥了,袁树兴奋的无以言表,问杜氏:“替咱家伯驹做保人的秀才你知道是谁吗?”

杜氏:“谁啊?”

五柳村这么些年一个秀才也没出过,她娘家那边也没有秀才,杜氏猜不出是谁。

“咱们前边吴老歪家二儿媳妇的弟弟。”

吴老歪就是吴大钱的爷爷,因为面瘫嘴巴歪了,村里人狭促,背后都叫他吴老歪。

因为村里又出现另外一个面瘫病人,也就是钱氏。

吴老歪已经改名字了,被称为男老歪,钱氏被称为女老歪。

只不过没人在袁树跟前喊这个外号,袁树不知道罢了。

杜氏把他换下来的鞋子拿到门口晾晒,掩饰自己听到老歪这个称呼时忍俊不禁的笑意。

没人在袁树跟前喊女老歪这个外号,不代表没人在杜氏跟前喊。

婆媳关系是个永恒的话题,大家说对方婆婆的坏话,有时候并不避讳儿媳妇。

袁弘德也在跟陶氏说这件事,交代她跟吴正仁家的交好。

“杨举人给介绍的,见到以后一叙,他姐姐居然就嫁在五柳村,正是吴正仁家的。”

过了一些日子,杨举人就带着学里的一班学子去了县里参加考试。

跟后世学校追求升学率一样,如今的学堂书院也比这个。

杨举人十分重视这次考试。

因为就在县里考试,又有杨举人带着,袁家就没有去人陪着,担心太慎重以待反而给他压力,只在家里焦急的等着结果。

二月底,袁伯驹回来了,带回来好消息,他此次取中了。

杨家学堂这次取中二人,另外一个是杨山长家的孙子。

这只是一个读书人科举之路上的第一步,白发童生也多不胜数。

袁家人也未张扬,只是一家人吃了顿饭就算是庆祝了。

反而是宋宏盛得知了消息,使人送了一套文房四宝给袁伯驹做贺仪。

梁家也送来礼物。

袁弘德拿着梁家送来的一套古籍,翻看了一会放到炕桌上。

陶氏问他:“辰哥,梁家的亲事怎么说?”

袁弘德:“等勾连土匪那件案子了结了再说,不能连累人家闺女,索性两个孩子年龄还小,再等等也等得。”

在日日的等待中,天气渐暖。

这一日,张氏趁着天气晴好到外头溜达了一圈。

她一整个冬日基本上都懒在炕上,村里人有日子没见到她了。

乍然间看到她跟快临盆一样大的肚子,把村里人都惊呆了。

有人就问她:“大牛家的,你这是快生了吧?”

“没呢,哪能那么快,还早着呢,得到麦收的时候才能生呐。”

“那你这肚子可不小。”另外一个女人说。

又有人说:”不会是怀的两个吧?你去找麻老邱给摸摸看。“

“兔子怀胎麻老邱都能给摸出怀的几个,上次俺家兔子怀上了,麻老邱给摸的,生出来正对数,给人摸肯定没问题,去找她摸摸看。”

“没错,上次俺家母猪找她摸的,生出来也没错。”

大家七嘴八舌的怂恿着她去找麻老邱看看,确定一下是不是怀的两个。

正说着呢,麻老邱骑在驴上远远的过来了。

大家喊住她,让她给张氏摸摸。

麻老邱这是被请去给人接生才回来,忙活了一宿没合眼。

不过她因为是异乡人,在此地立足不易,对村里男女老少都客客气气的,轻易不与人起争执。

087、只有一个

她祖上就是妇科圣手,祖传的医术专精于此道,往日看的都是达官显贵,到了这里村里人牵了牛羊猪兔让她给看她也不拒绝,都会满足大家的要求。

这会虽然非常困,只想快快回去补眠,但是有人叫了也停下来,从驴上下来。

听说是让她给面前这位孕妇摸摸怀的是不是双胞胎,麻老邱就把手伸出去,给她摸了摸。

摸完以后摇摇头:“不是,只有一个。”

转身欲走之时想起来,回头交代道:“你往后最好少吃些,多活动活动,容易生产。”

张氏就靠着这肚子才换来好吃好喝还不用干活的待遇,听她这样说就不乐意了。

等人家一走,马上开始诋毁人家:“她懂个屁,就会成日里装神弄鬼的糊弄人,只听过怀孕多吃点好的少劳累的,头一回听说让少吃多干活的。”

村里人大多都保持着简朴的生活习惯,也没有哪个妇人能跟张氏似的怀个娃就享受特殊待遇。

吃食上被照顾的有限不说,哪个不是劳作到快该生的时候。

谁能有这种好命天天躺炕上啥也不干就张着嘴吃?

就像杜氏,丈夫和家里其他人对她还不错呢,有个钱氏那样的婆婆也吃不上啥,怀着娃八个月了照样得下地割麦子。

大家也不知道邱氏说的对不对,有些觉得她说的对的也不敢说出来,更多的人观点跟张氏一样,觉得怀孕了就该好吃好喝好好的将养着。

所以也就没人劝着她。

日子如同涔河里的水,无声无息的流过。

袁弘德把家里人排了班,轮流在窑洞顶上监视着村道。

“冬日里草木枯萎,外面视野良好,注意着一点,有人过来在小河道那边就能看清楚了,”

从后世来的袁明珠比别人更知道,曾祖父的所有准备都不为过。

有时候朝廷里整治吏治就跟大夫治疖痈一样,挤出脓液的同时说不定会带出好的血液。

不得不防。

只一个连坐,就不知道多少人会无辜枉死。

跟着享过福的还好说,若是只跟着受罚没跟着享福的才真是亏。

直到一日,村外田野中间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黑点,快速的在往村子这边移动。

是一人一骑。

正轮班在窑洞顶上监视的袁务川冲着下头小声的喊:“小叔,小河道那边过来一个骑马的人。”

袁弘德问:“一个人?”

“一个。”

袁弘德松了一口气。

“知道了,你藏好行迹,继续监视。”

只来一个人,如果是来他们家的,送来的肯定就不是坏消息。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袁家的门被拍响。

袁少驹带着袁白驹过去给来人开了门。

是个熟人,那位来过几回的秦姓小校。

“曾祖父,秦将军来了。”

秦姓小校把两兄弟抱到马鞍子上坐好,牵着马往牛棚那边送。

秦小校很喜欢他们哥俩。

袁家的孩子都有一副好相貌,还衣着得体,世人以貌取人,更容易喜欢这样的孩子。

当然,秦小校喜欢他们不光是因为这个理由,这对小兄弟都很知礼,每回见到都称呼他秦将军,并不因为他只是亲戚家手下的一个小兵而怠慢。

袁弘德从窑洞里迎出来,做出一副预先并不知道有人来的模样。

吩咐也从窑洞里出来的袁树:“去帮秦小兄弟把马拴好,给添些草料。”

秦小校此来,还是来送信来了。

袁弘德抽出信纸,一目十行的看过,确定没有坏消息,招呼秦小校:“窑洞里坐,喝点热茶歇歇。”

这个季节还是时冷时暖,天气反复无常,还好今日无风,阳光尚好,骑马过来并不很冷。

陶氏带着杜氏生起灶火烧茶,准备待客的饭菜。

知道安全了,袁弘德吩咐袁树:“家里来客人了,把你爹喊回来陪客人吃饭。”

袁弘德他们要跟着一起去,事情了了,得准备跟侯家做交接。

吃了饭,大家忙碌着准备要带的行李。

袁明珠在炕上爬着,乘人不备把袁弘德放在炕桌上的信捞到手里。

迅速的看起来。

信很长,内容很多,信中提到当时办理这件案子的官员全部被下狱。

主要责任被安到当时的主簿,现任县丞常年煌的头上。

一县主簿管理着县内刑狱,这位常县丞的屁股上肯定也不干净,但说他是主谋肯定是冤枉的。

还有他的名字常年煌,常年黄,听着就像是背黑锅的,所以取个好听的名字也是很重要的。

这人先是被爹娘坑了,长大又运气不佳跟了这么一位主子。

至于他背后的那位胡令源,确实如原本所料被轻拿轻放安了个失察之责罢官免职。

袁明珠想着:这就是跟西游记里写的差不多,背后有靠山的妖怪和没有靠山的妖怪结局是不同的,

有靠山的都被靠山给收回去了,没靠山的直接被孙悟空一棍子给打死了。

五渡屯郑家,因为有一座牌坊挡着,这次逃过一劫。

牌坊是皇帝佬儿亲自批准的,如果郑家被牵出来,扯出郑家六奶奶被杀的真相,皇帝也会面上无光。

这件案子背后各种利益交织,各种揣摩上意,各种利益互换。

最后的结果明面上的蒙冤者虽然得以昭雪,黑暗之下还有黑暗,郑家六奶奶的怨屈怕是难以大白于天下了。

不过郑家也别高兴太早,他们这样欺骗皇上,皇上虽然碍于面子暂时不会动他们,只怕过一些日子待这事被大家淡忘了以后,会找个其它的由头收拾了他们。

到时候就不是只主谋下狱这么简单了,只怕会一锅烩了。

不然以后人人都做这种事,皇上坐在那个位置上还不如坐针毡,心里能舒坦吗?

袁弘德看到他们家明珠醒了,还把他放在炕桌上的信件扯了出来。

走过去轻轻拍了她一巴掌以示惩戒,训诫道:“不能乱拿东西。”

把信纸和信封捡起来,重新装好放到柜子里。

陶氏过来看到他正在打孩子,“你自己乱放还怪她乱拿,你怎么不打你自个?”

给袁明珠把衣裳整理好抱出去。

“咱们不理你曾祖父。”

袁弘德哭笑不得的看看自己的手,我也没用力呀。

088、太过安静

送走袁弘德他们,陶氏带着杜氏和小辈们关门闭户谨慎度日。

不几日就到了袁铁栓娶妻的日子。

袁家也没人去参加婚礼,也没人去看,只是杜氏听了听袁大牛家的方向传来的唢呐声,说了一句:“新媳妇接来了。”

袁家人不知道,袁铁栓的婚礼上他们全家都拉长着一张脸,尤其冯氏,如丧考妣。

事情得从一大早出发去接亲说起。

冯氏给准备了一些大钱,以备接亲的时候女方拦门为难新女婿的时候散给他们。

冯氏把这些钱交给几个兄弟里最滑头的袁石栓掌管,交代他:“能不散就尽量不散,省着点用。”

又交代跟袁石栓比老实一些的袁铜栓:“照顾好弟弟,帮他看好钱别弄丢了。”

老太婆这是玩的一招双保险。

袁石栓滑头,钱交给他他肯定往外散的不多就能帮着他大哥把新娘子接出来。

但是袁石栓滑头,钱到了他手里保不齐他就会私底下昧下一部分。

所以冯氏又安排了袁铜栓看着他。

袁铜栓本来就对祖母越过他让弟弟掌管着钱不满,肯定脑勺后头都得长一双眼盯着他,不让他有机会私藏钱。

迎亲的队伍天没亮就出发了,到了茅沟村尹家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茅沟村是个比五柳村大一些的村落,尹家在村里是大姓。

因为地势相对平坦,大多数人家都是建的石头或土坯房,还有少部分的窑洞。

尹家住在村子中央。

进村的时候,跟来接亲的人心里就犯起了嘀咕:虽说嫁女儿不似娶媳妇的人家那么热闹,但是这尹家也太过安静了吧?

进村以后,村道上安安静静的,走动的人都稀稀拉拉的,也没有人跟着接亲的队伍围观。

直到到了尹二拐家门前老远,就看到大门洞开,也没有人拦门挡着不让新女婿进门。

按照习俗,男方家过来接亲,女方为了显示闺女金贵,显示舍不得女儿出嫁,都会安排着人挡着门。

为难一番,收了散的喜钱才能把门打开。

这样门户大开的,也是闻所未闻。

大家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饶是吹鼓手们和喜娘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情形弄懵了,吹奏都停了,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袁铁栓兄弟没见过啥世面,他们家又没有亲近的长辈跟来,一行人就在尹二拐家门口傻站着。

还是喜娘最先回过神来,招呼吹鼓手:“吹奏起来。”

里头听到乐声,才慌忙使了人过来拦住门。

也只抵挡了三两下,就被接亲的把门推开了。

袁石栓带来的钱也就只散了几个。

这让他很窝火。

若是场面闹哄哄的,他散了多少他二哥也看不分明。

这样冷清的场面,他二哥看得清清楚楚他散了几个钱出去,回头他想截留一部分钱都没有办法。

把尹家给恨上了。

眼珠子转了转,觉得尹家今天不正常,肯定有啥不能见人的事情藏着掖着。

附到袁木栓耳朵边教了他几句。

袁木栓有点傻愣愣的,听了他的话不太乐意。

袁石栓许诺:“快去,回头我弄一碗丸子给你吃。”

这边闹哄哄的准备接亲,新娘的二哥背着新娘子上轿。

袁铜栓还跟袁铁栓说:“她大哥怎么不背?”

话音刚落,袁木栓哭着喊着从东厢房里跑了出来:“死人啦!那个屋里有个死人,……。”

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面色都变了。

接亲的这边若是有懂道理的人,就该呵斥住袁木栓,让他不要咋咋呼呼乱喊乱叫。

原来昨天晚上,尹桃花的大哥陪着来帮忙的亲戚喝了几杯,今天一早,她大嫂就发现他大哥没了。

再去通知袁大牛家更改日子也来不及了,尹家就把他放到了东厢房里,把门关上。

家里也没撤红,只想着办完喜事再撤红换白办丧事,就说人是接过亲才没的。

谁也没想到袁木栓这个傻小子会为了一碗炸丸子闯进去把这事给揭破了。

两家人都烦躁。

尹桃花哭得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

虽说哥哥死了弟弟妹妹不用守孝,但是死在结婚当天,太不吉利了。

一时悲伤,一时又想着袁大牛家以后肯定会拿这件事打压她,她想嫁过去就掌家只怕不容易了,越想越伤心,哭得情真意切、悲悲切切。

袁铁栓还是心疼婆姨的,听着她哭心疼坏了。

但是碍着人多不能安慰一下她。

记挂着后头轿子里的美娇娘,骑在马上心不在焉。

帮他牵着马的袁铜栓也走着神。

新娘子上轿前虽然场面有些乱哄哄的,不过袁石栓挑唆袁木栓的时候就在他跟前,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也听到了一些。

他倒是不是担心两个弟弟回去会受罚,而是打盘算着给袁石栓使个绊子。

他老早就对袁石栓不满了,袁石栓是四兄弟里最奸滑的一个,好事都是他的,坏事都是其他兄弟的。

干活偷奸耍滑,吃东西抢得最多。

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日积月累的积怨越来越深。

袁铜栓想着给他使绊子,袁石栓自己也知道今日这事不好办,也在想着对策。

他慢慢的往队伍后头退,跟袁木栓并排。

对他说:“木栓啊,今天这事回去祖母饶不了你。”

袁木栓:“是你让俺去的。”

“我只是让你去偷偷看看,我让你大声嚷嚷了吗?”

袁木栓想了想,好像真没有。

袁石栓看着他的神情,知道这事有门。

哄他道:“木栓啊,不管怎么说扯不扯上我,今天这事你都没跑,你要是不说出我来,那碗丸子我还给你,你要是说出我了,丸子我就不能给你了。”

用同一碗丸子反复做诱饵支使人,也就袁石栓这样的人能做到。

袁木栓心眼不够使,被他很快就给说服了。

牵着马的袁铜栓回头一看,正看到他揽着袁木栓的肩膀满脸带笑。

知道他又在哄木栓那傻子帮他脱罪,气得牙痒痒。

一不留神摔了个跟头。

他手里还拉着缰绳,惯性往前摔倒的时候还拽着缰绳,马吃痛之下嘶叫一声。

把马背上的新郎官给摔了下来。

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一摔居然就把袁铁栓的脑袋给磕破了,人也给帅晕了。

接个亲接出这么多事,冯氏能痛快吗?

089、内幕

她突然想起来那天他儿子说的话:你看咱们现在改成他们的姓了,好处没捞着估计还惹恼了咱自家祖宗,就怕祖宗都不保佑咱了,这叫得不偿失。

冯氏疑心生暗鬼,难道真是这样?

一转头,看到张氏正挺着个比双胞胎又大了一圈的肚子,抱着个大海碗。

气得窜过去把碗给她夺下来。

“有你这样当娘的吗?儿子大喜的日子只知道吃,啥事都不管。”

“铁栓爹说了,俺能管好自己就是大功一件,让俺啥都不用管。”

冯氏看着胖得脖子都看不到的张氏捂着嘴娇滴滴的说话,白眼一翻厥了过去。

几天后,陶氏她们才从二年娘的嘴里听说了袁铁栓娶亲当日的鸡飞狗跳。

杜氏暗暗想着:多亏着没去,

二年娘绘声绘色的把那日的事说完,看到陶氏惊讶的神情,问她:“你们跟他家出啥事了?”

结婚这么大的事都没去,只怕事不小。

陶氏不习惯背后说人,敷衍道:“没啥,本来也不是真正的亲戚,只是半路认的本家,俺家她曾祖父正好这阵子忙,也没工夫去。”

二年娘也不再追问,靠着这些日子听来的消息,自己就脑补了一出恩怨情仇的大戏。

问陶氏:“你家当家的去城里挣钱去了吧?”

陶氏:“去潜下镇看看,找找挣钱的机会,家里孩子眼瞅着大了,哪哪都得花钱。”

二年娘感叹:找到了大靠山,袁家眼瞅着要改头换面了。

觉着袁大牛一家傻子,居然在这个当口得罪老袁家,只怕连口汤也捞不着了。

一时又覷着陶氏的神情,猜测是不是他们要发财了就看不起穷亲戚了。

陶氏看不出来她心里所想,袁明珠能看出来。

她赶紧往杜氏的脸色瞧去,看她察觉了没有。

就见杜氏眉头深锁,若有所思。

袁明珠知道,杜氏也意识到不对了。

他们家还得在五柳村立足呢,大哥也得参加科举,人品上不能让人诟病。

世人总是更同情弱者,在分辨不清楚是非曲直的时候,就会简单的以谁更弱势来判断谁更有理。

跟袁家相比,袁大牛一家看着肯定更显弱势。

许是为母则强,杜氏以前看着并不是太精明强干的人,自从发生了雷击事件之后,她突然心思缜密起来。

人也变得更果断有主见。

二年娘告辞的时候,杜氏起身对陶氏说:“我去送送婶子。”

农家哪有送客的规矩?

但是陶氏没察觉出异常,毕竟在她以前的生活圈里,送客是常态。

不仅没说什么,还对杜氏说:“你替我送送你婶子。”

杜氏送二年娘出门,二年娘客气道:“又不远,俺自己走就行了,你忙吧。”

“哪里就差这一时半会的?”杜氏笑着说。

说完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二年娘就是为打听消息而来,看她这样,就知道有内幕,脚下马上跟被树胶黏住了似的。

“你也不容易,伺候着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你婆婆又病成那样,不过你家上上下下对你还算敬重,也算不错了,

过些年几个孩子大了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二年娘用推心置腹的话引着杜氏跟她倾诉。

果然就听杜氏叹了一声“唉”,接着说:“谁说不是呢,我这日子就是累点,其它倒是没啥不顺心的,

俺叔祖叔祖母,俺公公,伯驹爹对俺真是没得说,几个孩子也争气又孝顺,可就是。”

二年娘追问:“就是啥?”

杜氏往袁大牛家的方向呶了呶下巴:“呶,就是那边一家子,总是没事就来找麻烦,

你说要是亲戚里道的,来我也就认了,都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外姓人,改了姓袁就天天来打秋风,搭了东西还得听他们说怪话。“

“哟,还有这事,我说呢,你们两家本来好好地,说断了来往就断了来往了。”

“哪是说断就断的?好几年头里老家那边就说没有这么一家人,俺叔祖仁义心肠软,

就说不管是不是袁家血脉,既然投奔着来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都不容易,

谁知道这家人越来越过分了,进来家里什么都要,不给就偷,我是让缠得没办法。“

边说着边连连摇头。

二年娘听得也摇头:“这是家什么人呐,你不知道,你家那菜地都快成替他们种的了,只怕你们家吃的都没人家吃的多。”

又问:“他们真不是你们一脉的啊?”

杜氏:“不是,老家那边说了没有这么一户人家。”

二年娘啧啧称奇:“啧啧,估计是看你们叔祖人好又大方,冒充来的,这些年他们可从你们家得不少好处。”

又教导了杜氏不少对付袁大牛那一家子无赖的法子。

之后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这真是个爆炸性的消息,今天来的这一趟收获不小。

也就是当个茶余饭后的话题说说,并不能指望谁在袁大牛家再来纠缠的时候挺身而出帮他们撵走对方。

当然,杜氏也不是要找帮手,只是要占据舆论的制高点。

杜氏跟陶氏商议:“再过些日子袁伯驹就要跟着杨举人去府城参加府试了,也不知道叔祖怎么安排的?“

要不要安排人跟着,还是像县试那次似的,拜托给杨举人?

“别着急,还有些日子呢,这么大件事你叔祖肯定不会忘,等两天看看,他要是不捎信来我们给他送个信过去。“

正如陶氏说的,这么大的一件事袁弘德肯定不能忘,他正在跟宋宏盛商量这事。

“伯驹马上要去府试,现在提亲事怕乱他心神,还是等府试完了再说吧,要是取中了,也算是双喜临门。”

宋宏盛点头称是,也觉着这样安排妥当。

听他兄弟的意思,并没有考取就不想结亲的意思,反而认为是锦上添花。

“若真是如此,也是一段佳话。”

三家的合作也就更紧密了。

又说:“俺在府城有个同袍,你走之前带着俺的印信和书信,到了住在他家,吃住都安排的妥妥的。”

袁弘德知道他为人豪爽,结交的友人都是真心相待。

此去府城,应试的人定然不少,只怕客栈都不好找,而且客栈人来客往,嘈杂的很,若是能住到友人家里,当然更方便。

不图省钱,只图能省下不少琐碎事,让伯驹一心应试。

090、又到麦收

只是他们不是自己单独出行,还有杨家祖孙。

上次县试,伯驹是托付给杨举人,这次若是撇下人家独行就太不仗义了。

袁弘德沉吟片刻,拒绝道:“还有同行之人,只怕不方便。”

他们就是托了人情住到朋友家里,若是再不识好歹带着其他人去投奔,就太不知礼数了。

而且如今还不知道杨举人那边是怎么安排的,他贸然答应也不好。

“这样啊!”宋宏盛十分失望。

“书信和印信你带着,万一有事也是可以去找他的,俺们是过命的交情,不用客气。”

袁弘德记得上次宋宏盛给他介绍梁博山的时候也说是过命的交情,不知道他还有多少这样的好友。

不过实在也不好说,宋宏盛在军中混了多年,只跟着当今打仗就打了许多年,大大小小那么多仗打下来,也真可能如他所言是过命的交情。

“行,我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又说:“我明日就回去了,回家还要准备准备。”

宋宏盛抱怨:“你家住的也太远了些,来去一次都不方便。”

袁弘德宽厚的笑笑,他们当初选中五柳村,一是五柳村有土地出售,还有就是五柳村附近有杨家的族学。

杨举人虽是前朝举人,却也是饱学之士,拒绝了朝廷的征召一心办学。

他精挑细选的地方,居然被宋宏盛如此嫌弃。

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争辩,反正他说什么也不会搬家,争论出个输赢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嘱咐他:“侯家跟郑家的争斗你看着点,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不用管。”

向郑家发难,蚕食郑家的产业,就是侯家交过来的投名状。

郑家后台倒塌,之前追随他们家的那些人也纷纷走避,树倒猢狲散,他们家的产业现在就是散乱无序的状态。

追求资本的人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围上来狠狠地撕咬。

侯家也在撕咬之列。

袁弘德说了,除了护他不会有牢狱之灾以外,不能给他们任何助力,能瓜分来多少郑家的产业,凭他自己的本事。

按照瓜分来的多寡,定以后他能不能入伙和入伙后的份额。

宋宏盛傻傻的点点头。

在这次的事情中,他就是个提线木偶,袁弘德让怎么办他就怎么办。

他也发现了,这些读书人比他们这些拿刀的狠多了。

他们杀人见血,这些人杀人都不见血,还能谈笑风生。

宋宏盛感叹道:“郑弈泰只怕等不到上头的报复就撑不住了。”

袁弘德:“不会,所有人都没动他们家在五渡屯的产业。”

得给他留一部分产业,让他维持表面的风光,这是所有人的默契。

宋宏盛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瘆人。

袁弘德回来五柳村。

陶氏抱怨:“辰哥你若是再不回来我都要托人给你捎信去了。”

“我心里有数,不会晚。”

召来袁伯驹问杨举人那边的安排。

“杨山长年事已高,不适合长途奔波,这次是杨延戈的父亲跟我们一起去,预定四月初六出发,早点过去,安排的从容一些。”

杨延戈是这次跟他一同过了县试的那个。

袁家于科举一途不如杨家老马识途,一切都是听令于杨家。

袁弘德于次日去拜访了杨家。

跟杨举人相谈甚欢。

两家约定六日一早一起启程。

袁弘德这阵子忙碌,好久没有见到自家的孩子了,晚上盯着袁明珠看。

问陶氏:“你说她怎么还没长大啊?”

感觉好久没见了,再见好像还是这么丁点大,大家不是经常说总是不见偶尔一见觉得长得特别快吗?他为什么没有这样的感觉?

袁弘德觉得受到欺骗。

嫌弃的拨弄着袁明珠的小手,太小了,还是那么小。

陶氏:“你走了不到一个月吧,哪就长那么快。”

袁明珠觉得忍受不了曾祖父的幼稚了,他在私底下就是这副样子,难为外人还觉得他高深莫测。

“这次给我多带点银子,我看看府城有什么应季的胭脂水粉布匹首饰给你们带回来。”

说的好像他是去游玩而不是去陪考一样。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又闻到了桂花油的味道,袁明珠都真以为他不紧张了呢。

袁明珠已经会喊人了,会说简短的句子。

为了不露馅,她尽量少说话,省得每次她一开口就被惊为天人,有人不知真假的夸赞:“说话太清晰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孩子说话这么清楚。”

也不知道她说话到底有多清楚。

当然,也不知道说话的人见过多少像她这么大的孩子。

以什么做凭据得出上头的结论。

自从他们家渐渐兴旺起来之后,这样让人尴尬的奉承话越来越多。

袁弘德带着袁伯驹去考试了,一年一度的黄土高原都热风再次刮起来,地里的麦子成熟了。

袁务川商议陶氏:“小婶,咱们明天开始割麦子吧?”

陶氏于农事上头似懂非懂,“你做决定吧,你小叔不在家,你去村里问问有没有短工雇。”

袁务川:“咱们自己先割着,回头槐花和宋大叔家会来帮忙吧?”

一家人都去地里忙活,袁明珠也被陶氏带到地头上放着。

他们不知道,刚刚到地里不久他们家的门就被人拍响了。

二年娘听到急促的拍门声过来查看,看到是袁大牛,对他说:“他们一家人全都下地割麦子去了,要找他们得去地里找。”

有问他:“你怎么得闲过来,你们家的麦子还没开始割吗?”

袁大牛笑嘻嘻的回答:“俺家铁栓娘要生了,俺来给叔祖母报个喜。”

二年娘:“生个什么孩?”添丁进口总是上了年岁的人喜欢的话题。

“刚发动,还没生呢!”

二年娘:怕不是个傻的吧?刚发动还没生呢报得哪门子喜?

家里忙着呢,不想跟他多啰嗦,匆匆说着:“小树家今天先割牤牛坡那块地,你要是找他们去那边找吧!”

说完就跑回家了。

牤牛坡那边是坡地,土质差,保水保墒都不行,麦子比其它地里的熟得早,每年都先割那边的麦子。

袁大牛想了想,往牤牛坡那边去了。

091、瞎喊

村子就是一个小社会,村里人怕得罪人,除非是对外,对内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会主持正义。

不然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尴尬,而且离得近也怕结仇,为外人跟人结仇不值当。

比如看到有人偷了谁家的鸡,大家私底下议论得欢,只有当事的偷鸡的和丢鸡的不会知道大家都知道了。

就如此刻,全村都传遍了袁大牛是冒充的,只袁大牛还被蒙在鼓里,做着春秋大梦。

袁明珠远远的看到有人过来,看不清面容,只看那一副有点猥琐的老子天下第一的走路姿势,就知道是袁大牛来了。

喊了一声:“曾祖母。”

陶氏把头上的草帽往上抬抬,拿布巾一边擦着汗一边往她这边走过来。

倒了点水给她喂了,剩下的自己喝了。

看看并没有虫子蚂蚁爬到她坐着的席头上,才问她:“喊曾祖母干啥啊?”

袁明珠往来路的方向指了指。

那个方向,袁大牛已经走到视线里。

陶氏看到袁大牛,眉头微微皱了皱。

袁大牛一家如今在陶氏心里就代表着麻烦,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来了准没好事。

待到袁大牛走近了,笑着跟她打招呼:“叔祖母,俺家铁栓娘要生了。”

陶氏和袁明珠听得都愣了愣,都没闹明白他来的目的。

要是他家没有主事的女性长辈,找了来说这话是想请陶氏去帮着主事。

他娘尚在世,上次袁铁栓娶媳妇晕倒只是一时被气着了,醒来之后一切正常。

他家铁栓娘也不是没经验的头胎妇人,都生过好几胎了。

要说跟去年麦口上杜氏因为摔倒发生危险一样?袁大牛一脸的笑容也不像啊!

至于邀请他们,袁铁栓那次他们已经表明两家不再来往的态度了。

陶氏:“恭喜你啊!”

陶氏学着袁大牛家以往的做派,只支个嘴。

袁大牛失望透顶,咂巴着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挥着胳膊大喊着跑过来了:“爹,俺娘不行了,让你快回家。”

是袁木栓。

陶氏一听不行了,被唬的脸都变色了,袁家其他人也想起了去年此时杜氏生产的凶险。

袁务川吩咐杜氏:“伯驹娘,你快跟你叔祖母一起去看看。”

两家之间不管之前有多大的恩怨,此时此刻都得暂时放下,毕竟妇人生产关系的是两条性命。

杜氏把镰刀放下,在旁边水沟里洗了手,扶着陶氏跟着袁大牛父子匆匆走了。

有些上年纪有经验的也跟了过去。

只两盏茶不到的工夫,几个人就回来了,都阴沉着脸。

看到回来的人的神情,不管是袁家人,还是旁边其他人家,心里都“咯噔”一声,十分难受,觉得活生生的人就没了。

感叹生命脆弱,世事无常。

袁树小心翼翼的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围过来。

陶氏觉得难以启齿,不过大家这么关心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没事,还没发动呢,他们家孩子小不懂事,瞎喊的。”

这种事还能瞎喊?

那孩子十多岁了吧?

大家议论着各自走回自家地里。

吴大犁家地跟袁家的地连着,她婆姨割着麦子跟杜氏聊着天:“袁大牛家那孩子差着半个心眼吧?他娘出事对他能有什么好?”

以为是袁木栓傻故意咒张氏。

“他大还没四十吧?他娘真没了他大肯定守不住得再娶一个,到时候有他受的。”

杜氏替袁木栓解释:“这事不怨那孩子……。”

忖度着知道的人多,她不说也瞒不住,把她们回去后看到的讲给吴大犁家的听。

她们回到村里,还没进门呢就听到张氏的声音:“赶紧把你爹喊来,俺要是死了都是你媳妇给气死的,

让她给俺煮点红枣茶就委屈着她了?她是咱们家娶回来的媳妇,还是请回的娘娘?让她干点小活就甩脸子给俺看,活不得人了……。”

听着声音就中气十足,进门一口,正叉着腰站院子里呢,发动都没发动,更别说生了。

众人都很气愤,指责袁木栓不该胡诌八扯,耽误大家工夫。

木栓很委屈,“是俺娘让俺这样说的。”

面对大家的指责,张氏还理直气壮:“俺让俺儿喊的俺男人,让他喊你们了吗?你们多管闲事,怪的着俺吗?”

吴大犁家的唏嘘道:“这是家什么人呐,麦子成熟的季节自己家不抓紧时间抢收不说,还生些幺蛾子耽误别人。”

实际张氏要吃的枣子是袁铁栓娶亲那天撒在床铺上的,早就被小两口给吃完了。

她今天就是因为要那些枣子结果没有了,才要死要活的闹腾。

杜氏嫌丢人后头的事没脸说,只捡着好说的说说。

只说这事到此就算为止了,谁知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傍晚,众人还在地里忙活着,袁木栓又跑来了,站在地头喊陶氏:“曾叔祖母,俺娘要生了,让来喊你。”

大家怕又是谎报,都围过来问他。

他一个半大傻小子知道个啥,也说不清楚,任凭大家怎么问只说他娘肚子疼要生了。

袁务川:“陪你叔祖母再去看看。”

一般来讲别人来请的事不好拒绝。

如果不去,万一有个好歹将来被指责为无情。

人情社会,虽然不情愿陶氏还是带着杜氏跟着袁木栓又走了一趟。

陶氏原本以为张氏都生过六七胎了,加上她骨盆又宽,符合腚大腰圆好生产的标准,应该很容易就能生出来。

结果从傍晚到深夜又到天明,直熬了一整宿,血水端出去一盆又一盆,张氏肚子里揣着的这一个就是不愿意卸货。

张氏也从最开始的撒娇一样的娇吟到母兽般的嘶吼,直到如今哼哼的力气都没了。

陶氏抹抹额头上的汗跟冯氏商议:“都一整夜了,再这样大人孩子都遭罪,请邱婶子来给看看吧?”

冯氏不想花钱又不愿意明说,出去问她儿子。

袁大牛坐在为袁铁栓娶亲新挖出的小窑洞里的炕上,正倚着被垛,翘着二郎腿跟他儿子对坐喝着小酒。

地方有限,挖出来的窑洞十分逼仄,新妇不满意。

袁铁栓正借机跟他商议想换到大窑洞里。

袁大牛剔着牙,不同意:“你祖母也住在那边,她肯定不愿意,说了也白说。”

092、趟鬼门关

冯氏走到门口听到袁铁栓的话,恨得咬牙。

心里恨恨的想:肯定是尹氏那个骚蹄子挑唆着她乖孙说的这些话,刚刚嫁进来居然就想算计祖母跟幼弟们的住处,这个不娣不孝的贱人。

盘算着该怎么收拾她。

听到下面她儿子的话心情才恢复一点。

又侧耳细听,就听得她儿子说:“再等等,等你妹妹出生了家里日子就好过了,袁弘德那老东西据说在潜下镇找了个好营生,钱挣的多得花不了,

咱们就不用再佃地种了,弯腰撅腚的累一年也落不下多少粮食,咱们都跟着他去潜下镇,挣大钱,住大房子。”

尹桃花抱着酒坛子把他碗里倒满酒,欣喜的问:“大,真的吗?”

外头冯氏一听到她的声音,不喝就醉了,抬脚进了窑洞。

看到她进来,袁大牛马上放下酒碗坐直了,问她:“生了吗?是女娃吗?”

看着冯氏的脸板得跟棺材板似的,又倚回了被垛上,抱怨:“咋还没生出来?”

冯氏顺着他的话褒贬张氏:“那就是个白搭饭的货,平常能不够,一到关键时候就了了。”

看着桌上的饭菜,也觉得饿了,就昨天晚上吃点,这都半上午了,水米还没打牙呢。

尹氏这个贱蹄子,自己倒是吃上了,也不知道做点给她们送去。

往炕上一坐,吩咐尹桃花:“给俺盛碗饭来,饿死俺了。”

丝毫没想着主人家吃着饭,把来帮忙的放在一旁饿着合不合适。

吃饱了想起来意,赶紧说:“快别喝了,你们快去地里。”

“都这会了,干啥活?”

袁大牛他们哪里愿意,自认为只要张氏生了就有了摇钱树,还用累死累活去干活吗?

那跟守着金山银山去要饭有什么区别?不是傻了吗?

“铁栓娘一直生不出来,陶氏说要去请麻老邱来,你们都在家不得你们去请,到时候她不愿意往外拿钱不得我们出钱?”

袁大牛一听,谁请的谁拿钱,可不是这个理?

“行,我们马上就走。”

对着其他人说:“快点,快点,收拾收拾都跟我走。”

下了炕提上鞋,呼啦啦的一群人跟退潮似的走了个一干二净。

那边陶氏她们等了又等,等得心焦。

张氏这会睁眼的劲都没了,心里却明白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更明白袁大牛靠不住,问陶氏:“他们是不是怕花钱不想请稳婆救俺。”

陶氏只能劝她:“哪能呢,别胡思乱想。”

心里却明白可能性很大。

给杜氏递了个眼色,让她去看看外头什么情况。

杜氏刚站到门口,就被冯氏挡在了。

“饿了吗,俺去灶间做了点饭,马上就好。”

这么危急的时候,又一屋子的血腥味,陶氏实在没胃口,看看杜氏,杜氏也摇头。

她说:“给铁栓娘弄点吃吧,我们等等再说。”

又问:“去请邱婶子了吗?”

以为这么长时间得请来了。

冯氏:“俺找了一圈,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都下地割麦子去了。”

张氏心里本来还存着点微弱的希望,听她这么一说,那点不多的希望一下子散光了。

本来就靠那点念想撑着,如今念想没了,头一歪,人昏迷了过去。

那边人昏着,冯氏也不想着赶紧救人,往地上一坐,撸着大腿嚎上了:“俺造的什么孽哟,人家生孩子都那么顺当,俺家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中用的玩意?”

陶氏看着不像话,对杜氏说:“伯驹娘,你快去跑一趟,把你邱婶子请来。”

一说让杜氏去请邱氏,冯氏的哭声马上低下来。

陶氏不想跟她这种人计较,掐着张氏的人中,把人先救醒。

杜氏一路小跑跑到最上坡邱家,一问却失望了,邱氏半夜的时候被前关庙的一户人家请去了。

杜氏有些傻眼,前关庙在五渡屯不远一来一回得半上午,只怕张氏没命等了。

叮嘱邱氏的儿媳妇:“俺婶子一回来就请她去东山梁上袁大牛家。”

陶氏看到杜氏一个人跑回来的,心也沉到了底。

怕被张氏听到,把她拉到门外低声问:“你邱婶子没在家?”

杜氏拿袖子沾沾脸上的汗,点点头。

陶氏心焦:“这可怎么是好?”

村里就邱氏一个稳婆,邱氏没来五柳村落户之前,家家户户妇人生孩子都是家里女性长辈帮着。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拿命搏,跟趟鬼门关似的。

这边陶氏她们怕张氏听到,泄了心气只怕更糟糕。

那边冯氏看到人没请来,只疑心是杜氏怕花钱,再次往地上一瘫,哭嚎起来。

陶氏跟杜氏无奈的对视一眼。

陶氏说:“大牛娘,这种时候你就别添乱了。”

对杜氏说:“你去做碗红糖荷包蛋来,让铁栓娘吃了养养精神,再试试。”

两个鸡蛋冯氏倒是没说不给,杜氏拿了去做红糖荷包蛋。

只是张氏再吃不上了,她攥着陶氏的手断断续续道:“小叔祖母,恁是个好人啊,谁家孩子落到恁家就是落到福窝子里去了,可惜俺孩儿没这个命……。”

她想起当初她娘送她去权家做童养媳路上劝她的那些话:人呐,一辈子享多少福受多少罪都是命里注定的,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命啊!命吗?”

张氏的胳膊耷拉了下来,垂到了炕沿下。

张氏走完了她的一生,带着她不知道性别的孩子。

除了冯氏一家,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承载着他们一家富贵的希望。

杜氏端着盛着红糖荷包蛋的碗,所有的话化成一声叹息。

陶氏把张氏的眼合上。

对冯氏说:“去把大牛爷几个叫回来吧!”

冯氏没想到儿媳妇会死,要说她恶毒到想害死张氏倒不至于。

张氏一直像田埂上长着的巴根草似的,怎么踩怎么拔都死不了。

她居然死了?

冯氏呆傻了,她想不明白张氏咋就死了?明明没怠慢她,整天好吃好喝供着,啥活都没让她干啊?

冯氏胡思乱想着。

一时想着:她就是个贱命,福气大了擎不住。

一时又想着:俺家以往都好着呢,咋会突然这么背运?

想起袁铁栓娶亲当日亲家大哥就死了,她觉得自己找到缘由了。

093、归来

张氏尸骨未寒,袁大牛家就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

袁家人除了要忙活家里和地里的活,还要被袁大牛家扯着听他们各说各的理,乱糟糟一片。

张氏的尸骨被丢过一旁无人过问,也没有人提葬礼怎么办。

这日忙完回到家梳洗毕,陶氏正在给袁珍珠梳着头发,袁珍珠好奇的问她:“曾祖母,大伯娘真的是大嫂克死的吗?”

袁明珠也想知道曾祖母会怎么回答,站起来趴到她背上。

没待陶氏想好怎么回答呢,袁弘德从外头进来。

袁明珠张开双臂,叫了一声:“曾祖父。”

她就是仗着如今这个小身板年纪小,拍马屁也没人会嘲笑趁机抱大腿呢。

袁弘德果然很喜欢,离家一阵子回来,他家小宝还没忘记他。

陶氏忙拦着袁明珠,把爷俩隔开,“奔波一路了,头脸都是灰,赶紧去洗洗再抱她。”

杜氏也知道他们回来了,已经去了灶间捅开灶火烧水。

忍耐着没敢问考得咋样。

她知道叔祖更愿意让这次应试成为伯驹的一次阅历和历练,不想让他把得失看得甚重,免得他移了性情。

袁伯驹还小,太早功成名就对他不一定是好事。

梳洗毕,一家人聚到陶氏这边的窑洞里说话。

袁弘德:“伯驹这次府试过了,只是排名靠后。”

袁明珠心想:大哥年龄在那放在呢,读书时间短,跟读书多年的人同场比试,排名靠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袁弘德也是这个观点,“府试这一关勉强过了,院试尽力而为。”

袁伯驹沉稳的应是。

袁伯驹这样,突然让杜氏等人患得患失的心安稳下来。

天色不早了,说了会话,袁弘德把带来的东西给分分就各自散了。

“走吧,”杜氏伸手去抱袁珍珠,示意袁树把袁少驹两个抱走。

“我不走,我要跟曾叔祖母住。”袁少驹拉着袁白驹往炕里头躲。

这些日子袁弘德不在家,袁少驹几个小的都跟着陶氏住在这边。

住习惯了,任凭杜氏怎么哄也不愿意走。

陶氏:“不愿意走就让他们住在这儿吧。”

陶氏帮着说情。

农家的土炕宽大,住个七八口人都绰绰有余,也不怕睡不开。

也就是袁家人讲究生活品质,几代人分开各住一间窑洞。

村里许多人家都是几代人挤在一间窑洞里住。

陶氏都说情了,杜氏就不再坚持。

正想带着袁珍珠走呢,看到她抱着陶氏的胳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自己。

陶氏喜欢孩子,也喜欢孩子喜欢她,对她挥手:“赶紧歇着去吧,累了一天了。”

杜氏只能交代几人:“不能胡闹啊,别吵着你们曾祖父。”

待杜氏他们一走,几个孩子就大叫着在炕上翻着跟头滚作一团,跟花果山上大闹天宫的孙悟空的徒子徒孙似的。

杜氏在门外听到,想回去制止,被丈夫扯着胳膊拽走了。

含饴弄孙本就是老人家的乐趣,就别去煞风景了。

袁弘德把买来的东西交给陶氏,除了胭脂水粉布匹之外还有一包石头馍。

凹凸不平的馍馍焦香酥脆。

陶氏掰了一块给眼巴巴看着的袁明珠,剩下的给其他三个分了。

袁弘德得意:“我就知道孩子们喜欢吃这个。”

又问陶氏:“刚才我进来时候听珍珠说谁克谁是怎么回事?”

他出门刚回,还不知道张氏分娩的时候没了。

因为有孩子们在,陶氏也没敢细说那日的情形,只简短的给他说了说。

“……大牛娘埋怨说是铁栓媳妇把人克死的,铁栓媳妇也不甘示弱,把那日大牛娘不愿意给请邱家婶子,把他们都撵去地里的事给揭露出来,

这两日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铁栓娘还停家里呢,天气这么热,只怕……。”

袁弘德听的脸色沉重。

他担心的事正是袁明珠这两日担心的。

袁大牛一家,已经成了贴在他们家身上甩不掉的粘窝窝。

陶氏担忧的看着丈夫,问他:“辰哥,他们家这是想干啥?”

袁弘德不想她担惊受怕,粉饰太平道:“没事,大不了我们资助一些银钱把丧事办了。”

陶氏心思简单,相信了他说的这件事就是花点钱的事。

催促几个孩子别玩了,赶紧把馍吃了。

等吃完了漱了口又挨个给喝了点水。

看到袁白驹昂着小脑袋满脸困惑的看着他,伸手扶着他的后脑勺:“怎么啦?”

“姐姐问曾祖母,‘大伯娘真的是大嫂克死的吗?’,是真的吗?”

几个孩子都好奇的看向他。

袁弘德沉吟片刻,说:“世俗对妇人苛刻,新进门的媳妇,婆家万事顺遂还好,万一有点磕磕绊绊的,都是新媳妇的错。”

袁明珠觉得曾祖父都可以去做后世的新闻发言人了,深谙太极之道。

几个孩子太小了,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未尽之意。

不过世俗既是如此,袁弘德真不好教孩子们太多惊世骇俗之语,怕他们长大了特立独行,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不过好像袁白驹不是个好糊弄的孩子,他刨根问底的接着问道:“曾祖父的意思是说不是大嫂克的吗?”

袁弘德不能当着孩子说谎,只能点点头。

袁白驹也煞有介事般点点头。

袁弘德担心这个问题以后会成为他们的困扰,让他们与人交往中碰得头破血流。

只能再次道:“这世间有许多事情不是靠着道理和对错就能讲清的,当有些事牵扯到利益,牵扯到面子,牵扯到人情,就不再讲道理。”

“那怎么样才能让他们讲道理?”

袁弘德看了一眼袁白驹,“有威望和权利就能教化民众讲道理。”

刨根问底的孩子终于满意了。

袁弘德担忧的看着几个孩子安稳的睡颜。

他没有告诉袁白驹,赘婿的身份不能科考,注定他此生都无缘去追求威望和权力。

但这个孩子看着就不是会安于平凡的模样,让他忧心。

不过这会考虑这个还为时尚早。

袁弘德刚一进村,袁大牛一家就得知了他回来的消息。

冯氏和袁大牛商议了一番,对袁铁栓说:“你明天早点起,带着你弟弟们去他们家,啥也不用说,就往地下一跪。”

次日,天蒙蒙亮冯氏就撵着几个孙子出门。

094、要饭的嫌弃饭凉

呵斥着袁木栓:“别吃了,趁着时候还早,赶紧去他们家,一会村里人该下地干活去了,就来不及了。”

趁着村里人都在家,闹起来围观的人多,袁家为了面子和声誉才不得不应下。

袁铜栓心里没底,心虚的问他祖母:“他们家要是不理俺们怎么办?”

冯氏底气十足道:“不会,你们放心去好了,他们家大孙子今年考功名,俺早就打听过了,考功名的人人品得好,不能有任何瑕疵,

他们要是不理你们,看着恁娘无钱下葬都不管,就是为富不仁,咱们就去县上告他,革除他的功名。”

听她这么说,袁铁栓兄弟几个就放心了,穿上麻衣孝服,系上孝系子,袁铁栓两口子打头,底下兄弟挨个跟着,呜呜哭着往袁家去了。

见人就跪,引得一路围观。

身带重孝的人不能进别人家去,五个人到了袁家门外往地上一跪。

他们这样一路过来,把大半个村子的人的得招来了。

袁明珠听到外头的动静,心说:该来的果然来了。

袁弘德也早有心理准备,拦着要上前去的袁伯驹几个,“这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只是借住我家的住客。”

尹桃花一听这话不像好话,心说只怕这事不会像老太婆说的那么容易。

怕最终这事没成功的屎盆子扣自己头上,把头低得更低了,打定主意不多事。

若是没有老太婆诋毁她克死婆婆那回事,以她张扬的个性肯定得出头,显示一下她的手腕争取管家权。

如今她巴不得看笑话,拆老太婆的台让她难看。

里正站在人群后头也听到这话,若不是场合不对就笑出声了。

这位袁家的曾祖也是人才,有需要了袁务川一家就成了来投奔他们家的住客,不需要了关上门又是亲亲热热一家人。

既然袁弘德有了正主意,这事就能有个终局,他不会落得没事惹得一身膻,所以吴正吉就拨开人群站到人群前头。

袁弘德也站了出来。

不管张氏往日如何,人死账烂,之前种种都揭过去,袁弘德也不忍张氏一直无法入土。

帮能帮,怎么帮得划出个道道来,不能由着袁大牛一家拿着这事要挟,发死人财。

袁弘德招呼吴正吉:“里正来了,我正准备让人去请您呢。”

冲着院子里说:“搬几张凳子来。”

凳子摆放好了,村里自觉有点脸面的看到里正坐上去了,也陆陆续续来到坐上去。

袁弘德看着人来的差不多了,对着跪在下首的袁铁栓兄弟说:“虽说你们家跟我不是一个祖先,但是出了这种事大家都很悲痛,

即使没什么关系,也该有些慈悲心肠,别跪着了,都乡里乡亲的,站起来说话,这么多人在,一定会帮着让你娘入土为安。”

袁木栓最小也最傻,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早跪得膝盖疼,一听叫起来,一骨碌爬起来了。

爬起来以后看到哥哥嫂子们没起来,嘟囔一句:“你们怎么不起来?”

被他大哥瞪了一眼,赶紧又跪回去。

其他三兄弟听出袁弘德跟他们划清关系的话,被他一打岔,再想辩解的时候,上头耆老们都在说下一个话题了。

也坐在上首的孙检芳脸皮抖了抖。

暗骂袁弘德:你个痨病鬼,花钱的事拉着我们,挣钱的事怎么不见你喊大家。

屁股在凳子上挪了挪,觉得烫腚,后悔坐上来。

现在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去。

就听袁弘德说:“办丧事最大的支出就是买棺材和找块坟地,其它都可以简办。”

里正二叔点点头,说:“简有简的办法,大操大办有大操大办的办法,他们家日子难过,没有为了去逝的人让活人过不下去的,怎么简单怎么办吧!”

孙检芳正怕跟他要钱,巴不得简单到一领破席就把人卷巴卷巴埋断头崖那乱坟岗里去。

马上附和:“对对对,现在正赶上农忙,他们赁那么多地种,也没那么多工夫大操大办,简单办办就行。”

里正:“既然说定了,咱们过去看看吧,他们这些孩子也没经过事,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不懂。”

一群人就起身往东山梁袁大牛家去了。

有些人跟去围观,有些人散了去地里忙活。

袁白驹站在门里,第一次直观的理解曾祖父说的那句“有威望和权利就能教化民众讲道理”是什么意思。

耆老们带着一部分村民前来,让冯氏心里乐开了花,招呼人进院子里坐的时候,嘴角都忍不住上翘着。

她这副模样,让大家十分反感。

张氏虽说是儿媳妇,但是也是生了四个儿子的媳妇了,在他们家过了十几年光景了,就是养的只猫狗也该养出感情了。

人一夕之间说没就没了,多惨的一件事。

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都替张氏悲痛。

当然,看到冯氏的表情现在又替张氏多了不值。

众人正感叹着不值,又看到袁大牛趿拉着鞋子从窑洞里跑出来。

这是大白天躺炕上才起来?

袁大牛弯着腰献媚的招呼里正等人:“来啦,进来坐。”

进了窑洞,并没有看到停灵的地方。

众人只以为张氏停在另孔窑洞里。

跟他并没有啥可说的,安慰了几句,说了些节哀的话就说起村里的决定。

村里筹钱给张氏买一副棺材板,他们家再往上的山梁上划一处坟地。

袁大牛跟冯氏有些傻眼,闹了半天只给这么点好处,还都让张氏个死人得去了,他们啥也没落下?

冯氏从一开始的表情,呱哒脸一撂,变成的表情。

“那啥?人死了就白死一场了?咋的也得办一办吧?”

往地上一瘫:“你个没福气的玩意啊,死了都没点排场……。”

跟来的齐齐:

要饭的还有嫌弃饭凉的,真是开了眼界了。

本来还觉着袁弘德出钱,他们能代表村里出块坟地,能得他家几句感谢。

谁成想是这个个结果。

冯氏翻来覆去的就那几句,别人谁会惯着她,丢下一句:“回头会把棺木使人送来。”就往外走。

都认为她老糊涂了,大忙的时节,谁耐烦跟她夹缠不清。

冯氏一看都要在,人走了还怎么讨价还价?

灵机一动,一把掌扇到站在一侧的尹氏脸上。

尹桃花年轻,十几岁花骨朵一样年龄,在娘家娇养着,只知道涂脂抹粉,没干过啥活,没什么力气。

再加上没防备火能突然烧到她这儿,被扇得踉跄着摔倒在地。

冯氏抢上前,一边打着一边骂:“俺可怜的媳妇啊,到了俺们家一天福都没享过你就死了,留下俺老婆子活得个什么劲啊,还不如让俺替了你啊……。”

一时又骂:“都是这贱蹄子,俺就是这样的不能娶,你非得不听俺的,俺的好媳妇,生生被她克死的,一尸两命啊……。”

哭得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095、旗鼓相当

尹桃花不备之下被打得嗷嗷惨叫。

袁铁栓新娶到的婆姨,新鲜劲还在呢,看她挨打,心疼的去拦。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跟着把冯氏和尹桃花隔开来。

一开始张氏突然没了的那会,冯氏是真心觉着尹氏是扫把星克死的张氏。

也跟她起了几场冲突。

尹桃花有袁铁栓护着,又不是能吃哑巴亏的主,小嘴巴巴的揭穿她做的那些事,直指她才是害死张氏的罪魁祸首。

双方斗得旗鼓相当。

让冯氏从心里有点怵这个泼辣的孙媳妇,不是事态紧急也不敢拿她作伐子。

尹桃花吃了这么大的亏,哪能愿意,被人扶起来以后就跳着脚跟老太婆对骂。

老太太哭得如此伤心,他们家又打成了一锅粥,众人没法走了,拉架的拉架,劝架的劝架。

耆老们无法,纷纷劝说袁弘德再多出点钱,帮着把葬礼办得体面些。

袁弘德暗自叹口气,这事不是一笔钱的事,这次给了,只怕以后就是一笔又一笔,没完没了。

他在之前袁铁栓结婚那次不跟他们家来往的那些努力就白费了。

就在袁弘德思索着这事该怎么处置才能不被袁大牛家再次黏上的时候,东墙边上突然一阵骚动。

站在他们家猪圈的矮墙边看热闹的妇人孩子们,惊叫着跑开。

“老鼠,好多老鼠。”

……

见此情形,冯氏和袁大牛的脸色骤变。

袁弘德觉得蹊跷,猪圈里因为有猪食的关系,会有老鼠活动不奇怪,但是出现好多老鼠,还是这么多人都在的白日,这事不对。

再看冯氏母子的脸色,更肯定自己的想法。

在他想过去查看的时候,冯氏先停了哭诉,手脚麻利的跑过去:“几只老鼠有啥可大惊小怪的,别站这边,到一边站着去,

别吓坏俺家鸡,吓的不下蛋了你们赔啊?”

母子俩一起把人往旁边撵。

众人本来也不想待在这里,都顺势离开那边。

袁弘德慢了一步。

他皱了皱眉头,想起来刚刚在窑洞里没看到布置的灵堂。

之前他认为灵堂设在她儿子那边的窑洞里,现在想想,只怕真相骇人听闻。

如果真是如此,这一家人的品性,只怕比他认为的还要卑劣。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不知道何时就会背后捅人一刀。

只是他只身跟着里正这些人过来的,想要揭穿他们也心有余力不足。

正想呢,“曾祖父”,有人喊道,是他们家明珠的声音。

他寻声看去,真的是明珠。

家里孩子都来了,明珠就被她大哥抱着。

袁伯驹有些羞愧:“明珠一个劲的哭着找您,怎么也哄不好。”

解释着为什么曾叔祖交代了不让来还跟来的原因。

袁弘德把袁明珠接过去,说:“来了也好,我正要让人去通知你们来呢。”

又对袁叔驹说:“把弟弟妹妹们带回去,跟你祖父说让他借辆驴车,去采购葬礼上需要的一应物品。”

他的声音不低,果然袁大牛听到了就小跑着过来:“不用麻烦大叔,家里这么多大小子,让他们去就行了。”

“不麻烦,铁栓他们得给他娘守灵堂,还是让你叔去吧。”袁弘德丝毫不松口。

见没法从采买物品上克扣钱,袁大牛很失望,却也没辙,毕竟钱掌在袁弘德手里。

心里暗骂袁弘德管的宽,真想帮他们就该把钱交给他们,让他自己做主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袁弘德想把袁明珠交给袁叔驹带回去,叔驹以下的孩子都太小了,承受能力差,看到不该看到的怕给吓个好歹。

袁明珠好容易过来了,哪里愿意再被带走,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袁明珠之前只是看到曾祖父那么久没有回去,猜着这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曾祖父紧张的模样,必是出事了,好奇心让她愈发不愿意走了。

袁弘德没法,只能让袁叔驹他们先走。

盘算着待会抱着她站远点,不往猪圈跟前去。

袁大牛家的猪圈里按理如今是空的,他们家原来养的猪在年前卖了一头,年后袁铁栓娶媳妇又杀了一头。

一家子幻想着马上就不用干活也能财源滚滚来了,就没再买小猪回来。

袁弘德抱着袁明珠,领着伯驹兄弟,陪着耆老们坐在门首等着。

有他们在,虽然冯氏她们不打架了,看热闹的人依旧陆陆续续走又陆陆续续来,这边一直没缺人。

冯氏急了,张氏的尸首被他们挪在猪圈里放着,看来已经引来老鼠了。

人来人往的,他们怎么把尸首搬回去?待会棺材买来人入殓,不得露馅啊?

拉着袁大牛嘀嘀咕咕的想对策。

袁大牛想不出辙,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怕啥?俺自己婆姨,俺想放哪就放哪,关他们什么事?”

张氏是打小卖给他们家的,有娘家跟没娘家一样,何况她娘家还在老家,这边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冯氏急得跺脚:“现在不是娘家来不来找事的事,是那么多老鼠,别把尸首给啃喽!”

放在猪圈里让人知道都麻烦,再出了事这村里只怕容不下他们了。

他们肯定会被撵出村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父母死后,设灵堂守灵堂,不能离开人,就是怕尸身出意外。

埋入坟茔,有大孝子为尽孝道,还会在旁边结庐守孝。

乡间粗野,对这些要求低些,但是也没有低到如此程度。

吴孙两姓的族人,必然不会放任他们损毁村子的名声,为了自保也会赶走他们,不然以后谁家还敢把闺女嫁进村里来?

袁大牛听了他娘的分析,也开始怕了,问她:“那怎么办,外头这么多人,也没法挪?”

冯氏:“想个法子让这些人走。”

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袁弘德在外头已经安排人泡了茶水招呼耆老们,还让人买菜收拾酒菜了,这些人为了中午这顿酒菜,也不会走。

吃酒对于他们不单单是吃顿饭那么简单,而是一个身份和面子的象征。

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看着,请谁了?谁主事?这些都得攀比。

让人离开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再想其它法子。

冯氏:“俺在外头给你看着点,你进去看看。”

袁大牛:“我看着你进去。”

096、

袁大牛平日被冯氏宠得一点担当也没有。

听他如此说,冯氏只觉得嘴里发苦,却没有其它法子。

只能一再叮嘱他:“看好了,千万不能让人过来。”

袁大牛不耐烦的说:“知道了,你快进去吧,啰里啰嗦个没完。”

为了不被人发现,冯氏不敢从外侧的猪圈门进去,只能绕到旁边鸡圈里,装作去看鸡,然后趁人不备翻进猪圈里。

袁明珠发现冯氏母子鬼鬼祟祟的去了东边,就不愿意安慰的被抱着了。

袁弘德看她要下地,自己又得陪客人说话,只能把他交给袁仲驹。

“在旁边走走,别走远了。”

乡下地方百无禁忌,小孩为了比胆量有时候都去东山梁上坟堂子里比赛爬坟头。

袁大牛家出殡,院子里院子外都是乱窜着等着看丧仪的孩子,袁弘德对此倒是不担心。

袁仲驹比他们大哥活泼得多,不像袁伯驹,曾祖父交代的事很少违背。

离开袁弘德的视线,袁明珠要去哪儿他都不拒绝。

兄妹俩很快就到了离猪圈很近的地方。

袁仲驹还从墙角摘了一朵小野花给她插在头上。

兄妹俩不知道,他们是螳螂捕蝉,后面还有黄雀在后。

看到他们往角落里去了,吴老歪家的大孙女也装作闲逛的模样,带着她弟弟妹妹往这边过来。

袁家老大考过了府试,肯定看不上她了,所以她略过袁伯驹,把目标放到袁仲驹身上。

她二婶这阵子跟袁家来往密切,她再不主动些,就被她堂妹抢去了。

看到他们两拨人靠近,还都是孩子,袁大牛也没太紧张。

吓唬他们:“别往那边去了,小孩去别处玩,那边有老鼠。”

如今都是土墙毛地,谁家还没有个把老鼠啊,只怕屋里晚上吹了灯都能听到老鼠跑动的声音。

而且现在青天白日的,老鼠还能咬人怎么地?

几个孩子没有一个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的,撵也不走。

几乎是同时,猪圈里传来一声惊恐的喊叫声。

接着就没声了。

几个熊孩子互相看看彼此,没一个愿意承认胆小的。

袁明珠之外最小的吴大钱有点害怕,也只是大声喊了一声:“二姐。”并没有跑。

吴二妞听到声音看过来,因为有袁仲驹在,她也只是对着吴大钱招招手让他过去,并没有过来。

吴大妞看到堂妹那样,认为她是胆小害怕,得意的冲着对方抬抬下巴。

对其他人说:“有什么好怕的,俺带你们过去看看。”

袁大牛听出来叫声是他娘发出的,知道里头放着什么,不像其他人无知无畏,吓得肝颤,腿也抖得跟筛糠似的。

也只顾着害怕了,也顾不得阻止别人靠近。

吴大妞为显示勇敢,带头过去。

吴大钱害怕,挣脱她的手往二姐那边跑去。

吴大妞也怕,不过之前是强撑着,这会吴大钱的临阵脱逃,放大了她的恐惧,还没过去呢,先“哇”的一声哭了。

袁明珠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奇葩人种,兴致勃勃的瞪着大眼睛盯着她瞧。

其他孩子见她瞧得有趣,也围过来瞧。

这边的动静引起大人们的关注,不过都只当是小孩直接打架了。

村里的孩子,哪天不打个几场架?

一会闹了,过一会又好了,狗脸猫脸的,大人都懒得去理会。

袁弘德特别注意着这边呢,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就过来了。

过来就看到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女娃子看着她哭。

也以为是小孩子们打架了。

“好好玩,别打架,”准备把袁明珠兄弟叫回去。

小孩们七嘴八舌:“那里面有鬼叫声,她是吓哭的。”

“声音可吓人了。”

……

袁弘德往四周看了一眼,就看到瑟瑟发抖的袁大牛。

也有孩子跑去把自家的家长喊了来。

大家进去查看以后,袁大牛家把张氏停在猪圈里的事彻底败露了。

“谁家的小孩都赶紧领走。”

袁弘德进去查看,往外抬之前先让各家的小孩离开。

对袁仲驹说:“带明珠回家,跟你大哥说也不要过来了。”

吓昏的冯氏,和被老鼠啃得乱七八糟的张氏的尸首都被抬了出来。

能把冯氏活生生吓晕死过去,足见张氏有多惨。

两只眼睛都不在了,只余下黑洞洞的两个黑洞。

外头的人不知道究竟多可怕,对袁弘德之前的告诫就没当回事。

小孩子们挨挨挤挤的围在外头,撵都撵不走。

张氏的尸首一抬出来,着实吓坏了围观的大人孩子。

不过乡野间的孩子皮实,胆子都是这么练出来的。

吴大钱吓得“嗷呜”一声,扑到站在他旁边的袁仲驹身上,喊着:“二姐,二姐。”

袁明珠咧着小嘴笑,看来真吓得不轻,不仅认错人,性别都认错了。

笑完看看周围,好像小孩子们都在哭啊!

她虽然一点都不怕,当初吴狗子的死状比这惨多了。

但是也不好表现的太特殊。

只是她二哥被当成人家二姐给占去了,她只能另选目标投奔。

学着吴大钱,往他二姐腿上一扑:“二哥,二哥。”

吴二妞看她哭得可怜,赶紧把她抱起来,躲到人群后头,拿手挡着她的脸,把她换了个方向背对着尸首那边。

袁明珠一边抱着小姐姐一边想:小姐姐就是比哥哥软乎,香喷喷的还温柔。

大人们抬着尸首出来,一看众熊孩子们还在,赶紧给往外撵。

可惜晚了,该看的都看到了。

一个个威胁着:“让走不走不听话,看我回去不揍你。”

吓得哭声更大了。

袁仲驹也怕挨揍,顾不上跟吴二妞把妹妹换回来,抱着吴大钱就跑。

袁明珠看着不靠谱的二哥越跑越远,暗戳戳的决定回去给他多上点眼药,让曾祖父好好收拾他一顿。

还好这位二姐比二哥靠谱多了,很快追了上去,把袁明珠还给了袁仲驹。

这边袁大牛家院子里,袁大牛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跟俺没关系,是俺娘,她非得不让孩子娘放窑洞里,俺拗不过她只能照着她说的做。”

袁大牛一推二六五,把所有责任推到他娘身上。

冯氏躺地上也早醒了,怕受诘难装昏迷不醒,听到儿子把责任都往她头上扣,气得大声咳嗽起来,装不下去了。

097、驱逐

冯氏平日对张氏的刻薄苛刻村里人都看在眼里,纷纷列举她的可憎之处。

冯氏只觉喉头一甜,喉头发痒想咳,再装不下去了。

爬了起来,呕出一口血来。

气得指着袁大牛骂:“放你娘的狗屁,明明是你们爷几个都不愿意跟死尸待一孔窑洞里,才挪出来的。”

指望路人主持公道本来就不靠谱。

大家一看她都气吐血了,觉得她可能真冤枉了。

又开始指责袁大牛跟他的儿子们不孝顺。

尹桃花跪在后头,听着冯氏母子互相推卸责任,指责是对方要把张氏放到猪圈里的,心里暗自庆幸。

多亏着没有换成功窑洞,他们那孔窑洞小,放不开张氏的灵床,这里头没有她的责任。

低头跪着,尽量表现得老实又娇弱。

她如今刚死了婆婆,本来刚进门就死婆婆使得她有口说不清,又重孝在身娘家不能回,只能在这儿忍耐着。

这边正在评着到底谁把张氏放到猪圈里去的,门外有人进来:“这里是袁大牛家吗?”

众人看过去,原来是龙尾沟杨举人家的杨管事。

袁弘德赶紧迎上前:“杨管事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看到袁弘德也在,杨管事松了一口气。

袁大牛家租他们家的地是袁先生做的保,他们家家主交代过,有什么事客气一些,不要伤及双方的交情。

以往袁大牛家虽然做的也不是很好,但是也算是差强人意,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今年却不行了,麦收都过去好几日了,袁大牛佃的地里还没开镰收割,这样下去今年的租子只怕难收上来了。

所以他今日带人过来催一下,看看出了什么事。

听袁先生这话,他也不知道袁大牛家没割麦子。

也是,袁先生跟他们家大少爷一起才从府城回来,估计家里的事还不知情。

杨管事答道:“回先生话,袁大牛家佃的地,直到如今还没开镰收割,我家主人怕误了时节,遣了我等过来询问一下出了什么事。”

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就看到草席下头盖着个人。

只以为是袁大牛家有人去世,这才误了农时。

村里出了这等败坏风气的事,五柳村的人只觉得面上发烧。

袁弘德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不能损了村子的颜面,对杨管事说:“烦请杨管事回去转告杨山长,收割的事马上会做安排,定然把麦子按时收割完,请杨山长放心,

等忙完这些事,我会亲自登门给杨山长一个解释。”

听袁弘德这样说,杨管事就放心了,猜到其中还有缘故,也不深究,带着人告辞:“那就多谢袁先生,我们就先回了。”

反正两村相邻,想知道也容易打听到,没必要跟袁先生为难。

五柳村的人心情也都轻松了些。

过后再说,那时候对袁大牛家的处理已经完成了,袁大牛应该已经不是他们村的人了,虽说还是同一件事,跟他们村就关系不大了。

颜面算是保住了。

袁弘德去送杨管事,剩下的其他五柳村的老户围在一起迅速商议出一个决定。

待袁弘德回来,对他说:“袁先生,不是我等不讲情面,实在这种事太惊世骇俗,为长者不慈,为夫者不仁,为子者不孝,

俺们五柳村虽为乡野之地,也容不下这等不慈、不仁、不孝之人,免得败坏了村里风气,教坏我两姓儿孙。”

不再细究究竟谁的过错,快刀斩乱麻,快速了结这事。

袁弘德知道是因为杨管事过来,让这件事更快有个结果。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这样的结果也符合他们家的利益。

表态道:“我理解,他们这事办得确实有违人伦,只是他们家现在张氏还未敛葬,佃的地还没收割,

能不能宽限几日,把张氏葬了,麦子收了再撵他们走?”

众耆老又商量了一番,答应宽限些时日。

冯氏一听要赶他们走,再次晕了过去。

汲汲营营算计这么些年,到头来转瞬成空。

前来帮忙的和看热闹的都怕跟他家走近了受他家牵连,纷纷走避。

袁弘德交代:“回头棺木等物买回来我会让务川给你们送过来,我还有事,就不过来了,

你佃的杨山长家的地,抓紧割了麦子把佃租交了,下一季不用种了,出了这种事杨山长不会再佃于你家。”

不是袁弘德无情,实在他不愿意跟这种人交往。

而且这种事一出,他们若是再跟袁大牛家过从甚密,被人告发会影响袁伯驹的前途。

袁家人的心情实在糟糕,今天的经历,再次刷新了他们对人性的认知。

袁弘德交代陶氏:“他们家若是过来求你,什么都不能应承,那家人已经坏到根子上了,无可救药。”

袁明珠赞同曾祖父的话,对自家人都狠到那样的程度,还能指望他们有救?

袁弘德不再管袁大牛家的事,专心带着家里人收割庄稼。

陈玉贵带着他的两个弟弟先过来帮忙。

陶氏家陈袁氏没来,问他:“槐花呢,她怎么没来?”

陈玉贵挠着后脑勺,嘴巴咧到了耳边。

陶氏见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找大夫看了吗?”

“请铃医看了。”

没两日,宋宏盛也带人来了。

这日吃饭的时候,跟袁弘德商议袁梁两家的亲事。

旁边桌上,袁伯驹已经听曾叔祖说过这事,小脸红彤彤的,还努力保持着仪态。

长辈就在旁边,不敢过于放肆,同桌年轻人的一个个挤眉弄眼扮着鬼脸打趣他。

袁弘德看了,摇头失笑,回答宋宏盛:“我这次去府城,已经采购了一些东西回来,回头让秋娘看看还差多少,在咱们本地买些配上,

你跟梁家问问,咱们商议个日子把这事尽快办了,伯驹祖母病了好长日子了,别回头再有什么变故。”

宋宏盛也知道钱氏病着,每次来都没看到她出来活动,只当病得不轻。

忙应着:“俺回去就去问。”

袁伯驹是袁家长孙,一旦钱氏病故,他得守制三年呢,谁知道这三年会出什么变故,还是早办了两下都放心。

宋宏盛打算等今年袁伯驹考过院试,不管结果如何,都得让钱氏“病故”。

098、白眼狼

村里没地或是地少的人家不少。

杨家的地都是上等的良田,而且杨家把引水的沟渠都修到地头上,引水灌溉省时省力效率高。

羡慕袁大牛家借着袁弘德的面子佃到杨家地的人不少。

看到袁大牛家要被逐出村子,有那脑瓜子转得快的就打上了那些地的主意。

杨家很快通过有心人的嘴得到了消息。

杨山长对前来汇报的管事说:“那些地看到不能再赁给那个袁大牛了,免得有损咱们家的声誉,

袁先生应该不会再给他讲情,你现在就私下打听打听,看有为人方正的选一家佃给他。”

杨管事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先选着人选,那些来告密的人不能用,等袁先生过来跟主人解释道歉以后,就公布佃给谁,免得耽误了下一季耕种。

袁大牛来过两趟,又跪又求,希望袁弘德再给说说情。

都被以是村里做的决定回绝了。

袁弘德带了礼,登门去杨家拜访了一回,回来以后就听到消息,杨家原本佃给袁大牛的那些地,佃给了吴老歪家。

袁大牛眼看着佃的地被收回去,村里也没法落脚了,才彻底死了心,不再纠缠袁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只是他家在村里还有一个院子和一亩多地,嫌弃别人给的价钱太低,想让袁家买下。

觉得那些人是看他不能在此久留趁机压价。

袁弘德对陶氏说:“他那些地都是下等田,那宅子里铁栓娘新丧,别人给的价钱也算合理,他贪心不足,咱们不好掺和。”

被袁弘德拒绝了,袁大牛怀恨在心,回去对冯氏恨恨道:“那老东西一点旧情也不念,我再三求他他都不答应。”

冯氏:“我早就看他靠不住,咱们去揭发他,我打听过了,钱氏打头年里就被他们给挪到前面院子里单过了,

她儿孙满堂,家里儿孙一个个都不孝顺,不愿意伺候她把她撵一边单过,这样就是不孝,不孝的人不能科举。”

冯氏打听的却不是别人,是杨家的新佃户吴老歪家。

他们家就住在袁家新院子旁边,路西边跟袁家新宅子隔着一条路。

袁大牛家原本攒了一堆肥,如今地没了,就想把肥高价转卖给新佃户。

于是就找到吴老歪家,一点子肥,价再高也贵不了多少钱,吴老歪媳妇不愿意跟她多啰嗦,本着省心省事就答应了下来。

冯氏却觉得她老实好哄骗,跟她说了不少袁家的坏话。

还顺道打听了钱氏是不是被挪到他们家旁边了。

待她走后,吴老歪媳妇进了灶间,跟二儿媳妇说:“老袁家一家多仁义的人,怎么就帮了这一家子白眼狼。”

他家二儿媳妇就是吴正仁婆姨,给袁伯驹做保人的廪生孔秀才的姐姐。

受袁弘德授意,陶氏她们一直跟孔氏交好,杜氏没事就到孔氏那里串门。

听到关于袁家的事,就留心多问了几句。

当听说冯氏跟她婆婆打听钱氏是不是搬到他们家隔壁院子,心里一惊。

她是秀才的姐姐,比平常人知道的多些,知道没考上功名之前,朝廷对考生们品德的监察特别严苛。

吃过饭,孔氏拿了做针线的笸箩,对婆婆说:“俺有点活不会做,去后头袁嫂子家问问。”

陶氏手巧,什么活计都拿手,尤其一手绣活更是出神入化。

五柳村有不会做的活都去请教她。

到了袁家,孔氏把针线笸箩一放,也没请教什么活计,而是拉着陶氏和杜氏说话:“今天东山梁上袁大牛的娘去我们家卖粪肥,

拉着俺婆婆打听了半天你们家孩子祖母是不是单独住在前面那院,我估摸她没憋好事,你们得多防备着点。”

杜氏:“谢谢你啊二妞娘,要不是你来跟我们说,我们真没防着她会有坏心。”

晚上干活的人回来,袁弘德就看到陶氏她们一脸的焦急。

直到晚上,才有机会单独问陶氏:“白日里家里来人了吗?”

陶氏把今天孔氏说的话跟他说了一遍。

袁弘德真没想到这个问题,若是被有心人举报了,还真是个祸事。

“辰哥,这可如何是好?”

村里知道钱氏单独住到前院的人不少,只要一问就得出事。

就算是现在把钱氏挪回来也来不及了。

袁弘德思索了一晚上,也没想到对策,这种事又不好求助外人,急得一家人都上火。

等到地里的庄稼全都种下去,袁弘德还是没有想出对策。

陶氏看着丈夫一日日消瘦,更是心急如焚。

偏偏家里最小的小儿袁明珠也跟着凑热闹,嘴唇上又长了一个大火疮。

让陶氏更是五内如焚。

袁明珠也着急啊,她急的是现成的好法子不能往外拿。

陶氏看他们爷俩都病了,跟袁弘德商量:“明天送走宋大哥他们,请黄先生来给你们把把脉吧?”

袁弘德知道自己没事,就是心里装着事吃不好睡不好才瘦的。

不过他们家小宝得请大夫来瞧瞧。

陶氏一说请黄先生,袁明珠一下子想到一个法子。

对啊,可以假借黄先生的名义把法子交给曾祖父啊!

袁明珠觉得这个法子好。

咧着嘴乐呵了一会,直到扯着嘴上的火疮了,疼了一下才停下。

袁弘德两口子看她傻乐呵的样,也都乐了,暂时忘了心头的烦扰。

第二天一早,因为往日这个时辰她还没醒呢,窑洞里也没人,大家都在外头送客呢。

送走客人,袁树赶着牛车去请大夫,袁明珠早早就听到动静醒过来。

她听了听外头没人,从炕上爬起来,从炕柜上头把曾祖父的笔墨纸砚拿下来,还好里头还有之前给宋宏盛些礼单没用完的墨汁。

取出一张纸,袁明珠拿着毛笔开始书写。

如是只活过一时,从现代过来的她只怕写不好繁体毛笔字。

还好她经历特殊,比别人会的多一些,写个毛笔字不成问题。

就是手腕没力,写出来的字缺了点风骨。

不过如今只能这样了,试试看能不能瞒过曾祖父。

袁明珠把药方写好,把笔墨纸砚放回原位,把药方晾干了墨叠起来收好,放心的躺回去呼呼大睡。

099、两张脸皮

黄先生来到,被引着进来窑洞,就看到只一个女娃躺在炕上正睡得四仰八叉的,嘴上有一处火疮。

经袁弘德介绍,才知道这位就是今日请他出诊的正主,要治的正是那处火疮。

自从回到乡下行医,还是第一次被请来给女娃看病呢,还是这种小病。

他毕竟走南闯北过,知道有些富贵人家就是这种做派,是以也没有觉得被轻视。

还觉得挺骄傲的。

他听说过一些关于袁家的传言,据说这家人是豫地流亡过来的世家子弟。

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昭朝初建,老牌的贵族都落魄了,新兴的贵族们脚脖子上的泥才刚刚洗干净。

新兴贵族们对贵族做派的推崇,带动的社会风气也异常浮夸,追捧奢靡的生活方式。

袁家的人因为疼爱孩子请大夫的行为,也被误认为是正宗的贵族行为。

大夫治病,也分普通治疗和精心治疗。

就以小儿口疮为例,普通治疗就是针对症状治疗,用外用膏剂、散剂外敷治疗。

也能达到治疗效果。

精心治疗,就是在外敷的基础上,找到导致口疮的病因,对因治疗。

黄先生因为认为袁家就是生活精致的前世家,所以除了给袁明珠用了外敷药剂之外,又悉心诊治一番,开了调理的方剂。

黄先生这样仔细诊治一通,倒是合了袁明珠的心意,他要是来了看一眼就匆匆走了,还真没有把握把事情推到他身上。

袁弘德出去送黄先生,袁树赶着牛车把黄先生送回去兼把药给抓回来。

杜氏把黄先生用过的笔墨收起来,收拾着的时候,在炕桌下发现一张折叠着的纸张。

以为是叔祖的东西,捡起来放到炕桌上。

陶氏进来,看到袁明珠手里拿着张纸正要往嘴巴里吃,赶紧给夺过去。

袁明珠看看空着的手,终于送出去了。

陶氏打开来看了看,递给随后进来的丈夫:“这是药方吧?是黄先生的吗?”

袁弘德接过看了,确实是药方,回道:“是药方,熏蒸治疗偏瘫的方子,估计是黄先生掉落的。”

追出去一看,已经没有牛车的踪影了。

“下次路过龙尾沟的时候顺便给黄先生捎过去吧!”

顺手夹到平日看的一本《疆域志》内。

袁明珠看着静静躺在炕头上的那本《疆域志》,有些失望,曾祖父并没有往她希望的方向联想。

袁树抓了药回来,煎了药给袁明珠吃。

袁明珠小脾气上来了,事情都没办成,凭什么要吃这些苦不拉几的劳什子?

就是不吃,说什么都不吃,谁给她吃她就哭给谁看。

哼,欺负她人小力微怎么地?

袁弘德挥挥手:“行了,不愿意吃就不吃吧,别惹着她哭了。”

杜氏看看花了钱买来的药,为难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些调养的药材,比治病救命的药还要贵。

这么贵的药不吃可惜了。

而且她也担心女儿变得却越来越任性,天长日久会失了她曾祖父母的欢心。

袁明珠看着杜氏为难的模样,到底心软了,不舍得让她为难,乖乖的把药汤喝了。

因吃了药,不能立时就睡,陶氏让丈夫把她领出去玩一会再回来。

也是让他出去松散松散,别总愁钱氏那件事。

村子里最好玩的地方当然是井台那儿了,地势平坦又宽敞,人还多。

袁弘德抱着袁明珠,领着袁珍珠还有少驹、白驹。

农忙基本结束了,许多人都在这里,有等着打水的,有带着孩子在此玩的,还有大孩子带着弟弟妹妹的。

袁明珠老远就看到了吴大钱的二姐,冲着她挥了挥小手。

自从那天在袁大牛家被“搭救”了一回以后,袁明珠就跟这姑娘熟悉了,每次跟着陶氏她们去吴大钱家串门都要跟人家玩一会。

吴二妞也含笑跟她挥挥手。

她旁边站着的吴大妞看到两人之间的互动,心里愠怒,恨不能把吴二妞的那张笑脸给抓花了,把她推井里去。

她这样的年岁,还没有修炼出笑里藏刀的功力,一脸的狰狞虽然一闪而逝,还是被袁弘德和袁明珠给捕捉到了。

袁明珠眨巴一下眼睛,心说:这姑娘要吃人的样子为哪般?

看了看她旁边的吴二妞,不会吧?自家堂姐妹,哪里来的深仇大恨?

正想着,吴大妞就换了一脸灿烂的笑容迎了过来,招呼了袁弘德一句:“袁家曾祖好。”

伸手摸了摸袁珍珠的小啾啾:“妹妹真可爱。”

袁珍珠估计也看到了她的前后两张脸皮,笑了一下,装作害羞的样子躲到曾祖父身后。

吴大妞的笑容一僵,又挤出一个笑容,把目标转向年龄更小的袁明珠。

变着花样的把袁明珠夸了一番。

袁弘德虽然如今年岁大了,可他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

他是主枝嫡子,他定亲之前袁家还没败落,是大家瞩目的焦点,他对小姑娘表现、推销自我的套路十分熟悉。

虽然没自恋到误会人家小姑娘是冲着他这个老头子来的,也差不多能猜到小姑娘的目标。

心里盘算着回去得交代伯驹仲驹持重一些,不要招惹人家小姑娘,免得闹得大家脸上不好看。

他这边也没有多待,站一站就走开了。

回到家把已经有些迷糊着的袁明珠交给陶氏,看着陶氏把孩子放在铺好的炕上,跟她说起在水井那边看到的情况。

“……吴老歪家的那个大孙女,看着就品行不端,就因为咱们明珠跟她妹妹招了招手,看着她妹妹的眼神都恶狠狠的,我看着心里都发颤,

你们以后少去他们家吧,别到时候惹得人家家庭不和,再出点啥事咱们心里也不安,

我回头找机会提点提点伯驹和仲驹,让他们回来的时候也尽量别走吴老歪家门前过,避着点吧!”

陶氏把袁明珠的小手放进被子里,答应着:“我知道了。”

又问他:“伯驹的事是不是抓紧办了,亲事定了对外头说说,有些存着心思的就能歇了心思了。”

这话又触了袁弘德的头疼事了,说:“梁家就是看中咱们家伯驹的潜力,若是伯驹的前途被坏了,这事还不好说啊,

就怕梁家到时候反悔,反而坏了彼此的情分。”

100、宝剑藏匣

陶氏是女子,跟他的观点倒是不一样:“考功名这种事谁能打包票啊?

就是没有人使坏的,也有考到白头也考不上的,难不成还因为夫婿考得不好就换夫婿啊?”

袁弘德被她说的答不上来话。

他对袁伯驹报以厚望,就更加患得患失。

细想想还真是这个理,心里的重担就放下许多。

睡到半夜醒来,看看旁边一大一小的睡颜,突然觉得功名利禄也就那么回事,这样守着家人安稳度日也没什么不好。

命里须有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顺其自然吧!

不再患得患失,反而脑子里灵光乍现,想起白日里黄先生遗落的那张熏蒸的方子。

爬起来点上油灯,窸窸窣窣的翻找着那张纸。

怎么也想不起来放到哪里去了。

陶氏被他吵醒,欠起身问他:“辰哥你怎么还没睡?你起来找什么?”

“白天黄先生落在咱们家的那张药方呢?”

不待陶氏回答,就兴奋的跟她分享自己新想出来的好主意。

“咱们就对外说咱们得了个方子,能治钱氏的面瘫和羊癫疯病,就是有点麻烦,得熏蒸,咱们这边院子不方便,才把她挪到那边去的。”

这个主意好,陶氏一听眼睛就亮了。

熏蒸得穿着单衣或是裸露出一部分皮肤。

若是家里都是钱氏的丈夫儿孙还好说,还有袁弘德这样说是小叔还得避嫌的存在,挪到前面院子才更合理。

夫妻俩一起找那张方子。

“我记得你夹到一本书里了。”陶氏想了起来。

经她一提醒,袁弘德也记起来了。

拍着脑门说:“对对对,放到那本《疆域志》里了。”

两个人开始在炕上翻找那边书。

找了又找,怎么也找不到。

邪了门了,虽说炕有点大,也不至于一点点翻了几遍也找不到吧?

陶氏:“说不定让哪个孩子拿去看了,明天问问吧,找不到再去向黄先生抄一份也行。”

劝他赶紧睡吧,睡不好觉影响他的身体。

袁弘德怕她担心,点点头决定先睡,即便有什么事晚上也办不了,明天再说也来得及。

袁大牛家自己那块地里的麦子还没割完,地还没卖出去。

如果地一时卖不出去,他们还得种上种子,因为地空着长满草只会更不好卖。

他们还在村里,暂时他们还没闲心和空闲去坏他们的事。

袁弘德和陶氏躺下准备睡觉,陶氏顺手把袁明珠蹬得有些歪的被子帮她盖好。

一伸手,摸到一本书样的物体。

仔细一看,可不是正抱着一本书睡得香甜,小心翼翼的给抽出来,就见书的封面页上湿湿的流了一滩口水。

夫妇俩看着书哭笑不得,难怪翻遍了都没找到。

“她什么时候拿过去的?”陶氏问丈夫。

袁弘德也不知道。

头对着头把方子拿出来,方子还在。

慎重的夹回去,放到炕头柜的抽屉里放好。

次日一早,袁弘德就早早起来了,吩咐袁务川和袁树按照方子里写的准备一应物品。

“准备好了悄悄送那边院子里去,再在那边院子里搭一间小草棚,在里头挖一个地灶,动静小点,别让人发现了。”

事关袁伯驹的前程,爷俩也不敢马虎,点头说一定小心行事。

袁弘德自己赶了牛车,先去了五渡屯的集上。

药方子上写着得用不少的醋,他们家醋不够了,那边有一家做醋的作坊,他去买一些。

到了五渡屯的集市,店家看他买的醋多,以为他是贩卖的大主顾,问他:“老客哪里人?贵姓?”

袁弘德正要跟人搭话说熏蒸治病的事,回答道:“五柳村的,免贵姓袁。”

听说他是五柳村的,店家生意都不做了,打听他:“你们村有一家人婆姨死了不让停窑洞里,放猪圈里去,尸首都让老鼠啃了,是真的吗?

你也姓袁?不会就是你们家吧?”

语气里带着三方质疑,七分鄙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才几日的工夫,五渡屯这边都听说这事了。

听说传言中的主角出现在现实中了,一会就围了许多人。

袁弘德只摇摇头,不想参与这种八卦。“不是我家,我家侄媳妇虽病着,暂时却没有大碍,我来买这些醋就是给她治偏瘫的。”

他只能说自家的事,说其它的都不合适,跟着别人抨击袁大牛家,显得他长舌妇一般,更不能替他们家辩解。

众人见问不出什么,只能注视着他把醋坛子搬上车,赶着牛车走远了。

袁弘德赶着牛车,晃晃悠悠走在路上。

他们家这事得抓紧安排妥当了,传言跟长了翅膀似的,对他们既是好事也是坏事,端看他们处理的是不是合适了。

要是处理不好,外人会把他们当成袁大牛家一路人,都是对媳妇刻薄苛刻的人家。

要是处理好了,袁大牛想告他们,别人只会质疑袁大牛一家的人品,不会把他的话当真。

这件事一开始是他安排的不周全,不然也没有今日的危机,以后得接受教训。

赶着牛车到了龙尾沟黄先生的医馆外头,把车停稳进了医馆内。

今日医馆里没有病人,黄先生正拿着一本书看着,小徒弟拿着鸡毛掸子打瞌睡。

袁弘德把药方拿出来递给黄先生:“先生那日……。”

旁边“噗通”一声,打断了他下面的话。

看过去,原来是打瞌睡的小徒弟摔倒了。

黄先生很是生气,训斥道:“把莱菔子拿出去晾晒一下。”

莱菔子就是萝卜籽,入夏以后容易生虫,需要精心管理。

打发小徒弟干活,省得他发困。

袁弘德想说的“先生那日把这张方子落在我们家了”,没说完就被小徒弟给打断了。

等在想说,看到黄先生看着方子一点也没有异样,他心中疑惑,就说有再说话。

安静的坐在一片等着黄先生看完方子。

黄先生斟酌了一会方子,一拍桌子:“妙,妙啊,这张方子实在是太妙了,如果能配合着针灸一起治疗,效果应该还会更好。”

不仅像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方子,还十分推崇。

听他的语气,就像老饕遇到美食,酒仙遇到陈年汾酒,剑客遇到鱼肠剑……,十分想据为己有,却碍于脸面不好开口。

只能不住口的夸,然后说暗指方子放在对方手里没有与之匹配的技艺可惜了。

就如同珍珠蒙尘,宝剑藏匣。

101、贼头贼脑

袁弘德见黄先生如此,思索着这方子由何而来。

虽然不知道来处,不是黄先生所有却是肯定了。

所以他话音一转,说:“我那侄媳妇已经治疗了一些日子了,效果却不是十分明显,大概就如先生所说,没有配合针灸的缘故,

今日前来就是再抓两副药,顺便想让先生看看方子如何,需不需要做些调整?”

这些话正是黄先生乐意听的,当即就决定要跟着袁弘德回去看看,各村都在农忙的缘故,医馆这会不忙,正好有空。

袁弘德却有些踟蹰,家里还什么准备都没有呢,去了岂不得露馅?

只能说:“病人这几日情绪不太稳定,等过两日好转了再带来给先生看吧!”

黄先生也觉得自己太急切了,笑笑道:“也行,也行。”

他见过钱氏有些异常行为以后,回来翻看了医书,知道极少一部分羊癫疯患者会有自伤和伤人的倾向。

为了防止病人出现危险或是危及他人,家属有时候会出于不得已的原因给他们做一些限制其行动的措施。

知道的人或许还好说,不知道的人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觉得病人很可怜,觉得病人家属没人爱心,甚至缺乏人性。

黄先生是大夫,懂得多一些,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很善解人意的同意了袁弘德的安排。

照着方子又抓了两副药,袁弘德就回去了。

回到家中把药交给杜氏就去了前院。

院子中间的枣树随风摇摆着树枝。

钱氏坐在枣树下面,看到袁弘德进来,咧着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袁弘德却知道,她掩藏在笑容背后的,肯定是张牙舞爪的狰狞。

不用太大的变故,只要他做出一个病重卧床的假象,她就会露出本来面目。

所以大家只算是互相算计,端看谁手段更强,成王败寇,用不着心存愧疚。

他检查了一下,袁务川父子已经把需要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在靠西墙的窑洞前搭的一间草棚,其它两面用高粱杆做的围墙。

里头挖了一个地灶,上半部分拿石头砌起来。

当初准备分家时候买的一口锅,被拿过来放在灶上。

“锅有点小了。”

因为他只是陈述的语气,不是在挑剔,袁务川父子就只听着没有说话。

而且这父子都是锯嘴葫芦的性子,就算他是挑剔,二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锅是家常用的锅,比斗笠还大一圈呢,虽说不大,但是也算不上小。

当然,跟灾年官府舍粥用的锅相比小了些,官府的锅得有桐油雨伞那么大。

袁弘德想了想,说:“把家里的那口黄瓦缸搬过来,把缸底砸掉罩在上面,人蹲在缸里就差不多了。”

跟买一口更大的铁锅相比,当然是罩一口瓦缸更省钱,所以袁务川父子也没反对,三个人一起去挪缸去了。

当他们抬着缸下坡的时候,袁弘德看到袁大牛家的三儿子袁石栓正趴在前面院子的拐角往院子那边偷窥。

是得赶紧做好安排了,袁大牛家的确是憋着坏呢!

吩咐袁务川把瓦缸的底截掉,又吩咐袁树去弄些柴火来。

袁弘德对钱氏说:“马上要试试灶台了,灶台还湿着,肯定烟大,你要不去窑洞里歇着?”

试灶台是真的,不过试灶台的目的是为了把灶台上下都熏黑了,做成已经用了好几个月的假象,所以得把钱氏支开。

钱氏知道做这个是为了给她治病,顺从的回窑洞了。

袁弘德把窑洞的门栓上,免得她看到外头的情形。

钱氏听着门栓的响动,虽然觉察有些不对,但是这些日子下来被管制习惯了,就没有反抗。

袁弘德回去把陶氏和杜氏换下去,自己留在家里看孩子看家。

袁珍珠三个也要跟去,陶氏就把他们带着了。

袁明珠一看,也想去,她想看看没有她的指导,熏蒸的器具做成什么模样。

陶氏和杜氏都不愿意带着她,哭闹也不行。

袁弘德替讲情:“小树娘在窑洞里呢,门栓拴着,她出不来。”

“不行,两个人八字相冲,见到了就出事,还是别去了,你们在家待着吧?”陶氏严词拒绝。

上次门栓还拴着的,门都被她晃掉了下来,陶氏不想冒风险。

袁弘德抱着袁明珠,站在门前看着前院的动静。

不一会,前院的上空就冒出炊烟。

袁石栓看到袁家又是搬柴火又是搬瓦缸,院子上还冒起炊烟像是开火做饭了,急匆匆的跑回去地里报信。

如袁弘德猜测的,他们家都在牤牛坡那边种那一亩多地呢。

听了袁石栓的话,袁大牛急了:“俺说先去官府报告吧?你非得让先种地,种地有什么可急的,咱又收不了粮食。”

早种晚种都是给将来买他们地的人种的,收成好不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把拉犁的绳子扔下,抱怨着冯氏。

旁边尹桃花看她被埋怨,幸灾乐祸的勾起唇角。

袁大牛回到家,换了出门的衣裳,想想又揣了一把大钱在身上,急匆匆往县城赶路。

县衙的位置他倒是知道,也知道县衙的门朝哪开,就是看着大门不敢过去。

在县衙的大街上转了几圈了,眼瞅着日落西山,天色渐暗。

想起来村里的孙二丑在县衙里当杂役,想找他去。

刚走到正门那边,就有人驱赶他:“干啥的,一边去,这边不能走。”

袁大牛吓得赶紧走开了。

天色黑下来。

袁大牛只能蜷缩在墙角歇了一晚上。

好在小县城没有宵禁,如今天也气暖和了,晚间并不十分冷。

即便如此,袁大牛也觉得遭了罪了。

平日他在家就跟太上皇一样,家里什么都紧着他先用,他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苦了。

天刚蒙蒙亮,最早那一拨倒夜香的,赶早进城卖菜的人就开始走动,他被惊醒了。

一睁开眼,有点晕乎乎不知身在何处。

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再次去县衙那边碰碰运气。

正门不让靠近,他今天多了个心眼,到后面去试试。

可是他不知道后头是知县、县丞和主簿三家的后宅。

冒冒失失的一头闯过去,贼头贼脑的四处张望。

102、蒸人肉的味

要说袁大牛的长相实在是不敢恭维,脸上自带猥琐表情包。

在五柳村,吴寡妇那样的人都看不起他。

他贸然闯进县衙的后巷,很快就被人发现汇报到了内宅里头。

这还了得,居然有宵小窥探官眷。

“就是他,就是他贼头贼脑的往内院看。”

一群人拿着棍棒绳索过来捉拿他。

袁大牛因为长得猥琐了些,有过被误会为贼人的经历。

一看一群人气势汹汹而来,这么早巷子里就只有他一人,不是冲着他来的还能冲着谁?

也顾不上解释了,拔腿就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躲在小巷子里堆着的破筐子里,才躲开后头的人。

跑开以后万分庆幸自己见机的早。

折腾了这么一出,肚子咕咕叫起来。

只觉得这县衙的人个个凶神恶煞一般,后悔没打听清楚就来了。

只能晃晃悠悠的先去找地方吃饭。

只是跑的时候慌不择路,这会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天又早,路上的人不多,个个行色匆匆,也找不着人问路。

找了个店铺外头,蹲在路边歇会,平复跑得火烧火燎的胸腔。

恨恨的骂完袁弘德骂县衙的人狗眼看人低。

正骂着,看到有个人从他眼前走过,眼前一亮。

就见那人因为驼着背,显得身材矮小,正是以前去过村里给吴狗子验尸的仵作,人称老严头的。

天无绝人之路啊,袁大牛大喜,赶紧追上去。

冲着老严头点头哈腰:“严大爷,您这是去哪啊?”

“你是?”老严头没认出他来。

叙了一会话,才知道他是来找他们村的孙二丑的,没找到门路进去。

通过老严头,袁大牛终于见到了孙二丑。

孙二丑得知他是想告发袁弘德家,也不说其它,只说这事怎么这么不好办。

袁大牛没经过这种场面,不知道他是想要钱,只是不停央求:“帮帮忙二丑兄弟。”

孙二丑见暗示了这么久他就是不明白,只能明说:“事办完了总得请经手的人喝点酒吧,不然事情不好办啊!”

袁大牛才明白是要钱。

拿了几个大钱出来。

孙二丑把钱装起来,带着他从衙门的侧门进了县衙。

做完这事,孙二丑送他出来。

看着他走远了,抽抽鼻子回了班房里。

跟班头请了假,只说家里来人带信来,他老娘病了。

请了假来到街上,跟相熟的店铺借了头驴,一路得得骑着毛驴,赶在袁大牛之前回到村里。

进了村也不去看他所谓“病”了的老娘,直奔吴寡妇家。

“俺想你想的,早饭都没出就往回赶,赶紧给俺弄点吃的。”

吴寡妇嗔他一眼,扭着身子去烧火给他做饭去了。

“怎么这么早回来?”吴寡妇把做好的饭端给他,问道。

根本没信他说的那些想不想的鬼话。

孙二丑把袁大牛托他办事的事说了。

对她说:“俺回来是把这事跟俺叔说一声,上次他想把袁弘德家的地弄到手没成,这回应该差不多吧?他上次答应俺事情成了分俺一份。”

吴寡妇听了皱着鼻子哼了一声。

“他家筷子都咸的齁人,他的好处是好拿的?就算退一万步,他的好处好拿,袁务川家的子孙不孝顺跟袁弘德有什么关系?”

孙二丑吃饭的动作停下来,是啊,他们不是一家人,心说这趟白跑一趟。

就听吴寡妇又说道:“你去给你叔通风报信,倒不如去找袁弘德卖个好。”

孙二丑一拍大腿,是啊!他不如去袁弘德跟前卖个好。

端着吴寡妇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夸她:“还是桃叶你聪明。”

连跑带颠出了吴寡妇家,去了袁家报信。

到了袁家,规规矩矩的敲门:“袁爷在家吗?”

他能背地通风报信,让别人得罪袁弘德,他坐收渔利,但面对袁弘德的时候,他还是不自觉就恭敬几分。

袁少驹跟袁白驹听到声音去开门。

看到是孙二丑,请他进门。

孙二丑鼻子抽抽,闻到一股浓郁的醋味,跟谁家打翻了醋瓮似的。

他吃拿卡要惯了,刚刚吃了饭依旧问:“做的啥好吃的?”

晋地人好吃醋,做的饭菜酸味足,他以为是做饭呢!

袁弘德出来,正听到他问的话。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袁弘德不愿意跟他这种人打交道,不过面子上也不能不敷衍。

招呼他:“小二哥来了,还没吃饭吗?”

看到袁弘德孙二丑马上老实了,回答:“吃了,刚吃过。”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吃过了,还打了个饱嗝。

“就是闻着这味怪足的,做的啥好吃的啊?俺大奶奶的手艺就是好。”

袁明珠坐在坐婆婆里晃悠着两条小腿,听明白了他说的味道是前院曾祖母他们在给钱氏做熏蒸传来的味。

蒸人肉的味!

袁弘德微愣,也明白了他说的什么味。

笑道:“哪里是做的饭菜,是前院在给小树娘用醋熏蒸治病呢。”

孙二丑悻悻的摸摸鼻子,心说这以前的高门大户就是不一样,治病还有用醋治的。

上门是客,袁弘德请了孙二丑到窑洞里说话。

拎了茶壶给他斟满一杯茶。

袁明珠坐在她的学步的坐婆婆里,两条小腿扒拉的飞快跟过去听孙二丑来干啥。

孙二丑这人在外就是个顺吃溜喝的主,来他们家看到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就听窑洞里孙二丑说:“今天一大早,大爷家那个侄孙袁大牛通过县里的仵作老严头找到俺,让俺带他进县衙内办点事,

俺就留了个心眼,偷听了一耳朵,他居然在告您家,说您家的曾侄孙一家不孝,把生病的祖母撵出去单过,要让革除他的功名,

俺一听就吓坏了,俺这是助纣为虐,帮着坏人陷害了好人啊,就雇了一头驴,赶在袁大牛前头跑回来先给您说一声,您早做准备。”

袁明珠乐了,这算不算古代版的“大檐帽两头翘”啊?

说的跟他是好人似的,不问清楚了他能轻而易举帮着袁大牛做事?

他以为他自己是什么热心肠无偿帮乡邻的好乡邻啊?不定拿了袁大牛什么好处。

袁弘德又怎能想不明白,不过也不拆穿。

拿了一块碎银子给他:“多谢小二哥,一点小意思,全当给你个脚钱了。”

103、通风报信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袁弘德拿了点银子打发孙二丑。

孙二丑看着袁弘德递过来的“脚钱”,虽然比孙检芳承诺给的数额少了些,比通风报信的价钱也低了些许,但是比真正的脚钱,却多了许多。

接过去暗自在手心里掂了掂,有点低于预期,却没低许多。

满口道着谢:“谢谢袁大爷,谢谢袁大爷。”

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拿了钱目的达到了就起身告辞。

走到门外,看到一个穿着藕荷色衣裙的小姑娘,正把一个坐婆婆从路中间挪开。

小姑娘跟坐婆婆上的孩子长着相似的眉眼,皆是杏眼长眉悬胆鼻,皮肤白皙。

坐婆婆上的孩子还带着点婴儿肥,尤显俏皮可爱。

孙二丑心说,难过桃叶总想打袁家这对姐妹的主意,果真都是好相貌,只如今就能看出长大后容色出众。

回去以后跟吴寡妇说起,惹得吴寡妇扼腕叹息。

“说她们做啥?袁家如今的光景又不会托俺卖了她们。”

与其想那些不可能的事,不如想想怎么多从袁家手里弄点钱。

问他:“袁家给了你多少钱?”

孙二丑把袁弘德给的银钱拿给她。

吴寡妇贪婪的看着银子,“都说袁家找了个靠山,看来是真的。”

只走一趟报个信就给这么多钱。

嘱咐他:“你在衙门里多打听着关于他们家的消息,就像上次他们家大孙子县试过了,你就该来报个喜,他家不得给你份赏钱呀!”

教着孙二丑怎么从袁家手里抠钱。

孙二丑想想确实是,县试府试乡试……,袁家的大小子要是能一路考下去,他在衙门里借着便利能先于别人得到信,一笔笔赏钱加起来不比孙检芳给的还要多?

只是他之前小瞧了袁家,没想到他们家出手这么大方,白白错失了两次良机。

送走孙二丑,袁弘德马上让袁少驹两个去前院叫回袁务川和陶氏。

“曾祖母,曾祖父让来叫您和祖父,让你们回去。”

陶氏洗洗手:“出什么事了吗?”

袁少驹看袁白驹。

袁白驹:“县衙的那位孙二叔刚才来了咱们家。”

袁少驹:“嗯,曾祖父还拿了一块银子给他。”

牵扯到官府必定不是小事。

陶氏嘱咐袁树和杜氏:“别把火烧的太旺了,太热了能把人烫坏。”

又告诉钱氏:“小树娘,你要是觉得不舒坦或是头晕啥的,就赶紧摆摆手,让他们把你放下来。”

“蒸完了别见风,别晾了汗,赶紧送她回窑洞里去。”

交代了注意事项跟着带着袁少驹两人匆匆回家去。

袁家新院子上空这么大的醋味,早就引得四邻出来查看几回了。

只是他们家的大门紧闭,众人还没机会询问。

陶氏从院子里出来就被人拦住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询问:“忙什么呢?”

陶氏把卷起的衣袖放下来,笑吟吟的回答:“给我们家树他娘治病呢!”

吴老歪家的问:“治啥病?怎么这样大的醋味?”

她家孩子爷爷跟钱氏是差不多的病,比钱氏还严重些,他还有半边身子不太利索,难免比别人多关心一些。

“治面瘫呢,新换的方子,里头有醋,今儿个头一天用。”

吴老歪家的:“怎么治?煮了喝还是……?”

“不喝,人坐上头熏蒸。”

吴老歪家的把大家要问的问题基本都问了,陶氏答过他们就散开了让她回去了。

陶氏进了门,问袁弘德:“孙二丑来了,说了什么?”

饿死不做贼,冤死不告状,普通百姓总是避讳与衙门里的人打交道,一听跟衙门有关的,就觉得不是好事。

对于百姓来说,官府的人就跟那乌鸦一样,来了就没好事。

“孙家二孩子刚走,他说袁大牛去县衙揭发钱氏单独住前院的事了。”

听说是这件事,陶氏反而放下了悬着的心。

给袁弘德收拾了出门的东西,问他:“几天能回来?”

“看看吧,事情顺利就晚几天再回来,有什么事我会打发务川回来给你们说。”

又想起一事,说:“回头打发小树去一趟槐花家,把口径对好了,别再出了纰漏。”

陶氏点头应了,送了他们出门。

有宋家在县里能说得上话帮衬着,袁明珠并不太担心此行不顺利。

刚送走袁弘德叔侄俩,吴老歪家的就端着一碗凉粉过来了。

“俺家老二家的刚做好,尝尝味道还行吧?”

把碗递给陶氏,往炕上一坐。

袁明珠:这是打算着长谈的架势!

主要是来打听治疗效果的。

正聊着呢,又有人来。

是吴大钱的大堂姐。

“祖母,俺娘看您这么久没回去,让俺来看看。”

站在炕沿下头,显得非常乖巧。

吴老歪家的一脸的笑意,“俺就不能出门,一会不在家家里就得乱套,啥事都得靠俺拿主意。”

抱怨的话里满满的都是炫耀。

又夸她大孙女:“最是孝顺不过了,有什么事我说了就帮着干,对底下弟弟妹妹也好……。”

吴大妞含羞低下头。

不过袁明珠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她得意的上翘着的唇角。

陶氏心里知道她家的这个大孙女不是简单的角色,并不顺着她的话夸赞吴大妞,只是恭维了她几句。

“你们家门风好家教严,家里孩子教育得好……。”

吴老歪家的:“那可不是,孩子们我从小就管得严,她爹几个小时候没少挨打。”

时人崇尚棍棒底下出孝子。

吴大妞听着话题从夸她转开了,非常失望却没有办法。

又客套了几句,吴老歪家的就起身告辞:“等看看你们家小树娘治疗的效果怎么样?好的话俺家他祖父也试试。”

出了门,吴大妞看了又看没看到袁家的几个读书郎,一步三回头的跟在她祖母身后走了。

往日她在袁伯驹兄弟们上下学的时辰站在自家门口等着,总能跟他们偶遇上。

最近这些天不知道怎么了,总也遇不上。

她还以为袁家的儿郎们没去学里呢,如今看来还是去学里了。

袁弘德带着袁务川,在日落之前到了宋宏盛家。

宋宏盛听说他来了,趿拉着鞋子就接出来。

“哎哟,我正准备让人给你送信去呢你就来了。”

104、爱才

袁弘德知道他说的是他们家跟梁家的亲事。

应道:“娶妻娶贤,那梁家长女性情好,女红好,我们家可不是得着紧着些?”

两家的亲事已经如板上钉钉了,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进了屋里,袁弘德才把此行的目的说了。

宋宏盛听了暴跳如雷:“奶奶的,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活剐了他。”

袁弘德:“收拾他的事以后再说,目前最重要的是把这事按下去。”

八月里就要参加乡试了,目前正是加紧对考生们考察的时期,人品稍有瑕疵的就被剥夺资格,丝毫马虎不得。

被剥夺资格容易,一旦剥夺了资格再想申诉就麻烦得多了,一辈子的前途就可能止步于此了。

“对对对,是得先办这事,这事重要,收拾他什么时候都行。”

吩咐下人:“去找大爷要一张他的名帖来。”

怕自己的面子不够用,改口道:“把大爷也叫回来。”

想想又特意交代:“悄悄的叫,别声张。”

这阵子他们在背后给侯家撑腰与人争利,得罪了一些人,担心有人趁机落井下石使坏,这事不宜声张。

宋修仁接到信匆匆赶回来。

说了来龙去脉,特意问道:“把人迁到前院可是确有其事?”

真有事还是被诬陷并不重要,区别只在于该怎么应对。

真有事就得暗哑哑的去办,把主管这事的人安排到位了。

若是被诬陷的,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去说明,把这件事掰扯清楚。

袁弘德:“得了个熏蒸的方子,如今她在那边院子里治病呢,那边院子方便。”

宋修仁点点头,对袁家及时又周全的应对很满意。

不管事实如何,总得有一个合情又合理的说法能堵住悠悠众口才行。

找人办事也好开口一些,不然让人也有担着责任的危险,这事就不太好办。

宋修仁:“今日天晚了,明日一早我带着姑父去县学拜见教谕。”

文官一般都挺瞧不起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官,但是他们这种小地方,巴掌大的县城,不管文武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请见不会被拒绝。

次日一早,宋修仁和袁弘德去了县学。

县学就在县衙不远,通报了一声就把请进去相见。

旁边小径上,数位学子也正往这边走来。

其中一人看到二人过来愣了愣。

只见这位学子穿戴着县学统一的服饰,手里拎着书箧。

见他愣住不走了,旁边的人推推他:“梁丙暄,走啊!”

此人正是梁家大儿,疑惑着宋家大哥和袁家姑父来这里做什么?

跟扫洒的人打听了,得知袁弘德此来的原因。

袁弘德他们此行还算顺利,教谕没有偏袒任何一方,秉公道:“既是有人检举,我等职责所在就该查清事实,

既不能让一个品德有瑕之人混进读书人中,有辱斯文,也不会冤枉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

袁家这事虽然经不起仔细推敲,一般性质的调查不成问题。

告辞出来,回到宋家。

宋宏盛问:“办妥了吧?”

“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事唯一的漏洞就只有方子的出处和之前的药在哪里抓的,县里的教谕应该不会这么刨根问底。”

方子的来处成迷,他都不知道从何而来。

“刨根问底也没关系,侯家在长安有一间药铺,推到他身上就是。”

袁弘德:“这样的话就没什么问题了。”

梁丙暄晚间回到家,把在学里见到袁弘德和他打听到的事说了。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伯驹那孩子真被……,可是坑了我们妍姐儿了,不行,亲事不能就这么定了,再等等,等到这事有个结果以后再说。”

面对孩子娘的哭闹,梁博山训道:“真是胡闹,你这不是让俺出尔反尔吗?大丈夫以信立身,以后怎么去见我大哥?”

吩咐下人套马车:“给我套车,我现在就去大哥家,把亲事定下来。”

执意去了宋家。

到了宋家也不说已经知晓了袁家的事,只说:“来了怎么也不告诉俺一声?俺家丙暄在路上看到有些像是你来了,俺才特意来看看。”

两家的亲事差着辈分,连累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彼此了。

袁弘德忙解释了此次过来的原因。

听说没什么事,梁博山放心了,至少回家孩子娘不会跟他闹了。

上了酒菜边吃边聊,把定亲的一应日期事务确定下来,才醉醺醺的回去了。

回到家趾高气昂的吆喝:“赶紧给俺炖一碗醒酒汤来。”

把外衣脱下来丢给高氏,像个大爷似的往床上一躺,翘起二郎腿。

高氏把衣服放起来,焦急的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不会被革除功名吧?”

梁博山牛气了:“你们这些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哪就那么容易被革除功名?我问了,没事。”

高氏虽说走的时候说的让他去了就别回来了,在家还是吩咐人备下醒酒汤给他回来用。

醒酒汤端来,高氏接过来递给丈夫:“真没事?”

“没事,就是有事又有什么?咱们看中的是伯驹那孩子品行端正,袁家上下父慈子孝,咱们妍姐嫁过去不受气,考中功名的这世间又有几个?”

梁博山一边慢悠悠的喝着醒酒汤,一边大着舌头说话。

虽然说的都是酒话,却句句在板在理。

高氏只要没事就放心了,让他训了几句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虽说之前他们看中袁伯驹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学业好,但是知道了就会抱着希望。

一旦希望破灭总是难免失落。

因为两家说定了日子,袁弘德就没在这边耽搁,赶回来准备去了。

至于教谕那边怎么考察的,袁家也很快知道了。

派人到龙尾沟杨家的族学里,找袁伯驹考校了一番学问,又让他写了一份事情的经过,这事就算是有所交代了。

袁弘德听了袁伯驹的汇报,说:“还是得学业好才行。”

如果今日袁伯驹学问不行,只怕考察就会严格了。

走不走过场,是按有没有为家乡挣一份荣誉做标准的。

县学的教谕也爱才。

105、三年

检举之事尘埃落定,日子转瞬到了两家约定的纳采之日。

梁家请了宋渊做媒人,袁家请了杨举人做媒人。

两位媒人到了袁家,袁家请了人担了礼物送往梁家。

梁家,最小的弟弟梁丙晖去外院看了袁家送来的礼,偷偷跑去跟他大家通风报信。

“大姐姐,外头送来了一对大白鹅,还有一腔羊,还有酒,布匹,茶叶……,”掰着手指头细数都有些什么东西。

梁丙妍拿了一块新作的萝卜糕给他。

梁丙晖吃着,梁丙妍给他把嘴角的食物渣擦干净。

袁家来纳采了,这门亲事不会再出波折。

这些日子她内心十分焦灼,可她一个姑娘家又不能在亲事的事情上说任何话。

她和两个妹妹住在父母院子的厢房里,父母说话大声点她都能听到。

那天哥哥回来以后,父亲跟母亲大吵一架以后摔门出去。

母亲气得哭,嚷嚷着让父亲走了就别回来。

她打了水帮母亲收拾了妆容,吩咐灶下准备好醒酒汤父亲回来喝。

母亲虽然嘴硬着,但是在她吩咐灶下准备醒酒汤的时候并没有阻止。

还好事情都过去了。

晚上,高氏把袁家送来的布匹拿过来给她看。

“这一匹布颜色嫩了些,你穿不太合适,袁家的两个小闺女听说很是受宠,做两身裙子送去吧!”

妍姐儿低着头红着小脸点点头。

跟两件裙子一起送来的,还有给袁伯驹的一双鞋。

送东西过来的是梁家的一位被叫做有康家的妈妈。

站在炕下对陶氏说:“俺家奶奶让问老太太好,前儿个奶奶带着少爷小姐们去法缘寺进香,特意给大少爷和您家大少爷各求了一张符,

保佑他们这次去院试能够马到成功,一举高中。”

说着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符递给杜氏,杜氏拿了交给陶氏。

“你们家奶奶有心了。”

拿了一只步步高中的荷包出来把符纸装了,对杜氏说:“让伯驹戴在身上。”

又对杜氏说:“新作的绿豆糕拿些给亲家捎回去。”

傍晚,从学里回来的小少年拿着鞋子和荷包,脸红的样子跟姑娘家似的。

袁明珠却发现平日里顽皮的二哥今日异常沉寂,表情似有不对。

若是往日里,他早就该拿着大哥开两句玩笑了,今天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神思不属。

袁明珠站到他跟前,隐约闻到劣质香粉的味道。

这种味道以前她在吴寡妇身上闻到过。

但是二哥这个年龄,应该不会跟她那样的半老徐娘有什么瓜葛。

她想到吴老歪家的吴大妞。

袁明珠“阿嚏”,“阿嚏”……,装着打了一串喷嚏。

陶氏把她抱起来,摸摸她的额头。

“没有发烧。”

袁明珠:“二哥身上香香的。”

袁仲驹的小脸一下子变得比哭还难看。

袁弘德看着袁伯驹兄弟几个:“怎么回事?”

声音很是严厉。

袁伯驹:“前些日子下了几场雨,我们从村口小溪过来的,想看看小溪里有没有鱼。”

也就是说从吴老歪家门口过来的。

袁季驹:“吴大钱的大姐绊倒了,撞到二哥了。”

袁明珠:方法有点拙劣!

袁叔驹补充:“她拽着二哥不让二哥走,非得跟二哥请教救她祖父的方子,说‘看她孝心一片的份上就不该拒绝她’。”

袁仲驹:“我没有搭理她。”

袁明珠:是没搭理人家,不过搁心里放不下了。

晚饭后,袁弘德率先起身,领着兄弟几个回了他们的窑洞。

陶氏怕他责骂几个孩子,劝道:“刚吃过饭,有什么话慢着点说,别让他们积了食。”

袁弘德的神情才柔和一些。

不知道怎么教育兄弟几个的,过后几天,吴大妞又找了几个借口过来借东西。

这天,吴大妞拿了绣花的花绷子过来,找陶氏讨教针法。

绣了两针就把花绷子放到一旁,逗着袁明珠玩。

“呀,头发有些歪了,姐姐给重新梳梳吧!”

上手就去扯袁明珠的头发。

袁明珠不要看都知道她的头发根本没歪。

不过就算是不歪吴大妞也得给她扯歪了,借着给她梳头讨得她欢心,以后再拿来看她为借口天天来他们家。

袁明珠哪里会让她利用,只待她的手刚碰到她的头发,就哇哇大哭起来。

一边趁着还没有人看到,装着被扯疼了扶着头,把自己的小包头扯得更歪一些。

“哇,”张着大嘴,向曾祖母告状:“姐姐拽我的头发,疼。”

吴大妞:“俺,俺没有。”

“你有,你就有。”

证据都是现成的。

吴大妞灰溜溜的走了,花绷子都没顾得上拿。

袁明珠:想利用我,你道行还浅了一点!

陶氏把花绷子交给杜氏:“给吴家那孩子送回去,顺便给他们大人解释一下。”

哭着走的,别再闹出什么误会。

又把袁弘德抄好的一份熏蒸的方子和注意事项拿给她。

“这份方子拿给她祖母,问问是不是他们家大人让她问的。”

本来想着冷着她一些,时日久了她自己觉出没趣就不来了。

谁成想居然把龌蹉主意打到他们家小儿头上了,让陶氏这种好脾气的人也忍无可忍。

春秋秋来几渡春秋,转眼间袁明珠就快五岁了。

这会子她正坐在袁少驹的肩膀上,跟另一帮孩子打架。

对方那孩子叫顾帆,肩膀上驮着他五岁的侄儿顾重阳。

这是本地孩子常玩的一种游戏,每个孩子都驮一个家里更小的孩子,大家从指定的地方跑到终点,中途可以给其他人使绊子,谁先跑到终点就是赢家。

输了的得付出一些代价。

他们今天争的是长安客栈里下个月给客人跑腿挣小费的机会。

袁少驹用不着这个机会,他就是之前跟顾帆天天打架,打出火气来了,不能让对方轻易得到这个机会,才故意来给对方使绊子。

俗称损人不利己。

袁白驹站在旁边掠阵,看着顾帆撞向少驹,把他撞得一个踉跄,怕他把袁明珠摔着,担心的喊:“五哥,算了吧!”

袁少驹哪里愿意就这么算了,追上去一矮身,从后头给了顾帆一个扫堂腿。

106、摔倒

顾帆不备,往前头扑倒,叔侄俩都摔倒在地。

做叔叔的大一点位置也矮摔得不狠,他侄儿就惨了,摔得一嘴的血。

只是那孩子也狠,摔成那样了,爬起来就蹿到他叔叔的肩膀上。

叔侄俩一阵风似的,在袁家兄妹的目瞪口呆中跑到了终点。

顾帆扛着顾重阳回来:“俺们赢了,下个月俺们来这里干活,你们不能让掌柜的撵俺。”

他们知道袁少驹是客栈幕后东家的孩子,怕他输了不忿背后使坏,先做好君子协定。

袁明珠毕竟是大人的灵魂,看到顾重阳摔成那样严重十分不忍,说:“带他去医馆看看吧!”

顾重阳这会脸都肿了,哼着:“不用。”

袁明珠听他声音异常,跑风,才看清了他的门牙落了。

三个人回到离着客栈不远的家里,谁都没敢说发生的事。

陶氏看她头发都散了,说:“别跟着你哥他们出去瞎颠,小心让拍花子的给拍走了。”

把头发重新给她绑好。

袁少驹闯了祸,问陶氏:“曾叔祖母,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怕顾家寡母来家里告状。

顾家就租住在长安客栈后头的巷子里,一位寡母带着一个遗腹子和一个小叔子。

靠着顾母给附近的几家客栈的客人浆洗缝补度日。

顾母实在是太泼辣,一般人招架不住,袁少驹实在是有些害怕。

“等两日你曾祖父回来了咱们就回去。”

一年多之前,袁弘德的余毒被袁明珠给清干净了,前些日子他带着陈玉贵跟着侯家的商队去豫北进瓷器。

走太行陉运一批瓷器过来,等天气暖和了往口外贩运。

得知不能马上回去,袁少驹就有些蔫蔫的。

袁明珠看他的样子可怜,回到屋里拿了一瓶药,悄悄给他:“去给顾家送去吧!”

赔了药顾母总不好再喊打喊杀的了吧。

这药是袁明珠自己做的伤药,比世面上的药效要好得多。

是这次曾祖父出门她特意给配的,配得多剩下的。

虽然不能让顾重阳磕掉的门牙长出来,对伤处的恢复还是有效的。

好在顾重阳还小,还没换过牙,过两年还能长出新牙。

许是得了袁少驹他们送去的伤药,顾母并没有找上门来。

又过了几日,侯家的商队回来了。

进来的货物堆放到长安客栈的库房里。

袁弘德把袁明珠架在肩膀上,带着她去看雇来的人挑拣货物。

有些残次的货品被挑拣出来放到一旁,许多毛病并不大。

精细的瓷器包装的也精心,损毁的并不多,那些粗瓷的器具损毁率明显高一些。

袁明珠看到豁牙的顾重阳在那些有豁口的瓷器堆边上转悠。

转了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

又过了一会,他跟着他叔一起回来了。

跟管事的比划着说着什么,袁明珠还看到他们往他们这个方向指了指。

管事的似乎被说服了,走过来请示袁弘德:“东家,顾家的小哥想赊了这些残次的粗瓷去卖,等卖掉以后再付钱。”

袁明珠和袁弘德都往他们站的方向看过去。

就看到顾重阳对着他们笑,露出黑洞洞的豁牙。

袁明珠挠挠耳朵,真是不能做坏事,做了坏事心虚。

替他们讲情:“曾祖父,我认识他们。”

他那门牙就是我们给摔掉的。

袁弘德:“给他们吧。”

孙女的小伙伴,总得照顾一下。

那些残次品,也值不了几个钱。

走口外袁弘德就不会再跟着了,由陈玉贵跟着去,他就带着陶氏他们回村了。

高氏带着子女们来送他们。

陶氏:“袁大牛家再来纠缠,你只不搭理他们就行了,实在不想见就让人打出去,总这样躲着算怎么回事?”

觉得陶氏太绵软了。

陶氏要是能教几句就强硬起来她就不是她了,听了只是笑笑。

就是对当年的钱氏她都最多在她受伤了以后给她用香灰不给用药,换个心狠的根本不管你,管你去死。

陶氏狠不下心。

外头梁博山和宋宏盛也来相送。

宋宏盛:“再过两个月伯驹就该除服了吧?”

袁弘德:“是啊。”

那年袁伯驹院试失利以后,袁弘德就安排着钱氏病故了。

再过两个月,就满了二十七个月了。

袁伯驹是钱氏的长孙,服孝就期满了。

今年的院试如果不出意外就可以参加了。

如果能一举得中,明年结亲的时候也更好看些。

送了一程,高氏他们才下了车,上了自家的马车回去了。

袁弘德带着他们回到村里,杜氏早接到信,把被褥晾晒了,窑洞里也打扫干净了。

袁弘德问袁务川:“我没在家这些日子袁大牛又来纠缠了吗?”

袁务川:“没有。”

正主都不在家,他来了也是白来,怎么会来?

袁弘德在家他也不会来,只等陶氏单独在家的时候才会来。

就瞅着陶氏好欺呢。

袁大牛当年被赶出五柳村,一家人就在五渡屯集市上搭了个草庵子暂时容身。

三十里堡的韩老五听到信还高兴了一回,觉得没了袁大牛这个劲敌以后他谋夺袁家的家财会更容易。

结果袁家居然搭上了梁巡检,跟梁家结上亲,让他觉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梁家是世袭的巡检,世世代代在此了,可不是宋家,过几年就去别处了。

更不料袁弘德的毒也解了,看着越来越健康,离着寿终正寝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去呢!

眼瞅着袁家的家业越来越大,韩老五哪能愿意撒口?

韩老五憋了许多日子,把目光又落到袁大牛身上,把袁大牛一家弄到三十里堡落户,指使他来不时袁家滋扰。

这一日,韩老五接到吴寡妇传的信,袁弘德带着老小回村了。

使人叫来袁大牛:“你那个叔祖回来了,你过去请个安。”

袁大牛愿意趁着袁弘德不在家去袁家撒泼,袁弘德在家他哪里敢去?

凑过去陪笑:“袁弘德那老东西可不好说话了,俺去了他只会让人把俺打出来。”

韩老五皮笑肉不笑道:“打出来好啊,你就让他打,打出个好歹来才好说话。”

袁大牛脸直抽抽,“不好吧?”

他怕疼,可不愿意挨打。

韩老五:“老子给你个容身之处,就是让你跟老子说不好的?”

第十二章

吴寡妇使了一招李代桃僵,成功逃脱囹圄。

出来看到站在路口等待钱氏出来的袁弘德,对着他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还不忘给他抛了一个媚眼。

恢复了她一贯的老母鸡的报蛋腔,笑得咯咯哒。

“哎哟喂袁大叔,您老是在等我吗?咯咯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袁弘德四十岁年纪,身材高大,威猛中又带着些世家子弟的清隽儒雅。

即便中毒后余毒未清尽,面色蜡黄消瘦,也称得上是位中年帅哥。

看到吴寡妇这样,他也知道钱氏那个蠢货又让人骗了。

袁弘德捏捏额头,暗自叹口气,对吴寡妇摇摇手道:“吴寡妇,你也别高兴太早,你冒充钱氏还不知道是好事是坏事呢!”

吴寡妇不以为意,“咱们真是有缘分,你这回成了俺亲叔了,就是坏事俺也乐意。”

想骗老娘,美得你!

不仅不信袁弘德的劝告,还得意忘形的拿言语调戏着他。

袁弘德不愿意跟这种女人做口舌之争,拂袖而去。

吴寡妇整了整衣襟,“呸!呸!”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液,两手搓搓,把唾液当桂花油使把发髻整得油光锃亮。

被抓之时扯绉的衣服,扯乱的头发,蹭脏的粉面,三两下整理干净仪容,风摆杨柳般往人群那边走去。

冷不丁看到袁弘德的那个侄孙袁大牛正贼眉鼠眼的往这边张望着。

吴寡妇虽然自家腌臜,也瞧不上袁大牛这样的癞皮狗,冲着他那边呸了一口:“啊呸!”狠狠拿眼珠子剜了他一眼。

这是一条像食物链一般的鄙视链。

西上坡吴寡妇家那边都被官差围着呢,她也不敢回去,站到一群女人堆里。

吴寡妇对着齐刷刷看过来的视线嫣然一笑,拿着小手轻掩蜜唇,桃花眼四处放电。

这群女人们有人气得脸色涨红,有人不屑的把头扭向一边,有人怒目相向,当然,也有人挤出笑脸跟她打招呼。

她的目标肯定不会是这些女人,而是警戒线里边的人。

那人姓孙,叫孙二丑,在县衙里做打杂的差役,此时正被孙检芳拉着站在墙角说话。

做牙人得在官府登记,有时候做成的买卖还得到官府换契纸,为行事方便,吴寡妇又勾搭上了在县衙做杂役的孙二丑。

孙检芳:“二侄子,这事若是成了,咱们孙姓就能压吴姓那边一头,到时候全族的人都会知你的情,

年末我从族产里给你多争取一些,应该不会有人有意见,

要是能把袁家的家财弄到手,往后每年都多给你一份。”

钱财虽好,事却难办啊!

孙二丑面露难色,推脱道:“族长,今日来的人不光是县衙的人,那个姓宋的军头只怕不好说话,你没看到吗,杨头都忌讳他几分。”

“没有不吃肉的狼。”

孙二丑觉得确实如此,答应下来:“我再去试试。”

孙检芳两手交握,觉得这事稳了,成竹在胸地踱步跟过去。

孙二丑过来,看到人群边上的吴寡妇,微微一愣。

他知道吴寡妇这次牵扯到这件案子里,也知道她跟吴狗子有牵扯,两个人都做的买卖人口的买卖。

怕牵连到他身上,明知道吴寡妇被关押起来也没敢过问。

她怎么出来的?孙二丑疑惑的想着,就看到吴寡妇拿丝帕掩着口鼻,眼睛跟带着钩子似的朝他看过来。

被吴寡妇的勾魂眼看着,孙二丑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哪里还记得之前的顾虑?

吴寡妇背对着人群,白嫩嫩的手指头往僻静处指了指。

孙二丑看看那边的杨捕头等人,想想那些人在那边也跑不了,先去会一会吴寡妇再回来也不迟。

那双腿就跟有自主意识一样,迈步往吴寡妇所指的方向走过去。

吴寡妇也悄悄的从另一侧往那边去了。

跟在孙二丑后头的孙检芳,看到他所去的方向,又看到一抹纤细的素衣一闪而逝,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暗想:这个吴寡妇倒是有几分能耐,这么快就脱困了。

又对孙二丑有些着恼,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会小寡妇,轻重缓急都不懂。

暗骂:不知轻重的东西,早晚吃亏在女人身上。

只是他现在还得倚靠孙二丑成事,不能跟他翻脸,只能耐心等着。

吴寡妇指的那一处,是村里的磨坊。

村里各家各户大都有自己家的石磨,用这公共石磨的人家不太多。

今日村子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大家更顾不上来磨磨了,磨房周围静悄悄的。

吴寡妇绕了过去,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把她拽住,拉过去困在怀里上下其手。

吴寡妇这次没有笑出老母鸡的报蛋腔,娇笑道:“你个死鬼,吓死俺了。”

握着小拳拳捶打这孙二丑的胸膛。

“你个没良心的,看我遭难了也不说来救我。”吴寡妇似娇似嗔,半真半假的抱怨道。

“谁说我没救你,我不是正在想办法嘛,你自己就先出来了,让我失去一次英雄救美的机会。”

“哼,算你有良心。”抛了一个媚眼。

“你怎么出来的?”这话问得酸溜溜的。

大概认为她是勾引了哪个看守,那人徇私偷偷放了她。

吴寡妇这么精明个人哪里听不出来?

这男人那,又喜欢豪放的女人,又希望自己是女人唯一的男人。

因此但凡要让男人对她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做那火坑孝子,哪怕是那一条玉臂万人枕的窑姐,也得让男人有自己就是唯一的那一个的错觉。

哪怕同时还要委身于其他男人,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身不由己,其实心里只有他一个。

吴寡妇深谙其中门道。

“死相,你瞎想什么呢!”吴寡妇掐了孙二丑一下。

把怎么骗得钱氏上当的经过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说完了拿帕子按着眼角,拭着被冤枉流下的委屈的泪水。

“人家对你一片心,你却疑心人家。”

说着,却见孙二丑神色不对,疑惑的瞟了他一眼。

想起刚才袁弘德说的话,难不成真的弄巧成拙了?这钱氏冒充不得?还是这死人知道了什么?

马上把默默流泪模式调高一档,转换成羞愤欲死模式。

扑到孙二丑怀里又揉又搓,“你胡乱疑心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枉我对你一片真心,一心一意跟着你,什么都不求……。”

第十六章

与这个院子相通的另一个院子里,洗好的衣物还晾在晒衣绳上,微风徐来,衣物轻轻晃动。

院子一隅的牲口棚里,老黄牛摇着尾巴拍打着骚扰它歇息的虫蝇,嘴巴咀嚼着在反刍。

井然有序的农家小院,丝毫不见仓皇出逃的慌乱。

宋渊指挥着一队兵丁:“去搜一下。”

特特叮嘱:“注意轻拿轻放,莫要损坏坛盆缸罐。”

意思就是说只是简单的搜捡一下,不把这户人家当成疑犯。

宋渊暗暗观察着袁弘德。

别人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他是知道的,这样做出一副人还未逃走迷惑人的假象的手法,他曾经听他父亲说过。

当初他父亲跟一帮老伙计遇险,就是靠着这一招迷惑了对方,顺利逃脱。

而且这一招还有一个一般人想不到的妙处,出了事就跑,没出事就还能回来,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就像此刻,有人来盘查,只要推说去看大夫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怀疑又能怎么样?没出事就把人叫回来,一切怀疑就不攻自破了,出了事,人已经逃出生天,谁还能奈何?

宋渊看看四周的山岭和茫茫旷野,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袁家其他的人也没有逃远,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呢!

真若有事大家也只会认为人已经跑远了,估计搜查都不会尽心。

只等官差走了,袁家人就能从藏身之处出来,从容离开。

此人姓袁,自豫地迁徙而来又擅长这招金蝉脱壳之法,只怕是遇到父亲当年的故人了。

普通农家,又收拾的清爽不显杂乱,进了窑洞里一眼能看到底,并不难搜查。

很快相继过来回复未发现异常。

孙检芳脑门上落下豆大的汗珠,喃喃向对着他怒目而视的杨捕头解释着:“我也是为了谨慎起见,主要这些事情太巧合了,也怪不得我呀,

没问题好啊,没问题比有问题好,万一有问题没,没找出来,大家都麻烦不是?”

大家都走出去,孙检芳落在后头,懊恼的照着自己的脸扇了两巴掌。

刚刚就该试一把,让官差们把吴正吉那个混账东西屏退了再说话,就不会被他坏了好事了。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只怕给官差们留下的印象太差,里正的位置也难拿下。

走出大门,孙检芳疑惑的回头往院子里瞅了几眼,依旧觉得哪里不对。

一拍脑袋:对啊!哪有去瞧妇人病把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带着的。

连蹦带蹿的追上前头的人,喊道:“不对,不对,这事还是不对,谁家去瞧妇人病会把家里的孩子都带上?”

说完,像是捡了狗头金一般,得意洋洋的轮番瞥着所有人。

宋渊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等着听袁弘德怎么应对,他不认为以此人的阅历和心智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这姓孙的奸诈小人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大家也都看明白了,孙检芳这是咬住袁家了,不咬下一块肉来是不准备松口了。

说什么袁家也是异数,完全是无稽之谈信口雌黄,最终目的就是构陷,给袁家罗织一项罪名。

所图的无非就是袁家名下的那十几亩土地。

真是太恶毒了!

这是准备置人于死地啊!

众人看向孙检芳的目光就带着鄙视了。

袁弘德目光如炬,盯着孙检芳,回答道:“我家珍珠和少驹他们,因为他们母亲突然生产加上正是农忙时节没人照管,被送去亲戚家暂住了。”

“孙家族长,昭朝没有哪一条律例有说明不能走亲戚吧?”杨捕头讽刺道。

杨捕头冷哼一声,带头大步走开了,这孙家的族长一而再再而三没事找事给他添堵,已经让他的怒火高涨了。

杨捕头对孙检芳发怒,吴家这边反而受益了。

最直接的受益人就是吴狗子家联保的那些人家。

因为每户被带走的多是家里顶门立户的壮年男子,几家人都惶惶不安,都在托请里正吴正吉跟官差说说情。

都是族人,吴正吉推辞不过,试着跟杨捕头说了说。

因为有孙检芳那龌龊小人比着,吴正吉今天的表现就君子多了。

杨捕头又拿了他不少好处,不好拒绝,就象征性的问了问宋渊的意见。

宋渊此次跟来就是打酱油的,根本没准备插手太深,当然无可无不可。

于是这些吴姓族人就一户收了点赎买的银子各自归家了。

其中就有钱氏。

钱氏被放了出来,家都没顾得上回,就兴冲冲找吴寡妇去要她许诺的好处去了。

找到吴寡妇的时候,吴寡妇正因为刚躲过一劫坐在井台边上喘息未定,手里拿着从井台边上掐的一张苘叶扇着风。

“大妹子,俺出来了。”钱氏一屁股坐到吴寡妇旁边。

她还以为她出来了吴寡妇会主动兑现之前许诺的那些钱呢。

“给俺瓢水喝。”跟旁边打水的村民讨了一瓢水,咕嘟咕嘟一阵牛饮。

被关在里头,连口水都喝不上,渴得嗓子眼直冒烟。

不过想着即将到手的银子,受的这点罪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出来就出来呗,跟俺说得着吗?”吴寡妇把手里的苘叶一扔,撅哒撅哒走了。

吴寡妇可不愿意认旧账,旧账一旦认了,可得好几两白花花的银子呐。

钱氏拿着喝水的瓢愣在当场:有点懵,不行,我得慢慢捋捋,是吴寡妇答应我跟她换身份让她先出来,事情过了除了赎买银子之外再多给我二两银子吧?

没错!确实是啊!

“欸,欸,大妹子,咱们说的好好的,你先应着我的名出来,答应给我钱的,你忘记啦!”

钱氏也顾不上喝水了,把水瓢扔给打水的村民就去追吴寡妇。

吴寡妇回身指着钱氏:“不提应着你的名俺还不生气呢,就因为应着你的名,差点害死俺,俺没找你要钱就便宜你了,

让开,别挡老娘的道。”伸手把钱氏推了一个屁墩。

“好你个小寡妇,提上裤子就不准备认账了怎么地?你今天要是不把银钱还给俺,俺撕烂了你。”

上前就抓住了吴寡妇的发髻,把吴寡妇疼得嗷嗷叫。

“你个疯婆子,你放开我。”

107、给脸不要脸

袁大牛的面皮僵了僵,哀求:“五爷,咋说咱也是亲戚,您老可不能逼着俺去遭罪啊!”

旁边韩老五的一个手下,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把他扇倒在地。

袁大牛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得有些懵,不知道自己因何挨打,不知道往日还算客气的韩老五因何翻脸不认人,抬头:“五爷……?”

韩老五鄙夷的冷哼道:“给脸不要脸。”

手下像是得了指示,霹雳吧啦一顿打,拳拳到肉,把袁大牛打得真求饶:“别打了,我去,我去。”

他怕再不答应去的话会被活活打死。

虽然答应去找袁弘德的麻烦,也可能会被打,至少没有被打死的危险。

韩老五的手下并没有因为他的求饶停止,直到韩老五挑了挑手指示意他停下才停止殴打。

韩老五:“想通了?愿意去了?”

袁大牛看看旁边的打手,点头不止,“愿意,愿意。”怕答的慢了再次被打。

韩老五啧啧,“早这么听话何至于挨这顿打?难怪桃花说你们一家子都是贱骨头。”

袁大牛不敢反驳,躬着身子战战兢兢听着。

韩老五面授机宜,交代一番此去该如何做。

“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去吧!”

袁大牛如接到赦令,出了韩家以后一溜烟跑回了家。

他们现在的家在三十里堡外围,官道旁边,紧连着绣姐儿的茶寮。

没进门呢,就听到家里尹氏大声呵斥人的声音:“你能干啥?让你锤个腿你这么大劲,你是捶腿还是想趁机报复俺?……。”

袁大牛推门进去,原来冯氏在给尹氏捶腿,力气大了些,正被骂呢。

旁边一个女婴被吵醒了,正呜哇哇的哭。

尹桃花见女儿哭了,又骂道:“一点眼色都没有,没看到姐儿哭了?还不赶紧把她抱起来?”

这个可是韩五爷家的人,跟韩五爷家的小儿子定了亲的,一家子能有个地方安身,袁铁栓能到驿站里打杂,全是靠着这门亲。

看到老娘被儿媳妇斥骂,袁大牛一点也没觉得没什么不对。

如今他看着尹氏的脸色过日子,不敢对她大小声,把一肚子火气也冲着冯氏撒,跟着骂道:“一天天什么都不干,看个孩子你都看不好。”

冯氏低眉耷眼的把尹氏的女儿抱起来。

看到儿子一瘸一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也没敢问。

还是尹氏看了,问道:“爹你这是咋了?”

皱着眉头看着他,眼神里都是嫌弃。

听袁大牛说了,还抱怨他:“五爷让你去是看得起你,你还推三阻四的,弄来了钱五爷会亏待咱们吗?五爷是为了谁?人不是为着咱费这么大力?”

袁大牛心里对她说的话嗤之以鼻,知道尹氏自来了三十里堡以后就跟韩老五不清不楚的,胳膊肘往外拐。

韩老五为啥跟他们家联姻,定的还是刚出生的女娃?他心里也一清二楚。

小孩子的夭折率高,一般人家怕给孩子留个克夫克妻的名声,一般都是等到了十岁上立住了才会定亲。

韩家跟他们结亲,就是为了有一个插手他们跟袁家之间的理由。

控制住他们,由他们出面纠缠袁家,从袁家弄到钱。

以往他还抱有幻想,以为韩老五是古道热肠。

经过今天这顿打,他彻底抛掉了那些想法。

怕她去韩老五那说什么,也不敢在她面前说抱怨的话,只问:“家里谁跟我一起去?”

尹桃花眼珠子转了转,说:“你们爷几个都去,去了就说她病了,没钱治病。”

也不称呼冯氏祖母,只拿眼睛斜了她一眼。

袁大牛觉得这个主意好,“行,就这么办。”

第二天,袁大牛就带着他家四个儿子去了五柳村。

五柳村不是单姓村,知道袁大牛他们来了,不过因为不是生死攸关的事,吴姓的等着孙姓的出头去驱赶他,孙姓的等着吴姓的去驱赶。

你推我我推你,一个也不出来管。

索性袁大牛家也不是来找他们麻烦,也不是想回来,最后干脆没有人管了。

全村都等着看袁家的热闹。

袁大牛带着儿子们,无赖一样往袁家的院子里一躺:“叔祖啊,可怜可怜俺吧,不是走投无路俺也不会来麻烦您,

俺老娘病了好长日子了,也没钱看病,只能躺家里熬着等死……。”

“曾叔祖,可怜可怜俺们吧……。”

……

袁家的院子里跟集市一般,乱糟糟的。

吴老歪用了袁家给的方子,病情有很大缓解,记着这份人情。

出面说:“袁大牛,村里谁不知道你本姓不是姓袁,你们家跟袁家本没有关系,人家凭什么要管你?”

袁大牛一愣,不知道这事合适露馅的。

他儿子们心虚了,都停止呼嚎。

袁大牛也有心撤退,但摸摸还疼着的腿骨,知道今天要是不能有点成效,韩老五不会饶了他。

往吴老歪腿边一滚,无赖道:“就凭俺改了他们家的姓,俺给他传宗接代,你这人心是石头做的吗?

俺娘都不行了,他们家又不是没钱,他们家那么有钱,给俺点怎么就不行了?”

缠着吴老歪:“俺叔祖要是因为你说这些话不给俺娘看病,俺娘就是你害死的,死了俺就抬你家去。”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何况袁家还有一个要准备考秀才的书生,更是有理没处说去。

袁大牛若是耍横,袁家或许还能义正辞严的拒绝。

现在他们歪理一套套的,袁弘德都觉着棘手。

袁明珠站在她曾祖父腿边,也在思索着对策。

不说如今,就是现代那一世,家里有个病人也是件棘手的事,有各种医疗保险和社会救济兜底的情况下依旧许多人家因病致贫、因病返贫。

两年多工夫,袁大牛一家更狡猾了,知道找个无底洞做理由,就能源源不断的从他们家挖钱了。

袁弘德看着攥着他手的曾孙女,看到她用嘴型说了一句:请王大夫去。

袁弘德笑笑,他家小儿真是古灵精怪。

确实是该带着大夫去给冯氏看病,也能趁机看看冯氏是真病还是假病。

袁弘德说:“我跟你们一起走,去潜下镇德仁堂请了王大夫去帮你娘看看。”

袁大牛傻眼了,他娘在家活泼乱跳的,真去了不得露馅了?

108、这个日子看病吉利

拦着袁弘德:“不用,您老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能让您来回奔波啊?把钱给我就行了,我自己去请大夫跟俺家看病。”

这个理由真是太合理了,袁大牛为自己的机智自豪。

袁弘德:“也行。”

袁大牛刚放下心,就听他又说:“让小树去吧,他年轻。”

袁大牛差点没被他大喘气的话气死。

袁明珠偷偷给曾祖父挤了挤眼,为曾祖父点个赞,实在是太棒了。

袁弘德也挤挤眼。

陶氏偷偷在他身后打他一下:这么多人,你们曾孙俩够了啊!别让人看到。

袁大牛百般推辞:“天这么冷,怎么好麻烦小树兄弟,不用他跟着,我们自己就行……。”

最后看实在拒绝不了了,又换了个说辞:“今天只怕晚了,大夫回来只怕得赶夜路了,俺们先回去,明天再请大夫吧!”

袁弘德知道他这番回去不定得怎么折腾冯氏呢,就是没病也得给折腾出病来。

“三十里堡现成的驿站,让大夫在那住一宿也行。”

袁大牛摆着手拒绝:“不用不用,哪能花这个冤枉钱,还是明天吧,明天好,明天正好是腊月初八,日子好。”

急中生智之下,看病也得挑个吉利日子。

又不急了。

好似刚刚把她娘的病形容的万分紧急,不看立马就会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袁明珠心说:真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从来要脸面的人都斗不过不要脸的,这个癞皮狗真是难缠至极。

袁弘德只能答应了明天一早再请了德仁堂的王大夫去给冯氏看病。

待袁大牛带着儿子走了,村里人都谈论着:“看样子大牛娘有病是假,他就是找借口来讹点钱。”

大家都点头认同。

“这回去不会把好好的人给弄病了吧?”

大家都觉得凭着袁大牛的德行,这种事能干出来。

有人“嗨”一声,“作孽哟!”

也有人不同情冯氏,“反正冯氏也是袁大牛的亲老娘,养子不教,受罪也是她活该,怨不得旁人。”

袁大牛有伤在身,坐在独轮车上催促:“走快点。”

得赶早点回家去,想个法子让他娘生病,不然大夫一看准得露馅。

回到家都天黑了,外头西北风呼呼的刮着,滴水成冰。

袁大牛活动着冻得麻木的手脚,看看一个个冻得鼻涕直流的儿子。

在心里转着坏点子。

对她娘说:“娘,袁家答应给钱了,就是得一早赶到潜下渡去拿,让铁栓他们带你去拿吧?”

冯氏一听有钱,只顾得高兴了,哪里还顾得上分辨真假,马上答应着:“行,俺们去拿。”

袁大牛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教了袁铁栓一通。

袁铁栓不想答应,这么冷好容易到家了能暖和暖和,还让他出去。

袁大牛追着要打要捶。

尹氏也劈头盖脸的骂道:“挣钱没本事,倒有本事挑三拣四?有不受罪就能挣的钱,你倒是去挣来给俺们花。”

连骂带嚼给撵了出去。

袁铁栓受了一肚子气,推着独轮车一言不发走着。

偏冯氏还喋喋不休抱怨他:“俺这么大岁数都能受得了的罪,你年纪轻轻就这不愿意那不愿意,哪些俺年轻那会,什么苦没吃过?

就得让你吃吃苦头,不吃点苦头不知道大人的辛苦,就跟大人们该着你似的,把自己当老子了。……。”

袁铁栓有心想顶两句嘴,但是想着马上要做的事,又闭上嘴。

默不作声由着她叨叨着。

走了一个多时辰,袁铁栓推着车,累得满头大汗。

冯氏坐虽然在车上不动弹,不过披着被子也不冷,暖呼呼的昏昏欲睡,嘴巴才停止唠叨。

袁铁栓就着月光看到她迷糊着。

走到一处陡坡,袁铁栓的车子一歪。

“啊~,”冯氏哀嚎着往坡下滚去。

袁铁栓把独轮车放下,走过去把冯氏之前披着的被子捡回来,冲着荒野喊了几声,就把被子往车上一放,快速离开了原地。

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裹着被子,听着这边的动静。

心里有些忐忑,怕冯氏被摔死了。

可不能让人真死了,真死了还拿啥从老袁家抠钱。

袁大牛让他把人滚下去的这处是个陡坡,底下是个河道,冬日里河道里冻上了厚厚的冰,没有尖锐的东西。

是以冯氏滚下去也没受太重的伤,只是受到惊吓,出了一身冷汗,后头又落了汗,被子也遗失了。

清醒过来听到了她大孙子喊她的声音,待她回答了,却没有得到回应。

只当是她大孙子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边往坡上爬,一边喊:“铁栓,俺在这儿。”

等她爬到坡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黑灯瞎火的,冯氏只能自己一脚身一脚浅的在那走着喊她大孙子的名字。

她在想不到这是针对她的一个阴谋,还担心她孙子的安危呢,找不到人以为人也滚到下面去了。

怕回去没法给尹氏交代,顺着陡坡下去找了一番也没找到。

直折腾了大半宿,天蒙蒙亮才听到他大孙子喊她的声音。

摔了一跟头,又惊又吓,之后又忙活着找人。

忙活着的时候没觉得,一等安稳了,发现脚也扭了,头也昏昏沉沉。

袁铁栓哭着:“祖母,你到哪里去了?俺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你。”

冯氏不疑有他,被他扶着上了独轮车。

还惦记着去拿钱呢。

“钱,钱。”

“祖母你这样子怎么去?咱们先回去,让他们把钱送来好了。”

冯氏点点头,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袁铁栓看她昏迷着,悄悄把她的被子给掀开了一些。

等回到家,冯氏已经烧得面部潮红,人事不知了。

他们家人见此情形,都大喜过望。

也没有去干活,都等在家里等着袁弘德叫的大夫来。

袁弘德一早起来,给袁树拿了钱,嘱咐他一番就让他赶着牛车去请大夫了。

等牛车晃晃悠悠到了潜下镇,接了王大夫之后又晃晃悠悠到了三十里堡,都半下午了。

袁大牛一家喜滋滋的把大夫让进屋里。

“大夫来了,快给俺娘看看。”

“俺娘病了好多天了。”

或许意识到嘴巴咧开的幅度太大,马上变成哭丧脸:“一直没钱看。”

109、虚不受补

王弼看着他跟表演变脸似的脸,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进了内室,看到牙关紧锁的病人,眉头蹙得更紧了。

王大夫是邱氏的小叔子,其父是故戎朝太医院的太医。

义军攻入京城时,父兄于战乱中失散,跟着寡嫂来到晋地定居。

去岁,邱氏见袁明珠也有学医的天分,收了她为徒,王弼名分上是袁明珠的师叔。

袁家受人讹诈,特意请他相帮。

王弼家学渊源,于医术一道很有造诣,看了就知道冯氏是昨晚新发的症候。

“病人是昨晚受了寒凉,起病急,看着凶险,治疗及时应无大碍。”

拿出银针开始给冯氏针灸。

针灸完毕,冯氏的症状就有所好转。

袁大牛站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

一针见效,他还能怎么跳?可是不跳的话韩老五能饶了他?

尹桃花已经取代冯氏在家里的地位,袁大牛父子虽然恨她给自家抹黑,遇事却还是依赖她。

看到王弼的诊断,都看向尹桃花,指望她拿出法子应对。

尹桃花拿着水,照着大夫的吩咐,装得孝顺模样给冯氏喂水。

只看冯氏嘴唇开裂,大口大口的喝水,就是之前没人管没人问。

王弼把位置让开来,忍不住道:“发烧的病人尤其不能缺水,病人往日身体状况应该还好,若是家里人仔细些,不会这么严重。”

尹氏抹抹眼睛:“俺一个人管着这一大家子人吃喝,伺候老的伺候小的,也没有婆婆帮把手。”

为自己辩解是忙不过来,不是怠慢了婆祖母。

王弼就是做大夫的习惯,也不是想管人家家务事,走开准备到外间开药方。

尹桃花见他要走,忙把手里的水碗往冯氏手里一塞,也不管水溅出来洒了冯氏一衣襟,起身去拦。

要是走开了还如何讨要好处?开个两副治伤风的草药也花不着几个钱。

“大夫,俺祖母是不是得吃点滋补的药材调理身体啊?人岁数大了,经常这不好那不舒服,十天里倒有八玖天起不来炕。”

袁大牛父子听懂了她的话。

是啊,开点滋补品不就行了吗?听说五渡屯郑家的老太爷,每天光吃参茸燕窝都得十好几两银子的花销。

大夫要是也开了医嘱让冯氏这么吃,他们还用发愁吗?那钱不就滚滚而来了吗?

爷几个也围住王弼,“是啊,吃点补品好,把身子养好了俺娘也不遭罪,还能省了吃药的钱。”

一副为袁家省钱了,袁家得感激他的表情。

王弼把写药方的纸铺开,刷刷刷写就一张方子。

写完了说:“不用,病人吃不得补品,她应该是年轻时候身体受了亏了,这些年虽然好转了些,不过依旧虚不受补,

开了滋补的药材反而是害她,平日给吃点鸡蛋之类的就行。”

袁大牛一家看着袁大牛手里的方子,这就完了?

折腾了一通,就几副不值钱的草药就给打发了?

袁树照着王弼估算的药钱把钱放到他们家的桌子上,跟着王弼就往外走。

还得赶路呢,就算是赶着走,回到潜下镇也得天黑了,今天他都得宿在镇上。

王弼想想,怕袁家再折腾着不给冯氏吃药,故意把人折腾病重了。

跟医者父母心关系也有,但是不太大,他主要是怕砸了他的牌子,让人以为他医术不行,不能药到病除。

又特意说道:“一定给病人按时吃药,我王家世代行医,除非不能医的病,能医的病都是说几副药好就几副药准好,若是没好只能是没按时吃药。”

袁大牛听着,脸都绿了。

待袁树带着大夫走远了,袁大牛气得咣咣扇了他老娘几个巴掌,骂她:“要你有什么用,吃个补品你都擎不住,虚不受补,俺让你虚不受补,

以前吃的那么多饭菜,都补到狗肚子里去了?”

有王弼走前的那一番话,还是没放过袁树给的那几个钱,把钱收起来,吩咐袁铁栓:“找前头韩大牙抓两幅土药给她吃。”

死不了就行,补药都擎不住的贱命,不用给她破费。

给尹氏陪个笑脸,央求道:“咱们家尽了力了,都是那跟来的大夫太不是东西,处处给咱们拆台,不然今天这事说不定就成了,

你见到五爷帮着讲讲情,就说咱们再想其它法子。”

把钱分了大半给尹氏。

尹氏伸手把钱接过去,痛快的应道:“行,这事确实怨不着咱,等俺回头跟五爷说说。”

也没等回头,转身就去了韩老五家,枕席之间给吹了吹枕头风。

“本来事都成了,袁铁栓那个窝囊废这次这事办的还行,死老太婆回来就病的说胡话,

谁知道袁家带了个十分高明的大夫来,一眼就看穿了老太婆是昨天晚上才病的,就给开了几副草药,给留了二十多个大钱。”

韩老五揽着她的肩膀,问:“那大夫是哪个药铺的?”

“德仁堂的坐堂大夫。”

抱怨:“那大夫可讨厌了,多管闲事,让他给开点补品,非说老太婆虚不受补,她哪里虚了,以前骂俺打俺的时候比母老虎还凶。”

韩老五嗡声道:“德仁堂啊,那是五渡屯郑家本钱。”

尹氏一听郑家眼睛就亮了。

郑家这几年就跟那唐僧肉似的,谁都想上去咬一口肉下来。

郑家后头扩展的生意基本都被瓜分完,只剩下他们原本的生意。

但是就如同有默契一般,就连最挣钱的当铺也没有人动。

郑家靠着这些生意,还能维持住以前的光鲜。

就是眼馋坏了韩老五之流。

韩老五就是地痞流氓,他的势力最多只能伸到五渡屯。

他原本想着,按照郑家倒台的速度,五渡屯郑家老窝这边也保不住。

谁知道郑家就倒到潜下渡就不继续了,他们家在潜下渡的声音还保留住一些。

感觉就像是天上往下下银子,眼瞅着银子下到他旁边了,突然停了。

这种感觉太不好了,让他抓心挠肺的等着,等得眼睛都快瞎了,郑家反而稳住了。

韩老五这种下三滥的小地痞,最是机警。

他能感觉到郑家如今局面稳住不是正常现象。

这是一种感觉,没有依据。

他就是凭着这种感觉渡过以往的那些危机,所以这次他还是谨慎的观望。

110、摊上事了

本来韩老五都忍住了,尹氏的话又把他的贪欲撩拨了起来。

算算距离郑家最早被鲸吞蚕食,已经过了三年多了,他现在动手应该安全了吧?

韩老五决定了,去五渡屯探听一些消息,先找着郑家的一处生意下手试探一下。

就拿潜下渡的药铺下手好了,药铺好下手。

人选都是现成的,就让袁大牛家的老太婆去好了。

搂着尹氏叽叽咕咕交代了一番。

“要是成了,不仅能撬动郑家那一块,说不定还能把袁家也牵进来。”

几天以后,街上正是年前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附近乡村的人都来买东西,潜下镇的街道上人潮涌动。

“快去看啊,前面药铺的药吃死人了!”

“哪家药铺?”

“郑家的德仁堂,人被抬进他们家药铺里了,死的是个老太太,儿孙们正披麻戴孝的跪着哭呢!”

有康家的出来买菜,听到消息过去看热闹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德仁堂的里里外外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虽然看不到里头啥样,有康家的也没有离开。

家里奶奶和小姐们又不能出门,就喜欢听她讲讲外头街上听来的新鲜事。

尤其是他们奶奶,以前是市井人家的闺女,能自己随意出门。

现在嫁给老爷,各种规矩束缚着,不能随意出门了,只能听听她说。

有时候听高兴了,还会给她赏钱。

有康家的跟旁边先来到的人询问:“出了啥事了?死的什么人?”

“三十里堡的一个老太太,吃完药发现药渣子里有个大壁虎,晚上就咽气了。”

“这会是冬天,不到惊蛰打过第一场雷,各种虫蛇不会出来活动,壁虎不会是死的人家里不小心掉进去的,只能是药铺里抓药抓错了,

郑家这回又摊上事了,也该着他们家倒霉,这些年倒霉事就没断过。”

旁边有人幸灾乐祸的解说着。

听他的语气,已经给德仁堂定了罪了。

有康家的听他说的头头是道,顺着那人的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他黑面无须,鹰钩鼻阔嘴,一说话露出龇着的一对大门牙。

里头的消息被源源不断的传出来。

“是老太太五柳村的本家把德仁堂的大夫带过去给老太太看的病,好心办了坏事,把老太太给治死了。”

有康家的听的愣了愣,咋还有姑爷家的事?

也顾不得看热闹了,从人群中挤出去跑回了家。

回到门上,问他家当家的:“奶奶在家吧?今天没出门吧?”

梁有康坐门旁看门呢,看到他家婆姨慌慌张张的跑回来,“奶奶在家呢,刚刚还找你,出什么事了?”

“回头再跟你说,我先去见奶奶,哎哟,出了大事喽。”

不说梁有康被她没头没脑的话听的更担心了,只说有康家的匆匆进了二进院子,站门口问:“奶奶,您找我。”

“快进来,上次宋家送来的那棵老山参我放哪去了,怎么也找不着了。”

宋家的三爷在登州卫,那边靠近东北,得了几棵老山参,送了两棵回来,匀了一棵给他们。

这东西放久了就跟老木头渣子一样了,她就想找出来给亲家切一半送去做年节礼。

“放老爷的书房里了,您忘了上次袁家老爷过来吃酒,老爷拿去给袁家老爷看。”

“你瞧瞧我这脑子。”

高氏拍拍自己的脑门,看着被翻得乱糟糟的内室自嘲的说。

说完看到有康家的似乎有话要说,问:“外头有什么事?”

快过年了,外头新鲜事也多。

有康家的忙把刚刚在德仁堂听来的事情跟高氏说了。

高氏听了也有些慌神。

“竟然有这种事?快,你跟你当家的套上车去一趟五柳村,跟亲家老爷说说。”

又问她:“你家礼泉呢?”

“他跟少爷们出去了。”

梁家小门小户,还没累积起根基来,目前就使唤梁有康一家四口。

梁有康一儿一女,儿子叫礼泉,女儿叫礼欢。

正说着,外头有人声。

有康家的探头看看:“他们回来了。”

高氏吩咐:“让礼泉跟老爷汇报一下这事。”

高氏使人去告诉袁家,有两拨人也在去袁家的路上了。

一个是王弼的街坊,受王弼所托去袁家报信。

还有一个是县衙里跟孙二丑交好的田大。

吴寡妇自己就是在各方之间互相传递着消息,挣一份小钱,既把对袁家有利的消息传递给袁家,也把袁家的消息出卖给韩老五。

孙二丑自从上次在袁家得了点甜头,也学会了吴寡妇挣钱的招数。

他看到首告之人是袁大牛,就意识到有问题。

仔细一打听,果然袁大牛家的矛头隐隐冲着袁家而去。

他今天要当值走不开,就委托了跟他交好的田大帮他跑一趟。

三拨人为了同一件事往五柳村而去,几乎前后脚到达。

王弼的街坊先去了邱氏那,跟邱氏把事情说了,才由邱氏母子带着去的袁家。

邱氏因为收了袁明珠做徒儿,跟袁家常来常往,进来门,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从窑洞里传来人声。

喊道:“袁婶婆在家吗?”

杜氏出来把他们迎进去。

袁弘德跟她施礼道歉:“因为我家的事,连累了你们了。”

邱氏避过,没有受他的礼,说:“自来做大夫的就免不了会遇到这种事。”

王、邱两家以往是跟达官显贵打交道的,大宅门门里的阴私事尤其多,有些就把主意打到大夫头上,让大夫背黑锅。

冯氏这样的事在他们看来只算是小儿科。

袁弘德也不在客套,如今不是追究谁连累谁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做好应对之策。

袁弘德说:“我正要让人去请你来呢,在这里也弄不清具体事态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我准备去潜下镇,那里离县城近,做事方便些。”

问他们要不要同行。

邱氏当然愿意同行,“我回去收拾一番就来。”

有梁家现成的马车,倒是方便了。

袁弘德也让陶氏帮他收拾东西。

陶氏正收拾着呢,看到袁明珠也拿着她的布老虎的包包往里头塞东西。

换洗的小衣裳小袜子,一件件的往里头塞。

“小祖宗,你曾祖父是去办正事的,不能带你。”

111、惊蛰

袁明珠对着曾祖母笑笑,然后很执拗的抱着她的布老虎包包拽着曾祖父的衣摆。

袁弘德忙替讲情:“想去就去吧。”

有康家的也帮腔道:“前日我们家奶奶还说要接明珠小姐家去过些日子呢,明珠小姐去了正好跟我们大小姐住。”

正说着,袁伯驹几个从学里回来了。

听说了有康家的来因,其他几人倒不显,袁白驹站在旁边心事重重的。

这三年来,他的个头比袁少驹高了些,男生女相,比小时候更显俊美。

即便此刻表情有些阴郁,容貌也未减半分。

去年他跟着袁少驹一起进了杨家族学。

穿着跟袁少驹一样的长袍站在一起,不知底细的丝毫看不出他不是袁家的亲生子。

知道根底的,也因为他长相可人反而对他多一分怜惜。

就像此刻,有康家的见他眉头紧锁,以为是被这事吓着了,劝道:“没事,老爷们已经知道了,牵连不到咱们家。”

宰相门房七品官,在他们这样的小地方,巡检司也是能挂上名号的。

这种明眼人一看就能分辨出是非曲直的案子,作为巡检府的妈妈,有康家的有底气说没事这样的话。

袁白驹不是因为害怕。

这三年来他经常哄着袁明珠,让她缠着曾祖父带他们去潜下镇小住。

上次曾祖父走太行陉去进瓷器,他们陪着曾祖母住到潜下镇避开袁大牛家纠缠,就是明珠缠着曾祖父答应的。

五渡屯是潜下镇的门户所在。

借着这些便利,他了解了许多关于五渡屯郑家的情况。

郑家确实有一位六奶奶,为夫扶棺回乡路过潜下渡的途中投河殉夫。

五渡屯镇口的那座宏伟的牌坊,就是朝廷对六奶奶的表彰。

只是六爷一家一口人都没了,他们身后,所有的荣光照耀的都是别人。

就连六爷夫妻贴身伺候的那些仆人们,也俱都没有了踪迹。

郑家的产业他也摸了清楚,知道王大夫坐堂的那家德仁堂东家就是五渡屯郑家。

他这次也想跟着去。

把目光望向袁明珠,就看到小姑娘一手抱着包包,一手拽着曾祖父的衣襟,赖皮的晃悠着,扭得跟扭股儿糖似的。

就听到曾祖父说:“哥哥们要去学里读书,不能跟着咱们去。”

“离着放年假也没有几天了,跟夫子请几天假好好了,再说让哥哥们跟着也不是就不能读书啊,

我帮曾祖父盯着他们,让他们好好读书不就行了?我再帮您带着戒尺,谁要是不听话就打他。”

说着把戒尺翻找出来,装进她的布包包里。

平日里最调皮,被打手心最多的袁少驹也想跟着出门,但是看着妹妹往包包里装戒尺的熟练动作,只觉得手心已经开始火辣辣的疼了。

他一出门就玩野心了,就把读书的事丢到脑后去了。

嘟囔:“又带着戒尺啊?”

看到这儿,总带着些阴郁的小少年难得的露出笑容。

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每次明珠都是特意让曾祖父捎带上他。

旁边袁少驹跟他交头接耳:“回头你帮着妹妹拿着包包,把戒尺给偷偷拿出来。”

袁白驹:“没有戒尺也有其它东西能打你。”

拿不拿出来没什么区别?

袁少驹感觉到来自弟弟妹妹深深的恶意,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不可爱了吗?

袁弘德让缠得没法,“去,都去。”

“曾祖母和姐姐也去。”

“嗯,也去。”

等邱氏他们来到,两家汇合着坐了梁家的马车往潜下镇赶。

冬日天短,等到了镇上天都黑透了。

袁明珠撩开帘子往外头看了看,就看到一个个头不太高的人担着个挑子,领着一个孩子走在他们的车前头。

马车走到他们跟前,车身上的火把的亮光照到他们脸上,袁明珠认出来是顾帆叔侄。

顾帆挑着的筐子里放的是那些残次的瓷器,应该是从五渡屯的集市上卖货回来的。

马车一闪而过,袁明珠看到顾家叔侄脚上还穿的是夏日的草鞋。

寒冬腊月里穿着草鞋,得多冷啊!

“先去长安客栈那边。”袁弘德吩咐。

到了长安客栈的那边的家里,先把陶氏和孩子们安顿好。

这边靠近客栈,客栈的人经常经常过来给照看着,家里还很干净,直接就可以入住。

知道袁弘德他们到了,陈玉贵过来把他今日打听到的消息跟叔祖汇报了一番。

一边伺候着叔祖洗漱,一边说:“得到消息我就去了二爷家,二奶奶说已经派人去家里送信了我们就没再去,

郑家的人四处活动着呐,不过没有人接他们家的礼……。”

汇报完了他知道的消息,又说:“二爷那边让您老到了就去他们家一趟。”

袁弘德:“弄点饭菜来给你们叔祖母他们吃。”

安顿好家里就领着梁有康夫妻走了。

梁家这边,宋家父子也过来了。

他们打听到的消息跟陈玉贵打听到的差不多。

梁博山说:“郑弈泰使人往衙门里送钱,没人敢接。”

晋王封地在这儿,整个州府都成了各方博弈的焦点,谁也不想成为炮灰,有门路的不会来这儿补缺,没门路的睡觉都谨慎的睁着眼。

郑家在大家眼睛里就是胡贵妃一系的人,大家在晋王势力番外为官,何苦去跟他有瓜葛?

因此没人收他家的礼,都在观望着。

宋宏盛:“袁大牛这个小泥鳅还真翻出个大浪来了啊!”

梁博山:“他?他哪有这个本事?估计是他后头有人支使。”

说完看了看袁弘德的表情。

袁大牛就是个膈应人的臭虫,弄死他怕脏了手,不弄死他又天天烦人。

袁弘德:“三十里堡的韩老五的手笔。”

又说:“韩老五觊觎郑弈泰家的家财许久了,终于出手了,搂草打兔子,我这边是捎带着的,

就是不知道韩老五是自己想谋财,还是背后还有人指使着。”

韩老五自己出手还好说,他后头若是还有人,这事就棘手了,只怕对他们不利。

“三十里堡的驿站里有我们的人,我让人去问问韩老五那边最近有没有异状。”梁博山说。

112、点心

连夜把事情安排下去,几个人才安心吃起酒。

袁弘德一夜未归,陶氏不放心。

次日一早,陶氏起来把袁明珠他们收拾妥当,就带着他们到梁家拜访。

高氏带着儿媳妇和妍姐儿姐们在后院招呼他们。

“伯驹曾祖母,尝尝我们妍姐儿做的糕点。”

高氏把一碟子糕点往陶氏跟前挪了挪。

上糕点的有康家的拿着托盘站在下手伺候着,也凑趣道:“我们家小姐昨天就觉得您会来做客,特意亲自下厨做的,

用的枣泥都是我们小姐亲自捡的。”

陶氏捏了一个,果然入口绵软,香甜可口。

赞不绝口。

袁明珠也捏了一个,点头:“嗯,好吃。”

高氏看她是真喜欢,说:“回头让你姐姐多做些给你带家去吃。”

陶氏笑:“我家这丫头跟她曾祖父似的,嘴巴刁得很,喜欢吃的吃个没完,不喜欢的一口都不沾。”

算是间接夸了妍姐儿的手艺。

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说着就说到昨天发现事情的经过,让有康家的讲了来听。

当讲到有一个面黑无须的龅牙,说现在是冬天,没到惊蛰没打雷蛇虫都蛰伏着,壁虎不会是自己爬到药罐子里的时候,袁明珠心头一动。

一个跟梁妈妈一样去晚了站在外围看热闹的人,就跟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一样说的头头是道,不能不让人怀疑。

她看看众人,大家都没发觉异样。

袁明珠从凳子上滑下来,对陶氏说:“这糕点真好吃,我端些给曾祖父尝尝去。”

把高氏喜得:“我的儿,可真是个孝顺孩子。”

袁弘德和袁伯驹兄弟都在外院,妍姐儿做的糕点肯定不能端过去,就算是端过去,也不能特意说明是妍姐儿做的。

袁明珠若是端去,就没这么多规矩讲究了。

嘱咐有康家的:“你端着糕点,看好姐儿,别绊倒了。”

有康家的带着袁明珠到了灶间,特意拿了个新食盒装了两碟子糕点进去,一手拎着食盒一手牵着袁明珠去了外院。

到了年关前了,本来没这件事几家也该汇总账目了,就趁着今天都在正在算账。

世俗经济,都该有所了解,袁家兄弟们也坐在一旁旁听。

有康家的带着袁明珠敲门。

进的门去,袁明珠跟在座的问了好,对袁弘德说:“曾祖父,我在后头吃了一道点心,特别好吃,端来给你尝尝。”

有康家的把点心端出来。

宋宏盛:“看看,看看,亲的就跟咱们这些远一层的不一样啊,特意端点心给她曾祖父吃,不给咱们吃。”

袁明珠瞪着大眼睛看他耍宝,“哪能不给您吃?年年过年拿您的银锞子,不给您吃您一生气不给银锞子了我不就吃亏了?”

把在座的听的都笑了。

在外院伺候的礼泉给大家倒了水洗手,又重新换了热茶,大家把账本放到一旁,先喝茶吃点心。

袁明珠:“姐姐做的点心,哥哥你多吃些。”

袁伯驹的脸红成一块大红布。

其他人一个比着一个笑得大声。

尤其宋宏盛那为老不尊的老头,一口茶喷到地上。

把糕点推到袁伯驹跟前:“多吃点,多吃点。”

还是梁博山给袁伯驹这个准女婿解了围,“大哥你就别拿小辈取笑了。”

大家一边喝茶一边吃茶点,聊着家常。

袁明珠看看她曾祖父,问:“曾祖父,是不是没有打雷之前蛇虫都不会出来啊?”

袁弘德点点头:“正月启蛰,言发蛰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昆虫入冬藏伏土中,不饮不食,称为“蛰”;待到惊蛰,天气回暖,春雷始鸣,“惊蛰节”,天上的春雷惊醒蛰居的动物,称为“惊”。

故惊蛰时,蛰虫惊醒,天气转暖,渐有春雷,虫蛇开始出来活动。”

又问她:“明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啊?”

袁明珠看了梁妈妈一眼,有康家的赶紧上前回话,把昨日在德仁堂门前听到那黑脸龅牙的人所说的话说了一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座的除了宋宏盛都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他们这些人不是陶氏她们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经见的阴谋诡计多,不由得他们不多想。

梁博山对宋渊说:“马上派人再去三十里堡驿站一趟,让他们打听一下当地有没有这么一个黑脸龅牙的人,另外把这人这些天的活动摸清楚。”

宋渊去安排人。

如果这人是韩老五的人,不说韩老五也不敢再咬着他们不放了。

吃了点心喝了茶,有康家的就要带袁明珠会后院。

“我在这帮着曾祖父研墨,梁妈妈你先回去吧!”冲着有康家的挥挥手。

好容易出来一趟,她可不想再回去听曾祖母她们说些吃了喝了的寡淡无味的闲话。

众人看着刚有桌子高的小儿,听着她说要研墨,再次爆笑出声。

袁弘德:“你回去吧,让她在这边玩会,待会我让人送她回去。”

有康家的素来知道袁家的这位曾祖父特别会惯着袁明珠,也不敢反驳,躬身出去了。

大家接着对账,袁明珠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好像真能听懂一般,看得侯家的管事十分惊奇。

正对着账,外头又有人过来禀事。

是陈玉贵带着王弼过来了。

王弼进来,“壁虎本身就是一味中药,是吃不坏人的,我昨夜查了医书,发现有记载,在沙漠中有一种跟壁虎长得十分相像的虫子,

这种虫子有剧毒,曾经有记载被人误作为壁虎入药,吃后病人暴毙。”

又说:“我们买通了狱卒去了大牢里,见了柜上抓药的伙计,他说每日柜上抓药的人实在太多,他也记不得袁大牛家有没有人过来抓药,

不过他说我开的那个方子都是草药,柜上的草药跟动物入药的药不是放在一个位置,不可能出现抓草药混入动物药的情况。”

也就是说分手吃的药的药渣里出现在壁虎肯定不会是从德仁堂出去的。也就是说分手吃的药的药渣里出现在壁虎肯定不会是从德仁堂出去的。

113、做客

能找到固然好,大家就能消除嫌疑了。

若是最终也找不到壁虎的来历,这事就是个悬案,“涉案”的相干人等就都得拿出些钱财来赔给出事的人家。

也有不要钱就要说法的,事情就麻烦些。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韩老五想要什么了。

“只要这事不是通着天就没事,三年前因为那起通匪的冤案,府衙上下经过大清洗,也没人敢随意断冤案。”袁弘德说。

大家都觉得有理。

前任县丞常年煌被判斩立决,这会骨头渣子还没沤烂完呢,谁会这么没记性,再添冤案?

袁明珠看看袁白驹略显阴郁的脸,大概能猜到他这会在想什么。

他还是太弱小了,力有不逮,想凭着自身的能力报仇雪恨根本做不到。

要想替沉冤的郑六奶奶报仇,只能借助外力。

可是天恩难测,谁也不知道皇城里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有没有收拾郑家的打算,毕竟之前说的今上不会轻易放过郑家只是大家的推测。

已经三年多了,皇位上的那位已经垂垂老矣,谁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要收拾这偏远之地的一个小人物?

到了中午,梁家张罗了酒菜招待诸位。

梁丙暄带着小一辈的在次间里单开一桌。

宋宏盛知道袁明珠就是陶氏的眼线,帮着她曾祖母看着曾祖父不让他多喝酒呢。

对着梁丙暄挤眉弄眼,暗示他让人把袁明珠给送后头陶氏身边去,省得在这看着他们喝得不尽兴。

梁丙暄哪里敢接招?

袁明珠虽然人小,小嘴却巴拉巴拉的忒能说,还一套一套的。

宋宏盛亲自上阵都占不到便宜,何况他?

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不敢招惹小丫头。

侄子不帮忙,宋宏盛只能再找其它法子。

小辈那桌不喝酒,一会就吃的差不多了,宋宏盛吩咐礼泉:“小泉,领着哥儿姐儿去街上逛逛,喜欢的记我账上。”

袁少驹在长辈跟前拘了一早上了,早就坐不住了,听了他的话,马上神采飞扬起来。

悄悄催促袁白驹:“白驹,你吃快点。”

袁白驹抬了抬眼眸,往旁边袁明珠看了一眼,明珠的面前还有许多饭菜没吃呢。

意思说:我快没有用,得等妹妹吃完。

袁少驹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马上跟没了人操控的皮影人似的变得瘟头耷脑了。

凑过去对着袁白驹哀嚎一声:“嗷,妹妹怎么又跟着啊,她在后院跟着曾祖母和大姐多好?”

袁白驹没搭理他的抱怨,心说:没有妹妹跟着,你以为能有机会出去玩?还有人给会账?做梦吧!做梦比较容易。

袁少驹也知道袁明珠是他抗争不过的宿命,很快就认命了。

重新变得兴致勃勃,跟袁白驹说:“我上次看到一个陀螺,可好了,咱们一会去买吧?还有一个面具,也可好了。”

有人给付账,得把以前看中没舍得买的东西都买回来。

袁白驹不搭理他,由着他跟个胖虫子似的扭来扭去。

也不提醒他,他看中多少都没有用,只能买一样。

与其在这空盘算,不如像旁边四哥似的跟明珠打好关系。

只要是妹妹说要买的,没人会拒绝,打着妹妹的旗号,想买啥都有。

袁季驹给妹妹夹了一块炖羊肉,跟她打着商量:“妹妹,我上次看中一把刻刀,还有一块田黄石,那块田黄石有点瑕疵,不贵。”

虽然家里如今宽裕了,但是这种有点贵的东西还是不能不知节制的购买。

即使是有些瑕疵的田黄石,也不是他的零花钱能够买的。

只能趁着过年节长辈们给的压岁钱去买。

他的爱好太费钱,压岁钱只是杯水车薪,就只能跟着妹妹蹭点长辈们的赏赐了。

袁明珠吃着羊肉,点点头,买。

袁季驹大喜,赶紧又给夹了一筷子鲤鱼,把刺挑干净了放进妹妹的碗里。

吃罢饭,一群晚辈跟长辈们告辞出门,去街上买东西去。

刚出了门,就开始飘雪花。

袁季驹怕袁明珠这尊财神爷不愿意去了,说:“妹妹,路上湿滑,别踩脏了你的鞋子,四哥背着你吧?”

袁明珠看看他不算高也不算壮的小身板,“我自己走。”

“我背吧!”袁伯驹说。

不待袁明珠答应,袁仲驹就把她提起来放到了大哥背上。

上去吧你,指着你那小短腿得扒拉到什么时候能到?多耽误工夫!

万一一个不好摔了,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跟着吃瓜捞。

过节的缘故,下着小雪街上的人依旧不少。

袁明珠一行走到一家书肆旁边,过节书肆的生意并没有好转,跟其它店铺比较显得门庭冷落。

所以有小贩就在书肆的门前摆了摊子。

袁明珠突然听到一声有些耳熟的吆喝声:“买碗盘嘞,便宜卖了。”

循着声音望去,还真是熟人,是缺了一对门牙的顾重阳,吆喝声都有些跑风。

他小叔顾帆正在跟顾客算账收钱。

带点瑕疵的碗盘价钱便宜,潜下镇上的人家买的不多。

但是年前这阵底下村子里来采购年货的人多,有些人家看着价钱优惠就挑些买回去,所以他们的生意还不错。

袁明珠仔细看了看,顾重阳叔侄的脚上依旧穿着昨晚袁明珠看到他们的时候穿着的草鞋。

许是冷,他一边吆喝着一边跺着脚取暖。

看到袁明珠往那个方向瞧,其他人也看过去。

顾家叔侄注意到有人看他们,也看过来,看到这群衣着光鲜的少爷小姐看他们穿着草鞋的脚,叔侄俩把脚往里藏了藏。

为了不使人难堪,袁伯驹说:“走了。”

带头进了旁边的书肆里。

书肆里的小伙计迎上来招呼:“贵客要买什么书?”

袁伯驹一行都穿戴着书生的服饰,一看就是真正的客户。

袁仲驹回答:“我们随意看看,你先忙,有需要叫你。”

把袁明珠从袁伯驹的背上抱下来。

袁伯驹叫了礼泉:“泉大哥,去前头鞋铺给门前卖碗盘的两个孩子买两双鞋来。”

掏了钱给他。

礼泉笑道:“大老爷出门之前给了钱了。”

没有接钱匆匆跑去买鞋子了。

114、买鞋

凡是做刊印书肆笔墨纸砚等生意的,东家都是自诩礼仪传家的清高之人,所以顾家叔侄在他们门前摆摊,才没有遭到驱赶。

看到袁伯驹嘱咐跟着的小哥给他们去买鞋子,十分赞赏。

嘱咐小伙计:“回头他们选好书籍,结账的时候送他们一刀新进的纸,就说是……,就是说春节期间惠客。”

袁伯驹选了一本经义的《例文集》,又选了些其它书。

袁明珠看了看,没有她需要的新医书就没有买。

刚结过账,礼泉就携着两双鞋子回来了。

看到袁伯驹已经结了账了,说:“哥儿怎么也不等我回来?”

袁伯驹不与他争论,示意袁仲驹拎着打好捆的书,道:“走吧!”

出得门来,几个人站在廊下,礼泉过去把鞋子交给顾家叔侄。

顾帆叔侄没接,而是往袁伯驹一行望过来。

袁伯驹几个欠身点头。

礼泉把鞋子往顾家小叔怀里一塞,说:“已经买了来,不好退货了,拿着吧!”

顾家叔侄抿紧嘴唇,把鞋子接了过去。

顾家小叔带着侄子,冲着袁家几兄妹的方向鞠身一躬。

起身再看,袁伯驹兄妹已经走开了。

礼泉:“鞋子是在前街那家贵祥鞋铺买的,我跟他们说好了,不合适年前可以去换。”

匆匆交代一句就赶紧去赶袁伯驹几个了。

大老爷给了钱的,他回头不把钱花出去大老爷该埋怨了。

之后又给袁季驹买了他看好的刻刀。

掌柜的说:“你说的那款田黄石啊,已经卖出去了。”

袁季驹有些失望,却没办法。

他们又没有下定钱,不可能不让店家卖于别人。

掌柜的介绍:“这里还有其它田黄石,比之前那款要好,没有瑕疵。”

袁季驹就是买了有瑕疵的便宜用来练手的,没有瑕疵的那么贵他哪里好意思买?

摇摇头,拒绝了店掌柜的推荐。

袁明珠趴在大哥背上,看到四哥一脸沮丧却硬挤出笑容跟店掌柜告辞,就知道他错过了那款他心仪的石头。

待他过来一说,果然是这样。

袁仲驹拎着书,拿书碰碰他的后背:“以后还会碰着合适的,走吧!”

即便最贵的田黄石没买,礼泉带着的钱还剩许多,其他人也还是一人选了一件东西来买。

袁少驹摸摸那只陀螺,又摸摸那个面具,难以取舍。

抬头看向几个哥哥。

“选哪个?”袁伯驹以眼神制止了礼泉要说的话,问他。

他最终选了陀螺,放弃了那个面具。

而袁白驹选了袁少驹没买的那个面具。

袁伯驹做主又给袁白驹买了个九连环。

礼泉看着袁家几个兄弟,不知道这样为了一个面具为难袁少驹有什么意思?

转了一圈不还是给买了回去?

雪渐渐越下越大,袁伯驹说:“回去吧,别冻着妹妹。”

袁少驹得了心仪的两件玩具,不再留恋着在外头玩,把面具戴在脸上,瓮声瓮气的装成大人的声音:“回去!”

路过书肆对面,袁明珠看到顾家叔侄还在叫卖,不过脚上换上了棉鞋。

回到梁家,梁妈妈已经等在门口了,手里拎着一件小斗篷。

看到他们回来,说:“姑奶奶正说呢,这么冷的天怎么能带姐儿出去?”

把斗篷给袁明珠裹上,摩挲着她的小手小脸,“冷吧?快家去,灶上热了鸡汤,都快去喝一碗。”

袁明珠率先往内院跑去,怕听唠叨。

梁妈妈在后头喊:“跑慢点,别滑倒了。”

跑到后院,袁明珠问梁妈妈:“我给姐姐们买的糖葫芦呢?”

梁妈妈忙把儿子交给她的糖葫芦拿出来。

袁明珠把糖葫芦分了。

陶氏把她抱着放到炕上,“外头冷吧,以后想吃什么让哥哥们给捎回来,别出去了。”

袁明珠就是想出去,买东西都是次要的,拿着糖葫芦吃着装没听见。

趁着年岁还不大还能肆意一些日子,等她长大了估计就跟妍姐儿她们似的了,被困在四角的院子里只能看到方寸的天空。

回程的途中,袁伯驹把今日出门发生的事情跟曾祖父说了。

听说他们给卖碗的小叔侄俩买了鞋子,袁弘德捋着胡须欣慰的点头。

陈玉贵说:“听说顾家大嫂前些日子天气骤然变冷的时候病了,这些日子一直不见好转。”

袁弘德:“送些米粮过去。”

“已经送了。”

回到家里,陈玉贵让人给烧了炕,又送了些饭菜过来。

吃饭的时候跟叔祖说:“这些日子一直有消息在传,说朝廷又要抽人往东边几个州府迁移。”

“东边几个州府前些年水灾加战乱,十室九空,大片田地荒芜无人耕种,往年都是从咱们南边抽调的人口,按说也快轮到咱们这边了。”

袁弘德的分析让陈玉贵有些慌,问:“那……?”

他们的日子已经有所好转,日子好容易好起来,肯定不愿意迁移。

而且迁去东边几个州府,去向都是分散的。

为了怕迁移的人口结成一伙在地方作乱或是欺压乡邻,兄弟都得分散到不同去处。

未知的前途命运,让陈玉贵心里不安。

袁弘德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还没确定怎么个走法,担心也没有用。”

“前些日子咱们走豫北的路上,俺听说南边有人走官府的路子,送些礼就能不被抽中。”

袁弘德:“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待送走陈玉贵,陶氏问:“真要开始迁移了吗?”

袁弘德:“陈家世代住在这里,故土难离,咱们本来就是逃难来的,换个地方就换吧!”

陶氏是丈夫在哪哪就是家,听了点点头:“换就换吧,不过就是开头几年辛苦些。”

袁伯驹几个沉默的听着。

袁明珠:“那我们跟哥哥他们能分到一起吗?”

“能,不过得把他们祖父过继给我和你曾祖母名下,咱们成了一家人就能分到一起了。”

又说:“还是早些迁移的好,你大哥还未满十六,等过了明年你大哥满了十六岁,他就只能自己单独分去一个地方了。”

一家子骨肉分离,肯定是很伤心的事。

115、弃如敝屣

初成年就离了家族的庇护,只怕更为艰难。

家里这些年对袁伯驹在教育方面的投入很大,一旦分开迁移,不说他还有没有能力继续读书科考,即便有能力继续读书,也不再是家族的助力。

这些年投入的金钱和心力就都打了水漂了。

所以袁明珠觉得,无论是为了家里好还是为了大哥好,曾祖父都决对不会让大哥跟家里分开。

他肯定会极力促成这次迁徙,免得拖得久了夜长梦多。

因为这种未知的变故,所有人都有些压抑,袁白驹的面容,比平日更显阴郁,让袁少驹都没敢再摆弄他新得的面具。

他讨好似的哄着袁白驹:“六弟,以后咱们一起玩这个面具。”

以为袁白驹的阴郁是因为他霸占了面具才这样。

袁白驹突然有些羡慕这个五哥,也只有被保护着的人才能如此没心没肺。

袁白驹抬眸看他一眼:“你玩吧,我不喜欢。”

袁少驹放心了,搂着面具睡着了。

袁白驹望着屋顶的承尘,思索着如果袁家往东部迁徙,他该何去何从。

他的仇人在这里。

外祖父和父亲未竟的抱负还没有达成,所有的一切,都得靠着他来实现。

晋王在这里。

他不能离开这里,他得留下。

至于怎么脱离袁家,他得想想。

次日早晨,昨晚睡迟的袁白驹还是照着往日的作息习惯早早醒来,梳洗罢跟着哥哥们开始早读。

袁弘德翻看着他们昨日买来的那些书,不自觉赞叹出声:“好文章啊!”

他手里所拿的正是昨日袁伯驹选中的那本经义的例文集。

听到他赞叹,兄弟几个都抬头看过去,见他们看过来,袁弘德把书递给袁伯驹。

“看看这一篇,什么时候你所做的经义能达到这篇七成的水平,前去应试就比较有把握了。”

再次赞叹道:“真不愧为陆驳先生的高足,所作文章辞藻华丽却不显空洞,言之有物。”

自言自语般叹道:“只可惜天不假年,天妒英才呀!”

袁仲驹看着作者名,读道:“郑长英?”

不知道这位颇受曾祖父推崇的郑长英是何许人也。

袁伯驹解释道:“郑弈宁,字长英,师从陆驳先生,陆驳先生惜其才华,许之以次女,咱们县五渡屯人士……。”

说到五渡屯,连陶氏都明白了。

五渡屯郑家的牌坊声名远扬。

袁明珠往袁白驹看了一眼,就见他挺直着脊背坐着,手里捧着书,面色平静,看不出异样。

看不出异样才是最大的异样。

她能隐隐觉察出袁白驹的状况不对,却想不到这小子已经做了出人意料的决定。

袁珍珠:“是郑家六奶奶的丈夫吧?郑家六奶奶重义轻生,让人好生钦佩。”

听着姐姐的话,袁明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

其他人也惊愕的看向她,看过她又扭头看向袁弘德。

就看到袁弘德脸色铁青。

袁家的几个兄弟和袁明珠都是袁弘德一手教养的,知道他对让女人殉节最是鄙夷不过。

之前或许还没有如此明显的离经叛道,自从知晓了郑家六奶奶和小少爷死因的疑点以后,对那些假仁假义的假道学更加弃如敝屣。

只有袁珍珠,终日跟着陶氏,学些女红针黹,也看些《女戒》之类的书识识字。

袁弘德闹怒道:“钦佩个……,钦佩什么钦佩?娘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闺女,嫁出去也希望她一生平安,活生生的人自尽而死,让生养她的亲人如何自处?”

他想骂钦佩个屁,到底还记得那是娇滴滴的曾孙女,不是皮糙肉厚的曾孙子,把粗口收敛起来。

抱怨陶氏:“你平日都给她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赶紧拿出来烧了。”

都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袁弘德从来没有当众训斥过陶氏,尤其是在子孙跟前,从来都是给足陶氏面子。

即便是人后,跟陶氏说话也是耐心细致。

今日这样是破天荒头一遭。

袁珍珠看到曾祖父发火,还连累曾祖母被训斥,十分惶恐。

袁弘德看着大的小的都泫然欲泣,捏捏发痛的额头,放软声音:“好了,别哭了,以后知道那牌坊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行了,

真正的伟男儿大丈夫,自己死后也是希望妻儿都好生活着,只有不自信的猥琐小人,才让人陪葬,才会靠着女人换取荣华富贵。”

他这是肺腑之言,说的就是自己的心声。

当年他身上余毒未清,怕自己去后陶氏生活无着,都替她安排好后路。

袁弘德的这些观点影响着家里的孩子们,包括已决意要离开的袁白驹,他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已经成型,将影响他一生。

待袁弘德出门了,他摸着袁明珠的小脑袋,问她:“这两次迁徙的人都是去的很远的地方吧?”

袁明珠:“嗯,听说很远,黄河的下游。”

“以后山长水远,再见就不易了!”

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走开了。

袁弘德去了前头长安客栈,一年过完了,账目都得整理好。

还遣了人去县衙探听消息。

宋渊的人去了三十里堡也回来了,使人来叫他。

袁弘德刚到梁家,就听到宋宏盛大笑的声音。

看到来到,扯着他的衣袖:“果然不出所料,那黑脸汉子就是三十里堡的人,名字就叫韩大牙,还是当地的一个土大夫。”

“你侄儿已经让人拿了名帖去了县衙,晚些时候就能见分晓了。”

袁弘德就放心了。

犯人到了堂上,板子枷锁加身,屈打成招的都不稀罕,由不得他不招。

袁弘德说:“年前这事要是能顺利了结,也能过一个安生的年。”

“放心吧,年前肯定能办完案子。”梁博山说。

“要我说袁大牛老娘怎么死的都不好说,说不定就是他勾结韩老五害死的,贼喊捉贼。”

袁弘德也是如此怀疑。

若是真能水落石出,弑母是遇赦不赦的大罪,他们就能彻底摆脱对方了。

袁大牛家这样巴着他们家,不仅是出些钱财,若是不能摆脱,天长日久迟早受其连累。

116、命不该绝

到了晚间,县衙那边就传回来消息。

“知县老爷派的杨捕头前去拿人,在韩大牙家里把人抓回来,杨头当场让人搜查了韩大牙家的药铺,

搜出来一包藏在药柜后头的纸包,里头有两个干壁虎,拿到县里药铺让人看了,只是长得像壁虎,尾巴带环形花纹,并不是壁虎,

人赃并获,韩大牙被打了两棍子,没怎么上刑就招了。”

宋宏盛急切的问:“是谁干的?有人指使吗?”

来人摇摇头:“据韩大牙自己招供,那日袁大牛的大儿子袁铁栓拿了药方去他那儿拿药,第二天人就死了,

在药渣里发现了一条那种尾部带环形花纹的壁虎,就找到他家要个说法,他也不知道他藏的毒壁虎怎么会混到药里头去的,

袁大牛要他赔钱,不然就报官,他没钱,害怕之下就跟袁大牛合计着嫁祸德仁堂,于是就有了把人抬到德仁堂的那一幕。”

袁弘德几个一时有些愣神,他们都猜错了,这事没有幕后主使?就是韩大牙一个人的主意?袁大牛就是贪财?

梁博山:“韩大牙是不是被人威胁了?”

来人:“不会,韩大牙孤身一人,她婆姨前些年死了,一个女儿也跟外乡来的木匠跑了。”

袁弘德多少有些失望,袁大牛肯定得判几年劳役,但是不会牵连到他们家其他人。

就是说他们家还是摆脱不了对方的纠缠。

三十里堡的韩老五家,韩老五气得拍着桌子骂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剩下的毒壁虎为何不全部销毁?”

桌上的茶碗被拍得跳动。

“之前怕韩大牙起疑,没敢乱动他的东西,出事以后俺又潜进他家翻找了,没找到,就以为他害怕之下已经销毁了,

谁能知道他那么憨熊啊,还能把罪证留着?”

韩老五的手下也是一肚子委屈。

尹桃花担心的问:“不会牵连到俺们吧?”

韩老五露出狰狞的笑,把她吓得噤声了。

“官府要是传你问话,知道怎么回话吧?”

“知,知道,俺啥都不知道,俺一个妇道人家,有俺公公和男人,家里谁会听俺的?”

韩老五又问:“谁走漏的消息,找到的韩大牙?”

“韩大牙在德仁堂外头上蹿下跳,让人认了出来。”

韩老五听得嘴角直抽抽。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郑弈泰命不该绝,老天爷都特么帮着他。”

看看手下那张丢人堆里就找不到的没有特点的脸,心说:特么的干坏事就得这样的才行,韩大牙那样特征明显的,干坏事就是自投罗网。

挥挥手让他跟尹氏都下去。

又唤来另一个手下,吩咐他:“给赵管事传信,让他这些日子注意点郑家的动向。”

这次算计郑家没成,不能打草惊蛇。

却说袁大牛被收监,哪里愿意一个人担这些罪责,拼命攀咬儿媳和儿子。

他这样的行为,让人十分不齿。

审案的先入为主就给他定了罪了,把尹氏和袁铁栓几个拘来走了走过场就把人放了。

尹氏怎么能放弃这么好的向袁家要钱的机会?

怂恿着袁铁栓带着人又把袁家大门围上了。

“曾叔祖啊,您行行好吧,俺祖母死了,俺爹也被关起来了,俺祖母要棺材没有棺材,要坟地没有坟地,连件像样的装裹衣裳都没有啊,

这都多长时间了,还不能入土为安啊,俺们没本事,俺们不孝啊,……。”

大过年的穿着孝衣围门,把袁弘德差点没气吐血。

没办法,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听,只能拿了钱破财消灾。

袁铁栓要饭的还嫌饭凉:“就这点钱够干啥的?买的棺材板薄的跟纸糊的似的,能用吗?”

袁铜栓几个:“就是,给这么少打发要饭的啊?”

坐地上继续耍无赖。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袁明珠看着袁铁栓几个耍起光棍来比他们老子还娴熟。

袁弘德告诉自己忍一时之气,换万事顺意。

又拿了些银子。

等年后官府开印就定了案:韩大牙被判秋后问斩,袁大牛三年劳役。

袁铁栓几个再次上门纠缠:“俺娘死得早,俺祖母也没了,就剩俺爹了,俺爹身子骨不好,送去做劳役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曾叔祖啊,您老行行好,出点钱给俺爹走走门路,干点轻省点的活,不然俺们怕俺爹有命去没命回来了啊……。”

自上次冯氏发丧来要钱得了甜头了,三不五时就找了借口来讹钱。

要打就往地上一躺,大声嚎着:“打人了,打人了,打死人了,……。”

所谓财不露白,袁家以往低调做人,村里知道他们家有钱,却也没有如此直观的看到钱。

经过几次袁铁栓他们来要钱的事,袁家有钱在村里传开来。

除了来借钱的人多了,给袁仲驹几个说亲的也增多了。

这日,又一个媒婆子从他们家被打发走,捏着手里的五文铜钱冲着他们家“呸”了一声。

这回的女方是前关庙的一户大户,媒婆掂量着也算门当户对,对方承诺只要做成了亲,给她五两的谢媒银。

一般做媒也就几十个钱的跑腿费,五两的谢媒钱抵得上她跑细腿挣得钱了。

来之前拍着胸脯打了包票的,谁知道这袁家眼珠子长头当顶了,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媒婆子气得又冲着袁家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

这口唾沫正好吐到拐过墙角过来的吴大妞的裙角上。

媒婆子看吐到人身上,赶紧拿了手帕给她擦:“你看这事闹的,俺也没看到姐儿过来,俺给你擦干净。”

吴大妞立着眼睛正要骂人呢,定睛一看原来是走门串户的媒婆。

马上忍着恶心换了一副笑脸。

娇滴滴的声音:“没事,没事,俺自己擦就行,你也不是故意的。”

媒婆子出这家进那家,得罪了她们给在中间说几句坏话,就不要想说到好亲事了。

吴大妞不敢随意得罪她们。

端着笑脸跟媒婆寒暄:“花婶子这是从哪来啊?”

花婆子正想找人说说袁家的坏话,败坏败坏他们家出口恶气呢。

回到:“呶,就是去他们家,”

嘴往袁家的方向噘了噘。

117、祭祀日

吴大妞脸色僵了一下。

在心里把花媒婆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又是一个准备来截胡的,这些人怎么也死不干净呀?

花媒婆却没有发现吴大妞的异常,喋喋不休的跟她说起袁家如何如何的不识抬举,她说的那么好的人家,居然还拒绝。

花媒婆的话让吴大妞暗自窃喜,媒没说成,她还有机会。

不过转瞬又有些担忧,花媒婆说的这么好的人家都没成,再比较袁家大孙子说下的那家,只怕她还是没什么机会。

跟花媒婆匆匆说了几句就走开了。

裙角的那口唾沫虽然已经擦干净了,但是依旧让她浑身不自在,得赶紧回去洗洗。

吴大妞一边洗着换下来的裙子,一边谋算着该怎样鼓动家里人帮着她去袁家说亲。

女家很少有主动向男家提亲的,除非挟恩图报,只怕家里人不会愿意。

因为思索,吴大妞搓洗裙子的动作越来越慢。

她祖母催促她:“洗快点,磨蹭什么呐?”

挡着别人舀水。

吴大妞往旁边挪了挪,垂下眼睑,挡住眼睛里对老太太的厌恶。

去年他祖父因为帮着袁家出头,被袁大牛气得差点复发。

袁弘德事后还买了东西来探望祖父。

她好容易说服她娘,趁着那次的机会跟袁家提提亲事,结果死老太婆非拦着不然提。

说什么他祖父能恢复好都是袁家给的方子的功劳。

那么好的机会没抓住,真是气死她了。

不过最终她还是加快了洗衣服的速度。

天气太冷了,手浸泡在冰冷的水里久了有些冷。

吴大妞洗好裙子,把裙子挤干净水挂起来晾晒,回身把洗衣服剩下的脏水端出去泼到门外。

肯定她家下坡的另一条路上,袁家的几兄弟正

走过去。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袁家兄弟们走路都避开他们家。

这么明显的要跟她避嫌,让她更加不甘心。

发誓非得让袁家主动到她家提亲不可。

转眼间到了二月里,这一日是五柳村传统的祭祀日,祈祝新的一年风调雨顺。

袁弘德也带着陶氏和袁明珠姐妹过去观看。

一大早在村里水井旁边的开阔地上集合,带上供桌香烛,抬上祭祀用的肥猪整羊。

村里辈分最长的五叔公带着村里人,抬着供奉的祭品往土地庙送去。

村外小河沟那边有一个土地庙。

祭祀的地点就在那里。

五柳村的小河沟的下游连着龙尾沟的那条河,因为地势高水量并不充沛,但是因为山上每年雨季下来的山洪的冲刷,河沟纵横。

看祭祀的人们都站在一条条小河沟之间的河坝上。

不仅仅是五柳村的人,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赶回来观看,龙尾沟和磨头村的人,甚至更远些的前关庙的人都赶了来。

挨挨挤挤的人群,不时有人惊呼着被挤到底下的沟里去。

还好这个季节天旱,大多数沟底的水都不多,没出什么意外。

祭祀的程序很很复杂,只冗长的祭文就得一个多时辰才能读完。

中途,杨举人家的小儿子带了一个三十许的中年人过来,跟袁弘德打招呼:“真是巧了,正说要去拜访袁先生呢,居然在此偶遇。”

跟袁弘德寒暄了一会之后,侧了侧身,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前关庙的陈员外,十分仰慕先生,特意让我与他引见。”

袁弘德眼神微闪,前些日子花媒婆才给袁仲驹提过前关庙陈家的女儿。

只是不知跟这位陈员外是什么关系?

他神色自若道:“在此偶遇也是缘分,去家里坐坐喝杯茶吧!”

那位陈员外看看杨怀嗣,杨怀嗣笑道:“客随主便,那就去袁先生家叨扰了。”

袁弘德对陶氏说:“我先陪客人回去了,你带着珍珠她们在这里再玩一会。”

陶氏点头应着:“嗯,你先回去吧。”

农家一年到头娱乐的项目不多,只有像这样祭祀的活动。

袁弘德并不想因为“偶遇”的客人的出现,打断她们好不容易遇到的娱乐活动。

袁明珠看着曾祖父带着那两个人走远了,觉着这人真是十分执着,遣了媒婆来说亲未成,还亲自上门来了。

可惜了,不然也是一门好亲,只是他们有可能要迁徙,曾祖父是不会同意了。

袁明珠正想着,土地庙前念祭文的终于念完了。

下面的项目是围着最宽的那条河沟巡河。

贡品被抬了起来,跟着念念有词的五叔公开始巡河。

看热闹的人群也都汇聚了过来,跟在后头移动。

一时之间,人群更加拥挤了。

袁弘德又不在,陶氏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被人群挤得踉踉跄跄的。

很快,袁明珠就发现有人故意挤她,目的就是把她往河边上挤。

挤她的这人还是熟人,是他们家前面的吴大妞。

她知道,这世上的案件大多数都是熟人作案。

吴大妞这样挤她,明显是不怀好意。

只是河岸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吴大妞这样有预谋的对付她,有心算计无心,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离曾祖母远了。

倒是离河很近了,都能透过大人们的腿,看到河道里波光粼粼的水面。

袁明珠想往上看看旁边都是什么人,找个人求助。

谁知道这事前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挺了,后头的人不知道,还在不停的往前挤。

矮个子的她被挤在底下,脚都不能沾地了,就被夹在半空中跟着人群移动。

抬头的空隙都没有,只能看到前头人的后背和旁边一个姑娘的棕色裙子。

至于为什么知道是个姑娘,是因为她看到裙子上绣了一串忍冬藤和花。

这种绣花是陶氏画的,严格说应该是四哥替曾祖母画的,村里的姑娘人人裙子上都有。

情急之下,袁明珠伸手攥住了旁边那姑娘的手。

“姐姐。”一管子声音可怜巴巴的,十分能激起人的正义感。

不管是谁,先求助再说。

那姑娘听着她的声音很熟悉,一低头看到是她:“明珠,你怎么在这里,你跟谁来的,你家大人呢?”

一边问一边奋力给她挤出一点空隙来,把快被挤成纸片的小丫头给解救出来,抱在怀里。

118、落水

小姑娘也不大,抱着她有些吃力,两个人被人群挤得左摇右摆,不过袁明珠的处境好歹比刚才强些了。

“二姐姐。”袁明珠眨巴着大眼睛喊了吴二妞一声,抱紧了人家的脖子。

还好旁边的人是她,不然人家不理她就糟糕了。

她现在站的高了,看到曾祖母已经被挤到离她们很远的地方,正在焦急的寻找她的踪影。

袁明珠喊了一声:“曾祖母。”

陶氏听到,往她们这边看过来,领着袁珍珠往这边挤。

没有挤过来不说,还把队伍挤得更加乱糟糟的。

拥挤的情况直等到队伍再次前进才变得好一些。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叫:“啊!蛇啊!”

变故陡生。

蛇这种软绵绵蠕动的生物大多数人都怕,听到有蛇,大家开始拥挤逃窜。

吴二妞只觉得有人用力推了她一把,她就跟抱着的孩子一起被推得倒进了河里。

能被选中作为祭祀中巡河的环节,是因为这是附近河流里最深的一条。

高个子掉下去都会没顶,更何况吴二妞和袁明珠这种未成年的小姑娘们?

冬日的水又冷,衣服又厚,浸湿了水以后又冷又沉。

北方会凫水的女子几乎没有,吴二妞觉得自己只能凭着本能在水里挣扎。

突然,水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拖拽着她。

袁明珠拽着吴二妞,落水的时间不久,吴二妞还没失去意识,没有死死抓住她影响她施展。

她也很聪明,几下之后就知道配合她的力道往岸边划水。

不然时间久了袁明珠单薄的力气也支持不住。

划了几下之后,估计是想起了跟她一起落水的袁明珠。

在水里扭动挣扎着四顾看着,才发现之前拖拽她的那股力量就是来自于她要找的人。

情况危急,也容不得她多想,两个人相携着划到了岸边。

河道并不宽,就是离着河岸很深,她们到了岸边也没法自己上去。

不过上头人多,这会之前的乱局也平息下来,有会游水的跳下来救人,也有人找了长树枝递下来,让下头的人拽着把人拉上去。

人群中,吴大妞浑身湿透着呆站着。

她没有料到局面会失控成这样,后果会如此严重。

她本来是打算着把袁明珠挤到河边上去,自己跟她一起落水,她哥会水,跳下去把他们救上来。

袁家感念他们的救命之恩,总得有所表示。

就算是不成,她也还有后手,她买通了一个游方郎中,到时候她装作落水后受了风寒,请了郎中来看。

让郎中把她的病情说的严重些,不怕袁家不愧疚之下给她个保证。

如今她也落水了,却早早被人救了上来,反而是吴二妞那个贱蹄子把袁家的那个死丫头给救上来了。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成了给吴二妞做的。

在心里把那个救她上来的人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陶氏趴在河岸上,等袁明珠一上来,赶紧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她裹上。

眼泪汪汪的自责:“都怪曾祖母没看好你……。”

突来的灾难把她吓得都快魔怔了,只知道喃喃着重复那一句话。

吴正仁也脱了棉衣给他闺女穿上。

劝着陶氏:“他曾祖母别自责了,孩子没事就是不幸中的万幸,赶紧把孩子送家去吧!”

“哦,来,曾祖母背着你。”

又吩咐袁珍珠:“珍珠,你快跑回家,跟你娘说熬些姜汤,再把炕烧热点。”

背着袁明珠跟在吴正仁的后头往家跑。

吴正仁背着他家二妞,对他侄子说:“你也跑快点回去,让你祖母给你妹妹们烧些姜汤,看看有大夫没有请一个家来。”

他家和他哥哥家的两个闺女都落水了,这么冷的水,袁家这么大的小姑娘没事,他们家的姑娘大了,已经来了葵水的年龄,一个不好落下病症就不好了。

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吴家大郎听了,往他亲妹妹吴大妞的方向看了眼。

吴大妞正懊恼着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呢,没有工夫搭理他,根本没注意他。

没得到提示的吴大郎,只能在他叔叔的催促下往村里去了。

照着原先的计划把那个被买通的游方郎中给请了来。

却说袁弘德领着杨怀嗣和陈员外回到家,冬日家里烧着炕,现成的热水,杜氏给沏了茶送上来。

三个人坐在说了半天废话。

能说的话题都说完了,杨怀嗣看看陈员外。

陈员外示意他说。

杨怀嗣清了清嗓子,说:“陈兄膝下有一个女儿,爱若珍宝……。”

袁弘德伸手制止了他下面的话,插话道:“我家也有两个曾孙女,我也爱的什么似的,女孩就是比男孩贴心又可人。”

话音一转:“儿女的亲事是一辈子的大事,只恨不得一直看在眼前,我们这里马上要开始迁徙了,据说三户中抽中两户,

只怕许多人都得在要迁徙之列,若是这会就定下儿女亲家,以后天南地北,山高水长的,一辈子也难见着面了,

还好我家的两个曾孙女还小,一时也不急着说人家,再等等,等一切确定了再说也使得,

那个侄孙女已经嫁人好多年了,儿女双全,往后万一离得远,想念也想念,倒不担心她在婆家过得不好没人给撑腰。”

他的一番话听得陈员外脸色骤变,急切的问:“迁徙之事可是当真?”

这事朝堂之上已经在议了,基本差不多了。

袁弘德点点头:“八玖不离十了,这次迁徙之处跟前两次一样,还是黄河下游,之前的水患之地。”

水患之地就是不毛之地,陈员外哪里舍得掌上明珠去吃那份苦?

就是千里遥远一路过去,万一路上有个什么差池,也心疼死做爹娘的了。

喝了茶,又说了几句话就准备起身告辞。

正说着告辞的话呢,外头乱糟糟的传来人声。

袁家的大门也被人推开。

“不好了,袁家曾祖,你们家孩子掉小河沟那边河里去了。”

袁弘德也顾不得跟他们寒暄了,嚯得站起来:“家里有事就不远送了,你们自便吧。”

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救上来了吗?”

来人被他一脸厉色吓得结结巴巴:“俺跑来报信,没看到。”

走到坡下,就遇到跑回来的其他人,得知已经救上来了。

119、 槽头买马看母

袁弘德摸摸有些潮湿的眼角,跟着众人一起把落水的人接回来。

因为场面混乱拥挤,落水的人着实不少,不仅有本村的,还有外村的。

袁弘德看到袁明珠冻得浑身发抖,嘴唇发紫,把棉衣脱下来,给她又裹了一层。

从陶氏手里把她接过来,抱着她往家里赶。

回到村里,吴正吉使人打扫了磨坊院,把没有家人照顾的人安置进去。

本村的人就各自回了各自家里。

走到快到吴老歪家门口,两家人要分开的时候,袁明珠冲着吴二妞喊道:“二姐姐,谢谢你救俺。”

吴二妞微微一愣,心想着:明明是你救了我啊?

看到她眯着眼睛笑得可爱,要说的话就咽了回去。

袁弘德夫妇也跟吴正贤道谢。

吴正仁催促他们:“应该的,别客套了,赶紧带孩子家去吧。”

回到家里,杜氏把炕已经烧热了。

看到他们回来,抱着袁明珠呜呜咽咽的哭,把陶氏也招的哭起来。

袁明珠围着被子坐着,喝了姜汤,她们还在抽泣。

喝了一大碗姜汤,浑身就暖呼呼的,每个汗毛孔都舒展着通畅,劝着陶氏她们:“曾祖母,你们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嘛,我以后都不去看这样的热闹了。”

陶氏把她的头发解开,给她把头发擦干。

请来的黄先生也来到了,为她把了脉,开了一副防风通圣汤的加减方。

“请先生去前院给正仁家的二丫头也看看吧!”陶氏说。

她们明珠多亏着人家给救上来。

陶氏起身,给袁弘德拿了一包红糖让他带过去。

不一时,袁弘德就回来了,面色阴沉。

陶氏忙迎上来问:“他们家二妞情况咋样?”

袁弘德做到炕沿上,说:“情况不太好,大夫说,大夫说那丫头落水受了寒凉,只怕以后于子嗣有碍。”

说完这些,夫妇俩齐齐叹了一声。

陶氏就是那年惊了马车,落到冰窟窿里,受了寒凉,再没有了子孙缘。

袁明珠听了也是一惊,没想到会是这样严重的后果。

吴大妞真是恶毒,为了一己之私,残害姐们。

吴二妞都是受了她的连累。

正想着呢,听到曾祖父又说道:“吴家的意思,想跟咱们做门亲,他们家二妞那种情况不好连累咱们家孩子没子嗣,

想让他们家大妞嫁给咱们家仲驹,万一以后二妞没有个结果,也让咱们家仲驹多看顾一些。”

袁明珠囧了。

什么意思?姐妹俩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让她二哥坐享齐人之福?

想想吴大妞那副模样,她是能容人的样子?

不像。

她肯定是打着挟恩图报的主意,利用他们家对二妞姐的感恩之心先定下亲事。

然后再想法子把吴二妞打发掉。

陶氏问:“辰哥你答应了?”

袁弘德:“没有。”

“他们家那闺女心术不正,娶家来就是家门之祸,我哪能答应?

我是这样想的,回头让明珠她师傅给介绍些知名的大夫,咱们家出钱请来给那闺女诊治。”

能花钱解决的问题,肯定不会用家里孩子的终身大事来补偿对方。

陶氏听说袁弘德没有答应就放心了,对他说:“你看着会明珠,药泡的差不多了,我去熬了给她吃。”

袁明珠也放心了。

袁弘德拿了本书出来看着,就听到袁明珠说:“曾祖父,今天在小河沟那边,你回家以后我本来说跟曾祖母在一起的,曾祖母还牵着我的手的,

有人故意把我从曾祖母身边挤开,一开始我没有注意,等我注意的时候已经离曾祖母远了,

挤我的人就是吴大妞和她哥。”

袁弘德放下书,摸摸她的额头,不发烧,说的应该是真的。

他觉得有些能参透吴大妞这样做的目的。

“后来有人叫了一声‘有蛇’,我也听着有些像吴家大郎捏着嗓子喊的,

这个季节虽说不能排除蛇出来活动的可能,但是小河沟那边今天来来去去那么多人,过了那么长时间了,就是有蛇也早该被惊走了,

怎么可能等祭祀过了那么长时间还有蛇?而且至始至终也没有人看到蛇的影子。”

袁弘德帮她把被子盖好,思索了一下,说:“这事不要告诉别人!”

袁明珠答应道:“我知道曾祖父。”

她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才登曾祖母出去以后才说的。

吴大妞这几年对袁家费尽心思,找了各种借口偶遇,三天两头来袁家借东西,她这次只怕不会轻易罢休。

袁明珠还准备把这件事当成杀手锏来用呢!

曾祖父的想法应该是跟她不谋而合。

曾祖孙俩说了一会话,待陶氏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停止了交谈。

陶氏问:“说的什么啊?”

袁弘德:“在说一棵藤上结的瓜也有好的有孬的。”

陶氏觉得他们在说前头吴家的人,“槽头买马看母。”

陶氏一贯看吴家的大儿媳不好,才有此一说。

把袁明珠扶起来让她喝药。

袁珍珠端着一碟子蜜饯过来。

邱氏也接到信,知道小徒弟落水了,特意来看她。

陶氏请了她进窑洞坐。

袁弘德打了招呼就避了出去。

邱氏给袁明珠诊了脉:“没什么大碍。”

他们跟家人失散,流落此处。

袁家小儿想拜她为师,她本来是没准备答应的,但是那孩子拿了一本《疡医大全》作为交换。

那书里记载了几味治疗疡科的特效药。

尤其那味西瓜霜,应用以后证明药效神奇。

她家小叔见猎心喜,央求她答应了下来。

两三年间这孩子进步神速,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只怕再过一两年她就没有什么可教她的了。

见袁明珠没事,邱氏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就告辞了,她这师傅当的容易,容易到让她都有些心虚。

晚间几个哥哥回家,也嘘寒问暖一番。

袁明珠看着几个哥哥中间最能说会道的二哥,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直笑得袁仲驹心里打鼓,琢磨着他没有什么地方得罪小妹啊?

第二天袁明珠就活泼乱跳的了。

跑了去探望吴家二姐姐。

吴家二房的气氛有些压抑。

一场事故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可能影响女儿一生的幸福,任谁都难以高兴起来。

120、高明

见到袁明珠姐妹过来,二妞娘挤出个比哭好看不了几分的笑容招呼她们进窑洞里坐。

“珍珠和明珠来了,进来坐。”

对窑洞里说:“二妞,珍珠她们来找你玩了。”

希望她们能宽慰一下女儿,让她想开点。

给她们泡了糖水喝。

袁明珠姐妹进了窑洞,就看到吴二妞坐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倒像是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头发披散着,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袁明珠看得心下戚戚,这会的女子,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不能生育就跟判了死刑的犯人一样。

她们姐妹轻手轻脚的过去。

袁珍珠把妹妹抱了放到炕上,自己也坐到炕沿上,把手上提着的蜜饯放到吴二妞跟前:“二姐姐,我们特意给你带的蜜饯。”

她跟吴二妞年岁相仿,平日关系好,对于小姐妹的遭遇十分同情。

“俺曾祖父托了人在打听名医,请了来给姐姐诊治,说不定是大夫诊治错了呢!”

吴二妞心里没有信心,袁家曾祖母据说也是落到冰水里落下的病症,若是能治,袁家曾祖父何至于没有一儿半女?

但是她心地善良,这样的话只在自己心里想想,袁家一片好心,她哪能在说这样扎人心窝子的话。

挤出个笑脸道:“替俺多谢曾祖。”

正说着话,吴大妞进了来,往炕上一歪,问袁珍珠姐妹:“来了怎么也不去看我?看来呐,人家有个做秀才的舅舅就是不一样,

欸!谁让俺家舅舅不争气呢,带着俺也让人看不起,一样都落了水的,人家就有人来瞧,我们那边就一个人也没有。”

对袁家拒了亲事的火气,都冲着袁珍珠姐妹俩撒了。

袁珍珠扭了头看向一旁不说话。

袁明珠仗着人小,说:“我们来看二姐姐是来感谢她昨日救了我。”

吴大妞:“真若有心感谢,我们家提出的感谢法子是最合适的,俺妹妹将来也有了倚靠,说什么请名医来给治病,糊弄谁呢?

真若能治好,你们怎么不请名医把你们曾祖母的病治好了?也能给你们生个小爷爷。”

袁珍珠:“你……。”

吴大妞:“我怎么了我?你们把我家二妹害成这样,还不想认账怎么地?”

吴二妞:“大姐姐慎言,昨日明珠妹妹有没有落水,我都已经落水了,我并不是为救人跳下去去的,没有谁害的我一说。”

吴大妞恨她胳膊肘往外拐,骂她:“你傻了吧,不为以后想想?”

“人各有命,不能为了所谓的以后就良心也不讲了。”

当时谁救的谁,她是当事人,比谁知道的都清楚。

不能自己倒霉了就拉人下水。

而且她这个大堂姐并不是可靠的人,若是把自己的人生交到她手里,只怕到时候哭都找不到坟头。

吴二妞又说:“当时那么多人跳下去救人,就是没有我在旁边,明珠妹妹也自有其他人救她,我可不敢厚颜说什么恩不恩的。”

吴大妞看她愚不可及,气得站起来冷哼了一声道:“有你后悔的时候。”

噔噔噔出了窑洞。

二妞娘进门,看她头昂得高高的,也不搭理人就出去了,问:“怎么啦?”

她头也没回,只哼了一声做回应。

有了她这一出,吴二妞的心情反而好了些。

袁明珠:“二姐姐,我帮你把头发梳梳吧?”

吴二妞应了,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她坐着。

袁明珠姐妹一边一个站着,帮她绑了个一边高一边低的丫髻。

三个人看着丫髻,笑得滚成一团。

袁珍珠把她推到一边坐着,“妹妹你别捣乱了,老实坐一边。”

袁明珠只能坐旁边看着。

别说,她姐姐的手就是比她巧,两只手像翻飞的蝴蝶似的,一会就梳好了,比她梳得强多了。

袁明珠拿了三颗蜜饯,自己吃了一颗,另外两颗给了姐姐和吴二姐。

“黄先生的医术怎么说呢,可能也就在治偏瘫一途上还有些长项,治其它病症只能说平平。”袁明珠点评着黄先生。

她想说的是黄先生诊治的结果不一定就不会出错。

虽然是宽慰吴二妞的话,说的也是实情。

黄先生之前治哪一科都是医术平平,后头得了袁弘德提供的那张熏蒸的方子,在熏蒸方子的基础上又改进了口服的方子。

治好了几位偏瘫患者之后,黄先生才名声大噪。

不过慕名而来求医问药的,还是以偏瘫患者为主。

妇科方面,不是黄先生的长项。

袁珍珠知道妹妹的意思,附和道:“是啊,黄先生看其它病确实没有突出之处,有些病症还不如我家明珠看的好呢!”

吴二妞见她们一直说黄先生,说:“黄先生没给我看诊啊!”

袁明珠:“昨日黄先生没来吗?我曾祖父亲自带着他过来的呀,还给你带了一包红糖。”

吴二妞:“昨日没见到黄先生,是大哥请来的大夫,还说那位大夫医术十分高明。”

袁明珠眼神微闪,噗嗤笑了:“乡野之地,高明的大夫还真是扎堆啊,除了我师傅一家,还有一个擅长偏瘫的黄先生,如今又来一位擅长妇科的,好巧!”

吴二妞也察觉不对了。

吴大郎说的那样夸张,好似那大夫就知道会有人落水,专等在这里等着给她治病似的。

而且大堂姐也落水了,他们请来的大夫不急着自己用,一家人都围在他们这边先给她诊治。

袁明珠把手搭在吴二妞的手腕上,诊了一回脉。

吴二妞觉得她给自己诊脉跟过家家似的,“要不请邱婶子来给俺看看。”

中医行当里,都是越老越值钱。

袁明珠知道她就是华佗转世也没有用,没人相信她。

诊了一回脉,知道吴二妞的身体并没有落下病症,点点头:“行,回头我跟师傅说说,让她过来给你看看。”

想想又说:“你还是去我们家吧,把我师傅请我们家去,这样不打眼。”

一个小女娃,还是别让人知道看这种病症的好。

吴二妞看她考虑的严谨,点头应了。

121、恶毒

送走袁家姐妹,吴二妞就跟她娘说起这件事。

听说昨天袁家带来黄先生要给吴二妞看诊,还送了一包红糖做礼物,二妞娘的脸色变了变。

他们既没有见到黄先生,也没有看到送来的红糖。

红糖她们不在乎,黄先生也似乎可以不见,但是他们无视不了被算计的心寒。

他们把人家当成亲人,人家却把他们当成可以肆意欺辱的傻瓜。

生气的同时,母女俩心底又隐隐有些希冀,希望他们是被人算计了,那样的话所谓的被冷水伤了身子就是个骗局,二妞实际上是健康的。

待到晚间,一家人都回到家,听说了此事全都义愤填膺。

二妞的哥哥吴二郎撸着袖子:“欺人太甚,俺找他们去。”

被他娘拦下来。

“不能去,这事不能声张。”

二郎不明所以,以为母亲是怯懦,不为妹妹主持公道。

转而看向父亲,父亲也只摇头叹息。

二妞娘抹抹眼泪:“不能去,去了二妞以后怎么办?”

不仅不能声张,找回公道都不能,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不然被外界知道了,以讹传讹,这事只会越传越不堪。

就是跟人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只会认为他们是怕女儿嫁不出去,掩盖真相。

这也是出这个主意的人的恶毒之处,算准了他们顾忌二妞的将来,知道真相也不敢吱声。

一家六口人围着哭了一场,哭都不敢大声。

有的人之所以会怯懦,是因为他们心有牵挂。

袁明珠和姐姐回到家,把事情说了。

袁弘德感叹:“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那日带了黄先生过去,只是怕吴家的姑娘因为受了寒凉得了风寒,并未想这么深。

吴家当时有人在门前,告诉他们已经请了大夫了,正巧有其他人家来请黄先生,黄先生就跟着那人去了。

再想不到其中还有如此曲折的内幕。

旁边袁仲驹听了这些,又知道这次落水事件吴大妞有很重大的嫌疑,终于明白之前袁明珠为何看着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了。

他只是个少年郎,十四五岁的年龄正是情窦初开,还没有什么定力,多多少少有些虚荣心。

袁大妞的爱慕满足了他这些虚荣心,所以对于袁大妞的追逐他在心里并不反感。

虽然碍于家里长辈的教诲,没有做出跟吴大妞私相授受的事,可是总免不了会暗自得意。

不过,这会儿他的得意全部变成惊恐,被一个美女蛇觊觎,可不是得让人后背发凉。

袁明珠冷眼旁观着她二哥的表情,知道他之前一直对家里人的告诫不以为然,这回该老实了吧?

再不老实就给他配个蛇蝎毒妇,不怕治不改他。

这事到这儿还没算完,得请了邱氏来给吴二妞诊一下脉,给他们一家一个定心丸。

为慎重起见,袁弘德准备让袁树借了驴车跑一趟潜下镇,把王弼也请了来。

祭祀日过后就开始春耕,季节不等人,他们要先把春耕忙活完了再操办这件事。

这一日,袁明珠跟着姐姐去村外挖野菜。

挖野菜的人多,野菜并不像现代那一世好挖,小孩子们还经常因为争夺资源发生纠纷。

没有纠纷都分帮结派,有了纠纷更是恨不得见到对方就啐对方一口。

后头孙二年的闺女小满找到一片野菜多的山坡,马上宣布主权:“这地方是俺先发现的,谁都不许挖。”

袁明珠姐妹就是打酱油的,她们出来挖野菜是因为大家都来,她们不好表现的太特殊,就也跟着来了。

家里并不指望着她们俩挖回去的野菜果腹,只希望她们借着挖野菜结交几个要好的小姐妹。

所以听到小满宣布主权,就主动走开了一些。

小满却主动喊住她们:“你们俩可以跟我们一起挖。”

袁明珠觉得真是受宠若惊,喜滋滋的凑过去挖起来。

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劳动,力气小,把一根根野蒜都拔断了,看着十分惨不忍睹。

袁珍珠:“妹妹,你在旁边玩吧,我挖就行了。”

潜台词:别糟蹋东西了。

小满旁边的一个小姑娘也说:“你带她来干啥?她还这么小。”

小满神神秘秘的问袁珍珠:“你妹妹祭祀那天也掉进河里去了吧?”

袁珍珠“嗯”了一声,皱了皱眉,听着她的话音不像好话。

他们家跟孙二年家前后院住着,小满不会不知道她妹妹落水了,怎么还明知故问?

袁明珠看到姐姐皱眉,趴到她背上听她们说什么。

小满觉着她就是个毛孩子,也没避讳她,接着说:“俺听说路西吴老歪家的二孙女掉到河里冰出毛病来了,以后不能生孩子了。”

毕竟是未嫁的小闺女,说到嫁人和生育的话题扭扭捏捏的。

其他几个跟小满交好获准留下的女孩子,也都围过来听她们说话。

“俺也听说了。”这个女孩说这话的时候还瞟了一眼袁明珠。

看得袁明珠都想问她:你瞅啥?

小满跟她祖母一样,肚子里存不住话,问袁珍珠:“你妹妹没事吧?”

明明是关心的话,听在人耳朵里却十分刺耳。

袁珍珠把妹妹抱起来:“她这么小能有什么事?”十分的护犊子。

小满被她反问的讪讪的,“俺就问问。”

不敢再把话题往袁明珠身上扯,几个小姑娘互相交流着听来的关于这件事的传言。

袁明珠听着她们的对话,觉得这些话应该已经传了一些日子了。

不过她平日都跟着曾祖母一起,她曾祖母因为也是落水后留下的病根,一辈子也没有子息,谁也不会这么不开眼跑到她跟前去说三道四。

所以袁明珠她们一直都没有听到这些流言。

至于这些流言怎么传出来的,袁明珠觉着她不用脑子都能猜到。

吴正良一家是想用舆论逼他们家就范,让他们家答应这门亲事。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回家的路上,袁明珠磨磨蹭蹭的走得很慢。

小满着急,对袁明珠说:“你帮我提着篮子,我背着她吧。”

这样拖拖拉拉的什么时候能走到家?

122、无地自容

小满人如其名,虽然只比袁珍珠大了不到两岁,已经长得十分高壮了。

这样的姑娘家在乡下最受欢迎。

不是受慕少艾的小伙子们欢迎,是受婆婆们欢迎。

不像吴老歪家的孙女们,也不像袁珍珠,长得窈窈窕窕的,一看就不是能收湿晒干会干活的人。

据说已经跟龙尾沟那边的一户人家开始议亲了。

袁珍珠哪里能使唤人家替她背着妹妹?

再说明珠也不愿意让别人背,她今天故意磨蹭就是想跟她姐姐单独说话。

她躲在袁珍珠身后。

袁珍珠把篮子递给小满:“你帮我提着篮子好了,我背着她。”

小满看着她跟豆芽菜一般的小身板:“你能背得动她吗?”

袁珍珠:“现在衣服薄了,能背得动。”

冬天袁明珠穿得跟棉球似的,背不动,现在没问题。

小满也不再坚持,提着她的篮子追上前头的同伴,说说笑笑着往村里走。

袁明珠伏在姐姐背上,晃晃悠悠着晒着暖阳,仿佛又回到紫葫芦里的悠闲时光。

可惜这些都是错觉,她如今生活在人群中,又人的地方就少不了蜚短流长,就少不了勾心斗角。

她附到姐姐耳边,轻声说:“这些人可真坏,背后说二妞姐姐的坏话,我那天帮她诊了脉了,根本没病。”

故意问袁珍珠:“姐姐,你说传这些瞎话的人是想干什么啊?咱们回去问问曾祖父和曾祖母吧?”

袁珍珠:“你可别乱问,我回头问问曾祖父告诉你。”

怕她去戳曾祖母的伤心处。

她这话正合袁明珠的目的。

嘻嘻笑道:“嗯,我不问,姐姐问了告诉我。”

陶氏她们在灶间做晚饭,袁珍珠找了机会把白日里听来的传言给曾祖父说了。

袁弘德听了,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院子里看书的袁仲驹。

袁仲驹似有所感,一抬头看到曾祖父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他又看向大妹,大妹正一脸担忧的看着曾祖父。

他旁边坐着的小妹,不知是无意还是知道了什么,突然笑嘻嘻的问他:“给二哥哥娶个美娇娘吧?”

袁仲驹想到那个总往他跟着凑的吴大妞,吓得打了个冷颤。

其他几个兄弟看他吓成那样,脸色都变了,都跟着袁明珠一起笑起来。

看他平日还嘚瑟不,一点都不稳重。

正笑着,袁珍珠出来,对袁仲驹说:“二哥,曾祖父叫你过去。”

袁仲驹心知宣判的时候到了,壮士断腕似的过去。

袁明珠也笑眯眯的跟在后头,爬到曾祖父跟着坐着。

袁弘德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曾孙子,活泼太过,稳重不足。

只是不知道经过此事,能不能吃一堑长一智,变得稳重下来。

袁弘德问他:“现在有两个人选,一个是吴家的大妞,另一个是她堂妹,选一个给你定下来。”

袁明珠看着袁仲驹那张快哭出来的脸,突然觉得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事。

袁仲驹就算是瞎了眼选了吴大妞即那个祸害,也只能祸害着二哥一个,两个人是王八对绿豆,没有一个无辜的。

好不好以后把他们分出去单过去好了,两个人互相祸害去,祸害不着别人。

袁仲驹哭丧着脸:“能不选吗?哪一个我都不想要。”

袁明珠快被他气乐了,说他:“不是因为这事,你以为二妞姐姐能看中你?”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整个事情里唯一无辜的就是吴二妞。

袁仲驹梗着脖子:“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吴二妞自己掉进河里去的,她救的是小妹,凭什么拿我去报恩?”

袁弘德摇摇头,说:“你到如今还没反思自己究竟错在哪里,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袁仲驹茫然的看看他,又看看袁明珠,不知道这件事中他究竟有什么错。

袁弘德本来想给他留一份脸面,只要他认识到自己的错处,他舍了这张老脸去跟吴正仁夫妻求娶他们家的闺女。

他是打定主意要带着一大家子东迁的。

害人家骨肉分离,埋怨就让吴正仁夫妻埋怨他吧。

谁知这么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看着机灵,却没把聪明用在正途上。

袁弘德对袁明珠说:“去把哥哥姐姐都喊进来。”

袁明珠才不会给他留脸面,这几年她忍着这个傻东西忍得够辛苦了,早就想教训他了。

估计大哥他们也忍他忍得内伤了,他好几次听到大哥背地里规劝他,他就左耳朵听右耳朵冒。

蹦蹦跳跳着跑去把大哥他们都叫了进来。

袁仲驹或是被大家都让叫来旁听的举动点醒了,想起往日大家对他的规劝,如梦方醒似的的想起这件事里他究竟错在哪里。

脸慢慢的红起来。

袁弘德把事情的始末跟几个孩子说了说,问大家:“这件事里,仲驹错在哪里?”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连最小的袁少驹都知道,抢着回答:“曾祖父我知道。”

袁弘德示意他回答。

他知道,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整个一茶壶里装饺子——肚里有倒不出来。

支吾半天说的磕磕绊绊:“没准备跟吴家结亲,就该……,就该不理人家。”

袁弘德点点头。

对袁伯驹:“你补充补充。”

袁伯驹:“是。”

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两情相悦,也该禀明亲长,遣了媒人前去撮合,如此才是正途,

自己在路上搔首弄姿,这样不知自重的女子,不是良配,就该义正言辞呵斥于她,二弟却每每当成资本炫耀,

无形中鼓励了对方,让对方纠缠不休,才酿成今日的祸事。”

未等袁伯驹说完,袁仲驹就噗通一声跪到炕沿跟前的地下。

五弟和大哥的话已经让他无地自容。

袁弘德看着他:“还能迷途知返,也不枉送你去读圣贤书,读书不是就是为了科举,明理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既是对袁仲驹说的,也是对所有人说的。

袁白驹站在最边上,贪婪的听着尊长的教诲。

离开这里,没有人会再跟他讲这些道理。

“你们先出去吧!”袁弘德吩咐孩子们。

给袁仲驹留一些颜面。

袁伯驹带着弟弟妹妹鱼贯而出。

杜氏和陶氏从灶间探头往这边看。

估计也猜到说的什么,并没有过来查看。

123、榴花

待其他人出去以后,袁弘德问袁仲驹:“这件事如果让你做主,你打算怎么收场?”

袁仲驹不再抖机灵,他现在只剩下自惭形秽。

“全凭曾祖父做主。”

袁弘德思索了片刻,说:“你这个样子,我们家又准备东迁,确实配不上吴家闺女,结亲的事就算了吧!”

刚刚还信誓旦旦,齿硬口冷的的说着不想娶吴二妞,此刻却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仿若有什么在悄悄流逝,他试图紧紧抓住,只是抓的越紧,越似指尖的流沙一般失去的越快。

袁仲驹嘴角翕动,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袁弘德说:“起来吧!”

起来吧!

像是一个标记,把之前和之后分隔开来。

自此以后,跟那个裙裾上缀满忍冬花的女孩将再无瓜葛。

垂杨影里残,甚匆匆,只有榴花全不怨东风,暮雨急,晓霞湿,绿玲珑,比似茜裙初染一般同。

而他只能跟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在从她家的门扉经过的时候,看到她裙裾的一角。

待到他们东迁,再看看她裙裾的一角都是奢望。

只是想象着日后的情形,他都觉得胸腔中被抽空的痛苦。

袁明珠坐在曾祖父旁边,就看到她二哥跟磕了药一般,膝行到曾祖父的脚边,抱着曾祖父的腿:“曾祖父,我想娶二妞。”

袁明珠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愧是二哥,果然二得让人拍案惊奇。

是该说他终于睡醒了,还是这人反射弧太长?

还好他说的是想娶二妞,不是“选”二妞,不然袁明珠得拿炕扫帚敲他的脑壳,问问他真以为自己脸那么大?

袁弘德叹口气,“我知道了,你起来吧,读一会书该吃晚饭了。”

袁仲驹还想说什么:……

被他阻止了。

少年的心思总是多变的,谁也不知道他这会的选择以后会不会再变。

但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袁仲驹愿意选择二妞,是给这件事画下的最好的休止符,对各方都有百益而无一害。

袁明珠也没有再说话,因为按照她的衡量,这也是最好的结果。

谁还不是年轻时候走过来的,袁仲驹的心思她差不多也能了解个六七分。

照着年龄算,袁伯驹和他还有吴家堂姐妹,算的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两家人住得近,是一起长大的两小无嫌猜。

他之前分不清自己的真正心意,只因为姐姐更主动,搅乱了一湖春水。

等到今天大家的当头棒喝,把之前被蒙蔽的面纱揭开,又面临着取舍,他才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心意。

袁弘德虽然没有给予他明确的答复,也在当晚跟陶氏合计了之后,第二日带好礼物去了吴家。

面对袁家的提亲,吴家的人都有些呆愣。

“什么?求娶二妞?”吴正良惊呼。

吴家大房更多的是不敢置信,袁家傻了吧,放着他们家好好的健康的闺女不求娶,反而去求娶二房的那个不会下蛋的鸡?

袁弘德点点头:“没错。”

又说:“那时慌乱之中请来的乃是游方郎中,郎中说的也不可尽信,最好延请名医再来给孩子看看,

若是庸医误诊,咱们两家的亲事正好让谣言不攻自破,若是孩子真有个好歹,与其让我家仲驹娶姐姐带着照顾妹妹,不如直接照顾妹妹。”

他的一番话,差点没让吴正良两口子喷出一口老血。

袁弘德的话没毛病,句句在理。

袁弘德不理两人再说什么,接着道:“当然,如果大夫看过之后确实没有大碍,这门亲事只要你们家认我们家就不会变卦,

若是正仁他们觉得只是权宜之计,也可以当这门亲事作罢。”

一副就是为报恩才来提亲的态度。

袁弘德是不想将来确定了他们要东迁,让吴正仁夫妻为难。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不是结怨,还是坦坦荡荡你情我愿为好。

送走袁弘德夫妇,吴大妞满脸娇羞的问她娘:“娘,袁家曾祖父是来提亲的吧?”

只顾着低头害羞了,没看到她娘脸上没有欢喜,一副咬牙切齿的样。

她娘越看她的样子越碍眼,不是她出的那些馊主意,他们怎么会丢那么大的脸?

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

吴大妞把手里的手帕揉成了梅干菜,呜呜哭着跑出去。

跑到袁家的门口,才惊觉她自己的样子有些丢脸。

拿手帕把眼泪擦了,把衣裳头发理了理。

正好看到袁明珠在自家院子门口玩,换了副笑模样对她说:“明珠妹妹玩呢?你二哥呢?”

把她当成无知小儿来哄。

袁明珠眨巴着大眼睛:“哥哥们去学堂了,等他回来我告诉他姐姐找他。”

“你偷偷告诉他,别让别人知道”。

“嗯,我不告诉别人,只告诉曾祖父他们,他们不是别人。”

袁明珠戏耍她呢,说完不等她说什么就跑回家了。

把她吓得脸都煞白。

事情紧急,她如今只能孤注一掷,到了晚间,估摸着袁仲驹他们该从学里回来了,到了村口去等着。

袁仲驹得了教训,知道她皮囊之下蛇蝎心肠,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走过。

吴大妞脸上的笑容冰结在脸上,慢慢龟裂。

吴大妞如何蹦哒,只没有人搭理,她慢慢就消停下来。

袁弘德请了王弼来给吴二妞看诊,不仅请了他,还请了府城的一位专擅妇科的老大夫。

既然如今的情势已经是纸里包不住火,他们干脆也高调的把场面做的大些,让全村人帮着做见证。

袁明珠都给吴二妞扶过脉,再来的大夫也不可能无中生有看出没有的病症来。

二年娘的大嘴巴把这事传得举村皆知,“游医看病还有个准啊,他要是医术好还用得着做游医啊,早就被人请去坐堂去了,

要我说那游医还去不知道安的什么心肠,估计是骗钱,把病说的重些,多骗些钱。”

对吴姓人家很不屑:“哼,他们姓吴的人家真是,小闺女家的事也不慎重些,找龙尾沟的黄大夫也比随便抓个野大夫给瞎治强,

还有,还没怎么样呢,倒宣扬的满村都知道了,闺女家的事也是能胡乱往外说的?瞒都瞒不迭。”

124、阴谋论

本来大家都没往阴谋论上想。

关注的点都是吴二妞被冷水冰坏了,一辈子都完了。

二妞的病经名医诊断,证明是虚惊一场。

之前的话题就没有热度了。

经二年娘一提醒,大家大彻大悟:对啊!这种事瞒都怕瞒不住,怎么还没确定是不是真病了,不确定能不能看好就自己家往外张扬?

大家都喁喁哝哝的开始讨论是他们家谁坏心眼。

这事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一致认为是吴老歪家大房在捣鬼。

二年娘说这些话是在磨坊院面前的大槐树那说的。

村子里面井台边空地和大槐树下的石墩,都是全村人纳凉休闲的好去处,话题的传遍速度尤其快。

而且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吴大妞就在不远处,听得分明。

听着大家的议论,好像那些人亲眼目睹一般,偏偏句句话都跟事实相差不中亦不远矣。

吴大妞咬牙,恨上了二年娘,直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一场春雨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坊间关于迁徙的消息也传开了,传的沸沸扬扬。

徵武六年,徵武九年,徵武十年……,几年间已经经历过数次迁徙,人们从最初的惊恐逃跑逃避迁徙,到如今已经能正视这事了。

有人开始找门路,送礼,在即将到来的抽签中动点手脚不让抽到自家。

陈玉贵家是不希望迁徙的。

借着袁家给吴家送纳采礼来贺喜的机会,到袁家商讨对策。

前边吴家也听说了即将迁徙的事,对这门亲事就犹豫不决起来。

二妞奶奶主张不做这门亲事。

“二丫头已经经大夫诊治了没毛病,让他舅舅给说一门好亲岂不更好?也能带着其他姐们们都嫁到好人家,

袁家若是不迁走倒是还行,若是迁走了,咱们家一点光也沾不上,还把个闺女嫁到千里遥远的地方,回个娘家都回不来。”

吴老歪:“定好的事那能反悔?”

村里如今把他们家传得很不堪,再出过悔婚的事,还能出门见人吗?

吴正良两口子恨不得把吴二妞嫁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附和吴老歪的话:“俺大说的对,出尔反尔,以后出门怎么见人?”

吴老歪媳妇:“放你娘的屁,你这会觉得出门没脸见人了,你干的没脸见人的事还少?”

光骂还不解恨,拿着炕扫帚扔到他头上。

老太太拍板:“去跟袁家说,就说俺找人看了,这个纳采的日子不好,得往后挪挪。”

至于挪到什么时候,当然是挪到确定了袁家在不在这次迁徙之列再说。

他们还不知道这回迁徙的人员多,像他们家这样三个儿子的人家,得迁走两家,以为这次迁徙没有他们什么事。

吴正仁:“娘,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不好变来变去。”

老太太把炕桌拍的乒乓响:“俺是你老娘,俺还能害你们不成?你翅膀长硬了,老丈人家有依仗了,不把你娘放眼里了。”

让吴老歪带着吴正良去给袁家说改日子。

往日吴老歪有病,老太太觉着老头时日无多,在家里没有了往日的说一不二。

自从得了袁家的熏蒸方子把吴老歪的病基本治愈了以后,老太太自觉又有了倚靠,在家重新变得强势起来。

吴正良跟在他老爹身后往外走,撺掇他爹:“爹,我们还真去说啊?这种事怎么张得开口啊,多丢人现眼?”

吴老歪病重的时候都是老婆子悉心照顾的,难免对老婆子言听计从。

被他大儿子劝了只犹豫了一下。

吴正良一看他爹眼神飘忽了一下,就知道他举棋不定。

“要不咱们也去,到了以后不提换日子的事,回来就跟俺娘说袁家不同意,非得明天送纳采礼。”

玩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娘好面子,明天袁家当告辞着村里那么多人的面把礼抬过来,生米煮成熟饭,他娘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会不让进门。

吴老歪也觉着这个主意好。

爷俩到了后头袁家,只说闲话不说来意。

袁家人也以为他们就是串门来了。

袁弘德正跟陈玉贵说这次官府迁移的安排。

吴正良越听越坐不住了。

拉着他爹回去了。

回去就找到他娘嘀嘀咕咕说话:“娘,俺刚刚在袁家听他们说话,怎么说这次不是紧着外乡来的人先迁,

是所有人都迁,也不是三户抽一,是三户抽二?”

老太太听得愣了,也顾不得追问他这次去袁家说推迟纳采袁家怎么答复的,拉着他问迁徙的事。

次日是个好天气,春意融融。

吴老歪媳妇看看天,听到后头人不少,隔壁也人声鼎沸。

拉开门一看,围了好多人在袁家那边看热闹。

袁伯驹跟梁家接亲,置办的纳采礼就得随着梁家的规矩来,十分丰厚。

到了袁仲驹这会,虽然比长子长孙差点,也不能悬殊太大。

这样的礼放在五柳村这样的地方就了不得了,所以引得人围的满满当当的来看。

看到她开门出来,都拿羡慕的语气跟她道喜。

老太太一边关心着礼到底多丰厚,一边想着是不是该日子的事没成。

喊了她老汉问:“昨天让你们去说怎么说的?”

吴正良也听了人说依旧的礼很丰厚,又是嫉妒又是欣喜。

嫉妒是嫉妒这么好的亲家让老二家抢了去,欣喜是因为他们还没分家,送给老二家的就是送给他们家的。

听到他娘问他大,怕他大说错话了,忙回答道:“俺们去说了,袁家说礼都备好了,改日子来不及,说啥都不同意。”

把他娘拉到背人处:“娘,那么厚的礼不收可惜了,反正等不到结亲就该迁徙了,不管是袁家迁走还是正仁迁走,这亲都结不成,

等到了新地方安家落户,再找一户亲家,谁知道这边的事?

这礼咱不收白不收。”

他娘一听,可不是这个理?

觉得还是她大儿子精明。

吩咐他:“行,你待会看着点,让大妞娘准备好待客,别拉着张脸。”

自己也喜笑颜开的准备去待客了。

娘俩没看到角落里蹲着个孩子正在拉屎。

是老三吴正贤家的吴大钱。

吴大钱提上裤子,揉揉鼻子,跑回窑洞一五一十给他爹娘说了。

125、假面具

一般家庭之中父母都看重长子,最疼小儿子,只有中间那一个自由生长。

吴正仁在家里基本就属于这种地位,虽然不是偏心的过分,但是跟其他两兄弟比起来差了点。

这次迁徙如果三户抽一户,不用猜也是他家走,但是现在三户抽两户,肯定就是老大家留下。

吴老歪家一贯给人的印象是父母慈子女孝,兄友弟恭。

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

但那是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如今不是朝廷马上下令迁徙了嘛!

谁都不想走,都想成为留下的那个。

是时候撕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假面具了,利益面前没有父母兄弟。

时人的消费习惯就是置地、置地,有点钱就开始置地,所以一个家庭最大的资产是土地,手里很少有现金。

土地不能带走,留下的人才是最大的赢家。

家里财产都成了他的,走的那些人只能带走极少一些钱和朝廷下发的川资路费,对于安置一个新家只是杯水车薪。

更不要说一路的舟车劳顿了,闹不好一个水土不服就交代在迁徙的路上。

平日里忠厚随和的吴正贤,这会也得为婆姨孩子考虑。

大钱娘听了他的转述,瞥了一眼丈夫的神情,看到他一脸尴尬。

能不尴尬嘛,他娘和他大哥居然在商议如此无耻的事。

“自从你大哥一家算计着把他闺女嫁给袁家的二孩开始,脸都不要了。”大钱娘适时的给吴正良一家上着眼药。

只有让他跟他大哥之间生了罅隙,才能跟他们疏远,转而更加向着妻儿。

这是一种角力,跟拔河一样,把男人往自己这边拉几分,他才能维护小家庭的利益。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袁家的孩子都跟夫子请了假。

袁少驹和袁白驹他们年岁还小,帮不了什么忙,就被允许出去玩。

陶氏嘱咐他:“看好妹妹,新换的衣裳别弄脏了。”

两个人都过了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龄,让他们看孩子也能放心了。

给袁明珠的衣兜里装了些吃的,就把他们打发到门口玩去了。

看到他们过去,吴大钱低着头就想躲开。

他和袁少驹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现在两家又结亲,不是该热情的过来一起玩的吗?这样躲开为哪般?

袁明珠心下疑惑。

对袁少驹说:“五哥,给大钱哥吃。”

从衣兜里抓了一把吃的递到袁少驹手里。

袁白驹眼神微闪,但是未动声色。

袁少驹没有他们这么多心眼,接过去喊住吴大钱:“大钱,过来啊!”

吴大钱想躲开呢,但是被袁少驹看到了还开口喊他,只能硬着头皮走过来。

局促的站在边上,解释着:“俺刚才没看到你们。”

此地无银三百两。

如果之前只是猜测,这会她就能肯定吴大钱肯定有事,应该还是关于他们家的。

袁明珠:“我们还以为怎么得罪你了呐,看到我们就躲开,嘻嘻,原来是没看到我们啊。”

把吴大钱说得脸涨成红色。

袁明珠没有继续刺激他,怕刺激狠了问不出什么来。

他们坐在袁家新宅子的门旁边,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

袁明珠和袁白驹围着吴大钱套话,每当说到两家的亲事的时候吴大钱就眼神躲闪。

袁明珠心里直打鼓,难不成两家的亲事还有什么波折?

偏偏吴大钱的警惕性很高,什么都没问出来。

袁明珠决定换一个策略。

对他们家挑拨离间,用马上开始的迁徙,让他们家产生裂痕,从内部瓦解,不信还有什么秘密能够保守住。

村里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兄弟阋墙,袁明珠觉得她给吴家下根针,不怕他们不起内讧。

吴大妞的事也不知道是大钱爷爷奶奶不知情还是为着脸面包着,一直也没给她一个说法。

既然你不给我一个说话,我只能自己讨一个说法。

袁明珠:“这次迁徙你们家谁留下来啊?我觉着还是你们家最该留下,你们家弟弟妹妹都小,这一路往东走,可不好走,

不像你们两个伯父家,他们两家的孩子都大了,去个新地方也能干活了。”

吴大钱这两天每天都听他大和他娘说迁徙的事。

说:“我娘也这样说,怕弟弟妹妹路上水土不服。”

袁白驹也洞察了袁明珠的目的,“听说水土不服的人会上吐下泻,要是虚脱了更糟,根本走不了路,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夫都找不到。”

袁少驹不甘落后,附和道:“我听俺爹说过,他小时候跟着俺爷爷往这边逃难,俺几个叔和大爷他们就是水土不服没了。”

袁明珠小大人一般叹口气:“不过也不好说,你二伯或许愿意照顾你们,你大伯一家心术不正……。”

说到此处,像是想起什么,捂着自己的嘴左右看看,不说话了。

吴大钱早晨刚亲耳听到他大伯心术不正的实锤。

心有戚戚的点点头,不能再同意她的话了。

袁明珠似解释又似掩饰:“俺开玩笑啦,你大伯一家还不错,俺是自己掉到水里的,不是有人推的俺。”

越解释越一团糊涂酱。

从拴马石上跳下来,对袁少驹两个说:“我要回家了。”

一副说漏嘴心虚逃遁的样子。

袁少驹两个只能跟着他回去了。

吴大钱眼珠子转了转,走过路西回家去了。

到了家门口不远处,袁白驹问袁少驹:“你不是说要买一个抽陀螺的鞭子吗?”

“我的压岁钱都花完了,没钱买,你的压岁钱还有吗?先借给我,我明年还给你。”

……:袁白驹。

守着个粗大腿你不知道抱,活该你零花钱不够用。

他这些年的钱都存着没舍得花,平日还给附近的人家代写书信挣些钱,也有不小的一笔钱了。

但是他手里的钱距离他离开袁家单独生活还差着很多。

这些日子他都在想方设法挣钱。

距离离开的日子越近,他就感觉越紧迫。

妹妹是所有兄弟姐妹里最会敛财的,他的那些钱里许多但是妹妹贡献的。

按照惯例,妹妹在外头做了坏事,算计了人,为了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回去不乱说,都会给他们点好处。

大家狼狈为奸互相包庇。

126、理由

只是袁少驹实在太少根筋,他都提示了,还不明白。

袁白驹只得提醒的更直白一些:“我那些钱只能买一个最差的,你跟妹妹借。”

说这些话并没有避开袁明珠。

还冲着走在前头回头看过来的袁明珠挤挤眼。

大家互惠互利,袁明珠也乐得他们在这种时候有所需求。

袁少驹如梦方醒,很狗腿的凑到袁明珠跟前:“妹妹,我那个陀螺买了还差个鞭子,我自己做的鞭子又不好看,抽起来转的时候也不长。

你还有钱吧?借我点钱我买个鞭子。”

袁明珠做思考状。

袁少驹央求:“借五哥点吧,你也可以玩。”

袁明珠才纡尊降贵的答应下来。

“嗯,下次你们休沐,跟曾祖母说一声咱们去潜下镇,我收的那些药材也该拿去卖了,卖的钱咱们这回都花完。”

王弼在德仁堂做坐堂大夫,袁明珠平日按照季节跟村民收购药材,简单炮制之后卖给药铺。

借着这个便利,他们能经常去德仁堂转转,袁白驹也能趁机打听到郑家的消息。

袁少驹傻乐呵。

妹妹收来的药材不仅收拾的干净,还经过加工炮制,德仁堂从来不压价,每次都能卖不少钱,买个鞭子足够了。

袁明珠:“我估计曾祖父也得去一趟,应该跟咱们一起去。”

袁少驹小脸垮下来。

曾祖父也去的话就不能买太花哨的了。

“曾祖父去做什么啊?”袁少驹哀嚎。

袁明珠回到家,曾祖父正在宴客,正好说到下次休沐日带他们进城,“……顺便去打听一下这次迁徙究竟怎么个章程。”

吴正吉等人也说要同路过去。

袁明珠知道,他们家是一定要走的。

曾祖父这次进城,除了帮着大姑家走门路,还得跟宋梁两家谈拆股的事。

此外,还得跟梁家解释清楚走与不走的利弊,获得梁家的谅解,不要影响两家的亲事。

送走客人,只剩下自家人,袁弘德说:“我们家不管抽没抽中,这次都有去。”

陈袁氏舍不得娘家走,问:“为什么啊?咱们家又不是出不起钱,就算门路走不通,花钱找一家替咱们去也行啊!”

除了买通官府,还能买人代替。

有些人家人口众多去没钱没地,就愿意替人迁徙,除了挣一份钱之外也赌一个前程。

新安居地不管怎么难,总不会比如今更难吧?要知道去了之后官府会发耕牛和土地。

陈玉贵拍一下她的胳膊,让她不要多说,听听叔祖怎么说。

袁弘德没有说,而是问底下曾孙们:“你们都说说咱们家为什么非得走?”

又对袁伯驹说:“好好听听,听完了依此写一遍经义,回头拿给你岳父母看。”

袁明珠歪着头看看众人,兄弟姐妹都面面相觑。

此处虽也不是家乡,但是也是大家自小生活的地方,故土难离。

她是曾祖父的最坚定支持者,大家都不说她说。

袁明珠甜甜的对袁弘德说:“曾祖父,我先说。”

袁弘德捋着胡须点点头。

袁明珠得到首肯,掰着小手说:“第一,这次抽人迁徙不知道是不是唯一一次,要是只此一次还好,咱们抽不中就不用去了,

要是不是就这一次,以后再来一回就糟了,要知道大哥今年过了就满十六了,十六岁成丁,也就是说再有迁徙大哥就不能跟咱们一处了……。”

袁明珠的话让杜氏脸上陡变,其他没听过这个说法的也脸色焦急。

袁明珠放下最大的一颗雷,不管大家如何反应,又掰了一根手指,说:“第二,花钱走门路还是找人顶替,大姑家是白身倒没有妨碍,

可是大哥是准备走科举之途的,人品不能有瑕疵,这些事情做了,一旦被人检举,肯定要被夺了功名。”

周围都安静下来,静静的听着她说话。

袁明珠再掰起一根指头:“第三,袁大牛家屡屡前来纠缠,那一家子是没有脸面的,咱们家顾着脸面只能让他们屡次得逞,

若只是花些小钱还好说,他们那样的人,丝毫没有做人的底线,就怕有一人犯下株连的重罪,牵连咱们。”

趁这次迁徙,也是摆脱这些人的一个机会。

“咱们在这里是孤门独户,以往没少受大户族的欺凌,也就是这几年靠着宋家曾祖的庇护才好些,但是以后谁能保证是什么情形?

这次咱们迁徙的地方,是黄河的下游,那里有大片的田地,只要勤劳是不会活不下去的,

大家过去,都是孤门独户,哪家也不会比其他人强,哥哥们长大了就能撑门立户,也就不怕有欺凌之事了”

这个理由大家都认同,说到大家心坎里了。

“还有最后一个理由……,”袁明珠把手握成拳头,往袁伯驹的方向看了看。

给大哥留一个说话的机会。

袁伯驹得到她的示意,点点头,接道:“新的迁徙地,百废待兴,朝廷必然要派去得力的父母官前去治理,

怎么能考核治理的如何?

除了人口增长和粮食产量,还得看对民众的教化,官府必然加大对书院的投入,去了迁徙地,乡试和院试就更有把握了。”

袁明珠笑了,大哥果然聪明,跟她所想的一样。

几个哥哥的底子都不错,运气好的话被当地的父母官看中,重点栽培,他们家也不会三代四代积累了,一代就能翻身,从农家变成耕读之家。

若是哥哥们再争气一点,直接跳到官宦之家也有可能。

杜氏是只要儿女好,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只最后一个理由就足够让她抛下现有的一切去天涯海角了。

袁弘德看着袁明珠笑容满面,心里却有些失落,这个曾孙女是他们夫妇一手教养长大,果然见识非凡,只可惜是个女娃。

如是男儿,好生教养,只怕比伯驹也不差。

看向袁白驹,几年观察下来,这个孩子也还行,要不就不让他入赘了吧。

不是赘婿就能科举了。

家里也不缺银子,不像一些人家得让赘婿替亲儿孙们去服劳役,好生培养,让他也给明珠挣一份诰命。

127、孝敬土地公

袁明珠不知道自己被怜悯、被可惜了。

曾祖父在怜惜她的抱负在这儿得不到施展,好在她也没有需要施展的抱负,她觉得她就像一个过客,把周围的一切当成她要观赏的风景。

却不知道曾祖父已经在帮她安排未来,总结起来就是: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听起来还挺文艺。

待到再次休沐的日子,袁明珠跟着曾祖父他们一起进城。

袁弘德因为要跟大家去打听这次迁徙的具体章程,半路上把袁明珠他们放下来。

“你们先去德仁堂把药材卖掉,中午去客栈吃饭。”

然后带着袁伯驹和袁仲驹走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待到曾祖父的牛车走远,袁少驹催促道:“快点,快点,快点,咱们赶紧去把药材卖掉,卖完以后我去买鞭子,

咱们中午别去客栈吃饭了吧?听说前头有家饭馆做的菜特别好吃,去那尝尝!”

指了指前头挂着幌子的一家菜馆。

曾祖父不在跟前,跟前跟着的是财大气粗的小妹,得趁机把平日没机会吃喝玩乐的都尝试一下。

袁季驹照着他的后脑勺拍一下:“不能这么浪费,咱们节俭一些,马上就要去往东迁了,能带的东西不多,从现在开始能不添置的东西就别添置了。”

袁少驹有些挣扎,不过最终说:“鞭子不买了。”

袁明珠:“鞭子暂时不买了,等到了新的安居地,我给五哥买个最好的。”

他们家就一驾牛车,能拉走的东西有限,有些个东西,比如那些不当吃不当用的玩具,肯定就得舍弃。

现在买了也玩不了几天,是挺可惜的。

“不买鞭子,饭还是可以吃的,咱们中午就去五哥说的那家馆子,然后再买些隆泰的点心回家。”

听说还有的吃,袁少驹马上又恢复了活力。

自告奋勇道:“你们去德仁堂卖药材,我去隆泰排队去。”

隆泰每天会做一托盘龙须糖,午时上柜,早早就有人去排队,去晚了就买不上。

袁白驹:“还是我去排队吧。”

袁少驹就是泼猴属性,坐不住,跟多动症儿童似的,让他排队真是难为他。

袁白驹主动要求去排队,他马上应下:“好啊,六弟你去吧,回头你多买一个自己吃。”

客气一下都不敢,生怕六弟改变主意。

拿袁明珠的钱做人情一点都不心虚。

袁明珠拿了钱给他,“买好以后到菜馆跟我们汇合。”

看到袁明珠他们过来,小伙计热情的招呼:“哥儿姐儿来了,去后院过称吧!”

看到袁叔驹和袁季驹抬着的大包,说:“呦,这么多。”

受冯氏那件事情影响,德仁堂关张了一些时日,袁明珠手里的药材累积了不少,这也是袁少驹要买鞭子还要下馆子的原因。

袁叔驹:“咱们是老主顾,俺们不会卖与别人,就认德仁堂。”

掌柜的听了十分受用。

不知道是不是手上次事情的影响,东家有心把药铺兑出去,这让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袁叔驹的话让他感慨万千,说:“还是哥儿念旧。”

袁明珠正在跟伙计说品级,听了这话,抬眸看了掌柜的一眼。

她三哥说的就是一句八面玲珑的客套话,掌柜的这样迎来送往的老江湖了,至于说的如此情深义重吗?

难不成德仁堂有什么变故不成?

袁明珠把品级分好,跟伙计核对好重量,装作闲话家常道:“刘大叔在德仁堂做了不少年了吧?”

伙计:“那可不,俺从十三岁被家里送来做学徒,到如今在这干了十五年了,那时候还是故戎朝呢。”

叹了口气:“唉,换了新店家也不知道俺们这些人人家还要不要了。”

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生病的,这药店生意自古以来就生意兴隆。

挣钱的买卖郑家为何要兑出去?

难道说……?

袁明珠劝道:“药铺不是其它买卖,换个人上手就能干,像您这样干了十来年经验丰富的,新东家也舍不得放您走。”

离开药铺,袁明珠想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袁白驹,说:“咱们从隆泰那边过,看看六哥排到哪儿了。”

袁少驹:“你们去吧,我先去菜馆占座。”

袁明珠:“行,要个二楼的雅间。”

袁少驹已经跑出去老远了,回头应着:“知道啦,老规矩,要临窗的雅间。”

袁珍珠劝道:“在楼下吃吧,雅间多贵。”

“钱是王八蛋,花完咱再赚,姐姐就别操心了。”袁明珠嬉笑道。

袁珍珠说不过她,只说了一句:“你呀!”

袁明珠浑不在意,她可不想跟孙检芳他爹孙老财似的,一辈子从自己一家人身上刻骨头刮肉省下的钱,都埋在地下孝敬土地公了。

既没自己享受,也没惠及儿孙。

这些年家里的状况蒸蒸日上,前院枣树下埋的那些金银一直也没用上,她也就没就花费心思去挖出来。

若是真要东迁,走之前还得想着那些银子不能忘了。

兄妹几个绕到隆泰那边,远远看过去,排队的人里头没有袁白驹。

龙须糖,顾名思义,就是把糖加上其它材料,拉成细细的丝,然后挽成固定的形状。

味道也就那么回事。

不过因为做工复杂,每天都是限量供应,所以颇受推崇。

没有看到袁白驹,袁叔驹说:“可能六弟已经买走了回去了,咱们也过去吧?”

到了菜馆,跑堂的伙计问:“客官几位?”

“我五弟过来了吗?他之前来订的楼上的雅间。”

“来了来了,在楼上呢!”

伙计松了一口气。

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单独来订雅间,不给订怕得罪他后头的大人,订给他有心里嘀咕,怕到时候没人来给付账。

阿米豆腐,多亏来人了。

把人迎上去。

袁明珠他们进了雅间,雅间内只有袁少驹一人。

袁叔驹问:“六弟呢?怎么还没来?”

袁少驹:“他不是排队去买龙须糖了吗?哪有那么快?咱们等他一会就是了,我还没饿呢,你饿啦?你要是饿了,咱们就先点两样你先吃着。”

“我没饿,就是刚刚在隆泰没看到他,以为他已经来了呢!”

128、老而不死是为贼

袁明珠坐在窗前的凳子上,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

小二拎了茶水进来,问:“客官现在点菜,还是再等会?”

袁叔驹:“再等一会,还有人没来。”

小二哥只以为他们是等家里大人,就退了出去。

袁明珠听完他们说话,再次回身往外看,就看到袁白驹从远处跑了过来。

她刚想告诉大家六哥来了,突然发现袁白驹两手空空,步履匆匆。

就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袁明珠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他跑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旁边,从那人手里接过一串纸包。

老人跟他躬身行礼之后就走了。

袁白驹把额头的汗擦干净,把衣襟整理平整,迈着不慌不忙的步伐走到路的这边。

袁明珠从邻窗的凳子上下来,做到桌前的兀子上,倒了一杯水捧着喝了一口。

她倒不担心袁白驹被人骗,那家伙就跟个煤球似的,浑身上下都是乌漆嘛黑的心眼子,他不坑别人,别人就阿弥陀佛了。

不一会,雅间的门就在此被敲响,袁白驹跟在小二哥的身后进来。

“你们还等着呢,怎么不点菜先吃着。”袁白驹把糕点放到一旁说着。

坐下来喝了一气袁少驹给他倒的茶水。

袁叔驹:“跑这么快干啥啊?看这一头的汗,饿了吧,小二哥,上菜吧。”

以为他是赶着回来吃饭。

袁白驹嘴角抬了抬,露出一个笑容,摸了摸自己汗湿的鬓角。

“饿了!”

把手拿下来摸摸自己的胃。

袁明珠这顿饭吃的有些沉默,闷着头吃饭,一声不吭。

袁少驹只因为是因为饭菜可口,让她只顾得吃了,自夸道:“好吃吧,我推荐的馆子,那都是经过考证的。”

袁明珠:“好吃,这份炖老鸭不错,一会打包一份回去给曾祖母尝尝。”

袁少驹的小脸僵了僵。

打包回去,不是明白的告诉曾祖父他们出来吃馆子了吗?

到时候都是他的锅,都是他怂恿着哥哥姐姐们来吃的。

但是偷偷吃独食的话他又说不出来。

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子,说啥不好夸菜好吃?

袁白驹看了一眼袁明珠,不知道好好的五哥又怎么惹着小妹了,还是她真是觉得好吃要带给曾祖母。

说:“我刚刚在前边看到有人在卖端午的香包,给曾祖母买些香包吧,还有虫草的簪子,也可以买几个。”

替袁少驹讲情。

袁少驹把头点的跟小鸡吃食似的,“买簪子吧,妹妹喜欢什么样的,我买了送给妹妹。”

袁明珠暗自叹口气,决定放五哥一马:“行,买簪子。”

转而说起德仁堂的话题:“德仁堂要换东家了,咱们也快东迁了,要不药材收购就停了吧?”

按照往年迁徙的规矩,要在七八月份出发,赶在冬日之前到达目的地,入冬之前把移民安置好。

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

大哥今年的院试又错过了,只能期待下一次厚积薄发。

袁白驹猛然抬头看向袁明珠。

对于袁明珠,他真有些看不懂了,她说的话都有所指向,听着却又像是无心之言。

他有时候觉得是巧合,沾沾自喜消息得来全不费工夫。

次数多了以后,他再也不敢把这些归咎于运气。

或许也是运气,他的运气就是到了袁家。

袁白驹夹菜的手一顿之后,夹了个鸭翅膀放到袁明珠的碗里。

谢谢她打听到的消息。

吃过饭,兄妹几个就回了镇上的家里。

路过卖虫草簪子的摊位的时候,给家里的女人们都买了一只簪子。

他们刚回来不久,曾祖父就带着大哥和二哥回来了。

他们待会还要去梁家议事。

袁明珠把给大嫂买的那只簪子交给大哥:“大哥,这是给梁姐姐买的,你给她捎过去。”

袁伯驹接过去,放在袖子里。

袁明珠窃笑,大哥已经不似刚订婚那会动不动就脸红了。

送了曾祖父他们出门,袁少驹说:“我跟六弟出去玩会。”

噔噔噔就拉着袁白驹跑开了。

袁明珠看到中午菜馆旁边的事,难免多想,猜测着是不是六哥怂恿着五哥出去玩,借机出去有什么事。

还真不是她多疑,两人雇了驴子去了三十里堡,打听郑家的消息。

袁白驹哄着袁少驹:“听说郑家那边正在重新给牌坊刷漆,他们那些漆比咱们平日见到的颜色鲜亮,

咱们去找一点来给你的陀螺刷一下,你那陀螺都脱色了。”

袁少驹哪里是他的对手,听了就跃跃欲试。

不待袁白驹开口就拉了他去了。

郑家如今正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情管牌楼?

兄弟俩到了牌楼底下,袁白驹看着有些斑驳脱色的牌楼,目光深远。

旁边郑家的别院大门紧闭,墙角长出的杂草显出异样的寥落。

袁少驹问他:“哪有修整牌坊啊?”

袁白驹侧头看他,说:“还真没有修整,这郑家对朝廷也太不恭敬了。”

一笑之间,露出一排雪白而整齐的贝齿。

“那没办法了,回去我偷偷拿四哥的颜料给你描一下好了。”

袁白驹牵着驴,带着袁少驹绕到郑家的老宅院。

远远的就看到两扇朱漆大门上各蒙了一张白纸。

这是死了人了?

谁死了?

袁白驹觉得是郑家的那个老太爷。

他已经活的够久了,久到熬死了两个儿子,而他还活着。

袁白驹喃喃自语:“老而不死是为贼!”

坐在驴上的袁少驹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问他:“六弟你说的什么?”

“我说这家刚刚死了人。”

白纸底下,还依稀能看到春节时候贴的门神。

袁少驹点点头。袁白驹觉得是郑家的那个老太爷。

他已经活的够久了,久到熬死了两个儿子,而他还活着。

袁白驹喃喃自语:“老而不死是为贼!”

坐在驴上的袁少驹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问他:“六弟你说的什么?”

“我说这家刚刚死了人。”

白纸底下,还依稀能看到春节时候贴的门神。

袁少驹点点头。袁白驹觉得是郑家的那个老太爷。

他已经活的够久了,久到熬死了两个儿子,而他还活着。

袁白驹喃喃自语

129、劝说

通过他这些年对郑家的调查可以看出,他们作为当地有名的士绅,不仅没有造福乡梓,还为祸一方。

这些人踩着他父母的尸骨享受着荣华富贵,还在败坏着他们的名声。

既然如此,他就来荡平这一切吧。

让食尽鸟投林,还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袁白驹听了中年男人的问话,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侧头看看郑家的红墙碧瓦,再看看门上那两张亮白。

小妹打听到的消息里,并没有郑家老四死了的消息,也就是说,郑家老四的死讯还没有传到潜下镇,甚至没有传到他们自家的德仁堂。

郑家别院的萧索,放出风声将要被转让的德仁堂,都显示早有预兆。

这个季节不是雨后的夏季,草儿会一夜就疯长到没过脚踝。

看郑家别院墙角的野草,没有半个月以上的工夫长不成那样。

暴毙吗?

还是跟郑家老二一样,死因另有隐情?从事情开始就注定了死亡的宿命?

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为了隐藏什么罪恶?

不管是他的父母还是郑家的老二和老四,他们的死亡都更像是一种献祭,为了保住所谓的家族的根基或者称之为命脉。

有时候他就会想,如果他不是郑家六爷的儿子,他或许会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待这一切,理解这种牺牲。

可是作为被牺牲的,他只想毁灭这一切,意图主宰他们的郑家老太爷和郑家大爷,比别人更该死。

一个家族一旦到了用活人去献祭的地步,就代表着已经烂到根子,离覆灭不远了。

他仿佛已经听到郑家大宅上头敲响的丧钟。

他转过头来,对着对面的大叔笑笑,回答道:“大叔好眼力,俺们确实不是本乡人,回乡途经潜下渡,

听船家说起郑主簿夫人的牌坊就在这里,特来瞻仰,跟人问路却被指到此处,郑家的宅院看着很宏伟。”

听闻他们不是本乡人,中年男子有了说闲话的胆气。

而且对他的话很不以为然:“宏伟个屁,外观再宏伟,内里烂了也白搭,郑家的气数也该尽了。”

袁少驹本来听了弟弟的话想说话呢,听了这人的话想说的就被岔开了,从驴上翻身下来,好奇地问:“此话怎讲?”

中年男子道:“说来话长。”

这是准备混壶酒钱。

袁白驹:“前头有家酒肆,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袁弘德他们回到住处的时候,袁少驹二人还没有回来。

驴车慢,不赶着时间回去就得赶夜路了,袁弘德对两人不懂事的行为很是生气。

正要出去寻找他们,两人回来了。

“赶紧收拾东西上车,回家再说。”袁弘德催促二人。

回去途中,袁少驹没忍住,说了他们今日在五渡屯的见闻。

“郑家的四爷死了,据说他是因为把郑家六奶奶生前的婢女养在外头做外室,被郑家老太爷发现了给打死的。”

众人哗然,都觉得打一顿就罢了,打死就过了。

袁明珠往袁白驹的方向看了看,就发现他似乎在游神太虚。

郑家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梁家这边送走袁弘德曾祖孙三人,高氏做到凳子上抹着眼泪:“就是怕把闺女嫁得远了才选的袁家,本来就委屈我儿了,现在他们家又拗着非要东迁,

他们家什么意思?是不是觉着订过亲了就有底气了,觉得咱们不能怎么着他们家?”

梁博山把茶碗一顿:“你胡说什么?伯驹不是给解释的很清楚嘛!”

“委屈我儿了,我们给她准备的那些嫁妆都不能陪送了,婚期还定的那么赶……。”高氏喋喋不休的抱怨。

梁博山:“袁家不是说了嘛,把拆分长安客栈得的银子都给妍姐儿做陪嫁,咱们再给添些银子,也不算少了。”

又说:“那些准备好的嫁妆就留着等媛姐儿再用也一样。”

见高氏还不停唠叨,说:“逸晨说的没错,到了新的安置地,伯驹考举确实更容易,你别没完没了的,尤其不准在妍姐儿跟前乱说话。”

男人看问题跟女人不同,他们更看重功名利禄。

把高氏气得要挠他。

妍姐儿听到父母房里在争吵,因为是为着她的亲事,也不好去劝说,只能让妹妹去把有康家的叫来去劝说。

任高氏再闹,这事已成定局,婚期定得急,她也只能捏着鼻子抓紧给女儿准备嫁妆。

以前准备好的那些粗笨的嫁妆都不能用了,得另外再备一份。

捡些布匹首饰,价值高体积小不占地方的东西置办。

袁弘德也猜想到高氏必然因为这事心气难平,就跟陶氏商议,让她带着袁明珠姐妹多去梁家走动走动。

他们的牛车到了银楼跟前,就看到梁家的马车停在店门口。

袁明珠跟陶氏说:“曾祖母,我看到妍姐姐家的马车了。”

“在哪里?”

袁明珠指着给他们看。

“咱们也去看看吧,妍姐姐他们要是不在家咱们还得等着。”

等她们上了二楼,果然看到高氏带着儿媳妇秦氏和两个小女儿在挑选收拾。

秦氏看到陶氏,忙带着妹妹们上前请安,只有高氏,不冷不热的打了一声招呼。

袁明珠莞尔,这高氏进城多年,还是没学会官太太们的虚与蛇委。

虽然高氏是性情中人,她也不想曾祖母为了哥哥还要看她的脸色。

秦氏问:“袁家曾祖母带着妹妹也来逛街啊?”的时候,她仗着人小盖脸,抢着道:“不是逛街呐,我们是去你们家的,

走到对面看到你们家的车停在店门口,就过来看看了,一看还真是你们,省得我们空跑一趟了,

我们曾祖父特意让我们去你们家多串串门,说妍姐姐远嫁,梁伯母肯定舍不得,让我们来陪着说说话,

让梁伯母知道我们全家以后都会待妍姐姐很好很好,梁伯母心里就能好受些了。”

秦氏几个看就问一句,就招得她呱啦呱啦说了那么多话,知道她平日就跟小大人一样净说大人话,被逗得掩嘴而笑。

刚一笑,看到高氏转身偷偷拭泪,忙止住笑。

跟陶氏解释:“婚期定得急,我婆婆舍不得妹妹。”

130、碰瓷

陶氏:“可不是得舍不得,儿是娘的心头肉,搁谁身上都一样,这事就赶到这儿了,不然就消消停停办婚事了,

亲家嫂子,还得靠你多劝劝你婆婆。”

一番话说得高氏哭得更狠了。

秦氏只得告了个罪,扶着她去了旁边女客休息的小间去补妆。

袁明珠装作无意,在门前转了转,就听到秦氏劝着:“娘,为着大妹妹嫁到袁家日子过得好,你也不能拉着脸给袁家曾祖母看,

人家万一不觉得咱们是舍不得妹妹,觉得是对人家不恭敬,以后妹妹的日子多难过。”

想起秦氏的娘遣了人来看女儿,总是先去给她请安,陪着她说些家长里短,奉承完了她才去看秦氏。

也悟出些道理,哭声渐止。

对秦氏说:“简单收拾一下咱们赶紧出去吧,别让伯驹他曾祖母久等了。”

袁明珠叹息:嫁了人,不仅做姑娘的再不能任性,连累着做母亲的也得收敛起真性情。

秦氏扶着高氏出来,袁明珠还能看到她眼圈红红的。

高氏倒不是矫情,就是觉得委屈,被袁明珠和陶氏的一番话一说,觉得终于有人理解她了,可不就哭了。

高氏给陶氏赔罪道:“让您见笑了。”

请了陶氏给参考选什么样式的首饰。

陶氏客套了一番给选了几样,她的眼光比高氏她们要强不少,选的首饰端庄大方。

陶氏说:“过几年我们家伯驹要是高中了,这几样首饰都能戴出去见客了,让您破费了。”

又说起在哪里办婚礼宴客的事。

陶氏说了袁弘德的想法:“我们家现在的这几处宅子,到时候都得卖出去,他曾祖父的意思就在镇上这处办喜宴吧,

正好趁机把房子修整一下,也能卖个好价钱。”

说到这些高氏忘了之前的伤心处了,点头道:“五柳村太偏远了,那里的宅子扎上花也卖不出好价,是该把镇上的房子拾掇拾掇。”

又道:“就是你们这些年在村里拉的那些来往,人家若是不来镇上吃酒席可就白搭了,你们这一走,这些花过的礼钱可就收不回来了。”

说完自己倒笑了:“不过也没了啥,在村里办酒席,拿一份礼钱带着一大家人去吃,本来也挣不着钱。”

又跟陶氏商议了一番婚礼的细节。

邀请了陶氏去家里住些日子。

陶氏:“等几日修整房子,我再登门讨扰,婚礼要准备的东西还多着呢,家里实在走不开。”

不是为着来劝劝高氏,今日这一趟都不来了。

高氏留不住客,只能送他们出门。

袁明珠他们的牛车进了村子,就看到他们新宅子那边围得水泄不通。

下来一看,原来是吴老歪家正在吵架。

就听到吴正贤媳妇高声道:“还真有一个不要脸皮的,几辈子人就出一个这么无耻的,有本事你把你自己闺女拿了去换钱,算计侄女算什么?”

把那日她家大钱在厕所里听到的话说得绘声绘色。

不过把锅都扣到大伯子头上,把她婆婆摘了出来。

袁明珠心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正良可真够缺德的。

她在心里衡量着要不要帮吴正贤家一把,把祭祀那日的事情揭露出来。

这些日子村里为着谁家走谁家留,兄弟之间人脑子都快打出狗脑子来了。

她一直等着吴正贤爆发呢,一直没听到动静。

好嘛,原来是酝酿着呢,玩一把大的。

吵架的话题扯到袁家,大家都看向他们。

陶氏吩咐袁树:“掉个头从其它路走。”

他们本来就打算着这桩亲事吴家认他们就认,吴家不认就拉倒,也没有觉得生气。

从孙二年家门口过来,看到他们家门口树上拴着头毛驴。

二年娘正带着人往外送客。

他们家来的客人约摸十五六岁,穿着绿色上衣,一双眼睛咕噜噜的偷着往坐在牛车上的袁珍珠身上扫。

陶氏跟二年娘说:“前头路堵了,吴老歪家正吵架呢,让你们家客人从东边走。”

袁明珠看着膈应,催促她爹:“爹,快点走,我渴了,回去喝水。”

袁树憨厚的笑笑,赶着牛车走开了。

二年娘送走客人就跟着陶氏来了袁家:“呀,他们家终于打起来了。”

听这话说的意思,也早就等着看吴老歪家打架了。

听了一会,问陶氏:“怎么听着是他们家老大跟老三打起来了?老二呢?”

不该是老二跟老大打的吗?

陶氏只能说不知道,总不能说所有打架的理由都是借口,就是为了留下吧!

陶氏不想说这个话题,只能转移话题问她:“刚才你们家那个后生是谁啊?”

二年娘:“是跟俺家小满定亲的后生,龙尾沟人家,姓杨,跟杨举人家连着点亲,这不马上到端午节了嘛,他娘打发他过来给俺家送端午节礼呢!”

陶氏并未看到姓杨的偷瞧袁珍珠那一幕,夸道:“后生长得不错,跟你家小满倒是郎才女貌。”

二年娘得意的笑笑。

却说二年怕女婿走村东的路走迷路,一直把他送到村口,给他指了该怎么走才回来。

杨得志骑着驴往村外走,心里十分烦躁。

这门亲是他娘看中定下的,他今天接着送端午节礼才第一次看到小满。

往日只听得他娘夸得天花乱坠,今日他见到人,十分失望。

跟他心里想像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心中烦闷,没看到路边站了人。

袁仲驹定下了吴二妞,吴大妞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只能再物色其他人选。

今日他们家吵架,她嫌丢人,避到村口纳凉。

远远的看到孙二年陪着个后生走过来,那人看着长得不错。

知道是小满新定的那户人家。

心中愤恨,凭什么小满那样的都能说到这么好的人家?

又想起那日二年娘那个死老太婆对她家的诋毁,新仇旧恨,怒火蹭蹭的往上窜。

看着那人骑着驴过来,想碰个瓷,找孙二年家的麻烦。

杨得志就听到一声娇呼:“哎哟!”

就看到有人跌倒在了路边。

他也没有注意路况,以为自己真碰到了人,赶紧催停了毛驴,跳下来。

131、勾去了三魂六魄

吴大妞蹲在地上,摸着脚踝位置“哎哟”“哎哟”的叫着。

若是还有人在此,应该能听出吴寡妇拿腔拿调装柔弱的既视感。

不过这会村里人都围着看吴老歪家的热闹,这会村口正没有一个人。

杨得志上前,孤男寡女的他也不好上手拉人家姑娘,只能站在一旁问道:“姑娘,你没事吧?你家在哪里?问送你回去。”

吴大妞站起来,低垂臻首,露出一截柔美的天鹅颈,然后慢慢抬起头来,蛾眉淡锁,用柔弱的声音说:“我家……,”

突然想起自家正在上演着一出闹剧,不能回家去让人看她笑话。

杨得志正低头等着听她说话呢,就看到这姑娘贝齿咬着下唇停止了说话,把头又低了下去。

看着眼前那截雪白的颈项,杨得志如遭雷击,觉得这个女子才是自己心仪的那种。

吴大妞等了一会,等着旁边的人先说话,可是等了又等,那人却像哑巴一样。

吴大妞无法,只得抬起头来。

就看到这人跟个二傻子一样,盯着她瞧。

吴大妞长得还行,加上会打扮,看着总有七分的容貌,不然也不会有自信心向袁仲驹挥动小手帕。

眼波流转间,杨得志像是被勾去了三魂六魄。

吴大妞知道杨得志这样代表着什么,眼珠子转了转,在心里衡量了一下他的家境和长相,打定了主意。

向前走了一步,装成踉跄没站稳的样子往杨得志的方向倒过去。

杨得志求之不得,忙伸出手来扶住她。

油嘴滑舌道:“姑娘,你的脚没事吧?我给你去看看吧?”

伸手就像吴大妞的脚上摸去,动手动脚起来。

吴大妞往后一退,避开他的毛手毛脚。

装成脚上有伤不能使力往后仰去。

杨得志还算给力,拦腰把人抱住,避免了吴大妞往后摔倒的悲剧。

吴大妞:“放开我。”

娇滴滴的声音,声如蚊吶。

不仅声音小,扭动挣扎的也十分无力,看着倒像是欲拒还迎。

直到看到有人远远的过来了,吴大妞才推开杨得志,跑回了村里。

杨得志捡起她落到地上的手帕,放到鼻子底下贪婪的闻了闻,揣到怀里。

吴正良跟吴正贤两兄弟打架,揭露出骗彩礼的事。

晚间吴正仁两口子就到了袁家。

二妞娘的眼睛又红又肿,跟金鱼泡似的,看样子是哭过。

吴正仁一脸羞赫,讷讷道:“袁家曾祖,俺的闺女俺自己做主,肯定不会做出一女许两家的事,俺大哥说的不算。”

袁弘德:“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做爹娘的大多都不想把闺女远嫁,你家就是要退亲我们也能理解。”

吴正仁低头,不会退亲的话在唇舌之间滚了几个滚,厚着脸皮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只是重复说:“俺们肯定不会做骗彩礼钱的事……。”

吴正仁夫妻告辞走了。

袁明珠看到她二哥尾随而去,她绕到自家窑洞顶上,就看到她二哥追上吴正仁夫妻,拉扯着说了几句话。

回家以后,一脸灰败,失魂落魄。

因为迁徙被拆散的姻缘不止哪一家,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慢慢的忘记了就好了。

袁梁两家的婚礼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的时候,官府的告示也张贴了出来。

吴老歪家正在开家庭会议。

吴老歪坐在上首,“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谁走我跟你娘都舍不得,家家都是长子留下,咱们家也照着老祖宗的规矩来吧。”

吴老歪婆姨看到小儿媳妇还要说话,骂道:“俺儿最孝顺,都是被你挑唆坏的,

你要是规规矩矩的,走的时候家里会给你些银子傍身,若是再挑拨是非,一钱银子也没有。”

刀把握在婆婆手里,吴正贤婆姨再不敢吱声。

出得门来,吴正良婆姨一口痰吐在她脚边上,趾高气昂道:“俺劝你老实点,得罪了俺,让你光身滚蛋。”

吴老歪老两口在窑洞里听了,都装作没听见。

他们家三个儿子得走两个,只有老大家孩子都大了能干活了,他们肯定想把大儿子留下,省得临老了还得出力干活。

吴正贤婆姨知道大势已去,为了走的时候能得些银子,只能忍气吞声。

吴二妞被她娘拘在家里,哪里也不让去。

端午前后割麦忙,袁家的地跟吴老歪家的地连着,袁仲驹原本指望着趁着农忙能见到吴二妞呢,也没有见到。

袁大牛家不晓得从哪里打听得袁家也要迁徙,医术再次上门来。

袁铁栓跟个滚刀肉似的,瓮声瓮气的说:“反正你们要走了,去了新地方官府总得给发种子农具,你这些房子地啥的都给俺留下来吧。”

袁弘德:“救急不救穷,你祖母去世,你爹要银子保命,你媳妇要银子治病……,这些钱我可以出,其它的就别做梦了。”

袁铁栓指着袁弘德:“好你个老东西,你给俺等着。”

袁明珠看着气势汹汹离开的袁铁栓几个,目漏杀机。

她看着袁铁栓几个离开,一直把他们目送到下坡处。

曾祖父不让他们出头,由着袁铁栓几个嚣张,说反正以后就不再见了,没必要跟他们置气。

可是袁明珠觉得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

她的想法跟曾祖父不同,既然以后都不再见,何不趁着最后的机会坑他们一把大的,让他们想报复都找不到人?

趁着陪曾祖母去潜下镇的机会,袁明珠找到顾家叔侄。

“最近有没有要往东去的旅客,帮我打听着。”

顾帆:“你准备干什么?”

袁明珠知道她还是太小了,顾家叔侄不信任她。

拿了二两银子。

顾帆看了看她手心的银子,说:“固北李家要先去迁徙地探探路,五天之后出发,会有一批物资先运过去。”

袁明珠把银子往上一抛,顾重阳伸手接住。

袁明珠:“物资里都有什么给我打听清楚,办得好还有银子。”

官府会去当地一些大族做动员,让他们做表率带头迁徙。

固北李家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是当地的一个大户,拥有族人众多。

官府监督着迁徙,不走就得罪上官,只能选了直系族人带头。

李家族长选派了得力的人手,先期过去移民地打通关节,给自家儿子铺好路。

132、认错

顾重阳拿着银子,问他叔叔:“她这是想干啥?不会是想劫镖吧?”

顾帆:“就凭她?”

过家家还差不多。

“管她想干啥,只要给咱们银子就行,咱们这回肯定也得迁徙,得给大嫂把病养好。”

顾重阳想到她娘的病,不再说什么。

午后顾家叔侄就把消息打听来了。

顾帆:“主要是粮食和布匹,可能还有一些药材和盐。”

袁明珠:都是可以跟货币一样流通的物资。

问:“有没有银子?”

顾帆:“没有,银子肯定得主家走的时候亲自带。”

看了看袁明珠手心里的银子,说:“我们只打听消息,不会入伙。”

这话说的咬牙切齿的,好像用了很大的毅力才抵制住诱惑。

袁明珠再次把银子往上抛去。

顾帆直到银子快落到地上,才把银子抄到手里。

袁明珠:“不用你们入伙,只要想办法把李家五日后走的消息给三十里堡驿站旁住着的姓袁的一家送去就行。”

“就这些?”

“嗯,”袁明珠点头,“告诉他们五柳村的袁家这回也跟李家结伴走。”

顾帆:“一定办好。”

袁明珠:“这些是定银,事情办得好回头还有赏。”

顾重阳愣愣的看着她,直到他叔走了几步看到他没有跟上去,喊了他一声他才追上去。

小跑着跟着他叔叔,问:“她想干啥?”

“给三十里堡袁家设套呢!”

顾重阳:“那对方会上当吗?”

“不知道,或许会吧!”顾帆懒懒的说。

李家的队伍会从三十里堡过,三十里堡的袁家若是跟五柳村的袁家有仇,说不定就会纠结了人再那边动手。

顾家叔侄把消息传递过去。

那边的人告诉他们三十里堡的袁家几个兄弟都是当地地头蛇韩老五的走狗。

顾重阳:“告诉袁铁栓,就相当于告诉韩老五了吧,只怕李家要吃亏。”

顾帆也正担心这个,有些算计无心,李家不会想到没出本城地界就有人打劫。

若是只失财还罢了,就怕伤及人命。

“咱们去给李家报个信吧?”

顾帆点点头,同意了侄子的提议。

李家的人明天就出发了,他们的货物堆在潜下镇他们自己家的仓房里。

今天晚上就得装车,明天一早起来就出发。

顾家叔侄去了,跟李家报了信,李家管事的给了他们一颗银珠。

李家的仓房离长安客栈很近,袁明珠看着他们进去并没有吱声,只等到他们出来,才站到他们必经之路上。

看到她,顾家叔侄愣住了,站在那里跟她对望。

“我正说要让你们去给李家示个警呢,没想到你们已经去过了,也好,倒省了我的钱了。”

收了钱财还背后坏人的事,顾家叔侄脸涨得通红。

袁明珠本来就准备给李家示警。

她也准备了人手给李家押送车队。

她准备去做,不代表就会允许别人不经她允许就去做了。

被袁明珠教训了,叔侄两个就更关心这件事的结果了,时刻关注着。

两天后传回来消息,韩老五带人在三十里堡南边的西林洞埋伏李家的车队,被李家准备的后手拿住了。

当场射杀一部分,还有一些被缉拿归案,现在都关在县衙的大牢里。

首犯韩老五在逃。

负责给李家押运的就是宋渊。

几天后,又有消息传来,袁铁栓兄弟几个被发现死在涔河里。

袁明珠拿了五两银子给顾家叔侄:“干的不错。”

顾家叔侄有心不拿,但是想着家里要吃药的顾母,还是厚颜接了过去。

顾重阳有心想说句话,被他叔叔给拉走了。

“错了就是错了,不需要解释。”顾帆说。

顾重阳:“我知道,我没想解释,我就是想跟她认个错,如果咱们当日没接李家给的银珠子就能挺直胸膛说咱们没错,

接了李家的银子,就是错了,男子汉大丈夫,错了就认错。”

“那你去吧!”

袁明珠正坐在院子里有一针没一针的扎着花,家门被敲响。

袁珍珠过去把门打开。

袁明珠一看是顾重阳,赶紧放下花绷子跑过去:“找我来玩的吧?咱们去外边玩。”

拉了顾重阳就跑。

顾重阳:……

袁珍珠只当妹妹是不想做女红找借口躲出去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了。

袁明珠是怕事情败露被曾祖父知道教训她。

把顾重阳拉到一旁,凶巴巴的问他:“咱们银货两讫了,还来找我干什么?”

说了我也不承认,我不承认,谁会认为是我干的?

宋渊去给李家押运,也不是她直接出面办的,是曾祖父想托李家打听迁徙地的情况,给李家卖的一份人情。

顾重阳:……这丫头好凶!

“对不起,那天李家的事是我们的错。”

道完歉,不管袁明珠的反应,就跑开了。

袁明珠:……,哦,错怪人家了。

袁弘德也收到了袁铁栓几个的死讯,给他们家送了装裹银子过去。

并没有往阴谋上猜想。

袁明珠没料到韩老五会这么心狠手辣,不过,这样的结果正合她的心意。

五柳村吴寡妇家,吴寡妇拎着一坛子酒回家,左右看看没人,把大门栓上,拎着酒坛子进了灶间。

想了想,从橱柜的最上头拿了一个纸包出来,把纸包里的药粉倒进酒坛子里,拿手进去搅了搅。

袁明珠没料到韩老五会这么心狠手辣,不过,这样的结果正合她的心意。

五柳村吴寡妇家,吴寡妇拎着一坛子酒回家,左右看看没人,把大门栓上,拎着酒坛子进了灶间。

想了想,从橱柜的最上头拿了一个纸包出来,把纸包里的药粉倒进酒坛子里,拿手进去搅了搅。袁明珠没料到韩老五会这么心狠手辣,不过,这样的结果正合她的心意。

五柳村吴寡妇家,吴寡妇拎着一坛子酒回家,左右看看没人,把大门栓上,拎着酒坛子进了灶间。

想了想,从橱柜的最上头拿了一个纸包出来,把纸包里的药粉倒进酒坛子里,拿手进去搅了搅。袁明珠没料到韩老五会这么心狠手辣,不过,这样的结果正合她的心意。

五柳村吴寡妇家,吴寡妇拎着一坛子酒回家,左右看看没人,把大门栓上

133、得意

之后,韩老五趴在了桌子上。

“五爷……,”声音婉转如同莺啼。

是打帘子的声音伴着吴寡妇带着娇嗔的叫声。

进来之后看到韩老五已经被麻翻了。

吴寡妇得意的翘了翘唇角,不过并没有得意忘形。

她这么多年死里逃生让她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没到最后结果揭晓的时候,可以得意但是不能忘形。

吴寡妇把手里端的盘子放到桌上,推了推韩老五:“五爷,五爷,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饶是韩老五精似鬼,这会也有点糊涂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了。

不过他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性格。

就好像他杀了袁铁栓兄弟一样。

他也不能确定他遭到伏击是巧合还是有人给他设置的陷阱,他还是把袁铁栓几个杀了泄愤。

吴寡妇喊了好一会,韩老五都一动未动,她终于放心了。

把做饭时候裹头的布巾摘下来,在水盆里把手洗洗。

她洗手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心也越来越沉。

直到背后传来一声像是指甲抠着砖瓦的声音,她才哆嗦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去。

有些人天生害怕指甲抠砖瓦的声音,听着就头皮发麻,身上寒毛倒竖起鸡皮疙瘩。

吴寡妇就害怕这种声音。

她小时候听过一个说法,地狱里的恶鬼逃脱阴司的束缚破土而出的时候,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桌子旁边,那个本来该被麻翻的韩老五,这会正站在那里,手里的匕首泛着寒光。

“咯~咯~,”又是一声瘆人的声音,吴寡妇看到,是韩老五手里的匕首刮过盘子边沿的声音。

吴寡妇尽力保持着镇定,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已经扭曲了,双股已经颤栗。

袁家这些日子事务繁多。

得准备袁伯驹的婚事,潜下镇的宅子得修整。

得更改袁弘德和袁务川的身份文书,从叔侄变更成父子。

得找买家出售五柳村的宅子和地。

得准备出行需要的各种物资。

……

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

袁少驹和袁白驹像是脱了缰绳的野马,没了管束。

袁少驹还好些,无非就是玩起来忘记了课业。

袁白驹趁着这个空档,开始他的布局,他得给自己安排好后路。

他买了一家人做仆人,是一对老夫妇带着一个六岁的小孙儿。

他如今只有十岁,没有父母亲人,没有依仗,甚至没有制衡对方的手段。

袁家还在还好,等袁家走了,等日子久了,难保对方不会生出异心。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除掉他们的小孙子。

两个无所依的老人家,就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了。

他如果没有遇到袁家的人,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没有受过该如何做人的教诲,他或许能毫不迟疑的做出对他更有利的选择。

如今的他不能心安理得的踩着无辜之人的累累白骨,去追寻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他不能,如果他那样做了,跟郑家那些人还有什么区别?

除了担心老仆一家起异心,目前更大的困难是他的银子在快速的缩水。

花钱如流水,就是他目前的现状。

只是他这水是没有源头的,只能越花越少。

袁白驹走在回村的路上,老仆一家如今被他安置在杨家族学的旁边。

因为家里要搬迁,小妹原本做的收购药材的买卖就停止了,他准备让老仆一家把这个生意接手过去。

他今天跟夫子请了假,早回来半天去跟原本为小妹供货的附近的几个村子的村民打声招呼,让他们再采的草药,抓的蝼蛄、蝎子等送到龙尾沟去。

走到吴寡妇家外头,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吴寡妇这边的西上坡,住的比较分散。

跟她家住的最近的吴狗子家,又因为吴狗子犯了事遭了天谴,被流放了。

韩老五可以说是有恃无恐,认为吴寡妇就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听到。

韩老五拿着匕首走近吴寡妇,“想去揭发老子换赏银?”

吴寡妇知道事情败露了,以她这些年来对韩老五的了解,就算她摇尾乞怜跪地求饶他也不会放过她。

左右都是个死,所以吴寡妇反而坦然了。

“你从哪里发现我在酒里下了蒙汗药的?”吴寡妇问。

即使死也得做个精明鬼,问清楚,省得死了也是个糊涂鬼,而且她也打着拖延时间的目的,万一有人突然过来呢!

她洗手的时候就发现盆子里的水飘出一股子酒味,就知道事情糟了。

韩老五很自大,他不认为多说几句话会改变事态,因此也乐于给吴寡妇答疑解惑。

毕竟这也是让他得意的一件事。

韩老五拿起她的手。

吴寡妇的手保养的不错,她平日不做农活,一双手又细又嫩,指甲上染得红艳艳的。

“你的手,刚才你给老子倒酒的时候,这儿往下很干净,这儿往上有些污渍。”

韩老五一边,一边拿着匕首在吴寡妇的手掌上比划着。

吴寡妇叹气,她这拨栽得太亏啊,就因为往酒里倒蒙汗药的时候用手搅和了一下,就功亏一篑了,只怕性命有虞。

给吴寡妇炫耀完,韩老五的匕首就扎进了她的胸膛。

“噗”,匕首刺破皮肉的声音。

“嗤”,匕首拔出来,带着献血喷涌。

而院墙外经过的袁白驹,正听到了吴寡妇的惨叫声。

袁白驹的第一反应就是找了处矮墙躲了起来。

院子里,韩老五拎着自己的带来的包袱,又把吴寡妇的财物捡着值钱的细软搜刮了一番。

吴寡妇头上戴着的簪子也被他摘了下来。

木门“吱呀”一声,袁白驹就看到韩老五拎着个颇有些分量的包袱从吴寡妇家里出来。

韩老五他认识,毕竟他曾经在他家借住了快一年时间。

真说起来他还欠着韩老五的银子呢,毕竟他的卖身钱韩老五一个大钱也没见到,都被吴寡妇得了。

袁白驹看过去,只见韩老五身上的衣裳倒是干净如新,脚上的鞋子,黑色的鞋面看不出异常,但白布沿的鞋沿子上,血迹还鲜红着。

韩老五拎着包袱,大步往村外逃去。

袁白驹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并没有尾随他过去。

134、插翅飞了

袁白驹往韩老五相反的方向跑过去。

他在五柳村生活了五年了,这里的沟沟坎坎一草一木他都比韩老五熟悉。

他现在站的这处高岗,能看到韩老五逃跑的轨迹和他逃跑的一举一动。

就看到韩老五往村口五颗柳树的方向跑去。

袁白驹叹口气,知道想要从韩老五手里黑吃黑是办不到了。

韩老五是准备从五棵柳树旁边的山道上山,从那条山道翻过山梁就是外县的地界了,跑出去就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了。

当年袁弘德选中五柳村落脚,也是看中此处便于逃遁。

看得出韩老五本来就没打算在五柳村多停留,他只是到吴寡妇家讨顿酒菜。

吴寡妇起了贪心,不仅想留下他的包袱,还想拿他去换一笔赏钱。

袁白驹也想留下他的包袱,赚这一笔浮财。

看着他离着五棵柳树越来越近,站在高岗上监视他行踪的袁白驹叹口气,唉,可惜那一半大财了。

突然,袁白驹看到村口出村的路上过来了一头驴,驴上坐了一个人。

袁白驹发现了来人,韩老五也发现了来人。

他不敢再往前去了,虽然只有咫尺之遥,虽然他上了山梁就能逃出生天,但是他不敢堵。

越是凶狠的人到了穷途末路越怕死,也越惜命。

韩老五折过身就往回跑,想跑到最近的一条岔路拐了进去,躲过来人。

许是前世的冤孽,来人可能是有急事,把身下的驴子催得跑的比骏马还快。

没等到韩老五找到地方躲藏,就被来人发现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吴寡妇现任的相好的孙二丑。

别人遇到韩老五或许不认识,他在县衙里当差,如何会不认得他?

画着韩老五画像的海捕文书还是他去张贴的呐!

韩老五是两条腿,还有一个沉重的包袱做累赘,包袱里是他的全部身家,也舍不得丢。

舍命不舍财,他若是丢了包袱,孙二丑尚不知相好的已经死于非命,说不定得了财物就只顾得藏财物不会对他紧追不舍。

他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孙二丑的四条腿?很快就被追上了。

穷寇莫追,狗急跳墙。

另外换了一处高岗的袁白驹就看到韩老五把后腰上掖着的匕首拔出来,往孙二丑扑过去。

孙二丑肋骨上卡着一把匕首倒在地上,有村民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看到有人过来,韩老五慌不择路的往村子上头跑。

他不知道村子上头是绝壁悬崖。

“杀人啦!”

随着一声惊呼,整个村子沸腾了。

死的是孙姓的族人。

当里正的是吴姓,死了县里的差役他们交不出凶手也没法交代。

所以两个村的人空前团结,举村出动搜捕杀人犯。

袁白驹觉得这事跟自己没关系了,村子就这么大,出口堵上韩老五插翅难飞,抓到他一点悬念都没有。

抓到人,那一大包袱财物也跟他没有丝毫关系。就算不交给官府,也得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私分掉。

回到家袁白驹把门栓上,对杜氏说:“娘,村里流窜过来一个逃犯,刚刚在村口那里把孙二丑砍伤了,咱们家的门要记得一步一栓,

你一个人在家就别去地里干活了,等我们回来再干,等贼人抓到了就安全了。”

杜氏没见过这样的恶性事件,当然是他说什么都答应着。

问他:“你咋回来这么早?你哥哥他们呢?”

袁白驹编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直到晚间,全村人又打着火把搜捕到半夜也没抓到人。

不仅没抓到人,次日一早吴寡妇还被发现死在了家里。

村民不知道吴寡妇是在孙二丑之前就被杀了,只当是凶手半夜潜入她家杀人越货呢,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几天之后凶手还是没有踪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袁弘德他们在潜下镇也听到了消息。

家里只杜氏带着几个孩子在家,大家不放心,决定回家去。

借了梁家的马车,一行人匆匆赶回了村里。

看到陶氏回来,二年娘拿着只纳着的鞋底子就坐在了袁家的炕上,呱啦呱啦跟她说起这几日村里发生的离奇事。

“村里人都在传是吴寡妇的新相好的争风吃醋,把她和孙二丑都杀了……。”

见她说起这等香艳话题,陶氏支使袁珍珠:“去看看你娘该做饭了吧,给她搭把手去。”

把袁珍珠支使开。

袁珍珠两个他们是照着大家闺秀的做派培养的。

村里的老娘们,说话总是特别能放得开,不能让她们带坏了自家曾孙女。

袁珍珠早在二年娘开始说这种话题的时候就站起来了,待曾祖母一吩咐,忙躲了开去。

袁明珠还小,陶氏就纷纷扬扬没有管她。

看到袁珍珠撩了帘子出去,二年娘咂咂嘴,“你们家就是规矩多。”

他们家说话,从来也没有避讳孩子的说法。

接着原来的话题说道:“那人估计是高来高去的高手,不然他过来跟吴寡妇私会不会没有人见到过,

咱们村的人看到他受了伤往村子上头跑的,顺着血迹追过去,就在断头崖那儿没有踪迹了,血迹也断在那儿了,悬崖下头也下去人找了,也没有,……。”

袁明珠做在旁边,听她神神道道说得神乎其神。

袁明珠估摸着,这些话除了村里人以讹传讹,估计也有村里管事的一些人推波助澜。

凶手在插翅难飞的包围圈里插翅飞了,村里人还没弄清他怎么飞跑的,不找一个稀奇古怪的借口如何交代过去?

也难为编这个借口的人了,倒是能把这件事圆过去。

县衙来人也认可了这个说法。

村子里慢慢的又恢复了正常,袁弘德带着袁务川父子回了潜下镇,陶氏跟袁明珠她们留在家里。

家里的地都卖掉了,倒是不用再下地干活,陶氏就带着他们关门闭户安静度日。

时常还能听听村里人因为争留下来吵吵架。

有脾气火爆的还会打打架。

后头孙二年家地少兄弟多,倒是没怎么吵闹,让袁明珠疑惑的是前头吴老歪家地多兄弟少居然也只吵了那一场就偃旗息鼓了。

不过跟她没什么关系,吴二妞家也打定主意要退亲,就更加跟他们家没有关系了,她也懒得管别人家的闲事。

135、背信弃义

就在袁明珠纳闷吴老歪家一团和气不吵不闹的时候,这一日,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因着出了流窜犯,怕出意外的缘故,袁家这些日子大门都是一步一关,等他们听到动静出去看的时候,吴老歪家已经吵成一锅粥了。

围观的人比上一回他们家老大跟老三吵架那回聚集的还多。

陶氏的教养不允许她像三姑六婆一样跟着人去围观。

受她的影响,家里其他人也没有围观的嗜好。

要是家族没落败之前或许会打发一个仆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只能使一个家里人去看看。

男人们都不在家,就只能杜氏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袁明珠也趁机跟了去。

她们刚刚拐过新宅子的院墙,围观的村民就齐刷刷的往他们看过来。

孙检芸的婆姨看到杜氏过来,热情的拽着她的手:“你们家怎么就说了这么一门亲,退亲归退亲,错又不在你们家,凭什么不给你们退彩礼?”

看到杜氏明白了吴老歪家因何事吵闹,又说:“别怕,这事说破大天去也是你们家有理,要么给钱要么给人,大家会帮着你们主持公道。”

袁明珠了然!

原来围这么多人是因为吴家要公然背信弃义了。

至于孙检芸婆姨为何这样殷勤,她也知道一二。

袁家的新宅子是买的孙检芳家的,本来是跟孙检芸家的宅子一体的,孙老财传下来之后一分为二。

孙检芳兄弟俩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一个就想占便宜白得,另一个宁愿把宅子搁破败了也不愿意让兄弟占他家便宜。

所以宅子最终被袁弘德买了。

孙检芸家这次看袁家要迁徙,想捡个漏便宜把这宅子买过去。

是以这会在杜氏跟前狂刷存在感。

围观的人给袁明珠母女让开一条道让她们进去。

吴老歪家院子里,吴二妞和她娘依偎在一起默默垂泪,吴正仁正从他娘手里夺着一匹布,“娘你给俺,哪有退亲不退聘礼的道理?”

吴老歪媳妇高声斥骂:“好女不嫁二夫,这亲不能退,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想退亲也行,你们自己筹钱退给袁家去,我不可能给你东西让你去退亲。”

吴正良婆姨也跟着帮腔:“你们家一拍屁股搬走了,俺们还得在村里住呢,你不怕丢人,俺还怕被人戳脊梁骨呢,

这要是俺闺女,死俺也让她死到婆家去,二弟你真是怕婆姨,由着二妞娘把二妞惯的不成样子。”

看到杜氏她们过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袁明珠看出来那匹布是当日他们家送来的聘礼之一。

那日吴正良跟吴正贤吵架以后,袁家本来也没打算要回聘礼。

是以杜氏看到闹得不可开交,二妞母女哭得可怜,说:“二妞爹娘,你们别为难了,这些东西只当是俺家给孩子的谢礼了,谢谢她那天救了俺家明珠。”

吴老歪婆姨趁机把布夺了回去,撅哒撅哒送回窑洞里去了。

吴正良婆姨献媚道:“还是伯驹娘知理。”

杜氏淡淡的笑笑,没接她的话茬,领着袁明珠回去了。

袁明珠回头,正看到吴正良一家占了便宜的嘴脸,还有吴大妞一脸的幸灾乐祸。

她如今跟杨得志勾搭上了,杨得志正在家跟他娘要死要活的闹呢,要退了孙二年家的亲事娶她。

杨得志是家里独子,他娘肯定拗不过他。

她觉得现在终于扬眉吐气了,就等着瞧吴二妞的笑话。

袁明珠眯了眯眼睛,觉得她该做些什么。

几辈子加起来,都最看不得小人得志。

出得门来,在人群外头看到一个不是熟人的熟人,是那天酒楼外头帮袁白驹买糕点的那个老人家。

袁明珠特意拽着杜氏从他跟前走过,走到他身旁的时候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鼻翼微动,如今正是头刀薄荷收割的季节,这是薄荷的味道。

往年他们家收购药材,正是该去收割薄荷,现在他们停止收购了,难道是这人来收购了?

只是上次见到他是在潜下镇,几十里路来收购一袋薄荷,不知道脚钱能不能挣够。

薄荷是药材里容易辨认采摘的一种,临水潮湿的地方一长一大片,价格便宜。

袁明珠揣着疑问跟着杜氏回家了。

陶氏知晓了吴老歪家争吵的原因,对杜氏处理的方式也很满意:“总是拿不回来了,不如行事大方一些。”

正说着话呢,孙检芳的婆姨追了过来。

坐在袁家的炕上,把大腿拍的啪啪作响,说得义愤填膺:“吴正良婆姨那死不要脸的样,俺看着都想吐她一脸,

你们不知道,等你们走了,她得了便宜还说你们家坏话,说啥你们家本来就想退亲,想攀高枝,他们家老二家退亲,正中你们家下怀。”

陶氏笑笑:“嘴在她身上,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马上就要走了,是好是坏又不能粘在身上,何不豁达一些?

孙检芳婆姨把陶氏好一顿奉承。

袁明珠想对吴正良家做些什么的,但是出了个不是熟人的熟人,就只能把这件事搁置下来,紧着查那人是谁。

要想查那人是谁,跟往日给她送货的人查是最方便的。

那人过来收购药材,必然要跟那些采摘药材的人家打交道。

她师傅隔壁的楚家原本是她供货的大户,一家子农闲时间都以采药为生计。

借着跟邱氏做邻居的便利,认识了许多种草药,也知道哪个季节该采摘那种药。

袁明珠怕惊动袁白驹,也没让人跟着,自己去了她师傅家。

运气有点背,邱氏家里和楚家都是铁将军把门。

她正准备回去,突然被人捂住嘴巴挟持住。

袁明珠看不到背后的人是谁,只能快速的用排除法分析是谁。

她在这个村子游荡了十八年,了解村里的每一个人。

不觉得除了吴寡妇和吴狗子还有人会做这种缺德事。

可是吴寡妇和吴狗子都已经遭到报应了呀!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对,杀了吴寡妇和孙二丑以后潜逃的那个人还没有抓到,跟吴寡妇有牵扯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鸟。

136、加点料

面对穷凶极恶之徒,袁明珠也不敢用力挣扎。

那人携着她到了悬崖边上,用一个矛钩抓在悬崖上的一棵歪脖树上,顺着绳子落到山洞外面凸出的只能容一人站立的平台上。

那人似乎并不是想杀人,把她拎到悬崖下头就把她丢进山洞里。

袁明珠咕噜噜滚落在地,摔得七荤八素的。

那人抖了一下绳子,把矛钩抖了下来。

弓身进了山洞,一边把矛钩和绳子整理好放回包裹里,一边打量着她。

袁明珠也偷偷打量着对方。

咽了一下唾液:我滴个乖乖,居然是韩老五。

她还有闲情逸致想着衙门的海捕文书上罪犯的画像画的也有七八分相像。

是他杀了吴寡妇和孙二丑。

这人原来并没有飞天遁地,而是藏身在了她曾祖父挖来避难的山洞里。

她虽然借着韩老五的手算计了袁铁栓几个,顺便把韩老五一并算计进去,但是她之前没有见过这人,只是闻名没有见面。

一边装作瑟瑟发抖,一边仔细观察着韩老五,须发蓬乱,上头沾着草屑,衣服的面料九成新,不过被刮了许多丝丝缕缕的破洞。

右边肩甲处的破洞边缘整齐,外衣上洇着血迹,已经干了。

但他的右臂紧紧夹在身上,而且右肩比左肩低一些,整个人站在那里看着跟站歪了一般。

袁明珠诊断出:这人受伤了,没有得到有效治疗,伤口估计已经发炎脓肿了。

她刚刚在这人身上闻到了一股恶臭味,之前她以为是长期没洗澡的味道,如今看来不是,恶臭是伤口上传来的。

他冒险上去是想找人救治。

最靠近断崖的两家都是做医、药相关行业的人的家,但是他们两家都没有自己这样容易对付的小儿。

这人受了伤,怕掠人不成反被生擒,没敢轻举妄动,只能守株待自己这只弱兔子。

偏自己运气背,自投罗网来了。

韩老五观察了一会袁明珠,对她胆小如鼠模样还算满意,问她:“你跟那家是什么关系?会看病吗?”

袁明珠知道,如果她说不会,马上就会丧命。

但是也不能说会,只是摇摇头又点点头:“俺跟俺爹一起去采过草药,懂一点。”

韩老五把衣襟掀开,那股子恶臭味更酸爽了。

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入幽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

许是这股子气温跟着他的缘故,韩老五像是并没有闻到异味。

只是问:“化脓了,能治吗?”

袁明珠:“俺只知道有几张草药治外伤。”

韩老五把她拎起来:“跟我一起去挖草药。”

袁明珠不敢反抗,乖乖的跟着她从山洞里溜下去,到了底下的山谷里。

没有趁手的工具,袁明珠只能折了一截树枝挖草药。

她刚刚看了,韩老五的伤口不只是单单化脓那么简单,他的伤口周围已经发黑坏死了。

恨恨的咒着他:他娘的,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没死?真是祸害遗千年。

挖去两棵车前草,又采了一株蒲公英,其它的草药碰到了她也没采,只四处搜寻着。

终于,遇到一处泥土颜色与周围不同。

袁明珠知道,这是某种金属落在这里,常年风化锈蚀以后,锈蚀的物质浸入旁边的泥土里造成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找了这么久,韩老五都快起疑了,终于被她找到了。

她蹲下去,把这块地上长着的一株马齿笕连着根挖了上来,带了好多泥土。

之后,她又谁便采了几株采药,对韩老五说:“挖好了。”

回到山洞里,韩老五拿了一个银碗和一个银簪子给她,让她捣药。

袁明珠一边捣着药一边暗骂:这孙子,明明有银簪子不给她拿了用,还得她挖草药把手指甲都掰劈了。

趁韩老五不注意,抖了点带金属锈的泥土到草药里。

一边捣着一边暗暗祈祷:“祖师爷保佑,让他用了我的药赶紧一命呜呼吧!”

袁明珠只敢给他加点料,治疗不敢马虎。

这孙子敢杀人,敢做打家劫舍的营生,以往肯定也受过伤求过医。

问他:“有水和盐吗?”

想用食盐加水给他清洗一下。

谁知道这孙子还不愿意,拒绝道:“我之前拿盐水洗过了,不用再洗了。”

袁明珠求之不得。

小心翼翼的把捣好的草药给他敷到伤口上,拿布条给他裹上。

一边包扎一边说:“明天早上看看效果,有好转就接着用这几样草药,没有好转还得去土壤潮湿的地方再找几样药回来,

这边没有水,那些草药只长在靠近水的地方,这边没有。”

得防着他卸磨杀驴。

韩老五袖子里藏着的一根锋利的银簪子,听了她的话又滑回了袖筒里。

夜幕降临,韩老五把她捆着丢在山洞最里面。

袁家这边早早就发现她不见了。

一家人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也没找到。

吴大妞对陶氏说:“袁家曾祖母,俺今天午后那会看到妹妹往小河沟那边去了,俺还问她去干啥呢,她说去找她曾祖父,

俺没让她去把她带回去了,走到这儿她说她自己回家不用俺送她回去,俺就没送她。”

假惺惺的哭道:“都怨俺,早知道俺就不听妹妹的话,多走几步路把她送回去就不会有后头的事了。”

陶氏不疑有他,以为袁明珠真是想他曾祖父了自己跑了去。

吩咐袁伯驹兄弟借了驴车往沿途去找。

吴大妞看骗住了袁家众人,心中暗喜:让你们看不起俺,给你们瞎指个方向让你们去找,耽误你们工夫,等找到那死丫头估计也不中用了。

一边窃喜,一边还抽抽嗒嗒的垂泪自责,陶氏反而要安慰她:“不是你的错,回头找到了还得谢谢你!”

只袁白驹,看着他捂脸的帕子,目露疑色。

他跟袁明珠通吃同住,经常一起逗弄袁少驹玩,给别人挖坑。

……

她知道袁明珠不是无知小儿,也不是鲁莽的性子。

不是事出紧急,她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去找曾祖父。

家里人这会关心则乱,已经乱了心神了,别人指个方向就去找。

小妹能去哪里呢?

他想不到袁明珠是去查他的异常了。

但是他知道,小妹若是没说去哪就不见了,一般都是去了村子最上边她师傅家,不会出村子。

137、前驱症状

袁白驹想去村子上头看看。

对陶氏说:“曾祖母,我再去小妹师傅家那边找找吧?”

袁明珠刚刚丢了,陶氏哪里敢再让他单独出去。

而且他们之前最早寻找的地方就是邱氏家那边,村里人已经帮着找过无数遍了。

陶氏拉着他:“乖孩子,曾祖母知道你担心妹妹,不过这会……。”

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袁白驹知道,曾祖母想说的是这会天这么黑,妹妹生死未卜,他若是在出点意外,家里就更乱套了。

这一夜一家人都没有睡好,不对,严格说应该是家里人都没有睡。

天刚方亮的时候袁弘德就乘着马车带着人回来了。

宋宏盛和梁博山都来了。

留守家里的人看到袁明珠并没有从马车上下来,心就沉到了谷底。

陶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大家说话的声音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绝了,意识渐渐越飘越远。

袁家这边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开始重新分派人手在村子里地毯式搜寻。

两家的女眷也随后由一队兵士跟随着到了。

高氏她们劝着陶氏:“老爷们已经派了人手去找了,你得吃点东西好生养着,等孩子找回来看你这样该多心疼。”

好容易劝着陶氏吃了点东西,回头又看到杜氏两眼直愣愣的,小脸蜡黄。

高氏她们只觉得鼻子发酸。

宋渊娘偷偷沾沾眼角:“冤孽哟!”

与此同时,袁明珠被照进山洞里的第一缕阳光惊醒了。

她想伸手去遮挡阳光,没有成功。

睁开眼睛有一瞬间的迷茫。

才回想起来自己现在并不是在家里,不是躺在家里的炕上,而是被韩老五掠了来,捆了手脚扔在山洞的角落里。

这会儿袁明珠都有点佩服自己心真大,这样的环境下还能睡这么香甜。

不过也亏得她心大,旁边韩老五看到她迷迷瞪瞪醒来的模样,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已经被袁明珠一脚踹倒了死路的边缘上。

眨巴眨巴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意识回笼之后看向韩老五。

就看到他一个接着一个打着哈欠,精神萎靡。

袁明珠瞬间觉得窑洞里亮多了。

这些都像是破伤风的前驱症状。

不过她还是不敢大意,前驱症状距离典型症状还有很长时间呢,足够韩老五拉着她陪葬。

万一幸运之神选择关照韩老五,只让他出现局部破伤风症状,她还是逃脱不了。

韩老五有些晕,肌肉酸痛又乏力,不过这些天他总是反反复复的高烧,所以他就只以为自己是又在发烧了。

看到袁明珠的迷糊样,韩老五忍不住烦躁,早知道抓个大人了,抓这么个傻乎乎的懵懂小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把袁明珠拎起来一脚踹到山洞口,恶声恶气的说:“赶紧起来给我采药去。”

不是记得昨日袁明珠跟他说的得去潮湿的地方采另外几种草药,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烦意乱杀了她。

袁明珠跟个鹌鹑似的老实,让干啥就干啥。

两顿没吃东西饿得眼发晕手脚发软也不跟韩老五讨东西吃。

内心里甚至还隐隐有些高兴:发火吧!骂人吧!打我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

因为……

呵呵……!

我不会跟个死人计较的。

烦躁不安也是破伤风的另一个前驱症状。

韩老五表现出来的症状越多,袁明珠越安心。

余下的就是等待。

等着看命运之神更眷顾谁?

荆棘密布的悬崖底,袁明珠个头小被荆棘刮伤都挺多,韩老五比她更惨。

不过即使这样惨,韩老五脸上还挂着笑容,类似于“苦笑”的笑容。

不知道还以为他心态很好,这种情况下还能苦中作乐呢。

袁明珠呼出一口气:死神的镰刀,举起来吧!

从悬崖底爬到东山的山梁上,从山梁上往村南走。

之所以走这条路,是因为韩老五不敢走有人迹的道路。

袁明珠也乐得跟着他走这条路,虽然辛苦一些,但是更便于她观察韩老五的病情发展,而且路况不好也更利于她逃脱。

而且路程拉长,更便于她行事,低矮逼仄的山洞里想动手脚太难了。

韩老五已经出现轻微的强直症状,一路走走停停,直到日头老高,晒得人热汗直流,才走到村前小溪的上游。

袁明珠想在此下手,往山下走的时候一直在找机会,可是这垂死之人的警惕性实在太高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只能悄悄把头上珠花摘下来扯断,隔一段距离丢一颗珠子,希望有人看到了能救她。

采了所需的草药,袁明珠说:“回去的途中再挖点能退烧的药吧?俺看你好像有些发烧。”

韩老五的手悄悄缩了回去。

袁明珠找到一处溪水喝水他也默许了没有拒绝。

袁明珠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爱黄土高坡高低起伏的地貌。

袁明珠不可能带着韩老五走她曾祖父找的那条往山洞去的路。

为了防止袁明珠算计他,韩老五一直走在后头,由着袁明珠在前头领路。

袁明珠特意带着他走的最陡峭的一段。

上坡容易下坡难,尤其对于韩老五这样的重伤患。

韩老五也觉察了这条路难走,但是他在想不到是前头的小儿有意算计他。

他也没打算留下活口,不是袁明珠为自救又留下一条诱饵,她这会已经快凉了。

所以袁明珠算计起他也没心慈手软。

她慢慢的扶着一只枝条往山崖下滑,把一根韧性十足的枝条扯成弓形。

一、二、三,袁明珠在心里默念,手里的枝条撒开手。

“唰”枝条打向韩老五,正中面门。

及时躲开的袁明珠,看着韩老五从她的脚边往山崖下滚落下去。

也不敢去查看他死了没有,袁明珠手脚并用往山上爬去。

袁弘德还在带着人搜索。

宋宏盛带来的兵士,许多都是乱世经过战争的。

“发现一颗珍珠。”有人报告。

像是开启了寻宝模式,接连不断有发现。

袁弘德拿着珠子对着阳光看着,虽然这世上的珠子都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就知道这些是他们家明珠丢下的,就是为了指路让他去救她。

138、逃脱

顺着珠子指引的方向,他们一路追到东山的山梁上,之后就没有再发现珠子。

跟着出来搜寻的村里人说:“那边是死路啊,再往前没有路了。”

没有路了,就因为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所以一早晨了这里都没有人过来查找。

不然,可能袁明珠一早就被解救了。

灯下黑,让她跟自由一再擦肩而过。

袁弘德:“过去找找吧,万一跑这边掉下去她也上不来,找找就放心了。”

黄土高原的植被稀疏,正说着呢就看到对面山上有一道藕荷色的人影。

“那边,那边有人。”其他人也发现了。

一早晨,搜寻的人马兵分三路,一路往潜下镇沿途找,一路顺着翻过东山的山梁往临县找,一路留在村里。

留在村里的人就差把每一块土坷垃翻过来找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

“曾祖父。”

“哎!”

袁弘德背着袁明珠,曾侄孙俩一路上一个不停喊着一个不停应着,为着失而复得乐此不疲。

袁伯驹看曾祖父也没有空闲安排事务,只能安排弟弟回去报信:“回去告诉家里小妹找到了。”

得跟家里说一声,去把另外两路帮忙找人的叫回来。

又说:“让曾祖母安排宴席,答谢帮忙的。”

回到家洗了手脸,把一身破衣裳换了。

杜氏烧了一碗小米粥端给袁明珠:“喝点稀的先垫垫,饿狠了不能吃多。”

袁明珠喝着香喷喷的小米粥,才觉得从地狱重返人间了。

肚里有了食物,也有余力想这件事该如何应对了。

肯定不能说自己是被人掳走的,还是被个男子,一个穷凶极恶之徒掳走的。

影响她和他们家的声誉。

韩老五那种情况应该没有生还的可能,他的那一包袱财物就便宜了她吧,就当做这件事对她的补偿。

若是说了,官府找韩老五尸骨之余,肯定会在附近搜查韩老五带着的财物,不仅他们家的山洞得暴露,她的那笔浮财也保不住。

袁明珠打定主意瞒着这事的真相。

陆陆续续有人来看望她,问起她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人在哪里?

“我想去师傅家,师傅家没有人,我就往上面走了走,想等师傅回来,在上面看到山崖下有一株草药,我想去采药,一下子掉下去了……。”

全村都知道袁家的小女儿跟着邱氏学医术,为采药踏空掉落悬崖也就能说得通了。

只是这样说,气得杜氏要打她。

还是陶氏护短,给拦下了。

“好容易回来了,可不能打,吓了这么一场本来魂魄就不稳,你再打不就更严重了。”

杜氏就是气她胆大包天,也不是真要打,陶氏拦着不让打也就没打。

袁明珠喝了粥,就被放到炕上让她睡觉了。

一觉醒来,才知道因为吴大妞使坏,给指了错误的方向,误导大家往潜下镇方向找她。

气得袁明珠咬牙:这个女人太恶毒了。

本来没空料理她,不收拾她她还非得到她面前蹦哒。

袁明珠对袁弘德说:“我昨天没见到吴大妞,我直接去的上头,也没去过小河沟方向。”

袁弘德蹙眉。

去找了吴老歪家说理。

吴大妞反而捏着帕子哭哭啼啼:“俺确实在小河沟见到明珠妹妹了,许是妹妹怕挨打不敢承认,也可能是掉到悬崖下摔坏脑子了,记不得了。”

倒打一耙。

“她若是没去村口,村口那里怎么会有她的珠花?”

反而把袁弘德问得哑口无言。

袁弘德羞得脸通红,以为真是袁明珠摔坏了脑袋记错了。

吴正良婆姨:“谁知道是记错了,还是他们家故意这样说,想恩将仇报啊?”

因为迁徙的事,村里人现在没有了以往的顾忌,也不怕得罪人了,什么话都敢说到对方脸上。

她也是仗着以后就不用跟袁家做邻居了,又有杜氏跟她妯娌好的前仇,给袁家点难看。

袁明珠:……

只想瞒着韩老五的事,就忘了还有珠花这档事了,只能让吴大妞钻这个空子了。

只是她只知道自己啥话都敢说,就忘了如今别人也不怕得罪她。

旁观的人里站出来一个人:“俺昨天一下午都在村口钓鳝鱼,看到你家大妞从小河沟方向过来,只看到她一个人,没看到袁家的孩子。”

说完还火上浇油:“俺没摔着脑袋,不会记错。”

说话的这人叫吴大犁,跟吴正仁从小玩到大。

因为吴正仁被吴正良欺负,正等着机会替他出头呢!

他喜欢逮鱼摸虾,每年到这个季节恨不得天天长在村口的小溪边上。

经他一提醒,其他人也想起来了:“对,俺昨天过来的时候看到大犁哥了,你家大妞走在俺前头,是一个人没假,

俺当时还想呢,她一个姑娘家家,自己一个人去村外干啥呢?”

这话听着就不只是拆穿吴大妞说谎了,话音十分不好听。

气得大妞娘叉着腰骂人。

过了几日,就在大家把这事快忘了时候,龙尾沟杨家遣了媒婆过来,到小满家说退亲的事。

杨得志他娘实在是被儿子缠得没法了。

他家就这一根独苗苗,往日就要星星不给月亮,惯的不成样子。

杨母想着儿子不能下力气干活,就想给他娶个能家里外头一把罩的媳妇。

挑来挑去选中了孙二年家的小满。

想着儿子不成媳妇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结果儿子去了五柳村送了一趟端午节礼回来,非得哭着闹着要退亲。

这两日饭都不吃了,闹起了绝食。

杨母心疼坏了,乖乖儿的什么都应了,只求她家宝贝疙瘩好好吃饭。

可这杨家,退亲还想把聘礼要回去,还想了个恶毒法子,诋毁小满闺誉有损。

媒婆就指着上下两张嘴皮子吃饭,杨母答应事成之后给她一成作为谢礼。

也是小满这样的闺女太抢手,杨母当初为了做成这门亲许的聘礼比一般人家做亲都厚了许多。

按照此地风俗,定亲之后没有合理的理由要退亲的,女家可以不退还聘礼。

杨家心疼钱物,就起了恶毒心思。

孙二年家兄弟多,哪能由着媒婆说黑说白,小满娘举着拳头就把媒婆打了一顿撵了出去。

139、悔亲

因为马上迁徙的缘故,本来被压抑着的本性都暴露无遗,包括劣性根和戾气都被放大了凸显出来。

之前袁铁栓兄弟几个索要钱物未成就聚众抢劫,韩老五杀人越货……,都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即便是往年,这样泼脏水、扣屎盆子的事都没人会忍,都得掀开来让大众评评理,只是手段不会这么过激,会平和些,或者称之为隐忍一些。

如今,马上打散了各奔东西,去个新地界谁也不认识谁,还忍个屁?

往年或许会忌惮一些媒婆的那张嘴,怕得罪了她被她四处诋毁,如今媒婆子自家都不一定能留下,谁怕她?

是以,往年的和平解决,协商解决现在不存在,就算是媒婆也照打不误。

小满正跟着她祖母在袁家串门。

虽然她才十三岁,尚未及笄,但因为她父母也在迁徙之列,两家就商议着提前把她安置到杨家去,待年岁到了再圆房补办婚礼。

许多定下亲事又不想悔婚的人家都是这样操作的。

小满家怕她太小,到了婆家有些规矩、习俗和活计不会,就由她祖母带在身边教导。

袁明珠觉得,跟考前补习班一个道理。

五柳村这种小地方,要数女红活计还得陶氏首屈一指。

再者说这些日子袁家正在筹备办婚事,正是学各种婚礼习俗的好机会,二年娘就带着小满到袁家来蹭学习来了。

跟袁家姐妹的会而不精相比,小满家对的要求是不仅得会还得精通。

这些缘于两家对各自女孩儿的定位不同。

袁家如今的情形已经在改观,可以称为小富之家。

袁家姐妹以后的婚姻也得在小富之家里头选,不说呼佣使婢,雇些长短工是没有问题的。

她们就只需要学会,知道应该如何办,不使自己被底下的人欺瞒了去就行。

杨家就是生活稍微好一些的普通农家,还是独子。

这样人家的主妇权利大归大,却十分累,没人帮衬,什么都得会,什么都得做到最好。

杨母为儿子选了小满,可谓是慧眼如炬、慧眼识珠。

只是可惜了,她儿子追求的跟她不一样。

这里头倒不至于说谁对谁错,路是自己选的,路是自己走的,人家不喜欢走坦途就喜欢走歧路,也不能说人家就错了吧?

杨家错就错在管不住自己儿子就把屎盆子往无辜之人头上扣。

小满正跟着袁珍珠学着绣花,袁珍珠在教她该如何走针。

外头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小满手里的绣花针一下子戳到自己的指腹上,献血在白色的绣布上洇出一片嫣红。

小满一家子都高壮,二年娘也是个又高又壮的老太太,村里人称两腿驴,就是因为她力气大干活麻利。

出来一看竟然是杨家使了媒婆子来说退亲,还满嘴胡唚。

上前一边将媒婆薅过来,左右左右几个大嘴巴子,把人扇得牙嘣嘴裂。

“放你娘的屁,俺家小满才十三,能懂个啥你就胡说八道?

回去跟姓杨的说,想退亲就退,俺家闺女也不是离了他杨家就得搁娘家养老了,不过不说出个四六来,想败坏俺家名声没门,

俺们孙家也不是没根没棵的人家,上哪说理俺们都奉陪到底。”

二年娘之前,小满娘已经把媒婆子打了一顿了,只不过没打脸。

被二年娘再这么一顿扇,脸上都扇得没有一块好皮。

媒婆捂着脸,赤着一只脚,那只鞋子早在打架的时候就不,知道滚哪去了,指着二年娘说:“你们等着,杨家的银钱也是好贪的?

他们家跟举人老爷是亲戚,举人老爷不会放过你们,老老实实把聘礼还了就罢了,不然,聘礼也得还,人杨家也得要,

不过当大婆是别想了,只能当小婆伺候正头婆姨。”

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虽然是唬人的话,也把二年一家护着唬住了,一家子眼里都闪过惊恐,担心真为着些聘礼害了小满。

二年娘弓着身子:“她婶,都乡里乡亲的,您可不能跟俺们一般见识。”

自己朝着自己的脸上扇了几个巴掌:“都是俺见钱眼开,都是俺不识抬举,您大人大量……。”

没待她说完,人群里一个脆生生的童音传来:“按照大昭律,诬人名节者杖十,诬人名节致人死亡者,视同杀人,

为退亲诬人名节者,除上述惩处外,判女子归宗,不退聘礼。”

大家看过去,原来是袁家的小女儿在说话。

大家交头接耳,倒不以她一个稚龄小儿就看轻她,以为她是从家里人那里听来的,十分信服。

袁明珠看过大昭律,不过就随意翻翻,对律条记得也不清楚,说这些就是唬唬人。

一个媒婆都能扯虎皮拉大旗唬人,她咋就不能吓唬吓唬她?

吓唬人又不是他们的专利,谁都能用。

不过这逼装的有意思,以后还得把律法读一读,以后也有用。

媒婆的伎俩被拆穿,想扯个笑脸,却扯动了伤处,笑得比哭还难看。

袁明珠乘胜追击:“杨举人对家里上下管束严厉,不会放纵家人欺压乡邻,你们打着他老人家的旗号作恶,我们要去告诉他老人家。”

媒婆吓傻了。

鞋子都不要了,赤着脚就跑走了。

也没敢去杨得志家,跑腿费都不要了。

小满哭得一脸泪,给陶氏磕头道谢。陶氏才知道她家曾孙女又干了件“好事”。

也不能当众训她,只等众人走了,才点着她的额头笑骂:“你呀,你呀,回头让你曾祖父收拾你。”

袁明珠抱着她的胳膊笑嘻嘻道:“嘿嘿嘿,曾祖父估计会买一套大昭律奖励我。”

陶氏想想丈夫的性格,估计是会买一套大昭律,不过不是奖励,是看她胡诌律例,罚她背律例。

不过结果没有差别,都一样。

袁弘德回来,听说她胡诌了律例唬人,哈哈大笑道:“说的也没差多少,本来诬人名节就要处以杖刑。”

并没有买全套大昭律“奖励”她,还让袁明珠很是失望。

“曾祖父,要不要去跟杨山长说一声啊,这个姓杨的实在可恶。”袁少驹问。

140、X情的味道

袁弘德捋着胡须摇摇头:“树大了总有一两枝被虫蛀的枝丫,不是大奸大恶,吓唬吓唬就算了吧!”

杨母左等右等等不到媒婆去她家,只得去了媒婆家询问。

媒婆自作主张说的那些吓唬人的话,哪里敢对她说实话?

倒打一耙说杨母:“人家孙二年家的闺女规规矩矩的一个小姑娘,品行再好不过了,你居然哄俺说人家这不好那不好,

俺到了他们家一说,就被五柳村的人按住打了一顿,你看看俺这一身伤,你得赔俺医药费,不然俺去你本家杨举人家说说理去。”

杨母聘礼没要来又赔了一笔药钱。

有心想再请一个媒婆去帮着解除婚约要回聘礼,还未等她找到媒人,孙家就找去了。

还未迁徙,孙二年找几个帮衬的族人还能找到,带了一群人风风火火的去了杨家。

杨母:“俺有证人,不是俺胡说,是你们村的人告诉俺儿子孙小满跟她家前院的男子不清不白。”

若是好说还好,居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证人。

孙家的人更是恼火,揪着杨得志非得让他把说这些话的人是谁交出来,大家当面对质。

杨得志也是个没担当的窝囊废,“是吴大妞对俺说的,他们家跟你们家住的近,经常看到你们

家闺女有事没事往袁家钻。”

冤有头债有主,孙家只能打打道回府去找吴家说话。

袁明珠听了半截就捂住了额头。

孙二年一家还真是好糊弄,上次被那个媒婆三言两语就给吓唬住了,今天居然也想不通杨得志话中的漏洞。

就是今天这事不牵连到他们家,袁明珠也得趁机给吴大妞些教训,之前她出事的时候吴大妞干的好事她还没报仇雪恨呢。

啊呀,自己往她这儿撞,不收拾她都对不起这么好的机会。

袁明珠站在小满堂妹杜鹃跟前,状似无意的说:“我们跟本村的男子都不说话,吴大妞还能找到外村的男子说话。”

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五柳村这等乡下的地方,也没有跟男子说话的。

小满来袁家,一般都是跟着他家祖母,找的也是陶氏。

之前吴二妞被姐妹陷害推了出来,还被她祖母骂了一通。

杜鹃一经提醒立马想通了中间的关窍,大声道:“吴大妞,你跟杨家的儿子什么关系啊?跟人说起这个话题?”

本来大家只是认为是造谣中伤,杜鹃一说,大家恍然大悟。

跟本该素不相识的男子说这样的话题,得是什么关系?

看向吴大妞的眼神都冒着粉色的光芒,所有人都嗅到了奸情的味道,骚哄哄的。

吴老歪面皮涨得通红发紫,手和半边脸都在发抖。

眼皮一翻委顿在地。

她婆姨一看自家老汉晕倒了,也顾不得跟人分辨是非试图把吴大妞摘干劲儿了,抱着吴老歪就哭天抢地的哭。

袁明珠:这算啥子事?不会把人气死了吧?

不过马上又想通了,这个时代可没有吵架了气死人得赔偿的说法,大家只会认为养儿不教被气死是报应到了。

不光不用承担法律责任,还会被认为是有理,天道都出来惩恶扬善。

若是非得推一个责任人出来,那个人就是吴大妞,不会是别人。

吴家把吴老歪抬回家里,请了黄先生来看。

黄先生诊了脉,“这是又中风了,比以前严重。”

这个不用黄先生告诉吴家的人,吴老歪这会话也不能说,人也不能动弹,看着就很严重。

不过大夫就跟判官一样,没说话之前还抱有一丝幻想,大夫就是来打破这一丝幻想的。

一般来说,第一次中风的患者治好了以后再次复发,治愈的希望非常渺茫了。

所以黄先生也摇头叹气。

吴老歪婆姨傻了。

她经历过权利失而复得,就对权利十分看中,再次失去就更痛苦。

怕惹着大儿子一家不喜,也不敢骂吴大妞,只能守着她老汉哀哀痛哭。

吴大妞娘也气得不轻,回到窑洞里指着吴大妞的额头骂:“看你惹的这些事,你怎么就没交代那杨得志不要把你说出来,

你祖父这个样子,得多少钱花,上次为了给他治病就花了不少钱。”

吴大妞跺脚:“我怎么知道他们敢去找杨家?都怪袁家那个x丫头。”

又问她娘:“祖父死不了吧?他要是死了可耽误我出嫁了。”

她娘咂吧咂吧嘴:“死了倒好了,你就只服丧几个月就行,咱家能省下不少钱呐。”

“都怪袁家,打哪弄来的方子,跟个无底洞似的,治好了也得花不少钱。”

吴大妞不想听她娘说话,凭什么耽误她的婚期?

跑了出去找杨得志去了,商议把婚期提前,趁着她祖父还没死抓紧把婚结了。

袁明珠正围着他们家的枣树转悠呢,确认好了位置回头给曾祖父说了好把银子挖出来。

还有后头山洞里的那个包袱,也得找机会给弄回来。

迁徙走那么多人丁,田地的价格虽然没降,宅子的价钱明显不如以往高。

这个院子他们家花钱修整过,曾祖父准备折点修整的钱,以当年买来的价钱卖于孙检芸家。

确定好地点,袁明珠准备回后头,刚到门口就看到吴大妞一阵风似的往南去了。

回到自己家的门口,往下头看去,就看到吴大妞去的是村外方向。

袁明珠心说:她祖父病倒的当口,还有心思往外跑。

看到她踮着脚往前头看,二年娘问她:“这闺女看啥呢看得这么认真?”

袁明珠:“吴大妞往村外去了。”

二年娘“呸”了一声。

袁明珠暗暗叹口气:捉奸捉双懂不懂啊?

还好老太太吃过的盐比她这么大的孩子吃过的高粱米多,不一会就想通了。

“嗐,”一拍大腿。

估计是觉得跟她们这些女娃子有些话不好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杜鹃问小满:“祖母怎么了?”

袁明珠:“可能是家里灶上炖着东西吧!”

不一会,灶上炖着东西的二年娘就回来了,喜得嘴巴跟吴老歪似的合不上。

袁明珠看到,孙二年家的驴车拉了几个人出了村。

二年娘坐在袁家的炕上,对陶氏说:“吴老歪家的孙女还想跟俺小满争,她那啥跟俺小满比?”

141、纨绔子弟养成

“她拿啥跟俺小满争?”

袁明珠串着珠花的手顿了顿,想着何来这一个“争”字。

很快二年娘就揭晓了答案,问陶氏:“杨家还想接着跟俺家做亲,你说这门亲事还能做吗?”

陶氏有些惊愕:“啊?”

都闹成啥样了还要接着做亲?

二年娘叹气:“有个退亲的名声,只怕以后……。”

陶氏:“小满……。”

“啊~!”袁明珠惊叫一声,原来是把珠子打翻在炕上了。

珠子咕噜噜滚得到处都是。

陶氏和二年娘赶紧过来给她捡。

杜氏进来送茶水,看到她把珠子打翻了,随口说了一句:“你也小心着点,这东西圆咕噜嘟的,滚到地上找都不好找。”

也加入进来帮着找珠子。

袁明珠瘪瘪嘴,拿手掩着眼睛开始哭。

陶氏:“她又不是有意的,你干啥骂她?”

揽着袁明珠哄着:“咱不理你娘,不就是一点破珠子嘛,回头让你曾祖父给咱们多买点扔着玩,不哭不哭啊!”

袁明珠听着曾祖母的话,也不知道这哭是该继续装下去还是该停止。

这世上的纨绔子弟,大概都是这样养成的。

杜氏:……,我说啥了你们就这样?

二年娘站在旁边撇了撇嘴,对陶氏这样宠着袁明珠不以为然,主持正义:“小孩子不能啥都依着她,这样惯着以后就不好管教了,

她娘就说她一句就这么哭,也就是你们家,搁俺家打一顿就不哭了。”

袁明珠往陶氏怀里偎了偎,怕真被鼓动着给她一顿,那可就冤枉了。

她就是怕曾祖母跟二年娘说关于小满跟杨家亲事的话题。

如今的婚姻之于女子,无异于第二次投胎。

这样的责任过于沉重,不是他们作为外人能承担得起的,还是不要给建议的好,是好是歹让人家自家去拿主意吧。

有了袁明珠这样一打岔,话题就被岔开了。

待二年娘再想说的时候,外头传来小满娘的声音:“娘,俺们回来了。”

二娘也顾不得跟陶氏说话了,着急忙慌的就往外跑,儿子和媳妇干啥去了她心里知道,人回来就能知道结果了。

袁明珠出去,看到孙二年脸上被抓得跟花一样。

她就放心了。

吴大妞一个小闺女家家的,不能这么泼辣给孙二年挠成这种效果。

这事一准是杨得志他娘那种老娘们才能干得出来。

都动上手了,不要说也是硬杠上撕破脸皮了。

不撕破脸皮,只媒婆子在中间周旋,这门亲事还有许多种可能,一旦亲自对上,两家为各自的脸面计,婚事也定然不会再继续。

杨家那种垃圾门户,就只配娶吴大妞那样的女人,其他人就别去掺和了。

果然,二年娘义愤填膺的把杨家骂了一通,之后堵着吴老歪家的门骂了几天,这桩亲事就不再提了。

二年娘在袁家炕上坐着,用嘶哑的声音说:“等老娘养好了嗓子,还得去他们家骂,明明是她勾引野汉子,还贼喊抓贼……。”

袁明珠把一杯草药茶端给二年娘。

别的事不敢保证,快点养好嗓子的这个愿望还是能帮着她实现的。

陶氏劝道:“好在小满还小,又马上能跟着她爹娘走了,去了新地方再说一户人家也来及。”

二年娘听了这话心情才好些。

陶氏怕二年娘再说什么少儿不宜的话,撵了她们去杜氏那边窑洞玩:“我跟你们祖母说会话,你们不用在跟着拘束着了,

珍珠,带小满她们去你娘那边坐,盛点绿豆汤给她们解解暑。”

也是想让小姐妹们开解开解小满。

杜氏的窑洞里,大多数用不上的东西都已经被大姑陈袁氏家拉走了,整个窑洞里空荡荡的。

杜鹃看了,说:“你们家这么好的日子也要搬走啊?”

袁明珠坐在炕上,捧着绿豆汤喝一口。

用新打上来的井水镇过的绿豆汤,甜丝丝的清凉解暑。

“去一个新地方,开始新生活!”袁明珠开始发鸡汤。

将要迁徙的人,既有对未知的恐惧,又有对新生活的憧憬。

经过这次的挫折,小满心里没有恐惧了,与其待在这里看大家异样的眼光,不如去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

“我们家搬走了,就不用跟这样不要脸的一家人做邻居了,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啊!”

袁明珠这话刺激得杜鹃翻着白眼看她,拿胳膊捣她:“你们都好了,我们家还得出来进去看到他们。”

又说:“你们别看俺祖母去他们家骂,回家以后都气得吃不下饭,俺现在看到他们家人就恨不得大耳光扇他们,这一家子缺德鬼咋也不死完呢?”

“要我说吴正良他就应该把中间的正字去掉,就叫无良,太坏了这一家人,竟干缺德事,你们数数他们家这几年干了多少缺德事啊?”

袁明珠掰着小指头:“二妞姐跟我二哥定亲,退了亲他们家拦着不然二妞姐家把聘礼给我们家还回来。”

袁明珠的刻意引导下,几个小姑娘一一细数着吴正良家做过的下作事。

等到大家说的差不多了,她又接着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不过那件事曾祖父不让我往外说。”

她不如此说大家还不感兴趣呢,听到她这样说,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

纷纷追问她到底是什么事。

袁明珠抿了抿嘴唇,“我说出来,你们不能说是从我这儿听到的。”

袁珍珠想要阻止,被杜鹃给拦住了。

她还代表大家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是袁明珠说的。

“谁要是出去以后乱说,就让她舌头上长钉。”

舌头上长钉,并不是说舌头上长出钉子,而是长一个息肉样的东西,好像多了一个小舌头一样。

民间一般认为都是多嘴多舌的缘故,舌头上才会长钉,是上天对乱传闲话的人的惩罚。

大家都发了重誓了,再阻止就不合适了,但是袁珍珠又怕妹妹挨罚,只得说:“还是我说吧。”

袁明珠不担心挨罚,撒个娇卖个萌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不过这事从姐姐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就更高了。

因为当着大家的面她们姐妹不可能串通,配合她之前说的话,就代表他们全家都知道,大家会更加相信。

142、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听了袁珍珠的话,窑洞里像是爆了豆子一般。

祭祀日那天的事大家还心有余悸呢,那么冷的天那么多人掉到河里,还有人因为慌乱被踩伤了。

不仅是本村,外村来看热闹的也受到连累。

“我说呢,今年这雨连着不停的下,你看看才晴几天,这天又阴成这样,原来是他们家在闹鬼。”小满气愤的说。

小满是所以人里最恨吴正良一家的,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祭祀日就是为了祈求一年风调雨顺,如果祭祀过后风不调雨也不顺,就代表着肯定是有人对神灵不敬。

若是找不着这罪魁祸首倒还罢了,找到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

不仅当日受伤的人会找吴正良家的麻烦,全村人都不会放过他们。

靠天吃饭的老农们,就执着地里多打二斗粮食让一家人能衣食宽裕。

如今正是地里的庄稼需要大太阳上粮食的季节,不说总是下雨,地里都涝了,就是总阴着天庄稼就别想高产了。

小满从炕上下来就要往外走,她急着把这事跟全村人都说说。

袁明珠拽住她:“小满姐姐,这事现在不能说啊。”

小满以为她是怕把她给泄露出去。

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俺一口唾沫一个钉,肯定不会说是你说的。”

“我不是怕你把我说出去,现在说了杨家就不会娶吴大妞了,得等杨家把吴大妞娶回去咱们再说,到时候杨家又不能退货了,恶心死他们。”

小满坐回去,觉得是这么个理,得把吴大妞嫁到杨家去,让杨家也跟着吃个教训。

舒一口气笑道:“是这么个理,那就再等等吧!”

好像心中的浊气一下子都散尽。

他杨家爱娶谁娶谁,最好是娶个搅家不贤的,把日子过得一团糟。

想了想又击掌道:“六月十五平安贡,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穷富,等咱们走的时候也就七月快过完马上进八月了,基本上也就能看出地里庄稼长成啥样了,

到那时候咱们再说,我估摸着村里人知道了能吃了他们家。”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爱恨只一念之间,小满当日为了杨家学活计的那个劲头,跟今日卯足了劲让杨家好看的劲头一样。

袁明珠扇完阴风点过鬼火,坐在炕上小口小口的喝着绿豆汤。

一瞬间又恢复她乖巧小可耐的形象。

杨得志跟吴大妞私会被抓个正着。

对方要是个妇人,孙家的人倒是能薅着头发扇着耳光打骂一下,奈何对方是个小姑娘家,实在不好下手打。

吴大妞打不得,杨得志就只能代替她受过了,被孙二年拎着领子教训了一顿。

本来打都打了,杨家若是忍了这口气,两家说不定婚事还能接着往下进行。

杨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从小就没舍得动过一个指头。

本来老丈人打女婿天经地义的事,到他们家这儿就行不通了,杨母见儿子被打,哭着嚎着扑上来。

把孙二年挠成一朵花,一朵蔫不溜秋的小雏菊,迎风绽放。

孙家的亲事黄了,杨母又拗不过儿子,只能用一张大被遮羞,把吴大妞娶了家去。

两家的亲事还在袁伯驹娶亲之前。

袁明珠跑去吴家看热闹了,却不知自家也正在发生一件大事。

袁弘德今日回村,潜下镇的宅子修整好了,要把家里的家具拉一些放到宅子里。

一是为了娶亲时候好看,二是配了家具的话宅子能卖个好价。

窑洞里,袁弘德坐在炕沿上,袁白驹站在他对面。

“你说什么?”袁弘德厉声问道。

因为生气急速的咳嗽起来。

袁白驹犹豫了一下,马上又硬起心肠,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把我的卖身契给我,我是良家子,

你跟韩老五串通拐卖良家子,韩老五正在被通缉,不给我我就去告发你。”

袁弘德不能置信的看着这个他当年收留的孩子,不相信自己这些年的教养,教出来的是一个白眼狼。

袁白驹的指甲狠狠的抠着手心,又道:《大昭律》云,设方略诱取良人为奴婢、为妻妾子孙,杖一百,徒三年。”

袁弘德点头:“好,好,真是我袁弘德教出的好儿孙。”

“没有卖身契,当年写下的卖身契,早在送你去杨家族学附学的时候就被我拿出来烧了,你走吧,离开我家自己珍重。”

袁白驹跪下想要给他磕个头,袁弘德站起身避开了,大步走到窑洞门口,“你已不再是我袁家子孙,当不起你如此大礼。”

撩开帘子出了窑洞。

袁白驹看着晃动的竹帘,回身对着曾祖父刚才坐的位置,磕了三个头。

站起身,不再留恋的走了出去。

“白驹,”

袁白驹想当做没有听到。

“小六,”

慢慢回过身去,杜氏扶着陶氏站在那里。

陶氏从旁边站着的袁树手里接过去一个大包袱,递到他手里,“拿着吧,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

袁白驹只觉得手里的包袱重若千钧。

背上包袱低着头往外走。

往后无论是从龙有功之臣飞黄腾达,还是乱臣贼子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都跟袁家没有瓜葛。

袁明珠看完热闹蹦蹦跳跳的回来,跟背着个大包袱往外走的袁白驹走了个对头。

“六哥,你今天逃学了?你这是去哪儿?”

袁白驹嘴角翕合,不想骗她,但是不骗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实话。

还是杜氏说:“夫子推荐你六哥去了个大书院读书。”

袁明珠点点头,像是采信了这个说法。

对杜氏他们说:“我去送送六哥。”

又对袁白驹说:“六哥等等我,我去放下点东西。”

兄妹俩沿着村路往下,又村民跟他们打招呼问他们去哪里,袁明珠都抢着答:“送俺六哥去学里。”

等他们走了,袁白驹还要在这些定居,还得在附近收购草药维持生计,她娘哄她的那套说辞不能对外说。

她刚才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还以为六哥会等到他们走再离开。

再不济,也得等到大哥娶了新妇以后再离开。

没想到他会这么心急离开他们家,好像多住一天都难以忍受。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送到村口的五棵柳树旁边,袁明珠说:“六哥你把手伸出来。”

袁白驹把手伸出来。

143、真话往往最伤人

已经阴了好几天了,天地间雾蒙蒙的,空气中仿佛都蓄满了水。

狂风吹起,雨丝落下。

雨打在袁白驹的手心里,同时落下的还有一支白生生的小手,和一只黑幽幽的泥叫叫。

袁白驹知道刚刚小妹进屋是做什么去了,她是去拿这只泥叫叫。

也就是说,她已经知道他要走了。

真正的走,不再回头那种。

这只泥叫叫是他刚到袁家那年春节,曾祖父带他们去赶庙会的时候他买了来送给小妹的。

送出去的礼物,他不想再拿回来。

“送给你的,你留着吧!”

袁明珠摇摇头:“我不喜欢。”

袁明珠说的是真话,她并不喜欢这种声音尖锐的小玩意,这只泥叫叫她从来没玩过。

不过,真话往往最伤人。

袁白驹自嘲的笑笑,觉得自己在小妹这样被全家宠着的孩子眼里,或许什么都不是。

有那么多人宠着她,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跟那些涂上颜色捏出各种造型的泥叫叫不同,他送出的这个就是最简单的哨子形状,并不出色,是最便宜的那种。

她要是想要,家里会给她买最好的,确实不稀罕他这个。

袁白驹接了过去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硌得手心疼,比刚才跟曾祖父说话的时候指甲抠着手心还疼。

抬头看到袁明珠打着油纸伞从上坡过来。

“姐姐来接你了,快回去吧!以后别自己一个人出来乱跑。”

把包袱顶在头上跑开了。

袁明珠躲到姐姐的油纸伞下,听到风吹得伞纸砰砰作响。

把手伸到伞外头,接着飘下来的雨丝。

“哎呀,终于下雨了,我还以为今天不会下雨了呢,拐子出嫁不刮就下,也该来点风雨给吴大妞应应景。”

袁珍珠本来有点沉默,听了她的话也忍不住被逗笑了。

一般人家办喜事都希望天气晴好,若是刮风下雨,就说娶来的新娘子脾气不好。

给吴大妞添点堵也不错。

没道理她心里堵堵的,吴大妞还能逍遥自在。

因为袁白驹闹的这么一出,袁家的人心情都很阴沉。

袁弘德晚饭的时候甚至拿出一坛子酒。

吃了晚饭,袁弘德夫妇带着袁明珠在枣树下纳凉。

袁弘德摸摸曾孙女的小脑袋叹了口气。

既失望给她养的小女婿这么大了又跑了,又庆幸还好跑了,若是长大了再表现出白眼狼属性,可就害了他们明珠了。

陶氏见丈夫心情不好,劝道:“说不定他真是良家子被拐卖来的,走了就走了吧,若是以后被翻出来,也是麻烦事。”

“小兔崽子走就走,居然还威胁老子。”

袁明珠才知道袁白驹威胁了曾祖父,并不是跟家里好聚好散。

犹豫着要不要把袁白驹的身世告诉曾祖父。

袁弘德看她低着头,以为她是失望。

在袁弘德心里,袁白驹的作用或许跟那个泥叫叫一样,作用就是让他们家小宝开心。

说:“走了就走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们再选一个。”

袁明珠:……

饶了我吧,还要来啊?

这次来个身负深仇大恨的,再选一个万一又是这样的怎么办?

说了一会话,袁弘德问陶氏:“你给他收拾的衣物?”

陶氏:“好歹跟着我们过了这么几年,总不能让他空身来再空身走吧?”

袁弘德:“给他带了银子了?”

陶氏知道不会真生她的气,回答:“带了点碎银子,也不知道他去投奔的哪里,没敢给多带,怕带得多了反而害了他。”

又劝道:“你明天去打听打听,看看他去了哪里,我总觉得不放心。”

袁弘德:“打听什么打听,不管他,他觉得翅膀硬了就自己去碰碰壁。”

陶氏央求了半天,袁弘德才答应去问问。

袁明珠看着曾祖父母这样,终于知道谁给的袁大牛一家底气让他们家讹诈上瘾了。

她也不能说曾祖母这样的性格不好,毕竟她是最大的收益者。

“哦,今天孙检芳跟我提了买前头宅子的事,我答应他了,明天去收拾收拾东西,把宅子腾出来。”袁弘德说。

转移话题,不想让陶氏总关注着那个小崽子。

袁明珠一听,她的银子还没起出来呢。

忙说道:“那宅子暂时不能卖。”

袁弘德:“怎么了?你答应卖给谁了?”

以为她的哪个手帕交家里通过她来询问呢!

也就是袁明珠是真受宠爱,谁家女孩敢插手家里田产房屋的买卖?

袁明珠摇摇头,谁会通过她这样小一个女孩打听宅子买卖。

左右看看,对袁弘德夫妇说:“咱们去窑洞里说吧!”

那么一大笔金银,别露了风声,毕竟不是他们家的银子,让孙检芳兄弟知道是他们老爹埋的,不得来争抢?

袁弘德笑了,他们家小妮儿神神秘秘的样子真是有趣。

对袁白驹的气愤也消散了许多。

夫妻俩跟过家家似的跟着袁明珠进了窑洞。

“那个,前头那个宅子里,孙检芸他爹孙老财埋了好多金银在里头。”

袁明珠的话让夫妇俩互相对视了一眼。

都不是很相信。

“你怎么知道的?”袁弘德问。

袁明珠:是啊,我怎么知道的?

还好这个问题她之前就考虑到了,她说出来大家肯定得问她怎么知道的。

总不能说是孙老财埋金银的时候她看到了吧!那也太荒谬了。

袁明珠嘻嘻笑道:“我猜的!”

袁弘德无奈又包容的笑笑。

袁明珠正色道:“孙老财死后,他的儿孙们把宅子翻了个底朝天,翻找他的财物,不过找到的不多,

他们家的宅子一分为二,孙检芳和孙检芸兄弟俩各分了一半,兄弟俩都觉得他们爹把财产给了对方,渐渐反目成仇,

孙检芳是长子,除了分得的家产多些,还分到孙姓族里的族产,更是让他弟弟对他不满,经常寻机生事,

孙检芳没法,加上宅子也太小一家人住不开,就趁机选了个新宅子搬走了,因为兄弟俩交恶,宁可把宅子放破败也不让给他弟弟。”

袁弘德点点头,袁明珠说的这些旧事他也知道。

但是这些和那边埋了银子有什么关系?

144、禁足

“当然有关系了。”

“孙检芳要是得了财产,就该大方一些把宅子让给弟弟,孙检芸若是得了财产,也不会记恨这么多年,跟他哥至今不相往来,

他们现在这样,就说明兄弟俩都没得到银子。”

袁明珠卖了个关子:“两个人都没得到银子,那银子能跑哪去了?”

袁弘德觉得自己居然有些相信袁明珠的分析了。

毕竟上次袁明珠说的那几条他们迁徙的理由就很让他惊才绝艳。

袁明珠又问袁弘德:“之前曾祖父接手孙检芳家的宅子的时候,是不是觉得他们家的宅子破败得厉害?”

袁弘德点头。

当时他确实很疑惑,按说孙检芳家的宅子只空置了十来年,不该破败得那么狠,看着就跟几十年没有住人一样。

窑洞里的地面和墙壁都坑坑洼洼的。

袁弘德毕竟见多识广,马上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孙检芳也在家里找过,那些破损的地方是他挖的?”

袁明珠:“就是他挖的,不过应该没找到,要是找到了他就不会搬走了,得住在那边掩藏痕迹,

他换新宅子应该也是应该为了找银子把家里破坏的太严重,与其花钱修不如换个大点的地方重新安新宅。”

袁弘德听到这里就彻底信服了袁明珠的话。

“我明天去那边看看。”

袁明珠:“孙检芳已经替咱们找过一遍了,他找过的那些地方应该能排除了,我们只要照着他没找过的地方找就行了。”

爬到炕里头,把她的一边《伤寒论》拿出来,从里头翻出一张纸。

“这上头是我认为有可能藏了银子的地方,曾祖父照着先挖开试试。”

纸上头是袁明珠标注的几处地点,大枣树下头的那处真正的藏宝地也混在里头。

袁弘德慎重的把图纸看了,记在心里,又把纸还给袁明珠。

说完这些,袁明珠觉得择日不如撞日,韩老五那件事也该一块说出来。

闭上眼睛握了握拳头: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一关总得过。

壮士断腕道:“断头崖那儿的山洞里还有一个包袱,里头都是金银。”

袁弘德:

丝毫没有家里养了一个聚财小貔貅的喜悦,只觉得额头嚯嚯乱跳。

一下子就把那些金银跟她前些日子的失踪联系到了一起。

如此说来,小溪上游的那些珠子就有了合理解释了。

袁明珠听到曾祖父咯吱咯吱咬牙的声音,跐溜一下躲到了曾祖母身后。

陶氏:“你吓唬她干什么,看把孩子吓得。”

抱着袁明珠:“曾祖母在,不怕,曾祖父跟你闹着玩呢!”

袁弘德捏着额头:“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

陶氏看看袁明珠,等着他们跟她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袁明珠站在陶氏后头,又是比划着打自己,又是点头作揖求饶。

事情已经这样了,说出来只会吓着曾祖母,与前事一点帮助也没有。

袁弘德看着她举着一对小胖爪子求饶的模样,也跟她生不起气来。

“抄十遍《女戒》,不准出门,待在家里好好跟你曾祖母学女红。”

罚了她禁足。

袁明珠却知道曾祖父这回是气坏了,他往日里对《女戒》、《女四书》这些最是不以为然,现在却让她抄写。

袁明珠低着头装鹌鹑:“是。”

抄书嘛,家里七个哥哥姐姐,一人帮抄一份,就只剩下三份了。

不对,哥哥现在少了一个,只有六个哥哥姐姐了,她得抄四份。

袁明珠想起了她之前在想要不要给曾祖父说说袁白驹的来历。

想说的话被一再打岔,没找到机会说。

不过今天不方便说了,她如今自身难保,等有机会再说吧!

袁弘德不想让陶氏知道真相,对她说:“秋娘,你去看看伯驹的礼服做的怎么样了?”

娶媳妇民间称为小登科,要穿大红色的状元袍。

伯驹的礼服就是陶氏带着杜氏她们做的,做的怎么样不用问她也知道。

她也知道丈夫是要支开她跟曾孙女单独说话。

这孩子肯定是闯了大祸了。

担心的看看袁明珠又看看袁弘德。

“没事,不打她,我就问问。”

袁明珠:可以免一顿皮肉之苦了,阿米豆腐。

待陶氏避出去,她也不敢隐瞒,原原本本的把那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他伤得重,那天又是大太阳,破伤风的人被阳光刺激会更严重,就被我一下子给抽中以后掉山崖底下去了,

我害怕,也没敢过去看他死了没有,就跑了,然后就见到你们去找我了。”

之后的事袁弘德就知道了。

袁明珠:小孩子没人权啊没人权!

她是受害者,现在却要被当成嫌疑人一样询问,真是没天理。

袁弘德问了韩老五摔下去的具体位置,就出去喊袁务川他们了。

袁明珠看到曾祖父吩咐祖父他们穿了厚实的衣裤,带了厚牛皮纸的灯笼,拿了铁锨,又备了烈酒和布巾。

她知道曾祖父他们是收拾韩老五那件事留下的尾巴了。

得把韩老五给埋了。

袁明珠看到曾祖父吩咐祖父他们穿了厚实的衣裤,带了厚牛皮纸的灯笼,拿了铁锨,又备了烈酒和布巾。

她知道曾祖父他们是收拾韩老五那件事留下的尾巴了。

得把韩老五给埋了。袁明珠看到曾祖父吩咐祖父他们穿了厚实的衣裤,带了厚牛皮纸的灯笼,拿了铁锨,又备了烈酒和布巾。

她知道曾祖父他们是收拾韩老五那件事留下的尾巴了。

得把韩老五给埋了。袁明珠看到曾祖父吩咐祖父他们穿了厚实的衣裤,带了厚牛皮纸的灯笼,拿了铁锨,又备了烈酒和布巾。

她知道曾祖父他们是收拾韩老五那件事留下的尾巴了。

得把韩老五给埋了。袁明珠看到曾祖父吩咐祖父他们穿了厚实的衣裤,带了厚牛皮纸的灯笼,拿了铁锨,又备了烈酒和布巾。

她知道曾祖父他们是收拾韩老五那件事留下的尾巴了。

得把韩老五给埋了。袁明珠看到曾祖父吩咐祖父他们穿了厚实的衣裤,带了厚牛皮纸的灯笼,拿了铁锨,又备了烈酒和布巾。

她知道曾祖父他们是收拾韩老五那件事留下的尾巴了。

得把韩老五给埋了。

145、瞎猫碰到死耗子

厚厚的夜幕遮挡了星河。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若非脚下太过难行,这样的天气还真是适合行事。

“小三跟着你爹,小四你跟着我,从这里往下慢慢找,找到了以后别乱动,喊我,注意安全,别摔下去。”

从这里往下,有数十米高,坡度又陡,掉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袁弘德抓着山崖上的灌木和蔓藤慢慢往下挪,对他们家小妮儿又有了新的认识。

能找到这样的环境算计韩老五一把,虽然韩老五当时已经重伤,也不简单了。

前头传来袁树压低的声音:“祖父,找到了。”

袁弘德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灯笼被举起来晃了晃。

所有人往袁树所在的地方汇集。

闻着前方传来的越来越浓郁的气味,袁弘德对袁季驹说:“把布巾围住口鼻。”

他自己也把准备好的布巾系好。

到了袁树和袁叔驹所在位置,袁树说:“就在前边,已经高度腐败了,许多部位已经露出骨头了。”

袁树把背上背着的背篓拿下来,把酒坛子交给袁弘德。

袁弘德走过去,看到果然已经白骨化。

整个人以诡异的姿势靠着一棵不算粗壮的构树。

看着像是掉落的时候尚未死透,在此痛苦挣扎了许久才死。

他把酒坛子打开,喝了一口酒,往尸体的周围喷过去,直到把酒喷完,才招呼其他人过去。

选了一处相对平坦,表层植被没有灌木的地方,“在这里挖个坑。”

把人埋好,袁弘德说:“回去。”

回到家,打了水清洗干净,换了干净的衣服鞋袜。

袁弘德坐在炕上,看到旁边炕桌上叠着几张写满字的纸。

他们出门的工夫就写了这么多?

用脚趾头猜也是找人代写了。

袁弘德刚一伸手想拿起来看,就被旁边一只胖爪子抢先拿了去,“写得字不好看,等我练好看了再写给曾祖父看。”

小脸上挂着献媚的笑:“您累了吧,我给您捶捶背。”

因为心虚,敬语都用上了。

袁弘德哭笑不得。

到底心疼她那日的遭遇,不忍再苛责她,“曾祖父不累,不用你捶背,跟你大姐去休息吧。”

袁珍珠上前,把妹妹从炕下抱下来,给她穿了鞋子领走了。

袁明珠也没有硬赖在这里,因为她知道曾祖父得把这件事用相对平和的说法说给曾祖母听。

虽然前一日睡得迟,但是第二天一早袁明珠就醒了,她知道今天曾祖父肯定得带着祖父他们去前边院子里挖宝。

她得跟着过去看看。

袁弘德也起了个大早,起来就吩咐袁伯驹:“回头到了学里,跟夫子们和其他人打听一下白驹的情况,

问问有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跟着什么人一起住。”

他一个总角小儿,背后没人怂恿着哪敢离家?

以为他是被人蒙蔽了,所以跟家里作对。

袁伯驹应道:“我去了学里就打听,遇到白驹我会劝劝他让他回来。”

正在这时,袁务川拎着扫帚进来,拿着个泥叫叫问她:“是你的把,怎么丢大门口?我开门没看到差点踩坏了。”

不由分说就塞到她手里。

袁珍珠:“这个泥叫叫你昨天不是送给白驹了吗?”

她昨天看到袁明珠拿了出去,后头她问了,妹妹说送给白驹了。

袁弘德看向袁明珠。

袁明珠心说:还不如昨天就告诉家里呢,这样一拖,倒显得自己心虚,大家还以为是她把袁白驹赶走的或是他受了委屈走的呢!

作为经常被她欺负的袁少驹和袁仲驹,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探究。

袁伯驹也替她遮掩道:“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也寻常,哪能就记仇?我去劝劝他就回来了。”

他们还不知道昨天袁白驹跟曾祖父说的那些话。

袁弘德摆摆手:“算了,不用劝他,想走就走吧!”

既然说了那样的话,把所有后路都堵死,就是铁了心要走了。

袁弘德考虑的比较多,袁白驹要是回来是拿他当曾孙子看待?还是依旧当成曾孙女婿?

那样倔强的性格,他可不舍得把他们家小妮儿许配给他。

袁明珠一句话还没说呢,一家人就给她定好罪名,然后又自动自发的帮她脱了罪。

有这样一群护短的家人,让她心里酸酸甜甜的,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心累。

昨晚才坦白从宽一回,马上又得坦白从宽一回,还都不是她的错,却搞得她知情不报,罪大恶极似的。

为今之计只能装可怜。

袁明珠低着小脑袋,向上偷看着他曾祖父,说:“六哥是郑家六爷郑弈泰的儿子,原名叫郑贲思。”

为自己辩解:“我也是才知道的,我是偷偷听来的。”

“六哥买了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小孙子的人家做仆人,赁了屋子把那三口人安顿在杨家族学旁边,

以前咱们家收购药材的买卖他接了过去,卖药材的人告诉我以后,我暗中观察发现的六哥的身世。”

诌的理由还算合理,袁弘德并没有怀疑。

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人措手不及,袁弘德也得思量一下该怎么办。

对袁伯驹说:“吃了饭去学里吧,这件事你们别管了。”

吃罢了饭,袁弘德就带着袁务川父子去了前院。

袁明珠也跟了过去。

那一坛子金银他可是惦记了好多年,终于能给挖出来,这么重大的事情她怎么能缺席?肯定得跟过去。

袁明珠图上绘制的其中一处,是在最西面那一孔窑洞的窗户根底下。

之前为了给钱氏熏蒸治面瘫,那里曾经搭了一个草棚,草棚里还挖过一个地灶。

挖灶坑的时候并没有挖出任何东西,所以袁明珠也不认为这次再去挖还能挖出东西来。

袁弘德说:“先从这儿开始挖吧,正好趁机把这个草棚给拆了,把地灶给填上。”

袁树一贯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让干啥就干啥,马上在窗户底下袁弘德指定的地方开挖。

大概挖了一臂深,铁锨“咯吱”一声,碰到了什么硬物。

袁树把土清理干净,一看,是一个陶制的陶翁。

袁明珠:……,不会吧?这样子都能瞎猫遇到死耗子?

146、运气感人

难不成她这嘴和手指开过光了?随便指个地方挖一下就有宝藏?

还是说这孙老财祖上都有往地下埋金银还不给儿孙说的传统?

袁明珠胡思乱想的功夫,他爹就把那个陶翁给扒得露出了半截。

把盖子揭开,里头果然都是些黄白之物。

大都已经氧化了,看起来埋进去不少的年头。

袁明珠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财宝已经找到了,曾祖父他们要是不愿意接着挖下去该怎么办啊?

袁弘德祖孙三个合力把陶翁给搬上来。

袁明珠估摸着得有好几百两。

把土回填回去。

袁明珠还在想着该怎么说服曾祖父他们接着挖下去,就看到她曾祖父拿起一颗银锭子看着。

看了一会之后说道:“这个陶翁没有损坏,封闭的挺严实,又一直埋在地下,照着孙检芳他爹死去的年头算算,不应该风化成这个样子。”

袁明珠把头点得像小鸡吃食一样:“曾祖父,您真是高见。”

马屁拍得山响。

然后又说:“要不咱们再挖挖其它地方试试?说不定还能再挖出一坛呢!”

听得袁务川脸皮直抽抽。

“这孩子,你以为是去地里挖土疙瘩呢,一锨下去哪哪都是?”

没想到叔父居然还点头赞同:“再挖挖试试!”

实际袁明珠标注的地点,都是她估算着如果让她往地下埋东西,她会埋在什么地方。

就比如那窗户底下那处,如果让他埋一辈子的积蓄,她肯定得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防止被人给偷走了。

埋在窗户底下有点动静就能听到。

为了防止再一锨下去又挖出一个坛子,曾祖父肯定不会再听她忽悠费力气去挖另外几处,所以袁明珠就带着曾祖父他们指着另一处:“先挖这里。”

这里是原本这个院子的灶间门口,放水缸的位置。

照着她的想法,她要是埋东西,埋在这里的几率不大。

因为这是水缸旁边,地面经常潮湿,埋在这儿不利于东西的保存。

还好孙检芳的祖宗的想法跟她一样,底下啥都没有。

又挖了几处依旧没有。

最后就只剩下枣树底下了。

除了袁明珠,其他人都不抱希望了。

没想到还真就挖出个坛子来,比之前那个陶翁稍小一点的一个坛子。

袁明珠左手握着金锭子,右手握者银锭子,就想着:孙检芳的运气可真是感人。

当年就看着他这挖那挖,把自己家挖的七窟窿八洞千疮百孔,愣是一个银子毛都没见到。

把所有的坑复原成原本的样子。

把东西都收拾收拾干净运回后面的宅子。

晚上等家里人都聚齐了,袁弘德说:“这意外之财多了也不是好事,就消磨了子孙的斗志了。”

袁明珠暗自点头,曾祖父说的没错,现代那一世资讯发达,经常能听到一夜暴富后把自己作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例子。

听到曾祖父的话,袁伯驹带着弟弟妹妹们站起来,给袁弘德施了一礼后说:“谨遵曾祖父教诲,不会让钱财消磨了斗志。”

袁弘德看着从高到矮排着的曾孙子女们,欣慰的点点头。

只是队伍里少了一个袁白驹,还是让人有些许遗憾。

跟众人商议道:“我准备留些银钱给白驹。”

袁务川:“全凭叔父做主。”

袁伯驹的婚礼在即,袁弘德不能在五柳村多耽搁,拉了需要用到的家具物什就带着陶氏和袁明珠姐们回了潜下镇。

镇子口的路上,袁白驹带着他家的老仆,看着袁家的牛车过来,忙蹲到一家路边茶寮的旁边。

直等到袁家的牛车走远,才慢慢站起身来。

他那天晚上实在放不下家里,就摸着黑又走了回来。

在院子外徘徊了许久,直到听到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曾祖父带着祖父和哥哥他们走了出来。

他一路尾随着,看到他们去了东山的后山崖,目睹了他们埋尸的整个过程。

在袁家的大门外坐了大半宿,直到门内有开门的声音他才匆忙落荒而逃。

回家以后,那个泥叫叫怎么也找不到了。

只能口不应心的劝自己: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袁明珠真不想跟着来潜下镇,她还想留在村子里看吴正良一家的好看呢!

开始曾祖父和曾祖母被她上次发生的意外给吓着了,不让她待在村里,怕再出意外。

她也知道自己是倒霉体质,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所以也就没坚持留在家里。

到了潜下镇的宅子,把家具搬下来归置好,就老老实实跟着曾祖母留在家里做针线。

有牙子来找袁弘德:“有人想买你们家的宅子,你一直没在家,客人都等急了,直说再不来就买别家的了,

还是俺好说歹说才把人给留下。”

只能口不应心的劝自己: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袁明珠真不想跟着来潜下镇,她还想留在村子里看吴正良一家的好看呢!

开始曾祖父和曾祖母被她上次发生的意外给吓着了,不让她待在村里,怕再出意外。

她也知道自己是倒霉体质,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所以也就没坚持留在家里。

到了潜下镇的宅子,把家具搬下来归置好,就老老实实跟着曾祖母留在家里做针线。

有牙子来找袁弘德:“有人想买你们家的宅子,你一直没在家,客人都等急了,直说再不来就买别家的了,

还是俺好说歹说才把人给留下。”

只能口不应心的劝自己: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袁明珠真不想跟着来潜下镇,她还想留在村子里看吴正良一家的好看呢!

开始曾祖父和曾祖母被她上次发生的意外给吓着了,不让她待在村里,怕再出意外。

她也知道自己是倒霉体质,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所以也就没坚持留在家里。

到了潜下镇的宅子,把家具搬下来归置好,就老老实实跟着曾祖母留在家里做针线。

有牙子来找袁弘德:“有人想买你们家的宅子,你一直没在家,客人都等急了,直说再不来就买别家的了,

还是俺好说歹说才把人给留下。”

147、关帝庙

袁家的这处宅子小是小了点,不过闹中取静,正适合商人居住。

林姓茶商就带着本地新娶的婆姨居住,两个主人带着三两个仆人,足够住了。

房子没有毛病,还有现成的陈设,拎包即住,挑不出毛病来。

说定了价钱,双方约定好交房的日期,林姓茶商付了定金。

送走来人,袁弘德进里间把印章和凭据交给陶氏保管。

陶氏打开炕柜里的匣子,把印章等物放进去。

陶氏问他:“务川他们什么时候过来?隔壁的院子借好了吗?”

他们家虽然没有老少几辈子人积攒的人情往来,但是袁弘德这些年积攒的人脉也有些,只他们家这处小院,铺排不开那么多桌客人。

只能跟邻家说好,借用邻家的院子。

袁弘德一一答了。

正说着话,又有人来,是有康家的。

有康家的给见了礼,袁弘德就避了出去。

“我们奶奶听说亲家曾祖母和两位小姐来了,特意让我来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陶氏:“都准备妥当了,替我谢谢你们家奶奶。”

指了炕旁边的杌子让她坐。

有康家的斜签着坐了,说:“今年雨水太多,附近几个镇子筹了钱要在关帝庙做一场法会,我们奶奶和宋家奶奶让问问姑奶奶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这件事陶氏也听说了,不过天气又热又潮,蒸的人气闷,陶氏就懒待动弹。

本来没打算去,不过既然两位嫂嫂邀请了,不去不太好,就应道:“本来还觉着自己去没啥意思,要是二位嫂嫂愿意去那就更好了,一起去也热闹些。”

有康家的:“我们家奶奶让俺当家的的去庙里定了一处厢房,到时候也有地方歇息。”

陶氏果然欢喜:“那太好了。”

省得到时候跟着人山人海的人群挤在一处了。

女人们出门的机会本来就少,好容易有个机会出去逛逛,陶氏也乐意去。

只是他们家今时不同往日,庙里的厢房数量有限,轮不到他们家定,与其去跟人挤在一处,又挤又热还玩不好,不如待在家里。

袁弘德回来,知道梁家定了厢房请了秋娘她们去进香,也十分高兴。

他也知道陶氏不爱去庙会的原因。

说:“多带些银钱,叫一桌随香斋的素斋去吃,回头我让玉贵去隆泰排队,买些龙须糖给你们带着。”

跟个送女儿去郊游的父亲一样。

到了法会前日那晚,哗啦啦一夜倾盆大雨。

袁弘德看着雨,比陶氏她们这些去法会的人还着急:“怎么又下了?”

还好次日一早雨停了。

陶氏带着袁明珠姐妹,跟梁宋两家的女眷汇合了,分乘两架马车去了关帝庙。

关帝庙庙前的一条街上,早已被各色摊贩占满了,车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庙祝见到她们的马车,迎了过来。

梁有康跟庙祝相熟,看到他就知道是巡检府的女眷们。

“请太太小姐们去后头厢房里先歇息一会,法会还得等一会才开始。”

虽然谁也不是冲着繁冗而沉闷的法会来的,法会过后的百戏杂耍才是重头戏,但是场面话总得说说。

进了厢房里喝了茶,梁家的媛姐儿就坐不住了,怂恿着袁明珠:“明珠,我带你去外头玩吧?才来的时候我看了,有卖糖人的。”

不等袁明珠答应,就对她娘说:“娘,明珠要出去玩,我带她去了。”

“被”想出去玩的袁明珠:

一脸色呆萌呆萌的模样惹得众女眷哈哈大笑。

高氏:“去吧!别跑远了。”

又对跃跃欲试的其他孩子说:“都去吧,别吵架。”

吩咐跟礼欢:“看着点小姐们,别让她们走远了,玩一会就回来。”

媛姐儿生怕她娘改主意一般,拽着袁明珠就往外跑。

袁明珠被拽得踉跄了几步才跟上她的脚步。

看得高氏对着陶氏不住赔笑脸。

袁家的明珠在长辈们跟前最受宠,她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大人们就没有不应的。

时间长了,大家想干啥都拉着她一起。

拉着袁明珠,就算是闯祸处罚都比平日轻。

媛姐儿她们带着袁明珠姐妹去买糖人。

捏糖人的木头摊子,被他们一群给围得满满当当的。

袁明珠的最先做好,她拿着糖人站在关帝庙的台阶旁边等着其他人。

一个穿着月白色襦裙的女子,拿着团扇从她跟前走过,进了庙里头。

因为人群拥挤,女子被挤得撞到庙门上。

团扇咕噜噜掉到袁明珠的脚边。

昨晚刚下过雨,旁边正是一个小水洼,团扇掉到了泥窝窝里脏污了。

女子走过来,大概是怕地上的泥泞脏污了她脚上豆绿色的绣鞋,推了袁明珠一下,自己站在袁明珠之前站着的干地上。

还好袁明珠人小灵活,才没被推进泥水里。

女子捡起泥水里的团扇,一脸心疼。

那团扇是绢布是拿彩笔直接作画,并非绣线绣上去的,遇了水之后颜料都糊了。

女子拿起团扇,甩着上头的水,周围的人都跟着遭了殃。

为了赶庙会,大家都穿的平日里最好的衣裳,被她甩了泥点子上前,都不愿意了。

一群人围着争吵,把庙门处堵得没法几进出。

那女子以一人之力克群雌,还能不落下风,当真有母老虎风范。

还是庙祝出来了,才把人群驱散。

袁明珠看了一场戏,手里的糖人也被她啃干净了,就跟着其他人一起回到厢房。

陶氏打了水给她把沾了糖的手和脸洗干净。

看到她裤脚上沾了许多泥点,高氏说:“不是不让你们走远吗?这是跑哪去了,滚了一身泥回来?”

一问才知道刚刚在那庙门口有人吵架。

也不算什么大事,大家听听就算了。

正好前头法会也开始了,庙祝使了人过来喊,大家忙收拾了东西过去看法会。

返回过后,时间就到了午时了。

陶氏说:“她曾祖父定了随香斋的素菜。”

高氏:“让你们破费了。”

喊了有康家的去随香斋催催。

这附近除了关帝庙,还有另一家香火鼎盛的庙宇,随香斋靠着两座庙宇,以做素菜闻名。

148、袁女王

有康家的去了不一会,随香斋的伙计就提着食盒鱼贯而来。

在厢房里收拾了大桌子摆上素斋,大家吃了午饭小憩了一会,外头就铿铿锵锵响起了锣鼓点声。

这是下午的杂耍百戏开始了。

这才是今日庙会的重头戏,大家纷纷赶往外头。

戏台对面就是扎好的看台。

这看台也不是随意就能上去的,得是给庙里捐了香火银子的人才能上去看。

回头杂耍的戏班子还会上来乞钱,看台上的看客们得给赏钱。

袁明珠心说:说的是众生平等,在菩萨跟前众生都先不平等了。

杂耍百戏看的就是个热闹,对真正的小孩或许有吸引力,对袁明珠来说已经有点看腻了。

她扭头往旁边看去。

咦,居然遇到个熟人,刚刚在庙门口差点把她推到泥水里的那位也坐在后头。

刚刚在庙门口她就注意到了这女子,虽然梳着姑娘的发式,走路的姿态却已经不是黄花未嫁的黄花大闺女。

袁明珠跟着她师傅邱氏,学得的就是邱氏家祖传的技艺,通过女子的体态就能观察出是姑娘还是小媳妇,也能观察出是否怀孕。

还能摸出怀的是几台和大概跟分娩时间。

袁明珠正看着那女子,戏台上杂耍也正耍得热闹,班主走上台,拎着铜锣“锵锵”敲打了两声。

拱手对着台下施礼道:“我们祥礼班初到贵地混口饭吃,承蒙各位抬举给各位表演,如果还能入您的法眼,就请赏口饭吃。”

把铜锣翻过来背面朝上,当成收钱的笸箩,弓着身从众人身边依次走过。

能坐在这边看台上的人也就不会在乎那仨瓜俩枣。

众人也知道行情,纷纷拿出钱来朝着铜锣上丢过去。

铜钱落在铜锣上,发出铿铿锵锵的声响。

有那大方的,就会丢上去整块的银子。

班主举起银子,鞠了一躬,高声道:“这位大爷,赏银二两。”

其余人等,尤其是旁边站台那边,就有人高声叫好。

给了赏银的人就会高傲又矜持的笑笑。

后头的人似乎受到鼓舞,给赏钱的分量逐渐增多。

在袁明珠看来,这一切比台上还要热闹。

她的目光随着那班主往后走。

看着看着,渐渐有点迷糊了,好像缺了点啥。

哦!刚刚那个月白色襦裙的女子不见了。

真是有意思!

就跟现代人蹭地铁逃票似的,看戏的居然有蹭戏的。

法会是连续三日,昨日一样办了一天了,今天是正日子,明天还有一天。

不过今天一天大家就都乏了,看了杂耍以后就各自散了。

梁家的马车把陶氏她们送到家门口。

“这一整天吵得脑仁疼,快别下来了,家去吧!回去好生歇着。”陶氏客套道。

高氏确实被吵得神色萎靡,也就没跟她客气,径直家去了。

很快就到了元0两家的婚期。

婚礼的前一日袁家小院儿就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挂满院子火红的喜字贴在大门口。

全家都换上星座的鲜亮颜色的衣裳。

宋家父子提前一天就来了。

他们家跟两家都连着亲,两家的婚礼都得参加,于是就男人们来了男方家女人们去了女方家。

宋宏盛忙得跟他才是正经八百的主人似的。

站在袁弘德前头指挥着局面。

压轿子的童男是他家曾孙子,按照风俗那小孩得前一晚睡在新房的炕上。

如果能给炕上来一泡童子尿就更大吉大利。

宋宏盛就跟那曾孙子是打谷场里捡来的一样,对杜氏交代:“给他做一碗鸡蛋羹,这小家伙喜欢吃鸡蛋羹,

做咸点,咸了回头就得多喝水,多喝水肯定得尿炕。”

杜氏哪能这样对待人家的孩子,给做了鸡蛋羹,不过没有多加盐。

有些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那孩子还挺自律,半夜想尿尿,起来下炕自己尿了。

次日一早,宋宏盛一看没尿炕,砸吧砸吧嘴:“你这孩子,咋这么没用涅?”

陶氏赶紧把孩子拉过去,“别听你曾祖父的,不尿炕好,尿炕的都是不懂事的孩子,懂事了就不能尿炕了。”

给他和袁明珠穿戴好,吃了早饭跟着接亲的队伍出门去梁家接亲去了。

接亲的仪仗是模仿着状元巡街的仪仗。

新郎官坐在高头大马上,后头两队人举着牌子。

再后头是一顶大红的花轿,吹鼓手跟在队伍的最后头,滴滴嗒嗒的吹着喜庆的乐声。

袁明珠跟着小屁孩一起坐在轿子里。

到了梁家,梁家大门紧闭。

迎亲的亲友团们开始发挥作用,文的武的,求情说好话……,百般武艺齐上。

终于把大门骗的开了一条缝隙。

一群大小伙子一二三嗷嗷叫着一起蜂拥而上,用武力破开了梁家的大门。

袁伯驹做了一首催妆诗递进去,换得准新娘羞答答的同意了上轿。

拜别女方父母,新娘被女方的哥哥背上了花轿。

小屁孩问袁明珠:“我们不坐轿子回去了?”

袁明珠:……

扭头找了找,说:“找人背我们回去。”

那么多哥哥又不是留着摆着好看的?

袁伯驹要当新郎官没空,袁仲驹和袁叔驹被袁明珠征用了来背着她跟小屁孩。

小屁孩趴在袁仲驹背上,大概是被袁明珠的女王做派给征服了,自我介绍道:“我加宋明生,你去我们家玩吧,我们家有好多好玩的还有好吃的。”

袁伯驹做了一首催妆诗递进去,换得准新娘羞答答的同意了上轿。

拜别女方父母,新娘被女方的哥哥背上了花轿。

小屁孩问袁明珠:“我们不坐轿子回去了?”

袁明珠:……

扭头找了找,说:“找人背我们回去。”

那么多哥哥又不是留着摆着好看的?

袁伯驹要当新郎官没空,袁仲驹和袁叔驹被袁明珠征用了来背着她跟小屁孩。

小屁孩趴在袁仲驹背上,大概是被袁明珠的女王做派给征服了,自我介绍道:“我加宋明生,你去我们家玩吧,我们家有好多好玩的还有好吃的。”袁伯驹做了一首催妆诗递进去,换得准新娘羞答答的同意了上轿。

拜别女方父母,新娘被女方的哥哥背上了花轿。

小屁孩问袁明珠:“我们不坐轿子回去了?”

袁明珠:……

扭头找了找,说:“找人背我们回去。”

149、回门

已经十三岁的袁叔驹老早就不认为自己是小孩了,没想到今天被个小屁孩给鄙视了。

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扭转眼下的颓势。

刚想开口,就被打断了。

就听那孩子说:“你不用辩解,就跟醉鬼都不会愿意承认自己喝醉了一样,小孩子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小。”

袁叔驹:e=e=e=

袁仲驹:

袁明珠:好像……挺有道理哈哈哈!

有些宋家祖父在说话的既视感,虽然把理讲得一套一套的,却让人想发笑。

袁明珠知道她家三哥最像父亲,为人勤奋却各方面都平平,尤其口才方面,不能指望他跟人辩理。

二哥倒是能辩一辩理,就是在感情上受了打击之后,没了往日的锐气,不可能靠他跟个小屁孩争长论短。

他只会像一个看客似的,看着弟弟妹妹们斗嘴玩。

袁明珠:“走快点,别掉队了。”

对这种人来疯性格的人,最好的方法是不要理他,不理他,他一个人就发挥不起来了。

袁仲驹二人闷头赶路,小屁孩经过一天,跟他们熟悉了,本性暴露,呱啦呱啦的自言自语:“压轿真没意思,只能来的时候坐轿子,走的时候还不让坐,

下次谁家再让我去压轿我是不去了,这次要不是我祖父非得让我来,我都不想来的……。”

袁明珠:_

“你说不去就不去啊?有你说话的份吗?”

这话扎心了!

小屁孩瘪瘪嘴。

“别哭,大喜的日子敢哭我告诉你祖父让他打你。”袁明珠吓唬小孩玩。

宋明庚马上老实了,把头扭向另一半不敢再乱说话。

回到家拜过天地祖宗父母,新娘子送进洞房。

杜氏安排了一张小桌子让袁珍珠看着袁明珠和宋明庚吃饭。

宋明庚靠在袁珍珠身边,躲着袁明珠。

估计是留下阴影了。

吃了一会,跟袁珍珠熟悉了,又故态复萌,“大侄女,你比小侄女好,你跟我回家吧,我们家有好多好玩的,还有好吃的。”

袁明珠正吃着的菜差点喷出来。

合着这孩子见谁跟谁说这话。

袁梁两家一直都有来往,妍姐儿跟袁家众人已是熟得很。

她性情和顺,成了袁家长媳,跟家里众人也相处的极好。

三日回门,陶氏早早给准备了回门礼。

一早起来,袁弘德把袁伯驹喊了过去,吩咐他:“一会你舅兄该来接你们了,早点过去,住得近,晚点回来也行。”

怕袁伯驹不懂变通,又交代道:“你岳父母若是留着你们多住些日子,你也不要执拗着非得回来,

他们若是不提这事,你们就回来,等两日你再陪着你媳妇回娘家住几天。”

袁伯驹一一应下。

回到他们新房里,梁氏看到丈夫回来,有心想问曾祖父喊他过去说了什么,又不好开口。

正迟疑着呢,就听丈夫说:“多收拾两身衣裳带着。”

她疑惑的看过去。

回门就是早上去晚上回,带衣裳做什么?

袁伯驹把曾祖父说的话说了,又说:“难为你了,要跟着我千里遥远去陌生地方定居,以后离着你娘家远了,趁着如今离得还近,多陪陪岳父母。”

梁氏:“咱们夫妻一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原就是本分,倒是夫君体谅我父母的一片慈父慈母心肠,让妾身好生感激。”

说着给袁伯驹施了一礼。

两家离得近,说着话门外就传来梁丙暄的声音,正在跟袁家长辈见礼。

夫妻俩忙从屋里出去。

袁弘德当着梁家舅兄的面说了几句场面话,教导小夫妻要互敬互爱,尊重长辈,就让他们去了。

袁伯驹扶着梁氏上车,一回身看到一个身影在巷子口一闪而过。

梁氏看他怔愣,问:“怎么了?”

袁伯驹上了马车,轻声道:“我好像看到六弟。”

梁氏:“在哪里?我给六弟做的鞋子还在我们屋里呢。”

“等哪天我去给他送去。”

到了梁家,高氏抱着闺女从头看到脚,就差拿大称称一下姑娘瘦了没有了。

秦氏赶紧给丈夫递了个眼色,让他把婆婆拦一下,不然妹婿该怎么想?

婆婆做的过分了,回头等妹妹走了,公公少不得又得跟婆婆吵架。

梁丙暄得了秦氏的暗示,看到她把妹妹拉到一旁,忙把妹婿推到爹娘面前。

一场风波好歹化解了。

心里埋怨他娘,就是妹妹嫁给袁家是下嫁的,也不用事事处处摆出来给人看吧?

待到了傍晚,高氏一边给闺女收拾带回去的回礼,一边埋怨:“你家曾祖父都说了可以在咱们家多过些日子,

你就在家多过些日子又能怎么着?怎么就非得赶回去?”

梁氏把她收拾的东西拿了几样下去:“这些留着爹娘用吧。”

又说:“离得这么近,回头再来也是一样。”

高氏:“来来去去的,用得着这么麻烦啊?”

秦氏拎着东西走到门外,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她身后有康家的也停住脚步。

秦氏叹气:也就是婆婆上头没有婆祖母,不然有她受的。

马上秦氏就后悔没有一开始就进门了。

就听到高氏又提起老话题:“你回去的时候把礼欢带着吧,走得远了身边有个人陪着我也能放心些。”

秦氏回头,就看到有康家的伸着耳朵听里头说话。

看她看过来,有康家的垂头默立。

还好里头梁氏没有答应,“一家子人都没用人使唤,我带着礼欢算怎么回事?曾祖母家以往不比咱们家富贵,她老人家都能做的活我怎么就不能做了?

再说了,娘都舍不得我,梁妈妈也定然舍不得礼欢,曾祖父那样,袁家肯定没有纳妾的规矩,这是我的福分,

还是让礼欢留下,让梁妈妈挑个知根知底的女婿。”

秦氏不敢再躲懒,怕她婆婆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虽说梁有康一家尽心尽力伺候,忠心耿耿,但是是人都会有私心,把人心伤了,以后难免生不该有的心思。

这种贴身伺候的若是生了外心,比外头的人有坏心思危害更大。

秦氏一动,有康家的也极有眼力见的给她打了帘子。

150、误会

秦氏装作没有听到里头说的什么,笑着说:“我那边还有些常用的丸药,放时间长了就失效了,妹妹看看有能用得上的吗?”

又说:“穷家富路,妹妹走得路远,东西得准备的充足一些,娘你看看还缺啥?咱家要是没有的,我再回娘家去看看。”

把话说的十分妥帖。

高氏果然觉得顺耳,“我的儿,还是你心疼你妹妹,快帮我劝劝你妹妹,袁家曾祖父都说话了,让她留在娘家多住几天,她还非要回去,

这一走了就山高水长,还不知道恨年何月能见一面呢,我这心里呀,就恨不得把你妹妹留在家里,留一辈子,她就不知道当娘的心。”

秦氏听得直想摇头叹气。

不过这让妹妹走的话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她只能假模假式的问梁氏:“妹妹,怎么就非得走呢?多住些日子多好?也让咱娘心里好受一点。”

有康家的刚受了梁氏的恩惠,正是该报答的时候,站出来道:“奶奶,少奶奶,姑奶奶还是回去合适。”

见大家都往她这边看过来,才接着说:“小姐现在嫁人了,就不能像以前做闺女时候那么自在,

袁家上下对咱们小姐好,咱们小姐却不能恃宠生娇,规矩该守的还是得守,才能让袁家人拿咱们小姐更尊贵,

再说了,离得也不远,回去过一天半天的咱们再接来就是了,最多就是麻烦点,

面子是互相给的,咱们给足袁家面子,人家才能对咱们小姐更好。”

秦氏马上做出一副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哦哟哟,看我这脑子,梁妈妈要是不说我也就糊涂了,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宁可麻烦点不能让袁家上下对咱们姑奶奶有意见,要不人家怎么说见多识广,家里边就得有个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疏漏给提醒着点,

妹妹,抓紧收拾收拾回去,我明天一早,明天不行,后天一早,我就撵你哥哥再去接你。”

有康家的:“您和奶奶是太想把姑奶奶留下来了,留客的心太急切,哪还能顾得上想到这些?”

高氏见到儿媳妇和有康家的都这么说,加之后天又能去接人回来,就没在说什么。

给收拾好东西,袁伯驹进来辞别了岳母等人,带着梁氏回去了。

看到梁氏回来,杜氏果然很满意。

梁氏换了家常的衣裳出来帮她干活,也被她回绝了:“回屋去歇歇吧,没多少活,我一会就干完了。”

曾祖同意了梁氏在娘家多住几日,梁氏若是真就住下了,杜氏虽然嘴上不能说什么,心里难免膈应。

袁明珠看着家里人的反应,觉得这个嫂嫂还行,不是个木讷的。

曾祖父让她多住几日,她也听话的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回头没多住回来了,两家的里子面子都有了。

她要是不收拾东西,自己就拒绝了多住,反而没有这样好。

现在娘家那边知道了婆家心疼她马上随夫家远行,对她诸多照顾,会感念婆家的好。

婆家这边知道了媳妇本来回去想多住的,结果娘家懂理,把闺女送了回来。

这样懂理的娘家,教出来的闺女总不会差了。

袁明珠看着她娘的一番反应,就知道今日嫂嫂所行的这一出事,在她婆婆这儿算是得了个好印象。

杜氏让梁氏去歇着,她也不能真大模大样的去歇着,对着袁明珠招招手:“小妹,我从娘家带了些丸药来,你帮看看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他们家马上要出行,这些东西总是要备着一些,有备无患。

杜氏对袁明珠说:“去帮你大嫂看看。”

对着梁氏吹捧女儿:“你妹妹别看年纪小,可医术精湛,有什么问她准没错。”

袁明珠帮着把药分拣了,有些拿瓷瓶装了写上名称用途,有些拿油纸裹了放到匣子里。

又拿了纸,把短缺的写在上头,等回头去补全。

吃了晚饭,袁明珠姐妹进来陪着梁氏歇息,袁伯驹照旧去了袁仲驹几个的屋里。

梁氏垂着眼睑,看不出眼睛里的情绪。

结婚三天了,她跟夫婿都没有圆房。

除了结婚当日,袁伯驹是在她这屋里住的,从那以后都是两个小姑子陪着她住。

新媳妇脸皮薄,再说两个小姑子都是姑娘,她也不好意思问是不是老家那边就是这样的风俗?

也不知道这分房住得分到什么时候?

袁明珠一看大嫂这副表情,心说:是不是他大哥那个二愣子,压根没把原因跟大嫂说?

哎呦,这误会闹的。

多亏大嫂脾气好,这要是回了娘家把这事说漏了,娘家不得打上门来把闺女接回去。

大哥那个笨蛋不知道说,只能委屈她了,给大嫂解释一下。

还好她年岁还小,说了也不惹人笑话,若是再大一些,就好说不好听了。

袁明珠装着天真无邪道:“咱们往东走,带着骡马辎重,又有老人孩童,据说得走一个多月才能到咱们新家,

曾祖母让把大哥撵出去,不能跟大嫂住一起,要是大嫂怀了娃娃,路上不安全容易出事。”

说得梁氏又是羞又是愧。

今天在娘家的时候,她娘可是问了,问她夫妻生活是否和谐,被她给搪塞过去了。

多亏着没有任性跟娘家告状,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告了状,两家的关系生了裂痕,以后就没法弥合了。

丈夫是个不会花言巧语的人,也可能是觉得她娘家也能想到这一节,就没有跟她解释。

险些生出误会来。

多亏着小姑子跟她说了,不然就糟了。

抱着袁明珠闷声道:“谢谢。”

今天在娘家的时候,她娘可是问了,问她夫妻生活是否和谐,被她给搪塞过去了。

多亏着没有任性跟娘家告状,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告了状,两家的关系生了裂痕,以后就没法弥合了。

丈夫是个不会花言巧语的人,也可能是觉得她娘家也能想到这一节,就没有跟她解释。

险些生出误会来。

多亏着小姑子跟她说了,不然就糟了。

抱着袁明珠闷声道:“谢谢。”

151、粗俗

梁丙暄内心感激。

他一路上都在愁着该怎么开口,可惜路途太短,没等到他想出法子就到了袁家门上。

袁家曾祖父真是体谅人。

推辞道:“不要麻烦了,离得近,回去吃也一样。”

袁弘德就是客套一下,梁家大哥说不吃饭了,他就催促着梁氏收拾东西跟着她大哥回娘家看看。

送走袁伯驹小两口不多一会,牙子就带着林姓茶商来了。

同来的除了那日跟来过的像是长随的人之外,还有一个婆子,那婆子很是聒噪,对着袁家的小院挑三拣四。

“……这院子也太小了,转个身都得碰腚。”

说话很是粗俗。

对林姓茶商也没有太多尊重,也不知道是他家什么人。

袁明珠偷偷对姐姐说:“这得多大的腚啊?”

袁珍珠告诫她:“别胡说。”

听着那粗俗婆子的口音像是本地人,袁明珠估摸着是茶商在本地新娶的婆姨的娘家人。

袁明珠暗自想着:娘家人这样,那婆姨估计美得跟九天仙女下凡似的,才能让这位茶商心甘情愿娶她,还愿意花钱置宅子安置她。

茶商抹抹额头的汗,也不知道是因为太热,还是因为这婆子的态度。

跟那婆子解释:“张嬷嬷,这处宅子小是小了点,不过也住的开了,而且我打听了,这宅子才建了六七年,

之前主人家为了办婚礼刚刚修整过,你看,房梁和门窗这些都刚漆过,主人家说了,这些窗幔椅袱什么的都赠送给我们……。”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些,这位张嬷嬷马上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毛了:“什么?你让我们家姑娘用别人的旧物?”

林茶商急道:“不旧啊,你看看,都是新的。”

张嬷嬷:“别人用过的,再新它也是旧物,我们家姑娘那么尊贵的人,怎么能用这些?”

就跟着宅子有病菌似的,“这宅子绝对不行,我们姑娘是郑家六爷的干女儿,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嫁给你,你就拿这么个破宅子糊弄我们,

老爷太太啊,你们怎么死得这么早,留下姑娘让别人慢待……。”

牙子还算是有眼力见,一看婆子要在袁家哭丧,马上把人搓弄了出去。

袁家大门上的红喜字还鲜亮着呐,若是让她给触了霉头,到时候连他一起都得跟着受牵连。

再说了,袁家收的是定钱,不是订钱,是房子总金额的一小半,合约上写明了这钱是不用退的。

茶商跟张婆子吵翻天也跟他们没关系,少不了袁家的银子也少不了他的佣金。

牙子巴不得这笔买卖不成呢,他还能再做两笔买卖。

袁家众人听张婆子说到郑家六爷,都围了过来,包括因为来了外人避到里屋的女眷们。

林茶商和牙子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只以为是张婆子哭丧的举动惹怒了袁家的人,不停的跟他们道歉。

“我马上把她带着,马上带走,宅子的事咱们回头再说,先生别生气。”

又拖又求的把人带走了。

袁弘德给袁仲驹递了个眼色,袁仲驹点点头,表示知晓了,就带着叔驹和季驹跟了过去。

袁明珠也想跟着,就给袁少驹挤了挤眼睛。

袁少驹还算机灵,马上拉着她的手:“我带妹妹去客栈玩。”

袁弘德这会正忙着跟牙子打听林茶商的底细,再说他们也经常去客栈玩,也就没在意,只叮嘱着:“中午早点回来吃饭。”

“哦!”

“知道了!”

两个人回答的挺响亮。

跟回答响亮一样的是跑得也跟兔子一样快。

不快不行啊,不快怕回头追不上三个哥哥了。

林茶商跟张婆子拉拉扯扯的走的不快,袁明珠兄妹俩跑出巷子就看到了三个哥哥正躲在杂货铺的柜台边。

离着林茶商三人就二米多远。

看到他们两个跟了来,袁仲驹问:“你们俩怎么跑出来了?”

袁明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他们又说了什么?”

袁季驹这些年来的爱好都是靠袁明珠赞助着,回答道:“没说什么,还是在争论咱们家的房子好不好。”

他们家这房子周围住着的都是各地来的商家在这里置的外宅,人口简单仆妇也少,所以宅子都小了点,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当年买这宅子的时候,前头的屋主婆姨跟人跑了,卷走了那人全部身家,那商人没法只得卖了房子回乡去了。

这地方跟二奶村似的,名声并不怎么好,其实并不适合正常人家居住。

前头的两个人这会正拿这个原因争执。

“我们姑娘那是正经八道的尊贵人,怎么能住在这里?这是正经人住的地方吗?

本来是看你真心求娶,我们才不嫌弃你一个外乡人,长得又老么咔嚓眼的,你还想作贱我没姑娘?”张婆子气呼呼的指着林茶商的鼻子骂道。

林茶商像是有些惧怕这婆子,低声下气的说:“瞧您说的,哪能呢?我是真心敬重香梅姑娘,

人家原来住在这里的就是正经八道的人家,你看看人家那做派,就是大户人家,我都打听清楚了,这次要不是人家要迁徙,咱们都买不到人家的宅子。”

张婆子态度稍有些软化。

林茶商从袖子里拿了一锭银子出来:“张嬷嬷,回去还得劳你在姑娘跟前多多美言几句,事成之后林某还有重谢。”

张婆子低头看了看林茶商手里的银子,眼睛里透出贪婪。

把银子接了过去:“看你态度还算诚恳,今天这事就这样吧,那宅子的事我回去跟姑娘说说,既缴过定钱了,只能委屈着我们姑娘了,

不过家里最好是再配一架马车,以后进进出出的也方便。”

林茶商肉疼,不过想想已经花出去的钱,这桩亲事要是黄了,之前花的钱可就打了水漂了,咬牙应了。

袁明珠几个挤在杂货铺里,亏得是熟人,不然扰了人家生意早就被赶出了。

外头的人叽叽歪歪半天,终于走了,五个人也赶紧出来跟上去。

林茶商住的客栈叫焙茗客栈,顾名思义,里头住的都是各地的茶商。

此地的客栈,除了做普通客人的生意外,主要做各地客商的生意,就像几家合营的长安客栈,主要做瓷器商人的生意。

152、打探

跟到了焙茗客栈外头,张婆子就跟林茶商分开了。

袁明珠说:“这姓林的肯定就住在焙茗客栈里头,不用跟着他,他的茶叶都寄存在客栈里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咱们跟着那婆子看看她住哪里。”

几个哥哥平日听袁明珠吩咐听惯了的,她说的也有道理,都以她马首是瞻,跟上张婆子。

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张婆子进了一处小院。

等了一会也没有见到有其他人出来,应该这处就是张脖子的落脚地了。

袁明珠指着不远处的一处茶摊,说:“咱们去那儿喝点茶,找人打听打听。”

茶摊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男的腿脚稍有些跛。

见到他们过来,站起来招呼:“客官喝啥?要几碗?”

兄妹几个虽然身着布衣,但都是细棉布,穿戴也整洁。

袁仲驹说:“三碗桑叶茶,两碗大麦茶。”

女摊主拎了水壶给他们把茶倒上,就坐在他们跟着等着给他们续水。

看他们频频往张婆子刚刚进去的院子瞧,问:“你们也是来打听那家的?”

一个也字,就足以勾起袁明珠的兴趣了。

扭头问女摊主:“婆婆,还有其他人来打听他们家?”

女摊主:“可不是,来了两三拨人打听了。”

又问他们:“你们打听他们干啥?”

袁明珠信口就来:“这家的男人跟俺们家做生意,俺们家下了定钱,不过货物一直没有运来,说是今年雨水多货物阻在路上了,

家里不放心,让俺们来盯着些。”

女摊主:“这家没有男人啊?就一个婆子带着个小女子。”

“就有了,那个女子跟人定了亲了,马上成亲。”

女摊主经她提醒:“对对对,经常有个男子过来,俺还以为是她们家长辈呢。”

袁明珠把林茶商的外貌形容了一下,女摊主确定就是经常来的那个男人。

袁仲驹喝了一口桑叶茶,问:“还有什么人来打听他们?”

摊主咳嗽了一声,本来欲说话的女摊主迟疑了。

袁明珠拿了一颗银珠子出来,“大叔,附近可有卖什么吃的?劳您给买点来,剩的银子就当辛苦费了。”

摊主拿着银珠子走了,女摊主:“之前来过一拨人,看穿戴像是富贵人家,一个老员外带着一个后生,后生喊那人父亲,

后头又来了一个小哥,大概像这个小哥这般大。”

指了指袁季驹。

“那父子俩什么时候来的?都问了你们什么?后头那小哥什么时候来的?他又问了什么?那些人来了以后,对面那家有没有什么异动?”

女摊主:“你这娃娃,咋知道那些人也问了俺话啊?”

袁明珠心说:这还用的着问?你这偏僻地方的一个小茶摊,说句话打听点事都学会收费了,肯定是之前来的人坏了规矩,给了钱呗!

袁明珠笑笑:“这儿就你们一个茶摊,你又这么热心肠,他们肯定会跟你打听。”

给她戴了顶高帽。

女摊主被夸得得意,“那对有钱的父子是七月十九来的,俺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天是关帝庙办法会的最后一天,俺们家的生意特别好。”

袁明珠左右看看,女摊主指了指前头:“呶,那边拐过去就是关帝庙。”

一般的庙宇都比民居要高阔,袁明珠冲着女摊主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关帝庙高高的屋脊。

“他们就问了问俺那家人啥时候搬来的,都有什么人,长得啥样?”

“俺说了以后,那后生说‘爹,应该没错,就是香梅和张婆子’。”

“那个小哥是在他们后头一天来的,问的问题都差不多,就是问俺……。”

“那家没有啥不一样,还是跟以前似的,小女子一般不出来,都是那婆子出来进去。”

袁明珠看着他四哥,一个念头闪过,问女摊主:“后头来的那个小哥是不是长得特别俊?”

女摊主一拍大腿:“呀,可不,唇红齿白的,跟个小闺女似的,就是不太爱说话,你咋知道的?你们认识啊?”

袁明珠暗笑:你说到那小哥的时候眉飞色舞的,之前说过一遍的话还啰里啰嗦再重复一遍,肯定是那小哥有特别之处呗。

回答道:“认识,他们家也跟对面的男人做生意,也是下了定钱了一直都没收到货物。”

女摊主义愤填膺:“这家人怎么这样,收了定钱竟然不给货物。”

说着话,摊主买了一包猪耳朵回来了。

女摊主转到后头:“你买点其它东西多好,买点果子也比这个便宜还好看。”

花得钱多都是花的自己的钱,要知道剩下的钱都是他们的。

摊主比他婆姨还懊恼:“你当俺不想啊?真他娘的邪门了,卖果子的拎着的不是烂桃就是烂梨,挑不出一个好的。”

又叹气:“今年这年成算是完了,树上结的果子都不行。”

女摊主:“怎么这样?关帝庙法会那会卖的果子不是还不错吗?这才几天啊?”

不是很相信她老汉说的话。

袁明珠看他们嘀嘀咕咕,计上心头,拨了拨猪耳朵:“这东西难嚼得很,”

花得钱多都是花的自己的钱,要知道剩下的钱都是他们的。

摊主比他婆姨还懊恼:“你当俺不想啊?真他娘的邪门了,卖果子的拎着的不是烂桃就是烂梨,挑不出一个好的。”

又叹气:“今年这年成算是完了,树上结的果子都不行。”

女摊主:“怎么这样?关帝庙法会那会卖的果子不是还不错吗?这才几天啊?”

不是很相信她老汉说的话。

袁明珠看他们嘀嘀咕咕,计上心头,拨了拨猪耳朵:“这东西难嚼得很,”花得钱多都是花的自己的钱,要知道剩下的钱都是他们的。

摊主比他婆姨还懊恼:“你当俺不想啊?真他娘的邪门了,卖果子的拎着的不是烂桃就是烂梨,挑不出一个好的。”

又叹气:“今年这年成算是完了,树上结的果子都不行。”

女摊主:“怎么这样?关帝庙法会那会卖的果子不是还不错吗?这才几天啊?”

不是很相信她老汉说的话。

袁明珠看他们嘀嘀咕咕,计上心头,拨了拨猪耳朵:“这东西难嚼得很,”

153、荒凉

忽然听得旁边女摊主说:“真个是巧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袁明珠有些错愕。

不是说是个姑娘吗?怎么是个休离或丧夫再嫁的?

她疑惑之间,那女子就走到了近前。

袁明珠眼睛骤然睁圆,真是有缘分,屡次三番遇到,居然是那日在关帝庙法会上遇见的那个梳着姑娘发式的女人。

道路因为前些日子的阴雨有些泥泞,春梅只顾着看脚底下,不让泥水弄脏她的裙角,并没有注意到茶棚里有人在观察她。

也没有发现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辍着一位拎着篮子提筐叫卖李子的男子。

等春梅进了院子,那个卖李子的人就蹲在了茶棚跟前。

袁明珠:“二哥,我想吃李子。”

“桃饱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不能吃。”袁仲驹恶语伤人。

若是真正卖果子的,即使不站起来跟他理论,也得换个地方去卖,眼不见为净。

那人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蹲在那里。

袁仲驹把茶钱付了,几个人走了回去。

袁明珠特意往卖果子的几个人的篮子里看了,果然如茶摊摊主所说的,都是烂桃烂梨。

这里已经不适合他们再待着了,万一落入有心人眼里反而打草惊蛇。

回到家,袁仲驹把见到的情形跟曾祖父说了。

袁弘德在牙子那边打听到的并不多,毕竟那个牙子只做房屋土地买卖,并不做媒。

“伯驹也去过?还有人在春梅的住所外头监视?”袁弘德再次确认。

本来就事关白驹,现在白驹已经摸到跟前了,这事看着还不一般,他们若是不插手的话就怕白驹会傻乎乎的一脚插进去有危险。

袁弘德叹气,罢了,罢了,儿孙都是债。

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总不能放任他去涉险。

对家里人说:“我去一下宋家。”

袁明珠知道曾祖父是去宋家借人手去。

袁弘德和袁树到了宋家,宋明庚跟着他祖父迎了出来,拉着袁弘德问:“姑老爷,明珠姐姐和珍珠姐姐咋没来?”

袁弘德把他抱起来:“她们在家呢。”

就听这孩子又说:“姑老爷你们什么时候走?我都收拾好行李了,随时可以跟你们走。”

宋宏盛跟着起哄:“我早说了吧,送一个孙子给你们家明珠做上门女婿,你偏不要,要自己挑,你挑的那个跑了吧?

这一个你看看怎么样?不行还有几个你随便挑。”

他家儿媳妇听了,脸色都变了。

赶紧把各家的孩子都领到各自屋里去。

袁弘德哪里看不出来人家不乐意,推脱道:“今天来还有别的事,先不说这个。”

把来此的目的说了。

宋宏盛点了五个人,安排了他侄儿宋修贤跟着。

宋渊又修书一封,让带给关帝庙的庙祝,“关帝庙的庙祝也是咱们老家那边过来的,本姓姓曹,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

袁弘德拿了书信,带了人手就赶回来家。

为掩人耳目,陶氏收拾了些衣裳物品,带着袁明珠姐妹跟着住到了关帝庙里,宋修贤等人扮成随从。

路上,袁明珠对他曾祖父说:“咱们能想到去关帝庙落脚,其他人估计也会找庙宇落脚。”

那附近有两处庙宇,除了关帝庙以外还有一家更大的庙宇叫五圣庙。

到了关帝庙,因为不是法会庙会期间,庙里的房屋并不紧张,袁弘德赁了一处小院,把大家安顿好。

吩咐宋修贤他们:“各处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等。”

如果人不在这里,还得去五圣庙探查一番。

他们的运气还不错,傍晚就看到几个提着篮子的人回来了,进了他们隔壁的院子。

袁明珠怕这些人有人认出她里,躲在院子里不敢出去。

好在这些人进了院子里以后就没有再出来,斋饭都是端进去吃的,袁明珠才有机会跟着曾祖母出来走走。

她正牵着曾祖母的手出去看都有什么斋饭,不合口的话还得借了庙里的炉灶自己做。

对面走来一个老者,袁明珠眯了眯眼睛,这老者是六哥的那个老仆。

老仆在此,六哥在哪里?肯定离得不远。

老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袁明珠猜测着他是去给袁白驹送饭。

袁明珠对陶氏说:“曾祖母,我想去方便一下。”

陶氏看看左右。

“让姐姐带我去就行,曾祖母你先去看斋饭,别让大家久等了。”

陶氏觉得如今不是庙会期间,庙里人员简单,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就让袁珍珠:“带着妹妹快去快回。”

袁明珠领着姐姐,一离开曾祖母的眼就往老仆去的方向去了。

“妹妹,不是那边。”袁珍珠拉住她。

“我知道,我带你去看看许愿池,许个好愿。”

拿了几枚大钱出来,“听说抛进许愿池的大钱如果能浮在水面上就能实现愿望。”

袁明珠化身大忽悠,开始忽悠她姐姐。

十余岁的小姑娘,正是好奇心重心眼不多的时候,被她一说就有些心动了。

不过到底知道带妹妹关系重大,“妹妹乖,跟我回去,回头事情了了让曾祖父带着我们过来。”

袁明珠:“好吧,咱们从那边绕着走过去。”

袁珍珠没答应带她去许愿池,怕再不答应绕着走惹了她哭闹,只得带着她绕道走。

袁明珠本来也没想去许愿池,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招数,她的目的就是绕道走。

跟着老仆绕到一处偏僻破败的去处。

院门都没有。

袁明珠:“六哥。”

袁白驹只以为自己是太过思念家里人幻听了,他好似听到小妹喊他。

“六哥。”

“白驹不在这里,妹妹,快跟我回去吧,一会曾祖母该担心了,你要是想六哥了让大哥带你去看他,大哥过些天要去给他送鞋子。”

这里房舍破败,草木萋萋,看着一派荒凉,袁珍珠不想带着妹妹在此多逗留。

正要抱起她把她强行带走,就看到草木深处走出来两个人。

走在前头的正是妹妹喊着的白驹。

只这短短一段日子,白驹看着明显的消瘦了。

袁明珠拉着姐姐的手进了之前袁白驹出来的屋子。

屋子里没有床铺桌椅,只在墙角铺着一张破草席,草席上放着一只食盒,食盒里放着一只碗,碗里只有一碗冷粥。

154、买断

见此情景,袁珍珠忍不住落泪。

“小弟,你就住在这里?吃的这个?”

原本他任性离开,大家就不认为他小小年纪能把自己照顾好,只是没想到他的处境会艰难至此。

袁白驹的眼神倔强的落到其它地方。

本来按照他的计划能把自己照顾好,只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发现了她母亲身边当年的一个二等丫头。

也就是那个春梅和她的干娘张婆子。

当年出事以后,跟随他爹娘的那些仆妇,贴身伺候的都被灭了口,其它粗使的都经郑家老四的手发卖了。

这个春梅有几分颜色,又识几个字,会念几句诗文,郑家老四没舍得卖,置了外宅把她和她干娘安置在里头。

他在追查郑老四的死因的时候,发现了春梅。

为了找到当年他母亲殉节的真相,银子花得超出了预算。

袁明珠拉拉姐姐的手,让她不要这么激动。

袁白驹坐到草席上:“你们怎么来了?曾祖父……。”

想起当日他离开的时候把曾祖父气得那么很,剩下的话就咽了回去。

袁明珠也在草席上坐下:“曾祖父也来了,还跟宋家借了五个人手,我们也发现春梅了,郑家的郑弈泰和他大儿子,就带着人住在我们隔壁院子里。”

“我知道,他们父子带着四个人,那些人白日就在街上装扮成卖果子的监视着春梅的住处,估计是想伺机把人掳走,

春梅和张婆子平日不怎么出门,也不去偏僻之处,他们还没找到机会。”

袁明珠:“你知道他们的目的,就你跟一个老仆能做什么?为什么不去家里求助?”

袁白驹抿着薄唇。

袁明珠想到一个可能,挥手让老仆出去,问袁白驹:“是不是郑家六爷也死得蹊跷?”

袁白驹知道她聪慧,但是没想到她能一下子猜中。

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过了一会,对她们说:“回去就跟曾祖父实话实话吧,让曾祖父带着你们赶紧离开。”

袁明珠脑筋快速运作,陆驳先生的在士林中间的影响只怕比她知道的还要大。

春梅肯定不像她吹嘘的,是郑弈宁夫妻的干女儿,林茶商走南闯北出门做生意,要是这个都想不到他干脆回家种地去算了。

可是他明知道春梅的身份是假的,依旧愿意娶一个丫头,虽然是做妾室,却是当明媒正娶,又是置宅子又是买车马。

这代价本身就高出纳妾的成本,要说他无所图袁明珠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陆驳先生女婿家一个二等的丫头都值这个代价,那陆驳先生的高足加女婿呢?

他的存在本身就刺痛着某些人的神经,要除之而后快。

袁明珠盯着袁白驹,这个是漏网的一条大鱼,那些人要是知道他的存在,能容得下他?

他想做什么?

鱼死网破,袁明珠只能想到这个。

只怕鱼死了网也破不了。

袁明珠叹道:“郑弈泰父子只能算是这张网上的一个扣,你解决了这个扣又能怎么样?人家修修补补,网还是网。”

袁白驹脸色变得煞白。

袁明珠看看外头天色渐晚,拉着他:“跟我去见曾祖父。”

看他要挣扎,说:“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以你现在的能力,顶多就是多填几条冤魂,要想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就听我的。”

袁白驹挣扎的幅度变小,渐渐放弃挣扎,跟着她走着。

既有相信她的说法的原因,也有怕伤到她的原因。

走到了门口老仆迎上来。

袁明珠扭头问袁白驹:“该怎么称呼?”

“陈伯。”

袁明珠对陈伯说:“陈伯,把屋里东西收拾一下跟我走。”

屋里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就一个轻飘飘的包袱。

估计这些日子跟着袁白驹也猜到了什么,陈伯表情肃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倒是省了袁明珠多费唇舌。

袁明珠出现在小院门口的时候,正看到曾祖父跟庙祝说着什么。

估计是看到她们总也不回来,找庙祝问问。

果然,看到他们出现,撇下庙祝迎了过来。

袁明珠不想在外头多说什么,对袁弘德说:“曾祖父,你看我遇到谁了?”一派欢天喜地。

把袁白驹往他跟前推了推。

袁弘德配合着:“小六,怎么也在这儿,快进去见见你曾祖母去,她也来了。”

把人送进小院里。

袁弘德又跟庙祝客套了几句,送走庙祝,就回身关上了院门。

袁明珠简短的把事情经过跟他说了。

屋内的油灯因为袁弘德和袁明珠进来晃了晃,袁白驹站起身,油灯又晃了晃,灯光的明灭之间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袁弘德:“坐下吧!”

袁白驹没有坐,而是跪下来。

他不想把袁家牵扯进来,但是兜兜转转,袁家还是扯进来了。

不仅袁家,宋家也扯了进来。

袁弘德并没有阻止他跪下,即便只是作为收留他几年的长辈,也当得他这一跪。

袁弘德坐下来,说:“咱们曾祖孙一场的情意,待这件事了了就算了了,我做这事不是为了你,不用你感激,我是为陆驳先生,为郑主簿和其夫人,

你那老仆看着还算忠心,你选人用人眼光还行,回头我会让侯家把陈伯的孙子带去长安。”

把陈伯的孙儿送走,既是让他远离这些危险,也是做个人质,确保他们老夫妇不会生出二心。

袁白驹直直跪着,想说什么。

袁弘德看着面前稚嫩的面容,接着道:“要做大事,就不能有妇人之仁。”

袁白驹最终没有替陈伯求情,他也知道这样的安排虽然带着算计,却是对所有人最合理的安排。

袁弘德:“家里给你留了一些金银,用坛子装了埋在断头崖下的山洞里,在山洞的东南角,紧急关头再去起出来用,平常不能动那些银子。”

不能形成依赖。

若依赖着这些银钱,就违背了给他留银钱的初衷了。

袁白驹郑重的给袁弘德磕了头:“谨遵曾祖父教诲。”

袁弘德:“我不是你曾祖父了,以后再见,就当陌路人吧。”

他以后做的肯定是杀头的勾当,袁弘德给他留那些银子,既是资助,也是买断之前的这一切关系。

袁白驹点点头,再次给袁弘德磕了头。

算是默认了这笔交易。

155、追根

袁白驹站起来,坐到了袁弘德旁边的凳子上。

袁明珠看着曾祖父和六哥尽力维持的淡漠的表情,酝酿被称为无情的情绪。

曾祖父背后,维系着一大家子人的身家性命,他不能拿这些去赌。

袁白驹应该也知道这些。

他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一旦他走上这条路,搏的就是命。

不仅是他的命,还有他身边人的命,得把所有人,所有力量押上去一搏。

开弓没有回头箭,到时候就连他自己也身不由己了,护不住谁,哪怕有些是重于他生命的。

宋家这样执掌着兵权的,不论想不想上车,一旦打上晋王的烙印,必然会被迫着上他们的战车。

不上车也会被清洗。

不上车也会被记上一笔,方便以后秋后算账。

这也是袁明珠为何要鼓动曾祖父迁徙的最大的原因。

离开这些纷纷扰扰的纷争。

袁明珠把攥在手心里的泥叫叫拿出来,放在袁白驹面前的桌面上。

袁白驹眼里映着油灯的火苗,簇簇跳跃着,有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伸出去拿的手却半途变成拳头,把泥叫叫扫落在地上,“一个破玩意,不要就扔了吧!”

泥叫叫撞在墙壁上,弹回来咕噜噜落在袁弘德的脚边。

袁弘德弯腰捡起来,拿拇指抚了抚摔得破损的地方。

两个孩子都是有些执拗的性子,一个外表执拗,骨子里也执拗。

而另一个,看似对什么都云淡风轻,实际骨子里更执拗,不然一个小玩意罢了,搁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何苦这样还来还去?

袁明珠装作没有看到曾祖父眼里的不赞成,问:“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袁弘德:“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等着看看,等郑家下手的时候再找机会。”

袁白驹原本也是打得这样的主意。

想起一个疑点,袁弘德问:“郑家连他们家老四都处理掉了,这个春梅是怎么逃脱的?”

陶氏带着袁珍珠拎了饭菜进来,“先吃饭,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

袁弘德拿着筷子分给众人:“边吃边说。”

袁白驹说:“郑家老四的婆姨先发现了他在外头养了外室,带着仆妇打上门去,春梅和张婆子见机不对,卷了些细软跑了,

之后郑家的人才后知后觉的知道郑老四养的外宅是当年让他出来的那批仆妇中的一个,再想找人已经不见了,

只能先把郑老四处理掉,然后慢慢查访春梅的下落。”

如此说来,这件事就能解释得通了。

也是春梅和张婆子不知道郑老四的死因,她们要是知道的话,估计早远走高飞了,不会还在这片地方打转。

袁白驹:“郑老四肯定是知道一些细节,不然不会被灭口,就是不知道他知道的事是春梅告诉他的还是从之前被灭口的仆妇那里知道的。”

袁弘德:“先吃饭吧,你这会想这些也没有用,等见到春梅就知道了。”

袁弘德问陶氏:“修贤他们都吃了吗?”

“已经吃了。”

吃了饭,袁珍珠收拾碗筷的时候看到放在桌角的泥叫叫。

批评袁明珠道:“怎么给摔坏了?一点都不知道爱惜东西。”

放到唇边试了试还能不能吹响了。

“咻”,还能吹出声响。

袁明珠接过去,接连吹了好几声。之后过一会吹一下。

刺耳的声音刺激着大家紧张的神经。

袁白驹坐在旁边一声不吭。

袁弘德知道她小心眼又犯了,只得出面打圆场:“回头见到有卖的再买一个就是了,别说她了。”

不然他们家小妮儿能吹一夜,大家都别想安生了。

袁珍珠把她的泥叫叫拿过去,收了起来:“别往了,扰了别人休息。”

隔壁院子,郑弈泰被泥叫叫的声音响得头跟要爆炸了似的。

他们出来好些日子了,寸功未见。

这附近人家住得稠密,春梅二人又不用出门劳作,所以他们一直都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今日他们打听到春梅马上要嫁人,一旦她嫁了人就更不好下手。

郑弈泰这会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再听着刺耳的声响,更是烦躁。

问旁边的人:“哪里来的声音?吵死人了。”

他儿子郑福丘回道:“隔壁院子里今日住进来一家豫地来的人家,带着孩子,应该是他们家小儿吹的。”

如今还没到安歇的时辰,也不好去找对方,郑弈泰只能暂且忍耐。

找不了外人的茬只能拿自家人撒气,问他儿子:“今天怎么样?”

郑福丘辩解道:“今天那贱婢和那婆子倒是出门了一趟,不过她们去的都是人多的地方,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郑弈泰骂道:“蠢材。”

又说:“实在不行就晚上潜进去。”

郑福丘被骂得不服气,“我们也想过晚上过去,那贱婢有一个相好的,时常会过去留宿,

那人是焙茗客栈的二掌柜,万一出了什么事,只怕咱们不好脱身。”

次日一早,袁弘德也从在春梅家蹲守的人口里知道了春梅家里夜里有人留宿,那人是焙茗客栈的二掌柜。

袁明珠: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难怪郑家一直看着不动手。

袁明珠:“总这样等着也不是法子,咱们应该打草惊蛇一下。”

袁弘德赞同她的提议,说:“焙茗客栈的二掌柜姓董,是他们东家派来的,老家在京城,家眷都不在此地,

找个会说官话的,打着焙茗客栈的名头到这边来寻访一下,就说听说董掌家家在附近,想上门拜访一下。”

董掌柜背着家里和东家蓄养小妾,还把那女人牵线嫁给客栈的住客,听说了不得吓死,给赶紧把人打发了撇清关系。

寻访的人一下子就被张婆子发现了,二人在董掌柜的安排下匆匆收拾了一些东西,要去董掌柜安排的地方避避风头。

张婆子牵着驴,春梅坐在驴上。

刚走到一处偏僻地界,就围上来四个人。

二人以为遇到拦路打劫的,还在庆幸出来只带了些散碎银子和随身的衣物。

张婆子:“好汉,好汉,东西都给你们,莫惊吓了我们姑娘。”

把包袱摘下来放到地上。

156、究底

郑家下人:“跟我们走一趟,我们老爷要见见你们。”

张婆子眼珠子转了转,知道不是谋财。

不是谋财就是要人了。

回身给驴屁股上一下子,驴子吃痛,撞开前面挡着的人就跑开了。

张婆子倒不是忠心护主,而是她以为这些人是冲着春梅来的,想抢的是她,只要春梅逃脱了,她一个老太婆,这些人留着也没有用。

自然会放了她。

郑家的人一看人跑了一个,留了一个人看着张婆子,剩下三个赶上车去追春梅。

袁弘德安排的人手先是赶过去解救了张婆子,张婆子拉着他们:“我们家姑娘还在前头,那些人去追我们姑娘去了,好汉救命啊。”

春梅频频回头看后头追来的人,眼见追兵越来越近吓得高声呼救:“救命啊,抢劫啦,有贼人抢劫。”

袁家的人过来。

郑家的人一看有人过来,贼人胆虚,吓得跑了。

春梅和张婆子落到袁家手上。

袁弘德带着她们去了一处废弃的窑洞。

张婆子察觉出不对:“你们想干啥?放开我们。”

袁弘德:“放了你们简单,只怕你们出去就会没命,知道刚刚那些人是谁吗?”

“谁?”

“五渡屯郑家的人。”

二人并不觉得郑家可怕。

她们就是做了几年的外室,好聚好散,郑家怎么也不至于要了她们的性命。

袁弘德:“郑家老四死了,郑家人自己清理的门户,对外的死因是暴毙。”

两个人相觑一眼,在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恐惧。

“大老爷,跟我们没关系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春梅扑在地上哭求。

袁弘德铺子纸张,沾了浓墨:“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

二人只以为是遇到官差,出去被郑家抓到就没命了,还得依仗他们救命,原原本本的把知道的都说了。

“我们不是六奶奶陪嫁来的,是郑家的人,六奶奶的人在府里比我们得脸,有些事我们也不知道。”春梅说。

袁弘德:“捡你们知道的说,你们六爷去逝前都发生了什么事,六奶奶殉节前有什么异常?”

春梅看张婆子,张婆子说:“那天六爷说老家要来人,奶奶让我们打扫客房,客房打扫好了没几天,大少爷就来了,

六爷陪着在外院喝酒,我跟着厨房的人去送酒菜,看到大少爷拿了一封信给六爷看,六爷看了跟大少爷吵了起来,

然后我们和屋里伺候的都被撵了出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不过我听到一句‘朝堂之事不能乱掺和’,

后来大少爷住了几天,六爷总找了借口避而不见,他就回来了。”

袁弘德:“后来呢?”

“后来六爷就没了。”

“什么原因没的?”

“腊月里乡绅陈家宴客,六爷去吃酒,回来半夜六奶奶让人去请医生,天没亮人就没了,

二爷和大少爷接了信过去主持事情,六奶奶要请人验尸,被大少爷拦了,说‘不能让六爷死了都得不到安宁,留不下全尸’。”

袁弘德写着的手顿住:“你们怎么知道的?”

按说这种事情不会张扬的人尽皆知。

“是二爷,二爷偷偷请了大夫,去了客栈给安排停尸的房间去看六爷的死因,我那天正被安排守灵。”

袁弘德示意她继续说。

“后头,六奶奶和二爷都因为悲伤过度病了。”

破窑洞的门口,袁白驹看着中天上弯弯的月亮,对袁明珠说:“把我的泥叫叫还给我吧!”

袁明珠:“你说晚了,早被我给扔了。”

袁白驹气急,把她的头发给拨得蓬蓬乱。

然后站起来,疯了一般往狂野里跑去。

宋修贤照着袁弘德的吩咐,在外围警戒,看到他跑出去,过来问袁明珠:“他怎么了?”

袁明珠捏着衣兜里的泥叫叫,说:“被虫子咬了,疼得难受。”

宋修贤似信非信的走了。

来之前他伯父交代了,不管出什么事都不要多问。

管得多死得快。

把人押上车送走,袁弘德带着袁白驹和袁明珠坐到另一辆车上,把问好的口供递给袁白驹:“你要不要看看?”

袁白驹摇摇头,他都听到了,不需要再看了。

袁弘德:“回去你就回家吧,我会安排侯家的人去接陈伯的孙子。”

扬了扬手里的口供,“这份口供和那两个人,我会安排人送去晋王府,不用你管了。”

袁白驹点点头。

梁、宋两家不能参与这件事,但是侯家可以。

他们家是商家,商人逐利,政治投资也是投资,保密工作做好了,没有危险回报率也比其它更大,侯家应该感兴趣。

回去以后,侯广澈果然感兴趣。

“三个人都交给我,我亲自带着他们回长安安置。”

袁弘德拿了一只瓷瓶子给他:“这瓷瓶里的药丸,三天服一粒,服药以后人会浑身无力、手脚酸软、面色蜡黄,看着跟重症病人似的,

给春梅和张婆子服用,防止她们逃跑,这二人以后会有大用。”

这二人是胡家一派残害忠良的人证。

侯广澈郑重接过去。“先生放心吧,我亲自押送,保证不会出问题。”

这药是袁明珠配制的,不会要人性命。

“就说人是你们家无意中发现的,不要提到别人了。”袁弘德特意交代。

侯广澈大喜,对袁弘德再三感谢。

这是他们靠上晋王府的见面礼,自己送的和替人送的,成色差远了。

侯广澈带着人走了。

牙子再次带着林茶商上门。

袁弘德正等着他们呢,婆姨跑了婚结不成了,林茶商会不会继续买他们家的宅子都在两可之间。

林茶商:“家里的嫌宅子太小了,腾挪不开,不愿意,非得买个大宅子。”

里屋,袁明珠捂着嘴偷笑。

这是他们靠上晋王府的见面礼,自己送的和替人送的,成色差远了。

侯广澈带着人走了。

牙子再次带着林茶商上门。

袁弘德正等着他们呢,婆姨跑了婚结不成了,林茶商会不会继续买他们家的宅子都在两可之间。

林茶商:“家里的嫌宅子太小了,腾挪不开,不愿意,非得买个大宅子。”

里屋,袁明珠捂着嘴偷笑。

157、一人做事一人当

袁弘德看她学这些歪门邪道的粗俗言语倒是快,气得要教训她。

袁明珠躲到陶氏身后,“曾祖父是怕我说中了,你自己说错了吧?”

袁弘德:……,从来没有如此想过,不知为何,让她这么一说,却莫名有些心虚!

袁明珠乘胜追击:“咱们打个赌吧,若是姓林的实话实话,咱们就把定银退给他好了,若是他拿假话糊弄人,就只退给他三分之一。”

毕竟林茶商的婆姨丢了是他们造成的,虽然这样避免了他头顶一片绿油油的呼伦贝尔。

做人留一线免得对方狗急跳墙,所以袁明珠决定给对方退三分之一。

这个三分之一是经过核算的,剩下的三分之二算是给他们的损失补偿。

举家东迁不可能留人在这儿专门卖房子等着收房子的尾款,所以大家都是提前做好准备,出售房屋、田产和一些带不走的家私。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跟林姓茶商签订合约的时候要收取订金的原因。

越往后拖延,留下处置的时间就越少,有些买家就会趁机压价。

如今距离迁徙的最后期限不足五日,他们现在再去出售房屋,肯定要遭遇压价,损失的这部分钱就得从这些定金里面扣除。

林茶商说完,就看到袁弘德的表情有些古怪,看他的眼神跟看什么脏东西似的。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以为对方是因为他想取消交易对他心生厌恶。

想到二十多两银子的定银,虽然不是太大数目,但是也是一个普通家庭两三年的收入了,不管能不能拿回来,他总得尝试一下。

袁弘德忍下心底的厌恶,说:“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总是耽误了我家房子的出售,

在商言商,要么你付清房子的全款,之后再找买家出售,要么我退你三分之一的定钱,咱们两清。”

林茶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听到这话莫名其妙就觉得心虚。

他眼神扫过袁弘德,觉得这人好像知道了他为何突然终止交易。

房子的卖家是可遇不可求,或许突然会有好几家看中这房子,也有可能今年都无人问津。

房子这种东西,得靠人气撑着,没有人居住的房子没有了人气,会加速破败。

他一年里有大半时间不在此地,房子没人照看,买了的话不定会亏更多钱。

只是想再讨价还价的话在袁弘德的注视下说不出口,点头答应了退三分之一定银的方案。

袁弘德进了内室,跟陶氏拿银子退给林茶商。

进屋以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袁明珠一眼。

袁明珠得意的笑着。

虽然不像她要求的扣下全部定银,好歹也没由着曾祖父的仁义性子全部退给那等小人。

晚间,陶氏问袁弘德:“这宅子只怕来不及出手了,辰哥你打算怎么办?托付给宋大哥他们吗?”

袁弘德心事重重,说:“顺其自然吧,能卖掉就卖掉,卖不掉就委托给宋大哥他们。”

陶氏侧身看他,问:“辰哥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袁弘德看看她:“没什么事儿。”

过了一会,在陶氏担忧的注视下,到底忍不住倾诉:“我就是觉着咱家明珠太聪慧了些,看人跟能看透人心似的,

慧极必伤,她这样只怕不是啥好事。”

陶氏也就只能听听,想不明白这聪明了为啥反而不好了。

袁弘德也不欲让她跟着担心,说:“睡吧,也不是啥大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决定顺其自然,不再非得给她招赘一个女婿上门了。

次日,袁弘德去了一趟梁家,把宅子的事托付给梁博山,顺便把袁伯驹和梁氏接了回来。

一家人就乘了牛车回了五柳村。

路过龙尾沟,袁伯驹带着梁氏先下了车,“我带丙妍去看看六弟,把给他做的鞋子送去,回头我们自己走回去。”

袁少驹:“我也去。”

也腾的一下从车上跳下去。

他跟袁白驹一直焦不离孟,突然分开怪孤单的。

袁弘德:“去吧,别耽搁太久,家里还得收拾,一摊子事呢。”

想了想,在梁家给的各色礼品里挑了几样:“我跟你们一起去吧,顺便带你去辞别一下杨举人。”

牛车慢吞吞的行进着,走过吴老歪家,离得老远就看到吴老歪家门上贴了白纸。

吴老歪死了?

站在路旁的杜鹃看到他们,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上前跟他们打招呼。

陶氏问路边的人:“他们家这是……?”

大家的表情怪异,有人回答:“老歪哥没了。”

杜鹃跟陶氏这些长辈问过好,就抱着袁明珠,把她和珍珠从牛车上往下拎。

“你们怎么走了这么些天才回来?”

这是有话要说?

袁明珠下了车,瞥到他二哥正盯着吴老歪家的大门,看得直眉楞眼的。

吴老歪家大门一侧,二妞也直愣愣的看着袁仲驹。

不待袁明珠细想,就被杜鹃拽着离开大家的视线。

杜鹃的声音里带着兴奋:“我跟你们讲,你们走了以后吴大妞跟她哥在祭祀的时候捣鬼的事就被翻腾出来了,

还别说,还真是真的,好多人都觉得他们俩那天举止不对劲。”

袁明珠觉得,有些人是真的觉察不对劲了,有些就是因心生暗鬼,还有是人云亦云。

不管怎样说,能坐实他们的罪名就行,反正也没冤枉了谁。

既然做了缺德事,就得做好遭报应的准备。

“吴老歪是怎么死的?”袁明珠想起她曾祖母问大家的时候,大家脸上奇怪的神色。

杜鹃脸上的摇头叹息,不齿道:“是让他家大儿子气死的。”

吧啦吧啦给她们讲起这件事的经过。

吴大妞兄妹做的事情被揭露出来以后,村里要让他们家给一个说法。

当日那么多人落水,虽然因为水浅没有人丧命,但是当时气温低,许多人都得了风寒,请医问药也花了不少钱。

再加上今年这天气,粮食的减产不少。

证据确凿之下,吴正吉也不好包庇他们家。

村里耆老们上门讨说法,吴正良婆姨倒是个人精,看着这事不能善了,把吴老歪从床上拽了下来,拉到院子里。

“爹,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做的事可不能连累儿女们啊……!”

158、迂腐

“大妞和大郎那么小的孩子,不是你支使着,他们哪敢做这样的事,你不能不说句话把这件事扣在他们身上啊,

他们还小,以后怎么做人啊?”

吴老歪中风,不能动弹不能言语,如何说话?

再说他要是活蹦乱跳的,吴正良婆姨也不敢往他头上栽赃了。

吴老歪这次病的比上回还重,他婆姨眼见他没有治愈的希望了,以后就得在儿媳妇手下讨生活,说话做事也没有了往日的硬气。

缩在一旁也不敢替他出头说话。

吴老歪只是不能动弹,口不能言,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气得胸口起伏。

吴正贤担心走的时候家里不给钱,也不敢吱声。

还是吴正仁看着把他爹气的那样,站出来替老爷子说句公道话:“大嫂,你怎么能如此信口雌黄,咱爹一辈子老实,村里谁不知道?

他怎么能指使小孩去做这种事?这样做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围观的人都说:是啊,这么做对他有啥好处?

把他大嫂问的对答不上来,只能频频给她男人、她婆婆使眼色,让两个人出来佐证她的话。

见她男人还在迟疑,马上坐到地上撸着大腿哭嚎:“这日子没法过了,谁家老人不疼儿孙?哪有这样的老东西,把脏水往儿孙头上泼?

以后你孙子和你孙女们还做不做人啊?你都土埋半截了还这么害子孙,你孙子日子还早着呢,以后怎么办啊?”

她这么一哭一嚎把她男人“点醒”了:是啊,他爹这副模样还有几天好活,可是他儿子不一样,他的日子还早着呢。

而且子不教父之过,他儿子做错了事他这个做爹的也脱不了干系。

若是这事是他爹做的,跟他就没有干系了,毕竟只有老子管教儿子的,没见过儿子管教老子的。

吴正良往自己大腿根一掐,把自己掐得眼泪汪汪的,爬到他爹跟着:“爹啊,你不能这么害子孙啊……。”

哭声堵在了喉咙里,他面前的吴老歪猛地挺直了身子,眼睛瞪得老大,一口气没上了,人没了。

杜鹃说:“吴老歪死不瞑目,那眼睛谁去抚都闭不上,还是里正的爹去了,说了一句‘四弟啊,俺知道你是冤枉的’,他的眼睛才闭上了。”

小姑娘的语气无限感慨唏嘘。

子不教父之过,袁明珠倒是不同情吴老歪,她只关心结果。

“村里怎么处理他们家啊?”

“还能怎么处理?这样祸害乡里的人肯定不能留啊,他们姓吴的那边把他们一家除族了,等过几天让他们跟着这次迁徙的人一起走,

村里让吴正仁留下,他们家没愿意,说留在这里丢人现眼,愧对乡邻,让他们家老三留下来了。”

袁明珠就没问他们家老三不觉得丢人现眼吗?

都愿意留下来了,大概是不觉得丢人了。

吴老歪家,吴正仁跟他三弟和他娘商量过把聘礼还给袁家的事。

“三弟,娘,咱们家既然不准备把二妞嫁过去了,就该把聘礼还给人家,省得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吴正贤眼睛一立:“二哥你怎么这样迂腐?人家袁家都是了不用还,就当当日俺侄女救他们家孩子的谢礼了,你怎么就非得跟银子过不去?”

吴老歪婆姨拍着大腿:“老头子啊,你才死了几天呐,儿子就来逼着俺要钱了……?”

吴正贤扶着他娘:“二哥,你就忍心让咱娘这么难过?”

吴正仁想还聘礼的想法再次夭折。

回去以后对着妻儿期待的目光,把自己缩成一团坐在凳子上。

这也是今天袁仲驹盯着二妞看,二妞也终于愿意看他的原因。

吴老歪家这是只能当茶余饭后的闲谈,不能耽误正事,家里得打包行李。

大人孩子的衣裳,家里的钱物,粮食,这些都得带走。

从前头宅子里挖出来的钱财,袁弘德只留下一小部分,其它的都放到一个坛子里,带着袁树埋到了断头崖下的山洞里。

后头这处宅子,半卖半送卖给了孙二年的哥哥家。

眼看着就到了离开的日子,袁弘德给家里每个人都发了一小串钱,一个银锭子。

“跟好队伍,不要乱跑,万一走丢了,自己往迁徙地赶,武安州城里有个叫回龙居的客栈,安顿好了去那里留个话。”

据袁弘德打听到的消息,他们这次分派去的地方,就在武安州或是周边。

陶氏炒了一缸炒面,又用那两只大水囊装满了水。

袁明珠虽然鼓噪着一家子迁徙,真到开始出发了她还是害怕。

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三辈子加起来她都不是能吃苦耐劳的性子,属于能动脑子绝对不出力气的人。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从晋地往东,爬山涉水,想想都让她头皮发麻。

当年跟着袁家众人从豫地过来,她只是待在紫葫芦里看着,都觉得难熬。

现在得她亲身经历一回,她还没走一步呢,就觉得脚底板疼,腿肚子抽筋了。

不过看来她曾祖父和祖父和她爹装的行李满满当当的,好像没有给她留让她坐车的地方。

看着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儿,袁明珠四五度望天,哀伤了。

但是大家这种时候,她实在说不出要特殊照顾的要求。

一早起来,就往府衙赶,要在规定时间赶到府衙领凭照和川资。

要来送行的人都被袁弘德推辞了。

以往别处有教训,据说是迁徙的人口不够数目,官府没办法,只能随手抓了些人凑数,把人抓了送走。

万一再有这种情况,可就哭都没处哭了。

到了府衙外,到处人山人海。

袁弘德找了处空地把人和行李安顿好,带着袁务川和袁伯驹去排队,“小树,你在这里看着行李,照看好你曾祖母他们。”

到处拥挤着熙熙攘攘的都是人潮,这种时候要是走丢了,还真不容易找到家人。

袁明珠牵着姐姐的手,坐在牛车的旁边。

袁少驹好奇的四处张望,把来之前曾祖父交代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袁明珠吓唬他:“五哥你要是走丢了,就找不到我们了,就给你分配一个新爹娘,给人家当牛做马去,

到时候你不是亲生的,人家就把你当成小毛驴一样使唤,不听话就拿鞭子抽你……,”

159、过不了黄河

袁明珠正吓唬袁少驹呢,就听到旁边有人“噗呲”笑出声。

可能那人笑完了觉得有些没礼貌,就止住了笑声。

一般人家都是大孩子这么虎着脸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头一回见这么小的孩子一本正经脸的吓唬哥哥的。

袁明珠朝着笑声发出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顾重阳站在一个妇人身后帮她拍着背。

那妇人大概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深褐色的衣裤,骨架高大,脸型方正,不看发式的话,会让人误以为面前的是个男子。

因为之前的笑,她这会咳嗽更厉害了。

好容易止住咳嗽,妇人跟陶氏见礼,自我介绍道:“小妇人姓顾,我家夫婿也姓顾,这是我家大郎。”

大郎顾重阳被顾氏推了一下,才上前跟袁家诸人见礼。

袁少驹问他:“你小叔呢?”

“俺小叔去排队去了。”

顾重阳的门牙还没长出来,说话漏风。

正说着,顾帆就从人群中钻了过来。

顾帆把川资凭照给顾重阳贴身装好,嘱咐他:“按着人口领的川资和凭照,到了新安居地,凭着凭照领土地、耕牛、种子,千万别弄丢了。”

又拿了一只葫芦递给顾氏:“大嫂你喝点水。”

袁明珠听着他们说话,只觉得心跳都快了半拍。

不敢往那边看,直到过了好一会之后才偷眼看过去,就见顾帆坐在地上,倚着旁边的墙壁闭着眼睛。

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只是闭目假寐。

旁边顾重阳依旧板着脸,时不时给咳嗽的顾氏拍拍背。

袁明珠听过在迁徙途中逃跑的,疑心顾帆也是想要逃跑。

陶氏见顾氏咳嗽得厉害,吩咐梁氏:“你从那个包袱里头找一下,把丸药找出来,我记得有止咳的药拿几颗给他们。”

梁“”氏顺从的在行李里头找了一个包袱出来。

问袁明珠:“小妹,得吃哪种药能治她这个病啊?”

袁明珠早就观察过顾氏了,她的病不是一般的咳症,而是痨病。

用现代医学讲就是肺结核。

顾氏自己应该知道她得的什么病,这种病通过飞沫传染,所以她一直背对着顾重阳,咳嗽的时候还拿布巾遮着。

整个人已经病入膏肓,脸上泛着死气,刚刚跟陶氏见礼的时候都是强撑着站起来的。

袁明珠看看手底下的药,不觉得哪种药能治得了她的病。

她这种情况怎么走?袁明珠怀疑她过不了黄河就得倒下。

袁明珠拿了一个瓷瓶,“这个是止咳的。”

梁氏把瓷瓶拿去给陶氏:“曾祖母,小妹说这个是止咳的。”

陶氏带着梁氏,过去把止咳药送给顾氏。

顾氏让她家大郎给陶氏磕头道谢。

袁明珠看到,倚墙假寐的顾帆也睁开了眼睛,眼底的神色意味不明。

袁明珠叹气:曾祖母这么心善,只怕更会让人家盯住他们不放。

顾氏是不是明知自己命不久矣,找目标托孤呢!

她记得他们来的时候,顾家母子并不在这里。

曾祖父他们也去排队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而顾帆已经回来了,顾家的人是在他们之前就到了。

是在半途找到他们旁边,只能说明目标就是他们。

袁明珠看看跟她四哥差不多个头的顾帆,再看看还没开始换牙的顾重阳,只觉得头疼。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两人都是正能吃又不能干活的年龄,除非卖身为奴,不然没有人愿意养活着他们。

直到快正午的时候,才有一队军士过来拿着名册清点人口。

袁明珠爬到牛车上,看她曾祖父排到哪里了。

突然,袁明珠看到吴正良走到领队的小将跟前,指着他们这边跟着那个小将说了几句话。

之后那个小将就跟着吴正良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袁明珠心里一咯噔,知道吴正良没安好心。

从牛车上滑下来。

陶氏见了,说:“你个小祖宗哎,你可小心着点,别摔着喽!”

袁明珠顾不得跟曾祖母辩解,在人群中找着她二哥。

看到她二哥就坐在墙边,也看到旁边假寐的顾帆听到陶氏的话嘴角抽了抽。

袁明珠冲着她二哥招招手:“快过来。”

听她语气急切,袁仲驹不敢耽搁,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就走了过来。

“有啥事小妹?”

袁明珠附在他耳朵边交代了一番,摘了她的一个银锁递给他。

袁仲驹:“我有银锭子,别拿你的银锁了。”

袁明珠看到吴正良已经带人走近了,来不及解释,低声喝道:“别废话,让你拿这个就拿这个。”

那小将走到这里,问:“哪个是五柳村袁家的人?”

还真是冲着他们来的。

袁树站过去:“将军,俺是。”

“有人汇报,说你们家留下一个儿子没有一起走,可有此时?”

袁树看着旁边的吴正良,哪里还不明白是谁汇报的?

袁明珠推了她二哥一把,袁仲驹走过去。

冲着小将施礼道:“将军,这事容我们解释,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到一旁细说。”

一边悄悄把袁明珠给他的银锁塞到小将的衣袖里,一边请他到一旁说话。

有钱能使磨推鬼小将觉察到手心儿里沉甸甸的重量,随着袁仲驹往一旁走去。

袁仲驹说:“将军,俺们是屯田那边宋渊宋百户的侄子,宋百户是俺表叔,巡检司梁巡检是俺大哥的岳丈。”

小将听得一惊,只觉得手里的银子有些烫手。

这样硬的靠山还贿赂于他,不管真假这银子都不好拿。

“不瞒将军,俺家确实有个弟弟没走,不过他只是寄养在我们家的,听到要迁徙了,他们家就给接了回去,

汇报我们家的人,跟我们是一个村的,这事他也知道,他这是想陷将军于不义啊!”

听他这样说小将心下稍安,虽然还是贿赂于他,目的却不一样,这是想让他帮着收拾那个汇报他们家的人一番。

只要他们说的是真话,这件事是小事一桩。

小将马上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这种无事生非之人,是该好好教训一下。”

袁仲驹:“是该教训,这样忙碌的时候,还拿这种虚假的消息耽误将军们的事,这是对迁徙不满故意捣乱嘛。”

160、心狠

袁仲驹迟疑了一下:“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小将:“但说无妨。”

袁仲驹把吴正良是被除族,撵出来的经过说了。

“我越琢磨越觉得他是有心兴风作浪,跟官府作对,对迁徙不满,还得多加提防啊,防止他搞破坏。”

小将咂摸一番滋味,也说不好这是他们之间有私仇还是吴正良想搞破坏。

不过秉持着小心无大过的原则,他觉得还是得往上头汇报一下,免得出事以后治他一个不查之罪。

小将走回去,对吴正良说:“你,跟我走,这是得严查。”

吴正良不知道这是怕在人群中抓他引起恐慌,要把他带到衙门里再制服他,得意的看了袁树人一眼,喜滋滋的跟着走了。

进了府衙之内,避开了民众的眼,小将一声令下,吴正良就给拿下了。

押到上峰跟前。

吴正良连呼冤枉。

这些事在五柳村也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找个人一问就问清楚来龙去脉了。

小将请示他上峰:“这个吴正良该怎么办?”

上峰沉吟了一下,说:“把他们一家送押送那边去吧。”

凡是逃跑后被抓回来的,或是有逃跑嫌疑的,都送押送那边派兵严加看管,一路当成流放犯一样押送过去。

若是路上再有逃跑的行为,就要割去耳朵以示惩处。

那些人所送去的地方也跟其他人不同,他们送去的地方更远更荒凉。

吴正良正是听说了有这样的惩罚,才去汇报的袁家。

没想到害人不成反害己。

待袁弘德回来,这件事已经全都平息了。

不过依旧把他吓得一身冷汗。

亏得处理得当,不然他们一家下场不可预期。

袁弘德拿了一个银锭子给袁仲驹:“你的那个用掉了,再补一个与你。”

袁仲驹摆摆手:“用的不是我的,是小妹的银锁,我说拿我的银锭子用,小妹非得让用她的银锁。”

袁弘德叹气。

曾孙女太聪慧了也愁人。

袁仲驹以为曾祖父是因为用了银锁叹气,局促不安。

袁弘德只得安抚了他几句:“用银锁好,那银锁是宋家曾祖给的,是世面上打的样式,没有标记,

送出去人家会以为咱们家没有银子,只能拿家里孩子银锁片使用,不会盯上咱们家。”

财不露白。

袁仲驹点点头表示受教了,但是还是没明白曾祖父为何叹气。

袁弘德把银锭子收起来,并没有补给袁明珠,让她很是愤愤不平。

“用了我的银锁片,这银子应该补给我。”

“你这么大,也戴不着银锁片了,等以后再给你买其它的。”一杆子给支到猴年马月去了。

主要是怕她手里没银子都这么会折腾,要是有了银子不得跟孙猴子似的大闹天宫去?

等川资凭照都领取完毕,有些大户人家,自己家有马车护卫的,就自己上路了,到官府指定的地点就行。

也有跟他们相熟的人家,附庸着他们一路行走。

固北李家当初被袁明珠设计,通过袁弘德跟宋渊借过人手护卫。

此回也邀请袁家同行。

陶氏拉着袁弘德的衣袖,“顾氏带着两个孩子,她身体又不好,咱们要是跟着李家走了,把他们抛下,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

袁弘德本来也觉得自己家只有牛车,路上只怕要拖累李家的脚程,没想跟着他们走。

但是陶氏的理由还是让他觉得很为难。

袁明珠看出来的问题,他也看出来了,他也觉得顾氏撑不了多久。

不过他没看到顾帆把川资凭照交给顾重阳的情景,暂时没猜到顾帆想逃跑。

袁明珠:“咱们跟顾家一起走吧!”

不是她圣母,其他人她管不了,她只是不想让陶氏失望。

报答她,就满足她的愿望吧。

大的和小的都要跟顾家一起走,袁弘德就没什么原则的同意了。

旁边顾帆看着袁家那边的动向,对顾氏说:“姐,袁家那个小丫头片子粘上毛比猴都精,又心狠手辣,你确定要把朝阳托付给他们家?”

顾氏咳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五脏六腑一起都咳出来一番。

看到她如此难受,顾帆跪下:“姐,我错了,我走,袁家的老太太是个善心的,重阳托付给他们家是最好的选择了。”

拉着顾氏的裤腿:“姐,你别撵我,等我把你们送到黄河边上我就回来,我去投奔晋王府,我会把属于咱们家的一切都夺回来,让顾舟那贼人得到惩罚。”

顾氏把布巾折起来,不让弟弟和儿子看到她咳出的血。

却不知道她的唇角也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摸着顾帆的头:“袁家的姑娘虽然心狠,却不是无原则的对谁都狠,只要不算计她,她不会无缘无故陷害谁,你就别担心重阳了,

倒是你自己,以后万事小心。”

把他扶起来。

官兵点一批人就带走一批。

陆陆续续走了一些以后,就轮到袁家了。

顾帆挨到点名册的人跟前,塞了一块银子给那人,顾家被分到袁家一队。

袁务川赶着牛车,袁明珠被抱到他旁边坐着。

袁明珠:原来还是给她留了车位的,吓死她了,还以为真的得用脚丈量迁徙的路途呢!

这条路是袁弘德走过的,他们这些年贩运瓷器,除了往豫北的那条道,也经常在这条道上走。

顾重阳年岁跟袁明珠差不多大,跟着顾帆一左一右掺着顾氏。

他们没有车,大包袱把他们压得佝偻着腰。

袁弘德看着不忍,等中途歇息的时候,

袁明珠:原来还是给她留了车位的,吓死她了,还以为真的得用脚丈量迁徙的路途呢!

这条路是袁弘德走过的,他们这些年贩运瓷器,除了往豫北的那条道,也经常在这条道上走。

顾重阳年岁跟袁明珠差不多大,跟着顾帆一左一右掺着顾氏。

他们没有车,大包袱把他们压得佝偻着腰。

袁弘德看着不忍,等中途歇息的时候袁明珠:原来还是给她留了车位的,吓死她了,还以为真的得用脚丈量迁徙的路途呢!

这条路是袁弘德走过的,他们这些年贩运瓷器,除了往豫北的那条道,也经常在这条道上走。

161、歹竹出好笋

炒面是路途中能长期保存的不多的熟食种类。

虽然不加糖的话本身口味也不怎么样,但是拿热水冲泡好的糊糊,比起其它食物口感还算是好的。

袁家的食物是每人一片肉干,一碗糊糊,一块干硬的胡饼。

罐子里的糊糊,散发着原麦的香味。

“他不要俺要,给俺吃。”

一双脏兮兮的爪子伸过来,就要去抓陶氏手里的罐子。

陶氏被突然伸过来的这双手惊吓到,手里的罐子脱手,眼瞅着就落到两个人身上。

袁弘德拉了陶氏一把,旁边梁氏也眼疾手快,扯了顾重阳一把,把他拉着退后,罐子擦着他的小腿落到他的脚边。

罐子壁厚,脚下又是一片松软湿润的土地,罐子并没有摔碎,只是里头的糊糊撒出来一些,溅出来一点在他裤脚上。

袁明珠看着呆若木鸡的顾重阳,觉得他跟往日判若两人。

当初他们打赌的时候,磕掉了门牙,顾重阳身手都比刚刚敏捷。

还有上次,她丢出去的银子都快落到地上了,顾重阳手一抄就抄到了手里。

若是不是面前的人被人掉包了,就只有一个解释,他在藏拙。

藏给谁看?

袁明珠把目光调向那双脏手的主人。

那人正龇着一口烟黄的牙:“唉唉,”叫唤着。

他的一只手正被袁弘德踩在脚底下。

任何牵扯到陶氏的事情,袁弘德都会失去耐性,他这会只想把这个人和顾家的孩子一起丢出去。

刚出锅的糊糊,要是倾倒出来,陶氏或者袁家的孩子肯定会有一个被烫伤。

无论是陶氏被烫伤,还是顾家的孩子烫伤了陶氏愧疚难过,都让他恼火。

这边的骚动,惊动了护送的军士,“怎么回事?干什么呢?”军士喝问道。

袁弘德不想惹麻烦,把那人的手送开,他一溜烟跑开了。

杜氏已经把罐子捡起来了,看了看并没有摔破,里头的糊糊还剩下一下。

袁明珠把罐子接过去,递给顾重阳:“拿走。”

顾重阳接了过去,走回他娘那边。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大家走了一天的路,累得顾不上其它事。

有些人脚上磨出了水泡,比如梁氏。

袁弘德给袁伯驹拿了一根针:“给她把脚上的泡挑破,不然明天就走不了路了。”

袁明珠拿着药粉一并递给他。

袁伯驹给梁氏挑破水泡,梁氏疼得嘶嘶叫。

袁伯驹愧疚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不知是不是营地的火堆映的,梁氏的脸红彤彤的。

“不苦,”声如蚊呐。

这一下,连袁伯驹的脸也变红了。

袁仲驹本来坐在他们旁边,看着他们的模样,悄悄的站起来走开了,坐在营地边的阴影里,看不起表情。

明日一早就得早早起来收拾拔营,不然就走不到下一个宿营地了,而且休息不好的话也没有体力支撑一天的行程。

袁弘德让大家赶紧睡觉,积攒体力。

虽然营地里有军士守夜,但是袁弘德也不会把一家人的安全和财物依赖别人来保护。

安排了家里的男丁们一人半夜守夜。

半夜的时候,袁明珠迷迷糊糊的听到耳边有人小声的说话。

只是她这个年龄,打雷都不会醒,陶氏拍拍她,“没事,接着睡,”她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袁明珠睁开眼,觉得自己还是在五柳村呢,因为她看到了吴二妞站在她二哥旁边。

一定是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袁明珠又把眼睛闭上,然后再睁开。

吴二妞并没有消失,还在。

“二妞姐?”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陶氏给她擦着脸,“不能再喊二妞姐了,得喊二嫂。”

二妞听了,红着脸低下头。

吃早饭的时候,袁明珠才从姐姐口中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吴正仁家哥哥弟弟都是一丘之貉,他们家迁徙就等于净身出户,除了一家人的衣物,口粮都给得很少,更别提银钱了。

吴正仁只能从领来的川资中拿出来一些,补偿给袁家。

不过当时因为吴正良生的那一出幺蛾子,使得他们一家也差点受了连累,只能拿出一些银钱,才逃脱了被送到押送那边的命运。

等他们那边事情平息下来,袁家都已经走了。

即使袁家不走,剩下的银子和粮食也不能再给出去,这些钱粮都不足以支撑一家人到收获明年的庄稼。

袁明珠啃着僵硬的肉干,看着跟曾祖父蹲在一起说话的吴正仁,含糊不清的问袁珍珠:“她爹娘就把她给送来了?”

袁珍珠点点头,“父女俩走了半夜,吴二叔还得留在这里等他们家其他人。”

吴正仁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一家子人就这么一个正直的人。

袁明珠匆匆吃了饭,走到她曾祖父跟前,就看到她二哥正跟吴二妞一起给他岳父行礼,辞别亲人。

一家人都准备走了,只有袁仲驹在后头磨磨蹭蹭。

袁明珠把自己的那个银锭子悄悄塞给她二哥。

袁仲驹的脸腾的红了。

他感激岳父把二妞嫁给他,知道吴家处境艰难,想把他的那块银子拿去接济岳父家,没想到被小妹看穿了。

袁明珠推了他一把,跑回牛车去了。

袁明珠坐在牛车上,看到袁仲驹跟吴二叔推推搡搡的说了一会话,就跑回来追上他们。

再次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吴二妞凑在袁明珠姐妹跟前。

袁仲驹也往这边凑。

袁明珠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性子,对她二哥说:“我把我的银子借给你送给吴二叔,你以后挣了钱要连本带利还给我。”

看到吴二妞满目感激的看着袁仲驹,她觉得说这些话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袁弘德也看出了他们的小把戏,等到了驿站住宿的时候,给吴二妞补上她的那份银钱,也把袁明珠兄妹的给补上。

袁仲驹:“小妹,以后需要二哥干啥你尽管说。”

袁明珠不领情,“是不是我今天没借给你钱,你就不帮我啊?”

饶是袁仲驹凭着挺机灵一个人,也被她说的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袁明珠也不耽误了使唤他,马上给他安排任务:“昨天晚上过来要糊糊的那个人,你们帮我盯着点他。”

162、投靠文书

袁仲驹不知道为什么让他盯着那种人,不过也只微微愣了一下就跟其他兄弟传达去了。

那个人就跟大多数好吃懒做的懒汉一样,洗脸的嫌水稀罕。

袁少驹:“盯着他干啥,那就是个懒汉,他敢干啥?”

懒汉们做人都失败又消极,让他去偷抢他都没那个胆子。

袁仲驹现在跟袁季驹一样是袁明珠的心腹,让干什么都不打折扣,“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哪那么多废话说?”

把小弟训了一通。

很快,那人的情况就被打听来了。

袁仲驹:“他是涔河边上的一户纤夫,家里四口人,一个婆姨和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十几岁了,不过还没娶媳妇。”

袁明珠:“纤夫啊?”

总觉得哪里不对。

“随意点盯着,不要太刻意,别让他们发现了。”袁明珠吩咐他二哥。

袁仲驹走了,袁明珠又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什么头绪。

许是那人被袁弘德给吓唬住了,从那以后再没往袁家这边凑过。

据袁家兄弟的观察,也没有发现那人的异常,袁明珠就把这事先放下了。

不放下也不行,现在顾不上其它事,因为天又开始下雨了。

虽然雨下的不大,但是淅淅沥沥的一直没有停歇。

时间久了地面湿滑。

轻身走路都不好走,何况他们这些人背着行李、挑着担子,都是负重前进。

这个时节天气晴好的时候气温还行,甚至有些热,走久了人汗流浃背。

这样阴雨的天气,气温就有些湿冷。

蓑衣等雨具,淋雨淋得时间久了就浸透了水,失去了防雨效果,穿在身上又湿又重,不穿又冷。

骤冷骤热,队伍里有人陆续染上了风寒。

袁明珠给家里人备的药,也被陶氏拿了送于大家,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最先撑不下去的肯定是老弱病残,尤其像顾氏这样的。

要不怎么说黄鼠狼净咬病秧子呢?

这一日,因为队伍走得实在太慢,没有赶上宿头,只能找了一片开阔地露宿。

天上下着雨,干点的柴火都找不着,好容易点了一堆火,烧了点热水大家分着喝了暖暖身子。

顾帆拿着一只豁口碗,舀了碗水端给顾氏,顾氏无力的摇摇手,已经口不能言。

两个孩子把她扶起来,给她喂水,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已经喂不进去了。

顾氏暴出青筋的手死死的钳住顾帆的手,盯着他。

顾帆含泪点点头,顾氏才放开他。

袁明珠看着黑沉沉的天,真是个潜逃的好天气啊!

晚上是袁叔驹和袁季驹守夜,袁叔驹受上半夜,袁季驹守下半夜。

袁明珠觉得要是她的话她会在下半夜逃跑,因为下半夜人们会睡得更熟。

袁明珠对袁季驹说:“四哥,晚上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要是跟咱们家没有关系的,都当做没有看到,

明天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不小心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袁季驹看看左右,点点头。

袁明珠吃了饭就靠着他们家的牛车睡下了,身上的衣物是潮湿的,身下垫的东西也是潮湿的,睡得并不舒服。

不过大家实在是又困又倦,营地里静悄悄的。

早晨起来,火堆已经烧成了灰烬,不过雨也停了。

人们起来活动。

“娘,娘,你醒醒,……”是顾重阳的声音。

大家围过去。

顾氏的手动了动。

杜氏和梁氏帮着把她扶着坐起来。

旁边一个声音问:“你小叔呢?”

语气很急切。

顾重阳低垂着眼皮,“给俺娘找大夫去了。”

袁明珠循着声音望去,就看到是那个纤夫家的婆姨。

白白胖胖的面皮上,一双眯缝眼焦急的四处张望搜寻。

袁明珠一开始看她只是因为觉得她对顾家的事太过关心了。

这一看之下,又看出其它破绽来。

涔河上的纤夫,都是些居无定所的人才去做的行当,纤夫家生活贫苦,如何养出这样白白胖胖的婆姨?

袁明珠终于想明白了,为何他们一家都跟要饭的乞丐一般,水都贵起来,轻易不洗手洗脸。

原来是为了遮住本来面目。

这些日子下雨,把她脸上的那一层灰垢冲洗掉了,才暴露出来。

陶氏一帮妇人给顾氏冲了一碗红糖水,顾氏才缓了过来,

睁开眼看了四周的人群,扯出一个笑,精神头还行。

问顾重阳:“你小叔呢?”

“给娘找大夫去了。”顾重阳回答的语气跟声调都跟刚刚没有变化。

“扶娘起来。”

顾重阳把她扶起来。

顾氏对着陶氏跪下去:“袁家曾祖母,俺家顾帆和重阳就托付给你们了。”

陶氏有些慌,这会才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

四处找袁弘德:“辰哥,辰哥。”

袁弘德正在查看牛车上的物品过水的情况,听了她的喊声大步走过来。

不仅袁弘德被惊动了,护送他们兵士们也闻声而来。

袁弘德:“怎么了秋娘?”

问完才看到顾氏母子跪在地下。

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对顾氏说:“你家两个孩子我们能收留,不过得签下投靠文书。”

顾氏点点头:“应该的。”

签了投靠文书就等同于奴仆。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的议论,有说袁家趁火打劫,有说袁家做的对,哪里能白白替人养孩子?

人群中,纤夫一家的神情才松弛下来。

四处找袁弘德:“辰哥,辰哥。”

袁弘德正在查看牛车上的物品过水的情况,听了她的喊声大步走过来。

不仅袁弘德被惊动了,护送他们兵士们也闻声而来。

袁弘德:“怎么了秋娘?”

问完才看到顾氏母子跪在地下。

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对顾氏说:“你家两个孩子我们能收留,不过得签下投靠文书。”

顾氏点点头:“应该的。”

签了投靠文书就等同于奴仆。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的议论,有说袁家趁火打劫,有说袁家做的对,哪里能白白替人养孩子?

人群中,纤夫一家的神情才松弛下来四处找袁弘德:“辰哥,辰哥。”

袁弘德正在查看牛车上的物品过水的情况,听了她的喊声大步走过来。

不仅袁弘德被惊动了,护送他们兵士们也闻声而来。

袁弘德:“怎么了秋娘?”

问完才看到顾氏母子跪在地下。

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163、圆溜溜

长途无轻负。

背着五十斤的负重走五十里,跟走一百里的感觉是不同。

刚上路的时候,大家都信心满满的,觉得自己能担着东西,用脚步把路途丈量满。

如今只走到晋地的边缘,还未离开故土,大家的信心就跟漏壶里的细沙一般,慢慢流走。

听说袁家要买一口棺材,有棺材的人家都有些动心想卖给他们。

最后,袁弘德拍板买了一个年岁不太大的人的。

带队的官员只觉得十分晦气,想催促着快走,但看着众人又没敢,怕惹了众怒引起哗变。

民不与官斗,袁弘德也不愿意跟他作对,跟这位姓王的护送的头领商议:“王头领,这几日病倒的人太多了,

强行赶路不仅有人会撑不下来,路上也走不快,不如停下来休整一日,让人到附近挖些草药给这些病人服药诊治一下,再行上路。”

王头领有些犹豫,毕竟上头是规定了时间的,若是规定的时间内赶不到地方,只怕他要被处罚。

本来就因为下雨落下了路程,现在好容易雨停了,再耽搁一日就晚一日。

袁弘德看着他的神色,知道这人不容易说服,不过他还是得试试。

这么多人病着,万一如明珠说的治疗不及时发展成疫病,大家都得遭殃。

“王头领,官府不只是规定了到达的时间吧,应该还有减员多少的规定,若是减员多了,您也不好交代吧?

如今还只是普通的时症,就怕拖延久了变成疫病,到时候可就不好控制了。”

王头领的表情才略有松动。

袁明珠看着曾祖父走回来的步伐还算轻快,就知道这件事谈妥了。

对旁边的顾重阳说:“咱们应该能在这里休整一天,你待会跟着我们去挖草药。”

顾重阳不想去,他知道他娘随时可能撒手人寰,跟他天人永隔,他不想离开。

袁明珠也不强求,只是说:“你小叔去了哪里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要是逃远了还好说,他要是还没舍得走远,心怀侥幸回来看看,就是自投罗网,

你不会是想看到他少了耳朵吧?”

顾重阳听了他的话,马上担忧的往四下里看着,生怕他小叔真的跑回来。

袁明珠:“不过也不好说,或许有人就觉得少了耳朵脑袋圆溜溜的好看呢!”

顾重阳被恐吓得打颤,毕竟只是个小儿,对别人或许能狠得下心,对相依为命的叔叔还不行。

袁明珠:“你叔叔说不定就躲在旁边盯着这边呢,”

说着话,看他想四处张望,马上呵止他:“不想害死他就别到处乱看。”

接着说:“跟我去挖草药,你叔叔要是还没走,就会尾随着我们过去,到时候你跟他见一面,不会被人发现。”

顾重阳慢慢镇定下来,袁明珠说的对,这样安排是最好的法子,答应了她的提议。

为了怕有人趁机走脱,去挖草药的都是妇人孩子。

袁明珠就像一个颐指气使的小主子,对着顾重阳这个新晋的奴仆:“你别想偷懒,跟我们一起去挖草药,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能分出来跟着他们的看管人员有限。

到了外头总不能扎在一堆几个人看到一株草药蜂拥而上一起挖下来,人手都被散落开来,看守形同虚设。

大家三五成群的各自寻找草药。

纤夫家的婆姨也带着一个儿子跟过来帮忙,一路上紧紧盯着顾重阳。

袁明珠现在能够确定,他们的目标就是顾重阳,不会有错了。

他们家这是才甩开一个麻烦,又招了个麻烦回来。

带着纤夫家婆姨走了一阵,他们挖了不少草药,纤夫的婆姨和儿子两手空空。

袁明珠对袁少驹说:“都挤一堆干啥,你,跟着他们往那边去。”

袁少驹跟着纤夫的婆姨,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们不想走,却没有再留下的借口。

袁季驹紧张的舔舔嘴唇,不知道逃跑了的顾帆是不是真的会跑回来。

袁明珠带着他们往一处小树林走过去。

她观察过了,如果顾帆真藏在这里,只有这处能藏身。

她看到一株小蓟,这东西虽然不能治风寒,却是止血的良药,见到了就顺手挖了吧,说不定会用到。

她蹲下去挖那株小蓟。

“咔嚓”,这是有人踩到枯枝的声音。

顾重阳和她四哥站在她旁边没有走动,这树枝是谁踩的就不要猜了。

袁明珠慢条斯理的把挖下来的草药抖干净泥土,摘干净枯叶。

对顾重阳说:“我和我四哥在这帮你看着人,你们去里头说话。”

她现在巴不得顾帆赶紧把这个包袱带走,情愿折一副棺材板,也不想要这个仆人。

只可惜顾帆也知道带着顾重阳不仅碍手碍脚,他也没有能力照顾好他。

把他留下是最好的选择。

很快就说完了话把人送回来。

袁明珠对着想折返回去的顾帆问:“我们家收留下他这个个累赘,总得知道他是谁,你们的仇家是谁吧?”

顾帆不想搭理她,欲加快速度离开。

“潜下渡来的纤夫,一家四口人应该是被人掉包了,你不说清楚,我们怎么知道该如何应对?”

顾帆的脚步顿住,扭头往顾重阳看去,顾重阳几不可查的摇摇头,不是他说的。

顾帆对袁季驹说:“跟我来。”

袁季驹:“我看着,小妹你过去。”

顾帆微愣,不知道这里主导的人是袁明珠。

袁明珠踩着地上的落叶,跟着顾帆进了小树林,离他一米多处站定,“说吧!”

“安阳侯叫顾舟,我叫顾帆。”

袁明珠往小树林外看去:“安阳侯的儿子?”

这个侯爷的儿子混得可是够惨的。

袁明珠往后退,边退边说:“我知道了。”

秘密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

扬手丢了个黑乎乎的东西过去。

顾帆以为是暗器,伸手接住,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破了一块的泥叫叫。

心说,还是个孩子。

正想着就听袁明珠说:“拿着这个去龙尾沟找我六哥,他会收留你。”

他跟袁白驹应该立场一致。

顾帆想说的还没说呢,问她:“你不想知道……?”

袁明珠:“我们手里握着你侄子,想知道的问他更方便,你走吧。”

164、糟糠之妻不下堂

顾帆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像看负心渣女一样看了她一眼。

不过也没有纠缠,把泥叫叫装好,几个跳跃起落,消失在小树林的另一头。

袁明珠出来,对袁季驹和顾重阳说:“我们去找其他人吧,再挖点该回去了,时间不早了。”

顾重阳看看小树林,跟上他们的步伐。

回到营地,袁明珠把草药捡好配好,拿给妇人们煮了汤药给病人喝。

把顾家的情况跟曾祖父汇报了。

袁弘德倒抽一口凉气。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三个这么落魄的人,能跟朝廷上的显贵扯上关系。

不过,顾帆没有必要拿这个骗他们。

“糟糠之妻不下堂,这个顾氏……?”陶氏想不明白顾氏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带着儿子,在这荒郊野地里奄奄一息,不是他们家,别说棺材板了,连个草席都没有。

袁明珠嘴角抽了抽,也就曾祖母相信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童话故事。

不下堂后头想上位的怎么办?上不了位就只能做妾,做妾哪有做主母威风八面?做妾能心甘情愿吗?

要么就识时务点给人退位让贤,要么就变成牌位,落个好名声。

可是不管哪一种选择,背后都掩藏着血淋淋的真相。

袁弘德也没打算跟她解释人心险恶,对她说:“你们去看看顾氏。”

顾氏就是吊着一口气,只待知道顾帆安全逃脱了,她这口气泄了,人就快了。

袁明珠跟着曾祖母走过去,就看到顾氏躺着的地方围着一圈人。

“你那小叔子人呢?到哪里去找大夫这么久还没回来?”王领队大声质问。

“不把他交出来就把你儿子送押送那边去。”

袁明珠:“姐姐,你快去把曾祖父喊来。”

叫了袁珍珠去叫曾祖父,袁明珠扶着陶氏走了过去。

也指着顾氏:“把人交出来,我们家花钱买了他们了,现在人跑了一个,剩下一个还要被送走,不交出人来就还钱。”

王领队:……

顾重阳是袁家的奴仆,顾帆如今只能算是袁家的逃奴,找到找不到好似跟他都没有关系了。

他倒是能把顾家的小儿送押送那边,只怕押送那边会嫌不好安置拒绝收人。

王领队有心退却。

看到袁弘德过来,忙打着哈哈说:“袁先生,你看这事该怎么办,我不好跟上头交代啊!”

想让袁弘德揽下这件事。

袁弘德:“顾帆年岁也不大,跟我们家小五差不多大,他能跑哪里去?我觉得不像是跑了,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王领队也是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子了,听了袁弘德的提醒,马上醒悟过来。

人是出了意外还是逃脱了,他的责任差别大了哇!

“这孩子,要去请大夫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了,这荒郊野外黑灯瞎火的,怕他出意外不愿意让他去,他非得要去,

我看他可怜,就让他去了,是我害了他呀!”眼泪汪汪的,跟丢的是他亲儿子一般。

马上指派了他的心腹人手出去沿途寻找。

这边顾氏眼睛已经没有了焦距,袁明珠对她说:“顾帆已经走了。”

顾氏的眼睛缓缓的合上,手垂了下来。

顾重阳呆呆的站在一边,看在众人把顾氏装敛了,半坡上找了一块地方,挖了坑把棺材下葬了。

晚霞烧红半边天的时候,去找顾帆的人回来了。

大声的跟王领队汇报:“俺们一路沿路寻找,找到镇上也一真也没找到,只能往回走,

后来见到一个放羊的羊倌,他说前面水沟里有一个人淹死了,俺们过去一看,就是顾家那孩子。”

大家听了都无限唏嘘。

“可怜呐,这是犯了哪路神仙了吧,一天之内两口人都没了。”

“时运好啊,都是命。”

……

王领队捶胸顿足:“都怨俺啊,俺要拦着他就好了……。”

袁明珠:奥斯卡都欠他一个小金人。

俗话说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第二天就是一个大晴天。

袁弘德一早带着顾重阳给顾氏磕头拜别了,一行人就再次踏上东去的路途。

袁弘德把车上的行李往高处垛了点,让顾重阳跟袁明珠一起坐在车辕上。

袁明珠:“你几岁了?”

顾重阳把脸转到了另一侧。

袁明珠看着他酷似顾氏的面庞,在想想他的那对缺了的门牙,也把脸扭到一边。

我还没嫌你长得丑呢,你还傲娇上了。

真想把他一脚踹下牛车。

袁明珠当然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把人踹下去,她还没那么恶毒。

不过她心眼小啊!

中途休息以后就不愿意跟顾重阳坐一起了,“他要是坐上去我就不坐了。”

把人给撵了下去。

因为前头路途上耽搁了,后头就得日夜兼程的赶路。

看到顾重阳一路小跑着才能跟着大人的步伐,袁明珠从最开始觉得解气,后头慢慢变成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本来也是个官二代,沦落到做人奴仆。

顾重阳的“丑”是跟袁白驹那种精致的长相相比较的。

顾氏女生男相,她的长相长在顾重阳的面孔上,就可以被称为英气。

棱角分明。

至少陶氏就很喜欢他,加上对他的怜惜,吃饭的时候都对他特殊照顾。

看到顾重阳一路小跑着才能跟着大人的步伐,袁明珠从最开始觉得解气,后头慢慢变成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本来也是个官二代,沦落到做人奴仆。

顾重阳的“丑”是跟袁白驹那种精致的长相相比较的。

顾氏女生男相,她的长相长在顾重阳的面孔上,就可以被称为英气。

棱角分明。

至少陶氏就很喜欢他,加上对他的怜惜,吃饭的时候都对他特殊照顾

看到顾重阳一路小跑着才能跟着大人的步伐,袁明珠从最开始觉得解气,后头慢慢变成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本来也是个官二代,沦落到做人奴仆。

顾重阳的“丑”是跟袁白驹那种精致的长相相比较的。

顾氏女生男相,她的长相长在顾重阳的面孔上,就可以被称为英气。

棱角分明。

至少陶氏就很喜欢他,加上对他的怜惜,吃饭的时候都对他特殊照顾

看到顾重阳一路小跑着才能跟着大人的步伐,袁明珠从最开始觉得解气

165、长针眼

因为他生父的关系,他对上门女婿这个身份并没有好感,对讨好一个小丫头也没有兴趣。

虽然他也知道小叔这样说是为了他好。

但是把尊严放在膝盖底下,跪着换取日子好过些?

他做不到。

陶氏把胡饼细细的掰了,给袁明珠泡在羊汤里,“看哥哥他们吃得多快,快吃,吃慢了都被他们吃完了。”

原本干硬的胡饼浸足了羊汤以后,变得口感适中。

对于许多日子只能啃干硬的胡饼的人来说,不啻于龙肝凤髓。

吴二妞很喜欢羊汤鲜美的滋味,喝完了一碗觉得还没有喝足,起身又去添。

正在盛汤的吴氏听到陶氏的话手一顿,不知道是该继续盛汤还是停下来。

看看旁边,虽然没有人注意她这边,她还是只盛了一勺,浅浅的一碗底就把勺子放了回去。

袁仲驹看看她的碗,问:“怎么就盛这么点?吃不惯吗?”

这么一问,本来没注意到她的人全都往她这边看过来,让她顿时手足无措。

吴氏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果说实话,好像她对曾祖母不满,说谎她又不会。

杜氏也是做媳妇多年的,大概能猜到原因,对袁仲驹说:“你吃你的饭,她想吃啥让她随意。”

除了羊汤,驿站还有面条供应,桌上也点了一盆面条。

袁仲驹担忧的瞥了一眼吴氏,没再说什么。

看到她喝完了羊汤又盛了一碗面条,才放下担着的心。

袁弘德定了单独的房间和热水,才回来吃饭。

吴氏就听到陶氏对袁明珠说:“再喝点汤,看看曾祖父都喝了那么多,他快喝完了,喝完了来抢你的了……。”

才知道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脸有些涨红。

袁仲驹以为她是热着了,给她打扇子。

袁明珠被当成小猪喂,实在吃不下了,把碗一推:“我吃不下了,再吃撑破肚皮了。”

袁弘德怕陶氏硬是治着她吃,再给吃伤了,赶紧把她的碗端过去,把她吃剩的饭折到自己碗里。

“吃饱了就行了,别让她再吃了,回头吃多了难受。”

陶氏以前所受的规矩也是每顿只吃八成饱,只不过这些规矩到了袁明珠这儿总是要打许多折扣。

完全变成有一种冷叫做曾祖母觉得她冷,和曾祖母总觉得她还能再吃点。

袁明珠总有从曾祖母的围追堵截中摆脱出来,一抬头,正好看到她二哥在给二嫂拿衣袖扇风。

本来吴氏脸红就是羞红的,被他这么一扇,红得更加厉害了。

袁明珠觉得她跟二妞也算是同命相连了,这世上还有一种热叫做丈夫觉得你热。

家庭教育的关系,袁家的男子对妻子都十分爱护。

袁明珠怕她二哥再扇下去,二嫂会脑出血。

赶紧拉着袁珍珠,“咱们去房间里吧?”

把大嫂她们一并拉走了。

路途中男人们能在遇到的河流溪水里洗洗,女人们就没有这种便利了。

梁氏哪里有这么久没洗浴的经历,不过是怕被认做娇气,只能忍耐着,听到可以洗澡,比袁明珠还高兴。

女眷们洗完澡,坐在窗前一边说话一边晾干头发。

袁明珠突然看到纤夫家的大儿子正面对着驿站的墙壁站在角落里。

一般成年男子这样站着,十有八玖就是在撒尿。

为了不看到让人长针眼的情景,袁明珠忙把视线调开。

只是没等她把视线调开,就看到又有一个人走过来,跟纤夫家大儿子并排站在了一起。

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从身高和体型上看,这人并不是纤夫或者他二儿子。

相约一起撒尿的说法应该不能解释这件事。

第二天早上,袁明珠仔细看了他们这些人中谁是昨天她看到的那个人,不过没有看出来。

到中途歇息的时候,袁明珠知道那人是谁了。

队伍里多了一个护送的人,那人据说是当地派来的一个向导。

因为马上要出晋地了,太行山山麓地形复杂,这人是派来接引他们的。

袁明珠看了看跟在曾祖父身后的顾重阳,就看到他也正警惕的看着那人的方向。

并朝着袁弘德又靠近一些。

许是他们多疑了,人、车、牲畜安静的走在山间的青石阪上,蜿蜒而上,直到出了关隘,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出了关隘,就代表着出了晋地了,袁家倒是没有什么,他们本来就是流落到此。

那些土生土长的人,扶着隘口的墙壁,泪流满面。

走出这里,就算是是彻底离开故土了,就像是一颗随风飘荡的蒲公英种子,落到哪里,就在哪里落地生根发芽。

等到过了黄河,那个向导就没有再跟随着。

纤夫一家经过这些日子,尤其是向导跟着的这些日子,倒是跟队伍里的其他人似的瘦了下来,也晒黑了一些。

不要再把脸上抹得乌漆嘛黑脏兮兮的也没有差别了。

向导走了,纤夫一家留了下来。

袁明珠叹气:真是惹了一个麻烦。

只是她不知道,是顾帆跑了,她又把顾重阳撵下牛车,让他跟着队伍用脚走,才让顾重阳躲过一劫。

纤夫婆姨:“我们还不能回去吗?邱统领怎么说?”

“我们还得跟着,跟他们去安置地落户,监视着他们。”纤夫家大儿子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接了这个差事,只以为把人除掉就能回去了,回去还能因为办事得力受到重用。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顾帆和顾氏居然一下子都死光了。

顾重阳毕竟是侯爷的亲子,邱统领也不敢做主轻易弄死他,只能让他们继续监视着,等候侯爷的示下。

就是他们倒霉了,离府里这么远跟这些泥腿子混在一起,顾重阳不受侯爷待见,他没有出头之日,他们一样没有了出头之日。

袁明珠看着前头纤夫家四个人跟被抽了脊梁一样没了精气神,觉得这事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至于以后,反正这个麻烦丢不掉了,只能以后再说。

中原腹地,因为战乱多年,早就没有了曾祖母口中说的那些繁华。

虽然经过了十五年的休养生息,不再是满目疮痍,可依旧像迟暮之年的人一样,暮气沉沉。

166、荒凉

袁明珠只以为走到这里已经够荒凉了,却没有想到越往东越荒凉。

走到最后,甚至有时候走上一两天遇不到一个村庄,只有漫天的荒草,让人误以为走到了大草原一样。

这样的情景,让队伍士气低落。

陶氏不安的问袁弘德:“辰哥,这里怎么人烟这么稀少啊?”

袁弘德:“经过几次迁徙,这都已经比以前好多了,最早主张东迁的九皋先生曾使人在驿道上放了一锭银子,放了半月余银子还在。”

这件事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只是坊间的传言,但是既然有此传言,就足以说明安置地确实荒凉。

“不过,地广人稀有地广人稀的好处,这么多地大家可以随意耕种了,不像以前,佃地都佃不上。”袁弘德接着说。

旁边的人听了,果然面色好了许多。

王头领正吩咐手下小心戒备,防止有人看到此地这么荒凉动心思逃跑。

马上到目的地了,这一路虽然前面大雨耽搁了行程,不过后头也赶上了了。

因为队伍里有懂医药的袁先生在,只减员了顾氏和……他的小叔子。

眼瞅着他就成功完成差事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篓子。

听了袁弘德的话马上接道:“是啊,是啊,袁先生说的没错,这么多地,都落到你们名下,打的粮食都归自己。”

袁弘德拔下脚旁的一株野草,看着草根上带下来的泥土,说:“这里的地也肥沃,适合耕种。”

又有其他人弯腰抓了一把土,如果都是这样的土地,应该能养活人。

人的适应能力是最强的,经过最初的彷徨,大家很快就稳定下来。

到了预定的地点以后,陆续有人被送走。

王领队过来跟袁弘德告别:“袁先生,我们要回去了,可有什么话要我们给带回去?”

袁弘德想了想,袁白驹那边也不知道顾帆去没去投奔他,不适合让人去找他。

“举家迁徙过来了,那边已没有亲故,谢谢王领队。”

送走王领队,袁家也被点了名:“袁弘德,袁弘德家过来集合。”

“冯小毛,冯小毛家过来集合。”

袁明珠跟着过去,才看到旁边站着的冯小毛家就是纤夫一家。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这次被叫到的一共有十七家,除了冯小毛家,其他的都是陌生人。

冯小毛热情的跟袁家人套近乎:“俺姓冯,这是俺婆姨,姓严,俺大儿子大厚,小儿子小厚,以后还得仰仗先生家多照顾。”

既然分到一队,分到的住处应该就不会太远,这块狗皮膏药是撕不下来了。

袁弘德知道他们的底细,陶氏她们不知道,只觉得以后就是乡里乡亲的了,热情的跟严氏寒暄。

袁弘德也没有阻止。

“走了,都跟好了,别掉队。”领队的吆喝着。

“妈了个巴子,没长眼睛啊!”队伍里传来一声骂声。

袁明珠在车辕上站起来,察看出了什么事。

就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打了冯小厚一拳头,把他打得摔倒在地。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原来是冯小厚只顾着看袁家的珍珠了,没看着路,碰到了那个人。

那人往袁家这边看了一眼,吊儿郎当的说:“你他娘的看小娘们就看小娘们,往老子怀里钻啥,老子又不是小娘们,这儿又不软乎。”

说中,下流的在自己的胸口上揉了揉。

袁弘德铁青着脸。

就是傻子,这会也看出来这人是借着跟冯小厚起冲突,调戏袁家的袁珍珠。

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这次让了他,只怕以后是个人都敢爬到袁家头上作威作福。

袁伯驹几个把他围在了中间。

袁明珠照着顾重阳的小腿肚子踢了一脚:“傻站着干嘛?去,给我打死他们。”

像极了纵奴行凶的纨绔子弟。

看得冯家的人面面相觑。

那家兄弟四个,袁家兄弟五哥,再加上顾重阳,教训他们绰绰有余。

很快就被袁家兄弟按倒在地没有了还手之力。

袁明珠:“打,使劲打,你是不是没吃饱?”

不仅场外指导,还撩着裙子亲自上场,对着最先出言不逊的那人狠踹了几脚。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带队的那些人就一直站在外头冷眼旁观着,直到打得差不多了,才提着鞭子过来。

扬起鞭子给了围观的人几鞭子:“散开,散开,干嘛呢?”

把人群驱散。

袁明珠一看这些人过来,招呼着哥哥们一哄而散。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些是官差,吃的是皇粮,被他们打了只能自认倒霉。

“怎么回事?谁在闹事?”领头的问。

说的好像他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的。

袁弘德站出来:“小孩子之间打闹呢,我回头会教训他们。”

那人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维持好秩序继续出发。

袁明珠眼皮跳了跳,觉得这次打架不是好事。

果然,到了一处有水源的地方,领头的那人说:“牛棒子,袁弘德,冯小毛,秦四狗,你们四家以后就住在这里,

回头会有人来给你们丈量土地,分配农具……。”

袁家人愣了。

袁明珠看过去,就看到牛棒子家七口人面色比他们家还难看。

尤其是他们家四个儿子,脸上本来就被打得跟开颜料铺子似的,这会跟难看了。

果然,到了一处有水源的地方,领头的那人说:“牛棒子,袁弘德,冯小毛,秦四狗,你们四家以后就住在这里,

回头会有人来给你们丈量土地,分配农具……。”

袁家人愣了。

袁明珠看过去,就看到牛棒子家七口人面色比他们家还难看。

尤其是他们家四个儿子,脸上本来就被打得跟开颜料铺子似的,这会跟难看了。果然,到了一处有水源的地方,领头的那人说:“牛棒子,袁弘德,冯小毛,秦四狗,你们四家以后就住在这里,

回头会有人来给你们丈量土地,分配农具……。”

袁家人愣了。

袁明珠看过去,就看到牛棒子家七口人面色比他们家还难看。

尤其是他们家四个儿子,脸上本来就被打得跟开颜料铺子似的,这会跟难看了。

167、地窝子

来的路途中袁明珠仔细留心了,这里在城北,离城不远,大概十多里。

站在这里,能看到来的路途中的那座山。

不过望山跑死马,实际那座山在城跟他们这里中间。

这座山挡住了视线,不然他们站到旁边的上坡的地方应该能看到城墙。

陶氏带着大家整理行李,袁弘德带着袁务川出去转了一圈。

回来以后,他的面色有些凝重。

袁明珠知道因为什么,他们来的途中,除了偶尔窜入草丛里的野兔,她还看到其它食草动物的粪便。

有食草动物,不用想也会有食肉动物。

袁弘德招呼家里人:“把其它的活都放放,赶紧跟我去挖窑洞。”

又对秦四狗家说:“赶紧准备住的地方,我刚刚去了河边,有许多野物的粪便,只怕晚上会不安全。”

被放在这里,无遮无避的,真若是来个猛兽,拿什么抵抗?

袁弘德说话的声音不低,看似只是在提醒秦家,实际也是在提醒另外两家。

袁明珠觉得曾祖父还是太仁义了,若是依着她,提醒他们个屁,最好让狼来了把他们叼走几个。

袁弘德提醒了,那些人似信非信,只有秦家在袁家选的地方不远处跟着他们一起开始挖。

秦婆子哆哆嗦嗦的拎着一只瓦罐,去一条小河沟里提了些水,走到半途,突然头再次抖起来,瓦罐脱手,咕噜噜滚了好远。

秦婆子也倒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秦家的人都只是看着,没有一个人过去把她扶起来。

直到秦四狗媳妇看到陶氏他们用不赞成的眼光看着他们,才讪笑了一下,跑过去把她婆婆扶起来。

扶着老太太嘘寒问暖:“娘,你没摔着吧?你要是渴了叫我们去打水,别自己去了。”

老太太哆嗦着把罐子捡了起来,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袁家人忙着,也顾不得管别人家的闲事。

只是在心里觉得秦家也不是可交之人。

袁弘德低声对家里人说:“孝顺是做人的最基本的道德,这家人对有病的老母亲都这样,估计不像外表表现的这么老实,

以后跟他们交往别太实心眼了。”

这话主要是交代陶氏,其他人都看出来了。

陶氏:“知道了。”

又说:“那几个小的也心狠着呐,也不说过去扶一扶他们祖母。”

挖了一会,袁家的人就发现不行啊!

这里的土质跟黄土高原上的土质不同,挖的稍微深一点以后就地底下开始往外沁水,洞顶也往下落土。

看着簌簌往下落的泥土,不敢再挖了,“快出去。”只能先撤出来。

刚撤出来,洞顶就塌了。

挖出来的坑洞,顶部都塌到坑底去了。

多亏撤离的及时,不然人就被掩埋在里头了,所有人心有余悸。

袁务川提议去旁边秦家看看他们怎么挖的。

过去以后,就看到秦家人挖的不是窑洞,只是个地窝子。

一半在地下,另一半用树枝撑起一个屋脊。

袁务川看了秦家的地窝子,说:“只能这样做,这里的土质跟咱们老家的差不多,不适合挖窑洞,

先做个土窝子将就一些日子,这里土层湿度大,这个季节雨水少,地窝子住住还行,住常了对人不好,等回头还是得盖房子。”

秦四狗:“嗯,还是得盖房子,盖那种泥坯的房子,比这个结实也保暖,住里头还敞亮。”

袁弘德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能听侄子的。

袁务川把柴刀和斧头翻找出来,家里男子们去河边的一片树林里去伐树。

顾重阳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过去了。

女人们把地窝子扩大一些。

因为用不了这么深,挖下来的泥土也不用挖上来,直接填埋到坑底。

到了晚间,只做好一个半成品的地窝子,女人们在地窝子里住,男人们在外头住,兼顾着守夜。

第二天一早,袁明珠对袁弘德说:“曾祖父,这武安州离着药都也不远,药材资源应该也不少,

我带我哥他们去四周看看,挖些草药换钱也能换些粮食过冬。”

他们家粮食还是够过冬的,袁弘德也知道她是想去四周转转找的借口。

不过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在他这儿一般不会被驳回。

叫了杜氏:“你带明珠几个去四周看看,有草药就挖回来,回头进城去药铺问问有没有人收。”

杜氏就知道是女儿跟他曾祖父提的要求。

这样忙碌的时候女儿还这么添乱,她就有些生气。

“都忙着呢,等忙完这几天再说吧!”

盖好窝棚丈量土地的人就该来了,到时候又得耕地种明年的冬小麦,就更没有人跟着她去了。

“挖草药跟种地一样讲究个季节,等天气冷下来,草木枯黄凋零,草药都看不出本来面目了还挖什么挖?”

袁明珠不仅据理力争,还拉着她曾祖父的衣摆,眼巴巴的看着他。

“去吧,去吧,这些活他们小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我们明珠也是为家里着想,替家里挣钱。”

袁弘德拍板的事,杜氏也不好再反驳,只能点了点她的额头以示经过,告诉她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袁明珠背着背篓,拿着她的小锄头。

“虽说这个季节野兽不缺猎物不太会袭击人,白天也不太会出什么危险,不过还是不要走太远了,就在附近走走吧,

等我跟你爹他们忙完了再带你去远点的地方看看。”

袁明珠答应的很爽快。

袁珍珠想跟着,被陶氏拉着了:“咱不跟他们那些皮猴子一样,跟曾祖母在家啊。”

袁珍珠想起之前牛家儿子的下流样子,听从曾祖母的话留了下来。

顾重阳看看曾祖母那边,有看看袁明珠。

袁明珠照着他的后脑勺给了一巴掌:“看什么看,还不跟上,又想偷懒。”

这一巴掌打得声音挺响亮,打得顾重阳眼泪汪汪的,既是疼得,也有屈辱。

陶氏:“你这孩子,怎么又欺负重阳啊?”

袁明珠:“他是咱们家买来的奴才,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能打他?”

说着就抬脚又给了他几脚。

还是站在她跟前的杜氏把顾重阳拉开了这事才算了了。

168、掉井里了

袁弘德是世家子弟,倒是没觉得打个奴才几下算什么大事,挥手:“赶紧去吧,早点回来。”

至于侯爷不侯爷,他倒是没觉得敬畏。

前朝的王公贵族现在落魄到沿街乞讨的多了,本朝被抄家灭族的公伯侯爷们也不少,谁知道谁是什么结局?

安阳侯在他这里屁都算不上。

他受顾氏所托,就是只答应把人当奴仆养大。

这样对大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旁边冯小毛一家在这盯着,不就是想看到顾重阳做奴才吗?

如果他们把他奉为上宾,才是真正在害他。

旁边那三家人,看到袁明珠打他们家买来的那个小奴才,全都放下手里的活、停下正说的话,安静的看着这边。

顾重阳本来觉着委屈,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后来听到她说的那些关于奴才的话,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得认清楚自己的处境,现在的他没有矫情的权利。

即使他流眼泪,丝毫也改变不了他的境况,只会显得他软弱。

他跟在后头,背着个比他的个头小不了多少的大背篓。

他背的这个背篓,足可以抵得上袁明珠背的背篓的三四个大。

到了外头,袁明珠或许是只顾得找草药了,也就没有再为难他。

在一片向阳的坡地上,袁明珠发现了一片地黄。

如今正是采收的季节。

地黄这味药是药铺里常用的药材,价格还算可以,这一片挖下来炮制好,能抵得上两个人一年的束脩。

袁明珠指着地黄对顾重阳和袁少驹说:“你们俩把这块地上的地黄挖了,我们先去那边看看,你们挖好了去那棵树那儿等我们。”

指着一棵高大的榆树:“看到了吗?就是那棵榆树,你们挖好了去那儿等着,别乱跑。”

袁季驹不放心也要留下来,“我跟他们一起挖吧!”

少驹是个跳脱的性子,重阳又太小了点。

袁明珠:“这儿是开阔地,有事大喊一声就能听到,你不用留下。”

这儿草药不少,都扎在一堆怎么能尽快把这块地方的草药扫干净?

等丈量土地的人来了,把地分下去,各家就得开始耕种了,这些草药就会被当成野草拔了丢弃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够了,不能浪费。

袁明珠带着众人往西边那棵榆树的方向走过去。

荒草太深了,尤其是苍耳子和鬼圪针有些多,一不小心就粘了一身。

苍耳子也是一味中药,可惜药铺里用量少,这东西在野地里又多,卖不上价钱。

袁明珠一边可惜着这么多苍耳子卖不了钱,一边小心的避开来不让它们沾身上。

还得拿着小棍子打着四周的草,防止有蛇。

时不时还得把遇到的草药挖下来放进背篓里。

遇到一大片车前草,这东西不贵,但是药铺用量大,一般药铺都愿意收购。

袁明珠让二哥三哥四哥留下采车前子。

因为采完车前子还要把车前草挖下来,这是两味中药。

麻烦一些,所以留下来三个人手。

这里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在此定居了,药材资源真是挺丰富的。

袁明珠带着杜氏继续往前。

脚下是一片沙壤土,适合种西瓜。

袁明珠盘算着要是这块地分给他们家,到时候她就跟曾祖父要来种西瓜,既能卖西瓜,还能做西瓜霜出售。

她弯腰抓了一把沙土,对土质很满意。

走了一段,还有意外之财,这片地上居然长了一片牡丹。

这玩意跟地黄差不多价格,都是好东西。

只是就她们母女俩,要把这些牡丹根都挖出来有点难度,而且工具也不趁手。

袁明珠对杜氏说:“娘,这些牡丹能卖钱,就是咱们今天挖不了,记性地方,明天带哥哥们过来挖。”

杜氏早在找到那片地黄的时候,就对出来找草药没有不满了,听她这么说,忙抱起她看着四周找地标物。

旁边就是一片柳树林,曾祖父他们昨天应该就是在这里砍的树枝,还能看到新砍伐的痕迹呢!

她们正在说着话,突然听到顾重阳大声呼救的声音:“快来人啊,五少爷掉到井里了?”

袁明珠母女也顾不上背背篓了,锄头都扔了,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过去。

“娘,你先过去。”

她跟着的话实在太拖累她娘了。

杜氏听了,下意识丢开她的手跑了几步。

马上又折回来,把她背到背上,背着她往出事的地方赶。

女儿太小了,这么深的草她站在这里都淹没在草里,有点意外根本找不到她。

她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袁明珠揽着杜氏的脖子,听着她因为疾速赶路,呼哧呼哧的像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默默的在她背上把眼泪沾掉。

紧急关头,人命关天,她娘要是丢掉她她也不怨恨她。

她们离得最远,等她们跑到的时候,袁仲驹三个已经到了,不知道从哪里掰的一根几米长的长树枝,正在用树枝往上拉袁少驹。

树枝的顶端太细,井壁多年没人使用,上头长满苔藓,十分湿滑,拉到了半截袁少驹又脱力掉了下去。

袁明珠:“把树枝掉个头,把粗的那头伸给五哥。”

袁明珠指挥着把树枝掉了个头。

女儿太小了,这么深的草她站在这里都淹没在草里,有点意外根本找不到她。

她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袁明珠揽着杜氏的脖子,听着她因为疾速赶路,呼哧呼哧的像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默默的在她背上把眼泪沾掉。

紧急关头,人命关天,她娘要是丢掉她她也不怨恨她。

她们离得最远,等她们跑到的时候,袁仲驹三个已经到了,不知道从哪里掰的一根几米长的长树枝,正在用树枝往上拉袁少驹。

树枝的顶端太细,井壁多年没人使用,上头长满苔藓,十分湿滑,拉到了半截袁少驹又脱力掉了下去。

袁明珠:“把树枝掉个头,把粗的那头伸给五哥。”

袁明珠指挥着把树枝掉了个头

女儿太小了,这么深的草她站在这里都淹没在草里,有点意外根本找不到她。

她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袁明珠揽着杜氏的脖子,听着她因为疾速赶路,呼哧呼哧的像拉风

169、义气

“呦,还挺讲义气?嘴还挺硬啊?”

袁明珠对袁仲驹他们挥挥手说:“把他给我扔下去,让他也喝点底下的水,看看喝饱了水嘴还硬不硬?”

袁仲驹拎着顾重阳的后襟领子,把他提溜起来往井台靠近。

顾重阳奋力挣扎。

只是他跟袁仲驹差着七只被扣着后壳拎出水的小乌龟似的,再挣扎也无用。

杜氏觉得儿女们太胡闹了,哪能这样对付一个孩子。

刚要开口上前制止他们,就被人拽住了胳膊。

她一看,拽住她的是袁季驹。

四儿子在几个孩子中跟大儿子最像,甚至比大儿子还稳重。

袁季驹对着她摇摇头,让她不用管这件事。

杜氏虽然心底疑惑,还是选择相信她的子女们,站在一旁看着并没有出面管。

被拎着的顾重阳越靠近井台挣扎的越剧烈。

他虽然比一般孩子壮又从小习武,但是在受制于人又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也只能徒劳的挣扎。

知道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再挣扎也无益,最后干脆放弃,由着袁仲驹拎着。

不就是被扔下去喝点水吗?他们总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看到顾重阳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袁明珠差点没忍住笑,只能掐了自己一下,把脸扭到一边去抽了抽嘴角。

只希望五哥别怂,顾重阳这么讲义气,没有出卖他,他可别做出只顾自保弃人于不顾的事,不然可就丢人了。

袁少驹没让袁明珠失望,爬起来窜到他二哥跟前,一把将顾重阳给抢了过去,藏在自己身后。

“你们别为难他,是我,是我看有只兔子站在那边坟堆上,过来看看,没看到这里有个水井一下子掉里头了。”

井台年久失修已经塌了,上头爬满葛藤,他又只顾着兔子没注意脚下,踩空的说法也说得通。

不过,不论今天他是勇敢的承担责任,还是怯懦的躲在后头不敢出头,这顿打是逃不过的。

唯一的区别只是挨打的理由。

是因为调皮捣蛋不听话不好好干活致使自己遭遇危险,还是因为胆小如鼠没有担当,原因他已经做出选择。

现在,杜氏手里提着之前把他捞上来的那根长树枝,五六米长的长树枝,可以让他先跑几步。

以袁明珠的眼光,他的腿脚再快,大抵也躲不过被揍得鬼哭狼嚎的结局。

在场的人同情他的,估计只有顾重阳了,其他兄弟妹妹,蹲在一个坟堆上,一边吃着在野地里采来的浆果,一边看好戏看得欢快。

毕竟是亲儿子,惩戒为主,并不是为了打他而打他,虽然把人追得团团转,真正落在他身上的树枝并不多。

打了一会,杜氏也累了,拎着他的耳朵走回来。

袁少驹跟个斗败的公鸡一样,没有了刚才挺身而出的义气。

眼睛眨巴眨巴着,啪嗒啪嗒掉着小眼泪。

他的衣服湿了,虽说今天天气晴好,气温不低,也不能一直穿着湿衣裳。

杜氏让他带着顾重阳回去换衣裳。

袁少驹自尊心受伤,也不等着他的难兄难弟,自己一阵风似的带头跑了。

气得杜氏在后头喊:“你个小东西,等着重阳一点,你要是把他弄丢了看我回头不揭你的皮。”

袁明珠从坟堆上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土和草屑:“干活了。”

其他人也站起来跟上去。

袁季驹站在坟堆的正前方找了找。

袁叔驹喊他:“小四,快点。”

“哦,来了。”袁季驹追过去。

“找什么呢?”袁仲驹问他。

“找墓碑,那个坟子上一块墓碑都没有。”

“可能沉到地底下去了吧,有可能穷没有做墓碑。”袁仲驹说。

前朝黄河泛滥,这里也是重灾区之一,许多建筑都夷为平地,何况一座坟上的墓碑?

袁明珠也只当闲话听着。

把丢掉的背篓锄头找回来,帮着袁仲驹他们把车前子和车前草收好,又回去采收地黄。

地黄的药用部位是它的根茎,不像车前草一样一年生,跟菜叶子似的重量不重,它长得年头多了分量十足。

到了日落西山,足足挖了三个背篓都还没挖完。

杜氏:“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担心一会天黑下来外头不安全。

这东西在这也不会长腿跑了,大家收拾了东西就回去了。

离着住处老远,没看到人呢,就闻到了一股肉香味。

袁仲驹对袁季驹说:“小四,你把背篓放在这边,回去看一下。”

袁季驹放下背篓,弓着腰,靠着野草的掩护往住处靠近。

经历过吴狗子那件事的袁家人都知道,这世上除了美食能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之外,还有其它东西能这么香。

顾重阳撵又撵不走了,这个隐患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引爆,不能不防。

不一会,袁季驹就带走袁少驹和顾重阳迎了过来。

袁少驹巴拉巴拉的炫耀着:“我跟重阳回来的路上逮了一只大肥兔子,曾祖母给炖了,咱们晚上吃兔肉。”

原来是虚惊一场。

美食也安慰不了受惊的小心脏,袁仲驹抬脚照着袁少驹的屁股上给了两脚。

骂道:“就知道吃,都掉井里了还不长记性。”

抓了兔子给家里打牙祭的袁少驹,不仅没得到表扬,还被踢了两脚,委屈巴巴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说起今天白日里发生的事。

袁明珠说:“那片柳树林旁边都是沙壤土,靠河还不远,要是能分给咱们家就好了。”

牡丹怕涝,那片牡丹生长的十分茂盛根系发达,没有七八年时间长不到那种程度,说明那块地虽然临河却不会被水淹。

袁弘德:“到时候再看看吧,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分地。”

又说:“明天我跟你爹一起去帮着挖牡丹。”

说着话,话题就扯到袁少驹掉到井里的事。

袁仲驹埋汰他:“你呀,就长了个吃心眼,看到兔子就不知道看路了,看你以后长不长记性。”

袁少驹恶狠狠的啃着另一头兔子后腿:“我们要是不抓兔子,哪有你的兔子肉吃?”

还不忘拉着顾重阳支持他:“是吧重阳?”

袁明珠听到的重点却是他说的那个“们”字。

往顾重阳那边瞄了一眼。

170、水井

他五哥跟顾帆争斗好几年,虽说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也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连带着他也看顾帆的侄子不顺眼。

就因为顾帆讲义气没出卖他,两个人也不至于一下子就亲密无间起来。

要知道他回来换衣裳的时候,还跑得飞快都没等一等顾重阳。

袁明珠看看手里的兔子腿。

只怕这兔子是顾重阳带着五哥打着的,所以他才跟人家亲兄弟一样了。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他们家不能对顾重阳太好了,就怕养了他一场最终还被记恨。

如果他跟五哥关系好的话,以五哥的性子肯定会帮着他争取利益,这样对他好点就不太打眼了。

以后,看在五哥的面子上应该也不会对他们做出恩将仇报的事。

那口井多少年没人用了,袁少驹都能掉进去,里头估计掉进去的东西不会少了。

吃了饭,袁明珠担心袁少驹喝了那口井里的水生病,从草药里找了几味药出来煮了一碗药给他喝。

地窝子又搭好了一个,晚上就男女分开各住一个。

晚上睡觉的时候陶氏问杜氏:“那边还有一口井啊?那以后咱们就可以在井边上盖屋,就有水用了。”

杜氏:“那边不能盖房子,我们今天看了,那跟前一好几座大坟子。”

“这样啊!”陶氏很是失望。

曾祖母和母亲的对话,让袁明珠心里一动。

她想起来今天白日里四哥说的那句“这座坟子一个墓碑都没有。”

坟上一个墓碑都没有就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坟堂中间还有一口井。

袁明珠嚯的一下子坐起来。

陶氏她们只以为她做噩梦了,“怎么啦?”

“怎么啦?”

“不怕,不怕啊!”

……

袁明珠赶紧又躺下去。

以她了解的各朝各代的风俗人情,根本没有这样在坟地里挖井的。

那就只能说明,那些土堆根本不是坟子,而是之前这里定居的人们房屋倒塌遗留下的泥坯砖,多年风化以后变成这样的。

秦四狗不是说了吗,这里的人们都习惯用泥坯做房子。

今天天晚了说了也没用,还是明天跟着曾祖父他们实地去看看才行。

次日,吃罢早饭,等太阳出来了,袁弘德才带着他们往昨天挖地黄的那片地过去。

之所以要等阳光出来,是因为阳光里的紫外线有杀毒作用。

现在的人们虽然不知道紫外线杀毒,但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就是阳光不出来不能到野地里去。

据说是因为晚上蛇鼠虫蚁出来活动,有些带剧毒的虫蛇爬过的地方会留下毒雾,人碰到的话会生病。

轻则皮肤上会生疮溃烂,重则会丧命。

因为是直接过去,不用找草药,为了走的快些,袁树干脆背着袁明珠。

比袁明珠用自己的小短腿扒拉快多了。

袁明珠对旁边的曾祖父说:“那口井旁边的土堆没有墓碑,应该不是坟子吧?不是说坟子都得也墓碑吗?”

袁弘德看看她手指的方向,零零星星散落着七八处土堆。

让其他人先挖地黄,对袁树说:“小树,你跟我过去看看。”

袁少驹:“曾祖父,我知道井在哪里,我给你们带路,我昨天就是没看到井一下子掉进去的。”

为了偷懒也是拼了。

不过还挺讲义气,知道拉着顾重阳:“重阳也知道在哪里。”

袁弘德拎着挖草药的叉子,带着他们过去查看。

不一会就回来了,说:“确实不是坟子,是以前的人留下的房屋,土层底下有石头地基,我们挖了一下,正好挖到一处灶台,还有一只碗。”

袁少驹正端着那只黑黢黢的碗做喝酒状。

袁弘德爬到挖地黄的这处土丘顶上,大声说:“这里地都十分平整,最早应该也是耕地。”

这个发现让大家都很振奋,干起活来都非常有力气。

人多好干活,不一会就把昨天挖剩下的地黄都挖完了。

之后他们就换到那处发现芍药的地方,继续挖芍药根。

芍药根可比地黄的根难挖多了。

不过,这处芍药也很出乎袁明珠的意料,每一棵都非常大,根系直径足有二三十厘米,是她几辈子采药见到的最大的。

她都仿佛听到钱袋子里银子碰撞的声音。

正干着活,听到有人大声喊:“小叔,小叔。”

是袁务川在喊。

袁树:“爹,我们在这里?”

袁务川过来,说:“小叔,丈量土地的人来了。”

“这么快!”袁弘德很欣喜。

季节不等人,冬小麦早些种下去才能安心。

袁弘德跟着袁务川走了,其他人留下来接着挖芍药根。

等回头量好了地就得干农活了,就没有时间挖了。

这些也是银钱。

袁弘德叔侄回到临时住处,丈量土地的周玉典早就等得非常不耐烦了。

这一处耽搁了,回头下一处就得依次延后,回头规定时间完不成任务他得受罚。

他的差事忙着呢,这些定居点都是他前期根据风水划定的,除了丈量土地,回头还得探水脉,给新迁徙来的人挖井。

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这些人还不老实待着等他来,到处瞎跑耽误他的工夫。

看向袁弘德的眼神就十分不善。

还瞪了一眼袁务川,这么大岁数了,一点主张都没有,还让他们在这等着,他去喊他小叔。

还以为他小叔是个什么人物呢,原来也就是个布衣。

“别耽误工夫了,快点,拿上灰印和尺子,快点。”

袁务川扶着袁弘德跟上。

袁弘德看到,周玉典所丈量的土地就是围着这处他们临时定居点开始丈量,这里应该就是以后他们的住处,村子在中央,土地围着村庄在四周。

如果这样的话,离着那处水井就远了。

而且他们家小宝想要的那块沙壤土地就不会分配给他们中间的任何一家了。

袁弘德看到,周玉典所丈量的土地就是围着这处他们临时定居点开始丈量,这里应该就是以后他们的住处,村子在中央,土地围着村庄在四周。

如果这样的话,离着那处水井就远了。

而且他们家小宝想要的那块沙壤土地就不会分配给他们中间的任何一家了

171、遗迹

周玉典是负责土地丈量勘测和安置规划的。

在移民到来之前,他就带人四处探查,寻找前人生活的遗迹,寻找宜居地点,已经找了岁余。

只是前朝河川改道,地貌有诸多变化,处处都是蔓蔓衰草,没有人烟,他们人手太少,这些人手全撒开也做不出太多成绩。

经由他也找到一些前人生活的痕迹,但是太少了,少到他都渐渐动摇,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觉得这里或许原本就没有人类活动。

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在这里找到了他们之前没有找到的水井和前人留下的房屋遗址。

“带我过去看看。”

周玉典要求袁弘德带领他过去实地看看。

袁弘德不知道这位大人为何突然这么激动,只得带着他往发现水井的地方过去。

周玉典的随从人等知道原因,急忙给他们牵来马,并跟随上。

其他三户人家表情阴晴不定,也远远辍在后头跟随着。

正在挖牡丹根的袁家诸人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就看到一群人骑马过来。

不知道这些人的来意,大家匆匆找地方掩藏行迹。

掩藏好之后,就看到那些人停在了他们之前挖地黄的那处附近。

袁少驹带着顾重阳过去打探了一下,回来说:“是曾祖父带人来的,来看那处水井。”

知道不是威胁,袁家诸人也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周玉典正跟袁弘德相谈甚欢,问他祖籍哪里?家里都还有什么人?

经过勘查,这里确实曾经是前朝时期的一处聚居地,有水井有房屋,还有数处像是打谷场的地方。

还有更大的收获,水井旁边被发掘出一条数米宽数百米长的青石板道路。

石板路面在河川改道的过程中被淤泥掩埋了,从表面上看不到一点踪迹。

如果不是周玉典带人过来发掘,或许它就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等淤泥被清理干净,路边对着水井的一侧,隔着三米距离就有一个洞,洞里有腐烂的木屑。

周玉典一行人百思不得其解,参不透水井旁边修这样一条石板路的用途。

他扭头问袁弘德,“袁先生可能看出这是个什么场所?”

他们过来的一路上,袁弘德骑术娴熟,言谈举止文雅,谈话引经据典言之有物,早已让周玉典刮目相看。

只是他这个问题还真问错人了,袁弘德这个前世家公子,对市井之事可谓是一窍不通。

袁弘德摇头道:“看不出名堂。”

袁明珠站在他旁边,倒是心有所感。

悄悄对她曾祖父说:“看着倒有些像是一处集市。”

袁弘德经她一提醒,也觉着像是。

对周玉典说:“大人,此处是否是一处集市?”

周玉典恍然大悟,可不是嘛,这些洞里面之前应该是栽下去的一根根木柱,是集市边搭建遮阴遮雨棚所用。

拿过一把铁锹亲自挖开一个洞,果然下面没有树根,证实这里之前就是栽下的木桩而不是树木。

夸赞袁弘德道:“袁先生见多识广,果然有大才。”

把袁弘德夸得十分残酷。

不过,总不好跟人炫耀说是他家年幼的小儿推测出来的吧?只能他愧领了。

透过这些生活的场所的遗址,能够看到此地曾经的富足、繁华。

周玉典一直在寻找的就是这样一处地方,用以佐证他选择这里做迁徙地的正确。

真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总也找不到,本来他都心灰意冷准备放弃了,却阴差阳错之下找到了。

如此振奋人心之事,当浮一大白。

对随从说:“去置些酒菜来,我跟袁先生一见如故,得好好喝一顿酒。”

吩咐一部分下属先去下一处丈量田亩,亲自带着一部分人开始丈量这处遗迹周围的土地。

袁弘德只能放下家里的活,领着袁伯驹几个陪同着。

当量到袁家人正在挖的那片牡丹的时候,周玉典惊奇的“哦!”了一声。

“袁先生还懂得岐黄之术?”拎着一墩刚刚挖出来还带着新鲜泥土的牡丹根仔细观察着:“这是牡丹根?”

袁弘德刚想否认,就觉察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了,还晃了晃。

低头看到他家小宝正眉眼带笑的看着他。

袁弘德说出的话就改变了,“不敢说懂,略知道一点皮毛。”

周玉典是以特殊能力入仕的官员,他本身通的是风水堪舆术,也称为相地术,这样的人本身也通一些医术。

听袁弘德如此说,更是把他引为知己。

拿着拿墩牡丹根说:“这株牡丹花,看着真不小。”

袁弘德把袁明珠之前跟他说过的话拿出来现学现卖道:“看根系和植株大小,长这么大至少得八玖年以上的年成,

之前我们在前边一点,就是水井往北那块坡地上,还找到一处地黄,也得好几年的年成了,

这地方是块好地方啊,靠水近容易灌溉,排水还通畅,近些年应该没有过大的洪涝灾害。”

袁明珠觉得这位周大人的眼神,他若是手里面有相机和录音设备,非得把曾祖父的话录下来,把这片牡丹拍下来不可。

回去的途中,袁明珠绕道水井那边看了看,地上用石灰做了标记。

集市那边应该规划还是做集市。

他们四家人家的宅基地也分配好了。

吃酒的时候,周大人对袁弘德说:“你看中的那块地我也看了,确实不错,尤其那块沙壤土,种植西瓜肯定又大又甜。”

听话听音,他这话的意思就是同意把那块地分配给袁家了。

说完土地,周大人又说:“按照风水论,这住宅的大门不可正对着井台,所以,我建议先生选井台南边的这块宅基地。”

袁弘德说:“全凭大人做主。”

等把土地和宅基地都分配好,周大人就带着人走了。

袁弘德站在送行的路边,看着周大人一行走远,招呼袁明珠他们:“回去了,收拾一下咱们得挪到井台那边去。”

那边离着他们家的田地近,省得每天下地干活还要走那么多的冤枉路。

看到袁家搬家,其他三家也跟着搬了过去。

四家人以那口井为中心,住在井台四周。

172、脸真大

袁家住东南,跟冯小毛家为邻。

秦四狗家住在袁家后头,跟牛棒子家为邻。

一家出了两个人,去衙门里领取种子跟农具耕牛。

“一家一头牛吗?”跟着进城的袁少驹好奇的问。

袁明珠:“哪里有这么美的事啊?朝廷也没有那么多耕牛发,估计四家分一头耕牛。”

冯家和秦家的人都没吱声,牛家那个之前被袁伯驹兄弟给锤了一顿的牛大蹦嘟囔了一句:“一头牛哪够用?

要是真只分一头的话就是被你们家的乌鸦嘴给说的,反正你们家有牛,分的牛少也不耽误你们家种地,干脆你们家别用牛好了。”

袁明珠心说:脸真大。

后悔让这么不要脸的人搭乘他们家的驴车。

袁少驹:“美的你,要我说你们家既然姓牛,也不能白白枉枉姓这个姓,干脆你们家就拿你们几个小牛拉犁好了,还要什么牛啊?”

牙尖嘴利的把牛大蹦给堵得没话对答。

之前被教训过,也不敢再耍横,坐在牛车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家的大人都不插嘴,由着孩子斗嘴。

牛车从山脚下驶过,袁明珠看到山上长着漫山遍野的瓜蒌。

想着:又是一笔外财。

福祸相依,她每次发财都要出点意外。

就比如那次被韩老五挟持,又比如这次她五哥掉到井里去。

只是不知道这回跟着的人谁会遭殃。

牛车晃晃悠悠,办上午就到了故黄河的边上。

黄河虽然改道了,经由鲁地入海,但是这条黄河故道并没有断流废弃,还在承担着泄洪的任务。

只是河道里的水少了许多,大半的河床衤果露出来,形成大片的滩涂。

岸边长满芦苇,成群的鸟儿在芦苇荡里起起落落。

河面上是一座由几艘船搭起的浮桥。

袁务川说:“俺不过去了,在这等你们吧!”

这座浮桥看着就不怎么结实,人走在上头还行,只怕牛车在上面出意外。

袁弘德说:“行,你在这等着吧。”

反正今天就带了些样品,并不重,只是想看看药铺里收不收草药,若是收的话再炮制好了送来。

袁弘德跟着其他三户去领东西,袁伯驹领着他们去找药铺。

药铺还没找着,先看到一块熟悉的招牌。

袁明珠念道:“回龙居客栈。”

这家客栈就是当然出发前曾祖父嘱咐他们走丢了的话汇合的地方。

是固北李家的本钱。

“咱们进去看看吧,”袁明珠说。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到了异乡大家还是得抱团取暖。

袁伯驹他们并没有异议,一行人进了客栈。

小二哥看到有人进来,过来招呼道:“几位哥儿姐儿打尖呢还是住店?”

“俺们找人,你们东家可是姓李?”

一听口音,小二哥就变得更热情了,“俺们东家姓李,你们也是晋地来的,快坐,东家交代了,这两天都要进城领种子农具,肯定会有老乡过来。”

又问他们:“怎么称呼,你们现在分到哪里了?”

袁明珠看看客栈的大堂,心想:李家在固北能成为最大的士绅的确不是浪得虚名,他们家的子弟也不是泛泛之辈。

早早在这武安城里置下这份产业,就是打算把这里经营成晋地老乡的联络点,做晋地人的领头羊了。

袁伯驹把他们现在住的地方跟小二哥说了,之后又跟他打听:“城里可有药铺?我们采了些草药,想出售。”

小二哥给他们倒了茶水:“这你可问着了,我们掌柜的有个老乡,就在城里最大的药铺里头做伙计。”

喊了另一个伙计:“带这几个哥儿姐儿去马市街的药铺。”

马市街,顾名思义就是买卖牛马羊驴骡的地方,隔着老远空气里就能闻到一股子各种牲畜粪便混合的味道。

客栈的伙计带着他们到了一处店铺外。

袁明珠抬头看过去,黑色的匾牌上刻着济仁堂三个金漆大字。

店铺门开三扇,顾客络绎不绝,买卖确实不小。

“就是这里,你们在这等等,我先去看看厚朴哥在不在。”

袁明珠等人点头,知道这个厚朴哥应该就是客栈掌柜的老乡了。

不一会,客栈伙计就领着一个穿着青衫,白白净净的人过来。

客栈伙计给他们做了介绍。

袁伯驹把装着草药的小包递给张厚朴。

“我们新采的草药,还没完全晒**制好,正好有事进城,就先带来看看咱们铺子里收不收?”

张厚朴看了,这些药果然还没有晒干,更没有切片泡制。

张厚朴随口问道:“你们会炮制?”

他们药铺里有专门的药工负责炮制药材,有些技艺是秘不外传的,都是家族传承,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往下传。

“嗯!”

会不会不用多解释,等炮制好了药铺验收就好。

张厚朴却以为他们是不想让人知道,怕惹人觊觎,也就不再多问。

不一会,客栈伙计就领着一个穿着青衫,白白净净的人过来。

客栈伙计给他们做了介绍。

袁伯驹把装着草药的小包递给张厚朴。

“我们新采的草药,还没完全晒**制好,正好有事进城,就先带来看看咱们铺子里收不收?”

张厚朴看了,这些药果然还没有晒干,更没有切片泡制。

张厚朴随口问道:“你们会炮制?”

他们药铺里有专门的药工负责炮制药材,有些技艺是秘不外传的,都是家族传承,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往下传。

“嗯!”

会不会不用多解释,等炮制好了药铺验收就好。

张厚朴却以为他们是不想让人知道,怕惹人觊觎,也就不再多问。

不一会,客栈伙计就领着一个穿着青衫,白白净净的人过来。

客栈伙计给他们做了介绍。

袁伯驹把装着草药的小包递给张厚朴。

“我们新采的草药,还没完全晒**制好,正好有事进城,就先带来看看咱们铺子里收不收?”

张厚朴看了,这些药果然还没有晒干,更没有切片泡制。

张厚朴随口问道:“你们会炮制?”

他们药铺里有专门的药工负责炮制药材,有些技艺是秘不外传的,都是家族传承,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往下传。

“嗯!”

173、官学

“哼!”

袁明珠歪着脑袋斜睨了她大哥一眼,撅着小嘴,皱着鼻子冷哼了一声。

袁伯驹知道自己这话问得时机太容易让人误解了。

赶紧赔笑道歉:“大哥错了,下次有没有外人在大哥都背着你。”

解释着刚才不是不想背着她,而是碍于有外人在。

袁明珠面色稍霁,算是接受了他的理由。

袁伯驹蹲下来,把她托到背上。

袁明珠趴在她大哥背上,丝毫没影响她埋汰人:“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袁伯驹知道他家小妹总是出惊人之语,只能苦笑,也不反驳。

还是袁仲驹说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学堂,那是读书人扎堆的地方,小妹你现在说说就说了,到了那边可别浑说。”

兄妹几个斗着嘴走远了,旁边一座临街的酒楼的二楼,屋内的人说:“听听,听听,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吧?

如今的懵懂小儿都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没有好东西。”

在座其他三个人都沉默着不吱声。

一位似是领头的人,最终无奈道:“恒正兄,你不能这样一杆子打翻一船人,郑长英之事目前尚不知真伪,怎好贸然处置?”

被称为恒正兄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听他如此说,也泄了原本的心气,说:“罢罢罢,你等括囊守禄,算我看错人了。”

拂袖欲走。

领头的人拦他:“恒正兄,此事不可意气用事。”

莫恒正只留下一句:“难怪世人都说‘南川先生之后,士林之间再无有骨气的读书人’,原本我还对这话不认同,

如今看来,此话是再不错的。”

躲开他的挽留,闪身离开了。

南川先生,是士林领袖陆驳的字号。陆驳先生一生,育人无数。

在座几人,都曾是陆驳先生的弟子。

那领头之人,是武安州学正梁国旭,字沐风,其余二人也都是武安州的著名士绅。

二人纷纷让梁沐风拿主意,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梁沐风叹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只怕郑长英一家三口死因却有蹊跷。”

其中一人被莫恒正说的义愤填膺:“我等并非贪生怕死趋炎附势的奸佞小人,若是其中真有蹊跷,拼的倾家荡产,也要为他伸张正义。”

其余一人也点头赞同。

梁沐风伸手制止了他们继续往下说。

二人都不能理解刚刚他就阻止他们说话,如今还是如此。

梁沐风:“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或许真有此事,不过传讯给恒正兄的人就不一定单单是为了伸张正义了。”

又说:“我们还是先静观其变,看看谁在后面推动这事再说,怕只怕,这事矛头所向的是……。”

是谁他没有说,只是拿手指指了指屋顶。

其余二人表情肃穆。

三人又议了一会事,就会账离开了。

他们刚走不久,就有人从隔壁房间出来。

此时的武安城,人员复杂。

朝廷持续数年的移民政策,使得此地人口组成复杂,天南地北的口音都有,所以出现一些口音奇特的人大家也不在意。

武安城的官学在城东北隅,袁明珠他们照着路人所指的方向走过去,才发现官学就在衙门旁边。

衙门,官学,卫所,都在此处。

袁明珠他们先去看了曾祖父排队排到哪里了。

前来支领物资的人实在太多,所领物品又繁杂,袁弘德他们还得好长距离才能排到。

他们就跟曾祖父打了一声招呼,说先去官学那边看看。

袁弘德嘱咐他们别跑远了,看看就赶紧回来,别耽误了回程。

若是只他们一家前来,袁弘德不会如此嘱咐,现在是四家一起过来,若是耽误了回程,只怕别人会唧唧歪歪有话要说。

袁伯驹应道:“官学就在隔壁,我带弟弟妹妹们看看就回。”

“去吧,看好妹妹。”

绕过排的长长的队伍,就看到官学的大门。

现在是农忙放假时间,官学内外十分安静,几乎没有人走动。

看到他们靠近,守门的门子驱赶他们:“此处乃官学,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几个人只能远远的从大门处往内看了看。

房舍的门都紧闭着,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袁伯驹说:“回去吧。”

正在这时,有一位中年人进了官学的大门。

那人跟门子说了几句话,就进去院子里了,门子则往他们这边跑过来。

问他们:“可是新跟迁徙过来的学子,前来看书院情况的?”

袁伯驹门子行礼道:“正是,今日随家人过来支领种子农具,知道学院就在隔壁,隨带领弟弟妹妹前来看看。”

门子十分和蔼道:“进去看看吧。”

袁伯驹带领弟弟妹妹跟门子道谢,带着他们进了书院大门。

就见书院内中为先师庙,供奉着孔圣人的画像。

先师庙前院东西列两厢,前为庙门,东厢为名宦祠,西厢为乡贤祠,又右前为棂星门,门之外为泮池,跨以石桥,东西为碑亭者二,庙后为蹑云亭。

棂星门左为启圣祠,又左为应璧楼,祠后为讲书楼,楼后有号舍。

棂星门右为学门,有大门,人为仪门,东西遍日义路、礼门,中为明伦堂,东西列各斋,东为进德、修德二斋,西为成德斋。

堂后为尊经阁,东西为学正宅,训导宅,阁后为御制敬一箴亭。

还有神厨、神库、宰牲房、致斋所、馔堂、射圃亭。

书院房舍尚新,看得出修缮的年月应该不是太久。

袁明珠十分满意。

他们千里迢迢而来,绝大部分原因是冲着迁徙地的教学应考优势来的。

来到此地,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

在书院内转了一圈,几个人满意而归。

出得门来,跟放他们进去参观的门子再三道谢以后,兄妹几个就回去找他们曾祖父了。

“书院的门子大叔人十分好,看出我们是新迁徙来的,就让我们进去看了……。”

袁少驹叽叽喳喳的跟袁弘德描述着书院的见闻和布局。

袁弘德捋着胡须笑呵呵的听着他说话。

果然让袁明珠猜测的那样,四户人家分一头耕牛。

且耕牛不是送于他们,只是免费租用五年,租用期间所生的小牛归官府所有。

期间如果耕牛有受伤或死亡情况,还要照价赔偿。

174、先君子后小人

他们分得的是一头去过势的小公牛,倒是不担心产小牛的时候损失了大牛。

或许是这样的分配结果跟牛棒子一家的期望值相差甚远,一路上父子俩都耷拉着一张脸。

出了城过了浮桥,袁务川坐在路边的牛车上正在等着他们。

牛大蹦牵着新领来的牛说:“你们坐车走吧,我骑着牛先回去。”

他这样说,冯小毛父子跟袁明珠预料的一样没有说话。

不过出乎袁明珠预料的是,秦四狗夫妻俩也没有出声反对。

袁弘德看看没有人说话,只能开口道:“耕牛不是小猫小狗,价钱比较贵,若是管理不好受伤了,大家都得赔偿,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耕牛怎么用?怎么养?得定下个规矩来,万一出现什么问题,也好分清责任。”

先君子后小人,什么话都在事前说好,别等到出了事再互相推诿。

别不是自家的东西就不心疼,可劲的糟蹋。

袁弘德的话不怎么客气,却字字句句说的都是理。

牛棒子这才训斥他大儿子:“骑什么骑?老实上车。”

牛大蹦才把牛交给袁务川,袁务川把牛拴在车后,他们才坐着牛车往回走。

直到快回到家,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袁明珠就觉得是她想多了,以前出的事应该都是巧合。

牛车沿着这些日子走动踩出的路往他们住处过去,远远的都能看到地窝子的茅草顶。

袁少驹就不愿意坐在牛车上慢悠悠的跟晃油似的了。

拉着袁明珠他们下车:“我们先回去了。”

急着跟家里人炫耀今天的见闻。

他们刚跑出去不远,就听到后头乱糟糟的大声呼和:“快下车,快下来。”

……

回头一看,原来是后头拴着的小牛跟发疯了一样上蹿下跳,把袁家的牛车拉得乱窜,带着袁家的牛也失控了。

两头牛较上劲了,哪个也不肯停下来。

车上的人都跳了下来,只有秦四狗媳妇是个妇人,胆子小没有下来。

在颠簸的牛车上被颠得前后晃荡,抓着车板吓得哭得没有人腔。

袁务川想要上前,被袁弘德拽住了手腕。

牛在发疯,牛一旦发疯就不是平日温驯的样子,它可不会管上前的人是不是主人。

秦四狗是他男人,秦四狗都不上去,他们凭什么上前?

没有人敢上前制服两头牛,很快,秦四狗媳妇就被颠了下来。

不过还好,并没有被牛踩踏,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受到点惊吓。

两头牛发完疯,精疲力尽以后也就安静了下来。

受到惊吓的秦四狗媳妇一改往日说话慢声细语,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模样,站在他们家的地界上,一蹦三尺高的跳着脚骂她家隔壁的牛家。

原来今天牛之所以发疯,是牛大蹦在车上坐得无论,手欠拿着一把苍耳子往牛身上丢。

不知道是丢到了哪个部位,把牛招惹的发疯了。

骂完牛家又骂袁家,说袁弘德多管闲事,牛大蹦要骑牛就让他骑好了,非得拦着。

不是袁弘德拦着,她也不会受这一场无妄之灾。

杜氏看她越骂越难听,把正在处理着的牡丹根往地上一掼,“你再骂一句试试,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让他骑牛,牛若是出了事你替他拿钱啊?”

袁弘德说的谁的责任谁赔钱只是理想的状态,真出了事,官府可不会跟大家讲道理,家家都得拿钱。

拿过钱之后再私下里撕扯该谁的责任。

要是有人无赖就是不赔给大家,谁也拿他没辙。

秦四狗媳妇这才闭上嘴。

经过这件事,四户人家有三户互相不搭腔了,见面都跟仇人一样。

只袁家跟隔壁的冯家还维系着表面的和谐。

“袁大叔,牛我给你牵来了。”严氏站在袁家的窝棚外头喊。

一双眼睛贼不出溜的往袁家的窝棚里瞧。

袁务川从窝棚后头过来,把牛接过去。

按照定好的规矩,一家一天轮着用,当天用完以后要把牛给下一家送去,牛在谁家出的事谁家负责。

若是谁家发现牛在上一家使得太狠了,可以拒绝接收。

上一家就得多给牛喂一晚的草料。

严氏也跟着绕到窝棚后头,看到袁家的人都在收拾草药,也往旁边一坐,帮着收拾起来。

一边帮着干活,一边夸袁家的媳妇和女儿:“看看你们家的孩子,一个个长得多水灵,”

说着就身手在袁珍珠头上摸了一把。

“你们家大姑娘还没说下婆家吧?”

陶氏看她越说越不像话,对梁氏说:“带你妹妹她们去帮你娘做饭去。”

把袁明珠她们支开。

喊回来袁伯驹他们:“过来,趁天没黑把这些牡丹根收拾好。”

牡丹根得趁着新鲜把根皮里的茎抽出来,一旦干燥收缩了就不好处理了。

袁树也在其中,严氏在一群男子中间坐不住了,只能告辞走了。

陶氏问袁树:“割下来的苘都收拾好泡到河里了吧?”

袁树回答:“都泡好了。”

这块地上有许多的野苘,苘是做麻绳的原料。

虽然野苘不如种植的苘韧性足解释,但是做好绳子也能抵得上一些用处。

牡丹根得趁着新鲜把根皮里的茎抽出来,一旦干燥收缩了就不好处理了。

袁树也在其中,严氏在一群男子中间坐不住了,只能告辞走了。

陶氏问袁树:“割下来的苘都收拾好泡到河里了吧?”

袁树回答:“都泡好了。”

这块地上有许多的野苘,苘是做麻绳的原料。

虽然野苘不如种植的苘韧性足解释,但是做好绳子也能抵得上一些用处。

牡丹根得趁着新鲜把根皮里的茎抽出来,一旦干燥收缩了就不好处理了。

袁树也在其中,严氏在一群男子中间坐不住了,只能告辞走了。

陶氏问袁树:“割下来的苘都收拾好泡到河里了吧?”

袁树回答:“都泡好了。”

这块地上有许多的野苘,苘是做麻绳的原料。

虽然野苘不如种植的苘韧性足解释,但是做好绳子也能抵得上一些用处。

牡丹根得趁着新鲜把根皮里的茎抽出来,一旦干燥收缩了就不好处理了。

袁树也在其中,严氏在一群男子中间坐不住了,只能告辞

175、挣钱养家

袁弘德夹菜的手一顿,把筷子放心,看着一脸认真的曾孙女。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他们家小宝在操心家里挣钱养家的事,让他这个家长好生惭愧。

“嗯,明天套上牛车去看看。”

一边答应着,一边想着等把家里房子盖好了得去城里看看,找找挣钱的机会。

第二天,袁明珠一早就醒了。

她着急啊,采摘的时节过迟,瓜蒌就长老了,果皮变薄,产量会减少,而且品质等级变差,影响收购价格。

还有一个原因,她急着想知道那一片瓜蒌是几年生的。

那天她远远的看着结果的数量,应该是三年以上的植株。

不过还是得实地看看,才能最终确定。

陶氏带着杜氏她们给出门的人准备水和干粮。

严氏走过来,问:“哟,怎么一大早烙这么多饼啊?这是准备出门吗?”

“是啊。”

杜氏答的简短,并不想跟她多啰嗦。

严氏看到袁家人不乐意搭理她,依旧厚着脸皮拉了一张小板凳坐在袁家的案板旁,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突然旁边“咣当”一声。

严氏扭头看过去,看到顾重阳倒在地上,板凳也倒在一边。

袁明珠的一只脚还没收回去。

看来是袁家的这个小祖宗把人给踢倒的。

这里的三户人家都知道,袁家的这个丫头又刁蛮又不讲理,尤其对他们家的这个小奴才,是动辄打骂。

偏偏他们家人对此置若罔闻。

就如此刻,袁明珠举着手里的筷子,照着倒在地上的顾重阳身上抽了几下,骂着:“让你吧嗒嘴?从哪学来的坏习惯居然吧嗒嘴?

恶心死了,抽死你个狗奴才。”

看得严氏眼角直跳。

不过今天跟往日也有不同,顾重阳另一侧坐着的袁少驹把他扶了起来拉到一旁。

“小妹,好好的你们又闹什么?不让他吧嗒嘴你说说不就行了吗?”

把掉到地上的饼捡起来,把脏了的表皮给揭去,又给他拿了一双干净筷子,塞到他手里。

“坐那边吃吧,以后别坐她跟前。”

让顾重阳坐他的位置,他扶起顾重阳的凳子,坐在两个人中间。

家里这两个小的,就跟天生的冤家一样,不能老实待一会,待一会就得打起来。

往日袁明珠旁边坐在是陶氏,她坐着袁明珠旁边给她夹菜,监督着她多吃一些,吃得饱饱的。

今天以为要给他们准备出门带的干粮,这会没在饭桌上吃饭,袁明珠就跟顾重阳冤家路窄了。

当然,袁少驹也选择性忽略都是他小妹打人家。

他妹妹这么可爱,这么乖,这么聪明伶俐,如果她不喜欢谁,肯定是那个人也有不对的地方。

不过重阳也还不错,挺讲义气,身手也厉害,所以他就在两个人中间当起了和事佬。

看着挨了打的顾重阳只低着头啃饼,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小妹打你也是为你好,以后别吧嗒嘴了,不然出去也让人笑话。”

严氏暗自撇撇嘴,心说袁家的这个小儿子说这话也不觉得心亏。

连她都觉得顾重阳在袁家的日子难过,真是可怜。

出了袁家的地界,正看到秦四狗媳妇站在不远处往这边张望。

冯家跟秦家没有发生过龃龉,严氏跟挺能聊得来。

招呼她:“大壮娘,吃了吗?”

秦家的大儿子叫大壮,大女子叫大花,底下的依次叫二壮,二花……。

这会的人名字都是这么简单直白,就好像牛棒子家,也是大蹦,二蹦,依次往下排。

生多少孩子也不愁取名字。

大壮娘热情的上来,“没吃呢,正在做饭就听到他们家又吵嚷起来了,这是又咋的了?”

严氏撇撇嘴:“还能咋的了,他们那个小丫头片子,又在端主子的款,打他们家那个小孩呢!”

“是嘛?又因为什么事?怎么打的?”

似乎非常感兴趣。

严氏也没藏私,跟她就着这个话题交流了一番。

直到袁家的牛车出来,两个人才结束话题。

大壮娘往袁家的牛车离开的方向抬抬下巴,问严氏:“他们这是又去哪儿发财去?”

“谁知道呢!”严氏不甚关心的说。

又说:“去的地方应该不近,我刚才看到他们在准备干粮,兴许又是去哪里采草药去了吧。”

心里想着秦家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个半残废的婆婆,可是他们却不怎么勤快,还没有忧心生计的样子,很是好奇。

说秦家不怎么勤快都是含蓄的说法了,跟真正的农家人比,他们堪称懒惰。

严氏试探道:“怎么,你们也想学着采草药?”

大壮娘马上否认:“学那个干啥?能挣几个钱?还累得半死。”

说完觉得自己的语气跟身份不符,马上又解释道:“他们家能教俺们吗?你没看到他们干啥都偷偷摸摸的,生怕别人学了去。”

牛车一个多时辰就到了那座山脚下。

近前看才发现,山上除了生长了大片的瓜蒌之外,还有葛藤间杂在其中。

这两种植物的藤,攀爬在山上的灌木和树木上。

袁明珠看看层层叠叠的蔓藤,既喜又忧。

欣喜于收获,心忧劳动量也太大了。

袁明珠看了看瓜蒌的成熟度。

还好,大多数还没有熟过,正是采摘的好时候。

指挥着家里人把瓜蒌摘下来,“留一截藤在上头,不要全部把藤去掉。”

留一截藤是为了晾干的时候方便悬挂。

其他人去摘瓜蒌了,袁明珠拉着她爹帮她把一株瓜蒌的根给刨出来。

当年生的瓜蒌结果少,第三年进入盛果期。

看着这里的瓜蒌的结果量,基本都进入了盛果期。

进入盛果期是是好事,但是对于底部的根来说就不一定是好事了。

瓜蒌的根是另外一种中药天花粉。

瓜蒌的雌雄株的块根均能入药,但以雄株的块根入药为好。

如果生长环境适宜,一般两三年即可采挖,以生长四五年者为好。

但如果栽培年限超过六年,则块根粉质减少,药材品质下降。

袁树和袁弘德照着袁明珠的指示,把她指定的那株瓜蒌的根给小心的挖出来。

袁明珠把挖出来的瓜蒌根掰开来,看了看品质。

略微有些失望。

果然长得年数太多了。

176、遇险

袁树小心翼翼的问她:“不能用了吗?”

“能用,就是价格不如正当年的高。”

本来就有心理准备,再说这些都是白捡的,所以虽然有些失望,也没有到大失所望的地步。

“我们先去帮忙把瓜蒌摘完,这些根可以慢慢挖。”袁明珠说。

瓜蒌含糖量高,得尽快摘完运回去晾晒,防止下雨天发霉。

所有人都投入到劳动中去。

尤其是顾重阳,身手敏捷,高处的瓜蒌都是他爬到树上给摘下来。

袁明珠看着他身轻如燕的在枝叶间穿梭,不一会就拎着一串瓜蒌下来了。

摸摸鼻子,为早间欺负人家愧疚了那么一两秒。

也就只反思了一两秒,马上说服自己:我那是为他好,不说隔壁冯小毛一家恨不得长出三只眼盯着他们家,就单单吧嗒嘴就是个十分不好的习惯。

用她五哥的话说就是,以后出去让人笑话。

再说了,他这样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哪像她,她这样的是脑力劳动者。

孟子都说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她总是比他高明一些的。

袁明珠丝毫不愿意承认,是因为顾重阳不喜欢搭理她让她心里不忿了。

想她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女,居然有人眼睛严重近视不喜欢她,肯定是对方的问题。

顾重阳低眉顺眼的从袁明珠跟前走过,把摘下来的一串瓜蒌放在大堆上。

眼睛的余光看到她的裤脚被荆棘划破了一条口子。

后头再干活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那条口子,不知道她有没有被划伤。

她可真聪明啊!什么都知道。

如果他也这么聪明,他娘和小叔就不用千方百计把他托付给袁家了,他就能辅佐小叔,而不是成为小叔的累赘。

顾重阳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黯然。

因为走神,没有抓住前方的树枝,直直的往下坠去。

下方的一个树枝担住了他,泄去一部分下坠的力道,所以他掉到地上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

其他人都吓坏了,围拢过来。

“别动他,让他躺在那里。”袁明珠在过来之前,阻止了袁少驹挪动顾重阳。

听到袁明珠的话,顾重阳垂下了眼睑,挡住眼眸中的失落。

她还是讨厌他的。

袁明珠一边赶过去,一边解释道:“受伤的人不能随意挪动,防止二次伤害。”

又安抚他:“别乱动,我给你检查一下。”

顾重阳觉得自己没事,本来想站起来的,听了她的话就乖乖躺在那里,僵硬着身体,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想看向她,又怕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自惭形秽。

袁明珠给他做了一系列检查,又询问了几个问题。

抹抹额头上的汗:“没有大碍。”

拿了药给他服下去,又让袁少驹给他抹了外伤药。

看看已经采下了不少的瓜蒌,对袁树说:“爹,你先赶车把瓜蒌送回去一趟吧,顺便把他带回去。”

对顾重阳说着医嘱:“这几日卧床观察一下,别剧烈运动。”

“我没事。”顾重阳还待争辩。

没有人听他的。

袁弘德吩咐袁少驹:“把他扶到牛车上去。”

其他人把瓜蒌运下山坡,顾重阳就和瓜蒌一起被送回去了。

袁弘德舒了一口气,他也被吓坏了。

若是真把人家孩子给摔坏了,可就辜负了人家的嘱托了。

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已死之人,只怕以后都会愧疚一辈子。

还好没有出严重的后果。

对其他人说:“捡着好摘的摘,不好摘的就不要了。”

正在摘着,袁树回来了。

对袁弘德说:“小叔祖,周大人来了,带人来淘那口井,听说还要重新修整那个集市,以后还把集市开在那里,

周大人问你去哪里了,我说出来采药了,他说晚上找你喝酒。”

既然知道来客人了,他们就不能在外多耽搁了。

“过来洗洗手,吃点东西,吃完再采一会咱们回去了。”袁弘德吩咐。

袁明珠看看还剩下大半没摘的瓜蒌,有些不愿意就这么早回去。

袁伯驹他们也不愿意回去。

袁伯驹说:“曾祖父,您带着五弟和小妹先回去吧,我们几个再多摘一会。”

袁少驹个小懒汉,都没敢推辞一下。

袁明珠看看他:“我跟五哥不回去,曾祖父你先回去吧。”

附到袁少驹耳朵边哄他:“等曾祖父和爹走了,我带你去抓兔子。”

袁少驹的眼睛亮了亮。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等爹和曾祖父一走,就没有人管他们了,待在这里和回去还不是一样啊?

待在这里应该比回家去还自由呢!

袁少驹马上应道:“我不回去,我留下干活。”

袁明珠忍着笑,心说:听着真像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少年。

也不拆穿他。

又摘了一会,凑够了一牛车,袁弘德跟着袁树的送货车一起回去了。

临行嘱咐他们:“高处的不要摘了,把底下的摘摘就不少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等爹和曾祖父一走,就没有人管他们了,待在这里和回去还不是一样啊?

待在这里应该比回家去还自由呢!

袁少驹马上应道:“我不回去,我留下干活。”

袁明珠忍着笑,心说:听着真像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少年。

也不拆穿他。

又摘了一会,凑够了一牛车,袁弘德跟着袁树的送货车一起回去了。

临行嘱咐他们:“高处的不要摘了,把底下的摘摘就不少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等爹和曾祖父一走,就没有人管他们了,待在这里和回去还不是一样啊?

待在这里应该比回家去还自由呢!

袁少驹马上应道:“我不回去,我留下干活。”

袁明珠忍着笑,心说:听着真像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少年。

也不拆穿他。

又摘了一会,凑够了一牛车,袁弘德跟着袁树的送货车一起回去了。

临行嘱咐他们:“高处的不要摘了,把底下的摘摘就不少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等爹和曾祖父一走,就没有人管他们了,待在这里和回去还不是一样啊?

待在这里应该比回家去还自由呢!

袁少驹马上应道:“我不回去,我留下干活。”

177、捕猎

虽说如此,袁伯驹却不担心袁少驹回头闹腾。

因为每次小妹设计戏弄过五弟之后,即便是食言了,也总有法子让他心甘情愿的不追究。

想来这次也是一样的。

农家的孩子,爬树的技能都练得满点,袁伯驹几个也相继爬到树上跟袁少驹一起摘瓜蒌。

袁明珠看着满山满谷的药材,摘了颗酸枣子在衣袖上擦了擦,放进嘴里。

酸枣子名字里有个枣字,植株和果实也长得跟枣树差不多,味道却天差地别。

酸爽酸爽的不说,果肉也薄。

袁明珠把吃剩的酸枣核放进麻袋兜里,这玩意把壳敲开,里头的酸枣仁也是一味中药。

许是有顾重阳的前车之鉴,直到把高处的瓜蒌都摘完了,所有人依旧安然无恙。

这让袁明珠不期然又想起福祸相依这个词。

只是不知道顾重阳今日坠下树的这场劫难是发现了这片草药而起,还是今日新发现了其它草药而起。

若是后者,以后还是继续活的佛系点吧,毕竟钱财虽好,毕竟比不多一家人平安和乐的好。

若是前者,倒是可以用其他人来应应劫,比如那牛大蹦,总是不停作死,堪称作死小能手,不惩戒他一番都显得苍天无眼。

袁明珠个子矮,爬树的技能也不曾修炼,所以就只能拿着一根棍子,把酸枣树上的酸枣子打落下来,捡起酸枣子。

待得袁树再回来,就看到高处的瓜蒌都被摘完了。

他为难的摸着头,想训斥孩子们几句,却也知道他们是为家里好,不好屈了他们的好意。

只得嗫嗫道:“下次不能这么自作主张……。”

说了几句,眼见得天色也不早了,招呼道:“搬下去吧,咱们准备家去了。”

袁少驹可怜巴巴的看着袁明珠,只以为是自己运气感人,若是早点提出来去抓兔子就好了。

袁伯驹几个忍着笑,也不揭穿袁明珠的把戏。

只是今日袁明珠真没打算着糊弄他五哥,她还真是准备带他去抓兔子。

看看天色,他们站着的这处是背阴处,上头又有遮天蔽日的大树,显得天光有些黯淡了,实际离着天黑还早。

对她爹说:“天色还早,我们准备去逮兔子,等逮了兔子再回去。”

袁树一贯对儿女们有求必应,听了也没反对,“行,爹带你们去挖兔子窝。”

袁明珠拿了一把绳子出来,说:“不用,下几个陷阱就好,我们明天早上还得来,正好过来收兔子。”

袁树知道她主意正,都依着她。

这山上兔子的痕迹不少,轻易就找到几处。

袁明珠对袁伯驹他们说:“砍一些树枝过来。”

袁伯驹几个拿着柴刀,按照她的要求砍了些树枝。

袁明珠指点着他们,在几处兔子经过的路上安放了陷阱。

袁少驹看着一头拴在地上机关上,另一头拴在旁边矮树枝上,把矮树枝弯成弓形的绳子,问袁明珠:“这样子就行了吗?就能抓到兔子?”

只觉得十分悬乎,不能置信。

袁明珠:“抓到的不一定是兔子,也可能抓到野鸡什么的。”

就看触发这个陷阱的是什么了。

听说还有野鸡,袁少驹把质疑的话和要流下来的口水一起咽了回去。

这一阵他们家别说鸡了,鸡蛋都吃不到,还是托了顾重阳的福,吃了两三次野兔。

袁明珠又安置好一处索套,站起来拍拍沾到身上的草屑,继续寻找下一处。

野兔有个习性,它们习惯于走老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们踩踏出来的痕迹,有时候还会在行走的途中留下粪便。

“这里。”袁季驹找到一处,指着地上的野兔粪便喊她。

袁明珠看了,确实又是一处野兔路径。

抬头在上头寻找着适合做弓固定绳索的矮树。

这一看,发现周围散落着几棵花椒树,红红的花椒果实缀在树上,把树枝压的有些下垂。

因为没有及时采收,有些花椒和种子已经落到了地上。

其他人也发现了,袁少驹惊喜的喊到:“这是花椒树吧?”

跑过去伸手去摘。

袁明珠想提醒他,别被花椒树上的刺把手扎了,结果还没张开口呢就听到他嗷嗷叫唤起来。

袁明珠忙又把嘴闭上,默念道:福祸相依,福祸相依……。

袁少驹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把被扎破流血的手放到嘴里吸吮一下止了血,又再次变得高兴起来。

“这么多花椒,我们摘回去,以后就不用买了。”

这会子辣椒还未传播到东亚大陆,花椒和茱萸还是主要的辛辣调味品。

不仅能做调味品,药铺也收购。

袁明珠:“今日天有些晚了,明天再来吧!”

回去太晚家里该担心了。

这里人迹罕至,花椒树在这里,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区别。

周围没有适合做弓的树,袁明珠让袁树给她砍了一条合适的树枝栽在旁边,做好一个陷阱。

“走吧,别待在这里影响兔子上套。”

袁少驹也想知道这些陷阱会不会有用,把摘好的花椒收好,跟着他们离开了。

回到家,袁少驹先是跟陶氏她们显摆了一番他摘回来的花椒:“我们发现了好几棵花椒树,都结的满满当当的,……。”

又去看了他的难兄难弟顾重阳:“你没事吧?”

再次把他发现花椒树的是炫耀了一遍。

然后接着说了设置陷阱的事:“小妹说了,不仅能抓到野兔,还能抓到野鸡,要是抓到野鸡就给你煮鸡汤喝。”

鸡毛还没见到影子呢,就开始往外许诺鸡汤。

只是顾重阳听到他的话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

偷偷往袁明珠的方向看了看,她也能抓到兔子了,那以后自己唯一的长项也没有了。

每次曾祖母卤好兔肉,把一只兔子后腿撕下来给她,她都笑得眯缝着大眼睛,露出雪白的小米牙。

那种时候,他都比自己吃着兔腿还开心。

之后袁少驹又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听到。

陶氏看袁少驹总打扰顾重阳休息,喊他:“过来帮你祖父整理树枝条,别总影响重阳养伤。”

旁边来围观袁家采了许多草药的那几户人家,听到了都互相挤眉弄眼。

178、结一份善缘

严氏拿胳膊肘捣了捣大壮娘:“我中午就过来看过了,听说是让那孩子上树去摘这种瓜,掉下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十分不屑的撇撇嘴。

“自己家的孩子舍不得使唤,那孩子这么小就被逼着干活,造孽哟,真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心疼。”

旁边大蹦娘也听到了,插话道:“我看着在那边躺了一下午了,看着应该伤得不轻,啧啧啧,他们家就是假仁假义。”

大壮娘若有所思的往顾重阳的方向看了看,又往陪着周大人看集市施工的袁弘德看了看。

袁务川在编篮子。

用的是从河边割回来的棉槐的枝条。

袁少驹帮着他整理着枝条,按着粗细摆整齐放到他跟前。

“编这么多了?”袁少驹问。

袁务川身后已经放了四五个编好的篮子。

“咱们家也用不着这么多呀!”

袁务川笑呵呵的回道:“马上这边就开一个集市,可以放到集市上卖。”

袁明珠听到,回头道:“咱们家可以开一个杂货铺,进些货物来卖。”

“嗯,还可以继续收购草药。”袁少驹补充。

袁弘德陪着周大人等人过来,听个正着。

周大人:“袁先生家的小辈,倒是个个脑筋都挺活络。”

袁弘德:“让大人见笑了,这些都是托了您的福,不是大人为我等选了这样好的风水地,也不能这样快安稳下来。”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附和袁弘德的话。

周大人嘴里说着“谬赞”的客套话,嘴巴却高兴得合不拢。

袁弘德邀请众人入座:“大人们请上座。”

有人自持身份入座了,还有那资历浅官职卑微的,知道袁弘德很得周大人青眼,客套着让他先坐。

周大人看他们客气个没完,说:“袁先生就别客气了,快坐下吧!”

袁务川也带着袁树父子过来陪坐。

袁明珠跟着姐姐给客人们上茶。

周大人喝着茶,跟陶氏客套:“老嫂子,简单弄两样就行,别太复杂。”

袁明珠暗笑:他们家现在这样,曾祖母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复杂也做不到,这位周大人嘱咐也是白嘱咐。

陶氏带着杜氏,先给桌上上了两样凉菜。

一样是煮的黄豆,另一样是昨日剩下的卤兔肉,把兔肉撕了下来,撕成小块肉丝,拿炒香的芝麻拌了。

“准备不周。”陶氏把菜放上桌。

热菜有一道煮杂鱼,还有一条鲤鱼,其它的都是老家带来的炖干菜。

这些鱼还是袁务川知道周大人他们要来喝酒,特意到后头的河里捞来的。

周大人已经见识过两次陶氏的手艺了,再次对陶氏做的菜赞不绝口。

旁边一位官吏趁机进言道:“何不把每日的饭食安排在袁先生家?”

周大人举着筷子,看向袁弘德。

他原本倒是想把饭食安排给袁家,就是今日过来以后看着袁家人个个忙得脚打后脑勺,就没好意思开口。

如今有人替他开口了,他就带着希翼看向袁弘德。

袁弘德见此情景,哪里还好拒绝,只能应承下来:“大人们为我等奔波劳累,能为大人效劳,也是我等的荣幸。”

也不用他们出米粮肉菜,官府会把这些划拨来,只要人手给做出来就行。

分来的米粮总是要比消耗的多一些,就是给做饭的人的辛苦钱了。

说起来还是照顾他们。

如今移民都安置好了,下一步的工作就是给各处找水脉挖井,指导大家建房盖屋。

关系民生的事,总是繁琐又辛劳。

因为袁家的发现,揭开那些土堆是旧民居遗址而不是坟茔。

依着这个发现,他们又找到一些旧水井,有些已经完全被淤泥淤塞了,不过总比挖新水井要简单省工夫得多了。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说着闲话。

周大人喝了些酒,再被大家一奉承,就有些话多。

得意洋洋的跟大家说着他接这趟差的原因:“我老爹给我这名字取得不好啊,本来早该升迁的,

就因为名字里跟官职重了一个字,又没有连升两级的成绩,就一直未能升迁,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我往日见升迁无望,就只能寄情于风水堪舆之术,哈哈哈,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这次朝廷征选精通堪舆之术的官员,

上司就把我给推荐了来,虽说辛苦了些,不过待这次差事完了,总能升个两级,也不枉这数年的辛劳。”

袁明珠在旁听了,觉得他也真够倒霉的,不过总算苦尽甘来了。

有野史记载,著名才子唐伯虎唐寅未能做官,也是因着名字跟官职相同。

有人做官为钱财,这位周大人因为经历的缘故,更注重官声,也是他们这些移民之幸。

袁明珠想着这些,心里微动。

周大人过了这道坎,以后仕途就一路平坦了,不说步步高升,三年考绩只要不是太差,上升是必然的。

何不趁着如今结一份善缘?

袁明珠找到袁季驹:“四哥,给我花几副画。”

袁季驹受妹妹资助多年,他爱好绘画和雕刻,是非常费钱的喜好。

能给妹妹做些事,他求之不得。

马上问道:“要画什么啊?等等,我把画具给找出来。”

这些日子忙碌,也顾不得他的那些爱好了,画具还在行李里打着包还未收拾出来。

那些行李还堆垛在草棚里。

“把咱们迁徙一路的见闻画出来。”

周大人过了这道坎,以后仕途就一路平坦了,不说步步高升,三年考绩只要不是太差,上升是必然的。

何不趁着如今结一份善缘?

袁明珠找到袁季驹:“四哥,给我花几副画。”

袁季驹受妹妹资助多年,他爱好绘画和雕刻,是非常费钱的喜好。

能给妹妹做些事,他求之不得。

马上问道:“要画什么啊?等等,我把画具给找出来。”

这些日子忙碌,也顾不得他的那些爱好了,画具还在行李里打着包还未收拾出来。

那些行李还堆垛在草棚里。

“把咱们迁徙一路的见闻画出来。”

周大人过了这道坎,以后仕途就一路平坦了,不说步步高升,三年考绩只要不是太差,上升是必然的。

何不趁着如今结一份善缘?

袁明珠找到袁季驹:“四哥,给我花几副画。”

179、功利

袁明珠也知道,她如此做为到底功利了些。

如果被看穿,只怕将来被人说起,会被某些自诩高洁的人不齿。

倒不是她急功近利,而是顾重阳这事,就如同高悬于他们家头顶的一把利刃,一旦落下就是灭顶之灾。

由不得她不急。

如果他们就是默默无闻的一家,那些想要对付他们的黑手做起小动作来,遮掩一下都不需要。

谁会在意蝼蚁的死活?

被碾死了就死了,要怪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碍了大人物的眼。

死得悄无声息,水过无痕。

若是他们是很耀眼的一家又不同了,即使安排的像是一场意外,也会有人关注。

那些人有所顾忌,就轻易不敢下手了。

即便他们“被”意外了,这些认识他们的人,像周大人这样手里握着一些权利的人,若是记得今日这点善缘,许是会帮着他们沉冤得雪……吧?

不管成不成,总得做些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袁明珠把绘画的是安排给她四哥。

袁季驹把画具捡了出来,检查纸张和笔墨的情况,如果不够,还得去城里买。

送走周大人他们,袁弘德就跟陶氏商议起给周大人他们做饭的事。

“大人们开了口,实在不好推辞,我就应承下来了,这阵子就劳累你跟伯驹娘她们了,

周大人说了,采买用不着咱们做,会有人把米粮菜蔬备好送来,你们只负责做饭。”

陶氏笑道:“只做饭倒是没啥,只要别跟今天似的,让我们抓天挠地,不知道该拿什么招待客人就行。”

这话说的,让之前愁着不知道该拿什么做菜的杜氏她们都笑了。

袁弘德:“务川抓的那些小杂鱼味道还不错,今天客人吃着都说好吃,就是不知道好不好抓?若是好抓,以后来了客人可以抓一些添个菜。”

袁务川还在一旁抹黑编着篮子,听到提到他的名字,回答道:“通后头那条河的沟里捞来的,

我今天早上去看野苘沤得怎么样了,就看到放野苘的地方聚了好些小鱼,后头伯驹娘说没有菜招待客人,

我就拿了个编好的篮子,过去一抄就抄到不少,还抄到一条鲤鱼。”

袁明珠心说:现代那一世听说东北那旮旯曾经棒打狍子瓢舀鱼,没想到这会子在他们这里也有这种待遇。

鱼多是一方面,两一方面可能是这些鱼多年没有遇到捕食者,都养傻了。

杜氏:“鱼如果多,可以捞一些来腌制上,以后早饭就可以蒸些馒头配上鱼干,省事又好吃。”

又商议了明天砌个大灶台。

劳累了一天了,一家人就早早安歇了。

周大人他们住得并不远,就在他们旁边搭的草棚居住,为的是省去来回奔波的脚程。

这也说明周大人他们确是一心为民。

次日,天刚蒙蒙亮,袁少驹就一改他往日的懒散,起来穿戴好,帮着他爹给牛添草料,清理牛圈。

陶氏她们也早早起来,袁明珠尚睡得迷迷瞪瞪的被她们起床的动静弄醒了。

吴氏拍拍她:“再睡会,还早呢。”

袁明珠眼皮无意识的动了动,实在抵不住困倦又睡着了。

袁少驹看到姐姐和嫂子们都起床了,忙洗了手过来。

“小妹呢,她怎么还没起?”

记挂着昨天放下去的陷阱,急着想知道会不会有猎物落网,只恨不得这会就拉着妹妹过去看。

“还早呢,让她再睡会。”梁氏说。

杜氏好奇道:“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尿床了?”

袁少驹:“娘,我都十岁了,我什么时候尿过床?”

嫂子们还在跟前呢,人家不要面子啊!

“我早起帮爹干活呢,给牛铡了草料,还帮着清理了牛圈,不信你问我爹。”

争辩的声音有些大。

“嘘,嘘,小声点,别吵醒妹妹。”袁仲驹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阻止他为自己辩解。

袁少驹委屈啊!重点不该是我没尿床吗?怎么一个个都只关心会不会吵醒妹妹?

不过众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不让他大声说话,他也怕犯了众怒,只能委屈哒哒的小声嘟囔了一句他没尿床,没有再大声说话。

等其他人都各自去忙活了,袁少驹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就钻进了袁明珠她们的窝棚。

袁明珠只觉得一只冰冰凉的手捂在她脸上,把她冰得一激灵。

肯定袁明珠睁开眼,袁少驹:“小妹,是我,你现在起吗?我给你拿衣服。”

殷勤的把她扶起来,把衣服给她披到身上。

袁明珠还迷糊着,就被他给穿上衣裳带出来窝棚。

看看头顶尚灰蒙蒙的天,扭头看了她五哥一眼。

就说自己怎么还这么困呢!

对自己说:不跟小屁孩一般见识,不跟小屁孩一般见识。

旁边袁务川正坐在那里编着一只鱼篓子,已经编好了鼓肚子的地方,正在慢慢收小。

袁明珠想起了昨天曾祖父他们商议要捞鱼做早餐的佐餐小菜。

坐到祖父跟前,给他递着枝条。

“祖父,你这编的是鱼篓子吧?”

“是啊,编的就是鱼篓子,回头逮了鱼让你娘做鱼给你吃。”

他们原本住的晋地,并不似此地似的河网纵横,很少有鱼吃,价格也贵。

偏他们家这个最小的小妮儿跟水乡来的一般,最喜吃鱼。

如今好了,他在水里发现了好多的鱼,以后就可以经常抓了给孙女吃了。

袁务川还真没有猜错,袁明珠就曾经是长在长江畔的女孩。

如今武安州的地貌,因为黄河决堤,冲刷出许多沟壑泽塘,让她恍若置身于曾经的水乡。

袁明珠听到有鱼吃,笑得跟一只猫儿似的,举着一对胖爪子:“我最会抓鱼了。”

袁务川笑呵呵的,并不当真。

管他是最会抓鱼还是最会吃鱼,只要孩子高兴就好。

袁明珠想起以前家乡人用竹子编的那种有进无出的倒须鱼笼。

那种鱼笼放到水里以后,鱼儿只要进去就没办法再逃脱出去,堪称捕鱼利器。

又拿了一根枝条递给她祖父:“祖父,你编几个逮鱼的工具可好?我听说过一种鱼笼,抓鱼特别好使。

180、非死不可

袁务川:“好啊,等我把鱼篓子编好了给你编,还给你编蝈蝈笼。”

一副哄孩子不哭的语气。

袁明珠也不以为意。

看看她祖父手里的鱼篓,大概在半个时辰就能收好口了。

拿了一根枝条在地上画着图:“……重点是这里面,从这个地方开始分成两层,里面一层做成倒刺状……。”

袁明珠一边画着图一边跟她祖父坐着讲解。

“就是这样,能编出来吗?”

袁务川琢磨了一下,“能编出来。”

袁明珠:“多编几个,在水沟里打上堤坝,把鱼笼堵在堤坝上,不用人看着,过一天去收一回鱼就好了。”

省心又省力。

袁务川算算,编几个鱼笼就一条的工夫,不管成不成,能不能抓到鱼,就当给孙女编几个玩意好了。

应承下来。

袁树帮着杜氏把顾重阳坐的圈椅搬出来,杜氏给他垫上厚的褥子让他坐上去。

把熬好的草药端了给他。

袁明珠看了,想说什么,不过看着他有些恹恹的,最终并没有说什么。

袁少驹早就等得不耐了,急得跟个抓耳挠腮的小毛猴一样,不停的催促:“快点出发吧!”

袁树并不能猜到他着急的原因,还劝他:“来得及,今天比昨天还早呢。”

准备好了干粮和水,套好了牛车,出发往那座被他们取名叫瓜蒌山的山行去。

牛车刚一停好,袁少驹就拉着他三哥窜了出去。

“慢点,别摔了。”

袁树在后头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把人喊住。

见喊不住,其他人只能赶紧拎着篮子和筐子追上去。

“套到一个,”还没追上他,就听到他在大呼小叫。

惊了山里的什么东西,扑棱棱一阵响动。

袁伯驹把兔子放到筐里,把陷阱收了。

他们放了七处陷阱,逮到了五只兔子一只野鸡。

袁少驹把野鸡拿旁边的山藤捆起来,“煮鸡汤给重阳喝。”

又想起袁白驹:“白驹也喜欢喝鸡汤!”

为何国人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不仅仅是因为佳节是阖家团聚的时刻,还以为佳节的时候家里会备上美食。

而亲人,就是我吃了好吃的,希望能跟我一起分享的人。

袁少驹的话让大家有些伤怀,又有些欣慰:这小子终于长大了,懂得关心别人了。

远在晋地的袁白驹,正在学里读书。

旁边一人悄悄凑过来,问他:“袁贲思你听说了吗?”

袁白驹:“什么?”

那孩子又往他跟前挪了挪:“五渡屯郑家的郑六爷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看袁白驹有些怔愣,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说的消息。

又补充道:“外头都传遍了,据说人证物证俱在,凶手都认罪了。”

强调:“真的,不骗你,俺小叔从府城听到的消息,绝对可靠,不仅郑六爷是被人害死的,他们家六奶奶和小少爷也是被人害死的。”

他说了这么多,袁白驹终于给了点反应,问他:“是被谁害死的?”

袁白驹在心里舒了口气:府城的那位终于有动作了!还是说京城有了什么变故?

“不知道,说是害死郑六爷的人在牢里畏罪自杀了,线索就断了。”

袁白驹:“哦!”

他的同窗听到他只哦了一声就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心里没着没落的。

感觉就跟当初听到这个消息一样,正准备听结果呢,结果结果就是凶手畏罪自杀了。

把人的胃口吊起来了,又突然戛然而止。

太让人难受了。

袁白驹把视线挪回自己的书上。

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半天都没有移动。

凶手畏罪自杀?

是真的自杀?还是为了掩盖真相?

对方难道不知道,越是这样,民众会越关注。

死了一个人就想掩盖住?

只怕没这么容易。

还是说这是府城那位使的一招欲擒故纵?

府城晋王府。

身材高壮魁梧的晋王世子问祝乔:“祝先生,为何要给那凶手机会让他自杀身亡?”

难道不该一鼓作气把那人背后主使的人挖出来吗?

那样的话皇爷爷就知道胡贵妃一伙残害忠良,败坏朝纲了。

祝先生摇摇头:“他非死不可!”

那些人不会让他活着开口说话。

如果他开口说话,反而对他们不利,因为他说的话只会是对方想让他说的,肯定不是事实。

所以,还是让他死了吧!也算完成他的一个心愿。

晋王:“死了好啊!”

祝先生点头:“就算查明真相,对这些人的处罚也不可能伤筋动骨,所以这毒瘤还是一直长着才好。”

晋王世子似乎想通了,想起祝先生讲“天子之怒,布衣之怒”的时候引申出去讲到的“士林之怒,民意之怒”。

那时候祝先生应该是有感而发吧?

在士林和民间搅起血雨腥风,天子也得主持公道平息民愤。

“那位莫恒正能担起这份重担吗?”晋王问。

祝先生:“他是前朝江城莫家的子弟,与陆驳先生没有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谊,那时候莫家落败,他流落到陆驳先生的书院做了扫撒的奴仆……。”

祝先生讲了一个扫撒奴得了书院山长青眼,仆逆袭的故事。

“知道他这段经历的人并不多,陆驳看中他的才学,就把他托付给了另一位大儒。”

“不是他此次为了给郑长英报仇自揭身世,世人并不知道他的来历。”

祝先生点头:“就算查明真相,对这些人的处罚也不可能伤筋动骨,所以这毒瘤还是一直长着才好。”

晋王世子似乎想通了,想起祝先生讲“天子之怒,布衣之怒”的时候引申出去讲到的“士林之怒,民意之怒”。

那时候祝先生应该是有感而发吧?

在士林和民间搅起血雨腥风,天子也得主持公道平息民愤。

“那位莫恒正能担起这份重担吗?”晋王问。

祝先生:“他是前朝江城莫家的子弟,与陆驳先生没有师徒名分,却有师徒之谊,那时候莫家落败,他流落到陆驳先生的书院做了扫撒的奴仆……。”

祝先生讲了一个扫撒奴得了书院山长青眼,仆逆袭的故事。

“知道他这段经历的人并不多,陆驳看中他的才学,就把他托付给了另一位大儒。”

“不是他此次为了给郑长英报仇自揭身世,世人并不知道他的来历

181、移栽

这么能结的花椒树,当然是挪回自己家更合适。

只是若是不能保证成活,挪回去不仅是可惜了,还是造孽。

袁树劝女儿:“明年开春爹就来移它,现在不能移,移回去也活不了。”

袁明珠略想想就想明白了,如今的人只知道春季万物始发可以移栽树木,却不晓得秋季也是可以移栽的。

她扶着被摘净了的花椒树,“如今正是小阳春时节,书上都写了的,再早十月才是一年伊始,是可以移栽树木的。”

袁树未曾读过太多书,只是略识些字,不是那睁眼瞎罢了,对书有天然的敬畏。

听得她如此说就有些踟蹰。

往长子看过去,指望袁伯驹拿个主意。

袁伯驹:“再早确有十月才是一年伊始的说法,……”

袁明珠不待他说出底下的但是,马上指挥其他哥哥们:“是吧,我说的不会有错,赶紧挖。”

又抓着袁伯驹的手晃着:“大哥博学多才,等把家里安顿好了,得早些去学里,必能早日中个秀才回来。”

马屁拍得十分娴熟。

袁伯驹:……

袁明珠安乐:毕竟还年轻啊,脸皮厚不过她这等活了三世的老妖婆。

引用现代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不是不属于七零后,也不属于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而是属于脸皮厚。

年轻人,还得多磨砺!

看着父亲和弟弟们已经动了铁锹在挖树,袁伯驹只能把下面没说的话咽了回去。

袁明珠:“把树坑挖大一些,根上多带些土,容易成活。”

“挖快点,挖完了再去其它地方看看,还有什么好树没有,一并挖回家。”

他们家人口多,分给他们家的宅子大,地也多,需要栽不少树木。

她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五哥也是个帮倒忙的主。

“哥哥们在这挖吧,爹你带我跟五哥再去放几个陷阱。”

袁少驹果然更喜欢放陷阱的活,雀跃着催促袁树:“爹,去放陷阱,这次多放几个,最好放到野鸡出没的地方,就能多抓几只野鸡了。”

袁树带着他们俩,一边找着合适移栽的树木,一边找着野兔和野鸡出没的路径。

袁明珠在草丛里拽了一些野燕麦的种子下来,撒在陷阱上。

“这样估计会有野鸡上钩。”

她看了看,山上倒是有些野生的果树,不过品相不好。

野生的果树不仅果子小,口味也不佳,并不适合种植。

不过可以移栽回去作为砧木,嫁接其它好品种果树用。

桑树不少,袁明珠决定也移栽几株回去。

在挑选出的想要移栽的树上做好记号,他们继续往山上走。

这座山不太高,占地面积也不是十分大,一会工夫就爬到了山顶。

站在山顶上,听着耳畔的树涛声,看着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南北两条水道迤逦向东,各处还散落着无数水泽,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虽然这座城市她前世没有来过,但是也能想象出遍地高楼大厦水泥堡垒,处处铁路和柏油路纵横的情景。

哪像如今,竟能看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风情。

世事变化无常,沧海无情。

袁树打心眼里不想看到她这副置身事外,冷眼相看的模样,牵着她的手,“回去吧!”

“回去!”

袁明珠乖乖被牵着。

袁少驹看着跟晋地完全不同的风貌,有些不想走,拖拖拉拉的拖在后头。

“这里好几个座山啊,爹,小妹,你们看,那边,还有那边,都有山。”

有山,却全都是脚下这种小山,典型的平原地貌。

“那条河就是我们家后面那条河吧?”袁少驹指着北方的那一条水道问。

“是啊!”袁树耐心的回答。

站在这里才能看出来,这条河曲折蜿蜒,不知源头自哪里来,也不知流归何处去。

河的北岸,还有几座山,最近的那座不知道是不是离得近的缘故,看着比别处的山还高一些。

“爹,小妹,那里红色的,是不是果树?”

顺着袁少驹手指的方向,袁明珠看到果然有一处挂着红红的果子。

那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只余下几只果子孤零零的挂在枝丫上。

“是柿子树。”

袁树比他们两个的见识多一些,通过树的形态辨认出那是柿子树。

听说是柿子树,袁少驹带头往那边过去。

甚至于不耐烦寻找好走的路,直接拿着手里的柴刀把拦路的荆棘劈砍掉。

很高的三株柿子树,每一棵都碗口粗,足有十多米高。

树下落着些掉落下来的果子。

袁少驹搓搓手,把腰带系紧,拍拍树干,呲溜溜爬了上去。

把果子摘下来放到背篓里。

袁明珠觉得,她这五哥说不定就是猴子托生的。

袁少驹在上头摘柿子,袁树在下头替他防护,袁明珠帮不上忙,在下头翻找着落下来的柿子,看到柿蒂没有坏掉的就摘下来。

柿蒂也是中药的一种,虽然用量少,但是产量也少,是以价格也还可以。

反正这会闲着也是闲着,这些捡回去晒干了,换的钱总能买几两盐。

袁树拿了一只柿子,仔细的擦干净递给袁明珠:“先吃一个,一会爹捡,你歇会。”

“这个得吃了饭才能吃,回去跟哥哥们一起吃吧!”

袁树只当她是从陶氏那里承袭来的生活习惯,也不勉强,“也好,回去再吃。”

全部摘完,足有半篓子。

这还是他们来的晚了,大部分都落到地下了。

只看袁明珠捡到的柿蒂就能知道当初红彤彤挂满一树如红灯笼的壮观景象。

这三株柿子树的植株实在太大,植株越大越难移栽,袁明珠也不敢保证现在移栽回去能不能成活。

不过这三棵树地点偏僻,果子让他们摘完了,树叶也落光了,应该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留到明天开春再来移栽也没问题。

记下大概地点,袁明珠他们就回去了。

回到花椒树那边,袁伯驹他们还没有把花椒树全部挖出来。

看看时辰,差不多中午了。

“先吃饭吧,吃完了再挖。”袁树说。

袁少驹把柿子拿出来给哥哥们展示。

因为有了色彩鲜艳的柿子,干硬的粗面饼子都好似变得美味了。

吃罢了饼子,一人分了一个柿子吃。

182、入乡随俗

下午袁树顶替了袁季驹的位置,带着上头三个儿子挖花椒树,让他带着袁少驹和袁明珠去摘酸枣。

到了这个季节,酸枣就陆续开始从树上落下来。

没落下来的,袁季驹拿着棍子挨个给敲下来,袁明珠他们钻在树底下一个个捡到麻袋兜里头。

袁明珠还好,觉得这东西并不好吃,并不去吃。

袁少驹是什么东西都吃,一边捡着,看到长得好看的就塞到嘴巴里。

看着他嘴巴就没停过,袁明珠觉得他晚饭都可以省了。

待到袁树带着把花椒树都起了出来,吩咐袁伯驹:“我先回去吧花椒树种了,你带着弟弟妹妹把剩下的瓜蒌摘摘。”

又嘱咐了些不要乱跑注意安全云云。

不乱跑当然是不可能的,几个人摘了一会瓜蒌,袁少驹就缠着要去看看陷阱里陷进去猎物没有。

袁明珠:“你就是心急,哪里会这么快,再干会活,等一会咱们去把我选好的那几棵树给挖了,顺便看看有没有猎物。”

袁少驹还待再闹,袁仲驹照着他的后脑袋拍了拍:“你就是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猎物在那,你不看它也跑不了,

若是猎物正准备上套,你去了反而把它们惊走了,急得个什么劲?”

“你又打我头,回头我跟二嫂说,让二嫂也打你。”袁少驹不忿道。

二嫂会不会打二哥不知道,反正袁少驹这样一说,袁仲驹的脸就红了。

其他兄弟包括袁明珠都跟着嘿嘿笑。

袁伯驹赶紧打圆场:“快点摘吧,早摘完早过去看。”

袁明珠觉得,他们家的房子还是得早点盖好,不然小夫妻天天牛郎织女一样分开住,不利于家庭和谐。

袁少驹就是个属毛驴的,得顺毛捋,还要有东西激励着。

如是没有激励,他就懒驴上磨一般,一会要拉屎一会要撒尿,磨皮蹭痒痒的不好好干活。

说带他去看陷阱,就好比毛驴脸前挂着的胡萝卜,让他这头小毛驴跑得忒忒的,干活特别卖力气。

待到摘下的瓜蒌和酸枣把带来的容器都装满了,袁伯驹终于宣布:“走了,去看看陷阱。”

袁少驹别的不行,方向感还不错,走在前头带路。

一路查看陷阱,又顺道把之前做了标记的几棵树给挖了。

“我们家又不养蚕,种这个做什么?”

袁仲驹问这位,挖树的动作一点也没放慢。

袁叔驹:“现在不养蚕以后可能养啊,先挖回去种着,夏天也能泡解暑茶。”

几个兄弟里他是最嘴拙的,不过讲出来的话也是最务实,最有道理的。

运气不错,放的陷阱陷落了一只兔子两只野鸡。

这也足以说明这里野物多。

“昨天祖父说他前些日子在大河边看到有鹿群,咱们什么时候去做个陷阱,捕一头鹿回来吃。”

才刚刚吃上兔子肉的袁少驹,又惦记上了鹿肉。

“这种陷阱只能捕这种小型的猎物,猎物太大了就挣脱了。”

袁明珠的回答让袁少驹很是失望。

“不过,咱们可以挖一个坑做陷阱,鹿掉进去上不来。”

袁明珠接下来的回答又让他眼睛发亮。

“爹回来了。”袁叔驹说。

这条路上人烟稀少,半天不过一个人,所以远远的一架牛车过来,虽然看不到车上坐的是谁,他们也能肯定就是他们爹。

袁伯驹扯了一条藤,三下五除二把新抓到的野鸡捆起来。

“快把陷阱放好,咱们回去了。”

几个人回到放瓜蒌的地方,袁树正准备去找他们。

看到他们回来才放心。

远远的看到他们回来,周大人对袁弘德说:“看那车上,这是又挖了什么树回来了?”

两个人迎过来。

周大人翻看了他们挖回来的果树:“这些野生的果树结的果子不行。”

袁树:“是,只能种了当砧木使,成活了以后看看哪里有好果树,拿来嫁接。”

周大人看看袁弘德:“袁先生还会树木嫁接?”

袁弘德早在袁树说话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接话接得还算顺溜:“胡乱摆弄摆弄,也算不上会。”

看到又有野鸡,“哟,又逮了两只野雉,本官有口福了。”

为着这份口福也得投桃报李。

指点着:“桃树栽在大门东旁,杏树栽在大门西旁,枣树栽在院墙边就好,不过以后这院子里就不能再种柿子树了。”

他们明年开春还想种柿子树呢,听说不能种了,袁叔驹急道:“为啥啊?我们看到了三棵大柿子树,正准备明年春天移来种呢。”

“枣树和柿子树不能栽在一起,要是想种也可以,你们家院子足够大,干脆盖成前后院吧,前院种枣树,后院种柿子树就没妨碍了。”

听得他如此说,袁叔驹就放心了。

周大人接着道:“门前不栽桑,房后不种柳,这几棵桑树种到院子后头正好。”

袁树拿着铁锨,带着儿子们去种树。

如今天干,还是早些种下去更能保证成活。

袁明珠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到他们早晨挖回来的那十几株花椒。

问她爹:“爹,花椒树呢?”

袁树挖起一锨土甩到一旁,“哦,你祖父给种到菜园里去了。”

只要没丢她就放心了。

袁少驹:“为什么不种在家里?”

虽然他没说为什么要种在家里,其他人也知道。

牛大蹦一家天天贼头贼脑的,只怕他们到时候会去偷。

他们家前些日子整理好的野苘麻,晚上没收起来,就被他们家给偷了许多去。

别人家偷了东西不敢拿出来用,牛家的脸皮不叫厚,他们根本没脸没皮,偷的东西也敢堂而皇之拿出来用。

“周大人说花椒树不能种在家里,还不能年轻人种,所以让你们祖父拿了种到菜园子里了。”

又是风水原因。

袁明珠知道,民间各种各样的风水和讲究特别多。

事实证明,有些讲究还是讲科学的。

就好比家里不能种松树,就是因为松树会散发出气味,这种气味会影响人的睡眠。

既然有此讲究,就入乡随俗好了,最多损失些财物,没必要非得跟风俗作对。

把挖来的树都种上,打了水浇足定根水,他们才收拾了工具回去。

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鸡汤的香味。

183、鲤鱼跃龙门

周大人已经端了一把椅子坐了,手里端着一碗鸡汤已经喝上了。

旁边顾重阳也端着碗,面色比清晨那会好多了。

看到他们回来,梁氏打了水给他们洗漱,“饭菜马上就做好了,今天吃鸡丝面。”

袁明珠看到窝棚旁边放了几只编好的鱼笼,还有一只半成品。

拿起来看了,虽说是用棉槐枝条编成的,比之竹子编的粗笨了许多,不过大概意思到了。

吴氏拎着水,“小妹,先洗洗,洗好了再看不迟。”

袁务川拎着锨从外头回来,看到她正在看编好的鱼笼,问:“编的可还对?”

袁明珠点点头:“就是这样。”

虽说粗笨了些,形状不是很美观,不过不影响抓鱼的效果。

招呼大哥他们:“跟我去把鱼笼放到沟里去,试试效果。”

大概是所有人内心里对逮鱼摸虾都有天然的喜好,袁伯驹几个跃跃欲试以外,周大人也放下碗围过来。

“这个奇怪的笼子是逮鱼用的啊?怎么用?”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

还举起来对着亮处看内里的构造。

袁明珠只能跟他解释了一下这样做的原理。

周大人把袁务川手里尚未放下的铁锨拿起来:“走,趁着天亮放河沟里试试。”

他那随从忙拎着几只鱼笼跟上。

袁明珠几个跟在后头,往河沟的方向过去。

连年黄河泛滥,并不缺河沟,这处土地上连着大河的河沟大大小小足有几十条。

周大人带着去的是最近的那条,沟里还放着袁家割回来沤的野苘。

野苘里还有正啄食的小杂鱼。

看到人来,小鱼跳跃着游开了,躲到了水底。

“鱼笼就下在这里好了。”

袁明珠指着一处河沟的最窄处。

袁伯驹几个脱了鞋袜跳到水里,在河沟里打上围堰。

本来看着平静,看不出水流向的河沟,随着围堰口越来越小,堰口的水越来越浑,渐渐能看出流向来。

“鱼笼得逆着水流放。”周大人说。

他被他家随从拦了没机会脱了鞋袜亲自下水,只能站在河岸上参与。

袁家众人都没有捕鱼的经验,袁叔驹为人板正,什么事都要问个明白,问道:“为啥要逆着水流放?”

其他人也好奇的看着周大人等着听答案。

袁明珠看着周大人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又捋一捋胡须,大概猜到他会讲一个鲤鱼跳龙门的传说。

她记得现代那一世,她爸爸在她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是讲了一个鲤鱼跳龙门的故事。

故事里说鱼儿们总是要逆着水游,去源头寻找龙门,只有历尽艰险跃过了龙门,才能化身成龙。

是古代版的励志鸡汤文。

不论故事的真假,鱼笼逆流放就对了。

想起这些,她又想起那些想回却回不去的过去。

不知道在她意外之后,她的爸爸妈妈可还好,没了她,谁给他们奉养终老?

放好鱼笼,一行人也都饥肠辘辘了,忙赶着回去吃饭。

回去途中袁伯驹看她似乎情绪不好,“累了吧?大哥背着你。”

袁弘德陪着周大人就着卤兔肉喝了点酒。

席间说起袁伯驹几个入学的事。

“正打算找老乡去问问官学的情形,……。”

周大人:“这个嘛……。”

就见周大人举着杯子,一副“问我啊,快问我,快点问我啊”,的表情。

还是他那个叫周旺的长随看他家老爷憋得难受,说:“袁先生真是问着了,我们老爷跟梁学正十分相熟……。”

周大人矜持的微微颔首。

周旺看他这样,知道可以接着说。

“正好大后日梁学正邀请我们老爷去学田参观,回程的时候倒是可以绕道来袁先生家叨扰一番。”

袁弘德大喜,举着杯子:“全赖周大人为袁某引荐了。”

又问:“州学的学田在何处?”

周大人这会也不矜持了:“在河北边,那里还有大片土地没人耕种,除了划了一块土地给州学做学田以往,据说还要建一处兵屯。”

他所说的河就是袁家这里北边的河。

去学田确实能顺道来袁家做客。

袁弘德:“还要建一处兵屯?”

周大人点头:“迁居来的人聚在一处看着挺多,分散开来就不够看了,就如你们这里,能耕种出来的土地只十之二三。”

全靠人力耕作,就是有无限的土地,能耕种的也寥寥无几。

袁弘德:“人确实太少了,昨天我去田里看了,出来的麦苗被野物糟蹋了不少。”

人类的活动少了,动物的活动就多了。

人类和动物一直在争夺着生存空间,人类是智慧生物,最终会把动物的生存空间挤得夹缝一样窄。

不过不是现在,现在的人们还是为野兔等野物的泛滥束手无策,为偷食的鸟群头疼不已。

“我正跟上头反映呢,准备跟兵屯借些人手,帮忙把这一带的野物清理一下。”周大人说起他也正在想办法应对野物糟蹋庄稼的事。

袁明珠还不知道家里的田地也被野物糟蹋了。

想着也得去田里放些陷阱。

事情实在太多,等哥哥们去了学里,只怕家里就更忙了。

还得盖房子。

想起盖房子,袁明珠问袁弘德:“咱们家什么时候盖房子啊?”

袁弘德摸摸她的包包头:“我们妮儿想盖房子啦?”

袁明珠心说:想盖房子的是大哥和二哥。

不过这话不能说,只能牺牲她成全哥哥们。

“嗯!”大力的点着头。

袁弘德跟周大人请教:“咱们这里盖房子可有什么讲究没有?”

周大人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是小意思的去捋胡子。

他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也没有什么特别讲究的,只一个,楝子不做梁,这盖房子的梁头千万不能用楝树做。”

又说:“我跟工匠替你们借些工具,你们先伐些木头拉回来阴干着,回头找人做好梁头门窗,盖房子可以跟邻居们互相帮着慢慢盖。”

不说邻居倒好,一说邻居袁家人只觉得口苦。

冯家是冒名顶替的,本身就是不怀好意有所图谋,还懒得很。

牛家的儿子十分下流,手脚还不干不净。

唯一看着老实点的秦家人,比冯家人还要懒。

不过这些话不能说与周大人听,只能点头应是。

周大人做事很有效率,吃罢饭回去就帮着借好工具让周旺给送了过来。

184、同伙

家里事务多,要把需要的木材伐好先拉回去,他们就没有再去瓜蒌山。

一早起来,袁明珠帮着陶氏她们收拾给工匠们的早餐。

早餐简单,就是烙了一叠饼,配上小咸菜,再煮上一锅粥就行了。

做好早饭就开始准备午饭,午饭是蒸馒头和猪肉炖崧菜。

昨天和好的面,经过一天的时间已经发酵好了,架上蒸笼就可以上锅蒸。

顾重阳比昨天更好了些,坐在灶前帮着烧火。

烧的柴火就是这些日子耕荒地收拾下来的野草树枝条。

能喂牛的草被晒干了堆起来做牛饲草,不能喂牛的就晒干了做柴火。

昨天送来了一大堆崧菜,杜氏把干叶子扒了,切好,拿大筐子装了跟梁氏一起抬到河沟里去淘洗。

大蹦娘倚着他们家新灶间的柱子,“哟,拉来这么多崧菜,还有这么大块肉,你们可发财了,这人会不会巴结就是不一样。”

袁明珠看看灶间棚子里的曾祖母、二嫂、和大姐,知道大蹦娘就是看着嘴巴还利一些的她娘和大嫂不在才过来说些酸话。

曾祖母三个都是文静性子,根本不是大蹦娘这等泼妇的对手。

大蹦娘话音未落,严氏也听到她说话走了过来。

袁明珠:“肉和菜再多,那也是官府的东西,都是可着人头发下来的,俺们可不敢克扣工匠们的口粮,

要说有什么好处……?”

袁明珠故意顿了顿,大蹦娘和严氏果然停止了说话,支棱着耳朵等着听。

只以为她年幼无知会说漏嘴点什么。

“要说有什么好处,就是可以免了劳役,可是如今呢,咱们是新迁徙来的,官府免了咱们五年的劳役,

本来就不用出劳役,我们家现在是白做工,大婶子,你要是也想帮着干活,回头我让曾祖父跟周大人说说,也算你一个。”

一听说是白干活,还要拉着她一起干,大蹦娘匆匆留下一句“俺灶上还烧着饭”,跑到比兔子还快。

严氏坐在案板旁边,热心的帮助揉馒头剂子。

扭头看看坐在灶前闷不吭声烧火的顾重阳,说:“这孩子倒是命大,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没留下什么毛病吧?”

陶氏正想回答没留下什么毛病,只说了一个“没……”。

袁明珠先拿着擀面杖敲了他一下:“怎么没留下毛病?看看,更傻了,打着都不知道疼了。”

接着又敲了好几下,“真是笨得要死了,干点活就能从树上摔下来,不光不能干活,还得好吃好喝伺候你,

明天就给我出去干活去,你以为你是少爷呢!”

被袁明珠噼里啪啦骂了一顿,顾重阳只低着头不吱声。

他只觉得家里这么忙,他从树上摔下来不能干活还得吃好的养着,确实是他不对。

看在一家人对他好的份上也不愿意跟袁明珠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而且跟袁明珠比起来,他真是太笨了,被她骂几句也是应该的。

严氏看在顾重阳,笑得前仰后合的:“哎哟,这孩子还真摔傻了。”

顾重阳看着她浑身洋溢的喜悦,垂下眼眸掩住眼里的精光。

看着旁边袁明珠似是漫不经心踢着他坐着的小凳子的穿着嫩绿色绣花鞋子的脚,若有所思。

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他敢反驳她的话,她会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就给他几脚,对他拳打脚踢一顿。

“都在呐,”大壮娘人未至生先至。

扭搭扭搭进了袁家的灶间。

“我正说去你们家找你,幸好从这边过去,听到你在这边说话。”大壮娘对严氏说。

又问:“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着说什么傻不傻的?”

严氏指着顾重阳:“说他呢,摔这么一下子给摔傻了。”

陶氏忙拦着她:“没有,别瞎说,孩子好着呢,就是有点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

严氏带着宽容的笑,并不跟陶氏辩驳。

只偷偷给大壮娘挤了挤眼睛。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大壮娘偷偷观察了一会顾重阳,嘴角也微微上挑,噙上笑容。

袁明珠怕顾重阳待在这里久了会让她们看出破绽来,对他说:“跟我去收鱼笼子去。”

顾重阳动作稍迟缓了些就又挨了一脚:“笨死了,快点。”

陶氏:“重阳的伤还没养好呢,鱼笼等中午你曾祖父回来再去收也一样。”

袁明珠:“不能让他光吃不干活,就得让他去收。”

拽着他就走。

“拎着水桶,你怎么这么笨。”

“走这边,你个笨蛋。”

……

灶间里的人听着袁明珠骂着顾重阳走远了。

陶氏她们一脸的担忧。

严氏二人却心情颇好。

许是心情好,两个人帮着袁家干了一早上的活,直到快中午才各自离开。

只说袁明珠拿着柴刀和一些麻绳,顾重阳拎着水桶,两个人往昨天放鱼笼那里去了。

离开了村子周围,袁明珠就不再骂顾重阳了。

顾重阳若有所感,偷眼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严肃着一张脸,眉头微皱。

她不喜欢她这样,情愿看到她一脸怒容打他,也不想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样子。

问她:“大壮娘也是他们的人吗?”

袁明珠微愣,心说:还不傻嘛,也看出来了。

“不能确定,我觉着像,不过看着她跟严氏相处的情形,又不像是一伙的。”

他刚刚才发现大壮娘不对劲,袁明珠却早就发现她有问题了,她还是比他聪明啊!

到底还是个孩子,心里存不住疑问,又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秦家有问题的?”

这话问的有些不服气,带着些少年人的争强好胜。

袁明珠没听出来了,还以为他就是好奇,答道:“第一天来就发现了。”

“啊?”顾重阳用升调惊奇的问。

“怎么看出不来的?”

袁明珠难得的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啊?”顾重阳用升调惊奇的问。

“怎么看出不来的?”

袁明珠难得的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啊?”顾重阳用升调惊奇的问。

“怎么看出不来的?”

袁明珠难得的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185、包容

袁明珠解释了一半,蓦然发觉要说的理由有些让人羞于启齿,尤其是跟个异性解释其中原委,更是会让人面红耳赤。

虽然面前的异性还只是个小屁孩。

于是顾重阳更加怀疑袁明珠的说辞了。

十分狐疑的拧眉看着她。

一个孩子做这种老气横秋状。

袁明珠终于发现他语气和神色有异,差点被气笑了:这小屁孩,一贯心高气傲,心思重又爱瞎疑心,这是以为她在唬他?

本来觉得不该跟毛孩子较真,所以往日不管是对顾重阳还是对以前的袁白驹,甚至对更年长些的几个哥哥们,都是多有包容。

有时候甚至称得上纵容。

这会却真有些着恼了,气得口不择言,“秦四狗家穷得那样,几个孩子干黄寡瘦的不说还衣不蔽体,

按照常理推论,他们家拿什么贴补孩子?还不是只能给孩子吃母乳?

可是你看大壮娘,奶了八个孩子,那个一点都没下垂,这说明什么?说明那八个孩子肯定不是她的,至少不是她生的。”

袁明珠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说完了自己倒羞红了一张脸。

对面的顾重阳比她还不如。

不仅小脸通红,直红到交领里脖颈根,一双眼眸更跟刚刚做了贼人似的,飘忽忽的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为好了。

虽然缘由听起来有几分不入流,细想想却十分有道理。

大壮娘胸前鼓鼓囊囊的,却没有下垂,跟养了八个孩子的贫苦农妇差得太远了。

袁明珠一直认为细节决定成败,细微处更能窥得真相。

两个人就这么羞惭惭站在水沟边上,像是两枚小呆瓜。

最后还是袁明珠似羞又似恼的朝着顾重阳的小腿踢了一脚:“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干活?”

顾重阳大梦初觉一般:“噢!干活。”

往河沟边窜过去。

窜过去又窜回来,把落下的水桶提过去。

往日里他虽然知道袁明珠打他有打他的用意,能理解,但是心底里那点男子的自尊心还是让他觉得十分受伤。

只这一次,觉得自己确实很欠揍。

顾重阳除了鞋袜挽了裤脚跳到水里,把鱼笼捞起来递给袁明珠。

不知是鱼笼浸足了水,还是里头困住的鱼多,袁明珠只觉得鱼笼比之前压手多了。

想来两个原因都有吧,还没打开,只这样拿着,她已经感受到了鱼儿在鱼笼中跳跃带来的震动。

把鱼笼的尾部搭在水桶上,一只手扶着鱼笼,另一只手把鱼笼尾部扎紧的麻袋片解开,大大小小的鱼虾泥鳅就落到水桶里。

几个鱼笼收完,足有大半桶。

“这么多鱼啊,”顾重阳的语气中都是逸散而出的欣喜。

袁明珠的喜悦也不比他少。

因着这份欣喜,倒是把之前的尴尬化解了。

找了一处草丛把水桶藏了,袁明珠带着顾重阳去他们家田地那边看看野物糟蹋庄稼的情况。

头顶一只大雕低低飞掠而过,像是飘过的一片乌云。

此地虽不靠海,但据说离海也不甚远,是以经常有海雕出没掠食。

据本地人讲,海雕除了有时候会抱走家养的禽类和体型小一些的家畜幼崽,还会袭击年幼的孩童。

那雕飞得太低,两个人仿佛都能听到雕翅扇动的声音,能感受到扇起的风拂过面皮。

袁明珠就觉得被人扑倒在地,严严实实的护在身下。

待她从地上站起来,那雕已经飞远了,雕爪之上,抱着一只肥硕的兔子。

却原来是虚惊一场。

那雕的目标并非是人,而是藏匿在不远处的兔子。

民间确有海雕攻击幼儿的传说,不过那都是荒年间,觅食困难。

如今此地田鼠和野兔快称得上泛滥了,海雕应该不会轻易攻击人类。

看着身侧紧握着柴刀的小男孩,袁明珠一时之间只觉得百味杂陈。

看到是自己误会了,顾重阳面露窘色。

“我,我……。”

袁明珠拉着他:“快点啊,耽搁久了曾祖母该担心了。”

拉着他在田间的小路上飞跑着。

到树林边砍了些枝条,寻着几处野物的痕迹,放置了几个陷阱。

寻回装鱼的水桶,两个人抬了回去。

看到如此多的鱼,大家都十分惊喜,袁明珠央着杜氏忙找了几个坛子,把鱼虾泥鳅各自分开。

“这些泥鳅可以养一些日子,待把泥吐干净了烧汤喝。”

又说:“这些大些的虾可以直接蒸了蘸酱料吃,这些小些的就拿了来烧萝卜丝好了,味道应该比萝卜炖肉也不差,

这些鱼大些的留两条晚上红烧,其它的做成咸鱼干给工匠们当早餐的小咸菜,小些的没有指头长的这种直接晒成鱼干,

等明年种些韭菜和苋菜,拿来炒小鱼干和小虾干都是极美味的……。”

袁明珠一一分派着。

这种指长的小鱼,最长只能长到不足两寸长,特别适合拿来晒小鱼干。

是这片水域里最多的物种,尤其是浅水区域,透过水面就能看到成群在水底游弋。

民谚有云:十月里天短,梳头洗脸。

意思是说十月的白天短,起床后也没干啥呢,梳梳头洗洗脸一天就过去了。

杜氏拿着菜刀,正准备杀鱼腌制,周大人他们就过来吃中午饭了,看到袁家放了好多鱼,问:“这是鱼笼逮的?”

他早晨出门早,没来及去倒鱼笼,惦记一早上了,只说中午回来再去倒也来及,没想到已经倒了,还收获如此多。

也顾不得吃饭了,“再去看看,指不定还能抓这么多。”

拎着水桶领着周旺就去了河沟那边。

大呼小叫的一路回来:“快看,快看,逮着一条大鱼。”

袁明珠看了,是一条一尺多长的花鲢鱼。

本来就招眼,再经了他这样一吆喝,袁家的收获更惹人注明了。

看到袁家又是捕兔子,又是捕野鸡,如今又捕了如此多的鱼,其它三家多多少少有些心里不平衡。

冯家和秦家还好些,牛家的人直嫉妒得眼珠子都快红了。

牛三蹦去了河边逛了一圈,回来后跟他家里人说:“我看了,他们家逮鱼的篓子就放在后边水沟那里。”

牛棒子:“你们晚上去,抢先把他们家的鱼篓子里的鱼给弄来。”

196、脱臼

“我今天看了,他们那个放灶的棚子里,放了一大堆崧菜萝卜,还有那么大一扇猪肉。”大蹦娘比划着说。

支使她儿子们:“晚上顺便去他们家棚子里看看。”

至于怎么个看法,就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了。

午饭过后不久,袁家的男人们就赶着牛车拉着两棵树身子和一些树枝回来了。

袁明珠看了,一棵榆树一棵大柳树。

树干和树枝被卸下来,放到自家地盘上西边人走动少的地。

还能挡着些严氏的视线,省得她恨不得长出第三只眼盯着这边。

把树卸下来,袁弘德他们又去接着拉。

他们今天伐了六棵树,要趁着借来的工具趁手尽快把需要的木头都准备好。

晚饭前,今天伐好的木头都拉了回来,摞了一堆。

看到抓了许多鱼,袁伯驹几个也去河沟里倒了一回鱼笼,过了一把瘾。

或许是鱼笼实在倒的太勤了,又或许是这一片的鱼被抓完了,他们捞到的鱼比前两次少了许多,还都是些小杂鱼。

几个人商量着:“要不明天换个地方放鱼笼吧?”

干一天活实在累了。

袁伯驹:“等两天吧,先放在这儿,等忙活完这两天再换地方。”

几个人提着水桶回来了。

吃了晚饭,因为今天累狠了,也没有耽搁,一家人就收拾收拾睡下了。

睡到半夜,袁明珠晕晕乎乎起来想上厕所,突然想起来他们今天放的陷阱忘记去看了。

不仅今天放的陷阱忘记了,昨天在瓜蒌山上的陷阱也没去收。

困劲一下子没了,人清醒过来。

盘算着无论如何明天得拉着她爹走一趟把陷阱给收了。

穿上鞋子,走出窝棚。

夜幕下漆黑一片,负责守夜的二哥脑袋一点一点的,貌似睡着了。

袁明珠想着,房子盖不盖都不急,得先把院子垒起来。

不然劳累了一天还要守夜,人都熬垮了。

正想着呢,突然从村外传来凄厉的叫声,不仅守夜的袁仲驹一激灵吓醒了,村里人和旁边工匠那边大多数人都醒了。

大家都走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袁弘德披着衣裳对袁伯驹他们说:“你们在家看好家,我跟你祖父你爹去看看。”

防止是调虎离山之计,安排他们保护家里的妇孺。

点了灯笼,拿着铁锨铁叉,汇合着出来查看的其他人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赶去。

其他人也睡不着了,都穿好衣裳坐一起等着。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出去的人都回来了。

陶氏带着大家迎上去:“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袁弘德摇摇头:“先回去,回去再说。”

原来出去查看的人围着村子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工匠们说:“指不定是谁吃饱了撑得恶作剧呢!看看都有谁没在?”

结果只冯小毛不在。

就在大家都以为是冯小毛在捣鬼的时候,从袁家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袁弘德举着灯笼一看,不是冯小毛又是哪个?

就见他趴在地上,胳膊呈一个奇异扭曲的状况。

冯小毛被抬到空地上,“我听到外头有动静,想出来看看,被这几棵树给绊倒了。”

哎哟哟哟的呼疼。

不是冯小毛?事情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袁弘德脸色变得凝重。

严氏看到丈夫模样凄惨,央求大家送他去城里看大夫。

袁明珠悄悄拉拉曾祖父的衣袖。

袁弘德弯下腰问:“怎么啦?”

“他只是胳膊脱臼了,送回去就好,不用去城里医馆。”

这大半夜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苦肉计?不能让曾祖父他们去送人。

袁弘德也不想在这种非常时刻让一家人分开。

走过去装模作样的摸了冯小毛的骨头,“应该只是脱臼了,问题不大,送那边棚子里,我给他接上。”

指了指灶台的棚子,让把人送那边去。

让其他人回避,领着袁伯驹几个过去了。

袁明珠也顺势跟在后头。

“扶着他点,别让他乱动。”袁弘德吩咐。

冯小毛只以为是袁弘德在给袁伯驹他们指导,在猜不到是袁明珠在指挥她曾祖父。

确认了确实只是脱臼以后,袁弘德在袁明珠的指导下试了一次。

这种事情只有理论不行。

就听到也是类似的“咔吧”一声,没接上去。

冯小毛没怀疑袁弘德收益不行。

袁家晒得大半院子的草药,看着就让人觉得医术了得。

他觉得袁弘德察觉了他今天晚上想趁乱去他们家探探他们家的图谋,故意教训他呢。

“袁先生手下留情,”冯小毛哀求。

袁弘德非常抱歉道:“手滑了,好常时间没接过了,手生了。”

好歹第二次试成功了。

袁明珠说着医嘱:“最近不要用这条胳膊用力,不要用冷水清洗。”

冯小毛扶着胳膊道了谢,不敢在袁家这边多停留,低着头就往他们家那边钻。

还是众人看到他不长记性,还往摞着木头的地方走,喊住了他,才避免了又一起悲剧。

牛大蹦抱着膀子,猥琐的往袁家女眷那边靠,嘿嘿笑着:“冯大厚他爹可真傻。”

陶氏皱眉,对杜氏说:“带孩子们去休息吧!”

这种下流货色就是那癞蛤蟆,不咬人膈应人。

抓住了打一顿能好一阵,但是过一阵又故态复萌,又不能总打他,让人觉得袁家仗势欺人。

袁珍珠牵着妹妹的手,袁明珠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十分心疼。

许是看到袁珍珠害怕的模样,牛大蹦笑得声音更猥琐了。

袁明珠叹气:她姐姐这样的才符合这个世界对女人的要求,却不知道,这样的性格十分吃亏。

要是依着她,情愿人女儿泼辣厉害些,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走过牛四蹦跟前,牛四蹦学着他大哥的样子嘿嘿的笑。

气得袁明珠趁着走路在他脚上踩住拧了一下。袁明珠叹气:她姐姐这样的才符合这个世界对女人的要求,却不知道,这样的性格十分吃亏。

要是依着她,情愿人女儿泼辣厉害些,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走过牛四蹦跟前,牛四蹦学着他大哥的样子嘿嘿的笑。

气得袁明珠趁着走路在他脚上踩住拧了一下。

187、菜花蛇

这些泥水只能是刚刚沾上的。

袁明珠在脑海里复原着她今晚的活动轨迹。

她没有离开过自己家范围,除了帮冯小毛把胳膊复位,就只踩了牛四蹦一脚。

对,是踩牛四蹦那一脚沾上的,正好是右脚,位置也吻合。

之前几日去瓜蒌山干活,穿的都是粗布衣裳,她这条裙子是今天才换上的,穿一天就弄脏了,袁明珠在心里直呼晦气。

难怪俗语说好鞋不踩臭狗屎,跟这种下贱玩意沾上就没有好事。

之前的那一阵惨叫让大家都很担心此间的安全。

袁弘德亲自守的下半夜。

对袁仲驹说:“回去睡吧,我来守夜。”

周大人也不放心,点了两名下属巡逻。

其他人也没睡踏实,闹得人心惶惶,恐怖和疑云笼罩在新落成的小村上空。

如今是蛇虫将蛰伏尚未蛰伏的时候,不过活动减少,所以大家也没等到太阳出来,天刚微亮就组织了人手去村子周围巡查。

这些像阴霾一样压在大家心里。

家里几个小的被拘在家里不许出门。

直等到太阳升起来,袁树提着采药的叉子领着袁伯驹几个巡查回来,巡查完毕,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只是在袁明珠他们放的陷阱里发现了两只野兔。

吃了早饭,袁明珠惦记她的鱼笼和小树林那边的陷阱,央求她爹带他们去看看。

袁树看看袁弘德,袁弘德点点头,他才带着孩子们出门。

先去的放鱼笼的河沟边,就看到四个鱼笼都不不见了,打起的围堰被踩塌了半边,上头赫然几个大脚印。

偷鱼贼把鱼笼一起偷走了?

袁明珠有些傻眼。

鱼笼才放了一天吧?

应该是村里人干的,若是外人,消息不会这么灵通,第一天用就来偷。

“这儿有一个。”

袁少驹在河沟边的灌木丛里找到一只鱼笼,拎了出来。

鱼笼被人倒过了,用来堵住底部的麻袋片也在灌木上被找到。

“鱼笼都在水底。”顾重阳说。

大家凝神看过去,果然围堰的旁边有一些阴影,看形状就是不见了的鱼笼。

袁树找了一根木棍把鱼笼捞起来。

每一个里头都只有三两只小杂鱼。

这事实在让人窝火。

“昨天晚上……,”袁明珠把牛四蹦脚上有泥水的事说了。

不消说这事也是牛家那些下三滥干的。

可是知道也没有用,没抓到手脖子说都不能说。

袁伯驹:“先把鱼笼换个地方放下去吧!”

这事再气闷也没用。

“不打围堰了,换个水深些的河沟放吧。”袁明珠说。

虽然打围堰放鱼笼效果好,但是太显眼了,架不住有这样一家无耻的邻居总想不劳而获。

还是直接放下去,让他们不知道位置,虽然逮的鱼少了点,也比被人抢先把鱼倒走强一些。

袁明珠吩咐大家:“去挖些蛐蟮来。”

蛐蟮是方言,也就是地龙,学名蚯蚓,这会钓鱼都是用蛐蟮做诱饵。

袁明珠一说挖蛐蟮,其他人就明白她的意图了。

挖些诱饵放在鱼笼里诱捕鱼,就可以把鱼笼放到深水处了,就不怕牛家人来偷鱼了。

有腐殖质的土地就有蚯蚓,袁树找了一块堆积了树叶的地方,拿柴刀挖了挖,就找到一些蚯蚓。

找了几根茅草把蚯蚓串起来,放到鱼笼尾部。

袁明珠带来的麻绳,一头系在鱼笼上,鱼笼扔进水里,麻绳的另一头系在河沟边的隐蔽处。

三只水底的鱼笼因为浸足了水,自己沉到水底。

剩下那只被扔在灌木丛中的风干了半夜,扔下去总是浮起来。

“找块石头来。”袁明珠说。

逮鱼摸虾这种事,她轻车熟路。

顾重阳递了块瓦片给她。

鱼笼里放了瓦片,扔下去就沉了下去。

在水桶里洗着手,袁明珠觉得她大概知道了昨天惨叫的是谁了。

不过,还得找找佐证。

她走回之前放鱼笼的地方,说:“在周围找找,看看是不是有条死蛇。”

袁仲驹:“小妹你要蛇干嘛?”吓得往袁明珠身后躲了躲。

蛇这种玩意北方不比南方多。

因为不经常见到的缘故,别看北方的男子身材样貌长得或许比南方的男子爷们,人不可貌相,可能一个很爷们的北方男子见到蛇会发出小娘子一般的尖叫声。

就好比眼前的袁仲驹,扶着袁明珠的肩膀,瑟瑟发抖:“蛇……,别过来。”

顾重阳拿着根棍子,棍子上挑着一条两尺多长的蛇。

看到袁仲驹害怕,他停在了一米外。

袁明珠拍拍她二哥的手:“死的,没事,再说这种蛇也不咬人。”

袁明珠走近了看着,这是一条常见的菜花蛇,周身长着黑黄相见的花纹。

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跟黄鳝混淆。

袁明珠扬扬手指:“扔了吧!”

蛇被拿走,经过最初的恐惧之后,袁仲驹被恐惧吓到离线的智商重新上线:“小妹,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条死蛇的啊?”

“猜的。”

就是猜的,她也没说错。

鱼笼这种捕鱼工具,捕鱼的时候总是免不了会有一些奇怪的生物不期而至。

泥鳅和黄鳝都不算啥,除此之外还会有青蛙、癞蛤蟆、老鼠、蛇……。

如是那种广口的地笼,捕猎的范围就更广了,袁明珠曾经听说过有人的地笼里捕到过水獭。

有了这条死了的菜花蛇,昨晚那个惨叫声就有了合理解释了。

解释道:“这种蛇长得像黄鳝,不过头和尾巴有点区别,身上的花纹也不太一样,白天里不仔细看的话都可能认错,

若是晚上,光线不好,就更不容易分清了。”

问她二哥:“二哥,如果是你晚上偷偷去起别人家的鱼笼,以为是条黄鳝拿手里,然后告诉你手里拿的是蛇……。”

袁明珠的话还没问完呢,袁仲驹就打了个寒颤。

袁明珠十分不厚道的嘿嘿笑了两声。

总结道:“昨天来偷咱们家鱼的人,运气不错,逮了条蛇。”

袁仲驹设身处地的为那个倒霉蛋想了想,说:“昨天晚上惨叫的那个人就是来偷鱼的?”

袁明珠:孺子可教也,就是胆子太小了。

“这个季节黄鳝都钻到土里过冬了,只有泥鳅和蛇还出来活动,现在是逮不到黄鳝的。”

188、猕猴

兄妹几个一边乐淘淘的讨论着这事,一边往西北方向小树林走。

知道了惨叫的来源,压在大家心底的大石头被掀开了,所有人的心情都轻松了。

“知道大家在找那个惨叫声的来源,他们家也不说。”袁伯驹很是气愤。

昨晚折腾了半夜,早晨天没亮又出去排查危险,牛家知道原因居然就这样看着大家忙碌。

袁少驹:“他们家的人坏得很,估计这会看着大家害怕,看着大家白忙活心里正不知道怎么乐呵呢!”

袁明珠想起昨天牛家兄弟站在人群中的举动,觉得五哥说的十分有道理。

看到大家因为他们的原因被扰得不能好好休息,居然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袁树拍拍小儿子的肩膀:“他们也可能是怕被人知道偷鱼,不敢说,以后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忍让些就忍让些。”

听了袁树的话,几个人偷偷交换了几个眼神,都装着受教的模样参差不齐的应着:“知道了。”

……

也不能说袁树的说法是错的,这样的想法才是这个时候普通老农的主流。

本分做人,老实做事,吃亏是福。

很快就到了柳树林。

袁明珠跟顾重阳昨日也没敢往深处去,几个陷阱就放在边缘处。

运气不错,前面几个陷阱都捕到了猎物。

等到了树林中间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住了。

“猴子,这是猴子吧?”袁少驹问。

看到有人靠近,那只小猴子更激烈的挣扎起来。

“怎么办?”袁少驹问。

袁明珠也行问。

不过好像所有人都有些麻瓜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袁明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玩意又不能吃,要不放了吧?

作为类人的生物,人家对待猴子的态度一般来说都仁慈一些。

所以袁明珠提出来放了的时候,所有人都表示同意。

袁伯驹慢慢靠近小猴子。

这是一只个头很小的猴子,不知道是因为是幼猴的缘故还是本身体型就如此,看着只有不到一尺高。

龇着牙吓唬着袁伯驹,不想让他靠近。

袁伯驹无法,只能另外想办法。

水桶里有刚才在河沟里捞到的几只虾,他拿了放到小猴子跟前。

小猴子一只前爪吊在树枝条上,瑟缩又警惕的着看着他们,没有去拿那只尚的蹦着的虾子。

就在袁明珠以为小家伙很大义凛然,坚决不吃嗟来之食的时候,小家伙出手让闪电般把虾子拿走了。

一边警惕的看着他们,一边把虾子吃了。

袁伯驹以为糖衣炮弹生效了,再次试图靠近。

不过小东西很聪明,糖衣炮弹可以有,不过把糖衣扒下来吃了把炮弹还给你。

再次对着袁伯驹龇牙。

袁伯驹只得再次贡献了一只虾子。

连续给了三个虾子之后,袁伯驹还是没有得到接近这只矜持的猴美人的机会。

倒是把其他人逗得前仰后合的。

这只憨态可掬小猴子实在太可爱,太好玩了。

或许是看到大家没有恶意,也或许绳子勒得实在难受,袁伯驹改变策略,拿着只虾子比划着跟它一手交虾,一手解绳子的时候,小猴子没有再拒绝。

待小家伙爪子上的麻绳解了下来,它呲溜一下窜上不远处的一棵树。

挂在枝丫上看着他们。

袁叔驹重新把陷阱布置好,他们就准备去下一处。

才走了几米,就听到后头小猴子的吱吱叫声。

回头一看,好嘛!小家伙又吊在那儿了。

不过之前吊的是右爪子,这次换左爪子了。

几个人只好又返回去,去把它放下来。

有了前次的经验,这次倒是没费多少周折,一只虾子就哄得它把爪子递了过来。

袁叔驹重新布置好的陷阱,这回没等他们走呢,小猴子就把左后肢伸进去了。

然后吱吱叫着把爪子伸向他们。

合着以为他们在跟他玩解绳子换虾子的买卖呢!

小东西碰瓷碰得挺溜!

袁明珠现在知道这是个幼猴了,傻福福的。

袁树只得吩咐他们:“把这个陷阱收了吧。”

万一他们走了小猴子不懂事再把自己陷进去,绳子勒久了缺血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有违天和。

袁叔驹把麻绳和做机关的枝条收了。

他们在前头走,小猴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袁少驹回头猛一蹲,吓唬它一下,它就扭头跑两步。

等他们再走,它再跟上来。

到了后头,袁少驹吓唬它都没用了,只能拿棍子驱赶。

赶也赶不太远,不远不近的辍在后头跟着。

一直跟到家里。

陶氏:“哪里来的猴子?”

袁少驹争着把小猴子的来历给说了。

说完小猴子,还想说牛家偷鱼和昨晚惨叫的事。

袁明珠瞥见严氏正站在几棵木头的那边,忙给袁仲驹递了个眼色。

袁仲驹一把把袁少驹给勒着脖子拽走了。

“别耽误时间了,咱们去瓜蒌山收陷阱去。”

袁明珠看看小猴子,说:“昨天晚上那叫声应该是这小东西被陷阱困住了叫的。”

陶氏深以为然。

估计那边偷听的严氏也会认同。

袁明珠交代:“那边的陷阱就收回来吧,别放了。”

家里最近都忙,明天还要宴客,得几天不能有空去了。

袁树套了牛车,带着男孩们出发了。

小猴子还挺乖,蹲在陶氏对面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一只萝卜,并没有抢食的行为。

袁明珠觉得,这个这家伙十有八玖是饿了,就被给了它几只指长不到的小虾子的他们给吸引了回来。

陶氏拿着刀子把萝卜的头和须削下来。

袁明珠看看小猴子,说:“昨天晚上那叫声应该是这小东西被陷阱困住了叫的。”

陶氏深以为然。

估计那边偷听的严氏也会认同。

袁明珠交代:“那边的陷阱就收回来吧,别放了。”

家里最近都忙,明天还要宴客,得几天不能有空去了。

袁树套了牛车,带着男孩们出发了。

小猴子还挺乖,蹲在陶氏对面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一只萝卜,并没有抢食的行为。

袁明珠觉得,这个这家伙十有八玖是饿了,就被给了它几只指长不到的小虾子的他们给吸引了回来。

陶氏拿着刀子把萝卜的头和须削下来

189、无本买卖

袁明珠忽闪着大眼睛笑。

她就知道糊弄不住曾祖父。

柳树林离着这边实在是有些远了,隔着快一里地呢,别说这么一只小猴子,就是孙悟空的本体灵石猴来了,叫声也传不了这么远。

举着一对小胖爪子跟她曾祖父拱手求饶,求不要跟曾祖母她们揭穿她。

她还得用这个消息迷惑牛家的人,让他们放松警惕,以为风头过去了。

她得给他们挖个坑,坑死他们,以报那天牛大蹦在袁珍珠跟前又不老实的仇。

袁弘德:“哦,这样啊,那以后就放心了。”

虽然帮着瞒着,但是真像袁弘德还是得知道。

对陶氏说:“这只猴子不知道身上有没有跳蚤,你不要让它靠你太近。”

又对袁明珠说:“跟曾祖父去挖些采药给小猴子洗洗澡,把跳蚤洗了。”

“别再外头很耽搁,马上要吃午饭了。”陶氏叮嘱。

袁弘德应了,拿了工具把袁明珠给领出了门。

洗跳蚤虱子的草药是百部,百部一般生长在荫蔽湿润的地方。

所以袁明珠带着袁弘德往东边走去,在他们最早住的地方的东北方向,有一个土坡。

土坡的向阳面长了许多杂生树木,背阴面河沟纵横又生了许多杂草。

如果这里有百部的话,应该就生在那边。

走出一下距离,袁弘德问她:“昨天晚上那叫声是谁干的。”

既然曾孙女找了小猴子背最晚惨叫声的黑锅,一定是他们发现了是谁干的。

袁明珠把他们发现的情况说了。

“惨叫的人应该是牛三蹦,牛家的四个兄弟,只牛二蹦稍微老实一点,那个牛三蹦,他大哥干啥坏事都少不了他一份,

昨天晚上他大哥在那边挤眉弄眼的说怪话,他们家老四都跟着作怪,他倒是老实的跟大姑娘似的。”

袁弘德点头,这番推理合情合理。

知道他们是要对牛家惩诫一番,只说:“注意点分寸,别闹出人命来。”

有韩老五那个前车之鉴,就怕她不知轻重对牛家下狠手。

牛家毕竟不同于韩老五那种亡命之徒,做事若不秘,出了人命怕是会累及她的名声和伯驹几个的前程。

袁明珠:“我知道曾祖父,我有分寸。”

依着她的性子肯定是防患于未然,斩草除根,今日饶过牛家,就怕是养虎为患。

不过既然曾祖父说了,就饶他们一回,下次再犯,必不轻饶。

牛棒子一家还不知道已经在阎王爷那儿挂了号,刚吃还在阎王爷跟前打了个转,还在准备作死。

大蹦娘带着女儿刚才在前院串门,就听到严氏说起昨天那一阵嚎叫的来由:“我刚才从东边那家过来,他们家抓了个小猴子回来,

就听他们说起来昨晚叫声是猴子叫的。”

听得她一愣。

严氏只顾着抱怨袁家连累一村的人跟着他们担惊受怕,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大蹦娘匆匆敷衍了她几句,就跑回家跟一家人传话去了。

昨天晚上她儿子们去偷倒袁家放的鱼篓,那鱼篓里就几条小杂鱼和几条泥鳅。

本来还觉着捞了条鳝鱼,个头还不小,也不算白跑一趟,结果居然是条长虫。

几个人吓的扔了鱼篓子就跑回来了。

本想着接着去袁家的灶台那边碰碰运气,没想到因为他们家三儿叫喊的那几声把村里人都吓着了,一晚上都有人巡逻。

吓得他们也没敢去。

“现在好了,袁家的人说叫声是他们家逮的那只猴子叫的,肯定晚上就不会有人巡逻了。”

牛大蹦舔舔嘴唇:“我刚才看了,他们家早上又抓了几只兔子和野鸡。”

正说着,从袁家的方向飘来一股肉香味,馋的一家人直吞口水。

牛四蹦拿了一节香出来:“秦三壮给我的,说这种香点着了,把烟吹进屋里,屋里的人就睡得人事不知,

睡醒了也不会知道是让人给迷晕了,神不知鬼不觉。”

几个人都很好奇,传看着。

“晚上拿袁家试试,好用的话你再跟他多要点,咱们拿回来的东西可以分给他们一点。”牛三蹦说。

牛大蹦拿着迷香审视了半天,“不妥,这玩意不能用,四蹦,你回头还给他。”

牛四蹦有点舍不得。

牛三蹦:“为啥啊?这东西多好用,往后袁家弄来啥好东西都是咱们的。”

“你懂个屁,秦三壮好好的为啥要给四蹦这个?”牛大蹦骂道。

牛四蹦:“他跟我吹牛说起他们家有这个,才拿来给我的。”

“这玩意是杀人越货用的,他得了失心疯了跟你吹这个牛?

赶紧还给他,这个不能不用,用了就是把把柄送到秦家手里面,以后他们家拿着这个要挟咱们,咱们就成了冤大头了。”

牛四蹦握握拳头:“他姥姥的,敢算计老子,老子揍死他。”

牛大蹦把他的拳头按住:“你傻啊,还回去就行,别自作主张。”

牛棒子拿指甲剔了剔牙,“这秦家看着老实巴交一家人,心眼子这么多。”

牛大蹦:“早就看他们不简单了,他们家几个小崽子放牛都不会,而且他们还不想种地。”

又说:“我猜着,他们以前说不定就是打家劫舍吃浮食的,干无本买卖干惯了不想干活。”

越说越觉得像。

十分羡慕。

“你们看他们家不干活也没缺吃的,前几天还割了一刀肉吃,手里钱财肯定不少。”

牛三蹦也被说的心痒,“来的时候我注意看了,他们家有辆独轮车,独轮车上除了放几床被褥,车轱辘印却不浅。”

一家人的眼睛里都冒着幽幽的绿光。

“找个机会进他们家探探,看一下他们把财物放在哪里。”牛大蹦一锤定音。

不说秦四狗支使他儿子给牛家提供作案工具未成,反而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只说袁明珠带着袁弘德到了那处高坡的北坡。

百部的地上部分有爬藤,虽然现在入秋枝叶枯黄了,但是藤还在,很容易找到。

袁明珠很容易就找到一些,袁弘德拿药叉给挖出来。

回去以后,找了一只不用的破陶盆把百部煮了些水。

这只猴子野性难驯,哪会乖乖的让人给洗澡?

190、吃人嘴短

小猴子一看到有人要去抓它就窜到棚顶上蹲着,等没人抓它了又溜下来。

它动作灵活,没人是它对手。

直到药水放凉了也没抓到它。

中午工匠们过来吃饭,周大人看到袁家人在跟个猴子对峙,“还真抓了只猴子养着啊?”

“陷阱抓的,怕它身上有虱子、跳蚤想给它洗洗澡,怎么也抓不到。”

袁弘德暂时把猴子的事放到一旁,招呼周大人他们。

听周大人这话,他们抓了只猴子的事已经传到工地那边了,是不是也可以认为昨晚那些嚎叫是猴子嚎的周大人也已经知道了?

传话的人还真是够迅速的,一点时间也不愿意浪费。

袁弘德旁敲侧击了一番,果然传话的是牛家的人。

袁弘德暗自叹气,当日他们看到是跟牛家这样最难缠的,冯家这样心怀不轨的分到一处,悄悄寻了管分配的小吏,指望使些银子不跟他们分到一起。

一般来说这些底层的小吏平日里干活多油水少,遇到这样的事没有拒绝的。

可是那日那小吏就十分不耐的拒绝了他送上的银子,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

“分你跟谁一处就跟谁一处,哪里这么多话,都像你这样挑肥拣瘦的,我们还怎么办差?”

后头跟周大人熟了,他也把那日的事跟周大人说了说,周大人说:“那人据说在京里有靠山,平日就眼高于顶,十分不好打交道。”

袁弘德想托周大人调换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周大人吃了饭,袁弘德又让杜氏给他单添了一碗鸡汤。

袁弘德之前跟他说分配当日的事,周大人也猜出袁弘德的目的是想托他给调换一下。

只是那负责分配的小吏实在太不好相与,他就没敢招揽这事。

周大人吃人嘴短,如今那人调走了,现在那个位置上是他相熟的人,倒是可以把这事办一办了。

一边喝着鸡汤一边说道:“之前听你说分配的时候不太满意?”

袁弘德:“是啊,来的途中跟牛家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之前管分配的那人是暂时代管的,跟他不熟不好说话,我就没好替你问这事,如今原来那人回来了,要不然我再跟你问问吧?”

袁明珠听到暂时代管的,往他曾祖父看去。

袁弘德也微微一惊。

笑道:“如今土地都分配好了,再换只怕不容易吧?”

“现在管这事的跟我相熟,都是自己人,托他办麻烦些也无妨。”

袁弘德:“我这运气真是差,你那友人早些回来,也没有这等麻烦事,这事就有劳大人了。”

周大人听他这样说,鸡汤喝起来就心安理得多了。

“跟运气扯不上,就是赶巧了,是上边有人点名让他去京里回复,就去了一阵,赶巧你们就那时候分了来,

现在也不算迟,各处虽然田地都耕种了,房子却还没来及盖,只要找个土地跟牛家相当的人家就好,直接把地换了,

你运气还算好,若是等房子盖好了,可就真没法子换了。”

“本官明日陪着梁学正去学田,回程的时候带他来叨扰一顿,之后我跟着梁学正一起进城,正好把这事给你办了。”

袁弘德长揖一礼,感谢周大人。

不知为何,袁明珠总觉得这事不会这么顺利,不是她自视甚高,她觉得周大人的这位友人突然被借调往京城,时机实在太巧合了。

经过她的观察,她觉得秦家和冯家都是被派来应对顾重阳的,只是不是一个主子派来的罢了。

秦家的孩子,有事没事总往牛家的孩子跟前凑,十分刻意。

就在刚才,她还看到牛四蹦跟秦三壮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

从听来的只言片语显示,是秦三壮送了牛四蹦些东西,牛四蹦非要还给他。

真是天上下红雨了,牛家这样占便宜没够,占不着便宜还要偷的人家,居然把便宜往外推?

脑袋烧糊涂了吗?

袁明珠虽然猜不透,不过反常必有妖。

饭后,袁弘德又尝试了一下把小猴子抓住给它洗澡,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小东西可能是吃饱了,不好哄了,拿了一只早晨把它引诱回来的虾子想把它诱捕住都没有成功。

袁弘德只能放弃:“算了,不洗了,别让它靠太近。”

傍晚,袁树带着袁伯驹几个,拉了一车瓜蒌回来了。

袁明珠看看头顶厚厚的云层,担心新采摘回来的这一批瓜蒌等不及晾晒干就会下雨。

要知道这几天的天气都是这样阴着,俗语说“阴来阴去下大雨”。

连续的阴天,一般来说是在酝酿大雨,或是连绵秋雨。

所以得争分夺秒把它们挂起来晾晒。

水分越少,越不容易腐败发霉。

袁树带着孩子们处理瓜蒌。

陶氏带着杜氏她们准备晚饭。

袁弘德和袁务川叔侄俩在处理新捕猎来的猎物。

袁务川把鸡毛收集起来,摊在一只篮子里晾晒。

生产力低下物资匮乏的农耕社会,一把鸡毛都能拿去换钱。

鸡内金拿水冲洗干净,放到棚顶去晒。

野鸡的鸡内金不是金黄色,而是带一些绿色,还有清凉味道。

袁明珠记得现代那一世有一阵野鸡的鸡内金被追捧过。

不过正宗野鸡的存量太少,药效如何没办法对比验证,并没有被捧起来。

不过没有捧起来也是好事,不然对野鸡族群将是灭顶之灾。

国人实在是太能吃了,好似天上飞的除了飞机不吃,水里游的除了潜艇不吃,啥都能给吃到濒临灭绝。

小猴子好奇的看着袁务川把鸡内金放到棚顶,偷偷摸摸的慢慢靠了过去。

袁明珠发现了,让她大哥把鸡内金收下来。

她拿着鸡内金冲着小家伙扬了扬手:“想不想吃?想吃过来。”

小猴子的表情很纠结,看得出内心很挣扎。

不过最终没有抵御住诱惑,跟个小狗子似的靠过来。

袁明珠摸摸它的小脑袋。

想吃啊?

想吃就乖乖洗澡。

小猴子聪明是聪明,不过是跟其他生物比,它最多有五六岁孩子的智商,很快就被连哄带骗兼吓唬着洗干净了。

蹲在杜氏给准备的炭火盆边上,还没忘记之前袁明珠承诺给它的鸡内金。

袁明珠也信守承诺没有骗它,拿了一个给它。

191、袁幼驹

顾重阳从袁明珠拿着鸡内金开始引诱小猴子起,就愣愣的看着她。

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长睫毛像一把小刷子,搔动着他的心底,细瓷一般的面庞,带着些小狡黠。

突然十分羡慕那只小猴子,恨不得以身代之,被她摸着头。

袁少驹从他跟前过去,帮着她制住小猴子给它洗澡,碰了他一下,他才像是遽然从沉醉中苏醒一般。

不过心底依旧有淡淡的失落。

再之后,是对自己的恼怒: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这么没出息。

赌气一般没有上前帮忙。

很快又后悔了。

她有五个哥哥,大概也用不着他帮忙。

那只傻猴子,被她骗了,还对她手里的鸡内金念念不忘。

就看到她嘴角勾起,递了一块鸡内金给它,眼底的狡黠像是撒在夜空中的星芒。

小猴子傻福福的接过去,塞进了嘴巴里。

小猴子委屈的叫声,和袁明珠得逞的笑声一起响起。

生的鸡内金有些腥,味道微苦,得经过炒制以后,才能有香味。

袁明珠给小猴子的这块还没有晒干,还是味道更重的野鸡的鸡内金,腥味和苦味会更甚。

袁明珠看到小猴子委屈巴巴的模样实在可怜,忙递了一颗酸枣子给它做补偿。

人的味觉觉得有些酸的酸枣子,却是小猴子的最爱,它津津有味的吃着。

很快就忘记了袁明珠之前的戏耍,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给它取个名字吧?”袁少驹说。

袁明珠也觉得应该取个名字。

沉思了一下,说:“叫幼驹好了。”

听了她的话,大人们都忍不住笑了,袁伯驹几个却像是吃了酸枣子被酸倒了牙之后又被酸枣核卡了喉咙。

袁少驹:“不行,它是母猴子,取名也该取个女孩的名字,就叫……,”他思索着该叫什么好。

顾重阳接道:“就叫宝珠好了。”

“对,就叫宝珠,宝珠好听。”袁少驹极力赞成顾重阳的话。

真给个猴子取名叫幼驹,别人听了不得认为幼驹是他弟弟,他们还不被笑死啊?

就叫宝珠,听着像明珠的妹妹。

他就忘了明珠的妹妹也是他妹妹。

袁明珠跟袁少驹斗了一会嘴,最终还是袁弘德主持了“公道”。

“你是哥哥,得让着妹妹,就叫幼驹吧,挺好听的。”

袁少驹瘪瘪嘴。

他已经十岁了,过了不合意就瘪嘴哭着要挟大人们的年龄。

他要是敢哭,肯定会被嫌弃哭声太小,得拿小树枝给抽得大声哭。

袁家正式增加了一个新成员,袁幼驹小猴子。

周大人他们晚上过来吃饭,就看到袁明珠拿了一只碗,装了些饭菜到里面,喊了一声:“袁幼驹吃饭了。”

袁家的男孩都叫袁*驹,中间用伯仲叔季少做排序。

周大人只以为她喊的是袁家孩子,没想到呲溜一声,一个黄呼呼的影子一闪,袁家的那只小猴子窜到她身边,把碗接了过去。

周大人惊愕之后,极力忍住笑。

袁弘德这会稍有些后悔了,不该太惯着他们家小宝给个猴子取这么个名字。

他实在是脑洞没开这么大,没想到小宝给猴子取个名字还没完,还给它冠上他们家的姓。

听着再不会往其它地方想,妥妥的就是袁家的孩子。

不过看到曾孙女逗着小猴子的开心样,那点不多的后悔情绪马上烟消云散了。

微窘的蹭蹭胡须,掩饰好自己的窘态,招呼周大人入座。

周大人板着张一本正经脸心里却想着:这袁家的孩子可真会玩。

今天晚上工匠们吃的是草虾炖萝卜。

草虾拿面糊裹了用油煎炸,之后跟萝卜丝一起炖。

是一道味道不错的大锅菜。

袁家给工匠们包饭,已是很用心了,不仅没有克扣他们的伙食,还变着花样给他们改善伙食。

这些人是朝廷征集来的,走过许多地方干活,只有袁家对待他们又客气又诚恳。

看到袁家伐了许多木头,有经验的匠人就指导着他们木头该怎么处理才能不翘不裂不变形。

这位匠人姓曾,是南方过来的,听说他们准备盖泥坯的房子,说:“你们没盖过房子,只怕直接挑的泥坯墙不会很直,还是做了泥坯砖垒墙好。”

不是熟手的工匠,直接挑泥坯墙会出现歪斜,底下歪斜了往上会更歪,住着也不安全。

袁家只袁务川对这些还懂点,也只是懂点皮毛。

如今有人指点,袁弘德马上打蛇随棒上,跟老曾请教盖房子的经验。

看他什么也不懂,土坯砖的模具都不知道去哪里做,老曾只得说:“这样吧,我明天跟工头请一会假,

咱们去东边找找有没有适合做模具的木料,你们去伐回来,我抽空给你做两个。”

工头就是周大人手下的一个小吏,知道他们大人跟袁弘德关系好,在旁边听着哪里有不允的道理:“你去吧,以后若是要请假再跟我说。”

不仅把这次的假允了,以后的假也允了。

袁弘德忙道谢。

吃罢饭稍事休息,在老曾的指导下把其中两根适合打门窗的木头从新挪到棚子的背阴通风处。

“新木头不宜暴晒。”老曾解释着,“暴晒的木头容易开裂。”

“这个季节太阳不大了,那些做梁的木头不用太仔细处理,这些打门窗的还是得仔细一些。”

袁明珠看着圆木底下放着的石块,计上心头。

那几个石块是是防止圆木滚动伤人的。

不过看看她曾祖父,想起他之前交代的话,还是把这个计谋放弃了。

这一根圆木就足有一个成年人合抱粗,若真压到人,不死也得半残,太过阴毒了。

她要是这么干了曾祖父非生气不可。

袁明珠放弃了这个想法,决定还是用之前的计谋。

为了防止有老鼠或其它动物来偷食,袁家的食物都装在缸盆桶罐等容器里头,盖了盖着放在棚子里。

猴子这种生物,比狗子更聪明也更大胆,而且不如狗子忠心。

袁明珠都能猜到袁幼驹晚上必定要去偷吃,盖的盖子防不住这小东西。

得教训几回才能接受教训不偷嘴。

这方面猴子比狗子强,狗子有点记吃不记打。

192、丑时

临睡前,袁明珠让顾重阳帮她拿麻绳把袁幼驹拴了起来。

计算了一些大概用多长时间袁幼驹能把绳子弄开逃脱。

昨天它被吊着弄不开绳子,今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袁明珠把逃脱的时间控制在昨晚那几声惨叫差不多的时辰。

顾重阳听说让他把小猴子给栓起来,执行的不折不扣。

袁明珠一整天都跟这圆毛畜生玩,还给它取名字,早就看它不顺眼了。

小猴子大概是想起了昨天被困住的恐惧,被栓上以后烦躁的吱吱叫,撕咬着绳子。

被他拿小枝条敲了几下才老实下来。

可怜巴巴的趴在那儿呜呜着。

月亮悄悄的在乌云后头探出小脸蛋,很快就又被乌云遮挡住。

随着秋色愈身,气温下降,秋虫们都渐渐放弃了呢喃,只偶尔能听到一声虫鸣。

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瑟瑟秋风呼呼的刮着。

袁明珠他们裹着厚实的衣裳倚着那堆圆木躲在暗处。

“我先睡会,他们肯定不会这么早过来,等到了丑时喊我。”袁明珠闭着眼睛准备睡觉。

贼人做贼肯定得等人睡熟了才好下手。

一般人丑时是睡得最熟的时辰,基本都进入深睡眠阶段,除非耳朵边打雷,不然很难醒。

袁伯驹帮她把身上的小包被掖了掖,低声说:“你会窝棚里睡吧,我们在这看着就行。”

袁明珠摇摇头,这种事少了她的围观哪行?

好容易说服曾祖父才能参与的,怎么能让大哥三言两语把她劝走。

袁伯驹看她不听,就随她去了。

安排好轮流休息,他也倚着圆木堆睡了。

如果袁幼驹一个猴能搞定,就不用他们出手了,它搞不定他们再出手。

就是不知道牛家的人是不是真如小妹说的会过来。

袁明珠一点都不担心牛家人不来。

如果他们今天没给周大人那边透消息说昨晚的惨叫是袁幼驹叫的,袁明珠还不能确定,有了透消息那件事,牛家百分百今天会来。

过了子时,风更大了,吹得树影婆娑,如群魔乱舞。

袁伯驹把大家都叫了起来。

几个人伏在圆木后头盯着自己那边。

时间一点点滑过,袁幼驹有点不太争气,到现在还没把禁锢它的绳子弄开。

气得袁明珠恨恨道:“袁幼驹这个笨蛋,白瞎了这个好名字了,到现在还被拴着没把绳子弄开。”

袁少驹:“就是,本来就不该叫幼驹,叫宝珠多好。”

气得袁明珠掐了他一下。

还好袁仲驹眼疾手快,把袁少驹的呼痛声给捂住了。

“你们俩别闹了。”

正说着,一个黑影窜到灶间棚子的门口。

小小的一团,正是袁幼驹。

小家伙推着门研究了一会,终于把拴着的草声给弄开了,把门推了一扎宽的缝隙钻了进去。

袁幼驹没辜负袁明珠的期望,牛家的四个蹦子同样没有辜负她的希望,在小猴子进去不久也摸了过来。

牛二蹦:“门怎么开着的?”

觉得不太妥当。

“开着的不更好,快点进去。”是牛三蹦不耐烦的声音。

牛大蹦:“别说话。”

屋里漆黑一片,站在对面估计都难看到对面人的脸。

不过严氏白天来过好多回了,把屋里摆放的格局都说的清清楚楚,哪里放了缸,缸里放的什么东西他们都门清。

“二蹦你去拎肉和鱼,三蹦你拿兔子和鸡,我去拎面粉。”牛大蹦分配任务。

“四蹦你看看兔子皮放在哪里,把兔子皮拎着。”

兔子皮可以换钱。

牛四蹦在角落里摸索着,找兔子皮。

那玩意看到毛乎乎的。

不一会,他就抹到个毛乎乎的玩意。

只以为是兔子皮,下手就抓,入手才发现不对,手里的玩意是活的。

吓得给扔了出去。

有昨天的教训也不敢大声叫,抖着声音:“我摸到个毛乎乎的活的……。”

话没说完就被咬了一口。

“什么玩意?还咬人?”

其他三个蹦也吓坏了。

牛大蹦想往外跑,跟同样想跑的牛三蹦撞在一起。

牛二蹦也扭身跑,撞到袁幼驹,一下子摔了个大马趴。

他摔倒还幸运了,其他三个没摔倒的蹦子,被激怒的袁幼驹给又抓又挠。

也顾不得不能出声了,“什么玩意啊?咬我的脸了。”

“谁把它扔我身上?”

……

冯小毛昨晚被袁弘德“教训”了,不敢贸然过来,一家人躲在他们家那边观望。

反而是住在袁家东隔壁的匠人们来得最快,袁弘德举着油灯出来他们就到了。

问袁弘德:“袁先生,你们家出什么事了?”

袁弘德装作不知情:“我也听到声音刚起。”

拉开自己的柳枝门,奔逃而出的四个蹦子差点把他手里的油灯撞翻了。

袁幼驹委屈啊!

它就想偷吃点东西,听到有人进来它都老实的躲到角落里了,这些让还对它又扯又拽的,扯的宝宝的毛好疼啊。

欺猴太甚!

跑出来的四个蹦被门口的工匠给制服了。

其他人跟着袁弘德进了灶间,就看到灶间里一片狼藉,面粉撒得到处白茫茫的,其它东西散落一地。

袁明珠站在曾祖父旁边,看到袁幼驹身上沾了许多面粉和泥土,一身抹的脏兮兮的,白天那一澡看来是白洗了。

袁幼驹看到有人进来,因为有灯光,倒没有再发疯,缩在角落里装可怜装无辜。

袁明珠喊了它一声:“袁幼驹。”

小猴子还不太能理解袁幼驹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一喊这个就有好吃的,跑到袁明珠跟前眼巴眼望的看着她。

袁明珠拿了只酸枣子给它,袁伯驹几个把他重新拴了起来。

偷吃东西得好好教训,教训几次就能纠正了。

其他人相继过来。

过来以后就看到袁明珠拿着小枝条在敲猴子,以为今天晚上的动静还是这只猴子闹出来的呢。

大壮娘叉着腰:“我说你们家怎么回事啊?天天晚上闹这么一出,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弄来个……”

众人回头看她,她才从人缝中间看到周大人坐在中间,地下跪着牛家的四个儿子。

没说完的话全都噎在喉咙里。

不过她倒是没忘了往身头看跟在她后头一起过来的大蹦娘。

黑鱼家的狗子,就是随着黑鱼家的辈分取的名字。

193、马首是瞻

夜色黑,并不能看清牛棒子家三口人的神情,不过想来不能好看了。

大壮娘幸灾乐祸的同时,又对他们一家子如此没用有些失望。

虽然失望,仍不失时机的煽风点火,挽了大蹦娘的胳膊:“不过是小孩子调皮一些,袁家也至于这样喊打喊杀的,啧啧啧,连周大人都给惊动了。”

大蹦娘见有人替她家说话,马上换上一副抽抽嗒嗒的表情往陶氏身上扑:“陶婶,孩子不听话你打两下,或者跟我说我教训他们,

又不是真的贼人,你们把孩子打成这样不算,还惊动大人们,一点小事,乡里乡亲的你们至于这样下死手吗?

不就是之前俺家大蹦人小不会说话得罪了你们吗?那回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能有多大的仇?怎么就翻不了篇了?”

避重就轻把上回牛大蹦的下流言语动作说成人小不会说话,话里话外指责袁家这回是挟私报复。

周大人听得直皱眉头。

如此泼妇刁民,歪曲事实。

若非他们是亲眼所见,难说就让她给蒙蔽了。

看到自家大人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下属忙出言呵斥:“大人在此,不得喧哗。”

又说:“这几个贼人乃是大人亲自带人缉捕的,难不成大人还能诬陷他们?”

大蹦娘撕扯陶氏的手听到制止她喧哗的时候就顿住不敢动了,后面的话让她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人们亲自缉捕的,死定了啊!

“这四人已经招认,昨晚那一阵嚎叫也是他们干的,如此扰乱民心,是不是对朝廷的迁徙命令不满?”

四个人被关押了起来,等着明日押回城里过堂受审。

袁明珠站在大壮娘旁边,看到她一脸阴晴不定。

待人群散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泛白。

过不多久就该起床了,大家也都不打算再去睡觉。

袁弘德对陶氏说:“先把灶间收拾一下,免得误了早饭。”

一家人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灶间收拾了,除了面粉洒了一些,其它东西并不影响食用。

工匠们干完这附近的活就得走了,得抓紧把昨晚说好的伐木的事情办妥,赶在老曾走之前托他把土坯砖的模子做好。

所以除了袁家没有受昨晚发生的事情影响,依旧照着预定的计划干活。

袁弘德和袁树跟着老曾去选适合伐了做土坯砖模子的树,袁务川赶了牛车去买今天待客要用的酒肉。

其他三户就不行了,一个个心事重重。

这新村子里就四户人家,家家都没有屋子更没有围墙,说得粗俗点,哪家放个屁都躲不过,其他三家都能知道。

袁明珠看着冯家跟秦家吊孝一般往牛家跑了几趟,对要跟着他们去收鱼笼和陷阱的袁少驹和顾重阳说:“你们俩待在家里看家,顺便看看他们几家谁今天会离开村子进城。”

没围墙也有没围墙的好处,那些人监视他们方便了,他们监视对方一样方便。

其他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收鱼笼,一路去收陷阱。

袁明珠跟着去收的鱼笼。

到了昨天放鱼笼的水边,袁仲驹拎着绳子把鱼笼给捞上来。

“好大的鱼。”

第一个鱼笼就有收获。

放到深水里的鱼笼虽然逮到鱼的数量少了,不过质量上去了,鱼的个头大多了。

这是几百年劳动人民总结出的成熟的捕鱼方法,袁明珠从来没怀疑过逮不到鱼。

把鱼倒出来,又放上新蚯蚓重新放下去。

他们回到家里,袁少驹说:“冯大厚和秦四狗先后离开村子,都去的是往城里去的方向。”

说完看袁明珠不说话,又问:“咱们怎么办,要不要也跟着过去看看?”

其他人也眼光灼灼的看着她。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这些孩子们全都以她马首是瞻。

袁明珠:“不用,咱们不去。”

她让袁少驹他们盯着那三家,并不是想知道他们去哪里,而是为了印证她之前的分析。

冯家和秦家都去了城里,说明他们不是一伙的,目的或许一样,来路却不同。

他们若是一伙的,就只需要一个人去就行了,用不着两个人去。

四个蹦现在还关押在工匠们住的地方,得等下午周大人进城的时候一起押解过去。

牛家用不着去城里打探消息,所以还没有去,说明他不是针对顾重阳而来,若是针对顾重阳而来,他们这会也该进城才对。

其实牛家以往的种种表现,已经证明过他们跟顾重阳无关了。

他们做事下道,又重小利,不像是安阳侯府派来的人。

被委以重任的人,怎么可能半夜三更偷鱼偷面偷肉?

从今晨大壮娘煽风点火的那番表现看,他们只是秦家或冯家来到武安州以后选中了拿来对付他们的一把刀罢了。

如今这把刀卷了刃,不锋利了,自以为握着刀柄的人去为刀奔走磨刀去了。

袁明珠摆摆手:“这些都是小喽啰,不足为虑,先把鱼拎给曾祖母,让她看看这些鱼能不能用。”

今天他们家的重头戏应该是接待梁学正,其它事都靠边站。

朝廷里文官武官是两个体系,她们家又不走武举的路子,犯不到安阳侯手里。

而且如今四海升平,兵甲入库马放南山,朝廷里重文轻武的苗头隐隐有些抬头,安阳侯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袁仲驹把鱼拎进灶间。

不过没拎给曾祖母,而是拎给了吴氏。

两个人扭扭捏捏低眉臊眼的说着鱼,又好像不是在说鱼。

所有都宽容的笑笑,没有打扰他们。

只有袁幼驹忒没眼色,被桶里的鱼吸引了,想靠过去看看能不能沾点光。

陶氏怕它打扰小两口喊住它:“幼驹过来。”

袁幼驹颠颠的跑过来,得了陶氏给的一条油炸小鱼干,坐在她脚边吃起来。

袁明珠摸摸袁幼驹的小脑袋。

它还记恨今早挨打的事呢,转了个方向,把猴屁股对着她。

一身毛沾得又是面粉又是泥土,还有不知道钻哪里挂的蜘蛛丝,前爪还有些血迹。

脏乎乎的还自己挺宝贝自己,以为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都想搭理它似的。

194、威胁

袁明珠给了它一个脑瓜崩,它呲溜一下窜上棚顶了。

小眼神仿佛在说:人类幼崽,俺高贵的头颅也是你能弹的?

袁仲驹那边,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惹得吴氏满面绯红,也跟刚刚袁幼驹对袁明珠似的,背转身不搭理袁仲驹了。

袁仲驹以为真恼了他,神情落寞。

袁明珠见此,蓦然想起唐朝李治的那首《八至》六言诗: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大多数夫妻都是要么爱极要么恨及,爱则入骨,恨亦入骨。

不过,也有同床异梦的夫妻,互相防备着。

吴氏拎着水桶走开了,袁仲驹只能怏怏的回头。

一回头看到小妹正歪着头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把他唬得一跳,不知道又咋的得罪了这小祖宗。

讨好的凑过来:“小妹,你想干啥二哥帮你干。”

袁明珠没有什么要干的,挥手撵他:“去把自己收拾利索点,给夫子留个好印象。”

又说:“这些日子家里忙,你们的学业没放下吧,待会夫子来了若是要考教你们一番,要是答不出来就丢人了。”

袁仲驹倒没啥,袁少驹一听夫子可能要提问,忙把书翻出来捧着看。

吓唬完哥哥们,袁明珠看着住在这个四户人家的村子里西南和东北两个对角的两户人家,觉得他们就像是同床异梦的一对夫妻。

袁明珠觉得她找到事情的真相了,冯家和秦家,都是安阳侯府派出来的。

不过一个是安阳侯派来的,另一个是安阳侯夫人派来的。

冯家应该是安阳侯派来的,因为冯家是男人当家。

秦家是女人当家,且更喜欢使一些阴私手段,像是后宅里头关着的,杀人不见血的深宅女人。

她往顾重阳看过去。

顾重阳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眼神,把视线转开。

后头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怕她一样,转过头迎着她的目光。

袁明珠戏谑的问道:“想知道冯家和秦家什么关系吗?”

不想知道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更知道袁明珠不会日行一善白白告诉他,他总得拿出点什么来跟她交换。

所以他定定的看着袁明珠,听她说想换什么。

至亲至疏夫妻,袁明珠想拿安阳侯夫妻的事,换安阳侯和前妻之间的陈年旧怨。

“我想知道你娘跟孤舟之间的恩怨。”

顾重阳不想说,扭头就走。

曾祖父信守承诺从来没有跟顾重阳打听过,她可不是善男信女,她以前不问是觉得不重要,现在她想知道了。

“换不换你考虑考虑,给你三天时间,过了三天我可能就不想换了。”袁明珠说。

顾重阳听懂了她语气里的威胁。

她的言外之意,过了三天后,她既要知道她想知道的,也不会再拿任何东西来交换。

顾重阳的步子再迈不动了,她的威胁从来不是无的放矢。

可他又不甘心受她威胁。

步子越来越踟蹰,然后甩开步子跑起来。

“曾祖母,我哥他们马上就去学里了吧?”

身后传来女孩娇憨又甜美的声音。

“是啊,这里没有女学,不然也送你去学里。”是陶氏的声音,“听说京城有女学。”

他知道,她赢了。

不甘的在荒野里奔跑着,跑得汗湿重衫,跑得绊倒了爬起来接着跑,跑得周身狼狈。

……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又被迎面吹来的风风干。

那个女孩,坐在井台对面的土坡上好整以暇的等着他,好似算准了他必定会妥协。

不,不是妥协,是低头。

笑眯眯的,大眼睛依旧忽闪忽闪着。

把她坐的一截木桩让了一半给他:“坐啊!”

他默不作声的坐下来。

袁明珠伸手拍拍他的头:“做什么跑这么快,看这一脸汗。”

顾重阳的脸腾一下红了,红到脖颈根。

觉得自己昨天一定是鬼迷心窍了,居然羡慕袁幼驹被她拍脑袋。

他羡慕的眼神一定是被她发现了,所以才像拍猴子一样拍他的头。

就听到女孩幽幽道:“以前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关于你们家的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问题并不是问她,因为她接着就自己回答道:“因为我跟你娘一样,觉得你小叔逃脱了,你就无足轻重构不成威胁了,那些人很快就会离开,

现在看来,你好像还挺重要,那些人盯你盯得还挺紧的。”

可不是很重要,两口子各派了一拨人过来。

看他依旧没有想说的意思,袁明珠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怎么着,在你们这些权贵的眼里,我们这些人就该跟蝼蚁一般给你们的野心殉葬,

连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殉葬的理由都不配知道?”

“我不是权贵,我跟你一样,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野心殉葬。”

少年的声音,透着些冷肃。

不过也放弃了挣扎,把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娓娓道来。

她说的对,既然已经把他们裹挟了进来,他们就有知道的权利。

有些事,已不单单是家事。

“三楚将军麾下大将顾乘风,许是杀戮太甚,他年至四旬膝下依旧只有一个女儿,顾乘风为这个女儿挑了一个孤儿做女婿,亲自教养长大。”

听到这些,袁明珠的脸也不禁红了红。

曾祖父好似也有过这样的打算。

不过好在袁白驹对做赘婿没有兴趣,半途逃脱了他们家。

看到袁明珠听的不甚用心,顾重阳有些着恼。

死气白咧要听的是你,讲给你听你又不用心听。

袁明珠忙敛了心神,往西南方向指了指:“三楚将军是那个三楚将军吗?”

见她又认真听了,顾重阳才消气。

点点头,不过好在袁白驹对做赘婿没有兴趣,半途逃脱了他们家。

看到袁明珠听的不甚用心,顾重阳有些着恼。

死气白咧要听的是你,讲给你听你又不用心听。

袁明珠忙敛了心神,往西南方向指了指:“三楚将军是那个三楚将军吗?”

见她又认真听了,顾重阳才消气。

点点头,不过好在袁白驹对做赘婿没有兴趣,半途逃脱了他们家。

看到袁明珠听的不甚用心,顾重阳有些着恼。

死气白咧要听的是你,讲给你听你又不

195、从小夫妻软如棉

两个人都没发现彼此脸上嘲讽的笑几乎一模一样,连唇角上翘的弧度都一般无二。

据说恩爱两不疑的夫妻做久了,或是收养回来的孩子在收养家庭过得幸福快乐,彼此的长相会越来越像。

实际并不是长相相像了,而是表情在同化,让人看着就相像了。

顾重阳讲的是一盆新鲜的狗血故事,顾成峰一儿一女,儿子年幼,女婿又是他一手培养的。

重伤不治的弥留之际,跟今上请旨把爵位留给视若亲子的女婿承袭。

那女婿确是隐藏颇深的一只中山狼,待顾成峰一死,就准备对妻子小舅子下手。

他妻子顾氏也不是养在深闺不知世事的平常女子,发现了他的阴谋,带着幼弟幼子逃出了他的魔掌。

“那时候安阳侯还只是安阳伯,爵位三代以后降等承袭,因在晋地平乱有功,加封安阳侯,世袭罔替……。”

美女爱英雄,年轻有为的英雄人物,周围必定肥环瘦燕美人环伺。

其中就有宰辅胡维昆的妹妹大胡氏。

大胡氏是胡家精心教养了准备送进宫伺候皇上的。

不过彼时皇后尚在,加上昭朝初立,四海尚未平定,皇上没有安享美人的心情。

大胡氏一年年等下来,渐渐等成了老姑娘。

那时候胡家还不是如今这样显赫,胡维昆还只是吏部的士郎。

眼见进宫无望,胡家和大胡氏把眼光投向朝中其他权贵。

大胡氏的年龄就尴尬了。

哪里有现成的升官发财又恰好死了老婆的男子等着她?

做妾又太跌胡家的身份。

手握重兵,上无长辈掣肘的顾舟进入他们的视线。

顾舟领兵在外,朝中没有依仗,正需要找个帮衬。

两下里一拍即合,勾勾搭搭眉来眼去。

胡维昆虽为士郎,却因吏部尚书受股痈困扰,吏部大部分权利集中在他手中。

顾舟加封侯爵世袭罔替胡家也出了力帮忙周旋。

顾舟原配顾氏的存在就显得多余了。

“察觉了安阳侯的野心,我娘带着我和舅舅,趁着到城外长干寺礼佛的机会逃出京城,一路逃到了晋地。”

袁明珠下意识的颔首,对顾氏选择往晋地逃十分赞赏。

顾舟在晋地平乱,晋地就是他的地盘,他再想不到顾氏会往晋地去“自投罗网”。

后来曹国公跟安阳侯换防,四皇子封晋王去了封地,这样敏感的地方,大胡氏和安阳侯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番迁徙让他们觉得时机到了。

动了些手脚让顾氏也在迁徙之列,只等出了晋地就动手。

之后的事就不用顾重阳说了,袁明珠也知道。

袁明珠:“悔教夫婿觅封侯。”

许多事实证明,赘婿这种生物就不能让他做大。

所以她一直不想选袁白驹做入赘的女婿。

袁白驹看着就非池中之物。

由着他做大,不知道会不会恩将仇报,毕竟人心难测。

但是若想压着他,肯定会被反弹。

现在这样就很好,总算还能保留着一些当日的香火情。

看袁明珠听完以后就说了一句不伦不类的评语,过后就又变得心不在焉了。

顾重阳盯着她看着,等她说冯秦两家的关系。

袁明珠发了一会呆,才看到顾重阳还在旁边。

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走吧,回去了。”

顾重阳恼了。

他都说完了,该说的都说了也没有隐瞒什么,她什么意思?想耍赖?

袁明珠才想起来交换信息的事。

她给忘了。

尬笑了笑。

不过顾重阳这么看着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吃干抹净不认账的渣女呢!

“我要说的简单,两句话就说完了,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顶着顾重阳哀怨的小眼神,袁明珠不敢承认是自己忘了。

她约摸着,她要是敢说忘了,这小子能跟她置气置一个月。

听她如此说,顾重阳的表情果然云开日出。

袁明珠清了清嗓子,“那个,俗语说,‘从小夫妻软如棉,半路夫妻硬如铁’,还有一句俗语‘半路夫妻贼防贼’。”

顾重阳听了袁明珠的话,往坡下村子的方向看了看。

顾舟的变化不是从勾搭上大胡氏,放任胡家谋害顾氏姐弟开始的,他的变化更早,是从顾成峰去逝不久就有了苗头。

顾氏留在京城,他领兵在外,同僚送了他一个红颜知己,被他纳为妾室。

那位红颜知己,被顾舟护着,甚至都没给顾氏敬过茶。

本来半路夫妻就容易两瓣心。

再有那么位红颜祸水的妾,安阳侯夫妻也是同床异梦,互相防备可能性更大。

见顾重阳听懂了,袁明珠往坡下走去。

去收现金的袁伯驹他们也回来了。

顾重阳拿着刀子,跟袁叔驹并排坐着给捕猎到的兔子剥皮。

袁明珠姐妹坐着他的另一侧拿着药刀切草药。

刚刚从袁明珠那听来的那句“从小夫妻软如棉”,在他的唇舌间和心底来回翻滚着,直滚得心底软软的如阳春三月飘飞的柳絮。

他往袁明珠的跟前挪了挪,过了一会又挪了挪。

袁叔驹:“你往这边来点,别把小妹的裙子弄脏了。”

顾重阳小脸又直红到交领里的脖颈根。

袁叔驹挠挠头,反省是不是自己说话的语气太生硬了,让他难堪了。

收拾好了兔子和野鸡,陶氏忙把袁伯驹兄弟几个撵了去换衣裳:“快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裳鞋袜,一会夫子们该来了。”

顾重阳站在旁边,不知道是该跟着去换衣裳还是就穿这一身。

吴氏把剥下来的兔皮拿去挂起来阴干,看到他呆愣愣的站着,问:“重阳咋不还不赶紧去换衣裳?”

她在五柳村的时候就有耳闻,袁家收揽的男孩是备了给袁明珠做赘婿的候选人的。

后来也在丈夫那儿得到证实,确实是真的。

加上袁家上下也没把顾重阳当仆从看待。

她只以为顾重阳也跟之前的袁白驹一样,以后可能是袁明珠的小女婿,也能去上学。

顾重阳往袁明珠那边看看,希望从她的表情里得到点暗示,他该不该去换衣裳,别最后空欢喜一场。

只可惜袁明珠低着头专心的切着草药,根本没往这边看,更没听到他们的交谈。

196、嫁妆

顾重阳失望的把头转过来,把剥好的兔子拿去洗干净,送到灶间里。

又铲了一锨干净的土撒在刚才他们剥兔子弄脏的地面上。

干完这些活,坐到灶间去帮杜氏烧火。

“不用你烧火了,我底下放的是两根耐烧的木头棍,我自己烧就行了,去把脸洗洗,别回去熏得黢黑。”

杜氏撵了他去洗脸。

看着站在穿着长衫的袁伯驹几个身后等着洗脸的顾重阳,一身乌漆嘛黑颜色的短褐,跟落到白天鹅群里的鸦雀似的。

就这身短褐也不是他的,还是往日袁少驹穿小了的,肩膀和手肘处都补着补丁。

蓦然惊觉,好似因为明珠不喜欢这孩子,一家人又忙,也没人提要给他做衣裳的事,就忽略了。

以往袁伯驹几个也穿着粗布的短褐不显,现在他们换了细布的长衫,对比不要太明显。

不仅杜氏发现了,家里其他人也看出来了。

陶氏吩咐杜氏:“我看着锅,你去把少驹的衣裳找一件先给他穿着。”

杜氏听了,打开那些旧衣的包袱。

还好袁少驹往日是家里最矮的,连一开始比他矮的袁白驹后来都长得比他高了,所以他的衣裳穿小了也没人能捡去穿,都被杜氏收在包袱里。

因为是去学里穿的衣裳,穿小了也还没磨损的太过,还有五六成新。

找出来两件,顾重阳穿上去有些长却长的不多。

他骨架大,不似袁家兄弟身材修长,长衫穿在他身上也能撑得起来。

杜氏把长衫拿给梁氏:“老大家的,你给他改改,不要剪掉,把底摆给收一点就行,过了年长个子再放开。”

梁氏端了针线笸箩出来,一会工夫就把长袍给改好了。

换上长袍再站在袁伯驹几个中间,看着就不显得突兀了。

但也明显能看出来不是一窝的亲兄弟,长相差异太大了。

不似以前的袁白驹,站在袁家兄弟中间跟亲兄弟一样。

杜氏看看顾重阳那张有些黑的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暗暗拿他跟袁白驹做比较。

还是觉得袁白驹那孩子更好。

顾重阳面色本来就黑,一路从晋地过来,到这儿以后又天天干活,黑得跟黑泥鳅也不差啥了。

浅色的长衫穿在他身上不伦不类的,让袁明珠想起陈佩斯穿着警服的形象。

噗呲笑出声。

看到小屁孩嘴唇抿成一条线,赶紧说:“等忙完这阵子,让大嫂给你做一身褐色或是深蓝色的,这身颜色不太衬。”

顾重阳脸色才变好一些。

梁氏嫁妆里她娘家陪送了不少布料,拿了来先用,布料放久了也损成色。

梁氏笑道:“回头我打开箱子翻翻,看看什么颜色的好看,干脆一人做一身好了。”

她主要是想给袁伯驹做,又怕单做丈夫一个人的婆婆嫌她自私小气。

陶氏听不出她的深意,不想用曾孙媳妇的嫁妆,忙要拒绝。

袁明珠抱着陶氏的胳膊,抢先道:“好啊,好啊,给顾重阳做两件,让他也有得替换,其他人一人做一件。”

袁伯驹愧疚的看了梁氏一眼。

看得梁氏恨不得给一家人一人再多添一件。

吴氏没有嫁妆,袁仲驹怕她难堪,担心的也看了她一眼。

吴氏轻轻的对他摇摇头,让他不用担心,她没多心。

嫁妆这种事,她爹娘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好歹婆家没人拿她跟大嫂做比较,她又何必自寻烦恼?

再说大嫂也没因为嫁妆丰厚就自矜自贵翻着眼皮看人,也不能因为她嫁妆少就不许大嫂说嫁妆的话题吧?

吴氏笑涔涔的跟梁氏施了一礼:“那就偏得大嫂两件料子了,我虽然笨手笨脚的,裁剪不行,不过缝个衣裳翘个边还行,

大嫂要做什么只管吩咐。”

梁氏把她拉过去,“看弟妹客气的,我是长嫂,给你们做件衣裳还不是该的?”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商议着做衣裳的话。

正说着,袁弘德和袁务川拉着一棵树回来了。

听说梁氏要开了嫁妆箱子挑布料给大家做冬衣,吩咐陶氏:“正好明珠说过两天要去仁济堂送药材,你们拿些银子去城里看看,买些棉花回来,买棉花的银子不能让梁氏出。”

又说:“看看有棉花种子卖没有,今年这么多人迁到这边,第一年肯定不会有人想起了种棉花,咱们种一些,应该能卖上个好价。”

这些话都是袁明珠提醒他的。

曾孙女年幼,聪慧的名声女孩家家的传出去不一定是益事,所以这份功劳他只能代领了。

待到快午时,黑沉沉的天上开始飘落雨丝,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陶氏拿筷子插了插正卤着的烧鸡,看看熟了没有。

看到雨下大了有些担心:“周大人他们还会过来吧?”

好容易通过周大人的关系搭上梁学正这条人脉,不会运气背让这场雨给扰了吧?

旁边杜氏比她还担心,频频往远处张望。

袁弘德就豁达多了:“尽人事听天命,来了就好生招待,本来也没什么,认不认识梁学正,伯驹他们都得凭真才实学才行。”

周大人一行坐着马车过来了,陶氏拿筷子插了插正卤着的烧鸡,看看熟了没有。

看到雨下大了有些担心:“周大人他们还会过来吧?”

好容易通过周大人的关系搭上梁学正这条人脉,不会运气背让这场雨给扰了吧?

旁边杜氏比她还担心,频频往远处张望。

袁弘德就豁达多了:“尽人事听天命,来了就好生招待,本来也没什么,认不认识梁学正,伯驹他们都得凭真才实学才行。”

周大人一行坐着马车过来了,陶氏拿筷子插了插正卤着的烧鸡,看看熟了没有。

看到雨下大了有些担心:“周大人他们还会过来吧?”

好容易通过周大人的关系搭上梁学正这条人脉,不会运气背让这场雨给扰了吧?

旁边杜氏比她还担心,频频往远处张望。

袁弘德就豁达多了:“尽人事听天命,来了就好生招待,本来也没什么,认不认识梁学正,伯驹他们都得凭真才实学才行。”

周大人一行坐着马车过来了,

197、正宗

梁沐风甫一下车就认出了给他撑伞的袁伯驹就是那日在稼莘居外看到那群孩子中的一个。

至今尤记得那个刁钻古怪的小丫头说的那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敦厚的哥哥只是包容的听着,并不反驳。

当时的情景,他们兄妹像极了酒楼里的他们。

对于恒正师兄,他们也只能包容。

近日,晋地传来许多消息,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其中有郑长英父兄一大家子人,被一把火烧死在新建的别院里。

那别院建在镇外,入夜以后行人少,等镇上的人发现以后前去施救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

那场大火究竟是天灾还是人为?

众说纷纭。

想到此梁学正恍惚了一下。

回神以后正看到袁伯驹觉着茶盏给他奉茶。

忙笑了笑接过去。

那次他从酒楼回来之后,在官学门口意外的再次见到兄妹几人,他们正想进官学里参观一番。

只是不巧那时正在放田假,官学闭门期间,门子拒绝让他们入内。

作为一个治学者,总是对向学的学子很偏爱。

于是他就特意交代了门子通融一下放了他们进内参观。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关注新来的学生里有没他们,没想到真是有缘,在此再次相见了。

草木萧瑟的深秋,湿冷的落雨天气,喝着暖胃的热茶,虽然刚刚经历过路途中的小烦扰,也让人平添一股浓浓的满足感。

草棚外头密集的雨帘都变得诗意盎然起来。

梁学正跟袁弘德客套道:“麻烦袁先生了。”

袁弘德:“贵客盈门,袁某求之不得,不麻烦。”

客套着入了坐,各色菜品相继端上桌。

最得梁学正心意的是陶氏坐的那味烧鸡,其他人见梁学正心仪,也俱都赞不绝口。

其中一位,赞的特别有心意,尤显才思敏捷:

“借来玉帝御厨手,烹成仙肴百味稠。犹忆形如凤凰时,引得诸君酒千斗。”

袁明珠站在工棚边缘,对梁氏说:“要说这拍马屁的工夫,还得是读书人,读书人要是拍起马屁来,比其他人拍得更得要领,更让被吹捧的人舒坦。”

引得梁氏忍不住莞尔一笑,指着她的额头:“你呀你!”

不过陶氏的烧鸡做得确实好,皮酥骨离,肉质滑软。

不过也是托了家里抓的野鸡的福,才能做出如此美味。

烧鸡还是得用野鸡来做才更正宗。

没有野鸡也得用走地的小柴鸡。

袁明珠曾听说过,正宗的烧鸡出自苏鲁豫皖交界处,正是因为这一带在黄河改道的过程中人口流失凋零。

这一地区成为适宜野雉繁衍的天然场所,野雉遍地。

野雉多了,食材取之不尽,就成就了一方特色美食。

这一餐吃得宾主尽欢。

天气也争气,待客人酒足耳酣,雨也渐渐止歇了。

周大人留客道:“刚刚下过雨,路上难行,要不然梁兄在此歇息一晚,等明日天气晴好再走不迟。”

“已经十分叨扰了,”梁学正执意要走。

周大人也就是客气一下。

这里要房没房,铺盖也不足,这么些人真留下,安顿也是个难题。

而且出了这里不远就是官道,官道是用石灰粉和碎石渣做过硬化处理的,雨天并不会影响行路。

袁弘德带着袁伯驹几个送了梁学正一行上了官道才回来。

袁少驹一进门就叽叽喳喳的开始跟杜氏显摆。

“学正大人问我功课,我都答上来了。”

心里又暗自庆幸,多亏得拿书看了一会,梁学正问的正巧是他临时抱佛脚看的内容。

陶氏忙问:“说没说什么时候去学里啊?”

袁弘德:“等授衣假过完就去。”

又吩咐袁伯驹几个:“这些日子家里的活你们就先放放,抓紧把书再看看,入学以后应该有一场小考,好好考。”

袁伯驹几个齐声称是。

所谓授衣假,就是给学生放假回家去取冬日穿的衣物和被褥。

梁氏听了,也不再耽搁,马上让袁伯驹帮忙把箱笼找出来打开寻布料。

袁伯驹看着拿着各色布料往他身上比划的梁氏,“谢谢你。”

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一定把妻子用掉的嫁妆给补上。

梁氏知道丈夫说的是给一家人都做衣裳的事。

抱着布料羞惭惭的低着头:“都是一家人,咱们是长兄长嫂,本来就该孝敬尊长,爱护弟妹。”

杜氏她们本来准备过去帮忙的,听到小两口在说悄悄话,又退了回来。

袁珍珠对杜氏说:“大嫂真好。”

袁明珠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吴氏,她这个大姐真是实心眼又老实,就是觉得大嫂好,也不该当着二嫂的面夸。

尤其还是大嫂给全家做衣裳的当口。

看她的性情,是越来越随着曾祖母了,真是愁人。

曾祖母命好,这辈子摊着曾祖父这样的护着她一辈子,为了她宁可在外奔波也不会家族的庇护之下。

她这个大姐不知道落到谁家,寻个什么样的女婿。

袁明珠愁,杜氏看她这样没心眼的样子更愁。

不过这会当着吴氏的面不能教导她,只说着:“娘的命好,生的孩子个个都孝顺,娶的媳妇也都好。”

袁珍珠的已经到了该寻婆家的年岁了,杜氏暗自决定以后把她带在身边教导她为人处世。

一时又愁,这里的人稀少不说,一个个也都不知根知底,家里的孩子们眼见着一日日大起来,可到哪里去寻亲事?

一时又想着,顾重阳比袁白驹的模样虽差了些,不过看着比袁白驹单薄的模样倒是健壮许多,也不是一无是处。

就是年岁小了点,要是跟袁白驹一样大,配给珍珠倒也合适。

周大人亲自把牛家的四个蹦押送进城。

袁明珠对顾重阳说:“就看看官府怎么判了,若是从重从严,安阳侯还念一些父子情分,

若是轻拿轻放,你就放下其它幻想吧,你跟安阳侯府这辈子只怕就只能不死不休了。”

顾重阳是安阳侯嫡子不假,但是他承的是老安阳伯的骨血,安阳侯只怕不把他当儿子。

心存幻想只会害人害己,徒增烦恼。

顾重阳微低着头,藏在阴影里的眼眸晦暗不明。

198、死心

顾重阳:“我没心存幻想,从当日他放任大胡氏对我们母子出手的时候,我们就对他死心了。”

虽然说着死心了,不过声音带着些气急败坏。

袁明珠乜了他一眼,到底是意难平吧!父子血脉,哪里像说的这样容易割舍得了?

也不拆穿他,把手里的鱼笼重新扔回水里。

“干嘛放回去?牛家的蹦子们不在家,没人偷鱼,早晨才下过雨,水流急,打了围堰放下去不是更好?”顾重阳说。

袁明珠盯着他的眼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顾重阳:“我……。”

反驳的话没有说出来,把嘴唇抿成一条线。

到底是个孩子,嘴再硬,还是渴望父爱,还是存了些念想。

说着没心存幻想,却幻想着牛大蹦他们被严惩,短时间不会回来继续为祸乡里。

顾重阳拎着装鱼的水桶,瘟头耷脑的跟在袁明珠后头。

他在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实在太没出息了,太不争气了。

袁明珠踮着脚拍拍他的头,像是拍袁幼驹似的,“你还小,等你长大一些,不需要父爱了,就能想看了。”

这些都是成长的代价罢了,长大了,不需要了,就能放下了。

袁幼驹看到袁明珠拍顾重阳不拍它,蹲到她跟前等着。

昨天下的那场雨,它不知道在哪里滚来的一身泥,粘在皮毛上,不昨天那副脏样更脏了。

袁明珠有些嫌弃,捡着干净的头顶敷衍的拍了一下。

袁幼驹的样子,让顾重阳忘记了之前的烦恼,也拍了拍它的头顶。

袁幼驹傻福福的走在他们前头。

袁明珠说:“曾祖父说了,牛大蹦他们要是很快就给放回来的话,你就不合适跟着大哥他们一起去官学了,

曾祖父准备让你跟五哥去黄丘岗的鹤鸣书院,你扮成五哥的书童,五哥多缴半份束脩你就能跟进学堂里听夫子讲课。”

主子在学堂里听讲,奴仆站在廊下伺候着,这个时代的房屋隔音差,在廊下也能听到夫子授课的声音。

袁家只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了,再多的就不行了。

袁明珠知道,他今日受的屈辱越多,就能让他早日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袁幼驹傻福福的在前头走了一段,发觉后头两个人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气坏了。

你们俩又偷偷背着我拍头。

跑回去蹲在两个人跟前。

袁明珠拍了它的头,对顾重阳说:“你把它洗洗,实在是太脏了。”

拍不下手去了都。

顾重阳也拍了拍。

“天太冷了,洗澡容易受凉,等哪天暖和点再说吧!”

洗干净了你该只理它不理我了,还是让它脏着吧,挺好。

袁明珠没觉察不对,这几天阴天风大,气温低,确实不适合给袁幼驹洗澡。

丝毫没意识到往后只会越来越冷,袁幼驹也只能这样一直脏下去了。

直到明年开春天气回暖气温才会回升。

不几日,周大人回来了,很是生气。

袁明珠听到他跟曾祖父说话:“父母大人实在迂腐,说什么本来人口就少,若是再重判,剩下老弱妇孺,春耕秋收都要受影响,

所以牛家那四人只判了一冬的劳役,明年春耕之前就会发还回家。”

又几日之后,周大人再次带回来坏消息。

“我那位好友又被征调到他出公干一些时日,之前跟先生说的调换邻居的事,不成了。”

周玉典觉得自己都快赶上那专门报坏消息的乌鸦了,十分愧疚。

天天在袁家混吃混喝,一件事也没给人家办成。

袁弘德见他如此,不仅不好表现出失望来,还得劝他看开点,不是什么大事。

有牛大蹦几个轻判在前,顾重阳已经被捶打的足够坚硬了,所以不能调换邻居的事他也能看开了些。

就是杜氏,看着大女儿像栀子花一样的面庞,想着还得跟那几个下流货色做邻居略有些忧心。

陶氏把手里的棉鞋缝好最后一针,把上头粘着的线头和棉絮都清理干净。

拿给袁弘德:“辰哥,给老曾做的棉鞋做好了,你回头拿给他。”

为了感谢老曾给他们家做了三个土坯砖的模子,袁家给他做了一双青布的棉鞋做谢礼。

老曾拿着棉鞋:“多谢嫂子。”

老曾把正在打磨光滑的土坯砖模子放下,摩挲着新鞋子。

看着就是用心做的,三面新的棉鞋新里新面新棉花,底子厚实,纳的针脚也密实。

没给袁家办成事,周大人这些日子不好意思见袁弘德,待在这边的时候就少了。

陶氏把手里的棉鞋缝好最后一针,把上头粘着的线头和棉絮都清理干净。

拿给袁弘德:“辰哥,给老曾做的棉鞋做好了,你回头拿给他。”

为了感谢老曾给他们家做了三个土坯砖的模子,袁家给他做了一双青布的棉鞋做谢礼。

老曾拿着棉鞋:“多谢嫂子。”

老曾把正在打磨光滑的土坯砖模子放下,摩挲着新鞋子。

看着就是用心做的,三面新的棉鞋新里新面新棉花,底子厚实,纳的针脚也密实。

没给袁家办成事,周大人这些日子不好意思见袁弘德,待在这边的时候就少了。

陶氏把手里的棉鞋缝好最后一针,把上头粘着的线头和棉絮都清理干净。

拿给袁弘德:“辰哥,给老曾做的棉鞋做好了,你回头拿给他。”

为了感谢老曾给他们家做了三个土坯砖的模子,袁家给他做了一双青布的棉鞋做谢礼。

老曾拿着棉鞋:“多谢嫂子。”

老曾把正在打磨光滑的土坯砖模子放下,摩挲着新鞋子。

看着就是用心做的,三面新的棉鞋新里新面新棉花,底子厚实,纳的针脚也密实。

没给袁家办成事,周大人这些日子不好意思见袁弘德,待在这边的时候就少了。

陶氏把手里的棉鞋缝好最后一针,把上头粘着的线头和棉絮都清理干净。

拿给袁弘德:“辰哥,给老曾做的棉鞋做好了,你回头拿给他。”

为了感谢老曾给他们家做了三个土坯砖的模子,袁家给他做了一双青布的棉鞋做谢礼。

老曾拿着棉鞋:“多谢嫂子。”

老曾把正在打磨光滑的土坯砖模子放下,摩挲着新鞋子。

199、求助

虽然驻军还没有来,不过划定兵屯地点的事情却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耽误了差事不好交差。

他想用袁家的方法辨别之前几年土地的旱涝情况,可是于植物一道他没有什么经验,手底下也没有得用的人手。

只此一次机会了,这次再划定地点,需确保万无一失,时间紧迫,若是再出差错,就没有给他们再次更正错误的机会了。

周大人这次过来,是跟袁弘德求助的。

事情急迫,虽然不好意思,也只能厚颜前来了。

遇到老曾的事,给了他一些启发。

袁家正在筹备建房,他们家又因为几个孩子都去了学里读书人手吃紧,他可以召集人手给袁家把房子建了啊!

连日阴雨,不好外出干活,除了袁伯驹几个去了学里,袁家其他人都在家。

多日不见周大人,袁弘德也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前来。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周大人这个层面能左右得了的,袁弘德也不会不知好歹胡乱埋怨人。

看到他来了,热情的招呼他到窝棚里坐。

外头冷,窝棚里烧了炭盆暖和一些。

又吩咐陶氏:“整治些酒菜,我与周大人喝两盅。”

因为给工匠们包饭,有人定时给袁家送来粮油肉蔬,倒是不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陶氏安排了吴氏生火,又让袁务川去地里拔些菠菜和蒜苗,其他人也忙碌起来,不一会袁家周围就闻到炊烟混着食物的香味。

见到袁家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周玉典宽心多了。

他就怕袁家人因为他屡次食言,或做出狗眼看人低的行径,或只维系面子上的热情。

他开口求助,袁弘德答应帮忙的希望就渺茫了。

陶氏快手快脚的整治了几个小菜,让袁明珠姐们先端过去。

袁明珠端着一碟子凉拌菠菜进了窝棚,就看到周大人跟曾祖父对坐着说着天气怎么样的闲话,周旺把有些潮湿的大氅放在炭盆边上烤着。

天空飘着细雨,天冷地滑,袁明珠可不会以为周大人就是馋这顿酒菜才带着周旺过来的。

他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袁明珠对周旺说:“周大叔去灶间喝碗热汤吧,也暖和暖和。”

周旺往他家大人看去,请他示下,周大人说:“去吧!”

袁明珠接过他手里的大氅。

周旺跟着袁珍珠出去喝汤了。

袁明珠一边翻着大氅烘烤着,一边听着曾祖父他们说话。

就听到周大人一直把话题往即将到来的驻军上扯。

“听说这次来的驻军,是从先生原来住的地方过来的。”

袁弘德果然感兴趣:“当真如此?”

晋地兵多,当年平乱以后许多军队就地驻扎。

这些年天下太平,人口繁衍生息,矛盾渐渐凸显,是得往这边转移一些了。

就是不知道来的是谁?会不会有昔日的熟人?

杜氏端了菜过来,听了周大人的话表情变了变。

对袁弘德说:“宋家曾祖要是能来就好了。”

他们家若是来了,珍珠的亲事就不用愁了。

就算是宋家没有适龄的儿郎,给说个媒也不难。

杜氏很少这样不知轻重插言,都是被儿女亲事愁的。

周大人夹了一筷子蒜苗炒肉丝,为难的叹了一声。

袁明珠把大氅换了一面继续烘烤,蒸腾起来的水汽模糊了面容。

心说:重头戏终于来了!

袁弘德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不过还是照着周大人希望的剧情问道:“大人为何事发愁?”

周大人咂咂嘴,把他现在的困难说了。

袁弘德的眼神不自觉的往袁明珠的方向瞟了一眼。

就看到曾孙女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袁明珠想拿乔或是不想帮忙,而是如今已经入冬,草木枯黄腐烂,站在旷野里根本分辨不出来哪种植物是啥。

就算是有多年生的植物生长,它们的根茎都埋在地下,也很难找到。

这件事难度太大,就怕做不好耽误了周大人的差事。

袁弘德虽然不是正经八道的老农,对这些不太懂,但是他前阵子跟着曾孙女去挖过一回百部。

所谓一通百通,道理是一样的。

那时候草药就难找了,现在又几场雨下过,地面上的草都倒伏了掺杂在一起,就更难分辨了。

袁弘德把困难说了。

周玉典很失望,却还想再说服他试试。

现在袁弘德是他唯一的倚赖了,如果袁弘德不帮他,就更没有人能帮他了。

袁弘德为难。

“不是袁某推脱,实在是事关重大,怕误了大人的差事!”

周玉典这些年,还没遇到谁比袁弘德更了解植物,就算是多年采药的人也只懂得经常采的那几种药,不似袁弘德这把知识渊博。

袁弘德一看,这误会闹得有些大。

周大人又言辞恳切,让他不忍拒绝。

只能又往曾孙女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无替周大人求情的意思。

看得袁明珠真是头疼。

周玉典看袁弘德确是为难,不是推脱,把酒杯里的酒一口闷了。

喝的太急,呛得直咳嗽。

一阵咳嗽之后眼圈都红了,说:“是周某强人所难,让先生为难了,不说这扫兴的事了,喝酒。”

命里须有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本来就笃信命理,事到如今该怎么地怎么地吧,豁达的一甩手,不再想这事。

把袁弘德面前的酒杯斟满:“今朝有酒今朝醉,喝酒。”

袁弘德吃软不吃硬,他越是如此,袁弘德越是过意不去,觉得该帮帮他。

也是周玉典没有把要帮袁家建房的事拿出来做诱饵和筹码跟袁弘德谈判,他要是说了,袁弘德还真不会帮忙。

不得不说他的运气还不错,他跟袁弘德意气相投,觉得袁弘德就是品性高洁的君子,以利相诱是对袁先生的亵渎。

误打误撞的得了袁弘德的同情。

袁明珠一看她曾祖父的眼神,就知道这事不得不帮了。

这事就是难点,也不是完全做不到,于是对着曾祖父微微点点头。

袁弘德把周大人的杯子拿开:“已经喝的不少了,别喝了,吃点饭喝点热汤吧。”

又斟酌了言语道:“大人说的事袁某愿勉力一试,尽力而为,若是实在做不到,还望大人莫怪罪。”

无题

袁弘德深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没有把话说满。

周大人没想到他会答应,还客套着:“先生不必为难,我理解。”

说完才反应过来袁弘德是应下了,忙站起来:“先,先生您答应了?”

不敢置信。

袁弘德:“只能试试看。”

他愿意试试看已让周玉典十分惊喜,深深一揖:“多谢先生。”

“尽人事听天命,若是尽力了还达不到,就是天命如此,与先生无干。”

保证着失败了也不为难袁家。

袁弘德让陶氏把他和袁明珠的衣裳被褥准备好。

“辰哥要出门吗?”

“嗯,去帮周大人看看兵屯选在哪里好。”

吃了饭,喝了热汤。

时间紧迫,又事关周大人前程,稍事休息袁弘德就带着袁明珠跟着周大人走了。

看到他还带着袁明珠这个女娃娃,有些惊讶,不过什么都没说。

他本人见多识广,知道有些人家的技艺传承有讲究,有些传男不传女,有些传男不传女,有些择天份传。

他这样自行脑补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倒是省了袁弘德许多口舌。

袁树赶了牛车送他们。

一路往东,之后上了一座石桥,再往北一路都是好走的官道。

即使此时细雨蒙蒙,官道上依旧有不会少车马往来。

单看这条路,丝毫看不出此地人烟稀少。

周大人骑着马走在他们的牛车旁,解说着:“这条路是通往鲁地的官道,再前头还有一处铁矿,所以这条路上车马很欢。”

盐铁官营,都掌握在官府手中。

在此设立兵屯就耐人寻味了。

袁明珠看向她曾祖父。

就看到袁弘德的眉头蹙了蹙,他大概也想到了什么。

等到了地头,袁明珠的心更是沉到了底,此处地形复杂,湖面广阔,湖中还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湖心岛。

真是屯兵的好场所。

这里,只怕又是一个是非场。

袁明珠叹气,怎么走到哪里都免不了是非啊!

之前盼着宋家来,这会生怕宋家来了。

把他们送到驿站,袁弘德就让袁树回去了,“照顾好家里,跟你祖母说,我们会尽快回去。”

送走袁树,他们就忙碌起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会的当务之急是选兵屯地点。

袁明珠悄悄对袁弘德说:“趁着下雨,找个高处先看看地形吧!”

袁弘德去找周大人说了。

趁着刚刚下过几场雨,站在高处就能看到哪里积水严重,哪里地势高。

建兵屯不是建兵营,不仅得适合住人,还得适合耕作。

周大人看他还带着个女娃,客套道:“山上湿滑,要不然等雨停了再说吧?”

“雨停了水就耗下去了,就看不到了,还是现在去吧。”

就跟买二手房子似的,就得专挑极端天气去看,才能看到房子的真实情况。

周玉典看他坚持,就点了人准备上山。

晚上回来,袁明珠瘫在床上不愿意动弹。

出生在袁家,反而比前两世养得更娇贵了,今天上山都是被人背着的,回来还累得手脚都不想洗。

袁弘德打了热水,给她把手脸擦了。

袁明珠抱怨:“周大人说他不懂植物可真算不得谦虚,他那哪里是不懂植物啊,他是太不懂植物了,

他之前选的那处哪有什么一年生和多年生的区别啊,那里除了芦苇和蒲草,我估计就没有其它植物。”

只能长芦苇的地方,十有八九就是盐碱地。

盐碱地又称为不毛之地,能种个屁的庄稼。

袁明珠坐起来,悄悄问袁弘德:“曾祖父,我看了,要是有人心怀不轨,这里可是豢养私兵的好去处,而且靠着铁矿,兵器都不愁了,

周大人选的这处离着湖也太近了,一点也不以适合耕种为先,你说他会不会……?”

虽然袁明珠没有明说周大人会不会怎么样,袁弘德还是听明白了。

袁弘德的脸上变幻了又变幻,“我们只替他看旱涝,其它的不管。”

不掺和太深,应该牵连不到他们。

袁明珠点点头,明白了他曾祖父的意思。

曾祖父是让她选一处离湖又近,又最适合耕种的地方。

她自己又默默加了一条,最好离官道也不远。

袁明珠觉得她自己天生脑勺后头就长了反骨,她已经在脑海里想着哪里适合屯私兵,哪里适合快速集结往京城发兵了。

周大人看着她实在累赘,又不能不带着她,只得到临近的学田里给她借了一头小母牛给她代步。

袁明珠坐在牛背上,对她曾祖父说:“如今就差一只笛子了,再配一只笛子,我妥妥的就是一个小牧童了。”

今天早起,袁明珠让袁弘德给她梳了个男孩的发式,又换上带来的干活穿的粗布衣衫,如今看着就跟个小男孩无异。

袁弘德看看她,除了眼睛大了点,皮肤白了点,嘴唇跟涂了胭脂似的红了点,真像个男孩。

答应着:“回家曾祖父就让你爹给你买个笛子。”

“不要长笛,得要那种短的土笛子。”袁明珠强调着重点。

袁弘德没有不应的。袁明珠觉得她自己天生脑勺后头就长了反骨,她已经在脑海里想着哪里适合屯私兵,哪里适合快速集结往京城发兵了。

周大人看着她实在累赘,又不能不带着她,只得到临近的学田里给她借了一头小母牛给她代步。

袁明珠坐在牛背上,对她曾祖父说:“如今就差一只笛子了,再配一只笛子,我妥妥的就是一个小牧童了。”

今天早起,袁明珠让袁弘德给她梳了个男孩的发式,又换上带来的干活穿的粗布衣衫,如今看着就跟个小男孩无异。

袁弘德看看她,除了眼睛大了点,皮肤白了点,嘴唇跟涂了胭脂似的红了点,真像个男孩。

答应着:“回家曾祖父就让你爹给你买个笛子。”

“不要长笛,得要那种短的土笛子。”袁明珠强调着重点。

袁弘德没有不应的袁明珠觉得她自己天生脑勺后头就长了反骨,她已经在脑海里想着哪里适合屯私兵,哪里适合快速集结往京城发兵了。

周大人看着她实在累赘,又不能不带着她,只得到临近的学田里给她借了一头小母牛给她代步。

袁明珠坐在牛背上,对她曾祖父说:“如今就差一只笛子了,再配一只笛子,我妥妥的就是一个小

121、空欢喜

袁家这个还没有名字的新村子,在河湾深处,北边是条河,西边河沟纵横,还有一处柳树林。

人口又少周围还没有什么遮蔽物。

只能靠着被送到袁家周围的刘川两口子监视那个小杂种。

他们想把其他人混在周玉典那厮的工匠队伍里协助刘川两口子,那厮居然一点情面都不讲。

导致那小杂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今天看到袁家那老东西带着一个跟那小杂种年龄相仿男孩,还正是适合下手的机会,谁知空欢喜一场。

两人骂骂咧咧的离开了驿站,没注意到已经被人盯上。

“确定没听错,他们准备对周大人不利?”

如果袁明珠在此,就能认出来这人就是那人请梁学正吃饭的时候,彩虹屁拍出新高度的那位。

也是周大人的副手之一。

跟他汇报的驿丞肯定道:“没听错,那二人昨天就尾随周大人他们过来的,指明要住周大人隔壁的院落,

卑职特意着人关注了,听到他们在密谋谋害周大人,那二人正退房准备离开,要不要……?”

用手指在下巴下面比划了一比划。

姜文翰点头:“做的周密些,跟二人有联系的全都一并拔除。”

驿丞安排了人手,踩着那二人的脚后跟跟上去。

袁明珠这边,她坐在牛背上,跟着人群,随着当地的一位向导在荒野上行走。

吃了几天烤鸡和烤兔子,即便是如今天气湿润,队伍里的人也开始上火。

袁弘德“找”了些草药,煮了药给大家喝,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对周大人找来他们曾侄孙俩不看好的人,也慢慢放下成见。

这一日,袁明珠对袁弘德说:“曾祖父,我坐得累了,下来走走。”

这是他们曾侄孙俩定好的暗号,就是说她看到疑似的植物了,要下来确认一下。

这几日他们都是这样做的。

袁弘德把她从牛背上拎下来。

袁明珠蹲在袁弘德旁边,看着他挖出来一株干草的根,问他:“曾祖父,这个可是远志?”

袁弘德点头:“不错,正是远志。”

话少的袁弘德,只在袁明珠对他讨教的时候才会指点她一二。

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个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

“这个足有五年以上。”

袁弘德看着袁明珠伸出来的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手心往上,说道。

这块广袤的土地上,植物种类十分丰富,远比袁明珠以为的要多。

袁明珠已经找到好几块适合做兵屯的土地,她实在想不通之前周大人的运气为何那么感人,这么多合适的地方,他选的地块会变成湖底。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在行程快结束的时候专程往那边又走了一趟,想要仔细看一下。

不过还没等他们靠近,就被向导告知那边的湖岸出现塌方,不安全,不要靠近。

袁明珠心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看着向导一脸紧张,感受到一下变得紧绷的气氛。

不安全就算了吧,毕竟小命要紧。

领队的那位是周大人的另一位副手,是一位面庞消瘦的中年人。

“出来这么些天了,我们快回去吧,这天看着要变天,万一下雪野地里不安全。”

向导附和着:“是啊是啊,得赶紧回家了,出来这么多天,俺家老婆子该担心了。”

他的话引起大家的共鸣。

走过一个高坡,袁明珠回望了一眼远处的湖面,一个黑乎乎的点,像是一艘小船,停在湖岸边的水里。

在荒野里食宿了大半个月,终于回到人群中。

大半个月没洗头洗澡了,袁弘德给她要了一桶热水,请了驿站的婆子帮她洗澡。

曾祖父帮她把湿头发擦干。

曾侄孙俩坐在桌前整理这些日子找到的植物分布情况。

知道了他们从野地里出来了,周大人匆匆赶过来。

袁弘德把整理好的纸张拿给他。

周大人展开看了,上头绘了图纸,图上把地分成若干块,每一块标上编号。

与编号对应的是每一块植物的分布情况。

袁明珠坐在旁边的圈椅里,慌着两条小短腿,悠哉悠哉的吃着鸡蛋羹。

老家的鸡不能千里迢迢带来,她们家来到这里以后就没有鸡了,她都好长时间没吃鸡蛋羹了,十分想念。

厨子做的鸡蛋羹十分拿手,滑而不腻,香喷喷。

周玉典看着她吃一口把勺子舔干净,再吃一口再把勺子舔干净,只觉得那碗鸡蛋羹很好吃。

主要他这些日子担心得,吃不香睡不着。

如今担着的心落下去了,只觉得一碗平常的鸡蛋羹都十分馋人。

周大人把几张纸叠起来放到袖子里。

“袁先生在此休整一日,明日我安排马车送先生回去。”

他得跟下属商讨一下选址的问题,如果有疑问,还得找袁先生讨教,就只能把人再留一日。

袁弘德看着外头乌沉沉的天,却不得不答应。

九十九步都走了,也就不差这最后一步了。

周大人也知道他们出来日久归心似箭,对袁弘德说:“这附近有一个大集市,如今正是年前采办年货的时候,集市上十分热闹,先生可以带你家小明珠去看看。”

她口中的小明珠只能配合的看向曾祖父,做出一副十分向往的样子。

大概小孩子听到赶集都是这副模样,周大人果然很满意,不待袁弘德回答就对周旺吩咐:“你陪着袁先生去集市看看。”

集市就离着驿站不远,不论是驿站还是集市,都是铁矿的伴生物。

根据袁明珠这些天的了解,这座铁矿是故戎朝的时间发现的,至今还未采枯竭。

铁矿是重要的军事物资,之前是控制在三楚将军手中。

三楚将军降了以后,被朝廷接管。

天下未定之时,虽然这里在各方诸侯手里轮转,但大家都十分默契的未在此兴刀兵,可以讲这里一直是后方。

所以这一方小城镇被保持得完好,十分繁华。

袁明珠被曾祖父牵着,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卖解的,套圈的,耍猴的,杂耍百戏……。

耍猴的小猴子躺在地上装昏迷,任凭它主人怎么哄怎么求,怎么威胁带恐吓就是不起来。

把一众看客逗得前仰后合,纷纷给赏钱。

122、生病

袁明珠:“我们家袁幼驹也该训练训练,也带着它来挣钱。”

袁弘德想忍着心痛、昧着良心答应呢,就听到她又说:“只怕袁幼驹太笨了,还是算了吧!”

袁弘德赶紧应道:“袁幼驹看着就好吃又懒惰,不好训练。”

怕她再提起这茬,看到一个买豆脑的摊子,忙问她:“吃碗豆脑吧?”

指望她吃饱了赶紧把这茬给忘了,别真闹着去耍猴戏。

袁明珠才刚吃饱出来,鸡蛋羹还没消化完呢,摇摇头说不吃。

“咱们逛完了回来再吃。”先预定着。

集市十分繁华,居然有之前袁明珠想买的那种牧童吹的土笛子。

袁弘德还记得要给她买的承诺,拿钱买了一支。

袁明珠接在手里把玩,不再提耍猴的话题,让袁弘德松了一口气。

逛了一圈,买了些小玩意和一笼鸡,又吃了豆脑,曾侄孙俩回到驿站。

卖鸡的人用独轮车推着个鸡筐给他们送到驿站。

驿站的人看到他推着鸡筐要往里进,拦住他:“去去去,不买鸡,别往里去,鸡屎拉到地上你给打扫啊?”

袁弘德忙过去给卖鸡的解围:“小哥通融通融,鸡是我买的,回头我给打扫。”

曾孙女非要买鸡,说想吃鸡蛋羹,他拗不过就买了。

看到是袁弘德买的鸡,驿丞跑过来:“袁先生买的鸡啊,送进来,放厨房那边去,让厨房的人给收拾一下送您房间去。”

袁明珠心说:你们收拾完了成杀鸡取卵了,还怎么下蛋?

周旺悄悄提点驿丞:“你们驿站的鸡蛋羹好吃,他家孩子喜欢吃,这鸡是买回去下蛋吃鸡蛋羹的。”

“哦!放厨房去让婆子帮喂着。”驿丞马上改口。

正在驿站门口围着说话,官道上过来一辆马车。

驿丞赶紧招呼伙计:“把鸡拎进去。”

袁弘德带着袁明珠站到门旁,把鸡钱给卖鸡的人算清楚。

袁明珠就看到车夫和一个婆子从车辕上下来,那了凳子放在车前。

从车上下来一个十来岁的丫头,然后又下来一个花信之年的女子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那女子瞧着就孱弱无力,被丫鬟婆子扶着的手透着青筋。

脖颈处瘦骨伶仃,脸部却很丰满。

习惯使然,袁明珠对病人最感兴趣,下意识往她的小腿和看去。

可惜此时的风俗习惯,女子的脚是不能露在外头的。

那女子的腿脚被长裙遮得严严实实的,袁明珠没有看出什么来。

不过只看她面部的情形,袁明珠判断她可能得的是肾炎一类的疾病。

只是得了病怎么还不待在家里好生修养,这么冷的天在外奔波。

付了鸡钱,袁弘德就领着袁明珠回房。

袁明珠被牵着往前走,还不忘回头瞧。

袁明珠就忘了她如今身上穿着男孩的衣衫,盯着人家不错眼的瞧,让那家的丫鬟瞪了一眼,还气呼呼的啐了她一口。

那女子:“桃红,不得无礼。”

袁明珠听着她虽然中气不足,声音却极温柔和煦。

袁弘德才发现曾孙女貌似又惹了麻烦,忙点头跟对方赔礼。

他是男子,不好多接触,点了头就拉着袁明珠加快了脚步。

进了房间,袁明珠说:“我就是看看她好像生病了。”

袁弘德看她嘟着嘴,好似挺委屈。

袁弘德笑笑。

把给她买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不一会她的注意力就转到买来的各色小玩意上,忘记了之前的不快。

却说隔壁,那个叫桃红的丫头被他们家夫人训斥了,回到房间还忿忿不平:“乡下的野孩子,真是没教养,

看他贼眉鼠眼的,就该拿大耳刮子抽他,夫人居然还训斥我。”

女子似是嫌她括燥,也怕她说的话污了女儿的耳朵,说:你们出去吧,让蔻姐儿陪着我就行了。”

把她和婆子撵了出去。

桃红和婆子出来,婆子把门带上。

“夫人真是越来越软弱了。”

她是夫人身边得脸的大丫头,那婆子不敢得罪于她,只能干笑着不接话。

婆子不说话还不行,桃红逼着她表态:“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说的不对?”

婆子被逼迫不过,只能敷衍道:“姑娘说的对。”

桃红接着抱怨:“夫人自从病了以后,就变得一点原则也没了,家里的规矩都败坏了,

看那一群小蹄子,整日抹胭脂搽粉的,打扮的跟妖精似的,就等着勾引老爷,夫人也不管管。”

婆子看着她涂得红通通,跟刚吃了死孩子一样的嘴唇,低下头不说话。

桃红拿着靶镜照了照妆容,把靶镜放回包裹。

傍晚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落雪花。

到了晚上,雪下得越发大了,鹅毛片一样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袁明珠对袁弘德说:“曾祖父,咱们吃饭吧,顺便去看看买来的鸡冷不冷。”

袁弘德哪里猜不透她那点小心眼,就是想出去看雪又怕他不同意。

应着:“嗯,把大衣裳穿上咱们走。”

穿上大衣裳那么臃肿还有什么意思?

袁明珠讨好的笑笑,不想穿。

“穿上吧,待会要是热了曾祖父给你拿着。”

袁明珠得寸进尺:“曾祖父先拿着好了,我冷了再穿。”

一边说着一边矮身一躲,从袁弘德腋下跑出去。

袁弘德只能拿着大衣裳追出去:“跑慢点,别滑倒跌跤。”

次日一早,周大人使人套了马车。

他自己骑了

到了晚上,雪下得越发大了,鹅毛片一样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袁明珠对袁弘德说:“曾祖父,咱们吃饭吧,顺便去看看买来的鸡冷不冷。”

袁弘德哪里猜不透她那点小心眼,就是想出去看雪又怕他不同意。

应着:“嗯,把大衣裳穿上咱们走。”

穿上大衣裳那么臃肿还有什么意思?

袁明珠讨好的笑笑,不想穿。

“穿上吧,待会要是热了曾祖父给你拿着。”

袁明珠得寸进尺:“曾祖父先拿着好了,我冷了再穿。”

一边说着一边矮身一躲,从袁弘德腋下跑出去。

袁弘德只能拿着大衣裳追出去:“跑慢点,别滑倒跌跤。”

次日一早,周大人使人套了马车。

他自己骑了

012、有恃无恐

吴寡妇使了一招李代桃僵,成功逃脱囹圄。

出来看到站在路口等待钱氏出来的袁弘德,对着他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还不忘给他抛了一个媚眼。

恢复了她一贯的老母鸡的报蛋腔,笑得咯咯哒。

“哎哟喂袁大叔,您老是在等我吗?咯咯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袁弘德四十岁年纪,身材高大,威猛中又带着些世家子弟的清隽儒雅。

即便中毒后余毒未清尽,面色蜡黄消瘦,也称得上是位中年帅哥。

看到吴寡妇这样,他也知道钱氏那个蠢货又让人骗了。

袁弘德捏捏额头,暗自叹口气,对吴寡妇摇摇手道:“吴寡妇,你也别高兴太早,你冒充钱氏还不知道是好事是坏事呢!”

吴寡妇不以为意,“咱们真是有缘分,你这回成了俺亲叔了,就是坏事俺也乐意。”

想骗老娘,美得你!

不仅不信袁弘德的劝告,还得意忘形的拿言语调戏着他。

袁弘德不愿意跟这种女人做口舌之争,拂袖而去。

吴寡妇整了整衣襟,“呸!呸!”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液,两手搓搓,把唾液当桂花油使把发髻整得油光锃亮。

被抓之时扯绉的衣服,扯乱的头发,蹭脏的粉面,三两下整理干净仪容,风摆杨柳般往人群那边走去。

冷不丁看到袁弘德的那个侄孙袁大牛正贼眉鼠眼的往这边张望着。

吴寡妇虽然自家腌臜,也瞧不上袁大牛这样的癞皮狗,冲着他那边呸了一口:“啊呸!”狠狠拿眼珠子剜了他一眼。

这是一条像食物链一般的鄙视链。

西上坡吴寡妇家那边都被官差围着呢,她也不敢回去,站到一群女人堆里。

吴寡妇对着齐刷刷看过来的视线嫣然一笑,拿着小手轻掩蜜唇,桃花眼四处放电。

这群女人们有人气得脸色涨红,有人不屑的把头扭向一边,有人怒目相向,当然,也有人挤出笑脸跟她打招呼。

她的目标肯定不会是这些女人,而是警戒线里边的人。

那人姓孙,叫孙二丑,在县衙里做打杂的差役,此时正被孙检芳拉着站在墙角说话。

做牙人得在官府登记,有时候做成的买卖还得到官府换契纸,为行事方便,吴寡妇又勾搭上了在县衙做杂役的孙二丑。

孙检芳:“二侄子,这事若是成了,咱们孙姓就能压吴姓那边一头,到时候全族的人都会知你的情,

年末我从族产里给你多争取一些,应该不会有人有意见,

要是能把袁家的家财弄到手,往后每年都多给你一份。”

钱财虽好,事却难办啊!

孙二丑面露难色,推脱道:“族长,今日来的人不光是县衙的人,那个姓宋的军头只怕不好说话,你没看到吗,杨头都忌讳他几分。”

“没有不吃肉的狼。”

孙二丑觉得确实如此,答应下来:“我再去试试。”

孙检芳两手交握,觉得这事稳了,成竹在胸地踱步跟过去。

孙二丑过来,看到人群边上的吴寡妇,微微一愣。

他知道吴寡妇这次牵扯到这件案子里,也知道她跟吴狗子有牵扯,两个人都做的买卖人口的买卖。

怕牵连到他身上,明知道吴寡妇被关押起来也没敢过问。

她怎么出来的?孙二丑疑惑的想着,就看到吴寡妇拿丝帕掩着口鼻,眼睛跟带着钩子似的朝他看过来。

被吴寡妇的勾魂眼看着,孙二丑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哪里还记得之前的顾虑?

吴寡妇背对着人群,白嫩嫩的手指头往僻静处指了指。

孙二丑看看那边的杨捕头等人,想想那些人在那边也跑不了,先去会一会吴寡妇再回来也不迟。

那双腿就跟有自主意识一样,迈步往吴寡妇所指的方向走过去。

吴寡妇也悄悄的从另一侧往那边去了。

跟在孙二丑后头的孙检芳,看到他所去的方向,又看到一抹纤细的素衣一闪而逝,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暗想:这个吴寡妇倒是有几分能耐,这么快就脱困了。

又对孙二丑有些着恼,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会小寡妇,轻重缓急都不懂。

暗骂:不知轻重的东西,早晚吃亏在女人身上。

只是他现在还得倚靠孙二丑成事,不能跟他翻脸,只能耐心等着。

吴寡妇指的那一处,是村里的磨坊。

村里各家各户大都有自己家的石磨,用这公共石磨的人家不太多。

今日村子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大家更顾不上来磨磨了,磨房周围静悄悄的。

吴寡妇绕了过去,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把她拽住,拉过去困在怀里上下其手。

吴寡妇这次没有笑出老母鸡的报蛋腔,娇笑道:“你个死鬼,吓死俺了。”

握着小拳拳捶打这孙二丑的胸膛。

“你个没良心的,看我遭难了也不说来救我。”吴寡妇似娇似嗔,半真半假的抱怨道。

“谁说我没救你,我不是正在想办法嘛,你自己就先出来了,让我失去一次英雄救美的机会。”

“哼,算你有良心。”抛了一个媚眼。

“你怎么出来的?”这话问得酸溜溜的。

大概认为她是勾引了哪个看守,那人徇私偷偷放了她。

吴寡妇这么精明个人哪里听不出来?

这男人那,又喜欢豪放的女人,又希望自己是女人唯一的男人。

因此但凡要让男人对她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做那火坑孝子,哪怕是那一条玉臂万人枕的窑姐,也得让男人有自己就是唯一的那一个的错觉。

哪怕同时还要委身于其他男人,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身不由己,其实心里只有他一个。

吴寡妇深谙其中门道。

“死相,你瞎想什么呢!”吴寡妇掐了孙二丑一下。

把怎么骗得钱氏上当的经过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说完了拿帕子按着眼角,拭着被冤枉流下的委屈的泪水。

“人家对你一片心,你却疑心人家。”

说着,却见孙二丑神色不对,疑惑的瞟了他一眼。

想起刚才袁弘德说的话,难不成真的弄巧成拙了?这钱氏冒充不得?还是这死人知道了什么?

马上把默默流泪模式调高一档,转换成羞愤欲死模式。

扑到孙二丑怀里又揉又搓,“你胡乱疑心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枉我对你一片真心,一心一意跟着你,什么都不求……。”

016、捡了狗头金一般

与这个院子相通的另一个院子里,洗好的衣物还晾在晒衣绳上,微风徐来,衣物轻轻晃动。

院子一隅的牲口棚里,老黄牛摇着尾巴拍打着骚扰它歇息的虫蝇,嘴巴咀嚼着在反刍。

井然有序的农家小院,丝毫不见仓皇出逃的慌乱。

宋渊指挥着一队兵丁:“去搜一下。”

特特叮嘱:“注意轻拿轻放,莫要损坏坛盆缸罐。”

意思就是说只是简单的搜捡一下,不把这户人家当成疑犯。

宋渊暗暗观察着袁弘德。

别人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他是知道的,这样做出一副人还未逃走迷惑人的假象的手法,他曾经听他父亲说过。

当初他父亲跟一帮老伙计遇险,就是靠着这一招迷惑了对方,顺利逃脱。

而且这一招还有一个一般人想不到的妙处,出了事就跑,没出事就还能回来,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就像此刻,有人来盘查,只要推说去看大夫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怀疑又能怎么样?没出事就把人叫回来,一切怀疑就不攻自破了,出了事,人已经逃出生天,谁还能奈何?

宋渊看看四周的山岭和茫茫旷野,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袁家其他的人也没有逃远,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呢!

真若有事大家也只会认为人已经跑远了,估计搜查都不会尽心。

只等官差走了,袁家人就能从藏身之处出来,从容离开。

此人姓袁,自豫地迁徙而来又擅长这招金蝉脱壳之法,只怕是遇到父亲当年的故人了。

普通农家,又收拾的清爽不显杂乱,进了窑洞里一眼能看到底,并不难搜查。

很快相继过来回复未发现异常。

孙检芳脑门上落下豆大的汗珠,喃喃向对着他怒目而视的杨捕头解释着:“我也是为了谨慎起见,主要这些事情太巧合了,也怪不得我呀,

没问题好啊,没问题比有问题好,万一有问题没,没找出来,大家都麻烦不是?”

大家都走出去,孙检芳落在后头,懊恼的照着自己的脸扇了两巴掌。

刚刚就该试一把,让官差们把吴正吉那个混账东西屏退了再说话,就不会被他坏了好事了。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只怕给官差们留下的印象太差,里正的位置也难拿下。

走出大门,孙检芳疑惑的回头往院子里瞅了几眼,依旧觉得哪里不对。

一拍脑袋:对啊!哪有去瞧妇人病把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带着的。

连蹦带蹿的追上前头的人,喊道:“不对,不对,这事还是不对,谁家去瞧妇人病会把家里的孩子都带上?”

说完,像是捡了狗头金一般,得意洋洋的轮番瞥着所有人。

宋渊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等着听袁弘德怎么应对,他不认为以此人的阅历和心智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这姓孙的奸诈小人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大家也都看明白了,孙检芳这是咬住袁家了,不咬下一块肉来是不准备松口了。

说什么袁家也是异数,完全是无稽之谈信口雌黄,最终目的就是构陷,给袁家罗织一项罪名。

所图的无非就是袁家名下的那十几亩土地。

真是太恶毒了!

这是准备置人于死地啊!

众人看向孙检芳的目光就带着鄙视了。

袁弘德目光如炬,盯着孙检芳,回答道:“我家珍珠和少驹他们,因为他们母亲突然生产加上正是农忙时节没人照管,被送去亲戚家暂住了。”

“孙家族长,昭朝没有哪一条律例有说明不能走亲戚吧?”杨捕头讽刺道。

杨捕头冷哼一声,带头大步走开了,这孙家的族长一而再再而三没事找事给他添堵,已经让他的怒火高涨了。

杨捕头对孙检芳发怒,吴家这边反而受益了。

最直接的受益人就是吴狗子家联保的那些人家。

因为每户被带走的多是家里顶门立户的壮年男子,几家人都惶惶不安,都在托请里正吴正吉跟官差说说情。

都是族人,吴正吉推辞不过,试着跟杨捕头说了说。

因为有孙检芳那龌龊小人比着,吴正吉今天的表现就君子多了。

杨捕头又拿了他不少好处,不好拒绝,就象征性的问了问宋渊的意见。

宋渊此次跟来就是打酱油的,根本没准备插手太深,当然无可无不可。

于是这些吴姓族人就一户收了点赎买的银子各自归家了。

其中就有钱氏。

钱氏被放了出来,家都没顾得上回,就兴冲冲找吴寡妇去要她许诺的好处去了。

找到吴寡妇的时候,吴寡妇正因为刚躲过一劫坐在井台边上喘息未定,手里拿着从井台边上掐的一张苘叶扇着风。

“大妹子,俺出来了。”钱氏一屁股坐到吴寡妇旁边。

她还以为她出来了吴寡妇会主动兑现之前许诺的那些钱呢。

“给俺瓢水喝。”跟旁边打水的村民讨了一瓢水,咕嘟咕嘟一阵牛饮。

被关在里头,连口水都喝不上,渴得嗓子眼直冒烟。

不过想着即将到手的银子,受的这点罪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出来就出来呗,跟俺说得着吗?”吴寡妇把手里的苘叶一扔,撅哒撅哒走了。

吴寡妇可不愿意认旧账,旧账一旦认了,可得好几两白花花的银子呐。

钱氏拿着喝水的瓢愣在当场:有点懵,不行,我得慢慢捋捋,是吴寡妇答应我跟她换身份让她先出来,事情过了除了赎买银子之外再多给我二两银子吧?

没错!确实是啊!

“欸,欸,大妹子,咱们说的好好的,你先应着我的名出来,答应给我钱的,你忘记啦!”

钱氏也顾不上喝水了,把水瓢扔给打水的村民就去追吴寡妇。

吴寡妇回身指着钱氏:“不提应着你的名俺还不生气呢,就因为应着你的名,差点害死俺,俺没找你要钱就便宜你了,

让开,别挡老娘的道。”伸手把钱氏推了一个屁墩。

“好你个小寡妇,提上裤子就不准备认账了怎么地?你今天要是不把银钱还给俺,俺撕烂了你。”

上前就抓住了吴寡妇的发髻,把吴寡妇疼得嗷嗷叫。

“你个疯婆子,你放开我。”

123、奴大欺主

因为是在对方住的小院门口,院子里的人也被惊动了,那女子扶着婆子的手走了出来。

袁明珠也已经被袁弘德扶了起来,正在跟周围的人哭诉她的“悲惨遭遇”。

“她推她,让她走快点,推我身上把我撞倒了。”

桃红面色变了变,不过因为没看到背后她主子出来了,并没有十分害怕,也没有为自己推小主子的行为辩解。

反而十分蛮横的上手要推袁明珠。

“你个乡下的野孩子,明明是你自己坐地上的,居然敢诬陷我。”

袁弘德站跟前呢,哪里会让她碰到自家曾孙女。

肃着一张脸道:“姑娘请自重,不要对个孩子动手。”

“动手怎么啦?堂堂守备府还怕你不成?”

听到她是守备府的丫鬟,本来对她不满指责她的声音都消音了,更有怕惹火上身的人悄悄走开了。

她更嚣张了。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硬往我们小姐身边凑意图不轨,还想贼喊抓贼?”

袁明珠看着她身前站着的小姑娘,就见她皱巴着一张小脸,似乎对丫鬟的说辞不满,却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就在袁明珠有些疑惑的时候,“桃红,”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声,止住她的嚣张气焰。

桃红没想到夫人会从房里出来,也不知道她说的话夫人听到了多少,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人群自动闪开一条缝给那位夫人,女子走出来拉住那个小姑娘的手,对袁弘德说:“是我管束不严,小姑娘没摔坏吧?”

又对桃红说:“跟人家道歉。”

袁明珠:“道歉就不用了,也没摔太狠。”

装作懵懂的问袁弘德:“曾祖父,我刚刚看到她推搡主子,这奴婢的行径是不是就是曾祖母说的奴大欺主啊?”

袁弘德补刀一般点头。

欺负他家小宝,罪不可赦!

如今的世道最讲究长幼尊卑,桃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跪在了袁明珠之前摔倒的地方。

袁明珠眼看女子眼神复杂的看了小女孩一眼,接着眼神跟刀一般扎向丫鬟。

拉着她曾祖父离开是非之地。

“我饿了,咱们吃饭去吧?”

“明珠小姐想吃什么啊?我让厨房准备。”

驿丞接到汇报过来处理突发情况,到的时候问题已经解决了。

他可不想掺和到守备府的家事里去,借着跟袁弘德曾侄孙俩说话也一并离开了。

袁弘德:“小孩子不挑食,吃什么都行,麻烦驿丞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难道今日下雪,来投宿的人少,我闲着也没事。”

袁弘德:“既驿丞大人有空,袁某可否有幸请大人喝两杯?”

驿丞把互插在袖子里的两只手拿下来:“袁先生客气,任某就厚颜叨扰了。”

喊了过路的杂役给厨下传话,让整治些酒菜送到袁家曾侄孙俩住的房间。

驿丞端着酒壶给袁弘德的酒杯斟酒。

袁弘德客气道:“我来,我来。”

驿丞依旧坚持把酒杯斟满了。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吃着小菜喝着小酒,袁弘德还不忘给袁明珠的碗里夹着菜。

几杯酒下肚,驿丞的话渐渐多起来。

“说起来刚刚那位守备夫人还是我的本家姑姑呢,那个桃红也是我们一个姓的族人。”

袁弘德和袁明珠都有些讶异,按说族人有难,一般都是赠些银子助其渡过难关,实在不想帮就装不知道,万没有买来做奴婢的。

要知道收到府里因为身份特殊,深也不是浅也不是,犯了错都不好责罚。

罚轻不足以服众,罚重了会被人说六亲不认。

经驿丞细说之后,袁明珠才知道,刚刚那位守备夫人是此地铁官家的族侄女。

铁官家族在此地经营了几十年了,家族根深叶茂,就跟守备府连了姻。

“守备府的第一个夫人嫁了过去,第二年就生了个闺女,只是没等孩子满月,就染了重疾,身上浮肿,药石罔效,

找到各地的名医,拖拖拉拉治了三四年也没有治好,去年夏天的时候人没了。”

“两家为了不断了情意,也为了续娶的夫人对前头那个孩子一心一意,娶的还是任家的女儿,是前头夫人的族姊妹,

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是真可怜,这么大了也不会说话,她小姨现在又得了跟她娘一样的病,以后还不知道落到什么人手里。”

真是可怜!

难怪那孩子一直没开口说过话。

不过看着听力没有问题啊?

十聋九哑,一般不会说话都是听力有问题引起的,若不是听力的问题,要么就是舌头有问题,要么就是心理有问题。

听了他的话,袁明珠才觉出点味道来,这位驿丞大人接受他祖父的邀请来吃酒,只怕也是有所求。

大概是听了别人说曾祖父医术了得,想请他们治病。

就听驿丞又说:“守备府这个夫人得了跟前一个夫人一样的病以后,有想法的人都坐不住了,就像那个桃红家,把她塞进守备府做丫头,

现在守备府里是争奇斗艳,乌烟瘴气。”

驿丞放下酒杯摇头叹气。

“本来这事还能瞒着,被他们这么闹腾,闹得满城风雨,外头有些在传守备大人克妻,还有在传我们族里遗传这种病症,现在俺家孩子说亲都不好说。”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看着袁弘德说:“先生医术高超,不知能不能帮俺家孩子瞧瞧?”

原来是求医啊!

袁明珠对着袁弘德眨了眨眼:可以答应下来。

袁弘德:“我们家擅长的是妇科病症,对浮肿的病症不十分擅长,瞧瞧倒是可以给瞧瞧,只怕……。”

他若是大包大揽牛皮吹破天,驿丞反而不敢信他,他这样谦逊,驿丞虽略有失望,却觉得他十分可靠。

“行不行先生就试试吧?”

出门吩咐活计:“去家里把少爷小姐们接来。”

又进门坐下,“我家离这里两刻钟的脚程,一会就到。”

袁明珠好奇:“离着这样近,守备夫人怎么还宿在驿站里?”

“哦,这里有间庙,香火极灵验,她是想去抢明早的头柱香。”

袁明珠心说:哦!原来是病急乱投医,这么冷的时候出来折腾,只怕越折腾病越重。

124、封河

酒足饭饱,又沏上热茶,虽有窗外的雪映着,屋里也渐渐黑下去。

袁弘德起身点了等。

大概半个时辰以后,门被从外头敲响。

驿丞过去开门。

袁明珠拿了件衣裳,叠成脉枕的形状。

“出门在外也没有准备,拿这个先凑合着用用吧!”

几年下来,袁弘德跟着袁明珠耳濡目染,也算懂些皮毛。

而且他也用不着医术精湛,只要架势足够唬人就行。

袁弘德诊了一回脉,换了袁明珠接着诊。

之后只用捋着胡须问她:“怎样?”

袁明珠巴拉巴拉把诊治的结果说一遍,齐活!

“嗯,不错!”袁弘德夸道。

总结袁明珠的话:“小少爷们身体无碍,就是这位小姐,有些风寒之症,不过也没有大碍,吃两剂药就行了。”

袁明珠给写了药方,让他们自己去找药铺抓药。

送走驿丞诸人,袁弘德看到袁明珠在发愣,问:“怎么了?”

以为驿丞家孩子身体有隐患呢!

袁明珠:“接连两房夫人都得的一样的病,也是稀奇。”

袁弘德:“是挺稀奇的。”

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说了点其它的闲话就安歇了。

第二天,周大人使人套了车,“这两日下雪,各处都停工,我正好跟先生一起去你们那边看看。”

跟他们做了一辆马往袁家去了。

路上湿滑,就算是好走些的官道马车也不敢走快。

待下了官道,那段路就更难走了,半天的路程被拉长到大半天还没到家。

袁明珠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天梁学正他们会来迟了。

袁明珠坐车坐的久了,颠簸的有些心浮气躁,对面周大人却气定神闲。

越临近目的地,他那唇角越是上翘得可疑。

袁明珠第n次往他看去,看得他反而有了逗小孩的兴致。

把袁明珠的土笛子拿过去,摆弄了一会,呜呜哇哇的吹起来。

吹了一会又指点袁明珠吹。

等到了家的时候,袁明珠已经能吹奏出简单的音了。

陶氏对杜氏说:“我怎么听着有人吹笛子?”

吴氏:“我也听到了。”

梁氏在门外喊:“曾祖母,曾祖父和小妹回来了。”

陶氏把手里的活放下,带头迎出去:“祖宗保佑,可回来了。”

袁明珠撩开车帘子,就看到他们家模样大变,都认不出来了。

一处大院落拔地而起,从她这边就能看到院子里的青瓦顶。

他们曾祖孙俩惊讶的模样取悦了周大人,周大人挑着眉头得意道:“这房子还满意吧?”

就像是炫耀玩具的顽童一样。

这个又湿又黏,路途难走的天气非得跟他们回来,原来就是为了看他们惊讶的模样。

袁明珠从来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脾气,马上捡了那五彩的彩虹屁吹捧他。

把周玉典吹捧的都不好意思了,谦虚道:“也没费许多工夫,做梁的木料先生家都准备好了,这里又有前人房屋倒塌后留下的石材和泥土,

房子建起来十分省时省力,我们就只出了些瓦而已。”

袁弘德闻着门窗散发的新漆的味道,肯定不会以为只出了些瓦。

让陶氏弄些酒菜招待周大人。

袁明珠坐在旁边,呜呜咽咽的吹她那土笛子,因为不熟练,也吹不成完整的音,听着跟上气接不上下气似的,越听人越难受。

偏袁家人一个个给失聪一般,就由着她如此。

陶氏还听得十分欢喜:“等练得熟练了吹给曾祖母听。”

只听得周大人后悔为啥要教她吹着笛子。

暗骂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还好她吹了一会想起了好些日子没捞她那些鱼笼了,从凳子上蹦下来。

“爹,咱们去捞鱼笼吧?”

听得周大人一喜。

袁树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也到了往日去倒鱼笼的时间,“我自己去就行了,外头不好走,你待家里吧。”

还补了一刀:“早日把曲子学会吹,吹给我们听。”

不过最终没拗过他闺女,带着袁明珠一起去了。

“带着袁幼驹一起。”

天冷,袁幼驹赖在灶间暖和不愿意出门,袁明珠给它脖子上套了牵引绳,应是给拽了出去。

对它说:“回头让曾祖母给你做一身衣裳穿。”

也不知道它一身皮毛为什么还冷。

看到袁树带着袁明珠往村后走,大壮娘翘着脚看着他们走远。

回到自己家的窝棚,对她男人说:“袁家的那个老东西带着他们家那个小讨债鬼回来了。”

又问:“方管事那边还没来信吗?这都多少日子了?”

自从发生了牛家到袁家盗窃的事,村里的这四户人家的关系又再次倒退回到最早那样互不搭理的状态。

之后周大人召集人手给袁家把院子垒起来,更是在彼此之间竖起藩篱一般,别说搭话了,偷窥都偷窥不到了。

于是他们就失去了顾重阳的消息,去官学找也没找到。

只能传讯给方管事。

方管事说了会尽快查明顾重阳的去向,开始这都多少日子了?

不仅顾重阳的消息没传过来,方管事那些人也跟失踪了一般。

急的二人日日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本名叫刘川的秦四狗说:“要不你打着借鞋样子的借口去他们家打听打听?”

总这样等也不行啊!

大壮娘:“只能这样了,我明天去试试。”

袁明珠跟着她爹到了河边,河里已经冰冻了。

袁树要打碎冰层把鱼笼拉上来。

袁明珠忙拦住他,问:“封河几天了?”

“四五天了吧,之前都是晚上冻上白天化开。”

“爹,不用砸冰了,咱们回去,”总这样等也不行啊!

大壮娘:“只能这样了,我明天去试试。”

袁明珠跟着她爹到了河边,河里已经冰冻了。

袁树要打碎冰层把鱼笼拉上来。

袁明珠忙拦住他,问:“封河几天了?”

“四五天了吧,之前都是晚上冻上白天化开。”

“爹,不用砸冰了,咱们回去,”总这样等也不行啊!

大壮娘:“只能这样了,我明天去试试。”

袁明珠跟着她爹到了河边,河里已经冰冻了。

袁树要打碎冰层把鱼笼拉上来。

袁明珠忙拦住他,问:“封河几天了?”

“四五天了吧,之前都是晚上冻上白天化开。”

“爹,不用砸冰了,咱们回去,”

205、怀疑

黑鱼傻了,章节的编号幼儿园小朋友都不带错这么离谱的,偏黑鱼这个人才就能错成这样。黑鱼上学时候就偏科偏得跟腿脚残疾一样,现在更是,数数都不会了,仿佛又回到那个被数学考糊恐惧支配的日子,伏地大哭啊!黑鱼有罪……

哭完了擦擦眼泪,还得坚强的活下去,下面是正文:

袁树再忠厚,也察觉他这招呼打的牵强,点点头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呃,都捞回来了。”就领着闺女进门。

还回身把都门关上。

看着新漆的黑漆木门,冯小毛想说的话都只能说给呼呼的西北风听。

“嘶”,一着急,把自己的右腮给咬了,盯着袁家黑漆木门的眼睛恨得似要把门戳个洞。

说起来冯家和钱家也是运气不好。

牛家盗窃案,他们两方打着把水搅浑,挑起两家的仇怨,坐收渔利的打算,把牛家当枪使。

谁知道水被搅和的浑则浑矣,他们的目标也一并在浑水里失去了踪迹。

上蹿下跳中忽略了对目标的监视,人就这样逃出了他们的视线。

秦家比冯家更倒霉。

因为他们的背后那人是安阳侯夫人,跟顾重阳的关系更加对立。

顾重阳的存在,是大胡氏心头的一根刺,是个大威胁,让她寝食难安。

要知道他一旦回归,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变镜花水月不说,连脸面都会没了。

刘川两口子知道厉害,不敢瞒着顾重阳失去踪迹,立刻给他们的上线做了汇报。

安阳侯派来对付顾重阳的团队乱了阵脚,马上高度戒备,袁弘德带着袁明珠出行也纳入他们的监控范围。

阴差阳错被误会为意图对周大人不利。

兵屯背后藏着惊天秘密,姜文翰混在周玉典身边暗中主导这一切,这人不仅彩虹屁了得,更手段狠厉。

直接把方管事一伙连根拔除。

只剩下刘川两口子这两个漏网之鱼。

他们再想不到,顾重阳并不是躲起来或是逃跑,只是去了黄丘岗的鹤鸣书院去读书。

鹤鸣书院在城南,袁弘德得先送袁伯驹几个去官学,然后再送袁少驹和顾重阳去鹤鸣书院。

正巧那日官学里有位训导要去鹤鸣书院访友,听到袁弘德跟梁学正告辞的时候说要送家中小儿去鹤鸣书院入学。

“我正好顺路,我给捎过去吧?”

之后因为离家太远,隔着一个城呢,一直没有回家。

就这样,在外人看来袁少驹和顾重阳离奇的在官学失去踪迹,如同人间蒸发。

袁明珠带着袁树在大河上钻冰窟窿捕鱼的时候,顾重阳和方管事等人都失去踪迹的消息传回京城。

京城。安阳侯府。

在外驻守的边将家属不得离京,大胡氏这些年一直留在京里。

安阳侯带着那位爱妾沈氏在外双宿双飞。

京外传回消息,侯爷爱妾沈氏马车惊了,侯爷大骂大胡氏毒妇。

大胡氏的奶嬷嬷正在劝她:“那位再风光,就是个不能下蛋的母鸡,夫人您有一对儿女傍身,府里的一切以后都是大少爷的,

您就该撑起当家夫人的款来,根本不需要把那种贱婢放在眼里,相爷传了话来,您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催促侯爷尽快把大少爷的世子之位给请下来。”

胡嬷嬷的劝说大胡氏一点也没听进去,不甚在意的说:“侯爷这辈子就只能有我的宪儿和娇儿两个孩儿,那位置迟早是我的宪儿的,不着急,

现在当务之急是除掉那个贱婢,我已经忍她够久了,留着她就是扎我的心,你给哥哥传话,让她尽快把那贱婢除了。”

胡嬷嬷劝了半天也劝不听。

顾重阳失踪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大胡氏拿着信哭倒在胡嬷嬷怀里:“他顾檝櫂想干什么?那贱人他要护着,这个小杂种他也要护着,为了那小杂种灭了我们的人,他把我置于何地?”

胡嬷嬷本来还因为她不听劝有些怨言,这会看她哭得伤心,又心疼起来。

“夫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听说大胡氏派去对方顾重阳的人全都失去音信,胡嬷嬷也被唬得一跳。

“不会是侯爷做的吧?这事是侯爷默许了的,侯爷……。”

替顾舟辩解的话她也掰不下去了。

这事除了顾舟,似乎其他人不会做,即使做,也不可能做到这样天衣无缝。

大胡氏哭了一回,坐起来擦干眼泪:“你说这事会不会是那贱人撺掇的侯爷?”

胡嬷嬷心里也觉得是。

沈氏这些年不仅自己求医问药,还给侯爷添了几位相貌平平但是看着就好生养的房里人,不就是为了添个一儿半女,好后半辈子有所依靠吗?

可惜她不知道,有问题的不仅是她,侯爷也被夫人下了绝嗣的药。

就是送子观音来,她这辈子也别想有孩子。

难道是生子无望,又知道了那顾氏已经死了,把主意打到那个小杂种身上?

大胡氏主仆二人越琢磨越觉得就是这样。

大胡氏:“嬷嬷,你速去相府请大嫂过府相商。”

如果是顾檝櫂出手,她的那些人手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还得请哥哥出马。

胡嬷嬷匆匆收拾了,赶往大胡氏的哥哥,当朝相爷安定侯胡维昆府上。

正应了袁明珠的那句“半路夫妻贼防贼”,出了事大胡氏和胡家谁都不疑心,最先疑心顾舟。

袁树照着小女儿的吩咐,在大河上打了一个冰窟窿,下了一个比冰窟窿稍小一些的渔网下去。

不一会冰窟窿里就看到游鱼的身影,有些甚至不怕人的浮到水面上。

袁明珠在河岸上生了一堆火取暖。

袁幼驹的毛被燎秃了一块,依旧不长记性往火堆跟前靠。

袁明珠拿小枝条敲了它一下:“坐远点,烧着你。”

袁树把鱼收拾好了拿给她,她把鱼串在枝条上涂上佐料放在火上烤。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袁树把放下去的网拉上来。

网里密密麻麻全是鱼,多到足以引起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不适。

袁树没想到这个法子真能抓到鱼,还抓到这么多,憨厚的笑着。

袁明珠对着远处走来的人挥手:“曾祖父。”

袁弘德在上坡那儿已经看到他们的鱼获,走近了又看到火上烤着的鱼,说:“这就吃饱了,回家也不用吃饭了。”

袁明珠:“刚烤上,还没吃呢,曾祖父腿长,来得及时。”

206、财迷

袁弘德摸摸头假小子的包包头,这丫头出门一趟穿了一会男装似乎穿上瘾了,回到家还不愿意换下来。

“回家吃饭吧,吃完饭让你祖父过来,外头太冷了。”

袁弘德一手拿着烤好的鱼,另一只手跟袁树一起抬着捕获的鱼。

袁明珠牵着袁幼驹。

“曾祖父,明天去城里送药材,顺便把鱼带去试试能不能卖掉吧?”

这么多鱼,自己吃不完,就算加上工匠们,也消耗不了。

袁弘德:“不卖,得留一些送人。”

虽然此处亲朋不多,还是有一些同乡,还有袁伯驹他们的师长们,也得送出去不少。

“今天来的晚了,这是一网抓的,下午再来,得抓好几个这么多,送人哪里能送完?”

袁弘德就是不想让她大冷的天出门,哪里是不想去卖鱼,敷衍道:“等抓的多了再说吧!”

心里盘算着回去就嘱咐侄子,让他下午来抓鱼悠着点,不要抓那么多回去。

天气冷,外头也没有什么活,一家人都围着桌子在收拾药材,这些药材是前些日子袁明珠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家里人去瓜蒌山挖回来的天花粉和葛根。

看到袁弘德他们回来,陶氏招呼道:“收收准备吃饭了。”

把袁弘德手里拿的烤鱼拿到灶间去,准备把没熟透的弄熟再给他们吃。

袁明珠从收拾药材刮下来的须根里捏出来一个圆形的小豆豆。

看着就有些眼熟,拿起来仔细看了,果然是山药豆。

袁务川:“那是你五哥捡回来,不好吃。”

袁明珠抽抽嘴角,她这个五哥真该好好收拾一下了,什么都敢乱吃。

快赶上神农尝百草了,他也不怕吃了有毒的东西药着他。

“这是山药豆,可以煮着吃,还好没有毒,有毒的话五哥这么乱吃该吃出毛病了。”

杜氏正端了盛粥的罐子往桌上的草窼子里放,放草窼子里是为了保暖,天冷饭凉的快,不保暖没等吃饱就凉了。

听了她的话动作缓了一缓。

袁明珠知道,她娘回头会教训袁少驹。

吴氏打了热水给大家洗手。

袁务川洗干净手,盛了一碗粥端到袁弘德面前。

袁弘德:“我自己来,你吃你的,吃了跟小树一起去河边收渔网。”

袁务川应了。

想起一桩事:“小叔,你不在家这些日子,咱们家地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又刨出来好几处坑洞,地里的麦苗都给刨起来了,

小三休沐的时候放了陷阱,陷阱被破坏了也没抓到什么,我看着有些像獾猪刨的。”

袁弘德:“我回头跟你去看看。”

獾猪这种动物十分狡猾,不容易抓,繁殖的快,还是群居,破坏力惊人。

不过这玩意也有个好用处,是熬制外用膏的好原料,能治疗烫伤和冻疮。

袁叔驹放的那种陷阱太脆弱了,对猪獾这种个头力气稍大的猎物肯定不行。

袁明珠喝了一口粥:“我也去。”

袁弘德:“外头太冷了,看看,吹了这些天的冷风,小脸都吹皴裂了,待家里暖和,别去了,我跟你祖父很快就回来。”

袁明珠抱着碗,“才不呢,我就等着逮只獾猪做獾油,抹了脸上就不皴了。”

那块地她准备明年夏天做瓜田呢,要是住一大窝獾猪,她还怎么种瓜,不够这些偷瓜贼给祸害的。

袁弘德听她这样说,点点头。

对陶氏说:“抓了獾猪熬了油给你们用。”

来了这里,日日做活,不说陶氏,梁氏这些小媳妇的手都裂了。

买来的那些脂膏效果也有,但是耐不住她们总要接触水,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也就是梁氏和吴氏有情饮水饱,换个小媳妇都该抱怨了。

吃了午饭,袁树照例去河边起网,袁明珠跟着祖父和曾祖父去田里查看。

看着被破坏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麦苗,袁弘德皱紧眉头。

“小三放的陷阱给破坏了,什么也没抓到。”

袁务川指着放陷阱的痕迹说。

袁明珠:“抓猪獾的陷阱最好用铁夹子,就是放陷阱,用麻绳也不好使,得用铜丝,桩子也得固定结实。”

她收治过被捕猎的夹子误伤的人,腿骨都伤了。

据说那种夹子捕野猪都没问题。

不过这里应该没有那种东西卖,只能想办法搞点铜丝回来。

估计铁丝都不好搞到。

铁的延展性不如铜,弄点铜丝应该不太难。

早知道需要铁丝,在铁矿那边就该问问,那边都是冶户,经验丰富。

她需要的东西袁弘德也没有,只能回去想办法,要不然就只能找猪獾的洞,往里头灌水灌烟。

人在外头拿个铁叉子等着,出来就叉死。

“先回头,明天去城里看看。”袁弘德说。

回去绕道大河边上。

袁弘德看着袁树的收获,脸板得一场严肃。

光顾着去查看田地被獾猪破坏的情况了,就忘记交代他悠着点,结果就抓了这么多。

明天想找个借口不去卖鱼,只怕他们家小宝都不会相信。

袁明珠一看这么些鱼,乐呵呵的说:“曾祖父你和祖父先把这些鱼抬家去,我跟我爹再抓一会,

过年家家户户都得吃鱼,给祖宗摆贡品也得用

鱼,咱们正好去买鱼。”

袁弘德:……

他们家小宝这个财迷属性也不知道随了谁?问问,那边都是冶户,经验丰富。

她需要的东西袁弘德也没有,只能回去想办法,要不然就只能找猪獾的洞,往里头灌水灌烟。

人在外头拿个铁叉子等着,出来就叉死。

“先回头,明天去城里看看。”袁弘德说。

回去绕道大河边上。

袁弘德看着袁树的收获,脸板得一场严肃。

光顾着去查看田地被獾猪破坏的情况了,就忘记交代他悠着点,结果就抓了这么多。

明天想找个借口不去卖鱼,只怕他们家小宝都不会相信。

袁明珠一看这么些鱼,乐呵呵的说:“曾祖父你和祖父先把这些鱼抬家去,我跟我爹再抓一会,

过年家家户户都得吃鱼,给祖宗摆贡品也得用

鱼,咱们正好去买鱼。”

袁弘德:……

他们家小宝这个财迷属性也不知道随了谁

207、卖鱼

本来袁弘德没准备步子迈得太快,打算着循序渐进,先把家里安顿好了,一切走上正轨再出去找机会。

他们从晋地带来的资产虽然不是太多,但是维持几年的开销和应付一些突发情况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看到他们家小宝这样,他觉得带来的那些财物远远不够,那些还不足以给她提供闲适的生活。

袁弘德把鱼装到大木盆里,跟袁务川一起抬到牛车上。

杜氏!拿了一张蒲草垫子垫在车上,把女儿拎到车上坐好,陶氏给她拿了一床被子盖好。

袁弘德跟陶氏交代:“要是来不及回来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我们到李家的客栈住一晚,明天一定回来,

我们不在家,你们在家把门拴好了,天晚了就别出门……。”

林林总总嘱咐了一通。

袁明珠回首看向送他们出门的家人,他们身后,袁家的院子和房屋都是土坯建造的。

不得不说周大人考虑周详,给人送谢礼也送得跟收礼的人身份相符。

他若是送一栋砖瓦的宅子,就是给袁家招祸呢。

周围都是一般的穷苦大众,家家户户都是土坯房,你家住上砖瓦房,不管这房子怎么样的来历,都会让人认为这家人非常有钱。

现在这样就非常好,只屋顶用的瓦不显眼,不需要年年换草麻烦,还不会漏雨。

就是不知道她让四哥给周大人画的那些歌功颂德的画画得如何了?

他们这里离城有些距离却不是特别远,牛车一个时辰左右就到了城里。

在城门口,就有人拦了他们的牛车:“大叔,你们这些鱼是准备卖的吗?”

不等袁弘德回答,袁明珠就把盖着的被子撩开了站起来:“是啊是啊,是拉来卖的,昨天才打上来的,你看看新鲜的,

有鲤鱼,有草鱼,有鲢鱼,大小都有,大叔想做什么用的?”

袁明珠问完,从这人身上闻到了鱼腥味。

一开始她以为鱼腥味是从他们带来的鱼盆里传来的,站起来靠近这人,才分辨出鱼腥味的来处是这人身上。

这种情况她见识得多,有些人长期处于某种气温的熏染状态,身上的气味就再洗也洗不干净了。

就比如卖臭豆腐的,还有医院的大夫,中药店的药剂师……

袁明珠的笑容就更真诚了。

她前世就觉察了,或许是处于冰河时代的缘故,或许是没有工业污染,这里比现代那一世气温低。

冬天里一米多长的冰溜溜很常见,大小河湖冰冻得上头可以跑大车。

他们今天进城的时候,就看到故黄河河道里冰冻得足有一尺多深。

本城虽然不是水乡胜似水乡,湖泊多,水多鱼多,鱼价并不高。

但这样封河的季节捕捞量减少,又恰逢过节,世面上需求增加,就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

袁明珠猜测,这人是鱼市的鱼贩子,卖断了货到城门口碰运气来了。

果然,这人说:“我们别挡着路,找个地方细说。”

袁务川把车往城墙根下的空地里牵了牵。

那人把木盆里的鱼翻检了一番,确实如袁明珠说的都是大鱼没有小鱼,而且个头匀称。

世面上不是大鱼就好卖,得是个头跟鱼盘大小的才更好卖,袁家的鱼正好因为捕捞方式的缘故,都是能迎合市场需求的。

这人咂咂嘴,挑剔褒贬的话就一时辞穷了。

只能说:“这些鱼怎么卖?”

又补充道:“我全部包圆了,给个合适的价。”

袁弘德也不知道啥样的价格合适,他们还没去市场看过,以前也没买过鱼,就有点拿不定主意。

袁明珠站在牛车上,说话并不用仰视对方。

怕曾祖父露出破绽让对方看出来他们是生手,马上说:“曾祖父,这鱼是跟回龙居的掌柜的说好的,不好全卖掉吧?”

又对那人说:“我们家里还有,离这也不远,你若是给的价钱合适,我们再回去拉来给你。”

那人好容易遇到一户卖鱼的,担心放走了他们被别人截胡。

“我给的价格绝对公道,既然你们家还有,这些就先给我好了,你们回家去拉来的再给对方送去也一样,左右不过相差两三个时辰。”

也不等袁务川赶牛车,他拉着牛就往他卖鱼的地方走。

袁弘德巴不得一总兑给鱼贩子,省得天寒地冻的曾孙女跟着受罪,就半推半就的跟着这人走了。

拿着卖得的钱,袁弘德跟袁明珠都忍不住笑了。

不仅鱼卖了,还找了个固定的主顾,年前捕的鱼都给这家鱼档送来。

又去送了草药。

从药铺出来,袁弘德把她放到车上:“时间还早,咱们去看看你哥他们。”

药铺就在官学不远,转过一条街就到了。

还没到午休时间,他们在官学的对面等着。

袁弘德先买了一屉包子给袁明珠,“热乎的,先吃点。”

他自己过了路对面,跟官学的门子打听什么时辰放学。

袁明珠把包子拿给祖父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吃。

袁弘德走回来,袁明珠用荷叶垫着也拿了一个包子给他。

天气冷,吃点热乎的人也暖和些。

“你哥哥他们快放学了,别吃太多了,回头带你们去酒楼吃。”

不一会,就有学生三三两两的从门里出来。

袁弘德已经打点了门子,门子进去把袁伯驹几个给喊了出来。

袁伯驹他们站在对面就看到了他们,小跑着过来。

袁仲驹问:“这么冷曾祖父你们怎么来了?我们马上就到旬休,可以回家了。”

“我们抓了好多鱼,今天是过来卖鱼的……。”

袁明珠叽叽喳喳把抓鱼和今天卖鱼的经过给他们炫耀了一遍。

听得袁伯驹几个也十分欢喜。

袁明珠财大气粗:“今天挣钱了,我请哥哥们吃饭。”

找了一家酒楼,点了菜。

等菜的过程中袁季驹拿了一本装订好的册子给袁明珠:“小妹,你看看这样子行不行?”

袁明珠翻了翻。

这些年在四哥身上投资的钱算是没白花,他画的十分生动,可以跟现代的漫画相媲美了。

未迁徙之前的慌乱、迷茫、恐慌……

迁徙路上被那瓢泼大雨浇在身上,还有人病了,沉到谷底的士气……

分到土地、耕牛的喜极而泣……

种子发芽了,破土而出的不仅仅是麦苗,还伴着希望。

……

208、冤家路窄

翻到后头,剩下的都是空白页。

袁季驹解释:“还没画完,剩下的还有丰收的喜悦。”

他在心里悄悄说:但愿风调雨顺。

“这里可以加上一些,”袁季驹把图册拿过去。

打开随身带的笔墨,坐在桌前在图册上勾勒起来。

一尾尾鱼跃出水面。

画的是打鱼的场景。

袁明珠:“可以把周大人多着些笔墨。”

这套图册是给周大人准备的彩虹屁,怎能不突出正主本末倒置?

袁季驹:“哦。”

菜依次端上来,他们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开始吃饭。

袁弘德自始至终含笑看着,对他们的作为未置一词。

吃了午饭,把袁伯驹几个送回去。

这次过来还有一桩事得办,得找找哪里能做铁丝或铜丝。

问了几家铁匠铺子,铁匠都摇头表示做不了。

“要是做个其它东西俺们能做,这么细的铁丝做不了。”

袁弘德说:“我们回去吧,一会太阳落下去就更冷了,明天曾祖父还来送鱼,到时候我再找几家问问。”

制作工艺不支持,再找几家也做不了。

袁明珠在想着哪里能做。

“去银楼看看,他们做首饰会用到拉丝的工艺,说不定能做。”袁明珠说。

她这也是没法之下想的法子。

袁弘德:……

银楼做的是有品味的生意,有些担心银楼的掌柜听了他们这样接地气的要求会把他们撵出来。

年前银楼的生意好,听了他们的要求,银楼掌柜的笑容有些要剥落。

“这个,小店没有做过,您去前头那家再问问。”

只说没有做过,那就是能做,但是生意好不愿意做。

袁弘德也不愿意纠缠,准备离开。

“哎呦呦,我说谁呢,原来是你们啊,又想干碰瓷的事,是吧?”

伴着刻薄的女声,一个穿着五颜六色衣裳,跟戏台上唱戏似的女人挡住他们的去路。

正是那日在铁矿驿站里碰到的守备府那个叫桃红的丫鬟。

真是冤家路窄。

银楼的掌柜听她这样说,也马上换了一副面皮,黑着脸挡住他们的路:“怎么了桃红姑娘?这几个人讹过姑娘的钱?”

他本来是想拍马屁呢,结果一巴掌拍到了马腿上。

桃红的脸有些扭曲。

袁弘德把袁明珠藏在他身后,袁明珠探出个头,学着银楼掌柜的话:“怎么了桃红姑娘?我们几个人讹过姑娘的钱?”

看热闹的人只觉得这孩子模样讨喜,古灵精怪的十分可人。

纷纷发出善意的笑来。

桃红的脸扭曲的更厉害了。

从牙缝挤出来两个字:“没有。”

她可是想说有,但是那天的事不是她一个人知道,怕说了有这事她收不了场。

她还没胆子用守备府的名誉去赌。

尤其老太太她们现在就在二楼雅室里选首饰。

暗暗把帮了倒忙的银楼掌柜给埋怨上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袁弘德:“既没有,姑娘就莫要拦着我们了,那日的事你们家夫人已经有了公断,姑娘这样纠缠不休太没道理。”

袁明珠又学舌曾祖父的话:“姑娘这样纠缠不休太没道理。”

众人又笑。

掌柜的看看袁弘德三人的坦然,再看看桃红那张紫胀愤恨的脸,下意识的在袁家三口人走过来的时候让开路。

没人注意,二楼的楼梯口,一个小姑娘站在那里目睹了全过程。

怯怯的小姑娘隐在楼梯的阴影里,像是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游离在红尘之外冷眼相看。

桃红往二楼看了看,似是有所顾忌,并未敢对袁家三口人继续纠缠,看着他们离开了。

恨恨的一跺脚,扭身想往楼上去。

银楼掌柜的还不知道自己坏了她的好事被记了一笔。

更不知道有些人不能拿正主怎么样的时候就会迁怒。

不过他很快就能知道了,因为他正是被迁怒的最佳人选。

掌柜端着热情的笑脸:“桃红姑娘,……。”

“哼”,剩下的话被桃红十分不客气的一声哼给打断了。

看着她转身噔噔噔上了楼梯,没有注意脚下,一下子踩空了。

掌柜的慌了,跑过去把她扶起来:“桃红姑娘,……”

这次想说的话依旧没有说出来,就迎来了桃红暴风骤雨般的谩骂:“你们家这是什么破楼梯?你别拿你的脏手碰我,你手往哪放?想占便宜啊?……”

声音尖刻又高亢。

引得店里所有目光都往这个方向看过来。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鄙夷:没想到掌柜的是这种人,平常看着挺正经的,都是伪装出来的吧?

年前客流高峰期,又是主要做女眷生意的店铺,不一会人就走了七七八八。

掌柜的解释都没人听。

这边袁弘德他们出了这家银楼,跟路人问路。

路人指着路对面的一家铺子:“哪里。”

袁明珠跟着袁弘德迈进这间铺子的门槛,伙计迎上来。

他们家是新开的店铺,没有对面那间老字号生意红火。

听说袁弘德不是来买首饰或金银器皿,只是想买一段铜丝,小伙计呆了一瞬。

这年头客人的要求越来越刁钻古怪了。

“大叔想要什么样的铜丝?多粗的?做什么用途?”回过神以后,虽然不能理解,依旧展示了他的专业性。

袁明珠可不敢让她曾祖父说是做陷阱用的,怕不得被小伙计嫌弃。

抢答道:“串珠花用的。”

在算着账的掌柜忙放下账本过来,他见多识广,知道京城里有些大户人家的奶奶小姐会买了珠子回去自己做珠花。

吩咐小伙计去后头作坊里拿了些铜丝出来让他们挑选。

袁明珠选了一股粗细和柔韧度都合适的。

掌柜在旁边推荐:“小店新近来了一批南海珠,个头小了点,不过价格合适,正适合练手用。”

把她的话当真了。

袁明珠:……

“呃……,家里有珠子,就缺了些铜丝,等用完了再来买。”

他们说话的这会工夫,店里突然涌进来好几位客人。

不仅如此,还有客人在陆续进来。

有人听到掌柜的跟袁明珠推荐南海珠,有些动心,问掌柜:“掌柜的,这些珠子怎么卖?”

趁着掌柜跟其他客人介绍,袁明珠赶紧拉着曾祖父脱身。

209、南山

抹抹额头。

这大冷的天她都着急的快出汗了,足可见掌柜到底有多热情。

拿着到手的铜丝,终于可以回家。

银楼这边,前头那个掌柜看到一瞬间变得冷冷清清的店堂,欲哭无泪。

只希望过些日子大家把这件事淡忘了,能依旧来光顾他们店。

反观对面的银楼,虽然从前面那家流失的客人没有全部都过来他们家,过来的数量也不少,毕竟两家距离很近。

大家一进门就看到银楼里围了一堆人,上前一看,原来是银楼的师傅在教大家自制珠花。

这个倒是新奇。

大多数人被勾起了兴趣。

掌柜的可是说了,京城现在正流行这种自制珠花。

本身这种形式就吸引人,又有京城传过来的这个噱头,大家都争相购买。

“快快快,多搬些出去。”掌柜指挥着伙计把做珠花的材料往外搬。

又吩咐作坊这边:“趁着年前还没歇业,赶紧再去进些货物备着。”

销售的势头太强劲了,照着这样下去,他们的存货卖不到过年。

作坊这边的负责人却有其它方面的担心。

“这些东西价格便宜利润低,只怕销售的多了会影响咱们高端品类的销售量。”

掌柜听了也觉得是这个理,忙吩咐:“别搬出去这么多,把这些留下,这些搬出去就行了。”

想要利用控制供货量压缩销售。

正说着,就有一位前头店里的伙计急匆匆的跑进来。

“刘掌柜,那款白玉蝴蝶珍珠流苏簪快卖断货了,其它货品也销售掉许多,得抓紧赶货,不然就供应不上了。”

刘掌柜有些吃惊,随着伙计跑到前堂,就听到一位中年妇正跟旁边的人说:“那些小玩意只能买了给孩子玩玩,做好了在家戴戴就罢了,出门还是得买正经首饰戴。”

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一只店里做好的珠花在一个小姑娘的头上比了比,说:“这种珠花给我拿十串,用匣子装起来,我要送人。”

这些珠花就是用之前刘掌柜跟袁明珠推销那批珠子串的,不过师傅们的手艺肯定比太太小姐们的游戏之作强,看着十分精致。

不过这也说明卖珠子不仅没有影响正品销售,还带动了正品的销量。

刘掌柜大喜,除了让作坊里全力开工,又吩咐再次补货。

晚上一盘点,半天的销售量顶了之前十天半个月的销售。

刘氏是本地大姓,据说都是汉室后裔。

刘掌柜是本地富户刘自耕的族兄,读过几年书,后来父亲病故只能辍学。

刘自耕照顾族人,让他帮着照管这间银楼。

可惜他没太有经商的天赋,管了快两年了,银楼的生意始终没太有起色。

晚间收了铺子归家。

走在路上怎么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双脚像是有自主意识似的,自己就走到了城南的南山脚下。

待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刘家大宅门外。

此地连年水患,南山因靠城近又地势高,得本地富户青睐,纷纷来此定居,渐渐成为本城的富人区。

城南跟袁家居住的城北不同,城北人烟稀少,这里却处处透着繁华。

冬日天黑得早,家家户户门外此时已经挂上了灯笼,昏黄的灯光让隆冬也有了一丝丝暖意。

刘掌柜站在刘家门外,自嘲的拍拍自己的额头。

他是太在意店里的状况了,也太怕辜负族兄的托付,今天生意才刚刚有起色,还不知道后劲如何就匆匆跑来报喜讯。

想想还是等等吧,带确定生意是真的好起来再来不迟。

正想转身回家,刘家大宅的门被人从里头打开来。

刘管事一看他在外头,马上堆起笑脸:“樵二爷来了,真是巧了,老爷正让去请您呢,快快请进来。”

亲自打了灯笼给他引路:“二爷您小心台阶。”

看得看门的老仆直愣神。

刘管事是刘家的世仆,还没见过他对依附刘家过活的哪个刘家族亲这么客气过。

他这么伏低做小,刘自樵也心里打鼓。

忍不住打听:“刘管事,大哥找我什么事?”

“二爷折煞奴才,叫什么管事,叫奴才老刘就行。”

“咱们家银楼里不是新近推出自己做首饰的小物件吗?”

“是啊!”

“知府夫人和小姐也听说了,让送些过去给夫人小姐挑选,老爷的意思,让店里师傅教会太太和小姐,让太太和小姐带了给知府家夫人和小姐送去。”

从刘家大宅出来,刘掌柜还有些晕乎乎的,不知道这好运怎么就砸到他头上了。

睡到床上,仔细回想了今天的遭遇,好像好运气都是从那爷孙俩进门开始的。

刘掌柜的妻子:“老爷这是遇上贵人了,我以前就听我奶奶说过,有些人生来带财,

他们不管去买什么东西,就是买一把小青菜,也能引得一群人跟着买,一下子就能把摊子上的东西买完。”

刘掌柜本来对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不以为然,今天听了他妻子的话却深以为然。

“可不是,那爷儿俩看着就谈吐不俗,那孩子长得也喜人,跟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似的。”

刘掌柜妻子:“快给我说说善财童子长什么样,穿的什么衣衫?”

刘掌柜把袁家曾祖孙俩的外貌衣衫描述了一番。

袁明珠确实长得讨喜,不过他们曾祖孙俩为了方便做买卖,今天穿着粗布衣衫,袁明珠还做男孩打扮。

刘掌柜的妻子附和着丈夫的话,心里却想,估计是丈夫的眼睛自带多重滤镜,才能看出不俗来。

袁明珠还不知道她的一个无心之举,在城里掀起一阵diy首饰的潮流,还盘活了一间半死不活的店铺,被店铺掌柜视做善财童子。

她回到家,就催着曾祖父跟她一起去放新陷阱。

猪獾有夜行的习性,晚间放陷阱更容易捕捉到。

袁弘德砍了粗树枝做桩,上头绑了韧性的树枝做弓。

准备了一半突然看到他们家小宝在不停的拍自己的头。

忙停住手抓住她的手。

啪叽啪叽打了她的小爪子好几下,训斥道:“干嘛呢,哪里学的规矩打自己的?”

小孩子自己打自己容易生癞,就是容易不明原因消瘦,怎么喂都不胖不长肉。

所以看到孩子自己打自己的时候,就得打她的手。

210、乖巧

袁明珠眨巴眨巴眼睛,也顾不得挨打了,说:“曾祖父,我们好像弄错了,不管是猪獾还是狗獾,他们好像冬天都不出窝,这些痕迹不是獾子留下的。”

獾子分猪獾和狗獾,长相稍有不同。

袁弘德什么也不懂,反而问袁明珠:“那这是什么啃的?”

袁明珠觉得是食草动物,而不是獾子这种杂食动物祸害的。

这些天下雪,雪把地上的干草掩埋了,食草动物找不到食物,而他们的麦苗又长势好,就被食草动物顶上了。

袁明珠到附近找了找,果然在雪地上找到一片完整的蹄印。

“看这些蹄印的深度,应该不是小动物,个头不小,像是鹿。”袁弘德说。

作为前世家子,袁弘德不懂獾子的习性。

但他以前打过猎,对鹿这种猎物熟悉。

袁明珠想起来之前答应过哥哥们带他们猎鹿的,后头忙起来就没顾得上。

今天天晚了来不及了,明天让她爹带她来挖陷阱。

陷阱就不用放了,袁明珠跟着曾祖父回家。

路上,袁弘德跟她商议:“天气太冷了,明天曾祖父跟祖父去送鱼就行了,明珠在家陪曾祖母好不好?”

袁明珠点头:“好。”

出乎意料的好商量。

袁弘德没有多想,还十分高兴,“曾祖父给你买蜜饯回来吃。”

袁明珠依旧点头:“好。”

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袁弘德十分欣慰的想:我们家小宝长大了。

回到家,袁弘德对陶氏说:“我明天跟务川一起去送鱼,顺便去少驹的学堂看看他们,你给我收拾些礼品带上。”

又说:“我跟明珠说好了明天不带她,我早走会,你让吴氏和珍珠起床的时候小声点,别把她吵醒了,免得她反悔要跟着。”

袁明珠看到陶氏兔肉和野鸡,知道曾祖父要去送礼。

想着这段日子得多放些陷阱多抓一下。

当然,要是能逮到大的猎物就更好了。

第二天袁明珠起床,看到家里的牛车已经不在了,牛棚里只有公用的那头小牛,知道曾祖父和祖父已经走了。

吃过早饭,袁树提着锄头和网准备去河边捕鱼。

袁明珠拎了一把锨给他,又拿了一把钎子。

她自己则拿了装鱼的麻袋,牵了那头小牛。

“爹,我跟你一块去。”

袁树:“行。”

把她抱了坐在牛背上:“坐好了。”

爷俩牵着牛出门了。

路过工棚那边,陶氏正带着杜氏她们给工匠们打饭。

进入腊月以后,土层都冻住了不好干活,有些工匠就回乡去了,只剩下老曾这样离家远又可以在室内干活的。

陶氏她们的活轻省了许多。

看到袁树牵着牛驮着袁明珠,跟他说:“看好明珠,别让她掉水里去。”

袁树应着:“放心吧,我看着她,不让她乱跑。”

离了陶氏她们,袁明珠怂恿她爹:“爹,原来的那个冰窟窿你都捞了两天鱼了,底下的鱼估计也快被你逮完了,咱们换个地方吧,

你看,我把钎子都拿来了,正好拿它凿冰。”

袁树想想换个地方无非就是麻烦些,费点力气,如果能多抓些鱼,也是值得的。

“去咱们家地那边,柳树林跟前。”

袁树自然是她说去哪就去哪。

爷儿俩直奔柳树林去了。

这里没有人路过,地上的雪一点也未融化,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能清晰的看到雪地上的痕迹。

他们先去了河边,找了一处向阳背风的地方。

袁树对袁明珠说:“你在岸上等爹,爹去凿个冰窟窿就上来。”

拿着钎子和锄头下河底去了。

袁明珠在堤岸上转了转,确定那群鹿就是从这里去的他们家地里吃的麦苗。

她爹在河底凿冰,她也没闲着,捡了许多干树枝回来。

等她把树枝捡得差不多的时候,袁树已经凿好了,正拿着锄头敲击冰块,就听到“噗通”一声,冰块落到水底,一个冰窟窿显露了出来。

袁树放好网,从河底上来。

看到小女儿捡了许多树枝,以为她又想点火堆取暖兼烤鱼,在身上翻检了一番,发现自己忘记带火石了。

很愧疚的说:“爹忘记带火石了。”

袁明珠眨巴一下眼睛,马上戏精上身一般瘪瘪嘴。

用眼神控诉她爹:有你这样当爹的吗?你居然能把火石给忘记带了?你太辜负我对你的期望了。

把她爹看得更愧疚了。

“我们起完这一网就回去拿火石。”

袁明珠一看演得有些过了,赶紧收回来:“忘记拿就忘记吧,那么远别回去了,一来一回得耽误一网呢。”

显得乖巧又懂事。

然后又说:“爹,趁着这会鱼还没进网,你跟我去看看陷阱有猎物吗?”

“好。”

愧疚的当爹的,让摘星星都会架梯子。

袁务川今天出门早,没有来检查陷阱,他们正好去看看陷阱。

收了陷阱里的猎物,又把陷阱重新放了几个,走回去的路上袁明珠指着一处完整的鹿蹄印:“啊呀,爹,这里好像有鹿,你看这是鹿的蹄印吧?”

袁树:……

他没见过鹿,更不知道鹿的蹄印是啥样的。

袁树只是昨天听祖父说了地里的庄稼是鹿群毁坏的不是猪獾。

袁明珠愤愤道:“这些鹿太坏了,跑来祸害咱们家的麦苗,我们挖个陷阱把它们抓住。”

袁树挖着坑,丝毫没有怀疑他是被小女儿给坑了。

土层冻住了,挖起来特别费劲,跟啃骨头似的。

看着她爹棉袄都脱了,依旧累得满头大汗,袁明珠觉得自己思虑不周,太想当然了。

说:“太难挖了,爹,要不然别挖了吧?”

袁树手上丝毫没停歇,回答她:“就最上面一层难挖,把这上面一层冻住的土挖掉底下的就好挖了。”

袁明珠愧疚的同时也下定决心,以后家里跟外头打交道千万不能让她爹去,太实诚了,估计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从现代来的她知道“老实人”是贬义词,实诚也不是啥美德。

袁明珠把铁钎子递给他爹:“爹,你撬一下试试,看看能不能把上头的冰盖子给撬下来。”

袁树试了试,果然撬下来一大块。

笑着夸道:“还是俺家明珠聪明。”

又挖了一会,袁树把铁锹放下:“爹再去拎一下网,你在这里等着。”

211、酸话

“爹,明珠”,有人在喊,声音在旷野里传出很远。

袁明珠看过去,原来是曾祖父领着袁少驹和顾重阳在沿着河岸找他们。

她忙挥了挥手,“我们在这里。”

听到小妹的回应,袁少驹和顾重阳跑过来。

袁少驹脚下滑了一下,在雪地上摔了个屁墩。

不过冬天棉衣厚,摔得并不重,爬起来揉着有点痛的屁股,跑到袁明珠跟前,抱怨着:“你跟爹怎么跑这么远啊,没找到你们把我们给吓坏了,

还好看到雪地上有往这边的脚印,才过来找到你们,你们今天换地方怎么都不跟家里说一声,还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估计是真的吓得不轻,小小年纪就有了唐僧那样把妖怪说自杀的潜质,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把起了渔网上岸过来的袁树吓得都不敢靠近了,站在几米外搓着手。

袁明珠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们发现了鹿群的踪迹,爹正在挖陷阱。”

袁少驹果然忘了前头的事,追着袁明珠问:“哪里?鹿群在哪里?”

有了帮手,挖陷阱的进度快了不少。

陷阱挖好以后,袁明珠把捡来的树枝排在陷阱上,再在树枝上放上一层土,土层上面再覆盖上雪。

袁明珠记起前世听过的那个关于陷阱的死亡诅咒的说法,据说挖陷阱的人基本上都会掉进到自己挖的陷阱里去。

以防万一,袁明珠找了四个小树枝,在陷阱的四个角做上记号。

一边做着陷阱,一边问袁少驹:“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怎么官学还没放假呢,他们就放假了?

袁少驹自以为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顾重阳,以为大家都没注意,说:“我们书院里有人离家远,可以先回去。”

袁明珠才发现顾重阳的手上长满了冻疮,两只手青紫开裂,看着比正常的手胖了许多。

不仅仅是手,耳朵也有冻伤。

即使本来就知道在学堂里蹭听就是这样的待遇,看到他这样,袁明珠的心里依旧堵得难受。

叹气!

她自认为不是小仙女,但是这副皮囊之下住着的只是个老妖婆不是黑心肝的老巫婆,还是硬不下心肠。

给陷阱做好伪装,袁明珠说:“我们走吧,有人在这里鹿群不敢过来。”

也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把捕到的鱼装进麻袋里,放到牛背上驮着。

一行人往回走。

袁少驹问袁明珠:“那个陷阱能逮到鹿吧?”

袁明珠:“能,只要鹿群从上头过就能逮到。”

袁少驹丝毫不在意袁明珠给的特设的条件,喜得见牙不见眼。

袁明珠看他这么喜欢捕猎,悄悄附到他耳边说:“等大哥他们放假了,让大哥带我们去抓獾子,

那玩意可好抓了,只要把洞堵上,留一个洞口往里头灌烟它们就会往外钻,在外头拿着叉子等着,出来就叉住,跟串糖葫芦似的,可好玩了,

就是那玩意太凶了,就怕家里不让我们去,得说服大哥,再让大哥想办法说服家里。”

袁少驹:“怎么说法大哥?”

“大嫂和二嫂的手都皴裂了,听说用獾油一抹就能好。”

袁明珠一说大嫂和二嫂要用獾油,袁少驹就有信心说法大哥他们了。

回到家,就看到冯家和秦家的女人们都聚在袁家门口。

“今天没有风日头还好,伯驹曾祖母和伯驹娘歇会啊,找你们商量点事。”

杜氏拿着双棉鞋正做着,听说是商议正事,只能搬了个小凳子扶着陶氏坐到门口。

大壮娘笑笑:“咱们村没有石磨也没有石碓,太不方便了,我们当家让问问是各家买各家的还是大家凑钱买?”

冯秦两家都以为很快就能回去,以前就没有做添置这种长期使用的家什的打算。

这回来问,确实需要石磨、石碓是一方面,另一个是看到顾重阳回来了,想趁这个机会打听打听他前些日子去哪了。

严氏和大壮娘虽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却默契十足的拿出跟对方不同的意见。

商议了半天,直到袁明珠他们回来,依旧没商议好。

正好趁机近距离观察一下顾重阳。

严氏:“有日子没见到你们家小五了,哟,瘦了,不过个子好像高了。”

袁明珠内心冷笑,她五哥才走了将将一个月,这女人就能看出来瘦了还长高了,又不是施了化肥?

大蹦娘领着她闺女从西边走过来,撇着嘴拿鼻子哼哼着:“大厚娘就是会说话,听着跟黄莺鸟叫唤似的。”

在场的人都从她话里嗅到一股子酸味。

她一直躲在袁家的西墙边偷听其他三家怎么商议买石磨石碓的事,听到严氏奉承袁家,才忍不住说着酸话出来。

场面比之前更冷了,没有一个人吱声。

还是袁明珠拎着牛缰绳抽打了顾重阳一下,骂道:“你个死奴才,让你去照顾五哥你怎么照顾的?

把你自己吃的跟猪似的回来了,把五哥都饿瘦了,说,你是不是背着我五哥偷吃了,别想抵赖,看你这手,都胖成两个了。”

大蹦娘看着顾重阳的手,笑得咯咯的。

“这小奴才,一个月不见还真胖了,咯咯咯。”

她闺女小俏也捂着嘴咯咯笑,一笑绿豆小眼更小了。

娘俩活脱脱笑成一味中药牵牛子,别名二丑。

袁明珠板着脸:“还不把牛牵进去?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就能懒死你。”

顾重阳低眉顺眼的接过缰绳,把牛牵进院子。

后头大蹦娘继续酸着:“四家子公用的牛,都成你一家的,天天使唤我们的牛,还落着牛粪,也没见给俺们点说法?”

袁家的人被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给惊呆了。

明明是他们三家都嫌麻烦不想伺候牛,硬把牛赖给他们家,现在又找后账。

冯家和秦家的人一听不对,他们可不愿意伺候牲畜,累就不说了,还脏。

严氏:“哎哟,到点了我得给他爹做饭去了。”

秦氏:“还真是,光说话了,不说我都忘了时辰了。”

两家的人爬起来走了。

袁弘德:“小树,把牛给牛家送去,以后牛就归他们家养了,我们也不要什么说法,只要把牛养好不耽误干农活就行。”

212、发神经

大蹦娘一看这麻烦要赖上她,手摆的跟风吹荷叶似的:“俺们家还没搭好牛棚,等俺家搭好牛棚再说,再说。”

火烧腚似的跑了。

她闺女的绿豆眼往袁家偷瞄着,看她娘走了,才失望的追上去。

袁弘德进了门,把门关上。

看到袁明珠抓了一把正在院子里晾晒的冬瓜皮放到陶罐里泡着。

问她:“泡这个做什么?”

袁明珠朝着正帮着袁树给牛铡草料的顾重阳那边抬抬下巴:“他那手冻得跟烂梨似的,用冬瓜皮煮点水洗洗能好的快点。”

天气一暖,顾重阳的手正痒得钻心,听了她的话,手好像突然不疼也不痒了,嘴角偷偷的上扬。

袁弘德:“回头去药房买点獾油来,那个治冻疮效果好。”

袁少驹又一次听到獾油,看看他小妹,又看看顾重阳。

不过他脑子直通通的,不会多想。

只是凑到袁明珠跟前:“獾油还能治冻疮啊?一定得说服大哥他们去抓。”

又替顾重阳解释:“重阳没有背着我偷吃东西,他那手是冻的肿了,不是胖的,小妹你别总打他。”

袁明珠翻翻眼皮看他,没对打顾重阳这事说什么。

只是说:“嗯,獾油不光能治冻疮,还能治烫伤。”

袁少驹当她答应了,跑去跟顾重阳说:“我跟小妹说过了,你的手不是胖的是冻的肿了,她以后不会打你了,你放心吧。”

顾重阳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睑,“谢谢小少爷。”

袁少驹觉得自己做成的是一件大事,嘿嘿笑了笑。

随即又苦恼的挠挠头,说:“现在又不是在学里,你不用再叫我小少爷。”

想了想,说:“我跟你小叔是不打不相识,怎么也算半个兄弟,你随着你小叔也喊我小叔好了。”

还拍了拍顾重阳的肩膀,“以后我罩着你。”

顾重阳:

没想到一会工夫就被他给降了一辈。

“吃饭了。”

还好陶氏喊他们去吃饭,阻止了袁少驹想让他喊声小叔听听的想法。

他们如今每天能抓六七只野兔和若干只野鸡。

总不好送些死物给别人做年节礼,陶氏就让袁树他们给收拾好,做成熏兔子、卤兔子和烧鸡再拿去送人。

因为要送礼,家里的餐桌上最近就少了卤兔子和烧鸡。

今天袁少驹和顾重阳归家,陶氏破例拿了一只烧鸡上桌。

夹了一只鸡腿给袁少驹,另一只鸡腿她犹豫了一下,递给了顾重阳。

这孩子也不容易,看看手肿成那样,怪可怜的。

顾重阳没想到陶氏会把鸡腿给他,愣了愣。

袁弘德:“拿着吧!”

他接了过去,不忘往袁明珠那边看了一眼。

其他人也看她。

往日鸡腿都是袁明珠的,她不吃的时候陶氏才给其他人吃。

大家生怕她不高兴。

吴氏和袁珍珠几乎同时夹了鸡翅膀给她。

吴氏:“小妹吃鸡翅,鸡翅膀也好吃。”

袁珍珠:“你尝尝看,好吃!”

袁明珠顶着一家人的注视,啃了一口鸡翅膀,点点头:“好吃!”

一家人才放下心来吃了一顿安静的午饭。

袁明珠内心泪流磅礴!

她是少吃一只鸡腿就炸毛的人吗?

再怎么说她也是活了三辈子的老妖怪了,至于跟个小屁孩抢一只鸡腿吗?

家里人究竟对她有什么样的误会?

吃了午饭,袁树带着袁少驹和顾重阳去河边放网,袁务川和袁弘德收拾早晨猎回来的猎物。

陶氏带着杜氏她们在灶间忙活。

袁珍珠拿着一件裁剪好的衣裳坐在大门旁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缝着衣裳。

看袁明珠闲着无所事事,袁珍珠从针线笸箩里翻找了一双裁剪好的袜子出来。

“小妹,给你双袜子缝着玩。”

玩?

袁明珠仔细看了她大姐的表情,不似作伪。

她就是觉得缝袜子是玩。

就像现代那一世高考时候的学霸霸们,物理试卷做累了,换一张英语试卷做歇歇。

换到袁珍珠身上就是,缝手里那种大件的衣裳缝累了,换她手里这种小件袜子歇歇。

袁明珠会做针线活,上一世没人宠着,她什么都学会做。

袁明珠有一针没一针的缝着,偶尔抬头看着她大姐细瓷般的侧颜。

大概是太亲近了没有仔细看过,这样仔细看了,她大姐还真是个小美女。

莹白的脸庞,在阳光下都找不到丝毫的瑕疵。

就是这贤良淑德的性子,实在是恼人。

被杜氏带着教了这么久,好似依旧没有多少长进,还是这样绵软软的。

袁明珠看到他们家西墙那儿人影一闪。

过了一会又一条人影一闪。

袁明珠皱了皱眉头,心说这些人又闹什么幺蛾子。

正疑惑着,牛棒子家的小俏拎着小板凳,端着针线笸箩走了过来。

“你们姐妹俩做针线活啊?”

把凳子往她们跟前一放,拿着一件衣裳缝补起来。

“珍珠这件衣裳给谁做的啊?”

袁珍珠缝着的是一件白色的中衣,无论是式样还是大小都能看得出是成年男子的。

牛俏这样问,袁珍珠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袁珍珠尚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答,又两个人拐过墙角。

打头那个:“牛俏你这话问的,让珍珠怎么回答你,要是个要脸面的羞都羞死了。”

是秦四狗家的大女秦大花,后头跟的是她妹妹二花。

牛俏的脸红了红。

她也知道问这种问题不合适,就是看没有旁人才问的,哪能想到秦大花会过来还正巧听到?

狡辩道:“这村子就我们四户,袁家大叔就跟俺亲叔一样,袁家哥哥也跟亲哥哥一样,我问问怎么啦?”

秦大花噗嗤一笑,无论声音还是表情都满是嘲讽。

袁明珠的目光在她们两个人脸上来回扫过,还不知道牛俏跟秦大花之间什么时候有的矛盾。

秦大花姐妹俩带的装备跟牛俏一样,都是一个小板凳和一个针线笸箩。

秦大花把板凳往牛俏和袁珍珠中间一放,硬挤着坐到两个人中间。

把牛俏挤得一歪,只能往旁边去。

秦二花则坐到袁明珠的旁边。

秦家两姐妹把袁家姐妹夹在中间,牛俏坐在一旁鼓着腮生闷气。

袁明珠看她大姐,希望她大姐能给点暗示,这些女人今天发什么神经?

结果看到她大姐的神情比她还茫然。

得,指望不上。

213、找出路

袁明珠也学着她姐姐,低着头做认真做女红状,一句话都不说。

袁家姐妹不说话,牛俏三人各怀鬼胎,缝几针往袁家姐妹身上看看。

袁明珠看到了也只做不知。

秦家姐妹城府深些,只说一些闲话。

牛俏没有她们那样的城府,换了几个坐姿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明珠,怎么只你五哥回家了,你其它哥哥呢,怎么没回来?”

袁明珠拿大眼睛看着她:“你哥哥们不是也没回来?”

牛俏被堵得心塞。

觉得她是小孩好哄骗,从她这儿下手,袁明珠也装作不懂人情世故给她点颜色。

她似乎知道三个人发的哪门子神经了,难怪秦大花好好的跟牛俏起了场冲突。

在心里猜测着她们是在觊觎她哪个哥哥。

大哥二哥不用担心,已经是有主的干粮了。

五哥还是个没定性的傻小子,这三个小姐姐应该看不上他。

三哥肖父,虽然长相跟其他哥哥没差多少,估计是相由心生的缘故,看着就很低调。

只有四哥,受艺术熏陶多年,气质儒雅,整一个翩翩美少年。

家常做粗活的粗布短褐穿到他身上,都丝毫无损他的光彩。

美色误人啊!

难怪引得众女春心萌动,赤膊上阵争抢。

袁明珠低头掩住嘴角的暗嘲,无关美丑,无关贫富,就他们两家那种算计和家教,袁季驹敢看上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就别想再做袁家子孙。

袁明珠不管前世今生,对那种看上仇人的剧情都无感,看上仇人,又把亲人的感触置于何地?

在亲人心头戳一刀,这种自私自利的感情能幸福?

袁明珠抚了抚自己的胳膊。

温良贤淑的袁珍珠马上察觉了。

“是不是冷了,我们回去吧!”

午后无风的暖阳下,因为化雪的缘故气温依旧很低。

袁珍珠看到妹妹冷了,把针线收了放进笸箩里,拎着小凳子领着袁明珠回家。

牛俏跺跺脚,拿白眼翻了秦家姐妹一眼,恨她们横插一杠子搅了她的好事。

袁明珠站在门里,看得内心一动。

挥了挥小胖爪子:“秦姐姐再见!”

袁珍珠攥住她的胖爪子,把大门关上。

门外,秦大花得意的冲着牛俏抬了抬下巴,把她气得更狠了。

一点风度俱无的冲着秦大花啐了一口:“呸,贱货。”

哭着跑回家了。

回到家就跟她娘告状:“隔壁的大花,看我哥哥不在家欺负我。”

大蹦娘仗着四哥无赖儿子霸道惯了的,也不问缘由就咬牙道:“这是看你哥哥们不在家,欺负咱们家没人,

让他们等着,你哥哥过几天就回来过年了,到时候让他们好看。”

秦家做好事没敢留名,给牛家的四个蹦托门里只做一冬的劳役,可惜对方一点不知情也不感恩。

袁弘德听了外头的争吵,怕自家曾孙女吃亏,迎过来。

对袁珍珠说:“外头冷,让你娘给你们拢个火盆在屋里做活,别出去了。”

袁明珠:“好。”

蹲在旁边看曾祖父把收拾下来的鸡毛和兔皮收起来。

捡了几根漂亮的鸡毛,“姐姐,我们做个鸡毛毽子吧?”

袁珍珠是贞静性子,不喜欢鸡毛毽子,但是妹妹喜欢,她就应下。

袁珍珠拿着鸡毛回屋去给她做鸡毛毽子,把她之前疑似挑弄是非的事给忘了。

杜氏从灶堂里给她们拨了一盆炭火,送到她们屋里给她们取暖。

并帮着袁明珠把泡好的冬瓜皮放到炭盆上煮着。

还拿了一些栗子给放到炭盆边上烤。

嘱咐袁珍珠:“看好妹妹,别让她靠近火盆,别烫着。”

袁明珠吃着曾祖父买来的蜜饯,围着炭盆烤着火,做起无所事事的懒虫。

不过,北方的冬天,大多数人都是这种状态,大家基本都是缩在家里。

手冻成烂梨一样还得跟着去河边捕鱼的顾重阳就显得更可怜了。

冯小毛尾随着袁树他们到了河边,看着他们正在破冰准备逮鱼,才悄悄的回来。

对他们家其他人说:“没走,去河边了,跟着袁树正逮鱼呢。”

大厚问他:“顾帆过年会不会来看他?”

“我看难,顾帆好容易跑了,怎么会来自投罗网?”严氏对此不乐观。

小厚:“那他要是一直不来咱们就一直住这儿了?”

这样的结果他有些接受不了。

从繁华之地被派来这穷乡僻壤,以前的风光都没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上头让他们盯着顾重阳,把顾重阳做饵用来钓顾帆上钩。

在他们看来,顾帆才是心腹大患,顾重阳是浅滩里的小虾米,不足为虑。

跟他们住对角的秦家也正在讨论顾重阳。

“夫人派人来了吗?怎么说?之前的人呢?”大壮娘一叠声的问道。

“没见到人。”

大壮娘蹙眉,同伙突然没了音讯让她心里不安。

说:“今天那个小杂种回来了,袁家的人说他是陪他们家小五去书院读书做书童去了。”

又把顾重阳手冻得肿了事拉拉杂杂的说了。

他们如今是断了线的风筝,府里一声不吭把人全撤走了把他们扔在这里,下个月的月钱都没有着落,秦四狗不想听,不想操这份闲心。

不仅他,扮他们闺女的秦大花和秦二花都在给自己找出路。

他是顾家的旧仆,跟她老婆还不一样,她老婆是大胡氏的丫头,为了拉拢他才把她嫁给自己。

看到丈夫态度消极,大壮娘不愿意了,训斥道:“夫人信任你才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我什么样子?你那个夫人把我们扔这儿不管了,你说我该是什么样子?”

两口子相互指责,虽然压低了声音在争吵,外头人听不清,他们自己人听得清清楚楚。

几个孩子,大些的都在给各自打算,小些的也面露惶恐。

只有那个老太太,坐在床上歪着头靠在墙壁上,头不停抖着,仿佛对周遭的声音听而不闻。

三壮听到父母吵架凑过去坐到他娘身边,喊了一声:“娘。”

这个是他们亲儿子,看在儿子的面上,大壮娘先住了嘴。

秦四狗小声嘟囔了两句也停止了抱怨。

大壮娘怕他真撂挑子不干了,趁机换了策略用怀柔政策,抹着眼泪:“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儿子,

我早就不贴身伺候夫人了,夫人身边添了那么多新人,往日的那点情分越来越淡了,不接这桩差事难道还让儿子跟着咱们去田庄上不成?

接了这桩差事好歹能搏一把,只要把顾家的那两个小杂种收拾了,咱们回去就是大功一件,夫人不会亏待咱们的。”

秦四狗到底惦记着大胡氏许诺的那一场富贵,还得倚仗他老婆,低了头。

214、名分

京城安定侯府,胡维昆蹙眉看着对面哭哭啼啼的妹妹。

不耐烦道:“好了,别哭了,像什么样子?”

大胡氏不敢违逆她,慢慢止了哭泣。

胡维昆看着哭得梨花带雨,却妆都没花的妹妹,烦躁的捏了捏鼻梁。

原本以为凭着妹妹的容貌手段,再加上他们的助力,能把顾帆控制在手里。

看来是小瞧了那沈氏的狐媚手段。

“既然檝櫂插手了,就把你的人手都撤回来吧!”

大胡氏不能置信的看着她大哥。

“不行。”

顾家的那两个小杂种是她眼中钉肉中刺,让她寝食难安,不除掉他们无法后快。

胡维昆试图说服她:“顾氏姐弟和那个孩子当初只是报了失踪,并未确定死亡,檝櫂跟顾氏还是夫妻,

顾氏若是没死,还能揪住她的错让檝櫂跟她合离,如今人死账消,我们棋差一招,被人愚弄了!”

大胡氏张圆了嘴,想不通顾氏死没死的区别。

胡维昆如今对她的智商也不敢期望,“当初让你劝檝櫂报顾氏身死,你偏说无所谓,现在再报,你就只能做妾,还不如保持现状,

让顾氏留下的那个孩子占个名分,总比你做妾,宪儿做妾生子强。”

这事闹开了就是一桩惊天丑闻,胡家的声誉都要受损,就让沈氏先得意着吧。

“那,那就这么算了?”

大胡氏不甘心。

胡维昆的夫人赖氏收到丈夫的示意:“当然不能这么算了,不过现在贵妃那边正是关键时刻,我们家不能出任何纰漏,

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沈氏和顾家的那两个。”

大胡氏张张嘴,没说什么。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贵妃母子熬出头,顾舟回头添她的脚趾头都不配。

这样想着她的心情就好多了,同意了大哥的安排。

转眼到了年根底下,官学的旬假连着年假一起休,袁伯驹兄弟几个都回了家。

牛家的四个蹦也暂时停了劳役回家过年。

走了这些日子,回来袁家的院子都建起来了。

“袁家这些日子挣了钱了吧,房子都盖起来了?”牛大蹦语气酸溜溜的。

袁家的院墙挡着,想看他们家那个大女儿都看不到了。

“房子是周大人给盖的,据说是给周大人帮了个大忙。”牛俏女生外向,替袁家说话。

她娘白眼翻了翻:“周大人用得着他们帮忙?他们家吹牛的吧?真是周大人给盖的,还不盖个砖瓦房,盖个土坯房这么丢人。”

牛俏还记得在秦大花手底下吃了亏的事,跟她哥哥们告状,她娘跟着添油加醋。

“你们是没看到大壮娘那个样,过年买了半腔羊就张扬的不是她了,追着我问你们回来了没有,

说什么你们这阵子受苦了,让我也趁过节买点好的给你们补补,听着跟好人似的,以为我不知道她是故意跟我炫耀她买了羊肉,挖苦你们去服劳役?”

把四个儿子撺掇的火气蹭蹭往上窜。

一个人厌恶另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可能呼吸同一片空间的空气都是罪过,何况大蹦娘说出的理由听着还如此有理有据?

袁树挖的那个陷阱,上头的雪化完了依旧没有猎物陷落进去。

家里人从最初的一天去看两回,到一天去看一回,这两天出去抓獾子干脆忘了去看。

袁伯驹几个出去两天了,也没找到獾子的洞穴。

倒是误打误撞抄了几个兔子的老巢。

袁明珠再也坐不住了。

马上过年了,正月里不能杀生,再抓不到獾子就得等二月里才能去抓。

过了二月天该要转暖了,熬了獾油也用不了几天了。

见她闹着要去,袁弘德说:“要去就去吧,今天务川自己去送鱼,我就不去了,有我跟着,出不了什么事。”

一群人带着叉子、铁锨、柴刀等出发了。

大蹦娘这两天正跟大壮娘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寻机给她儿子们探路,摸清秦家的财物放在哪里,家里什么时候没人,好方便几个蹦子下手。

看到袁家人出门抬抬下巴,跟坐在她旁边的大壮娘说:“袁家又去哪发财去?”

大壮娘看着从他们家旁边路上走过去的袁家诸人,把嘴一噘:“谁知道呢,成天鬼鬼祟祟的,生怕咱们知道他们去哪发财似的,

一家人都喜欢吃独食,去干啥从来没说喊着我们。”

大概是觉得挑拨是非力度还差点,又接着说:“他们家就会装穷,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来的时候他们家好几口大箱子,里头好衣料肯定不少,

你看看他们家现在,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谁又不跟他们借钱,至于吗?”

不说这些话还好,一说戳到了大蹦娘的神经。

她说的袁家的财物大蹦娘隔着箱子没亲眼见到,他们家这些日子啥都不干却吃香的喝辣的倒是被大蹦娘看在眼里。

大蹦娘一边附和着她的话跟着背后嘀咕袁家,一边一双眼贼忒忒的观察着他们家。

袁明珠说:“大哥他们在南边边和东边都找过了,我们今天去西边试试吧?”

西边虽然离得远,但是那边有柳树林和一大片河沟纵横的荒地,那里长满荒草和灌木丛,袁明珠觉得那里应该藏着的野物最多。

袁幼驹都是在那边抓到的。

袁仲驹:“本来就打算今天去西边试试,如果还没有,我们准备明天过河去河北边的那座山上去看看。”

现在封河,过河方便。

袁明珠以前看的文学作品和医书里都有记载,獾子跟野兔和田鼠一样泛滥。

哥哥们找了两天都没找到,让她都快要怀疑自己穿的这个时代跟史料上记载的任何朝代都不同,獾子是珍惜濒危动物。

到了外头才发现,真不是哥哥们不尽力,遍布残雪的荒野里想找到獾子的踪迹太难了。

跟野兔不同,天冷了獾子活动减少,想通过痕迹找到龟缩在洞穴里的它们几乎不可能。

袁明天家人不懂捕猎,不知道猎人们出门是碰运气,碰到什么捕猎什么,冬日猎人捕到的獾子基本都是机缘巧合。

像他们这样目标明确就是捕獾子的,不是猎手们会做的傻事。

一群人在林子里转了一早上,连跟獾子的毛都没遇上。

照例还是林子里的野兔和野鸡遭了殃。

袁弘德说:“先回家吧,明天去北边的山上看看。”

袁明珠再失望也没有赖着不回去的道理,说:“回家,咱们打北边绕着回去吧,帮爹把鱼抬回去。”

其他人都没有不同意见。

215、捕猎者

袁少驹牵着袁幼驹跑在前头。

袁明珠被她大哥驮着走在中间。

突然,袁幼驹警惕的叫起来,不愿意往前走了。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拿起武器各自警惕。

这里是他们家的田地边缘,视野还算开阔,警戒了一会什么危险也没发现。

袁明珠越看越觉得这地方眼熟。

小声说:“是不是陷阱里落了猎物啊?”

之前挖的那个没起过作用的陷阱,早都被他们扔到了脑后去了。

都忘记跟袁伯驹几个说了。

听了她的话,袁仲驹问:“什么陷阱?”

袁少驹早跑了去查看。

大家跟过去。

袁少驹已经蹲在陷阱边上把陷阱上伪装的树枝往旁边拨。

“鹿,有鹿,两只。”

袁明珠大喜,好几天没捕到猎物,还以为这个陷阱废了呢,没想到还有发挥作用的一天。

往陷阱里看了,是两只成年梅花鹿。

袁伯驹拦住袁少驹要把陷阱上的伪装全拿掉的动作:“先别动它,等晚点咱们再来。”

袁弘德也点点头,赞成他的决定。

这个地方没有隐私不说,周围还充满恶意,这样两只鹿大白天弄回去,难保有人不会生出其它心思。

他们不仅没把伪装拿掉,还把坏掉的伪装补上。

等抬着袁树捕到的鱼回到村的里,所有人都美不滋的。

陶氏看他们这么高兴,还以为抓到獾子了呢,结果看到跟之前两天一样,虽然不至于两手空空而归,可也不见獾子的踪影。

怕问了让他们不好意思,也没问,让吴氏打了水给他们清洗。

袁少驹肚子里存不住话,没等人问就说了。

“白天人多眼杂,我们晚上再去拉回来。”

好容易熬到天黑,袁弘德套了驴车带着袁树和袁伯驹出门去拉那两只鹿。

其他人也想跟,袁伯驹说:“用不上那么多人,人多了还招眼,我跟爹和曾祖父去就行了,很快就回来,你们在家里等着。”

送了他们出门,袁明珠他们不舍得进门,一直目送他们走远。

之后才依依不舍的准备回家等待。

走在最后头的袁叔驹没忍住又回身看了一眼:“咦?”

大家顺着他的看的方向看过去。

临近月末,月光正好,清晖均匀的洒落大地。

一条人影从井台那条路出来,鬼祟的跟在袁家的牛车后头。

袁家的人口多,分得的院子占地广,那条路离他们这边有些距离,袁叔驹又不是擅出风头的性格,声音也低,那人并没有被惊动。

看着身形不太高壮,隐约能分辨出是冯小毛。

袁明珠低声说:“我们也过去。”

这些人真是阴魂不散。

袁仲驹拉着袁叔驹:“我带三弟去就行了,你们回家等着。”

袁季驹:“我也去吧!”

“行。”

他们兄弟三个跟着过去了,袁叔驹看看他们家的大门方向又看看哥哥们去的方向,有点不甘心被落下。

怂恿袁明珠和顾重阳两个:“咱们也跟着看看吧?”

袁明珠抬头望天,不搭理他。

黑灯瞎火的,去了当累赘啊?回头还得她帮着他当挡箭牌。

五哥穷得叮当响,月钱自己都不够花总打她的荷包的主意,没有好处收,她才不去。

“不去远,就在前头土坡上看看行吧?”袁少驹可怜兮兮的哀求。

他自己胆子小不敢去,既是怕黑,也是想找个粗大腿抱。

不管是小妹还是重阳,犯了错曾祖母都会给求情。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多年以后,袁明珠午夜梦回,还会想起今夜的惨烈。

而此时,站在土坡上,看着三拨人往陷阱方向去,她只感受到夜晚的静谧。

“嘘”,顾重阳示意他们别出声,拉着他们趴到地上。

秦四狗家方向也出来两条人影,站在他们家东边的路上。

两个人四处张望了一番,一个女声问:“去哪了?”

又抱怨:“早让你出来你不出来,现在到哪找去。”

是大壮娘的声音。

许是气愤,后头的声音有些高。

秦四狗:“你个臭娘们,小声点,刚才听车轱辘的声音是往北边去了。”

两口子也往北边摸过去。

“怎么办?”袁少驹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

顾重阳掏出一把匕首:“你们俩趴这别动,我去看看。”

月光下,匕首泛着寒光,让人心底发颤。

没等袁明珠兄妹回答,他就几个跳跃出了他们的视线。

袁明珠觉得,村子这下该安静了吧!

可惜没有,牛家的地盘上也窜出来四条人影,不过没有往村外去,而是往秦家的窝棚摸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袁明珠没有想到最后的捕猎者会是这个村子里唯一跟顾重阳这事无关的牛家。

许是听到外头有动静,秦家的人点亮了油灯,昏黄的灯光吓住了外头那四条人影。

不过也只吓住一瞬,四条人影又继续往窝棚摸去。

有了灯光照亮,他们的动作比之前更快了。

袁明珠能看到打头那人手里拿着的刀。

袁明珠心里一凌,悄悄对袁少驹说:“快,回家。”

牛家已经不满足偷盗了,他们已经开始持刀行抢。

她担心曾祖母她们不知道外头的情况,万一听到声音没有防备的闯过去,谁也不能保证牛大蹦几个不会伤人。

袁明珠拉着袁少驹,躬身在在阴影里跑。

旁边就是工匠们住的工棚,因为过节全面停工了,工匠们都被召回城里安置,工棚里没有人,静悄悄的卧在月辉里,给袁明珠他们提供了掩体。

兄妹俩能听到秦家的窝棚里传来牛大蹦的声音:“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趁着俺们不在家欺负俺娘和俺妹妹,

这笔账咱们得算算,把你们家银子拿出来赔给俺,俺就大人大量不追究了,不然让你们知道俺们的厉害。”

之后的事袁明珠没顾上围观,他们跑回家里,把门栓上。

“祖父,牛大蹦他们”拿着刀在秦家正抢劫。”

袁明珠的话让袁务川有些怔愣。

他再没想到牛家会铤而走险抢劫。

袁明珠对这些不陌生,现代那一世,每到临近春节,都是各种盗抢案件和火灾的高发时间段。

216、陪葬

春节期间盗抢案件多发的原因,一个是春节期间街上人流量大,而且大多数人身上都带着钱财回乡或是带着准备购物用的钱财。

这种时候是小偷和抢劫犯的狂欢时刻,特别容易得手。

另一个原因——小偷和强盗也要过节。

这个原因听着有些荒谬,但是这是事实。

春节自古以来就是国民全民欢庆的节日,热烈的氛围,远大于平日节俭习惯的铺张采购,……

这些让人欢喜的同时,也在放大着人们对情感、对物质的索求。

这场狂欢的盛宴何尝又不是一场攀比的盛宴?

于是就催生出干一票大的回家过年的扭曲心理。

至于火灾,冬天本来就是火灾高发、频发的季节,因为过年用火增多,火灾的发生频率就更高了。

正想着火灾,就听到一阵呼救声夹杂着哔啵声。

袁家留在家里的人此时都正站在前院听着袁少驹说事情经过,漫天的火光毫无征兆的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

惨嚎声里,袁家人看到红光在彼此惊恐的面孔上跳跃。

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刮起来。

火借风势,眨眼间就窜到了半天高。

着火的地点在袁家的正北面,是秦家的地盘。

袁务川嘴里念道着:“去救火,我去救火。”冲到门口才想起来没拿工具。

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舍弃了水桶,拿了一把挖草药的铁叉子。

拉开门还不忘回身交代:“你们待家里别出来,拴好门。”

其他人哪里放心他一个人去,也都找了趁手的工具追过去。

袁明珠也把药刀的刀头握在手里跟了上去。

远远的,袁明珠就感受到了热浪,混着皮肉烤焦的焦糊味迎面扑来。

冲天大火的中心,一个人影坐在那里,如老僧入定。

惨喊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不过不是从那个坐着的人身上传出来,而是从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嘴里。

那孩子痛苦的挣扎,似乎想要从那人的禁锢中挣脱。

秦家的窝棚并不大。

因为没有在这里安家落户的想法,觉得他们迟早得走,所以他们家的窝棚搭建的狭窄又简陋。

窄到一步就能跨出来的空间,没人能想到这么小的窝棚着火还能困住人。

大家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一边扑火一边冲着里头的人喊:“出来,快出来,出来啊。”

里头的人也不知道是没有听到还是怎么了,始终充耳不闻,纹丝未动。

好似火烧的不是他,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再不出来就来不及了。

任外头的人心急如焚,里头的人就是不出来。

袁务川急得要闯进去把人拉出来。

陶氏哪能让他这样进去,让杜氏和袁少驹袁珍珠拽住他,又吩咐梁氏和吴氏:“去家里拿一床被子,用水浸湿了拿过来。”

梁氏二人跑去准备了。

袁明珠往四周看去,看看外头的人都有哪些,用排除法推断里头的那个人和那个孩子是谁。

就看到牛家几口人都在,只是牛家的四个蹦脸上的神色都跟见鬼了一样。

牛二蹦的一条胳膊耷拉着,两条腿抖着,裤裆处的颜色有些怪异。

牛四蹦的头发和眉毛都有烧焦的痕迹。

冯家的母子三人也在,衣着整齐。

最后,她在井台南边他们家的墙边上看到秦家那群孩子。

着火之后仓惶跑出来,身上衣着不整。

秦大花蹲在地上批着棉袄,能看到棉袄下头只穿着肚兜和裤衩。

其他几个也跟她差不多。

袁明珠对他们家的排行不熟悉,只能数了数,七个,少了一个。

就是说窝棚里的是秦家的老太太和他们家孩子。

拿湿被子的人还没来,里头的秦家老太太却开口了,声音像是碾过石子路的轱辘:“袁家曾祖母和祖父,你们别忙活了,俺早就该死了,现在拉了一个垫背的也够本了。”

“够本了,哈哈哈!”

“哈哈哈!”

……

笑声如同深夜旷野里传来的夜枭索命般的啼叫声。

听得心里有鬼的人毛骨悚然。

心里没鬼的也心肝打颤,极为不舒坦。

有人站在了袁明珠的身后,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挡住她视线。

袁明珠刚想挣扎,闻到这人手心里的草药味。

是冬瓜皮的味。

是顾重阳。

“别看。”

按着她的头把她的一只耳朵按在他的棉袄上,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另一只耳朵。

袁明珠把他的手扒开,“曾祖父他们呢?”

“正在过来的路上。”

湿被子也拿了来。

不过已经迟了,窝棚上头的那根粗梁烧塌了,呼通一声掉下去,砸在中间那两人身上。

秦家老太太的声音止了,四周只剩下燃烧的哔啵声。

空气中浓重的味道让袁明珠有些作呕,小脸蜡黄蜡黄的。

陶氏对梁氏说:“带弟弟妹妹回去,把门拴好。”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对大家的冲击太大了,所有人都面色灰败,心里跟压着块石头一样。

想不明白多大的仇怨让做祖母的要拉着孙子做垫背的给她陪葬。

袁珍珠的上牙磕着下牙,攥着陶氏的衣袖:“我陪着曾祖母,我不回去。”

声音里带着哭腔。

回到家里家里没有大人更害怕。

大人们不能走,要留在这里收拾后事。

小孩子留在这里也不是事。

顾重阳说:“咱们去接接曾祖父吧?”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巴不得离这里远些又不用回家。

几个人手拉着手互相壮着胆往北走。

刚过一个上坡就听到了牛车的轱辘声,隐约看到一辆牛车和几条人影。

几个人奔跑过去。

围着赶车的袁弘德叽叽喳喳的喊着:“曾祖父”。

没等袁弘德问谁家着的火,车旁边走着的大壮娘就用悲痛的说:“着火的是你们家吧?”

又没等几个孩子否认,大壮娘就啧啧道:“哎哟,啧啧啧,这大过年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没伤着人吧?

不过你们家有钱,也不在乎这点,这半夜三更的出来就发了一注大财,多出来溜达几趟什么都有了,烧了也不怕,再置办就是了。”

说着还捂着嘴咯咯笑了几声。

袁弘德几个还以为真是自己家着火了,顾不上跟她置气,着急的问:“烧的哪里?烧的灶房吗?家里人都没事吧?……”

217、点子背

袁少驹指着大壮娘,“不是我们家着火,是他们家,他们家老太太和一个孩子没逃出来。”

袁弘德和大壮娘的声都停住了。

秦四狗两口子没了之前的悠哉,拔腿往村里跑。

袁弘德对他们说:“上车。”

催着牛车往村里赶。

燃烧的火势已经落下去,只能看到一簇火光。

听说先有牛大蹦兄弟趁乱抢劫,后又有秦家老太太拉着孙子陪葬,即使牛车上捆着两只鹿,袁家人依旧心情沉重。

突然,前头路上出现两个人。

袁弘德忙勒紧牛缰绳。

前面一对少年并排站在那里,一黑一白,相同的是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亮。

袁明珠觉得,几个月不见,顾帆和袁白驹都长高了。

袁少驹和顾重阳从车上跳下去扑到两人身上。

其他人也从车上下来。

把两个人团团围在中间叙着别后情。

顾帆看着侄子长着冻疮的耳朵,又看到他长满冻疮的手,脸上的表情阴沉下来。

“跟小叔走,小叔不会再把你扔给别人。”

顾重阳把手抽出来:“小叔你别这么说,他们对我很好。”

气氛一时有些冷,比数九寒天的西北风还冷。

不过袁明珠站在旁边顾不上这些,她有点心不在焉,总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顾帆:“对你很好他们家都没冻疮就能长冻疮?”

袁明珠把脸拉下来,“他在我们家做的是奴仆,不是少爷,你觉得我们要是把他当少爷捧着别人看不出猫腻来?

就这样都有两家人盯着……。”

对,两家人盯着,现在只有一家回去了,另一家的人呢?冯小毛呢?

顾重阳看出她的异常,问:“怎么了?”

“冯小毛。”

袁明珠觉得自己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

她话音刚落,顾重阳就像一颗炮弹一样弹射而出。

窜上了最近的一棵树上。

“西南六米。”

刚刚看着挺没谱的顾帆关键时刻还算可靠,听到顾重阳报的方位,像个大鹏鸟似的扑了过去。

冯小毛过去在安阳侯麾下做的是斥候,武力值虽然不行,伪装和逃跑是一把好手。

可惜了,他今晚点子背,遇到的是顾家叔侄和袁明珠。

听到袁明珠叫他的名字他就以为自己暴露了,就想跑,不动没事,一动,让爬到高处的顾重阳识破了他的伪装。

他的速度快,遇到比他速度还快的顾帆。

虽然有六米的优势,还是没有逃脱顾家叔侄的追捕。

天时地利人和,今天都对他不利。

有之前秦家老太太抱着孙子陪葬那一桩,再看到被一刀毙命的冯小毛,袁家人都淡定了许多。

秦老太太的死状可比这个可怖多了。

大家商议着该怎么处理冯小毛的尸体。

袁伯驹说:“河岸柳树林跟前有我们挖的捕鹿的陷坑,陷坑的四角插了四个树枝做记号,你们先把他扔进去,

扔进去就赶紧走吧,我们也不能再耽搁了,也得赶紧回去,不然监视的人该起疑了,

明天去河对岸的山上等我们,我们会去那里。”

顾帆看看顾重阳,轻轻叹口气。

他和袁白驹跟晋王府搭上了线,现在为晋王所用。

晋王府为他们安排了新身份,生活已经安顿下来,他今日来的目的就是看看侄子过的好不好,若是过得不好就把人接走。

他是既想把人接走又想让他过普通人的生活,毕竟他是注定得替晋王卖命了。

看到刚刚袁明珠一个口令,重阳就知道该做什么,就凭这一点,他愿意相信侄子说的是真的,袁家确实待他挺好。

顾帆把冯小毛的尸体背到背上,对顾重阳说:“我走了,我们今天晚上就回去,明天也不去北边山上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袁白驹说的对,他们今天就不该来,真为他们好,就该离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靠近。

如果他们今天没来就不会有现在的意外。

顾帆和袁白驹走了,顾重阳把痕迹打扫干净也上了牛车。

牛车又往前行了一段,就听到大壮娘的哭声。

袁明珠心里想着,多亏着她在哭,不然他们刚才那么大动静得暴露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袁家的牛车驶近,所有人都只抬头看看就继续投入到对秦家夫妻的安慰大业中了。

袁明珠看到,秦大花身上终于穿了一条裤子。

虽然还是冷的瑟瑟发抖,好歹不再露着白花花的大腿。

裤子有点眼熟,有点像杜氏的。

袁弘德让袁树把牛车赶回家,顺便把孩子们都领走,外头太冷了。

他自己也走过去,对秦四狗两口子说:“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先把其他孩子先找个地方安顿好吧,别回头他们在冻坏了。”

先顾着活人,这是习俗。

大壮娘根本听不进去,趴在地上嚎:“我的儿啊,心疼死娘了……。”

哭得袁明珠都有些疑惑:这两口子哭得不似作假,难道他们猜错了,这些还真是亲儿女?

只这么刚一想,又觉出不对来。

秦家老太太抱着孙子陪葬,按说媳妇知道了不会只哭儿子,得边哭边骂男人和婆婆啊?

还是说大壮娘是真孝顺媳妇?不会对婆婆不敬?

想起最初来的时候老太太摔倒都没有人扶,又否定了这个荒谬的猜测。

又瞥了一眼跟着假模假式劝说的冯家三口,袁明珠跟着祖父回家了。

劳心劳神的一天,她是又困又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天塌不了,就算是塌了也有高个的顶着。

虽然昨晚睡得晚,但是第二天袁明珠还是一早就醒了。

听着大壮娘的哭声,吃安眠药也不顶用也得被吵醒。

顾重阳被派了看在她门口,看到袁明珠起来忙拦着她:“曾祖父说了让你今天不准出门。”

“为啥?”

问完她就想起来了,今天看到得把秦老太太和他们家三壮给扒拉出来。

曾祖父怕她出去看到不该看的才让顾重阳拦着。

听大壮娘哭的这么惨,估计那边正在往外扒了。

她还没好奇到非得去看这种热闹,不让出去她就不出去。

问顾重阳:“家里人呢?”

“去陪着秦家的人了。”

又说:“你先洗漱,锅里曾祖母给留了饭,还温着,我给你端来。”

218、避风头

顾重阳以为她看了昨天那些事会吃不下饭。

他都想好了一大套话用来哄她好好恰饭,结果一句都没用上。

就见小姑娘喝着熬出米油的厚厚的小米粥,就着佐粥的爽口小菜。

垂在凳子边的小脚丫偶尔还晃荡两下。

让他因为小叔离开有些压抑的心情,瞬间明朗起来。

袁明珠不知道顾重阳在想什么,如果知道的话……

嗯!

知道也不敢跟他说关于现代那一世解剖室的话题。

吃了一碗,他又给她添了一碗。

吃过一碗胃里有了食物,就没有之前进食的紧迫,袁明珠喝了一口粥,问顾重阳:“家里人都去秦家帮忙了?”

“不是,祖父去城里送鱼了,大哥和二哥去看陷阱了,袁叔也去河边捕鱼了。”

把看字咬得特别重。

袁明珠心领神会,满意的点头。

赶紧把冯小毛埋了,防止夜长梦多。

秦家这种心怀鬼胎的人家,也不是真正的邻居,用不着搞那些睦邻友好,面子情大面上能过去就行。

突然想起了四哥还被人惦记着,他去了秦家还不是羊入虎口?

一口粥呛在喉咙里。

顾重阳帮她拍着背:“你喝慢点。”

袁明珠咳嗽没停呢就忙不迭的问:“四哥呢?四哥去哪了?”

顾重阳不知道她这么着急问袁季驹做什么,回答:“四哥跟着曾祖父去城里帮秦家买棺木了。”

袁明珠拍拍胸口,吓死她了,还好是虚惊一场。

“秦家哪来的钱?”

他们家被烧的一个布条也没抢出来,袁明珠担心他们拿不出买棺木的钱。

“他们家有钱,金子银子都没烧化,从废墟里扒出来。”

知道秦家有钱她就放心了。

对角住的牛家气氛就没有这么和谐了,牛棒子气得把他们家不多的几只碗都给摔了。

大骂他老婆:“要你有啥用?你不是说他们家的银子都花的差不多了,剩的不多了吗?那么多银子还有金饰叫不多?你是猪脑子?”

秦家的银子藏在他们家窝棚的角落里,那里没有易燃物,离着火势最大、温度最高的着火中心点也远。

所以这些金银并没有损失,扒出来还能用。

清理火场是几家的男子一起帮着清理的,这些财物落到所有人眼里,包括牛家人。

看着这些银钱却拿不到,把牛棒子看得眼睛猩红,回家摔了几只碗撒气,把他老婆也骂了个狗血喷头。

骂完了问几个儿子:“昨天你们真的就只得了这么一点银子?”

怀疑儿子们背着他偷藏钱。

牛大蹦烦躁地把银子揣到怀里,“都说了就这么点,还问问问,烦不烦。”

“都什么时候还想着银子,秦家烧死了两口人肯定不会轻易算了,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出去避避风头?”

三蹦和四蹦都鼓噪着要出去躲躲。

只有二蹦,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一旁没吱声。

牛棒子:“那么多人看到的,是他们家老太太发疯点的火,抱着她亲孙子一起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再说他们家银子又没丢,不是都从火场里扒出来了?避什么避?出去不得花银子?有人问你们就不承认,谁能怎么着你们?”

看到牛二蹦不吱声,以为他也不赞成出去避避,问他:“是吧老二?”

牛二蹦没回答。

他爹只能提高声音:“二蹦?”

牛二蹦被点到名,吓得一激灵,茫然道:“啊?”

合着一直在神游太虚,根本没听到他们在争论什么。

最终还是几个蹦子的意愿占了上风,不仅从秦家抢得的银钱没有交到家里,还从家里拿了些银子出去避风头去了。

牛棒子气急败坏也阻挡不了。

“不是替娘和小妹出气,我们用得着大过年的不能待家里避出去吗?”

牛大蹦看他娘扣扣索索的只给拿了一块碎银子,十分不满。

一把把他娘手里的银子都抢了去,“都给我得了,等我们挣了大钱,还能缺了你银子花?”

喊着他弟弟们:“走了。”

把欲拦着他的牛棒子推了一个屁墩。

牛二蹦愣了愣,抱着耷拉着的胳膊木愣愣地跟上去。

儿子抢了家里的银子跑了,牛棒子拦不住,只能冲着牛俏母女撒气。

而他们家前院的冯家,今天也不太平。

冯小毛出去一夜到现在还没回来

冯小毛是跟着袁家的人出去的,袁家的人一个不少都回来了,他却没有回来。

一家人担心的不得了。

冯大厚穿上外套:“我去外头看看。”

他弟弟:“我也去。”

兄弟俩出了窝棚,就看到隔壁袁家的两兄弟各拎着几只野兔和野鸡正在敲门。

看到他们,袁伯驹和袁仲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正巧门打开了,两人进了门。

冯小厚见他大哥还盯着袁家那边瞧,问:“怎么了,大哥?”

冯大厚:“没什么,走吧。”

他就是觉得他爹没回来跟袁家的人脱不了干系,不过袁家的人还是跟往日一样,让他对自己的怀疑有了动摇。

出了村子站在荒野里,冯大厚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这片地方让一个人消失的无踪无际太容易了。

这个四户的村子放在荒野里,就如同沙粒撒进沙堆里。

除了村子西面和南面的一部分平整的土地被分给新居民做耕地,其它地方都是荒地。

离别的最近的村子也有五六里的距离。

这片荒野上,西北方向是一大片柳树林,柳树林过去是一片无尽的河沟纵横的沼泽地。

村里没有一个人去过沼泽地的另一端,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北边是一条大河,因为天冷封河,不需要泅渡就能到对岸。

对岸不远是几座连绵的山。

东北角是一片杂树林,看似零零星星的树木却足足延伸有两里远。

东面虽然也是平整的土地,上面却有好几条冲刷出来的河沟。

南面是他们家跟秦家的地,还大多是原始未耕种的状态。

上面遍布荒草和灌木丛。

数万亩的土地,只怕让他自己杀个人藏进去自己再去找都得费一番周折才能找到。

冯大厚搓搓冻得发僵的脸,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219、李代桃僵

冯小厚看着他哥又在发呆,问:“大哥,我们去哪?”

去哪?

冯大厚自己也不知道。

只能没头苍蝇一样找到哪算哪了。

这么多地方哪怕只粗略的找过来,也得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冯大厚看看阴沉沉的天幕,祈祷着千万不要下雪。

下了雪,雪会把痕迹掩盖住,再想找到线索就几乎不可能了。

可是老天爷像是跟他作对一般,他刚想着不要下雪,天空就开始飘落雪花。

冯大厚只觉得欲哭无泪。

气温低,雪花落下也没有融化。

不一会,天地间就白茫茫的一片。

袁明珠伸出小手,接了一片雪花,轻轻放到嘴边吹了一下,雪花变成晶晶亮的水珠。

如此接了好几次,玩得乐此不疲。

顾重阳看着她站在纷纷扬扬的雪里,小脸微扬,凝神看着抬起的小手。

她看着手里雪花那么专注,让他有些嫉妒起那朵雪花。

把她伸出去的胳膊拽住,“外头冷,别站在这里,进屋去。”

隔壁秦家的哭声也低了下去。

不知道是下雪了都回屋里去了,还是哭累了不哭了。

袁明珠进了灶间,看到大哥和二哥正在收拾猎回来的猎物。

其中有一只野鸽子,袁仲驹收拾干净了放到锅里加上水,对她说:“熬汤给你喝。”

袁明珠笑嘻嘻道:“给嫂子们喝。”

袁仲驹和袁伯驹一起脸红了红。

袁明珠不厚道的怪笑着。

大门被拍响,袁仲驹叫住要去开门的顾重阳,自己飞快的跑去开门。

是陶氏他们回来了。

进了门就问:“在外头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外头的气氛太压抑了,她们得逃回家里感受正常的家庭氛围,才能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

袁明珠抢答道:“哥哥他们拿回来一只野鸽子,放在锅里正煮着呢,说要煮汤给嫂子们吃。”

不知是看到梁氏和吴氏扭捏着羞红的脸,还是不想跟小妹做口舌之争,袁伯驹和袁仲驹都没有否认。

引得家里人笑得欢快。

还是陶氏说了句公道话:“就知道欺负你哥哥。”

如果说这话的时候别笑就好了,一笑让新媳妇们的脸更红了。

冯家的两个儿子从袁家院子外头走过,听着里头的笑语欢阗,一时间百般滋味在心头。

他们本姓姓俞,他父亲俞兆丰是安阳侯麾下的斥候小头领。

接下这次的差事,杀了真正的冯家四口李代桃僵,冒充他们混到顾氏所在的移民队伍里。

本以为都是妇孺好对付,这趟差事做成了回去少不了好处,结果却出乎意料。

顾氏死了,顾帆半路逃脱,他们接到指令让看着顾重阳等待顾帆出现。

昨晚他爹出门的时候说:“这么晚了袁弘德还出去,应该是有重要的事,你们在家等消息,我跟过去看看,等了这么久了,该有个结果了。”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他们情愿不要有结果。

严氏心神不宁,一直在窝棚外头等他们,看到他们回来迎上来。

看到儿子们的表情,就知道没找到。

冯小厚:“要不要抓一个问问?”

眼神对着袁家。

冯大厚:“胡闹。”

又不是两军对垒,抓人容易,问完了怎么办?

严氏:“他们家昨天晚上就他们家曾祖,袁树和他大儿子出去的,抓其他人没用,只能抓他们中的一个问。”

她也赞成抓个人拷问。

冯大厚:“不一定是他们,昨晚出去的不止他们家。”

又说:“他们出去是去拉鹿了,其他人比他们可疑。”

“秦家两口子也出去了,不然他们家也不会着火,还烧死两口人,他们家三壮烧得只剩个头骨。”

“牛二蹦的胳膊伤了,从昨天晚上一直抱着。”

严氏和小儿子互相看着,听他这么一分析,好像这村里没有一个好人了。

三口人站在雪里商议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结果,就看到袁家的牛车回来了,车上除了送鱼的大木盆,还有一口棺材。

三壮还没成年,只算是夭折,不用棺材盛敛。

真细想想,好像村里就袁家没有异常,还是该干啥干啥。

他们遇上了就不能装没看到,过去帮着往下搬棺材。

袁弘德看着他们三个人头上和肩膀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心头跳了跳。

问:“你们忙什么呢,这一身的雪?”

又问:“大厚爹没在家啊?今天没见他。”

冯大厚:“我爹去拜访同乡了。”

严氏:“他进城买年货了。”

娘俩同时说的,答案不一样。

袁弘德点点头:“买年货连拜访同乡了。”

又说:“忘了跟你们说一声,鱼别买了,我们家有,一家给拿两条。”

过节一般人家都至少要备两条鱼,一条祭祖用,一条年夜饭用,寓意年年有余。

袁明珠跟顾重阳听到曾祖父说话,准备给他们开门。

就听到门外走过的冯大厚的声音:“应该不是他们,要是他们就知道俺爹的下落,不会问俺爹去哪了,

娘你注意着,看看谁没问俺爹为啥没在家,就是他们。”

袁明珠跟顾重阳对视,这样也行?

就是不知道秦家和牛家谁会是这个倒霉蛋,背这口黑锅。

搬好了棺材,找了张草帘子给盖好,袁弘德他们也家去了。

陶氏她们不知道冯小毛的事,一家人也不在家里讨论这事。

袁弘德喊袁伯驹和袁仲驹:“跟我去河边看看,把你爹抓的鱼抬回来,我刚刚说给他们几家一家分两条,赶紧捡几条送去,省得人家回头再买了。”

袁叔驹几个也想跟去,袁弘德说:“你们几个别去了,帮你祖父把牛车卸了,把牛喂喂,他的手昨天救火的时候烧伤了。”

众人才发现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果然有一块黑乎乎的烧伤的伤痕。

见众人看,袁务川把袖子又往下拽了拽:“没事。”

“别没事,大过年的还是早点养好为好,我给你买了一罐獾油,你记得抹。”

又对陶氏说:“你找几个蚌壳,给其他人也分点,再让明珠给她祖父抓几副药吃吃。”

袁明珠也想跟着,但是陶氏让她给抓药,她只能留下给祖父抓药。

心里猫爪一样想知道大哥他们怎么处理的冯小毛。

220、伪善

袁弘德领着袁伯驹二人往村外走。

曾祖孙三个一人头上戴着一顶芦苇编的斗笠。

雪地里任何东西都无所遁形,所以出了村子袁弘德就问道:“冯小毛的尸体你们怎么处理的?”

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挖了坑埋上。

这时候的人翻地不会超过一犁深,盖房子做地基也不会超过三犁深。

真相会永远被深埋在地下,再不会有人发现。

但是如今天寒地冻的,挖坑不容易,就是有现成的坑想找点土填埋都找不到。

不能埋,就只能破冰投水里,让他顺水漂走。

或者是背了扔柳树林西边去或是扔河北边的山里。

袁伯驹:“陷阱里头的土没有冻上。”

他的回答是袁弘德没有想到的。

不仅他想不到,其他人应该都想不到。

袁伯驹他们根本没有挪动尸体,只是在陷阱里又深挖了一个坑,把人就地掩埋。

袁弘德问:“怕吗?”

其实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埋尸,早在五柳村,就埋过一个韩老五了。

当初韩老五的状态可比冯小毛的死状恐怖多了。

就是五柳村那个人贩子吴狗子,死状也比这个吓人。

经历过,再怕也有限。

袁弘德想问的其实不是他们怕不怕,而是怕他们遭遇了这么多事,性情变得暴戾,做人变得没有底限,甚至残害无辜。

他不能直白的问,万一他们两个有了这样的苗头,他问了不仅发现不了问题,还会让他们隐藏得更深。

他们为了不让他失望,会把自己伪装成他希望的模样。

做坏事也会背着他,那样的话孩子就彻底毁了。

他希望他培养出的子弟是有大智慧和大抱负的人,不是只会用简单而残暴的手段屠戮生命。

袁弘德呼吸出的气体变成白雾,静静的等待他们的回答。

怕吗?

有点怕,好像又不单纯是害怕。

当初韩老五挟持小妹,那是死有余辜。

可是冯小毛往日并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就只监视和窥破了顾帆的行踪就被杀了灭口,死了家里都见不到尸体,实在残忍。

袁弘德原本还担心他们会变得性格暴戾,如今看他们这样,倒是有些担心他们妇人之仁。

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

这两个曾孙读书多了,看事物的标准难免套用书里的准则。

这样算不得什么,谁还没有过年少单纯的时候?

不用教,长大了,见识了世间的残酷就自然能学乖了。

袁弘德说:“走快点,早点回去吃饭。”

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了一些厚度,但是回身看去,身后的脚印已经变得模糊。

河岸上并没有袁树的踪迹,只有一个白色的凸起。

仔细看的话才能看出来那是一个仅能容下一个人的人字形的草庵子。

许是冰封的日子久了,水底缺氧严重,近日袁树每日捕到的鱼更多了。

袁弘德说:“回去吧,把东西收拾收拾都带回去,我跟收鱼的说了就送明天一天,以后不送了。”

爷儿几个收拾了渔网和工具,抬了鱼往家走。

漫天的风雪里,看到一群人过来。

看到趴在另一个人背上的那一抹红衣,袁弘德禁不住嘴角上扬。

他们家的小调皮总是能煽动别人跟着她胡闹。

因为知道叔驹他们都是被他们家小宝煽动的,所以袁弘德也没有对他们多加指责。

把抬着的装鱼麻袋的锨杠交给袁叔驹,从他背上把袁明珠给接过去。

把她头上和身上的雪扫了扫,把自己头上戴的斗笠摘了盖在她的小脑袋上。

“这么冷的天还往外跑,真是不听话,再不听话不带你赶集去了。”

跟晋地的风俗不同,武安州这边冬天里没有庙会,得等到春暖花开的时节才有庙会,庙会都集中在春季。

热闹的地方就只有集市了。

不过集市上跟庙会同样热闹,各种杂耍百戏一样不缺,购物消闲两不误。

“才不怕呢,咱们家旁边马上就会有一个集市,到时候我不出门就能赶集了。”

哼,本姑娘不接受威胁。

袁弘德:

觉得他们家小宝越大越不好哄了。

心塞塞的。

不过头顶有一双小手举着斗笠,慢慢挪过来挡在他的头顶,让塞着的心一下子疏通了。

“自己戴着,曾祖父是大人不冷。”

袁明珠把自己的小脑袋靠到曾祖父的头上,让斗笠能挡住他们爷儿俩。

俗话说:雪是贼,无孔不入。

有了曾孙女给挡着斗笠,依旧挡不住雪打在脸上。

不过,虽然雪粒还是会被风吹得打着旋儿打在脸上,袁弘德却感受不到,他只觉得暖融融的。

走到昨晚冯小毛被灭口的地方,周围一静,只剩下雪粒落下的沙沙声。

袁弘德:“冯小毛一家并非真正的冯小毛一家。”

这话说的象是绕口令,不过所有人都听懂了。

“冯小毛一家是假冒的,那真正的冯小毛一家去哪了?只怕凶多吉少。”

许是风吹过,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冯小毛一家是假冒的,迁徙途中袁明珠就知道了,当时也从顾帆那里得到了证实。

她听了袁弘德的话并没有太讶异,对昨晚顾帆干净利落处置了冯小毛也没有多余的想法。

只是袁弘德的话让她灵光一闪,之前想不明白的问题一下子想通了。

众人就听到更让人惊悚的话。

“秦家也是假冒的,他们家应该只有秦老太太是真的。”

连袁弘德都停住脚步,扭头看向她。

袁明珠说出自己的猜测:“他们杀了秦家满门取而代之,但是找不到跟秦家老太太相似的人,又觉得一个病老太太折腾不出他们的手心,而且不定哪会就死了,就把人留下了……。”

昨晚秦老太太身上燃着火说的那些话,都能印证她的猜测基本可靠。

突然间,袁伯驹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十分伪善。

之前的那些道德体系渐渐的在崩塌。

他犯了大多数人一直在犯的错误,只能看到自己遭遇的意外和悲痛,却对周遭的人漠视。

就好像有些人,觉得自家丢了个小物件,都比邻居家丢了个孩子还严重。

他觉得这些年的书白读了。

不过倒是没有偏执的想“书误我”,而是觉得他把书里传达那些思想体会歪了。

误入歧途!

不过现在反省还不算迟。

袁仲驹几个也各有感悟。

221、黑窝点

袁弘德把背上的袁明珠往上托了托,“赶紧回家,曾祖母等着急了。”

率先迈开大步往家走。

袁家的大门口,陶氏撑着把油纸伞往来路上张望着。

看到他们回来往外迎了几步。

“赶紧的,外头冷吧,不让你们去偏去,回头冻着了年都过不好。”

用唠叨细细碎碎的表达着关心。

袁弘德传下来的传统,所有不愉快的事都不该带进家门,众人没有再说之前的话题,笑嘻嘻的听着陶氏的唠叨。

陶氏和杜氏一起拿了布巾帮他们身上的雪掸干净,迎进屋里。

隔壁冯家,听着这边的声音,愈发显得凄凉。

冯大厚扶着窝棚的柱子,听着严氏说话:“牛家的四个儿子都不在家,听说一早就走了,

他们两口子见到我都没问你爹,秦家两口子也没问,不过他们躺工棚那边起不来床了,估计是顾不上,

我瞅着像是牛家的四个儿子干的,这会躲出去了。”

娘儿三个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打算着把牛家扒皮抽筋给冯小毛报仇雪恨。

却说牛家四个蹦子拿了银子出了村,牛四蹦问他大哥:“大哥,咱们去哪?”

手里有银子,得出去快活快活。

“去蜜桃家。”牛三蹦提议。

蜜桃是这次他们服劳役去修官道那处村子里的一户人家的媳妇。

在官道旁边开了一间食肆,除了卖些吃食,还招揽人在她那里赌博。

兄弟几个一拍即合,往蜜桃家赶去。

将将下雪的时候到了蜜桃家的食肆,简陋的食铺上没有招牌,只挂了个脱了色的幌子。

兄弟四个被热情的迎了进去。

四人都穿得破衣烂衫,按说不会被这样当成贵客。

之所以如此热情,是因为这于家食肆除了开赌档以外,还帮铁矿那边输送矿工。

凡是来他们这里来吃饭的陌生面孔,都会被引诱着赌博。

等欠下赌资,就会被卖给矿上做矿工。

牛家兄弟在他们眼里就是现成的肥羊。

昭朝之初,朝廷解放了大批的奴仆,放了他们的奴籍,颁布了律法严格控制奴仆买卖。

律法里也对可以使用奴仆的人家和奴仆数量做了限制。

但是近年来老皇上年岁老了,精力不济,外戚专权,朝纲日益崩坏,相关的律法形同虚设。

朝廷权贵圈养的私兵都超限,更别说奴仆。

上行下效,民间也渐渐放开人口买卖。

铁矿上需要大批的廉价劳工,就催生了于家食铺这样的黑窝点。

蜜桃人如其名,细腰丰臀,胸前鼓鼓囊囊,就如同一颗熟透的水蜜桃。

一边装腔作势的把桌子擦了擦,把牛家兄弟让到座上:“四位想吃点啥?”

一边悄悄的给伙计递了个眼色,示意这是肥羊,快去把后头赌档收拾好,陪着赌博的人也赶紧到位。

机灵点,别让人跑了。

过年歇业,他们都准备收铺子了又来了这单生意,送上门的不收白不收,正好干完这一票回家过个肥年。

伙计去了后头做准备。

蜜桃则旁敲侧击的打听他们的关系和来历:“要不给四位温壶酒,上两个我们店里拿手的菜?

你们是兄弟吧?看眉眼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位是大哥吧?大哥拿主意。”

说着话,媚眼如丝的看着牛大蹦。

牛大蹦馋得差点流口水,吸溜一下把口水咽下去,抬着袖子蹭蹭鼻子。

“都听大妹子的,大妹子上啥俺们兄弟就吃啥。”

牛三蹦偷摸着瞟了一眼蜜桃的丰臀,怪笑道:“只要是大妹子给上的,给俺们兄弟毒药俺们都吃,不吃是王八蛋。”

因为他脸看着还嫩,蜜桃没防备到他会有如此下流龌龊的眼神,这话说的她的笑脸差点没绷住,还以为他们的话是意有所指。

“俺们小本经营,混个辛苦钱,到哪去弄毒药?小哥可真会说笑。”

慢慢才看出来这四个看似邋遢庸才的人是在调戏她。

娇嗔道:“真坏。”

眼光流转,如若带着钩子。

转身暗自啐了一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没撒泡尿照照自个那熊样,毛都没长齐也敢占老娘便宜。

如果不是色欲熏心,他们或许能看出蜜桃的异常。

但是此刻,他们只被那一眼勾走了三魂六魄。

情愿牡丹花下死,做个风流鬼。

有心算计无心,何况还是几个没见过世面却色胆包天的乡巴佬。

很快就被勾着入了赌局。

刚开始手气特别顺,每把都赢。

后头就开始输钱。

牛二蹦眼看输得越来越多,他大哥俨然输红眼了。

蜜桃还娇滴滴的在一旁怂恿:“牛大哥只是一时手气背,再玩两把肯定能翻盘。”

牛大蹦深信不疑:“大妹子借哥点银子,哥赢了还你。”

蜜桃为难:“我家小本经营,哪有银子?”

旁边那个赢了银子的:“这点小钱蜜桃你也至于为难,我这有,我替你借给他。”

说着把一堆碎银子扒拉到蜜桃手边。

牛二蹦看得心惊,劝道:“别玩了吧大哥,都输这么多了。”

蜜桃撇撇嘴:“你们真是一母同胞吗?他怎么这么胆小,可跟你们一点都不像。”

牛大蹦嫌弃他碍事:“去去去,一边去,说什么输不输,给老子添晦气。”

一把把他推得撞到墙上。

就听得呵嚓一声,牛二蹦的胳膊变成了一个扭曲的角度。

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人琉璃做的吧?怎么这么脆?

转眼间肥牛就减少一只,这样子送去也不能干活,去了也是个白吃饭的累赘。

更怕他伤成这样了,他兄弟们送他去就医,到嘴的肥肉全飞了。

做局的这些人互相递着眼色,想着对策。

蜜桃收到同伙的示意,走过去扶起牛二蹦:“这可怎么了?轻轻一碰怎么就这样了?”

牛二蹦这是旧伤。

昨晚差点被秦家老太太拉了陪葬了。

虽然最终挣脱了,胳膊也在逃跑的时候伤了。

本来骨头就裂了,再一碰直接折了。

牛大蹦正输红了眼赌瘾上头,一门心思要翻本。

看他这样更觉晦气。

烦躁道:“你怎么这么多事?早他娘的知道不带你来了。”

对牛四蹦说:“你送你二哥回去。”

牛四蹦:“我不去。”

再看牛三蹦,牛三蹦:“送啥送,他伤的胳膊又不是伤的腿,又不是不能走,又不是不认识路,让他自己回去就是喽。”

222、赌红眼

于家食肆离牛家不算远,也就差不多八玖里路的样子,还没有进城的路途远。

一路还大多都是官道。

这么一点路程,一个人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能走完。

如果忽略这会外头正在下着大雪,路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牛二蹦又断了胳膊的话,已经很近了。

牛二蹦不想自己走。

除了身体的原因之外,他兄弟现在癫狂的状况让他害怕,他想拉着他们跟他一起回去。

即便是该为之前犯下的错误接受惩罚他也认了。

他内心深处在颤栗,他觉得他们若是留下来,会比被送去做劳役还凄惨。

“大哥,我们回去吧!”

牛二蹦哀求。

蜜桃也跟着劝:“他伤的这样可跟我们没关系,你们还是走吧!别给我这里惹麻烦。”

其他人也把各自赢的银子揣怀里,作势要散场:“走了,走了。”

“外头雪下大了,去我家喝酒去。”

……

他们做这行日久,跟现代的那些骗子村一样,都总结出固定的剧本。

这种时候不能挽留,一挽留说不定人就跑了,越是这副迫不及待散场的模样,越是容易上钩。

牛大蹦三个觉得这些人赢了他们的钱就准备溜。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别走啊,咱们接着玩,我把他撵走。”

像牛二蹦跟他们不是兄弟,而是杀父夺妻的仇敌一般,又打又骂的把人撵走了。

牛二蹦抱着胳膊回到村里,正看到袁弘德站在冯家外头跟冯家人说话:“别送了,留步。”

袁树拎着几条鱼站在旁边。

不知为何,冯家人看他眼神让他十分不舒服。

他冲着那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袁弘德喊住他:“牛家二小子。”

牛二蹦:“袁曾祖。”

他的称呼让在场的人都一愣。

袁家跟牛家从最初到来就没断了摩擦,其他两家的孩子见了袁弘德会称呼一声袁曾祖,牛家的孩子不啐一口都是客气了。

袁弘德这次送鱼,若不是觉得两条鱼算不得啥,没必要为这点东西被人说厚此薄彼落人口实,真不想给他家。

没想到今天牛家二小子会这么懂事,都知道称呼人了。

“过年了,你小树叔捕的鱼,一家两条,你把你们家的捎回去吧。”

“我……,”

大家才看到他的胳膊形状有些诡异。

袁弘德知道他们昨天晚上去秦家窝棚里行抢,以为他的胳膊是昨晚伤的,也没问他怎么伤的,对袁树说:“你跟他一起送去吧,秦家的我去送。”

送了鱼回家,袁弘德看着牛圈旁边圈着的两只鹿,在思索这两只鹿该怎么处理。

两只鹿都是母鹿,没有鹿茸可割。

其中一只跌落陷阱的时候伤了前蹄,不过已经被袁明珠给做了处置。

袁明珠站在袁弘德身后,说:“拉到城里去试试,据说城南那边富人多,许有人会买了过年。”

隔日就是年二十八,今年没有年三十,要卖就得抓紧了,没日子了。

袁弘德看看还在飘落的鹅毛大雪,出行是个难题。

不过再难也得去,昨天捕的鱼也得送去卖,不卖那么多鱼自家也消耗不完。

次日,袁弘德带着袁树,把两只鹿和鱼放到牛车上。

临行前交代袁伯驹几个:“你们跟着你们祖父去把陷阱都收起来,收仔细些别有遗漏。”

又特意交代:“那个陷坑也想法子填上吧。”

袁伯驹点头应是。

袁明珠想跟着进城,袁弘德不愿意带她:“雪深路滑,路上不好走,乖乖待在家里,曾祖父给你买糕点回来。”

袁明珠揉着眼睛准备装哭。

小爪子往眼皮上刚一盖,袁弘德马上说:“好好好,去。”

让陶氏给拿了一床被子放牛车上。

袁少驹看了羡慕。

一个牛是放,一群牛也是放,袁弘德说:“都去,上去吧。”

让袁少驹和顾重阳也上了车。

“说好了啊,路上要是上坡牛车上不去,你们得下来推车。”

“好。”袁少驹答得响亮。

别说上坡推车,只要能进城玩,让他一路推着车他都乐意。

袁弘德吓唬他呢,为了好走,牛车上套了两头牛,根本不存在上不了坡的问题。

却说袁弘德他们进城找买家卖鹿,袁务川带着袁伯驹几个去西边小树林边上收陷阱。

雪停了,太阳出来照在雪上,更显各处都晶莹莹的。

走在前面的袁伯驹突然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

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雪地上有两行脚印。

有人来过这里。

几个人都握紧了手里的工具。

袁伯驹:“走吧。”

不是私人的林子,没有不许别人来的道理,只要对方没有恶意,大家就可以相安无事。

之前做好的标记都被雪掩盖了,几个人颇费了些工夫才把之前放的陷阱一个个找出来收起来。

拎着收获的猎物一路往北向河堰过去。

而那两排脚印,也在大河堰上没了踪迹,消失的地方,正是他们挖的陷阱上方。

几个人的脸色变幻了几番。

“做好准备。”袁伯驹命令。

至于准备好干什么,不用他特意解释。

若是有人发现了这里的秘密,只能灭口,让他带着这个秘密去地下陪着冯小毛去。

陷阱里有什么东西敲击一般的声音,还夹杂着动物的叫声。

袁务川拿着叉子把陷阱上的遮盖物全都扒掉,就看到底下冯家兄弟俩正在合力制服一只雄鹿。

上头一亮,冯家兄弟被惊动了,停住所有的动作。

呆愣愣的看着陷阱上头的他们。

被按住的雄鹿趁机发力,拿鹿角顶了一下冯小厚一家伙。

冯小厚疼得一咧嘴。

袁仲驹把手里的铁锨对着他们:“你们俩够勤快的,跑我们家的陷阱里来收猎物来了?”

袁伯驹:“老二,干什么呢,把锨收起来。”

袁仲驹悻悻的把锨收起来。

袁季驹把手里的绳子扔下去。

冯家兄弟俩把鹿捆上,袁家兄弟把鹿拉上来。

冯家兄弟俩爬上来。

两人的脸都有些红,不知道是制服鹿累的还是被抓到盗窃现行羞的。

冯小厚上来就忙着解释:“我们不是想偷你们的鹿,是我哥没看到陷阱一下子掉进去了,这畜生太难缠,我怕我哥受伤就下去帮忙……。”

223、绵里藏针

袁仲驹皱着鼻子:“编,接着编,你以为我们傻,你说啥我们都相信?这陷阱又不是没掉进去猎物你们看不出来,

掉进去这么大个家伙,那么大一个窟窿你们看不到?都抓到手脖子子了……。”

袁伯驹:“老二,怎么说话呐?”

语气严厉。

袁仲驹赌气一般把头扭一边去。

袁伯驹:“我们家老二心直口快,你们别当真。”

又说:“谢谢你们帮忙把鹿给弄上来,回头杀了鹿大家都分点尝尝。”

冯家兄弟俩只觉得他这话说的比他们家老二的话还刺激人,绵里藏针,这是认定他们想偷鹿了。

只是他的话还找不到话反驳。

只能客套的推辞:“不用了。”

袁伯驹:“不要客气,不值什么。”

冯大厚拉着脸胀得发紫的弟弟走了。

冯小厚:“妈的,这些读书人没有一个好玩意,说话奸着呐!”

袁家兄弟就是要把他们赶紧气走。

如果如他们所说真不是来偷鹿的,他们都要怀疑是地下埋着的冯小毛捣鬼让冯大厚掉进去了。

这么大个窟窿,那眼睛是疤瘌啊看不到?

为防出现变故,得赶紧把陷阱填了。

之前挖陷阱挖上来的土,早就冻得跟冰疙瘩一样结实了,几人又敲又打,跟啃骨头一样撬下来填到陷阱里。

冯家兄弟漫无目的的在旷野里走着,原本就抑郁的心情更糟了。

走了一会,冯小厚说:“他们怎么还没过来了?你说咱爹会不会是掉进他们挖的陷阱里了?”

袁家人是没听到他的话,听到得封他个预言帝。

虽然知道弟弟说的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冯大厚还是不想放弃任何可能,说:“咱们回去问问。”

袁家的人正挖着呢,看到那对兄弟又回来了。

袁仲驹嘟囔了一句:“怎么又回来了?”

袁伯驹笑笑,说:“回头还得靠你了。”

叔驹木讷不善言辞,季驹高冷,不会与人起冲突。

祖父年岁大不好与晚辈对嘴,他自己讲道理还行,不会讽刺人。

还没等冯家兄弟靠近,袁仲驹就来了一句:“又回来了,这是惦记着我们还是惦记这只鹿?”

气得冯家兄弟想扭头就走。

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个袁家的老二一贯嘴巴利,平常就听到他在家里话最多。

冯大厚:“二兄弟真会说笑。”

又问:“你们这是把陷阱填上吗?怎么了?不用了?”

袁仲驹:“关你什么事?”

冯大厚扯扯嘴角,唾面自干。

“我们兄弟也没事,看看要不要帮忙。”

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袁仲驹才停止损人。

袁伯驹回答:“正月不杀生,过了正月又到了春季了,春季是繁殖季,捕猎伤天和,不宜捕猎,

怕陷阱困住猎物,该填的填上,该收的收了,明年要用再重布置。”

“就这点活,一会就干完了,不用帮忙。”

冯小厚:“就这一个陷阱?”

袁叔驹指指旁边放着的一团麻绳:“其它的都收回来了,就这一个麻烦点,不过也快好了。”

冯家兄弟俩就是来打听消息,并不是真心要帮忙,看到没有他们想知道的,就离开了。

袁伯驹他们挖土填坑的时候,他们家的牛车进了武安州的州城。

袁叔驹问:“曾祖父我们去哪卖?”

他们不是猎户,没有老主顾,只能且走着看碰运气。

许是倒霉事已经被袁伯驹他们那边碰上了,他们这边运气不错。

刚过了衙门大街,就有人问:“你们这鹿是卖的吗?”

袁弘德:“正是。”

怕鹿冻着,鹿身上盖了麻袋片,只露了俩脑袋在外头。

那人把盖着鹿的麻袋掀开,看到一只鹿的前蹄有伤,说:“伤了啊?”

袁明珠暗自翻了个白眼,又不是养殖的,捕猎的猎物不伤怎么捕?

尤其梅花鹿,警惕性高,奔跑速度快,更难捕猎。

这人看着就是想挑刺趁机压价。

袁弘德:“伤的不重,已经治疗过了,养一些日子就能恢复了。”

那人只看到鹿的前蹄是绑着的,不知道是诊治敷过药才绑的。

上了夹板绑起来是怕它乱动影响治疗效果。

经袁弘德一提醒才看清楚。

气得暗骂:真是吃饱了撑着了,给个野物当人治。

袁弘德:“家里孩子拿它练手呢,不过效果肯定不错,养些日子就能恢复如常,效果要是不好可以退货。”

这人差点没跪了。

还用过些日子吗?过了明天就变盘中餐了,还到哪里去看效果?拿啥去退货?

干笑了笑。

问:“怎么卖?”

袁弘德哪里知道价格。

就是他当年锦衣玉食的时候,也只猎过鹿,吃过鹿,唯独没买卖过鹿。

袁明珠:“您出个价,合适我们就卖了,不合适我们就还送去给老主顾。”

这人斟酌再三,拿不定主意,出价低了怕错过了,出价高了怕吃亏。

犹豫再三伸了俩指头。

袁明珠摇摇头,那人又添一个指头。

袁明珠说:“一只的价?”

那人咬牙,点点头。

心说:还真是老猎户,他看走眼了,以为能蒙个大的呐,你个猎户穿的跟读书人家似的闹哪样啊?

没等他们敲定交易,远远有人跑过来,脚底滑了好几回都顾不上。

“哎,哎,卖鹿的,我买,价钱好说。”

之前那人一看有人要截他的买卖,急眼了,抓着袁弘德的袖子:“大叔,我先来的,咱们价钱都说定了,你们可不能见利忘义啊?”

鹿通禄,富贵人家过年有讲究,时兴吃鹿肉。

明天就吃年夜饭了,现在再买不到,明天更没处买了。

后悔刚刚抖机灵。

要是早早把买卖敲定了,哪有如今的变数。

后来那人追上来。

看到车上两只鹿,放心了。

先来的买一只,还有他一只急眼了,抓着袁弘德的袖子:“大叔,我先来的,咱们价钱都说定了,你们可不能见利忘义啊?”

鹿通禄,富贵人家过年有讲究,时兴吃鹿肉。

明天就吃年夜饭了,现在再买不到,明天更没处买了。

后悔刚刚抖机灵。

要是早早把买卖敲定了,哪有如今的变数。

后来那人追上来。

看到车上两只鹿,放心了。

先来的买一只,还有他一只。

224、惠而不费

袁家人哪里知道胡不胡记,旁边那人却知道。

心里直道晦气,知道今天这鹿八成买不成了。

袁弘德看着后来这人的神色,知道他已经放弃了竞买,松了口气。

偶然发的一笔外财,没必要吃相太难看。

袁明珠知道她曾祖父的清高和义气是刻在骨子里的,肯定不屑于待价而沽。

袁弘德跟后来那人赔礼道:“这两只鹿已经议好价,实在抱歉。”

后来那人摆摆手,笑呵呵道:“是我晚来一步。”

自称胡记的人抹了抹额头急出来的汗,拉了自家车过来把鹿搬过去,不敢再节外生枝。

胡记的人付了钱走了,街边一家铺子里的人才敢探出头来。

跟后来那人打招呼:“刘管事。”

这人之前躲在铺子里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对话,小心翼翼的问刘管事:“那个是御马街刘家的人?”

表情和语气里满满的八卦气息。

刘管事很矜持的点点头:“嗯!”

没有人知道他忍着不八卦的辛苦,不能乱说话,免得跟主人惹祸。

袁弘德跟刘管事拱拱手,准备告辞。

刘管事回了个礼,说:“你家若是明天下午之前还能猎到鹿,可以送到城南南山刘家,送去明理街盛隆银楼去也行。”

刘管事也没有抱太大希望,不过是抱着万一的打算。

袁弘德也不觉得还能猎到鹿,只是出于客套,说:“一定,若是能猎到一定给您送来。”

因为此行顺利,街上又热闹,到处都是人不说,商户全都卖力的吆喝,勾得人非常有购物的欲望。

因为街道上不时有顽童扔过来鞭炮,为防止惊了牛,袁树下了车辕牵着牛慢慢前行。

袁明珠坐在车上,看着曾祖父买了一堆有用没用的东西放到车上。

到了一处茶楼,袁弘德把她从牛车上扶下来,“喝点茶吃点点心暖和暖和。”

他是想打听一下武安城里的行市,看看过完年能做点什么营生。

茶馆酒楼是打听消息的最好场所。

尤其是茶馆,惠而不费。

有钱有有钱的消费法,没钱有没钱的消费法。

有钱的点上一壶当年的明前茶,配上精细的干果点心,坐到楼上的雅座里。

没钱的一壶粗茶,往楼下一坐,跟贩夫走卒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吹上半天小二也不会赶客。

若是说的话题新鲜有趣,让楼上雅座的客人听得感兴趣,还有人会给点上好茶点心。

他们寄存了牛车,进了茶馆。

过节的缘故里头客人不甚多,不过听着却极为热闹。

小二哥把他们引了坐到楼梯旁边的一张桌上。

大厅中间一个座位上的人正在高谈阔论,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端着茶在听这人说话,想来说的非常精彩。

这人说的正是之前他们听过的那家御马街胡记的话题。

小二哥听得入迷,提着茶壶往茶杯外头斟,倒了一桌子水。

袁弘德忙把茶壶接过去:“我自己来吧!”

小二哥道着歉把桌子擦干,趁着掌柜的没发现赶紧跑了。

客人里也有来的跟袁家人似的晚了的,不知道胡家的底细,追着那人询问。

让袁明珠大概理清了胡家的情况。

这胡家所在的御马街邻着衙门街,南山崛起之前,也是一个富人聚居区。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有钱人都搬去了南山,这里就渐渐没落,没了昔日的繁盛。

“胡家也落魄了一些年月,直到他家二房把闺女嫁给父母家的小舅子,领了分发耕牛的差事,他们家才又起来了,

他们家也开始由二房管家,往年的祭祀和年夜饭都是由二房管着,大房插不上手,

今年大房把孙女送到守备府去了,据说十分受宠爱,过年大房有可能能在铁矿那边领个差事,

两房现在打上擂台了,铆足了劲抢着管家,听说今年祭祀祖宗都会来两遍……。”

袁明珠抱着杯子,难怪那采买难为成那样。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本来市井之间就性喜窥探宅门里的秘辛。

胡家两房又斗成乌眼鸡一般,可不就给外人机会看他们家笑话吗?

又是事关守备府,这守备府可够乱糟糟的。

事不关己,听过就过了。

不过有个消息却与他们有关。

“今年鹿的价格比去年翻了一倍,一只成年鹿的价格都涨到三两银子了,就这样都买不到。”

“说这个干啥,你我又没有猎捕鹿的本事。”

这个消息至少说明他们今天卖的价格没有卖贱了。

袁弘德还想呢,他们都不是会讨价还价的人,多亏着带了他们家小宝来。

等于平白多挣了三两银子,于是出了茶馆又多买了许多东西。

回去途中,袁树十分担心的问:“祖父,物价涨了这许多,我们是不是多买些粮食屯着。”

袁弘德:“咱们新迁徙来,新粮下来也不用缴税粮,不用屯粮,物价涨了是过年的缘故,过完了年就会降下来,不用担心。”

袁明珠也赞成曾祖父的观点。

袁树依旧放不下心。

鹿这种不是必须的东西都翻了个的涨,由不得人不担心啊!

“鹿价都涨了那么多。”

袁明珠笑了,原来她爹是因为这个担心。

劝道:“此地人过年吃鹿肉是习俗,就跟咱们原来住的地方过年吃羊肉一样,每到过年把羊的价格也买高了,

我估摸着,鹿肉价格高还不单是买高的,朝廷连年往这边迁人口,一年年累计下来迁了不少人过来,人多了鹿就不能在这边繁衍了,只能迁徙到其它地方去,

入乡随俗嘛,有些外来的人口也学着过年吃鹿,买的人多供应的又少了,价格肯定越炒越高。”

袁弘德听着她侃侃而谈,又觉得心口疼了。

不过如今已经好多了,不似一开始那样恨不得他们家小宝是个男儿了。

袁树放心了:“哦!”

袁少驹:“要是能再抓几只鹿就好了,我们家就能买一头骡子,进城就能快了。”

牛走起来慢吞吞的,太让人着急了。

袁弘德乐了,能猎到这两只鹿都是运气好,还想再猎到几只?

说:“开春去马市街看看,有合适的骡子买一匹,以后让你爹去学里接你们,你们就能经常回家了。”

225、逐鹿

袁少驹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也没敢说推辞的话,怕说了骡子就不买了。

没有骡子就不能经常回家了,太痛苦了。

回到家里,袁少驹就看到拴在牛棚旁边的那只雄这只鹿。

咋咋呼呼的问:“这只鹿哪来的?”

得知又猎的一只,得意地说:“我在路上还说再能猎几只鹿就好了,果然又猎了一只。”

俨然觉得自己是铁口直断了。

陶氏让梁氏她们把买回来的东西拎屋里去,又问袁弘德:“吃过饭了吗?”

“没吃呢,就喝了点茶吃了点点心。”

陶氏喊杜氏:“把灶火捅开,做几碗面片汤。”

袁树问:“这只鹿是下午送去还是明天再送?”

陶氏看看日头:“明天去送吧!”

袁明珠:“下午送吧?明天要是化雪,路上该不好走了。”

袁弘德:“今天送明天送都行,今天送从容些,免得人家买到了咱们白跑一趟。”

陶氏:“那就下午送吧,赶紧洗手吃饭。”

袁弘德:“听你祖母的,今天下午送。”

袁明珠:……

曾祖母一定是拯救过银河系。

袁弘德一边吃着面片汤,一边说:“要不都去,今天那人让送到明理街的盛隆银楼,你们也都看看添两样首饰。”

梁氏和吴氏紧张的看着陶氏,生怕陶氏拒绝。

自从到了这里定居,她们一次都没出过村子,每次听丈夫说起外头都十分向往。

陶氏以夫为天,丈夫说去哪她就去哪。

拍拍身上的衣裳:“我得换件衣裳。”

梁氏妯娌俩互相看着抿着嘴笑。

袁伯驹把杜氏手里的勺子接过去,“娘,你们也换身衣裳。”

袁务川和袁树留下看家,其他人兴冲冲坐了牛车进城。

出门看到冯家兄弟俩站在路口,袁仲驹:“本来想送点鹿肉给你们做谢礼的,谁知道有人非得要买,对不起了啊!”

冯小厚气得:“都说了不是偷他们家的鹿,还没完了。”

冯大厚看着走远的牛车,越发觉得袁家的嫌疑可以洗清了。

杜氏:“少说两句,你这张嘴就是得理不饶人。”训着袁仲驹。

陶氏:“大过年的,别训孩子了。”

给杜氏递眼色:当着他媳妇的面呢,给他留点面子。

袁珍珠忙拿了瓜子出来:“曾祖母,娘,吃瓜子。”

又给其他人分了瓜子。

男子们受的教育是不吃正餐之外的零食,都摇手说不吃。

只女人们一边吃着瓜子蜜饯,一边商议着要买的东西。

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进了城,过了衙门街直奔明理街。

一路上遇到好几个询问鹿卖不卖的人。

袁明珠想着,为过年图个好兆头还挺执着。

到了明理街,询问的人更多了,雄鹿不比雌鹿,雌鹿没有角,拿麻袋片一遮就遮住了。

雄鹿一路叫唤不说,还总用角把盖着的麻袋顶掉。

他们曾经在盛隆银楼买过铜丝,熟门熟路的就过去了。

路过对面那家银楼的时候,那家的掌柜正站在门前看着顾客一个个从他家铺子门前过去,往对面的银楼去。

他已经听到风声,东家过完年就要把他换掉。

这会只觉得满嘴的苦涩。

心里对守备府的那个叫桃红的丫鬟充满怨憎,不是她自己怎么能沦落到如此境地?

突然听到有鹿鸣声。

循声看过去,就看到一辆牛车上露出一对鹿角。

掌柜拦住袁弘德赶着的牛车,“这只鹿我买了。”

听着这些人说话就是外乡口音。

这些外头移民来的乡巴佬,买他们东西都是看得起他们。

招呼店里的伙计:“出来几个人,把鹿抬进去。”

听说东家家里还没买到鹿,他要是买了给东家送去,说不得东家一高兴就不换掉他了。

他们家银楼正是门前冷落车马稀,铺子里的伙计都闲着没事干呢,一声招呼就呼啦出来一群人。

若是车上没带着女眷,袁弘德就带着儿孙们跟这些人理论理论。

如今只能让袁伯驹几个护着女眷先往后避开,他自己跟这些人说理。

掌柜抓着袁弘德的衣襟:“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又不是不给你银子,你卖个东西还看人下菜碟?”

让柜上账房:“支一两银子给他,我们做生意讲个公道。”

袁明珠听得直抽冷气,往年的价钱都最少一两半一只,今年涨价了,这人不仅不给涨价,还少了半两。

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袁伯驹几个看这人不是善人,也忙转身护着鹿不然他们拿走。

袁明珠:“曾祖母,咱们先去对面盛隆银楼。”

提着裙子率先跑过去。

她们在这边曾祖父他们顾及她们,反而碍手碍脚。

去了盛隆银楼,她们就是客人,盛隆的人总得护着他们些。

同行是冤家,敢在这家银楼对面开一家铺子争生意的,想来也不会怕事。

盛隆的刘掌柜正听得伙计汇报:“掌柜的,对面出事了,好像吵架了,特别大动静。”

他跟着伙计往外走,一个进门一个出门,都没注意。

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提着裙子跑得飞,撞到他身上。

小姑娘抬头看到他,说:“我是来送鹿的,走到对面银楼让给抢了。”

他只觉得这孩子有点眼熟。

听得对面抢了他们的鹿,也顾不得多想,让伙计:“快召集人,跟我去对面看看。”

大过年的,普通东西都不能让对手抢去,何况还是“禄”?

他自己顾不得等后头伙计跟上,先往对面去了。

陶氏等人帮不上忙,都听从袁明珠的安排跟着去了盛隆这边。

也没进铺子里,站在门口看着那边的事态发展。

过年街上人多,一会工夫就围了许多人。

有人还喊了街面上巡逻的差役。

刘掌柜扒开人群进去,就看到双方果然在争抢一只鹿。

他不出现还好,他一出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家银楼的客户都流失到他那边了,最恨的除了那个桃红就是他了。

桃红是守备府的人,对方不敢怎么着她,他送上门来,还不给他点眼色瞧?

这家银楼的掌柜一句话都没等他说,一个封眼锤就直冲着他的面门去了。

226、熊猫眼

那边围着的人多,陶氏没让她过去,袁明珠自己也没敢再靠过去。

就她现在这副小身板,万一有个踩踏什么的,架不住人家一只脚就gameover了。

还是别去添乱了。

所以她也没看到盛隆的掌柜被对方一圈头打成熊猫眼的灾难现场。

刘掌柜没想到对方会一言不合挥拳头。

怎么也是斯文人不是?怎么能这么野蛮?

刘掌柜就是个读书人,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却不知还有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刘掌柜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

被一拳打蒙了,都不知道避让,接连又挨了两拳。

从单眼熊猫变成双眼熊猫,又变成浆染铺子。

袁弘德也没回过神来,怎么他们跟这家银楼发生纠纷,掌柜却对个突然冒出来的路人大打出手?

看这人被欺负的着实可怜,本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心态,一把握住掌柜行凶的手。

袁弘德被治好之后,身体恢复如常。

他本就身手不凡。

这些年又常年劳作,家里伙食也不差,掌柜这种养尊处优的人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刚才没有动手是不想闯祸,现在看这掌柜跟疯狗一样逮谁咬谁,骨子里的那些傲气就按捺不住了。

何况还是对方先动的手?

袁弘德三拳两脚,就把围着他们的人打趴下了。

顾重阳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出手。

看到对方蛮不讲理,袁家人似要吃亏,还想着实在不行暴露底牌就暴露吧,不能让大家吃亏。

他的身手一家人都知道了,没必要瞒着,心存着侥幸,觉得附近不可能那么巧有安阳侯府的人。

没等他出手呢,刘掌柜这个变故就被袁明珠给搬来了。

袁弘德一动,袁家其他人得到信号一般,也都一改之前的忍让,动作伶俐的把银楼的人踹翻在地。

围观的人也看出来了,人家不是打不过你,而是让着你,你不识好歹欺人太甚。

把人惹毛了,好看了吧?

巡街的差役和对面银楼的伙计们,这时候才姗姗来迟。

扶起来两家的掌柜,和稀泥道:“二位掌柜,和气生财,有什么事好好说。”

两家都有背景,他们这些小喽啰谁都惹不起。

一条街上,两家的明争暗斗好多年了,最先盛隆的生意差的时候还没啥。

自从盛隆后来居上,都被人使坏好几回了,虽然没有抓到现行,但是大家都清楚是谁干的。

天天摩擦,可不就擦出火气来了。

这边的掌柜扶着腰,“嘶嘶”叫疼。

刘掌柜看着伤的比他重,毕竟几拳都伤在门面上。

差役怕双方再爆发更大规模的械斗,哈着腰陪着笑脸:“二爷,您消消气,大过年的还是太太平平的好,为着点小事不值当的动这么大肝火。”

把双方给隔开。

就有一条街上的其它铺子的掌柜也都出面,把各自劝说着送回各自铺子。

刘掌柜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他们如今占着上风,闹得太过锋芒毕露不好。

被人架着半推半就往前走,不忘扭头喊:“鹿,我的鹿。”

周遭的人看着就是因鹿起的纷争,被打得这样丢了面子,若是鹿再被抢去,更没面子,把鹿抢回去把丢的面子找补回来。

光天化日之下,闹成这样,这边的掌柜也不敢在巧取豪夺。

由着盛隆的人把鹿抬走了。

鹿被抬进后院,袁家的人被请到雅间。

听说他们还要选些首饰,伙计端了些过来供他们挑选。

银楼里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镜子。

刘掌柜伤得也不是很重,这会正对着镜子看自己乌青的眼眶,愁着过年可怎么出门走亲访友啊。

看一会叹一会,也不能一直躲着不几日。

不看了,越看越烦心。

把镜袱撩下来,问道:“送鹿来的人呢?”

跟着伙计进了雅间,这会才认出来送鹿来的就是那人带着那个善财童子来买东西的人。

袁明珠正在帮着曾祖母参谋买哪一款银簪子呢,一转身看到刘掌柜跟国宝似的,抿紧嘴唇忍着笑。

刘掌柜才想起了这小姑娘就是当日那孩子,只是换了身女装。

他正暗戳戳把袁家幻想成他生意有起色的贵人呢,说话十分客气。

问:“先生这鹿怎么卖?”

“南山刘宅让送来这里的,价格当时没说定。”

听说是大宅那边让送到他这儿来的,刘掌柜庆幸自己出手果断给截了回来。

袁弘德:“跟外头的市价差不多就行,鹿角没割,虽然不是正该割鹿角的时节,质量不行,也还能值一些钱。”

最终议定这只鹿五两银。

刘掌柜让人去柜上支银子,被袁弘德阻止了:“今日主要是带家里人来看看首饰,顺便把鹿送来的,银子不急,待会一起算账好了。”

陶氏和杜氏各选了一根簪子,其他人各选了一对小小的金耳坠。

试戴的时候才发现袁家姐妹都没扎耳眼。

伺候的婆子:“两位姑娘都没扎耳眼呐!”

袁明珠就罢了,横竖年龄还小。

按说袁珍珠这个年龄都该说下婆家了,再养个三两年就该出门子了,现在还没扎耳眼,还准备等临上轿现扎耳眼不成?

门外不知是恰巧路过还是故意偷听了,“噗呲”笑出声。

接着就有个没放低的声音说道:“里头送鹿来的那家的姑娘,不知道是哪个乡旮旯里搬来的,这么大了还没扎耳眼。”

“是嘛?在哪里我看看。”

袁明珠噔噔噔几步走到门边,撩着雅间的帘子:“谁要看我,过来进来好好看,仔细看。”

铺子里的人没想到她听到了丝毫不见自卑不说,还这么光棍的让人进去看。

就见小姑娘杏眼长眉悬胆鼻,大眼睛眼神凌厉。

之前嚣张发声的那几个都不敢吱声了,心虚的往其他人身后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

见没人认领刚说过的话,袁明珠又唰的一下把门帘放下。

看着晃悠悠的门帘,外头之前说话的几个才如刚刚回魂,觉得自己之前怯懦畏缩的样子很丢脸。

“切,一个乡巴佬,神气什么?”

却不知声音小的跟自言自语似的。

227、称斤轮两

其他人没都没听到她的话,只跟她靠得最近的一个姑娘听到了。

这姑娘偷偷不屑的撇了撇嘴。

外头人多,袁明珠没仔细看,若是仔细看就能认出她就是铁矿驿站驿丞家的女儿。

任依依认出来袁明珠了,好奇的往垂下的门帘里瞧了瞧,什么也没瞧到。

她们这些人都是族里选了来给守备府老太太拜年来了。

拜年是好听的说法罢了,实际就跟那猪肉铺子里挂在铁钩子上的肉似的,供人称斤轮两挑肥拣瘦。

偏偏为了父兄们的差事,即使觉得屈辱也不得不来。

任依依看看左右,这些蠢货,居然有人还以此为荣,搔首弄姿争奇斗艳。

十分庆幸来时她爹说了,守备府就是个是非窝,守备夫人有命享还得有命擎,让她不要表现的出挑,走个过场就回家去。

他爹给她选了跟来的是个胆小畏缩的小丫头,就怕带来个心大的背着主子自作主张。

春杏也听到了旁边的人说的话,往她跟前靠了靠。

袁家人各选了一件小首饰,算了账就离开了,要趁着天色亮着赶回去。

袁叔驹替妹妹嫂子们打着帘子让她们出门。

眉眼带笑的安慰袁珍珠:“刚不是说了嘛,腊月还没过呢,回家就让娘和大嫂帮你把耳眼扎上,不耽误正月里带耳坠,

三哥趁着假期把手上这本书誊抄完,得的钱再给你买一对银丁香,你换着戴。”

袁明珠看着她家的老好人哥哥许诺,问他:“我的银丁香呢,我也没有扎耳眼。”

袁叔驹觉得她都气势汹汹让人好好看她没扎耳眼了,用不着买银丁香安慰吧?

根本就没打她的谱。

被问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老实孩子被挤兑的,都不会说好听的哄人。

背对着他们坐在柜台旁等着那群小姑娘叽叽喳喳挑东西的任依依听了,肩膀可疑的抖了抖。

袁家兄妹说话正是有意思。

春杏以为她冷,问她:“小姐你冷吗?要不要把斗篷披上?”

任依依摇摇头,嘴角还微微上扬。

袁弘德站在最后,跟刘自樵客套了一番,才由伙计送出门。

任依依瞧着袁家的牛车被店里伙计给牵出来,那伙计恭敬的把袁家人目送出去好远才回来。

乜了一眼旁边那些有眼无珠的人,若真是籍籍无名之辈,朝堂派来的周大人用得着仰仗他们?还亲自接送?

若真就是个乡下猎户,用得着盛隆银楼的掌柜亲自接道不说,伙计们还这么毕恭毕敬?

送走袁家的人,刘自樵摸摸自己的脸,这会感觉有些皮肤发紧,只怕肿起来了。

摸摸有些发疼的嘴角,不要再照镜子他也知道现在肯定比刚才青紫的更吓人。

没看到刚刚袁家那个长得跟善财童子似的孩子看着她就抿嘴忍笑吗?

心一横,对旁边伙计说:“套车,跟我去南山送鹿去。”

又不能一个春节期间都躲着不见人,他就决定亲自去大宅送鹿。

而且一年到头到大哥跟前刷存在感的次数有限,他现在把盛隆经营的有声有色,未免有人想取他而代之,得多去大宅表现表现。

免得有人觊觎这块肥肉,他刚做出些起色就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刘自樵拉了鹿亲自送到刘家大宅。

却说刘管事这些日子为了鹿正焦头烂额。

派了人手在几个城门守着不算,他自己也经常到街面上溜达碰运气。

昨日他在衙门街好容易听人说有个拉着鹿的牛车刚过去,追过去居然遇到胡家那家子倒霉玩意。

“那树上的缎带系高一点,”一边指挥着下头人查缺补漏,一边心焦的等着消息。

小厮挠挠头,为难的跟旁边的一个小管事说:“早晨刘管事才说高了让系得低些,现在又嫌低了,到底要高还是低?”

小管事:“大概要不高不低吧?让干活就干活,少说话。”

小厮受教的点点头。

现在大宅里跟个火药桶似的,二管事跟大管事斗法,不想当炮灰的就老实干活。

前几日李权一家刚被卖到铁矿上去做苦役了,不想步他后尘的就夹着尾巴做人。

往年大宅过年用的鹿都是家里酒楼收了送来。

今年酒楼到如今都没有送鹿来。

二管事的弟弟负责酒楼,据听说之前收了至少两只鹿,酒楼都以贵客非要点鹿肉不好得罪为由给截留了。

大家都瞅着风向呢,就等着一方落败扑上去咬下一块肉。

正想着,就看到门上老苍头家的老婆子过来跟大管事说了些什么,大管事就急匆匆的跟着那婆子去了。

难道是……?

刘管事去了大厨房,果然看到院子里花树上拴了一只成年的雄鹿。

只要有人靠近,那鹿就做出一副要顶人的样子。

刘管事见此情形,喜形于色。

他自做到管事位置,早就不会让人看出喜怒来,今天这是太高兴了。昨日他在衙门街好容易听人说有个拉着鹿的牛车刚过去,追过去居然遇到胡家那家子倒霉玩意。

“那树上的缎带系高一点,”一边指挥着下头人查缺补漏,一边心焦的等着消息。

小厮挠挠头,为难的跟旁边的一个小管事说:“早晨刘管事才说高了让系得低些,现在又嫌低了,到底要高还是低?”

小管事:“大概要不高不低吧?让干活就干活,少说话。”

小厮受教的点点头。

现在大宅里跟个火药桶似的,二管事跟大管事斗法,不想当炮灰的就老实干活。

前几日李权一家刚被卖到铁矿上去做苦役了,不想步他后尘的就夹着尾巴做人。

往年大宅过年用的鹿都是家里酒楼收了送来。

今年酒楼到如今都没有送鹿来。

二管事的弟弟负责酒楼,据听说之前收了至少两只鹿,酒楼都以贵客非要点鹿肉不好得罪为由给截留了。

大家都瞅着风向呢,就等着一方落败扑上去咬下一块肉。

正想着,就看到门上老苍头家的老婆子过来跟大管事说了些什么,大管事就急匆匆的跟着那婆子去了。

难道是……?

刘管事去了大厨房,果然看到院子里花树上拴了一只成年的雄鹿。

只要有人靠近,那鹿就做

228、宅门

刘自樵夹着菜的筷子一松,菜重新落回到盘子里。

“我这样子去见大哥没事吧?”

他们这些族亲,虽也称呼家主一声大哥,但因着靠着大宅生活,跟大宅交往的过程中难免束手束脚底气不足。

刘管事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没事,这样去才好呢。”

看了眼旁边伺候着的小厮千张。

千张马上给刘自樵布了一筷子菜,插话道:“樵二爷放心吧,您这样去最好不过了,老爷也能知道您对府里的忠心,而且……,”

看看刘管事的面色,接着说:“也让老爷知道那张家已经嚣张如斯。”

刘自樵的眼皮跳了跳,听懂了。

他以往只是个生意半死不活的铺子里的小掌柜,知道宅门里恩怨重重,不过地位限制,并没有波及他。

如今他不同往日,能窥到一些边角了。

不过,他若是不想继续边缘下去,就得选边站,不可能两头讨好。

点点头:“盛隆已经触及张家的利益了。”

不想把做大的生意还回去,就只能杠上去。

刘管事不动声色的夹了一筷子菜。

千张回到:“太太把盛隆开在那里就是这个目的。”

刘自樵见了家主回去的时候,想起刚刚家主的欲言又止,心情有些复杂。

进了家门,家里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担心的围上来。

“爹,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小女儿的声音带着哽咽问。

打人不打脸,这得多大的仇怨把人打成这样?

打发走子女,他妻子帮他抹着药,问:“又是怀珍坊的人干的?”

刘自樵点点头。

药差点抹到他眼睛里。

樵二奶奶:“哎,你别乱动。”

室内就此沉寂下去,夫妻俩都没在说话。

樵二奶奶最终叹口气,“各为其主罢了。”

刘自樵叹气:是啊,各为其主罢了。

刘家大宅的耕大太太也正在听大管事汇报盛隆的事:“樵二爷被怀珍坊的人打了。”

大太太袖子里转着佛珠的手一紧,神色未变,说:“明天让人去樵二爷家送一份年例。”

刘管事躬身应道:“是。”

出门看了看少夫人住的跨院,眼里神色不明。

袁家的牛车擦着天黑回到了家,远处传来夜枭的鸣叫声,让这个滴水成冰的夜更加萧瑟。

袁明珠看着各家透出的光,总觉得带着些冷意。

留守的袁务川爷儿俩把牛车接过去:“赶快进屋暖和暖和。”

袁家的人都没有看到,他们家一墙之隔的地方,冯家兄弟俩一左一右把牛二蹦挟持在中间。

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牛四蹦的脖颈处。

牛二蹦一动不敢动,他丝毫不会怀疑一旦他动了,哪怕发出细微的声音,这两个人立马会让他变成一具再也不能出声的死人。

等袁家那边安静下来,冯大厚才把匕首移开,“说吧,秦家着火那天你们兄弟四个干什么去了?”

想到那晚的恐怖经历,牛二蹦缩了缩脖子,眼神里都带着恐惧。

他磕磕绊绊的说着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那天我们家三蹦躲在秦家窝棚外头,偷看他们家闺女脱衣裳睡觉,看到秦家两口子跟着袁家的人出门,

我大哥说秦家两口子都不在家,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带着我们去他们家要点钱花。”

随着牛二蹦越说越多,冯家兄弟就知道他们猜错了。

“秦家老太太跟疯了一样,把油灯打碎了,火着了起来,她拦着着不让俺们跑,火越来越大……,”

牛二蹦抱着胳膊,哆嗦着缩在角落里,反复重复着“火越来越大”,“火越来越大”……。

地上湿了一滩,冒着热气。

这些对他们没有用,或许问问看到秦家两口子离开的牛三蹦能知道点有用的信息。

冯大厚问:“你们家三蹦呢?”

牛二蹦已经魔障了,只会低声重复:“火越来越大,火越来越大……。”

见问不出什么来了,冯小厚问他哥:“他怎么办?”

冯大厚心不在焉道:“随他去吧。”

这种孬货不足为虑。

得找到牛三蹦问问,或者找机会问问秦家两口子。

待两人走开,牛二蹦才慢慢恢复了一些,慢悠悠的挪回自家的窝棚。

从这天开始,牛二蹦就始终低声喃喃自语着,谁也听不出来他说的啥。

他爹娘开始两天还管管他,后头看他一直没有好转也不管了。

反正家里还有三个儿子,这个儿子本来就不如其他儿子有用处,傻了就傻了吧!

只是他们家另外三个儿子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直没再出现。

不仅牛家的三个儿子,秦家全家也在除夕晚上人去屋空。

这个年是袁家到了武安州以后过的第一个年,全家都十分重视。

除夕这天,一家人起了个大早,袁树裁好了红纸,喊袁季驹:“小三,把春联写了。”

袁叔驹正在帮着曾祖父挂灯笼,听到叫他袁弘德说:“你先去吧。”

袁叔驹洗了手,拿了笔墨砚台出来,研了墨开始写春联。

这时候的纸,红纸更贵,比红纸更贵的是字。

读书人少,写字好的读书人更少,店铺里的春联太贵,一般都是买了红纸回去找人写。

往年在晋地的时候,进了年二十四,袁弘德就带着袁伯驹几个开始给人写春联。

附近几个村的人都拿着红纸上门求字,得写好几天才能写完。

家里字写得最好的,反而是最不出挑的袁叔驹。

因为字写得好,城里书肆都通过书院的同窗找到他让他给誊抄书。

他手上正在誊抄的是一本关于冶铁的专业书籍。

有些小众书交给书肆印刷,需要的量实在太少,印刷成本高,书肆就干脆找人誊抄。

今年来了这里,附近没有什么人家,只用写自己家的春联。

袁叔驹把春联和福字写好,浆糊也打好了,灯笼也挂起来了。

等春联上的墨迹晾干了,袁弘德又带着把春联贴上。

陶氏她们在灶间做着祭祀和年夜饭用的菜品。

袁务川则带着袁伯驹和袁仲驹炸着丸子和油果子。

只有袁少驹,领着顾重阳在外头放着小鞭炮。

顾重阳看到,这个四户的村子里只有袁家房顶冒着炊烟,在正正经经过着春节。

229、守岁

袁明珠吃着刚出锅的酥脆的炸丸子,小嘴油乎乎的。

袁幼驹坐在她旁边,盯着她。

袁明珠:“翻个跟头。”

袁幼驹就翻个跟头,然后美不滋的得到一颗丸子。

门口又传来一声鞭炮响,袁幼驹刚拿到爪子里的丸子吓得脱手扔了。

靠到袁明珠跟前瑟瑟发抖。

年前一家人都洗澡了时候,陶氏也给它洗了洗,这会子干干爽爽的,不脏。

穿了一身陶氏给做的玄色棉袄,跟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似的。

袁明珠也就没有嫌弃它,还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安抚它。

“你个胆小鬼。”

天不怕地不怕的袁幼驹,就是怕鞭炮,一听到鞭炮声就夹着尾巴做猴。

陶氏一看袁幼驹吓得那样,喊门口的袁叔驹:“别在外头玩了,过来吃点丸子。”

把袁幼驹从恐惧中解放出来。

准备好了祭祀的物品,袁弘德摆了香案,带着子孙们开始祭祀祖宗。

祭祀完毕,才开始吃午饭。

午饭吃的简单,吃了就准备晚饭。

年夜饭不能简单对付,陶氏做了满满一大桌子。

杜氏问:“年夜饭摆在哪里?”

陶氏:“摆在前院堂屋吧!”

袁家的宅子分前后院,前院堂屋住的袁务川和袁树夫妻,分别住东西间。

东厢房做成了灶间。

西厢房住着袁伯驹小两口。

后院堂屋袁弘德夫妻住东间,没圆房的吴氏带着袁明珠姐们住西间。

袁仲驹几个分别住东西厢房里。

房子暂时还算宽敞。

袁务川拢了两个大火盆放到屋里。

袁幼驹跟在端菜的人身后,护送着每一盘菜上桌,十分敬业。

还不知道最大的恶意正在降临。

杜氏那了一个整盘的鞭炮递给丈夫:“把炮放了咱们准备吃饭。”

袁少驹接过去,“娘,我来,我来,让爹歇着。”

显得孝顺极了。

袁树也不跟他争这个,拿了一根香在火盆里点了给他,嘱咐着:“注意安全,点着了离远点,别炸着。”

袁少驹拉着顾重阳:“知道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来,大家各自入座。

只有袁幼驹,吱吱叫着抱着大桌子的腿发抖,撕都撕不下来。

除夕夜不能早睡,要过了亥时才能睡。

一家人就烤着火盆,一边吃着点着喝着茶,一边说着话,围坐一起守岁。

袁幼驹不一会就困了。

趴在火盆边上快睡着了。

袁少驹那拨火的棍捣捣它:“起来了,今天不能睡那么早。”

袁幼驹睁着迷茫的眼睛看看他,坐了起来。

不一会有趴下睡着了。

如此被捣醒了几回,实在不堪滋扰,就偷偷溜到外头门旁边睡觉去了。

穿着棉袄,倒也不怕冷。

袁弘德说着来年的打算:“这地方过完初八就算过完年了,我准备初八去城里看看,先买一匹骡子,找人打一架骡车,

以后进城也方便一些,买来石磨你们推磨也省力气。”

“我打听了,一匹骡子大概价格就八玖两银子,卖草药和卖鱼的钱加起来就差不多了。”

骡车咱们自己去西边伐两棵粗点的柳树,我再去铁矿驿站托任驿丞买些铁钉和铆钉,他们那边铁件便宜,

铁件和请木匠的工钱加起来差不多十辆银子就够了。”

对他的提议,家里人都没有异议。

最希望家里添骡车的不是别人,是家里的几个小辈。

尤其是袁少驹,他那个书院就相当于现代的寄宿制贵族学校,里头读书的都是够不上读官学,家里又有些底蕴人家的子弟。

攀比之风盛行。

别人家都高级轿车接送,他却是大众型经济适用车,忒没面子,还慢吞吞的。

陶氏抱怨:“早就说去定做石磨和石碓,几家都不说出钱的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袁务川劝道:“我去磨坊磨面,就是远点,多费点时间罢了,叔母莫生气了。”

几家都不想出钱,买来了却不可能不给他们用。

石碓还好说,放在门口,把碓头拿回家放着谁想用得来拿。

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天天来借。

石磨放到外头,磨齿磨光了还得他们自己花钱找人打磨齿,放在家里的话有人借了用就得到家里来用,天天让那些人在自家进出,陶氏想想都厌烦。

亏着陶氏不知道那三家都有问题,若是知道得更烦。

袁弘德:“这阵子务川就多麻烦点去磨坊磨面,再等些日子,他们若是真不愿意买咱们也得自己买。”

现在工匠那边送来的粮食都是磨好的面粉,等工匠们做好活走了,他们的粮食都是没磨好的,天天跑去磨坊太麻烦了。

正说着话,外头依着门框睡觉的袁幼驹吱吱叫着推门进来。

一股凉风跟着吹进来。

袁家人都站起来。

站到屋外查看出了什么事。

外头寒风凛冽,风吹过似乎夹着人声,细听又听不见了。

看了一圈,没发现院子里有异常。

时辰也差不多了,陶氏说:“我再下点饺子,吃点大家都谁去吧!”

捅开炉火下了饺子,大家年夜饭吃的多,守岁的时候又吃了不少零食,一个个不饿也应景的吃了几个。

吃了饺子稍事洗漱,分别回屋歇息了。

入乡随俗,这边的习俗初一不出门。

就是没有这个习俗,袁家也没有可去的地方,一家人窝在家里一天哪里也没去。

袁少驹照例抄他的书,都许诺过了要挣了钱给大妹妹买银耳钉。

不能厚此薄彼,小妹的也得买。

袁季驹在画画。

袁珍珠和吴氏坐在一起截九连环。

……

初二回娘家、接闺女。

他们家媳妇回不了娘家,也没有可以接的闺女,所以还是只能待家里。

“砰砰砰”,他们家大门被拍响。

袁树一边开着门一边问:“谁啊?”

“俺”,门外的人回答。

袁树拔门栓的手一顿,谁知道你是哪个“俺”?

还是杜氏说:“听着像牛家的二蹦。”

袁树把门栓拿在手里以防万一,打开门一看果然是牛家的二蹦。

“啥事啊二蹦?”杜氏挡着不然他往门里进。

她实在对牛家这一窝下流玩意没好感。

“工棚那边好像出事了。”牛二蹦说完就跑了。

杜氏拿手挡了挡鼻子,牛二蹦那一身味,熏人。

他的棉裤尿湿两回了,能不味吗?

230、中毒

此时杜氏也顾不得味不味了,回头看着家里其他人,看大家对牛二蹦所说的话是个什么态度。

袁明珠也有些惊诧,牛二蹦这几天疯疯癫癫的,怎么突然正常了?

袁弘德:“我带小树去看看,你们待家里别出来。”

有没有问题去看看就行了,用不着在这猜测来猜测去。

袁弘德带着袁树往工棚那边去了。

他们去之前,绝不会想到会看到那样一幕人间惨剧。

袁弘德出面给秦家借的临时住处,是工匠们干活的工棚,不是工匠们住的地方。

秦家老太太不是刘川的亲娘,别人不知道,刘川顶着秦四狗的名迁徙到这里,他就是秦老太太的亲儿子。

他如今还算是母亲新丧,守孝期间是不能到别人家去的,因此只能借住工棚。

袁树对着门喊到:“四兄弟,在家吗?”

没有人回答。

袁树看看祖父,袁弘德示意他再喊试试。

“四兄弟,四兄弟,在家吗?”一边喊着一边拍门。

屋里依旧一片死寂,没有丝毫动静。

袁树的喊声没把屋里的人喊出来,把其他两家人和陶氏他们喊了过来。

袁明珠跟在陶氏身后,看到严氏也带着冯大厚兄弟俩走了过来。

牛棒子两口子惦着脚看到别人过来了,也跟着过来。

大蹦娘:“树兄弟喊这么大声,秦家没人在家吗?也没看到他们家什么时候出门的。”

牛二蹦抱着胳膊蹲在他们家窝棚边上,也不知道是在晒太阳还是在逮虱子。

众人试图从门缝和窗户缝往里头看。

工棚门缝和窗户上存了许多锯末和灰尘,秦家住进来也没有打扫,屋里显得十分灰暗阴沉,看不清里头的情形。

冯大厚推了推工棚的门,吱呀声响了一半就停止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门里面。

袁树也推了推:“曾祖父,门后头有什么挡住了,推不开。”

冯小厚从门缝里伸了头进去,脸上发青,说:“里头地上躺着人。”

大家齐力把门推了个能容一人进去的空隙。

倒不是说一个人推不掉,而是谁都不愿意单独承担这个责任。

村里只他们四户,他们就得连座互保。

一家犯了罪,其他三家也脱不了干系。

袁弘德进去,和冯大厚一起把地上那人搬开挪到一边。

地上的人是秦家的大壮,人已经死透僵硬了。

秦家除了之前被烧得只余一个头盖骨的三壮之外的其余七个孩子,横七竖八的躺在工棚的各处。

地上和临时用干草堆成的床铺上,残留着一滩滩呕吐的秽物。

空气中弥散着酸腐的气味。

袁弘德挨个查看着,还有没有幸存者。

地上的一个个查看完,袁弘德的心越来越沉。

袁明珠扒着门框往里看,被顾重阳给挡住了,“小孩别乱看,出去。”

语气冷冰冰的。

亏得她并不是真的小儿,不然自尊心受伤,得被他给气哭了。

虽然只看了一会,也够用了,秦家这些人的死亡时间应该在一天往上。

看尸体情况和呕吐物,应该是死于食物中毒。

顾重阳牵着她的手,把她交给袁珍珠,对梁氏说:“大嫂你们回家等着消息吧,这里冷。”

梁氏看看工棚里忙碌的人影,她们在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对吴氏说:“我们先回去,烧些热水备用。”

大过年的遇到这种事也是晦气,得洗干净。

袁明珠捡了些草药,回头给曾祖父他们洗澡用。

不一会杜氏就回来了,吩咐梁氏:“煮一碗粥。”

梁氏问:“娘,那边怎么样了?”

杜氏叹气:“还有一个有点气,也不知道还中不中用。”

想想又拿上袁树的一件旧棉衣。

袁明珠对杜氏说:“娘,我去看看吧?”

杜氏第一反应是拒绝,“别胡闹,老实跟你嫂子在家待着。”

语气很是严厉。

袁明珠:“他们家大人不知道去哪了,衙门封印,没有管事,没人出钱请大夫,看着等死不成?”

到底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

杜氏也不是那等铁石心肠,有些犹豫。

袁明珠已经噔噔噔跑了过去。

杜氏只能跟上。

袁明珠过去就看到,死了的几个被挪到放置棺木的那一处。

秽物被清理干净准备焚烧。

幸存的那个被放在找来的干净草堆上,人还昏迷着,牙关紧锁。

看到她过来,袁弘德想说什么终究没说,配合着帮她打掩护给躺在干草铺上的女孩诊治了。

袁弘德诊治完站起身,其他人都围过来询问情况。

袁弘德:“是食物中毒。”

又说:“那些秽物先别烧了,如今衙门封印,得得开印才能理案,这些物证得留着。”

陶氏带着杜氏和其他两家的女眷,照顾着三花。

通过牛俏辨认,这个唯一还有点活人气的是秦家的三花。

袁弘德套了牛车,拉了每户当家的进城报案。

袁伯驹也跟着。

大蹦娘看着袁伯驹跟着,再想想自己家过年都不见踪影的三个儿子,异常烦躁。

问他家二蹦:“你哥和你弟弟他们躲哪个老鼠窟窿里去了到现在还不回来?秦家人都死干净了,没人找咱们麻烦了,你赶紧去把他们叫回来。”

牛二蹦低着头嘀咕着什么,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气得他娘骂骂咧咧却没辙。

过了午时进城的人才回来。

袁弘德把抓来的草药递给陶氏:“三碗煎成一碗给灌下去。”

陶氏问他案子怎么办?

“得等过完十五衙门才能来验尸,等着吧!”

“不会牵连到我们吧?”

袁弘德:“我去找了周大人,周大人回京城过年了,不过他的副手,那位来咱们家喝过酒的姜大人说没有大碍,他会帮忙疏通一下。”

陶氏就放心了。

初三的时候,袁珍珠的耳朵有些红肿。

陶氏看了看,“没事,扎耳眼都这样。”

为了美都得遭罪。

按照习俗,扎耳眼得在每年的腊月里进行。

扎之前用两棵绿豆在要扎耳眼的位置研磨,把那块的皮肉磨得薄了以后,拿针穿个孔就行了。

袁珍珠的耳朵肿了几天,才慢慢消肿。

银盘一般的小脸戴上耳坠,越发显得清丽无双。

231、送饭

秦家的事情没有了结,袁家数着日子过,十五都是马马虎虎过的。

好容易到了十五,袁弘德又借着给周大人送月饼去了一趟。

回到家,一家人都关切的看着他。

“还没回来,不过快了,姜大人也跟衙门打了招呼了,放心吧,不会有事。”

袁弘德把买回来的鞭炮拿给陶氏:“十五放一串,剩下的得工匠们回来交给他们让他们在工棚那边放,去去晦气。”

秦家能借住工棚,是他给借来的,出了事他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又问:“秦家的三花好点了吗?”

陶氏摇摇头:“还是那样,看着跟她们家老太太的病症有些像。”

袁明珠在旁边听了,咬了咬嘴唇。

她一直觉着三花的病症跟脉相不符,听了曾祖母的话才想起来,果然跟秦家老太太的病症很像。

这样就说的通了,三花应该是不懂怎么装病,是在模仿着秦家老太太的症状。

陶氏把做好的饭菜单盛了一份出来,“重阳,端了给三花送去。”

案子没有了结,谁家也不敢跟三花多接触,只能三家轮着,做饭的时候给她多带一份。

今天正好轮到袁家给她送饭。

想了想,陶氏又把丈夫买回来的月饼包了两块递给顾重阳。

元宵节这日,陶氏做了些芝麻馅的汤圆,虽然不是轮到他们家送饭,还是盛了几颗给三花送去。

袁伯驹端着碗。

袁明珠不喜欢这种粘牙的食物:“我吃饱了,我也去,大哥等等我。”

蹦跳着追上去。

陶氏要拦,袁弘德说:“让她去吧,有伯驹老大跟着不妨事。”

袁明珠牵着他大哥的手,一起到了工棚那边。

她也觉得三花挺可怜的,这边不仅停着秦家老太太的那口棺材,还有六具尸体。

一个小姑娘家,也不知道晚上怎么过来的。

袁明珠问他大哥:“按照律例,三花这样的得怎么办?”

袁伯驹摸摸他的包包头:“如果他们家的案子跟她无关,就看有没有人收养,若是没有人收养就挨户乞食吧?也有卖身为奴的,

若是他们家的案子跟她有关,就看衙门怎么判了。”

这点大孩子,自己肯定养不活自己,只能乞食。

他们走过去,看到三花正倚着袁家的草垛晒太阳,面前放着她吃饭的碗,看来刚吃完饭。

袁伯驹把碗里的汤圆倒进她的碗里。

三花看着木愣愣的,既没站起来,连句谢谢也没有。

端起碗用手抓起汤圆就按进嘴里,汤水顺着嘴角淌了一衣襟。

看得人心酸。

袁伯驹拉着袁明珠的手,“走吧!”

袁明珠看着三花坐的地方旁边的草垛凹陷进去的一块,又看看地上落的月饼的残渣,没有说什么,跟上她大哥的脚步。

过了十五,衙门开印前夕,周大人终于回来了。

听了姜文翰说的袁家那个村子发生的事,有些不敢相信。

“爹娘不见了,七个子女中毒死了六个?”

“是啊!”

又说:“好在衙门封印,这事还没定论,袁家的人来了两三趟了,我做主跟衙门打了招呼,让尽量不要牵扯太深,免得影响移民情绪。”

周大人点点头,认同了他的处置。

袁家来了也不要让人知道,免得被盯上更脱不了身。

“再跟州衙里打声招呼,让开印紧着这桩案子先办,把工棚让出来,别耽误了工期。”

“是,卑职这就去办。”

待衙门一开印,州衙里就来了人。

来的是两个衙役,捂着口鼻进了工棚草草转了一圈就出来了。

找了村里的其他三户问了问就定案了。

“秦四狗家先是一场大火烧死了老娘和三儿子,家财也付之一炬,因为没钱挖了野菜吃,野菜里混进了有毒的草,几个孩子都中毒身亡,

秦四狗夫妻因为舍不得吃省了给孩子吃,自己吃的少症状轻,一觉醒来看到孩子都没了,自责加受不了打击出走了……。”

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听着好有道理的样子。

又对村里人说:“他们家就只剩一个小女孩,还得你们劳累点备几张草席把人埋了吧!还有这孩子,虽然保住一条命,也呆呆傻傻的,也得靠你们照顾着些。”

三户的当家的都眼观鼻鼻观心,跟三根木头瓤子似的,都不接腔。

袁弘德也抱着膀子躬着身子缩着头。

这种时候不是出风头的时候,人怕出头猪怕壮,出了风头以后有什么事都跑不了让你出银子出力。

这种事出了力也落不着好。

衙役对这种事有经验,没油水可捞的事他们更不愿意多管。

打着哈哈说:“这刚一开年衙门里事情攒了一大堆,你们看着安排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跟后头有狼撵一样,一溜烟走了。

年都过完了,各家各户备的年货也都吃完了,此时不走留下来啃窝窝头啊!

看着衙役们走远了,牛棒子也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也想溜。

严氏也不是吃亏的主,“棒子兄弟,一家两张草席,再出两口人去挖坑,吃了午饭赶紧过来,尸体可不能再搁了,再搁几天该化了,化了都是小事,别传染疫病。”

袁弘德:“现在尸体放的是官家的工棚,马上工匠该来了,到时候还得挪出去,就只能放秦家原来的地方了。”

秦家原来的地方就是牛家隔壁,他们家跟冯袁两家不同,进进出出都得从秦家过去。

真要是搁着不埋,对别人影响也有,但肯定没有对他们家的影响大。

再不愿意,吃了午饭也只能捏着鼻子拉了两张席子出来。

冯大厚一看牛二蹦跟在他爹后头出来,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

他这些日子因为他爹失踪的事正暴躁着,看谁都可疑,看谁都想骂。

指着牛棒子的鼻子骂道:“你儿子那胳膊瘸成那样,能干活啊?你也这么大个人了,装啥憨呢?让他去就瞎充个人,你自己说他能干啥?”

牛棒子无赖道:“俺们家就只俺爷儿俩在家,你要是嫌弃俺们就不去了,反正俺本来就不想去,谁想去谁去。”

232、骡子

三花呆傻傻的站在旁边,仿佛没有听懂众人的争执一般。

牛二蹦站在他旁边,两个人的表情动作有些相似。

袁明珠趴在墙角看着那边,觉得十分有趣。

对站在她旁边的顾重阳说:“你看看人家,装傻装得多像,哪像你,你那叫面瘫,不叫傻。”

小少年没搭理她,把脸转向一边去,脸上的表情更淡了,有些冷,像是周遭的温度。

自从他摘瓜蒌从树上摔下来以后,她就开始向外宣传他摔傻了。

也因为他“傻”了,她打他的次数减少了,也不再关注他。

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东西占据了她的关注。

就像这会,她躬着身子趴在墙角,看着别人,好像永远也看不到站在她身后的他。

他讨厌这种感觉。

她是他的光,给过他光明和温暖。

他都愿意让光明照得他经历过的阴暗和龌龊无所遁形了,愿意把那些丑陋揭开给她看了,她凭什么还要收回去?

少年的面庞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明明灭灭。

那边的争执还在继续,已经不再是利益之争,而是义气之争。

冯家兄弟认准了除了袁家,另外两家越来越可疑。

今天的争执让他们火气上窜。

既然不能确定是哪一个,就两个都除掉好了。

秦家两口子跑了,就先除掉牛家,然后再去找秦家。

冯大厚做了决定,对牛棒子阴沉沉的扯了扯唇角:“欠下的终究都得还。”

说完,不再理会他,把几具尸体搬到袁家的牛车上。

牛棒子却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冯大厚不过就是逞个口舌之利。

他的这副无赖嘴脸,让冯家兄弟打定主意是不是他都不会让他好过。

等把秦家的人都埋了,工棚那边就没人问了,袁弘德无法,只能带着自家人清理。

当初是他出面借的,别人可以不管,他不能不管。

打扫完,看着站在旁边的三花,袁家也头疼。

要是个伶俐的,也能给她找个人家,去帮佣也好,做童养媳也好,她这样子,谁会要她?

工匠们马上回来了,工棚这边也不能久住。

正月里不能动土,想给她挖个地窝子都不行。

袁家把三花带回了家,陶氏推开门,“进来吧!”

呆傻傻的三花低垂着头,跨过门槛。

陶氏征求着丈夫的意见:“把柴房整理一下,让她先住里面行不行?”

“嗯!”

袁明珠对秦三花的来历存疑。

不是她疑神疑鬼,七个人都吃了毒药,只她活了过来,还成心装傻,处处透着玄机。

袁明珠颐指气使的指着顾重阳:“没听到曾祖母说话吗?赶紧干活去。”

顾重阳看看秦三花,她的到来也不是坏事。

袁少驹眼看顾重阳呆呆的没动,怕小妹又要打他,忙拉着他:“我帮着一起打扫。”

秦三花在袁家住下来之后,工匠们陆续回来了。

袁弘德给工匠们送了一盘鞭炮过去去晦气,清闲的正月算是正式结束了,大家重新忙碌起来。

秦三花并没有表现出其它异常,反而因为她的到来,增加了一个干活的人,袁家的女眷轻松了不少。

京城外,看着在望的城墙,刘川家的恍若隔世。

走了这么一程,他们终于回来了。

去时三口之家,回来只他们夫妻俩。

她的独子,那个烧得只剩一个头盖骨的独子,刘川家的表情癫狂。

听着她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刘川只觉得头发都要炸了,“你又发什么疯?”

“我可告诉你,你别胡言乱语,儿子还能再生,要是让夫人恼了,咱们可就没法翻身了,到时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想着她之前说的那些怨怼的话,刘川威胁着她。

不是她发疯,在那几个孩子跟前乱说话,夫人又突然召他们回府,他也不需要杀人灭口。

只希望夫人不要起疑。

胡嬷嬷伺候着大胡氏梳头,一边汇报:“去武安州的人都回来了。”

“是嘛。”

提到武安州大胡氏就气闷。

那里是她的耻辱,顾重阳的存在是沈氏在向她示威。

偏偏她还拿她没办法。

她不想见武安州回来的人。

胡嬷嬷劝道:“还是见见吧,看看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他们的人是被人生生逼回来,是他们不是对方对手的证明,还能有什么情况。

敷衍道:“再说吧!”

胡嬷嬷还待再劝,但看到她一脸的不耐,把话咽了回去。

夫人最近一段时间脾气越来越不好了,她虽然跟她亲近,也不敢轻易触她霉头。

刘川两口子被安排回家等着,等夫人有空了再见他们。

这让刘川家的愈加不满。

刘川的表情也十分勉强。

天气渐暖,大河里的冰层在慢慢融化。

这日周大人陪同上峰视察凌汛路过袁家。

“周旺,你去柳树湾袁家打个招呼,让他们备一桌酒菜,中午我们去他们那边。”

到了他的地头上,肯定得他出面招待。

袁家所在的村子,在官府登记的名字叫柳树湾。

名字的由来是他们那边有一片柳树林,蒲牢河在柳树林那一段正好又有个大河湾,由此而得名。

周旺拍响袁家的大门,秦三花听到敲门前去开门。

周旺看到个陌生面孔疑惑的看了看大门,确定没走错门,问道:“袁先生在家吗?”

袁弘德不在家,他今日一早和袁树一起出门了。

送袁伯驹几个去学里,顺道去马市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骡子。

听说周大人中午要过来,陶氏张罗着准备酒菜。

周旺通知到了还得回去。

袁务川送了他出门,就拿着个渔网去了河边。

陶氏盘算着做什么菜,拿了两只鸡蛋出来准备烧一个蛋花汤。

进了春天,母鸡下蛋就多了,他们在铁矿集市买的母鸡每天下的蛋除了够袁明珠吃一碗蛋羹外还有富裕。

临近中午,袁弘德才回来。

没有买到合适的骡子。

“可能是刚过完节,市场里上的骡马不多,大多数都是驴骡,价钱还贵,再等等,过一阵再去看看。”

骡子是驴和马杂交的物种。

驴生的骡子叫驴骡,马生的骡子叫马骡。

马骡比驴骡的个头大,耐力强,袁弘德想购入的是马骡。

233、疏于管教

听说周大人要来,他没有歇息,和袁树又赶了牛车去河边迎接他们。

这次秦家的事多亏周大人从中周旋,才能这样轻松的过去,于情于理都该好生感谢。

路过北边土坡那里,正看到牛二蹦牵着牛放牛回来。

牛二蹦这些日子在家也不好过,他的哥哥弟弟们至今还没有回来,他胳膊还没长好。

劳役那边已经通知去干活了,不去干活的话就得叫银子。

他娘抓不到另外三个儿子,天天在家骂他。

看到他傻呆呆的样子,袁弘德直叹气。

想着回头让周大人给看看,他们村是不是风水有问题,一家这样两家还这样。

“二蹦,送牛的时候让你袁曾祖母给你把膏药换一下。”

牛二蹦咧着嘴回了一个呵呵傻笑,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他若是好好的,袁家也不会招揽他的事,现在人这副模样,他们家有也不说给花钱看看胳膊,饥一顿饱一顿家里也不管。

袁家忠厚传家,忍不下心见死不救。

就给他安排了个放牛的活。

这活不用出力气,把牛牵出去找个有干草的地方就行。

每天给他一顿包饭,撑不着饿不死。

牛二蹦牵着牛拍响袁家的门,秦三花打开门,让他把牛牵进去。

陶氏正在灶间忙着,看得是牛二蹦回来了,腾不出手,对秦三花说:“三花,堂屋里有你袁曾祖新拿回来的膏药,你给二蹦换一下。”

对袁明珠说:“你去看着点。”

袁明珠应着,只是往灶间的门口挪了挪。

那两个人做戏呢,哪里用得着她去看?

也就曾祖母善良,曾祖父不拘小节,没有发现这其中的异常。

不一会,袁弘德就领了一群人回来了。

饭菜还没做得,周大人先领着来人参观村子。

陶氏使了袁明珠:“去问问你曾祖父,饭摆在哪里?”

袁明珠去问了以后回陶氏:“曾祖父说摆前院堂屋就行。”

拉了八仙桌,摆好等着,先把凉盘上桌。

村子就这么巴掌大,没什么可看的,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看到有人来,牛二蹦换好了膏药没敢等饭吃,跑回自己家去了。

他们家有刚好做好饭准备吃饭,他娘看他回来斜着眼看了他好几眼,“天天给人家干活,回自己家吃饭,就只有你这样的憨熊。”

家里没做他的饭,他就只得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粥哄了哄肚子。

这边袁弘德招呼客人上座。

热菜也陆续端上桌。

今日来的人周大人的下属还好,知道他们大人跟袁家是以朋友相交,他们就是来蹭吃来了。

有不知道的,看到袁家的农家茅舍,就把他们当成巴结上来的人甚至是下人。

言行之间多有轻慢。

周玉典一看闹误会了,忙郑重的做了介绍,“这次兵屯二次选址,多仰赖袁先生出手相助,我敬先生一杯,聊表谢意。”

众人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周大人言谈间多有推崇的那位袁先生。

纷纷举杯敬酒。

这些人带来的随从,被安排在西厢房里由周旺作陪。

袁珍珠跟着杜氏端着一大海碗炖菜给他们上菜。

杜氏:“招呼不周,请慢用。”

周旺:“大少奶奶客气了。”

把菜接过去放到桌上。

刚放好就觉察气氛一滞,顺着大家的目光就看到一人正直勾勾的盯着袁家大女瞧。

杜氏也察觉了,挡着他的视线,把女儿支走:“去帮你曾祖母烧火。”

把周旺气得,请你们吃饭你们居然这么无理。

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这人回神,才发现大家都在看他。

这种事不好张扬,杜氏虽然恼火,也不好说什么。

待杜氏一走,这人就往周旺跟前凑了凑:“他们家闺女长得可真俊,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

周旺恨不得把他按住暴打一顿,把眼珠子给他抠出来当泡踩。

哪里来的这样不自重的人?

骂道:“我劝你少给你家主子招祸,你就知道人家是鸡窝不是凤凰窝?就算是鸡窝也跟你个黑老鸹没有关系,

我们家大人都得敬着袁先生三分,你他娘的算什么阿物儿在这胡吣。”

那人被他骂得灰头土脸。

周旺知道这人,他家主子姓齐是本地人,跟南山刘家是姻亲,新近在州衙里谋了个文书的差事。

心里骂着:马勒戈壁,一个小文书家的奴才也这么嘚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这人被周旺说得灰头土脸的。

知道踢到铁板了,碍于周大人的权势,不敢反驳,缩起来当起了鹌鹑。

有其他看齐三说话也想跟着调笑几句的,看到周旺把他喷得大气不敢出,也都不敢说话了。

一时间西厢房里没有人声只有碗著声。

袁明珠看到她娘和大姐送了一趟菜,回来就面色不对。

陶氏也发觉了,问:“伯驹娘,怎么了?”

杜氏只能强颜欢笑:“没什么事祖母。”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见她不愿意说,陶氏也就没追着问。

再上菜就喊了秦三花去送。

交代三花:“送过去就过来,别在那边多待。”

虽然三花年纪还小长相也一般,也得防着就有那变态荤素不忌。

等看到再送菜的就换成那个面生的丫头了,周旺松口气的同时恨死了让他们丢脸的齐文书。

他们这边不能喝酒,一会就吃饱了。

就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说话。

周旺到了灶间这边,跟陶氏赔礼:“那人言语无状冒犯了你家少奶奶,我回头一定秉明他家主子,给少奶奶出这口气。”

陶氏大约也能猜到事情原委:“麻烦你了。”

袁明珠盛了碗鸡蛋汤给他,问:“周大叔,这人主子是哪家的?下头人这么疏于管教?”

周旺到了灶间这边,跟陶氏赔礼:“那人言语无状冒犯了你家少奶奶,我回头一定秉明他家主子,给少奶奶出这口气。”

陶氏大约也能猜到事情原委:“麻烦你了。”

袁明珠盛了碗鸡蛋汤给他,问:“周大叔,这人主子是哪家的?下头人这么疏于管教?”

周旺到了灶间这边,跟陶氏赔礼:“那人言语无状冒犯了你家少奶奶,我回头一定秉明他家主子,给少奶奶出这口气。”

陶氏大约也能猜到事情原委:“麻

234、八卦

周旺这话说完,不仅袁明珠,连陶氏都忍不住差点喷笑。

袁明珠原本想着,刘家少爷肯定得比这位续弦的少夫人大上许多岁,才能在没了原配夫人之后娶了小表妹。

续弦比原配还大是什么鬼?

周*直男*旺终于在袁家众女眷忍笑的时候领略到了八卦的要义,说起这段宅门秘辛。

“张家的这位家主夫人是刘家的庶长女,她的生母是刘家老家主的宠妾,生前一直压正头夫人一头……。”

陶氏听了点评道:“难怪庶女可以嫁给嫡长子做正头夫人,后头怎么样了?刘家嫡子娶妻以后,新妇肯定得慢慢掌家吧?……。”

陶氏温婉,说不出刻薄话,但是她的未尽之意大家也能明白,新妇掌家以后,刘家这位老姨娘和她的子女肯定是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一般来说,庶女除非下嫁,或是自小养在家里女性长辈身边,不然就只能嫁给庶子。

刘家这位老姨娘如此得宠,必然不会让人夺了她的女儿养得跟她离了心。

西市口张家,既然有名号,比刘家或许差许多,但也不至于给嫡长子娶个没头没脸的庶女。

虽然来武安州时日不久,对此地风俗和人文了解不多,但是陶氏从周旺的话音里也能猜出一些东西来。

周旺听她说话,马上对她刮目相看。

他家大人一直说袁家与众不同,他日日看的是袁家做农活做得顺手,是以从未当真,今日听了袁家曾祖母的话,才算知道还真是自己想差了。

不是大家族出来的人,再想不通这许多,最多看个热闹。

周旺之前与其说是维护袁家,不如说是维护他自家的尊严,袁家替他们做的宴席,有人在席间撒野,肯定得镇压。

他把刘张两家的恩怨细细道来,比之前恭敬多了。

袁明珠听八卦听的津津有味,原来这刘家老主母受丈夫冷落,不仅掌家权旁落,儿子也被婆婆领了去养,抑郁成疾一直病病歪歪的。

许是应了那句弯弯扁担牢,病歪歪的刘老夫人至今还在,倒把那煊赫一时的老姨娘给先熬死了。

袁明珠暗戳戳的想着:谁活到最后才能笑到最后,无数前人总结出的人生哲理果然没错啊!

老姨娘一死,他的儿女在府里就再不是之前的光景。

当然,老姨娘不死也已经不是之前的光景,被刘家新进门的夫人夺权是注定的,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刘家的这位夫人是太夫人亲自选的,据说跟守备府老夫人是表姐妹,两家来往密切。

刘家少爷前头那位少夫人是铁官任家的小姐,跟守备府夫人是亲姐妹。

两家亲上加亲。

“本来没张家什么事了,可惜天妒红颜,这位少夫人在生下二子一女之后染了重疾,撒手人寰……。”

周旺说到重疾的时候,袁明珠心头忽地一跳。

脱口而出:“也是身上浮肿吗?”

周旺:“是啊!任家的女儿都是得的这种病,如今他们家说亲都不好说。”

他的前半句就把袁家众女眷给震惊了,都没注意后半句。

袁明珠只觉得有一种荒谬感萦绕在心头。

张家跟刘家相比本来就差了一大截,后头刘家相继两代又都结了好亲,张家就更不够看了。

等老姨娘一去,刘家再不是张家的倚仗,张家被打回原形一般。

交往的人家从原来的武安州顶级人家恢复成原本的小地主。

这种落差让张家夫人心理上出现了偏差,卯足了劲要给子女跟望族联姻。

倒还真让她做成了两桩。

其中一桩亲事是她的长子,娶的是之前武安州父母家的妻妹。

贫家女子,因着姐夫高升得以结了一门好亲。

张家借着这门亲风光了几年,随着前父母调任它地,别人又不买他家的账了。

另一桩亲事就是跟刘家的,成功把女儿嫁回了娘家。

袁家女眷都凝神细听。

她们知道这里才是这桩八卦的高氵朝部分,要知道一母同胞之间为了谁家多分一间屋一分地都吵闹不休。

嫡庶之间更是不共戴天的死仇一般。

毕竟这天下间本来就嫡庶有别,不是所有嫡庶之间都能向苏家兄弟似的相处和睦。

做庶子的要么一直老实本分,要么自己像苏小二似的惊才绝艳不倚靠家族,不然迟早要还的。

以刘家老夫人和夫人跟那位老姨娘间到龃龉,刘家少爷就是再伤几位少夫人,有克妻的名声,也不会把张家的女儿娶回去给自己添膈应。

“要说刘张两家结亲,其中的说道就多了……。”

周旺这么一说,大家都:果然没猜错,还真是有猫腻。

刘家这位新少夫人,她娘一开始就打算着把她嫁回娘家去。

为了这件事找了他爹缠磨。

老太爷作为祖父,怎好越过儿子媳妇插手孙辈的亲事?

实在被缠得没法,只能应下,说找儿子说说。

这只是推脱之词,一直也没好意思开口。

大姑奶奶回来的次数多了,引起掌家的耕大太太的警觉,她的谋划被窥破。

耕大太太火速为儿子定下任家的女儿。

只是任家女儿命薄,丢下两儿一女去了。

媳妇刚没那会,耕大太太又是伤心又要照顾三个孙辈,她表姐家也接着没了儿媳妇,更是放大了丧媳之痛。

就让张家钻了空子,找了五毒庵的静怡师太给她女儿批命,命理上说她女儿只能跟侄子结亲,不然配偶必定早亡。

不仅把她家养成老姑娘的闺女成功送入刘家,还给了姑娘养成老姑娘一个合理的解释。

等耕大太太回过神来,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直男周旺说起八卦虽然没有一咏三叹的曲折轮回,奈何这件八卦本身就够曲折了,倒是补了他的不足。

他们在这些说别人八卦说的兴致勃勃,再想不到这事会因为张书吏掀起风波,让他们家也卷入风波里。

袁明珠问:“盛隆银楼是刘家的本钱,那他对面的怀珍坊是谁家的本钱?”

看着周旺古怪的神情,袁明珠暗想:还真让我胡乱一猜就猜中了啊?

周旺:“张家的。”

张家脑子有坑吧?

不趁此机会修好关系,还闹得那么难看?

235、改名

还是说另有隐情?他们家出了杰出子弟,不用再看刘家的脸色?还是嫁进刘家门的女儿成了废子?

可惜这些周旺都不知道。

他们也就比袁家早来到武安州一年多,知道的也有限。

堂屋里,袁弘德正在跟周大人讨论风水的问题:“我们才来了不到半载,大大小小意外就没断过,大人精通风水堪舆之术,烦劳大家给看看。”

自发现旧民居遗址,这地方周大人带人勘察过无数次了,可谓是烂熟于心。

若是有问题他早就看出来了。

回道:“风水上没有问题,应该不会风水的原因。”

袁弘德看着周大人回道的简单还嘴唇抿着,像是不想多说,或是如今人多不好多说,也就不再多问。

这边周旺也让问得辞穷。

好在那边堂屋里吃酒的也吃完了,解救了他被问得一问三不知的窘迫。

陶氏正要过去,被袁明珠给缠住了。

“曾祖母,曾祖母,我想吃你做的蛋羹,配上娘摊的鸡蛋饼。”抱着陶氏的腰撒娇。

好容易袁明珠提出想吃什么,陶氏被缠住手脚,只能给周旺兑了热水,拿了帕子。

有齐三那件事做教训,周旺也不敢再让袁家女眷过去,他自己打了水过去伺候。

就算是现代那一世开明多了以后,出了女子被调戏被玷污的事,还有傻逼玩意做受害者有罪论。

何况如今这会?社会对女子更为苛刻,处处充满恶意。

若只周大人和他的下属,他们给端水就端了,彼此都恪守规矩,不会乱瞄也不会乱说话。

见到是周旺拎水伺候,周玉典只微愣了一下就恢复如常。

袁弘德看看灶间的门,表情变得凌厉。

其他人见势不妙,跟周大人客套了一下就依次洗漱了一番。

送走众人,袁弘德说:“是我考虑不周,不该把饭摆在家里。”

主要是看工棚那边简陋,四处漏风保温也不行,考虑着周大人的面子才把席放在自己家,再没想到里头会有这样不要颜面的人。

又说:“这次进城,找人牙子看看,买一个婆子回来。”

顾重阳只是应个奴才的名,做不了奴仆的活,甚至不能做奴才待。

秦三花太小了,暂时也干不了什么活。

不仅小,还来历不明,许多活不放心交给她做。

为今之计就只能买一个当用的婆子回来。

周玉典走了一段路以后,慢慢跟周旺一起落到后头,问:“在袁家出了什么事?”

周旺之前看着他,就是有什么事要汇报。

周旺把张书吏带来的那个齐三在袁家对着袁家大女言语无状的事说了。

周大人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

“我知道了。”

其他各家的随从也在场,回去也把今日白天发生的事说了。

姜文翰的随从问他:“大人,这事……?”

姜文翰摆摆手:“等等看周大人的意思。”

又吩咐:“把张文吏家的情况整理一份,尽快交给我。”

“是。”

下属应了声是,匆匆下去准备。

一个小人物不经意的一句龌龊言语,搅得一方天地变色。

次日一早,姜文翰就拿到了张家和他们家姻亲故旧的情况。

升调噢了一声,“年前盛隆银楼和怀珍坊群殴?年后盛隆银楼换了招牌,改名叫盛隆珍宝坊?”

随从答道:“是的大人,刘家给的说法是旁边水粉铺子租期到期了,原店家要回乡不愿意续租了,新租户没有找好,

干脆把铺子收回来扩大了隔壁银楼的规模,不再单单只做首饰生意,也做珍宝古玩字画。”

姜文翰的手指弹了弹那几张纸,还给下属。

看不出信没信刘家的那套说辞。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个光堂堂的理由,不求堵住悠悠众口,只要能堵得对方无话可说就行。

就如此刻。

刘家的姑太太正坐在正堂里拉着她爹哭天抹泪:“弟妹她什么意思?不知道我们家就指着这间铺子开销吗?她这是想干什么?是不是想逼死我?

姨娘啊,你为啥死得这么早啊,留下我们让人家欺负,她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嫡出的,欺负我们庶出的?

谁不想从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姨娘生的怨得了我们吗?都是爹的种,我们也不是偷人生的,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怀珍坊除了首饰外还做珍宝古玩生意,被抢了首饰生意,还能支撑下去,现在盛隆扩大规模,她坐不住了,跑回娘家闹腾。

刘老太爷看她说的越来越不像话,气得直跺脚。

刘自耕站在一旁面色尴尬。

只有耕大太太,气定神闲的捏着手里的帕子,不时蘸一蘸自己的鼻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看到姑太太哭得伤心感同身受,陪着她哭呢。

实际她只是有些鼻炎,每到寒冬总是要反复几回。

待刘张氏哭完了,老太爷看向耕大太太,希望耕大太太说句话让一步。

耕大太太看向儿媳妇:“子峦媳妇,把你娘带你那边好好劝劝她,不要这么疑神疑鬼的,她现在也是刘家正经八百的大太太,谁会欺负她?”

自己家庶兄弟都欺负不着,会欺负你个出门多年的姑奶奶,想多了吧?

又对丈夫说:“老爷,你不是约了人吃酒吗?别迟到了。”

刘自耕正想说自己没约人吃酒,马上醒悟过来,没约现约也行啊!

“哦,是是是,你不说我还真迟了。”

耕大太太自己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周玉典跟下属议完事,留了姜文翰说话,“那张书吏是什么来头?”

官场上不能随意发落人,衙门里杂役的背后说不定都站着个地头蛇。

得摸清对方的来路才好发作。

姜文翰身负重任而来,以周玉典为幌子,躲在他背后行事,手底下人才济济。

往日他要做什么自己不方便亲自出手的都是设计人周玉典出面做。

一来二去的周玉典就十分倚赖他的这些能力,像打探消息这种事都是找他帮着办。

姜文翰庆幸自己早有准备。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把张家的情况说了一遍。

周玉典点头,表示知道了。

姜文翰明知故问道:“大人打听张文吏家做什么?要不要属下帮忙?”

236、傀儡

这是姜文翰常用的手段。

他们要做的事,先在背后鼓捣周玉典,让他起意去做。

然后他们再打着替周玉典行事的幌子去执行。

说白了,周玉典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傀儡,由他们在背后控制。

此次要对付张家,外人瞧着是周玉典要做的,实际是张家触及了姜文翰和他背后势力的利益。

张家在去年送了个族中女子给任家的长子,也是下一任家主做妾。

那小妾的兄长如今顶了他们预定好的一个职位。

本来不是大事,可以不做处置。

毕竟张家也是攀附求财,他们可以用钱财开路收买倒小妾的兄长。

只是事情赶巧了,张家这位新上来的书吏狗眼看人,惹恼了周大人,周大人想收拾张家,他们就干脆顺势而为,把张家的人扯下来。

毕竟还是自己人又省钱,用起来还顺手。

周玉典也不是泛泛之辈,这一会工夫也想到了对付张家的法子。

他之所以着了姜文翰的道,是因为对方有心算计无心。

周玉典身边,除了他自家带来的家仆周旺,其他幕僚都是对方的人,他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都在对方眼里,被算计也是意料之中。

周玉典说:“给刘家递个消息过去,告诉他们张家搭上了任家。”

张家刚刚断了刘家一条财路,刘家就把手伸到他们家的生意上,这是挑衅,想必张家不会忍。

姜文翰躬身应是:“卑职马上安排人去办。”

姜文翰从住所内出来,正思索着这事让谁去才不会引起张家的疑心。

就看到袁弘德和袁树赶着牛车车上坐了人,打路的对面走过。

就是他了,姜文翰告诉自己。

“袁先生,”姜文翰喊着,快速往路对面走过去。

袁明珠姐妹俩陪着陶氏坐在车厢里。

说实在的,她还真没见过姜大人这样大呼小叫的。

这人好似永远都戴着一副人皮面具的,给她的感觉算不上坏,就是显得处处透着算计。

姜文翰在牛车旁站定,拱了拱手道:“袁先生这是从哪里来?”

袁弘德还礼道:“去马市街看看想买匹骡子,都太贵,过些天去铁矿集市看看,上次在那边看到的骡子比这边便宜。”

又问姜文翰:“大人吃过午饭没有?”

这话就是普通的问候语,国人寒暄用的,并非要请人吃饭。

袁弘德跟他没有什么交情,只能说这些吃喝阴晴的话题。

姜文翰可不这么想,他正想着怎么跟袁弘德搭话。

马上拉着袁弘德的手腕:“还没吃的,正准备去吃,先生也没吃吧?相请不如偶遇,我等经常去先生家叨扰,还没请先生吃过酒呢,今天正好。”

他们住的这处是兵营的房屋,他们经常在外头奔波,待在这里的时间并不多,小厨房只能供应点热水。

吃饭是由不远处一个酒楼包饭。

拉着袁弘德往他们的住处去:“我们大人看到先生来定然十分高兴,今日也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怕他不去又下杀手锏:“你们村人口流失太多了,我们大人正想找先生商讨这事怎么处理呢。”

袁明珠看他热情的跟人贩子似的,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

袁弘却是盛情难却,流失这么多人,这事他也正担心。

而且他也行知道周大人对他们村的风水问题不想多说是因为什么,就跟着过去了。

招手喊了个杂役过来,吩咐他:“把袁先生的牛车拉马棚那边,把车卸了把牛喂喂,再去酒楼说一声,弄几样拿手菜送过来。”

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手,包括酒楼也是他们的联络点,这些琐事也就一句话的事。

袁明珠跟着曾祖母身旁,随着姜文翰进了一间屋。

姜文翰冲着屋内喊:“大人,看看我把谁请来了?”

双方寒暄了不一会,酒楼的伙计就拎着食盒鱼贯进来。

周大人捡了几样可口的让婆子端了送女眷那桌:“老嫂子也尝尝我们这边的菜,比您的手艺怎么样?”

不知道别人喜不喜欢这些菜,这江南的菜极合袁明珠的口味。

仿佛又回到江边小镇上,吃着妈妈烧的菜。

扒了一口饭,掩住口中的甜,忍住眼里的涩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听着邻桌说话。

“你们这么短时间就减员这么多人,真弱追究下来也不好办。”姜文翰说。

本身他们村就只四户人家,肯定得他们互连互保。

一家出事其他几家都脱不了干系,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所以之前袁弘德才想起风水说,看看能不能搪塞过去。

“官府不承认风水影响。”

周大人的回答让袁弘德有些失望。

就像现代的法律不承认醉酒犯罪一样,都是为了堵住漏洞。

风水一事玄之又玄,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不说,有统一标准的部分也没人能说出所以然。

“你们村也没有风水问题,那两座山离着你们村太远了,影响不到你们,虽说有山南水北的说法,水南也不影响气运,而且……。”

周大人顿了顿才压低声音道:“而且我看了河北边那座山,有气机只怕也早被人占了。”

众人都齐刷刷的往他看过去。

周玉典却不愿意多说了,招呼大家:“吃菜,吃菜。”

袁明珠心里:我了个大槽。

想想现代发掘出的墓室,不由得她不佩服周大人这个假半仙。

姜文翰想的就多了,南山刘家历经许多代,起起伏伏却始终屹立未倒,这气运之说也不是全无迹可寻。

周大人又说:“趁着那几家没耕种,你赶紧把人口失踪的事报上去,我帮着周旋周旋,看看能不能给他们定个逃逸,出个海捕文书,这样你家的责任就小一些。”

姜文翰解释:“他们几家都不是全家逃逸,要是全家逃逸你的责任就大了,怎么也得治个不察之罪,

现在他们三家都还有人,你作为邻居,肯定比他们家人的责任小。”

袁弘德却有些不忍。

姜文翰:“先生可不要有妇人之仁,若是没有人再失踪还好,不报逃逸也没什么,若是再有人失踪,你之前报过逃逸,尽过责任,你的罪名就小多了。”

237、吃一堑

袁弘德想想冒充的冯小毛一家,下定决心:“吃了饭我就去报。”

袁明珠看着姜文翰费力劝说曾祖父,觉得这人的算计也不是一无是处。

袁弘德又说:“牛家三个儿子欠了赌债跑了,也算是得了报应,

只是他家那个二小子在四个里头算是品行好的了,现在胳膊折了还没好,又病得有些呆傻,真若再去服劳役,只怕……。”

试探道:“能不能得养好了伤再慢慢把劳役还上?”

周姜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同意了。

几个人边吃边聊,听袁弘德说想找个粗使婆子,周大人说:“欸,我好像记得前些日子衙门里有发卖的奴仆,卖完了吗?”

这些籍没的奴仆都是登记在册的,买卖不受限制,没有资格使用奴仆的人家也可以买。

就不用担心买卖奴仆被人告发了。

买来的人,可比雇佣的人放心多了,也更忠心。

吃了饭,周大人就让姜大人带着他们去官府那边报案,兼问问还有没有仆人卖。

姜大人找人问了,被告知还有几个,不过人不在衙门里了,都送去铁矿那边了,要买的话得去那边。

报了案从衙门出来,姜大人说:“正好过两日我要去铁矿那边办差,到时候通知先生,先生与我同行。”

有他陪同也省得自己找不到门路,袁弘德求之不得。

袁明珠觉得她再次从姜大人身上看到人贩子的既视感。

姜文翰目送袁家的牛车走远。

今天没有找到适合的机会说对付张书吏的事,这事不能做的太突兀,得水到渠成才能不引人怀疑。

回去途中,袁明珠跟陶氏说着铁矿集市的热闹,鼓噪着陶氏也去集市玩。

“趁着还没开始春耕,曾祖母去吧,那边可热闹了。”

袁弘德也帮着帮腔:“去吧,你也帮着掌掌眼,看买什么样的骡子和人。”

把骡子和人相提并论。

如今的人跟骡子差不多价,可能还比骡子差了一二两银子。

不过袁明珠也没有矫情的喊人人平等,喊人木又,大环境如此,得入乡随俗。

出发的前一天,姜大人让人送信来的时候,袁伯驹几个正好回来休沐。

袁少驹也带着顾重阳跑了回来。

杜氏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袁少驹眼神闪烁道:“夫子去踏青,放我们一天假。”

杜氏还待再问,外头姜大人派来送信的人来了,这事就被岔了过去。

来人:“姜大人说约好明日一早去蒲牢河上的石桥汇合,大人给问好了,明天正好也是赶集的日子。”

那座石头桥是往铁矿的必经之路。

送走来人,袁弘德交代陶氏:“多带些银子,骡子要是能买下来,还得把铁件买了。”

听说去赶集,袁少驹也要去。

杜氏训斥他:“去了明天下午赶不到学里,难不成又想耽误一天上学?不许去。”

袁少驹:“都说了夫子去踏青了,不是我不去学里。”

杜氏将信将疑。

嘀咕着:“这夫子也太不负责任了。”

准了他明日跟去。

跟杜氏比袁伯驹他们更了解这个最小的弟弟,总觉得他说的话有问题。

把他拉到柴火堆那边三堂会审。

袁仲驹:“到底怎么回事?”

看他言语吱呜,“哄娘的话就别说了,老实说怎么回事?不然我和大哥明天去你们学里问。”

一说去学里问,袁少驹一下子蔫吧了。

不过还是不愿意说。

袁伯驹对袁叔驹说:“把重阳喊过来。”

不用喊,顾重阳看到袁少驹被带走,正躲在柴火堆的背面偷听呢。

他自己磨磨蹭蹭的出来了。

跟袁少驹并排站一起。

之前是袁少驹不开口,现在是两个人一起装哑巴。

嘴巴抿得死紧,跟宁死不屈的**似的。

袁明珠试探着问:“被夫子骂了?”

两个人的表情没变化。

袁伯驹:“跟同窗吵架了?”

还是没变化。

“被革除了?”

袁季驹问的问题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袁少驹两个人的表情却变了。

袁明珠:次奥,还真猜对了?

他五哥是活泼的有些过头,但是也没有过头到能做出被革除的事情的地步。

袁伯驹蹙眉:“到底怎么回事?”

袁少驹毕竟还不是大人,估计也是真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袁仲驹递给他一方帕子:“别哭了,先说说怎么回事,你们俩的书箧和行李呢?”

被革除了,书箧和行李总得带回来。

袁少驹抽抽鼻子,止住眼泪,说:“我们学里有个叫张昊锐的,跟我坐一起,他昨天他的砚台放书桌上不知道怎么掉到地上,

他非说是我给碰掉的,还说那个砚台是名家所制,价值纹银二百两,先生让我赔他银子。”

说到委屈处,眼泪又掉下来,“我没有碰他的砚台,不是我碰掉的。”

兄妹几个互相看着。

二百两,若真是袁少驹碰掉的,该赔就得赔,不能推卸责任。

若不是他碰的,也不能由着人冤枉他。

看他还有心情吵着要去赶集,应该不是他干的。

袁明珠:“你还有心情跟着去赶集?”

“又不是我碰的,他冤枉我,我为什么要没有心情去赶集?我就不赔他,大不了老子不读书了。”

反正他也不喜欢读书。

死犟死犟的样子,让人手痒想打他。

袁仲驹伸手给了他脑袋上一巴掌:“你以为不读书就行了,以后出去人家得说你就是那个赖着二百两不还的人。”

袁少驹傻眼,还想辩解:“不是我碰的凭什么说我?”

“你又凭什么说不是你碰的?”袁季驹说。

不趁着现在赶紧把证据找到,一旦时过境迁,赖账这张皮就批在他身上揭不下来了。

袁少驹又蔫吧了。

袁伯驹摸摸他的脑袋:“你们还小,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得跟大人商议,不要因为害怕就瞒着,瞒过了一时,这事以后还是得有后患。”

袁仲驹问他和顾重阳:“大哥说的听到了吗?”

两个人:“听到了。”

袁伯驹:“好了,再骂他们事情也发生了,赶紧找曾祖父商议一下这事怎么处理。”

几个人找到袁弘德,把事情说了。

袁弘德:“明天是休沐日,还是跟我去赶集吧,男子汉大丈夫,是你的错就认,不是你的错,真是让人坑了也认了,就当吃一堑长一智。”

238、碰瓷

若真的找不到证据,袁弘德也赞成花钱买个教训。

花钱消灾,总比让人诟病品行要强。

袁少驹也想通了,但是想通了不代表就会不觉得委屈。

二百两银子,他爹冒着寒风刺骨捕了那些日子鱼,他们一家忙了这么多日子侍弄那些草药,加起来才挣了十来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能买十几匹最好的大青骡了。

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为了省一半两银子跑几十里地去货比三家。

两个小少年瘟头耷拉脑的,没有了之前要去赶集的兴奋劲。

“敢冤枉老子,老子弄死他。”

一夜过去,小少年顶着俩肿眼泡捏着拳头恨恨说道。

顾重阳点头:“嗯!弄死他。”

两个人被二百两银子刺激大发了。

袁明珠也一夜没睡好,想着那么一大笔银子,思考该从哪入手替五哥洗清冤屈。

家里其他人也没睡好。

这么些银子,赶上袁家从晋地带来的大半身家了。

为了给白驹留足后手,加上又都是意外之财不心疼,银子都给他留下了。

原本想着带来的银子也足够应对突发情况了,如今看来是他们太乐观了。

一个突发状况就打击得他们差点喘息不过来。

陶氏忧心忡忡地跟袁弘德商议:“辰哥,要不骡车和婆子别买了吧?家里有牛车,出门也够用了,家里也没有太多活,我带着伯驹娘她们就做了,不用单养个人。”

袁弘德怕她担心,装得云淡风轻道:“哪里就差这点钱了?牛车哪有骡车跑得快,每次赶牛车出去慢悠悠的耽太误工夫,你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跟姜大人约好的,即使不买今天也得跑这一趟,不然就太失礼了。

所以陶氏不再说什么,动手收拾着出门要带的物品。

他们到蒲牢河上的石桥的时候,姜大人已经到了。

袁弘德打起精神跟他寒暄着。

姜文翰看着袁家众人似乎都精神萎靡,心底诧异却暂时未动声色。

牛车慢悠悠,一路上不可能都不说话,五六十里路的距离,足够姜文翰把想知道的扒拉个清楚。

他坐在马背上,马儿在牛车旁闲庭信步。

问袁少驹:“你平日跟你那位同窗可有过过节?”

总感觉事情不寻常,透着阴谋的味道,像是在碰瓷。

在家里的时候袁少驹就被问过了,他摇摇头:“我们没有过节。”

黄丘岗的鹤鸣书院奢靡成风,去那读书的都是各家不准备走科举之路的子弟,用得起价值二百两砚台的倒是不稀奇。

姜文翰没想出头绪,只能又问:“你那同窗叫什么?是哪家的子弟?”

他打算着找人讲讲请,能不能让袁家少赔些银子。

看着袁家实在不像能拿出这么多银子的人家。

袁少驹:“他叫张俊熙,我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子弟。”

又扭头问顾重阳:“重阳你知道吗?”

姜文翰也随着大家的目光看向顾重阳,只一眼,人就跟石化了一般。

顾重阳长相肖母,他娘顾氏长相肖父,顾重阳的面容跟他祖父顾成峰极为相像。

即使没有亲子鉴定,没有滴血认亲,也不会错认。

马颠簸了一下,姜文翰回神。

听到这个肖似老安阳侯的孩子说:“我也不知道。”

他们是读书去的,不是为攀附谁,是以平日并不关注谁是谁家子弟。

姜文翰看着他的这张脸,就快忘了之前想的什么了。

心不在焉的说:“张姓在此地是大姓,姓张的就多了。”

他那随从也察觉了他的异常,替他遮掩着补充了几个著名的姓张的人家。

“不过有几个可以排除,泄洪坝张家人以武传家,不会送子弟去鹤鸣书院,回春巷张家请了落第举子在家开馆授课……。”

当他说到西市口张家,袁家人豁然惊醒。

随从看着袁家人的表情:“怎么了?”

袁弘德苦笑。

袁伯驹把他们跟西市口张家的过节说了说。

袁伯驹说完,拍拍袁少驹的肩膀,还真冤枉。

张俊熙,袁明珠念着这个很棒子国气息的现代爆款名字,觉得这件事差不多就是西市口张家为对付他们做的圈套。

太他娘的恶毒了,这是打听清楚他们的底细了,估算出他们大概的家底,准备把他们坑得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听了袁家的离奇经历,姜文翰的心神才从发现顾重阳的震撼中剥离出来。

记起他此行的目的。

“如此说来,还真像是西市口张家所为。”

又问袁弘德:“袁先生打算怎么办?”

挑拨道:“这西市口张家品行卑劣,说起来先生家也不是唯一的受害人……。”

把刘家和张家之间的恩怨纠结说了。

他知道的比周旺详细。

周旺不知道为何张家成功把女儿嫁到刘家还要跟刘家撕破脸皮。

姜文翰也给了答案:“刘家少夫人进门三载,还一无所出,两年前的冬天,前少夫人留下的刘家次孙险些在元宵灯会上被人拐走,

刘家耕大太太震怒,在张家的怀珍坊对面开了一家盛隆银楼。”

好一出豪门狗血大剧。

他们就因为一只鹿被记恨上了,卷入豪门争斗。

袁弘德拱手:“多谢姜大人指点迷津。”

姜文翰:“咱们之间不用客套,你们跟盛隆珍宝坊的掌柜相熟,可以去找他求助,让他找人帮你们鉴定一下那砚台是不是真的值那么多银子?

也顺便鉴定一下是当日摔碎的还是本身就有伤痕?”

若是说之前对袁家还是算计为主,认出了顾重阳,也有了几分是真心相帮。

虽然事情还没有最终解决,不过袁家已经找到解决的方向,心情轻松多了。

到了铁矿驿站,任驿丞之前已经接了消息今日姜大人会来。

听杂役汇报说人到了,忙迎接出来。

“大人,房间已经打扫好了,您看是先吃点东西歇息一下,还是……?”

姜大人看向袁弘德,征求他的意见。

“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袁弘德说。

本来是准备马不停蹄办完这边的事就回去到鹤鸣书院处理袁少驹那件事。

现在知道可能是张家捣的鬼,他们就不着急了。

239、带崽

先把对方冷着吧,给对方一个错觉,让他们认为袁少驹被吓着了,没敢跟家里说。

让对方先得意着,得意就会忘形,忘形就会放松警惕。

他们再去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路上已经吃了些干粮了,所以大家吃的都不很多。

吃了饭歇息的时候,姜大人跟任驿丞打听了送来的这批籍没的奴仆的情况。

任驿丞:“大人问卑职就算问着了。”

姜大人用疑问声“噢”了一声。

意思是:愿闻其详,说来听听。

“以往送来的人都是送去各个矿场去,这次送来的送去了附近的矿场,矿场里住处不够,每天晚上都到我这里住宿。”

任驿丞没说的是,这阵子送来的黑劳工多,那些人不能走明路,也怕他们逃跑,都被送去偏远的矿场,一直干到死都不会有机会离开,

那边的矿工够用了,这种正经在官府备过案的奴仆就放到附近,放在明面上。

听说袁家有意挑个粗使的婆子,任驿丞正想推荐,突然看到姜大人给他使了个眼色。

忙把话音一转,说:“婆子不好买,送来这里的婆子不多,这次来的就没有,我给打听打听,看看以前送来的还有剩下的吗?”

姜大人:“那就有劳任驿丞了。”

又吩咐他的一个随从:“带袁先生去集市上逛逛。”

袁家人去集市上,姜大人吩咐他的另一个随从:“马上回城里,弄清楚那个张俊熙的情况。”

随从领命而去。

任驿丞还在等着姜大人的示下,姜大人拧着眉思索着。

“大人为何时犯愁?”

姜大人:“春节那会,你说有两个晋地口音的年轻人,拿的是登州卫的凭证,往武安州城方向去的,当夜就回了?”

任驿丞不知道过了那么久大人为何又提起这事,答道:“是。”

“找个身手好点的婆子。”

“大人?”

“袁家带来的那个小童,应该是老侯爷的孙子。”

“啊?”任驿丞失声道。

“是,卑职这就去办。”

任驿丞去安排了,姜大人一手支颐,闭目思索。

直到房门被敲响,接着“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姜大人睁开眼睛,看向进来的任驿丞。

“安排好了,明天一早会跟另外两个婆子一起过来。”

“嗯!”

袁家人去了集市,直奔骡马市那边而去。

这边的牲口果然比城里的要多。

骡马被拴在木栅栏后头,甩着尾巴,打着响鼻。

陶氏拽着袁明珠的手,不让她靠近:“咱不过去,别踢着你,你看看那边多脏,回头马粪刨你身上。”

卖骡子的主家:“大娘,俺家这骡子性情可乖了,不踢人,你看,你看,多听话。”

把骡子往外牵了牵。

拿了一把草往袁明珠手里递:“不踢人,真不踢人,也不咬人,你喂它,喂它它就吃。”

顾重阳把草接过去,递到骡子嘴边,骡子咬住,咀嚼起来。

卖骡子的趁机把他家的骡子夸得天花乱坠。

“俺这匹骡子才三岁,你看着牙口,正是出力的时候,”掰着骡子的嘴展示给袁家人看。

“俺这骡子拉矿石可有劲了,要不是俺哥给俺找了个新营生用不上它了,俺真舍不得卖。”

袁弘德被说的有些意动,问:“骡子怎么卖?”

之前夸成一朵花,天上少有地上无的样,一问到价钱把他问得支吾上了:“十,十二两。”

集市上的骡子基本都是八到十三两之间,他这个骡子,三年生还算年轻,这个价格也还行。

不过自然来了,才逛了一半,总得把剩下的逛完了比较一下再决定买哪家的。

袁弘德:“我们再看看。”

卖骡子的:“给您便宜点,十两,十两您看怎么样?”

十分急切。

袁弘德看看四周,他们跟这人议了半天了,周围居然没围过来一个人看不说,往这瞅一眼的人都没有。

而且这人这么急着出手,太可疑了。

陪同过来的姜大人的随从也看出来了,怕袁弘德上当:“先生,咱们再去前头看看再说。”

袁弘德点点头。

走出去一段距离,袁弘德问袁务川:“他那骡子有什么问题?”

袁务川也没看出来。

随从道:“不会是偷来的吧?”

其他人也都觉得像,看那架势就像是销赃的。

赃物可不能买,买了回去让原主找到,失财是小,再被当成盗窃犯就遭了。

袁明珠挠了挠她头上的小揪揪,想着要不要跟曾祖父他们说实情。

袁弘德看她挠头,问:“是不是累了。”

对袁伯驹说:“背着妹妹。”

袁叔驹:“我背吧,一会再换你们。”

袁明珠趴在她三哥背上,看着卖骡子的人跟前围过去好几个人,在说着什么。

看来她猜的没错。

顺着木栅栏依次走过去,各家的价钱都差不多。

比来比去,袁明珠还是觉得刚才那匹骡子最合适。

而且那匹骡子应该还能往下杀一杀价。

最重要的,那匹骡子是揣着崽的,买一赠一啊!

反正那人是打着主意坑人的,反过来坑他一把袁明珠也没有负罪感。

袁明珠趁着换人背她时候,“我要曾祖父背我。”

袁弘德对着姜大人的随从歉意的笑笑:“这孩子。”

随从倒是没觉得被慢待,只觉得袁家这丫头真是太娇惯了。

这么大了还让人背,哥哥们背着还不行,还挑三拣四让长辈背。

心里嘀咕着:这要是我家的孩子,早一巴掌给打改了。

原本跟袁弘德并排走着说着话,袁弘德跟袁明珠说话了,他改走到袁务川旁边。

袁明珠这会正趴在她曾祖父耳朵边:“曾祖父,我们还是去买先前那匹骡子吧,那匹便宜,那骡子不是贼赃,也没有毛病,它是带崽了。”

袁弘德听了,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骡子不能带崽。”地球人都知道!

“能的,就是少。”

袁弘德听了,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骡子不能带崽。”地球人都知道!

“能的,就是少。”

袁弘德听了,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骡子不能带崽。”地球人都知道!

“能的,就是少。”

袁弘德听了,第一反应就是不可

240、买赃

袁弘德默了默,不过不得不承认他家小宝说的对。

集市上最孬的骡子也无非是年老体弱些,至少是健康的。

买了回去也能干几年活。

有病的就不好办了,买回去说不得就得赔。

那骡子腹部下坠,卖主一直在极力遮掩。

曾祖孙俩交流完,袁弘德对众人说:“看了一圈,还是之前那匹骡子最合适。”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那匹疑似贼赃的骡子。

武安州去岁来了不少移民,骡马牛的登记还未完善,如今正是管理混乱的时候。

世面上经常有贼赃牲畜交易。

凡有争议的牲畜,就看买家和失主谁更强势了,谁的拳头硬谁得。

所以姜大人的随从张张嘴,并没有阻止。

袁伯驹几个想说话,袁弘德阻止道:“我已经决定了,别说了,就买它了。”

袁少驹以为是他惹了灾祸,曾祖父才不得不选的那“贼赃”,愧疚道:“曾祖父,别买骡子了吧?牛车也挺好使。”

对自己之前的贪慕虚荣很愧疚。

袁弘德拍拍他的脑瓜:“还是骡车速度快,曾祖父既然答应你要买,就会买的。”

袁伯驹对几个弟弟说:“买就买吧,大不了等失主找来还给人家就是了。”

看到他们又走回来,那位卖主老远就不错眼的看着他们。

许是心虚,并没有主动招呼。

直到袁家人走到跟前,这人才磕磕巴巴的说:“来,来啦?”

看着也是老实人,以往大概没干过这样骗人的勾当,心虚。

没人买的时候极力推荐,有人真准备买了又不忍心了。

要知道十两银子对于普通的农家是很大一笔钱了。

那人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擦掉手心里紧张出来的汗。

袁弘德把骡子拉出来,把袁明珠放在骡背上。

这骡子看着很温驯。

有人骑到背上也只是不安的原地挪动几步就安静下来。

袁明珠以前跟着邱氏经常帮附近的乡民看谁家的猫狗兔和各种大牲口是否带崽,带了几只崽,何时出生。

虽然快一年没有上手摸过了,却没有生疏,之前已经看了个差不多,上手一摸就确定了。

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袁弘德看着面前不敢正眼看人的汉子,掏了十两银子给他。

袁明珠:……

这人若是不心虚愧疚,她曾祖父杀起价或许不会心慈手软。

这人这样,她曾祖父的仁义性子又泛滥了。

生活不易,做人留一线吧。

马市外头就有官府专设的税务机构,买卖双方缴纳了税银这桩买卖就算成了。

卖主摸摸骡子的鬃毛,转身走了,三拐两拐就消失在集市密集的人流中。

周围的人,包括收税的税官都同情的看着袁家人。

“走吧,去其它地方逛逛。”袁弘德说。

照着来之前的计划,准备当天赶回去。

现在袁少驹的事不着急了,要买的婆子也得等,他们就能在集上逛逛,明天再回去不迟。

到了一个买木碗的摊子旁边,陶氏要买两只木碗。

集市上木碗的生意挺好。

这时候的瓷器贵,怕家里孩子打碗,一般人家都是给孩子买木碗用。

旁边一个大婶跟陶氏一起挑拣木碗,说:“俺们家那几个孙子皮得跟活猴子似的,我得买几个木碗回去给他们用,家里的碗再打都打完了。”

又问陶氏:“你也给孙子买的吧?你家孙子多大了?”

看看旁边站着的袁明珠和顾重阳,带着同情劝陶氏:“就这么大孩子最难管了,再大点就好了。”

陶氏:……“俺家孩子听话,不皮。”

没敢说不是买给皮得跟活猴子似的,是买给真猴子的。

那大婶撇撇嘴,表示不信。

上次安葬牛家的人,袁家出了两张草席,陶氏又买了两张芦苇席回去。

这边是芦苇席的产地,价钱倒是便宜。

人群中,一个少年问一个姑娘:“姐,你看什么呢?”

任依依把目光从袁家人那边收回来,“没看什么。”

上次族叔送她们进城给守备府老夫人拜年,后头元宵节又去守备府看灯,奈何守备府这次打定主意不再选任家的女孩儿了。

族里才松了口,她们这些适龄女孩子可以由爹娘做主议亲了。

“十七,我们去驿站看看爹再回去吧?”任依依问弟弟。

袁家看样子是来赶集的,他们是外乡来的,在本地肯定没有亲戚,这个时辰还没回去,晚间肯定只能借宿驿站。

驿站就跟驿丞家私产一样,任家的孩子出入驿站就如同回家。

任矩钦没有察觉姐姐的异常:“好啊,我好几天没吃刘妈妈做的绿豆糕了,回头让她做些带家去。”

姐弟三个出了集市,去到驿站。

听说儿女来了,任驿丞把手边的事情放下赶过去。

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女,任驿丞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赶集去了?买的啥给爹瞧瞧。”

又让人给他们泡茶做茶点。

“吃了就快回家去一会下了凉天冷。”嘱咐着。

“我们等爹一块回去。”任依依说。

她的两个弟弟也跟着符合。

任驿丞乐呵呵的答应了,“你们在这玩,爹让人给你们拿围棋来。”

任矩钦带着弟弟赶围棋,任依依托着腮坐在邻窗的塌上,看着驿站里进出的人。

过了不久,就看到袁家诸人牵着骡子,骡子身上挂着买来的各色物件进了院子。

杂役上前把骡子接过去。

任依依把窗户打开大一些,就听到上次给他们诊过脉的那位袁家的曾祖父交代杂役:“这骡子找个地方单拴着,离其他骡马远些。”

杂役知道他们是驿丞的客人,“先生放心好了,我把他单放到草料那棚子里。”

袁弘德给打了赏。

任依依弓着腰,贴着窗户往外瞧,看到袁家的人进了后头的小院。

姜大人的随从帮着把买来的七零八碎送进房间,回去找他家大人复命。

“哦?袁先生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匹像是贼赃的骡子?”姜文翰说。

“是,大人,骡子现在就拴在驿站的马棚里。”

十两银子买一匹三岁的骡子是便宜了,但是若是贼赃的话就贵了。

明知是贼赃却不压价?

姜文翰想想都觉得袁弘德的举动跟平日表现出来的睿智不相符。

241、相看

“去厨房传话,做一桌好菜,我晚上请袁先生吃酒,请任驿丞作陪。”

随从看得一头雾水,十分纳闷:袁先生被人坑了,他家大人是看袁先生可怜请他吃酒安慰他吗?

想不明白。

先去了厨房传话,又去通知驿丞。

任驿丞原准备早些跟儿女一起回家的,接了通知只得对任依依姐弟说:“爹晚上有事,你们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任依依:“哦!”

一般驿站来了地位高的客人,她爹怕出纰漏,都是留在驿站里亲自接待。

随口问道:“来的是哪位大人?”

“上次给你们诊脉的袁先生,今天跟着姜大人同来,姜大人晚上请袁先生一家吃酒,请爹爹作陪。”

任依依听了一喜。

拉着她爹的衣袖:“爹,女儿挺喜欢袁家的那个小妹妹,我们也去作陪吧?”

任驿丞想着袁家那几个芝兰玉树般的孩子,内心也是一动。

穷家有穷家的难处,他们这种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污糟事。

就只儿女亲事就让人心烦。

好容易族里松口女儿可以自行婚配了,得速度快点,以防夜长梦多。

可是任家女儿如今有恶名在外,他又舍不得女儿远嫁,一时半会哪里找正好合意的?

真是瞌睡时有人送枕头,袁家那几个除了排行老三的那个平庸了些,剩下三个年龄跟女儿都相当。

尤其那个老四,风姿斐然。

任驿丞是丈母爹看女婿,同样欢喜。

任依依看他爹出神,没有立即应她,晃着他的袖子:“好不好嘛爹?”

任驿丞应道:“好好好,爹去问问姜大人,应该没问题。”

姜文翰听了任驿丞的请求,内心了然。

知道他的打算。

不过这桩婚事他也是乐见其成,只送一个婆子过去袁家照应少主子他还是不太放心,若是能再把任家的这个女儿送过去,就保险多了。

有了这层关系,他们跟袁家那边接触多了也不惹人怀疑。

争得姜大人同意,任驿丞干脆又使人把他家夫人也接了来。

任夫人一路都在寻思,是哪家的通家之好来了呢,到了才知道是丈夫给女儿挑中的女婿,让她来相看的。

就在姜大人住的这边屋里排开两桌,分男女席坐了。

甫一入座袁家人就察觉不对了,那姑娘倒还好,虽有些羞怯,却也算举止大方。

那姑娘的娘是怎么个情况?

俩眼跟探照灯似的频频回头往袁家几个小子那边扫。

任夫人跟他家丈夫都是一副白白胖胖的模样,笑起来眼睛里都带着笑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的人就算是有些失礼之处,也不让人十分排斥。

“袁家曾祖母,吃菜,”给陶氏夹了一筷子煮干丝。

之后开始跟陶氏打听袁家几个儿郎的情况。

跟丈夫看好袁家老四不同,任夫人更喜欢为人亲和的老二。

得知袁家老二已经结了亲了,任夫人一脸失望。

两口子不愧是夫妻,最佳女婿人选没了,任夫人也是跳过袁叔驹,把目标定在袁季驹身上。

陶氏看看坐在她右手旁的任家姑娘,也十分满意。

除了姑娘的娘有些一惊一乍的,其他都不错。

男桌那边,袁季驹沉稳的坐着。

任驿丞看着他两眼放光,任夫人也频频回头瞧他。

袁明珠觉得她的四哥像是被觊觎的唐僧肉。

任家姑娘终于克服了羞怯,找回平日的落落大方,跟袁珍珠搭话:“大妹妹也学医术吗?”

袁珍珠:“不曾习医术,我家只小妹习医术。”

任依依看着袁明珠:“小妹好生厉害,上次给我们姐弟诊脉,说得头头是道。”

袁珍珠与有荣焉:“嗯,我家小妹打小就习医,师从前朝御医王家,她师傅是王家的媳妇,娘家也曾是御医……。”

夸起妹妹来平日话少的她也侃侃而谈。

任家夫人看着袁家这两个女儿,看着都不是那不易相处的小姑子,就更满意了。

吃了一会酒,姜文翰问道:“听说先生今日买了一匹骡子?以后若有什么麻烦尽管开口。”

袁弘德知道他是听随从说了什么误会了。

这事也不是不能对人言,正好趁此机会解释清楚。

就说道:“袁某惭愧,今日买这匹骡子是占了原骡子主人的便宜了……。”

把骡子的情况说了。

任家二儿子定力差,眼睁得溜溜圆:“不会吧?”

姜文翰举着筷子呆愣了一瞬:“袁先生果然见多识广。”

他还准备给袁家再卖一份人情呢,原来他想差了。

人家哪是上当,分明是捡了个漏。

任夫人也好话不要钱似的恭维着陶氏。

正吃着呢,外头回报:“大人,去城里打探消息的鲁四回来了。”

鲁四骑的马,走的官道,一来一回比他们早晨赶着牛车用的差不多时辰。

姜大人:“让他进来回话。”

鲁四进来行了礼。

“小人打探清楚了,鹤鸣书院那个刘俊熙,是刘家三老爷家的孙子,每日送他去学里的是他们家管家,”他还准备给袁家再卖一份人情呢,原来他想差了。

人家哪是上当,分明是捡了个漏。

任夫人也好话不要钱似的恭维着陶氏。

正吃着呢,外头回报:“大人,去城里打探消息的鲁四回来了。”

鲁四骑的马,走的官道,一来一回比他们早晨赶着牛车用的差不多时辰。

姜大人:“让他进来回话。”

鲁四进来行了礼。

“小人打探清楚了,鹤鸣书院那个刘俊熙,是刘家三老爷家的孙子,每日送他去学里的是他们家管家,”他还准备给袁家再卖一份人情呢,原来他想差了。

人家哪是上当,分明是捡了个漏。

任夫人也好话不要钱似的恭维着陶氏。

正吃着呢,外头回报:“大人,去城里打探消息的鲁四回来了。”

鲁四骑的马,走的官道,一来一回比他们早晨赶着牛车用的差不多时辰。

姜大人:“让他进来回话。”

鲁四进来行了礼。

“小人打探清楚了,鹤鸣书院那个刘俊熙,是刘家三老爷家的孙子,每日送他去学里的是他们家管家,”他还准备给袁家再卖一份人情呢,原来他想差了。

242、炫富

都说知母莫若女,其实反过来说也能说得通。

任依依打一看到她娘摩挲手腕上的虾须镯就知道要糟。

没错,任夫人这是在炫富!

她同情袁家,厌恶张家的无耻,但是这些跟她炫富并不冲突。

袁家现在遇上麻烦了,这件麻烦事得用钱才能摆平。

袁家没钱,他们家有啊!

哎呦呦,真是老天都来帮忙!

任夫人得意的想着。

这间铁矿驿站就跟他们家世袭的一样,不出意外还会一直世袭下去。

他们靠着掌管这间驿站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是几辈人下来,也算小有家财。

别的不好说,给闺女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绝对没有问题。

她展示虾须镯,还点明这是闺女的零花钱买的,言外之意:我们家财大气粗,闺女的零花钱多。

陶氏的恭维听在她耳中也有了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她代表袁家跟她达成议亲的意向。

陶氏确实喜欢任依依,不过跟虾须镯没有关系。

任家小有薄财,夫妻俩都白白胖胖的一脸福相。

任氏夫妻相合,他们家的三个孩子,在和睦的家庭氛围里长大,虽然遗传自父母的相貌一般,但是气质平和。

这人呐,只要没有心里没有怨气戾气,眉眼舒展,天长日久,总会相由心生。

不算顶漂亮的任依依让人看着就舒心。

袁明珠听了怀珍坊败落的原因,计上心头。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怀珍坊的事,没想到还与那个桃红有关。

袁明珠这边暗戳戳的盘算着怎么对付张家,那边任夫人把自家夸成了一朵花。

“我们夫妻就这一个女儿,待她出嫁的时候肯定不会亏着她,……。”

任依依都难堪得快哭了,哀求似的喊了一声:“娘!”

求求您别说了好不好?

任夫人摸摸头上的南珠发箍:“你这孩子,娘就说几句实话怕啥?你袁家曾祖母又不是外人。”

陶氏可算是听懂了。

哭笑不得。

她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

偏偏那边男桌上正在商讨这事该怎么应对,没有听到这边桌上的话,连个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还是袁明珠隔着陶氏对坐在另一侧的任依依说:“任家姐姐好福气,有这样一对疼闺女的爹娘,姐姐不必害羞,该高兴才是。”

看着是夸的任依依,实际是说与任夫人听。

任夫人听了不好意思起来,扭捏了一下不说话了。

就听袁明珠话音一转接着道:“咱们不是外人,就当闲话听了,同样的话任伯母莫出去说才好,免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引得心怀不轨之人觊觎任姐姐的嫁妆。”

为财结亲能有什么好人家?

这话说的就有教训之意了,任夫人被个小辈教训了,面上微微变色。

坐在男席那边的顾重阳听了,担心的往袁明珠瞥了一眼。

坐在他对面主位的姜文翰一直关注着坐在对面的他,也不着痕迹的看过去。

就听到袁家最小的女孩说了什么,引得驿丞夫人笑作一团。

离女席近的顾重阳听到女孩的话,也勾了勾唇角。

袁明珠:“任姐姐这等人才相貌,又温柔贤淑,任伯母和驿丞大人打小如珠似宝的捧着长大,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任伯母,您可得长出那火眼金睛,给任姐姐挑一门金玉良缘,

不过看着任姐姐天庭饱满,眉峰舒展,下巴圆润就是福气之像,姻缘天定,有福之人不用愁,说不定明天就掉下来个乘龙佳婿。”

说得任依依又恢复那副小女儿的娇羞状。

任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我的儿,这小嘴可真会说话,托你吉言,你任姐姐若是说下好姻缘,伯母可得好好谢谢你!”

摘了发间的一对羊脂玉梳:“伯母来得急,也没备下什么见面礼,这对梳子你和你姐姐一人一个,莫嫌弃粗陋。”

袁明珠看那对玉梳,玉质温润,雕工不凡。

有些为难。

他们才是真没准备,接了这份见面礼总不能不还礼。

有来有往才好相交。

跟土豪做朋友也不是好做的,尤其是这种一言不合就拿银子砸人的土豪。

还不能不接。

不接就是不给对方面子,也显得小家子气。

只能日后还这份人情了。

袁明珠给姐姐递了一个眼神,姐妹俩给任夫人行了礼道了谢,把玉梳接过来。

粉雕玉琢的一对姐妹花,看得任夫人喜欢。

她一时冲动摘了玉梳相送,说完就后悔了。

倒不是舍不得东西,就是看到袁家人的迟疑知道自己冒失了。

袁家肯定没准备回礼,她若是被拒绝就难看了,两家以后的交往今天这事说不定就是个疙瘩。

她一开始见面没给见面礼就是顾虑着这个,后头一高兴把这事忘了。

还好袁家没有拒绝。

拉着袁明珠的手:“去伯母家住些日子吧?马上有个庙会,伯母带你和姐姐们去庙会上玩耍。”

“过些日子吧!出来的急,没做准备。”陶氏推辞道。

既说明了不能去任家的原因,也给没回礼做个解释。

袁明珠还记挂着要给张家一个教训,就是去任家做客也得等这事办完。

她也看出来了,任夫人跟她曾祖母半斤八两,都不是心思深沉的人,倒是可以相交。

次日一早袁家人起床洗漱毕,吃早餐的时候任驿丞带了三个婆子过来。

三个婆子,一个年岁老大,走路都颤巍巍的事态。

还有一个年岁倒是不大,就是一条胳膊似乎不太灵活。

剩下那个倒是还好,长手长脚的看着没什么毛病。

只要不是有眼疾的都知道该怎么选。

所以不出意外,袁家选了这个长手长脚的婆子。

婆子姓樊,沧州人士,一生无儿无女,早年逃难出来,走投无路卖身与前主家,那家后来犯了事,家财充公,奴仆被发卖。

三个婆子都有些讷言,都是任驿丞在旁介绍。

袁弘德:“就这位樊嬷嬷吧。”

“樊嬷嬷之前在我们驿站做过一阵活,不善言辞,但是人勤快,灶上的活也做得。”任驿丞说。

等到袁家选下樊嬷嬷,任驿丞才说了一些她的长项。

243、刀柄

此来的目的都办完了,袁家人就趁早赶路回家。

姜大人的差事还未办完,今天就不能跟着一起回去了。

任驿丞带着驿站里的杂役,帮着把袁家的物品装上车。

抬着个沉甸甸的麻袋过来,“袁先生要的铁钉和铆钉等物我都让人备齐了,若是不够再让人给我捎信来,我再让人给先生送去。”

那匹骡子也被牵了出来。

马三百天生产,驴一年生产。

骡子算是非驴非马,生产也极少有史料记载,都是坊间讹传,也不知道具体几月生产。

想来也不会超出一年。

这匹母骡袁明珠检查过了,大概揣崽八个月左右了,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其它还算健康,暂时无生产的征兆。

牛车载上众人,一路向南。

因为新添了个人,大家都有些沉默。

樊婆子也不是个会来事的,主家不吱声她也一路没说话。

起得早,袁明珠被牛车晃得有些困。

等她一觉醒来,牛车都过了蒲牢河的石桥,拐上土路了。

陶氏见她醒了,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垫垫?”

她一路睡过来的,没有消耗倒是不饿。

拿了陶氏给她的胡饼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

吃饱睡足精神头正好,问她曾祖父:“明天去鹤鸣书院吗?”

袁弘德:“嗯,明天过去。”

又对袁伯驹几个说:“你们今日去学里晚了,回头让你祖父送你们去,跟夫子说一下缘由,再跟夫子请一日假,明日跟我去鹤鸣书院。”

袁伯驹几个称是。

袁弘德捏捏额间,对这件无妄之灾十分头疼。

只希望对方做得有些纰漏。

若是对方做事严谨,找不到对方的马脚,这事就难办了。

袁明珠拽拽他的衣袖:“这世上哪里那么多天衣无缝的事?”

袁伯驹也道:“我们昨夜分析了那张家行事规律,他们家一贯急功近利又目光短浅,

我们觉得姜大人说的有道理,他们极可能不舍得用真的名砚设计陷害五弟,那摔碎的砚台要么是赝品,要么是本身有裂痕,

不管是赝品还是有裂痕的,别人不好得到,他家是做珍宝古玩生意的,弄到一块这样的砚台并不犯难。”

袁明珠:“大哥说的对,据说年前怀珍坊掌柜在铺子里当众调戏守备府的丫鬟,吓得城里的太太小姐们都不敢光顾他家了,

若是再爆出以次充好或是碰瓷的事,他们怀珍坊就再也别想翻身了。”

袁弘德正担心他们就算是知道那砚台有猫腻,凭着他们的眼力也看不出来。

听了曾孙女的话豁然开朗。

他们不懂有人懂啊!

盛隆珍宝坊新增了珍宝古玩销售,他们家有鉴赏的人。

而且他们正是跟怀珍坊水火不容的时候,有个把怀珍坊扳倒的机会,盛隆得比他们更想抓住刀柄。

如果说他们原本只有三成胜算,加上盛隆,他们就有八成以上的胜算了。

虽算不上胜券在握,也差不多了。

现在的关键就只是张家是不是还照旧行事卑劣了。

袁弘德:“回家歇息一下,我送你们进城。”

顺便去游说盛隆从中援手。

袁明珠抱着他的胳膊:“我也去,我也要去。”

袁弘德心情正好,“去,带你去,让你曾祖母给你换一身你五哥小时候的长袍。”

坐在车尾处的樊嬷嬷快速的抬眸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眸。

本来说好昨日当日去当日回的,结果耽搁一晚,到了家中,袁树夫妻正等得心焦。

“鹤鸣书院着人来传话,让我们家尽快去处置这事。”

梁氏拿了个手帕包递给丈夫:“实在不行先把这些首饰当了。”

袁伯驹拿了放在怀里。

那边吴氏也把这些日子存下的散碎银子和铜钱拿给袁仲驹。

袁叔驹誊抄书挣的钱,准备给妹妹买耳钉呢,少不得也得先拿出来救急。

其他人也都多多少少凑了些银子。

只有袁季驹和袁少驹,一个是爱好太费钱,一个是本就没有理财的想法,有多少钱都花光。

袁季驹手里倒是有些值钱的小玩意,只是一时半会没法兑现。

不过他也找了个包袱皮,一股脑都给装了进去,准备进城去碰碰运气。

陶氏给袁明珠改了男孩的发式,找了袁少驹小时候穿过的布袍。

袁明珠就化身一个小子,跟着哥哥们后头出门了。

小辈里家里最有钱的数袁伯驹夫妻俩,其次就是袁明珠了,她这些年靠着卖萌获得的压岁钱,就让她堪称小富婆。

看看大哥怀里那鼓囊囊凸起的一团,再看看四哥包袱里的希哩咣当。

袁明珠:……

哥哥们是不是对家里的状况有什么误解?哪里就至于需要靠典当渡过这次的难关了?

不过对哥哥们的态度还是赞成的,一家人就该不抱怨,齐心合力。

到了官学,袁弘德对夫子解释了今日袁家兄弟来晚的原因,又对袁伯驹几个说:“你们先去读书,我待少驹他们先去盛隆。”

袁伯驹几个把凑的银子拿给曾祖父。

袁弘德没想到几个曾孙如此有心,虽然用不上,也拿了过去。

出了官学大门,袁明珠问她曾祖父:“咱们是先去盛隆还是先去找找周大人?”

“先去盛隆。”

能不找周大人就不找周大人,免得周大人被人诟病以势压人。

“我们从旁边那条街绕行吧?把牛车寄存远点,免得被怀珍坊看到我们去盛隆。”袁明珠说。

牛车绕了一条街,把牛车寄存了,曾祖孙几个步行到了盛隆。

刘掌柜正在隔壁督促店铺修整,准备扩大经营。

伙计来报:“掌柜的,春节前来送鹿的那位先生又来了。”

刘掌柜在铜盆里洗着手,随口问道:“说没说来找我有什么事?”

伙计:“没说,不过这会来没赶牛车,看他提着的那个包袱好像挺沉的,是不是要卖什么东西?”

遇到难事了,当铺典当压价,想来他们铺子卖东西。

刘自樵跟着伙计回到银楼这边,进了雅间果然看到官帽椅上放了个包袱。

刘掌柜拱手:“春节一别,有日子没看到先生了,先生近况可好?”

袁弘德也拱手回礼:“袁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是跟刘掌柜求助来了。”

244、运气

刘掌柜想着伙计说的话,笑道:“袁先生客气,有事尽管说,刘某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他把袁家当成他的贵人,盛隆能从银楼做到如今的珍宝坊,都靠袁家给的机缘。

一次是给他们带来财运,突然间银楼内客如潮涌。

第二次是送鹿那次。

本来他被怀珍坊的人打了,还觉得丢脸呢,担心一脸乌青拜年都不好出门。

谁知道居然因此因祸得福,不仅多得一份过年的年例,大嫂还下定决心扩大经营。

他如今算是成功进入族里核心圈了,再不是以往外围打酱油的小角色。

袁家诸人:……

总觉得刘掌柜热情的有些过头。

上回来送鹿就有这种感觉,这次见了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袁弘德压下这种怪异感。

把袁少驹在鹤鸣书院遭遇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跟刘掌柜借个懂砚台的熟手,帮着鉴定一下砚台是不是赝品或是本身就有瑕疵。”

刘掌柜想着也是举手之劳,“我们店里新请的胡师傅,原本是桥泗巷洪家当铺的朝奉,洪家犯了事,他家买卖倒了,胡师傅被我大哥请了来,让胡师傅跟着袁先生走一趟。”

刘家也准备做当铺,没抢到铺子,把当铺的朝奉给抢了来,先安置到珍宝坊。

袁明珠听着洪家,觉得真是巧,他们家新来的樊嬷嬷就是洪家出来的。

大家听说是原当铺的朝奉就放心了。

能做当铺朝奉的,都是练就的火眼金睛,东西上手就能辨别真伪,估算出差不多价值。

只是看来刘掌柜似是真心要给他们帮忙,没往生意竞争上联想。

袁明珠有些无奈,看来这盛隆能把怀珍坊的生意抢走,全靠天意。

这样好的机会刘掌柜居然看不到。

这叫什么?

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刘掌柜吩咐伙计:“去把胡师傅请来。”

不一会,一个精瘦的老头就跟着伙计过来了。

刘掌柜给袁弘德和胡师傅互相做了介绍。

胡朝奉跟刘掌柜比就精明多了,一听事情经过就往袁弘德面上扫了几眼。

看出来袁家是想借机给盛隆送一把刀,把刀把子送到盛隆手里,让盛隆拿着这把刀去捅对面怀珍坊一刀。

不过这事不能明说,袁家只想递刀不想跟刘家正面为敌。

袁家毕竟根基浅,对上刘家没太有底气。

胡朝奉也不想明面上得罪刘家这种逮谁咬谁的恶狗。

袁家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胡朝奉说道:“要说最了解各大名砚的,还得数州学的梁学正,若是能请到梁学正给掌眼,就更十拿九稳了。”

他不能提醒刘掌柜,但是能撺掇着刘掌柜把事情往大了闹,结果是一样的。

他跟刘自樵没有利益冲突,刘家家主把他安置在这里只是过渡,等新当铺开业他就该走了。

刘自樵毕竟是刘家子弟,而且他以后做了新当铺的朝奉,收来的死当有些还得靠珍宝坊出售,现在得打好关系。

袁明珠坐在一旁,看着场中的人斗着心眼。

心想着:难怪以往曾祖父做事都带着大哥他们,跟着出门果然长见识。

她扭头看了看板着小脸听大人说话的顾重阳,再一转身,正看到左顾右盼,跟凳子上有钉子坐得没个稳窝的袁少驹。

袁少驹内心焦灼,不想听大人们在这里说客套话。

这时候就该跟画本子里写的那样,拍案而起,仗剑怒目。

袁弘德跟刘掌柜他们又商量一会,兹事体大,刘掌柜做不了主,得去跟家主商议。

袁弘德带着三个小辈告辞:“我们今晚不回去了,就住在回龙居客栈,刘掌柜有事可以去那里去找我。”

固北李家是移民领袖,也是武安城里新崛起的人家。

袁弘德去回龙居客栈住宿,也在情理之中。

就是那回龙居客栈距离这里得两刻钟的路程。

刘掌柜以往袁家牛车没了,问袁弘德:“我派个车送先生过去吧?”

袁弘德:“我们赶了牛车来的,为了不引起对面注意,牛车停在西头街口了。”

胡朝奉听了,站到窗口往怀珍坊看去,“怀珍坊的人果然在盯着这边。”

刘掌柜顺着他所指一看,就看到一个伙计在怀珍坊门口,缩着膀子溜来溜去。

眼睛就没离了盛隆这边。

“为不引起对面注意,我们就不送先生了,先生慢走。”胡朝奉说。

袁弘德带着袁明珠几个离开了。

不久之后,刘掌柜就坐了车前去南山刘府。

他如今跟刘管事走得近,一进府刘管事就接了消息过来了。

“樵二爷来了?我正想去您那边看看筹备的如何呢,有需要的地方二爷说一声。”

听说他的来意,刘管事沉吟片刻道:“您先回去等消息,我让人去跟太太身边的郝妈妈说一声。”

男人跟女人的思绪不同,这事告诉老爷不妥当,还是得太太拿主意,让太太给老爷吹枕头风去。

“你尽快啊,这事拖不太久,鹤鸣书院那边已经催了。”

“我知道,你放心吧,一有消息我就让人给你送信,拖个一两天没事,袁家那种情况,一把拿出二百两样子才让人起疑,让袁家跟对方先去讨价还价,拖住他们。”

刘掌柜觉得刘管事说得也有道理。

两个人分头行动,刘掌柜去给袁家送信,刘管事则把消息送进了内院。

耕大太太捏着佛珠,郝妈妈附在她耳畔说着话。

内宅里,假山上的石头都长着耳朵,不得不谨慎。

听了郝妈妈的话,耕大太太捻着佛珠转了转。

自从儿媳妇年纪轻轻病故,耕大太太就开始吃斋念佛。

张家把手伸向她孙子以后,念多少遍清心咒也遏制不住她想杀张家的心。

“老爷呢?”

“大管事说老爷去稼莘居请知府大人吃酒去了,洪家那个铺子好几家都盯着,据说刘家也想分一杯羹。”

耕大太太冷哼:“他们以为送去个狐媚子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又问:“任家那边太夫人怎么说?”

任家少夫人是太夫人娘家的外甥女,不会由着个狐媚子要少夫人的强。

245、换手挠痒痒

“太夫人说了,他们家姑娘福薄,守备夫人他们家不强求了,但是守备大人的续弦夫人不能从任何一个大家族里出。”

耕大太太点头应了:“跟太夫人说,我会尽力。”

这是换手挠痒痒,她替任家说服表姐娶个平民之家的闺女做儿媳。

本地习俗,一般续弦都得去前头原配娘家认亲。

新妇娘家没有依仗,认了亲就跟她们家亲女一样了。

任家太夫人作为交换,会替她削了张家伸过去的爪子。

“我先歇会,老爷回来叫醒我。”

郝妈妈把薄被给她搭在身上,拿了美人拳慢慢替她敲着腿。

次日一早,袁弘德接了几个曾孙,乘着牛车往鹤鸣书院去了。

同行还有晋地同乡,固北李家的李同芳。

李同芳跟着也算是个帮衬。

听说袁家惹上了麻烦,今天要去书院跟对方协商,李同芳要求同行。

虽然李家也有他们的考量,但危急关头能帮他们出头,这份人情袁家认了。

袁弘德对李同芳道:“今天去先不忙下决定,先看看情况,看看能不能把价钱压低些,最好再缓些日子赔钱。”

李同芳赞同。

“肯定不能他们说什么价就什么价,而且他的东西自己不看管好,打坏了也不能全是咱们家孩子的错,怎么也得各出一半吧?

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刚来的就好欺负,

而且你们刚安顿好,哪有银子赔?等秋下卖了粮再说吧!咱们又不会少他银子,也不会跑,我给你担保。”

袁明珠觉得这位同乡真是人才,是个辩理的好口才。

到了鹤鸣书院,见了山长,张家的人已经在了。

来的只是个管事。

见了他们就连嘲带讽道:“不给你们捎信你们是不是就准备耍赖不来啊?鹤鸣书院不是谁想来读就能来读的,来读书就得有摔坏了别人的东西配得起的底气。”

李同芳:“你是来逞口舌之利的还是来解决问题的?要是来逞口舌之利的,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再说你一个奴才,我跟你也说不着,让你主子来。”

固北李家的子弟自有他的傲气,不像袁弘德,已经被生活磨去一些棱角。

一看对方就来个奴才,觉得对方在折辱人,拉了袁弘德就走:“山长,我们不是针对你,他家这个奴才,比他家主子脾气还大,恕我等不能不奉陪,

有事可以往城里回龙居客栈送信,告辞。”

山长本来就对刘家派了个奴才跟他说话不满,被李同芳直接说出来,更觉得自己没面子,脸色铁青。

贵重物品在书院里损毁,他本身就烦。

原想着帮着一方压服另一方尽快了结了这事。

没想到另一方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已经能预想到被烦得满天包的情形了。

推卸责任道:“对方就在城里,你们就近去解决吧,不用大老远跑到这儿来了。”

说得好像还挺也有道理。

书院在城西南,离城远,一来一回得大半个时辰车程,确实不如在城里方便。

若他家主子在此,或许有底气跟山长叫板,他一个奴才,又刚被李同芳灭了气焰,唯唯诺诺的应了。

张俊熙的爷爷张齐亮和其夫人刘氏听了管家的回报,对视了一眼。

张齐亮问他家管事:“那人是什么来头?”

怕碰到的是有来头的人。

管事被灭了气焰,真想让他主子给他出气,回道:“他们能有什么来头,听着都是老西儿的口音,一身的酸味。”

他这样一说,张齐亮放心了,“我下午去会会他们。”

张齐亮觉得胜券在握,刘家耕大太太也没闲着,套了车去了守备府。

周大人一行住的是兵营,跟守备府这边关系还行,他们请了周大人,再通过周大人邀请学正大人,事半功倍。

守备府戚老夫人对耕大太太说:“拿了你外甥的名帖过去,周大人为人和善,一说他肯定应。”

周玉典已经通过姜文翰知道了袁家五小子在学里被人算计的事,守备府来人一说,他就顺水推舟的应了。

约好了明日一早前去。

去的人回来复命:“周大人说了,明日一早准到,还帮忙约了官学里的学正和夫子。”

戚老夫人拍拍表妹的手道:“放心了吧!”

两姐妹到了一起,难免说起共同的伤心事。

戚老夫人:“玉娘还活着呢,这一个个妖里妖气的就在府里兴风作浪,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烽戟不在家,我是懒得管。”

耕大太太:“表姐,玉娘她是破罐子破摔,年纪轻轻就得了病,身后连个供奉香火的也无,你怎么也糊涂了,你不管这府里不是更乱套?

听说去岁冬天,玉娘带着澄姐儿去铁矿上香,桃红那丫头当着外人就推搡姐儿……。”

她自己说着拿了帕子抹着眼泪。

戚老夫人也哭。

姐妹俩抱头痛哭。

耕大太太本来是带着目的来的,说着说着哭起来,倒把原来要说的话给抛到了脑后。

“就算是个姐儿,也是烽戟的骨血,好好养大,也是个亲人不是?”

戚老夫人:“没有兄弟撑腰,一个姐儿长大就让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就像你安阳伯家的大小姐,还有一个兄弟一个儿子呢,不照样落得那样下场?

澄姐儿又那个样子,还有什么指望?”耕大太太:“表姐,玉娘她是破罐子破摔,年纪轻轻就得了病,身后连个供奉香火的也无,你怎么也糊涂了,你不管这府里不是更乱套?

听说去岁冬天,玉娘带着澄姐儿去铁矿上香,桃红那丫头当着外人就推搡姐儿……。”

她自己说着拿了帕子抹着眼泪。

戚老夫人也哭。

姐妹俩抱头痛哭。

耕大太太本来是带着目的来的,说着说着哭起来,倒把原来要说的话给抛到了脑后。

“就算是个姐儿,也是烽戟的骨血,好好养大,也是个亲人不是?”

戚老夫人:“没有兄弟撑腰,一个姐儿长大就让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就像你安阳伯家的大小姐,还有一个兄弟一个儿子呢,不照样落得那样下场?

澄姐儿又那个样子,还有什么指望

246、名砚品鉴会

“名砚品鉴会?”郝妈妈有些迟疑。

“会不会太过了,张家那边……?”

耕大太太:“你以为我们不过,张家就会不跟我为仇?”

郝妈妈被问的一噎。

是啊!过不过,太太跟张家都是解不了死仇,怕也没有用。

反而是把他们踩到底,踩得翻不了身,才能解决他们。

郝妈妈出去给刘管事传讯,刘管事得了信,不放心其他人去安排,亲自去找了刘自樵。

不久少夫人院子里就收到消息。

“郝妈妈去找了刘总管,刘总管亲自出门了?去了哪里?”

来回报的人摇摇头,“刘总管带着千张出去的,不知道去的哪里?”

千张是刘总管的心腹,他们试着收买过,没有成功。

刘管事带着千张去了樵二爷家,得知樵二爷还没回来。

刘家长子出来接待:“我爹出门的时候提了一句,说他去回龙居客栈了。”

刘管事又带着千张赶往回龙居客栈。

远远的看到他们家大姑爷带着人气呼呼的从回龙居客栈内出来。

还不忘回头叫嚣:“你们这帮老西儿想赖账,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刘管事和千张背过身装作购买旁边包子铺的包子,张家人没看到他们。

包子铺老板:“二位要几个?”

千张伸了两个指头,付了钱。

拿了一个在手里咬着,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味道不错,爷你也尝一个。”

俩人各抱着一个大包子,一边吃着,一边听着张家人跟回龙居的人对骂了一场后走了。

刘管事把最后一口包子塞嘴里:“走,进去看看。”

希望樵二爷没露面,不要打草惊蛇。

刘管事进门,正看到袁弘德给回龙居客栈的掌柜赔礼:“都是袁某连累大家了。”

刘家人字字句句都在说晋地人打碎名砚不认账,仗着人多耍赖。

李同芳大咧咧道:“他说啥还能就是啥了?他又不是天王老子,买东西还能讲价呢,还能他说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讲讲价就是仗着人多耍赖?”

大家也纷纷劝袁弘德不要往心里去。

这种争论本就是各自立场。

立场不同想法不一。

刘管事就听到旁边有人窃窃私语:“这回龙居客栈真是无耻之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居然仗着人多意图耍赖。”

“就是,耍赖还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不愧是老西儿,抠门得紧。”

地图炮都开了。

也有人认出了刘家的大管事,跟他打招呼:“刘管事来了?”

刘管事和蔼的笑笑,跟个弥勒佛似的:“正巧路过,我也来看个热闹。”

众人想起刘家跟张家的那些传言,互相递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千张受了刘管事示意,找到客栈的伙计说明了身份。

客栈伙计带着他找到袁弘德。

袁弘德:“刘管事来了?”

看看门口围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看来只能委屈你家刘管事从后头后门进来了。”

刘管事随着回龙居客栈的伙计进了一间客房。

刘掌柜也在,大家商议了一下明天的安排。

听说要办名砚品鉴会,李同芳抚掌赞同:“如此甚好,他那砚台若是没有猫腻,我晋地同乡会把那二百两银子凑齐,当场交给张家,

若是砚台有猫腻,也让各界同仁做个见证,还我等公道,办品鉴会的地点就放在我们客栈好了,我这就让人去采买酒菜。”

在场的同乡纷纷表示愿意出银子。

袁家虽然祖籍不在晋地,但毕竟是跟他们一样来自晋地,外人提起袁家也说他们是晋地人,不能让人把他们晋地人瞧扁了。

他们建小团体,是为了对抗本地人的欺辱,大家也知道对抗只会更加让他们跟本地人形成壁垒,却是不得不为。

这回也是一个好机会,给自己人争气的同时还能更好的融入本地的圈子。

袁弘德:“谢谢大家厚谊,袁某来之前已备足银钱,就不要大家凑银子了,大家的心意袁某领了。”

袁家在晋地那些年没少受当地人排挤,没想到出了晋地反而被当成自己人感受到来自同乡的情意。

所以人之际遇还是很微妙的。

有诗书传家的同乡,听说要办名砚品鉴会,也表示家里有名砚,明日也带来参会。

没太受战火波及的晋地,文化氛围比被天灾和战火轮番蹂躏了好多波的武安州要强得多,存世的古砚和各类善本也多。

大家回去以后纷纷奔走相告。

第二天,回龙居客栈的伙计刚下了门板,就有人陆续到了。

大家见面才发现,有名砚的带着名砚,没名砚了带了古籍善本,没善本的带了几块香墨、一根紫竹管狼毫也来了。

其余人等,带印章的,带字画的,……不一而足。

袁明珠是被楼下嘈杂的人声吵醒的,以为张家一早又来闹事了,赶紧起床穿衣。

出了门往楼下一看,客栈里来了好多人,大厅里坐了好几桌。

看她起床了,等在外头的袁叔驹领她进去给她梳头。

“曾祖父带大哥他们在下面招呼客人,小妹洗漱了吃点东西再下去。”

袁明珠赶紧纠正他:“小弟,我是小弟。”

袁叔驹好脾气的笑笑:“是,小弟。”

他嘴巴笨,不善言辞,所以招呼客人的事他做不来,连最小的顾重阳都不如。

至少顾重阳能由袁少驹带着招呼各家带来的小辈。

所以他就自告奋勇上楼来带孩子了。

袁明珠梳洗了,吃了早饭下去,正赶上派人跟着袁伯驹去请张家的人。

袁弘德:“别提品鉴会的事。”

李同芳也交代:“一定得让他们家把打碎的砚台带来,既然咱们花了钱,砚台是好是坏回头都是咱们的。”

袁明珠:“对,拿回来许修修还能用,就是不能用了也不能便宜了他们家。”

大家只当她童言童语。

袁明珠怕她大哥拉不下脸要碎了的砚台,更怕张家心虚就是不把砚台拿来。

要是砚台碎块不能拿回来,他们今天办这个品鉴会还有什么意义?

“大哥我也去。”

爬到车上坐好。

到了张家,张家也正纠集了一帮同族准备去回龙居客栈找茬。

张家门口闹烘烘的,还有许多人围观。

247、摩擦

袁明珠跟着众人下了车。

不等其他人说话,先咋呼道:“你们人多我们也不怕,我们同乡都来了,咱们今天好好讲讲理。”

张齐亮看她一个黄口小儿,嗤鼻道:“我们本地人还怕了你们这群外乡人不成?欠债不还,打了也白打。”

看袁明珠样子,他再想不到回龙居客栈里早给他搭好了鸿门宴。

袁伯驹:“我家小弟年幼不懂事,你们实在不必这样喊打喊杀,我家曾祖父特意让我来请诸位,前去商议一下这事怎么解决。”

袁明珠装作吓得躲到她大哥身后:“谁不还了?也不能你说多少银子就是多少?我曾祖父说了让你们把砚台带着,我们得找人估一下价。”

张齐亮对他手里的砚台信心十足,不怕袁家找人估价。

而且他做了十足的准备,请了学里他儿子的另一个同窗来给他们作证。

昨日袁家不是狡辩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家那小子打碎的砚台吗?他今天就带了证人去,看看袁家还有什么说的。

一个外乡来的,居然也看人下菜碟,一只鹿也非得卖给刘家不卖给他们家,他们又不是出不起银子?

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以后是个人不是都敢跟他家对着干。

袁明珠等人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没用得上,张齐亮就把装着砚台的布包拎出来扔到袁伯驹怀里。

“走吧,看看你们今天还找什么理由耍赖?”张齐亮鼻孔朝天道。

袁明珠把她大哥怀里的布包拎了放到张家的马车前头地上:“我们还没付银子呢,这堆破石头还是你们家的,等付了银子在给我们不迟。”

他们可不能接,接了回头鉴定出有毛病说不清楚。

张齐亮太自信了,他做了万全的准备,认为这些没根没基的外乡人这个亏吃定了。

他不仅能教训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还能得一笔银子。

去年游说族里人送了女儿给任家大少爷做妾,给那家人的银子就能弥补回来了。

心情正好,也不跟一个孩子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多掰扯,让人把碎砚台收起来。

西市口,顾名思义在城西边,再多走些路就到城西门了。

他们这么多人穿城而过,引得路人围观。

大家争相打听出了什么事。

袁家这边面生,口音也不同,问的人倒是不多。

张家那边觉得是稳赢不输了,眉飞色舞的跟人解说着。

一时之间路人都知道了前头那辆车上坐的是打碎别人贵重物品还想抵赖的无赖。

还是家外乡来的。

移民的到来,除了给武安城带来人口和生机外,也带来了竞争和物价上涨。

就拿春节买鹿为例,不是这些移民的到来,哪里会鹿价暴涨还一鹿难求?

其它日常摩擦更多。

对移民不满的人也多。

不知是哪个带头,有人就拿了烂菜叶、臭鱼烂虾、臭鸡蛋开始往马车上丢。

袁明珠看着从马车的车窗里扔进来的菜叶,眨巴着大眼睛,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兄妹俩拦住要掀开车帘跟人理论的李家少东家李文博,“小不忍则乱大谋,不争这一时之气。”

跟来的随从也纷纷劝说。

李文博也知道是这个理,忍气坐回去。

看到袁家不敢吱声,张家人更得意了。

“看到没有?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理屈。”

有那一等的马屁精,想要趁机攀附张家,在外头辱骂起袁家来,就像是袁家跟他们有着杀父之仇夺妻只恨一般。

更多的是没有主见的人,本着从众的心理跟着人云亦云。

待到了回龙居客栈那条街上,已经聚了长长的人龙。

还有看到人群聚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跑来打听的,人群还有越聚越多的趋势。

隔着不远的衙门街也接到消息。

知府大人忙着人去查看出了什么事。

派去的人很快回来回复:“回大人,是前头回龙居客栈门前聚集的人。”

听到回龙居客栈,万知府就额头青筋一跳。

回龙居客栈如今隐隐成为了移民首领,好几桩移民跟本地人的冲突都由他们在背后撑腰。

今天又围了这么多人,闹不好会引起哗变,变成群体性事件。

不待问清始末,忙又指派了差役去维持秩序。

做了安排维护治安,才细细打听缘由。

“一个移民家孩子和西市口张家的孩子同在黄丘岗鹤鸣书院读书,移民家孩子打碎了张家孩子的砚台,据说那砚台价值二百两纹银……。”

万知府看看自己案头的那款砚台,觉得有些惭愧。

他这款砚台是求学时候买的,用了这么多年,砚台的底部已经磨得薄了。

当年买的时候好像花了八两银子,还把他心疼的不行。

因为念旧,也因为觉得价钱忒贵,一直没舍得换。

看来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不知道如今的蒙童都开始用价值数百两银子的砚台了。

真是让人汗颜啊!

“回龙居客栈为了鉴别那块砚台真正的价值,特意请了本城的知名人士,在客栈里办一场名砚品鉴会,据说还有人拿了一块书圣用过的砚台,叫什么……?哦,金星石砚台,……。”

听得万大人心里痒痒的,也想去见识一番。

特意回后衙换了一身常服,带了人过去。

张齐亮进了回龙居客栈的大门,看到那一张张他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的面孔,就知道事情要糟。

四肢发凉,头冒虚汗。

端着杯子杯子喝水,水杯磕着牙齿,发出磕碰的声音。

刘自耕也在,坐在他上首。

他旁边坐着刘家的老太爷,老太爷还不知道真相,捋着胡须很是欣慰的说教:“一家人就该这样守望相助,有什么事互相帮衬着,

人死为大,姨娘都去了那么些年了,往日有点什么龃龉,关起门来咱们还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刘自耕自是他说什么都一律应着:“是。”

“您教训的是。”

“您说的对。”

……

让老太爷听得浑身舒坦。

这个往日怎么都看着不顺眼的儿子,今日再看觉着顺眼多了。

倒是往日看着八面玲珑,对他各种吹捧奉承的大女婿,今天木愣愣的,一脸青灰,跟死了老子娘似的。

门外传来声音,这是又有人来了。

248、目中无人

凡是被邀请的基本早都来了,这会来的都是不请自来的,因为得到消息迟了,来得晚。

能不请自来的,也都是自觉脸大肩膀宽的。

就比如这位被大家恭迎进来的本地父母万大人。

张齐亮听着此起彼伏的“万大人”,觉得眼前一黑。

别人都站起来迎接,只有他坐着没动。

刘老太爷的脸黑成了锅底样,瞪着他大女婿。

觉得女婿太托大了,父母大人来了,其他人都站起来迎接,他都站起来了,女婿居然坐着没动。

难不成还觉得比他这个岳丈还尊贵?

刚通过他的门路给任家送了个小妾过去就目中无人了,要是真发达起来,眼里还能看起谁?

等张齐亮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看在他岳父眼里就更是大大咧咧目中无人。

刘老太爷气得冷哼一声。

张齐亮这会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注意不到他,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张齐亮现在就想把面前放着的装破砚台的布包给变没了。

要是一本书他都敢吃了,可这么大块石头,他又没有克化金石的肠胃,吃了无异于自杀。

他有害人的胆量,害自己?狠不下心!

要不怎么说对自己狠才是真狠!

万大人离得近来得算早的了。

还有离得远的,这样一会工夫来一个人,拖拖拉拉的直到巳时才不再有人过来。

“咱们开始吧?”李同芳询问大家。

本来预定辰时开始的,如今已经晚了快一个时辰了。

大家没什么意见,前来参加这种活动的,本来就是闲人多,不是闲人的来之前也做好耽搁一天的准备了。

对品鉴会的开始时辰有想法的,只有张齐亮。

想把时辰往后推迟,真推迟了,推迟的每一刻又像是凌迟。

被煎熬了一个时辰的张齐亮,终于开始接受审判。

最初的慌乱过后,张齐亮强自镇定,依旧存着想幻想,觉得没人能发现他手里的砚台有问题。

他手中的那块,足可以假乱真。

之前有人拿来的王羲之用过的砚台,他看了,跟他手里这块石质相同,他觉得没有区别。

越想越觉得不会被拆穿。

袁弘德站在李同芳旁边:“今天为我家小儿之事,劳动各位前来。”

又对张齐亮说:“张员外,那块破碎的砚台可带来了吗?”

张齐亮把砚台碎块拿到台上。

“就是这块砚台,也是金星石砚,与王书圣那块同出一处砚坑。”

布包打开,众人皆伸长了脖子探看。

果然见墨色的砚石底色上散布着熠熠星辉。

回龙居客栈的大堂里想起阵阵抽气声,众人纷纷道着‘可惜’。

见此情形,张齐亮的底气又上来了,把碎砚石按照原来形状摆放好。

“我这砚台虽没有名家使用过,也是世间难寻的珍品。”

有人按捺不住,上前细品。

就看到砚石上雕着一只展翅的凤凰,凤凰的周身遍布细碎的金星。

最难得的,凤口处衔着的那颗大的金星,大而浑圆。

整块砚石,利用原石的纹理,神形并茂,雕工高绝,观之没有丝毫匠气,浑然天成,像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碎成数块,丝毫未影响其美观,只是让人觉得可惜了。

周大人也随着其他人上去,拿了一块砚石观看。

默默把砚石放回去。

背对着众人朝着袁弘德做了个手势。

袁弘德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往后院去的廊道里,袁少驹和顾重阳把一个小胖子按住,“陈琛,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刘俊熙的砚台明明是他自己摔坏的,我碰都没碰,为什么你要替他做伪证陷害我?”

小胖子不敢直视他们,“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放开我,不然我叫人了。”

帮他们望风的袁明珠本就对他们试图说服小胖子没抱希望,“五哥,算了吧,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袁少驹二人只得把人松开。

他有些颓丧,“我真没碰他的砚台。”

至今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慢慢长大,就会看到更多的阴暗面,会变得圆滑,在光明与暗影之间从容应对。

每个人的成长都这样,只不过袁少驹的成长之路是从开满鲜花的大道直接转入荆棘遍布的山崖,落差大了些。

回龙居客栈外人头涌动,互相打听着消息。

张家的人在往外传递着消息,煽动着不明真相的民众。

“里头鉴定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跟书圣用过的那款砚台一个坑里出来的。”

“这些外来的老西儿太无赖了,摔坏了这么贵的东西不认账。”

“都是他们,不是他们物价怎么会涨这么高?最近粮价又涨了。”

“可不是,什么都贵,过年买条上供的鱼都差点没买上,俺媳妇骂了俺好几天,过年都没过好。”

“官府给他们分地,分农具,分耕牛,为啥不给咱们分?咱们是晚娘养的不成?”

“嘘,别说话,听听里头说什么。”

是袁少驹的那个小胖子同窗,由他爷爷陈敬仁领着到了前头。

小胖子紧张的咽着口水。

他爷爷鼓励着他,“照实说,把砚台怎么打碎的实情说给大家听听。”

小胖子看着屋里的大人物,再看看外头乌压压的人头,吓得哇一声哭了。

陈敬仁挤出个笑,“这孩子。”

又问:“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了?”

对众人说:“孩子在家说过一遍,我替他说说吧。”

按照张家给出的说辞道:“春假过后他们到了学里,张员外家的小孙子带了块好砚台,他们同窗都争着传看,袁家的那个孩子,”

拿手指着袁少驹,“他私下里说‘什么破玩意也拿来谝,’第二天夫子授课的时候,大家都在认真听讲,他把砚台给碰到地上摔碎了。”

给袁少驹定了罪:“小小年纪就嫉妒心如此重,见不到别人比自己强,看到别人有些好东西就蓄意损坏,道德败坏……。”

袁明珠在旁嘀咕了一句:不说不错,多说多错,有些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旁边顾重阳问她:“你说什么?”

袁明珠附到他耳边说了一些话。

顾重阳只觉得耳边温温的。

听完袁明珠说的话,他走上去把陈敬仁指着袁少驹的手指拿住:“说话就说话,不要指指戳戳。”

249、报复

又问小胖子:“他私下里说的话你怎么能知道?他当时怎么说的,你重复一遍。”

小胖子往他祖父看过去,陈敬仁想说话,被人阻止:“你不要说,让他自己说。”

他若是再说就有教唆的嫌疑了,陈敬仁不好再开口,只是警告的看了他孙子一眼,催促他赶紧说。

小胖子陈琛被瞪得瑟缩了一下,“我在学里跟袁少驹关系好,所以他在我跟前说这些话,他说‘什么破玩意也拿来谝’。”

“真是这么说的?‘什么破玩意也拿来谝’?你没记错?”

“没记错。”

“真的没记错?”

听到顾重阳一再强调记没记错,所有人都察觉到有问题了。

陈敬仁更严厉的瞪着孙子,让他想好了再说。

只是他这孙子被他恫吓的胆小如鼠,再被这么瞪着,更加领会不到他的指示。

“没记错,他就是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顾重阳快速问道。

陈敬仁再顾不上旁边的人阻止,欲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可惜晚了,小胖子点头如捣蒜:“嗯,一字不差。”

气得他啪叽啪叽照着脑袋给了他傻孙子几个巴掌。

外头围观的人被这突然的变故闹懵了。

他们有人离得远,只能看到里头人的动作,声音听了太清。

纷纷跟站在最前头的人打听出了什么事。

站在前头的晋地移民:“你们这些本地人可真够无耻的。”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你们不无耻,把物价抬这么高,不让人活了。”

“物价高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买东西物价不高?”

眼瞅着就要打起来。

后头的人忙拉架:“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完了再打。”

本地人都难为情的把脸扭一旁去,不好意思解释,还是晋地移民:“嗤,还能怎么回事?那个作证的在说谎,

谝是你们这边的方言,我们可不这么说话。”

谝,音【piǎn】,炫耀之意,是黄河下游沿岸的方言。

晋地也有这个字,但是意思完全不一样。谝在晋地语系的意思是聊天、说话。

“那,那也有可能他来到这边学会了。”狡辩的人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

声音低下去。

这边闹烘烘刚停歇,就见里头情势再变。

就看到有人拿着锤子砸向一块砚台碎片。

周大人拿去一块新砸下来的断口:“新近碎裂的位置应该是这样的,上头虽然不平整,但是不会有其它异物。”

又拿起另一块碎片:“大家再看这块,上头有一层粉末状物。”

所有人都围上去传看,有人还拿指甲刮下那些粉末看是什么东西。

周玉典断言道:“这块砚台本来就有伤痕,不过被人拿同样颜色的粉末把裂痕给补上了,从外观上看看不出来,不过砚台就不结实了,轻轻一碰就碎了。”

又说:“这样的砚台已经不适合使用,加了水进去都有漏水的可能,最好是放起来当个摆设用,

张员外家是不是没有合用的砚台了,给孩子带了这样的砚台去学里?”

袁明珠觉得,周大人多年没有升迁,定然是他这张嘴太损得罪了人,跟名字应该关系不大。

这话太毒辣了。

就在她以为这就是最毒的话的时候,马上又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天外有天。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挣脱梁学正的手,“周大人别替他们遮掩了,我看这分明就是做好的圈套,这样的砚台,研墨的时候用力大些都会裂开,他家傻了会给孩子带这个去学里?”

众人纷纷打听这个说话的人是谁?看他身材魁梧,一脸胡须,不像文生倒像是武者。

偏又穿着文生的锦袍。

络腮胡走上去拿起“金凤衔珠”砚台上掉落的那颗最大的金星“珠”。

“这款砚台,这颗金星珠是点睛之笔,没有这颗金星珠,整块砚台就是一墩臭狗屎,可惜呀,这颗金星珠是人为做就的。”

被人当众扒了一层又一层皮,张齐亮面如死灰。

他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的局,在高手眼里却是跳梁小丑。

周玉典往络腮胡手里看去,果然看出些端倪,十分佩服此人的眼力。

“这位仁兄怎么称呼?仁兄好眼力,这珠子上果然有挤压的痕迹,小弟佩服。”

这金星珠是被人为凿了圆洞,人力楔进去打磨而成。

众人哗然。

丢下晴天霹雳,在大家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两个人,反而跟没事人一样,互相通报了名字年龄,躲到一旁称兄道弟去了。

袁弘德无奈的摇摇头,对李同芳说:“李老弟,既然这砚台是假的,就让人收起来吧,

这次大家带来不少真正的珍品名砚,古籍善本,名人字画,就别耽误大家时间了,让大家都赶紧见识见识。”

那一包破石头,被伙计草草装进原本装它的布包里,往角落里一丢。

其他人纷纷拿出自己的珍藏品,到前头展示。

梁沐风见他师兄仍跟周玉典躲在角落里,忙把二人拉过来。

“周大人,恒正兄,快来看看这款金星石砚台可是书圣遗物?”

大家才知道那个络腮胡是大名鼎鼎的莫恒正。

他这阵风头正盛,在士林间搅风搅雨,又刚刚为陆驳先生的弟子兼女婿郑长英申了冤。

袁明珠歪着头看着那个络腮胡,原来白驹爹娘的冤情是这人大白于天下的。

莫恒正拿着那款已经磨露底的砚石,“砚台上并未款识,不过就凭这款砚台,即使不是书圣遗物,也有极高的收藏价值。”

砚台主人刚刚见识过他的毒舌,真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听了他的夸赞,面露喜色。

别人看他和周玉典没再展露毒舌工夫,也纷纷捧了自家的藏品让二人品鉴。

刘府出示的几款砚台,都得到两人的好评。

一时间宾主相合,仿佛之前的剑拔弩张是大家的错觉一般。

张家的人坐在席间,既没人驱赶他们离席,也没有人跟他们搭话,仿佛被人遗忘了。

他们走也不是,留下又难堪。

袁少驹恨恨的看着他们。

袁明珠拉着他走开去看字画,“这世间最狠的报复不是把唾液吐在对方脸上,而是让他在最落魄的境地里看你的春风得意。”

250、与虎谋皮

袁明珠一边给他洗脑,一边把他拉走,免得他闯祸。

“为了报复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落魄有什么意思?不如让对手一身狼藉跪服在你脚下。”

没心没肺的袁少驹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不过好歹不再去关注张家和陈家那一伙人。

顾重阳站在他们身后,目露沉思。

还有旁边的捧着一本书正准备打开看的络腮胡,闻言也扭头看了说话的孩子一眼。

觉得有些面善。

不过没等他想起在哪见过他们,就被手里的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见他看得入神,旁边的人都看过去。

梁学正问:“恒正兄,这本书有什么讲究?”

“字写得不错。”回答的时候还扬了扬手里的书。

他给的理由差点没让梁沐风呕出一口老血。

有些人家珍藏的孤本,怕拿出来不慎损毁或遗失。

就会预先找人誊抄几本,以文会友的时候带去,既安全又有面子。

莫恒正手里的书就是这种情况。

看他喜欢,虽然喜欢的不是书本身,书主人依然觉得很有面子,“难得莫先生喜欢,宝剑赠英雄,这本书就赠与您好了。”

一本誊抄的书,莫恒正也没有客气,欣然接受了。

周玉典接过去翻看,就是常见的台阁体,他也不以书法见长,看不出个所以然,看看就又丟还给莫恒正。

眼见到了该吃午饭的时辰,后头厨房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就过来询问是不是准备上菜。

李同芳:“把大堂里收拾一下,准备开席。”

看看还赖着没走的几个人,又吩咐:“看好后门,别让人从后门进出。”

“后门锁上了。”

张齐亮看着门外依旧徘徊未去的围观者,心情烦躁。

早晨的时候他还看这些围观者十分顺眼,特意使了人在其中煽动,煽动得群情激奋。

他那时候哪里能想到世事无常,变化会如此快?

他不能中途退场,死皮赖脸也要赖在这里,一旦他中途走了,舆论就彻底对他不利了。

赖在这里虽然脸面受损点,对外却可以说‘我也是受了蒙蔽,被骗买了这块砚台,你们看举办方都没撵我出来,是因为他们也知道我也是受害人’。

原本指望着到了午时,看客们腹中饥饿就该各自散去了。

谁知有些人看热闹的瘾如此之大,居然忍着饥饿也要围观。

眼看着客栈都开始收拾桌椅了,陈敬仁坐不住了,凑到张齐亮跟前:“张员外,外头的人到现在都没散,马上又开席了,你赶紧想办法走啊,还等着坐在这里看人吃酒吗?”

回龙居客栈可不会大度到还给他们安排席位。

现在不走,马上就难看了。

张齐亮怎么会不知道这个?

他现在也正焦急,这人还在他跟前叽叽歪歪。

“你想走走就是了,我给你想什么办法?”

能想到办法我自己不早走了?

“你……!”

陈敬仁被他卸磨杀驴的话气着了。

“不是帮你我怎么会趟这滩浑水?”

张齐亮鄙夷道:“说的好听,帮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在城东豢养流民,私开荒田,这次移民分地,你家私开的田地也被分配出去,

你是跟移民有仇,趁着这次与他们为难,还想来我这里要一份人情?当别人都是傻的,就你精明?”

陈敬仁气得手指发抖,指着他:“你就不怕我拆穿你做下的事?”

张齐亮把他的手指拨开:“你那些流民还未安置好吧?与其在这里跟我发狠,还是操心操心你那些流民不会作乱吧!”

那些流民失了土地,没法生存……,真说不好会不会作乱。

陈家若是给些救济助他们渡过难关还好,不然现在青黄不接,粮价又连番走高。

陈敬仁被捏住七寸,不敢再跟张齐亮争执,领着他家的人:“我们走!”

也顾不得脸面了,走后门就走后门吧。

可是后门也不让走。

“今日客人多,又个个身份尊贵,东家交代了,为了方便管理后门禁止使用,客人还是走前门吧!”

张齐亮看着被堵回来的陈家人,暗骂一声‘蠢材’。

这些人不会让他们偷偷走脱,这点都想不到。

悄悄吩咐他家下人:“去把马车赶过来,等在门旁边。”

又对其他人说:“等陈家的人一出去,我们也出去,出去立刻上车。”

他就等着陈家按捺不住出去,替他们引开围观者的注意力。

袁明珠跟顾重阳躲在客栈的柜台后头目睹这一切。

袁明珠嗤笑道:“陈家跟着张家,无异于与虎谋皮。”

顾重阳:“那些流民……?”

袁伯驹找到他们,带他们去吃饭。

“什么流民?”

袁明珠把听来的话给他说了。

“回头跟周大人说说,这事你们别管了,快去吃饭。”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虽说昭朝新立,还算政通民和,但是这世间从来有阳光就会有阴影,任何政令的下达,总有人被切在刀刃上。

何况还有人为歪曲解读,让政令成为杀人刀。

形形色色的原因,有些人变成没有合法身份的流民。

“大哥,外头那些人还没吃饭,要不买些馒头给他们吧?”

袁明珠看到已经该吃饭了,有些人还在外头徘徊,对他大哥说。

剩下的这些人要么是好奇心盛,要么是他们同乡,想知道结果。

事情已经了结,是该给大家一个说法。

好奇心盛的人,是八卦传遍媒介,这种人能不得罪最好不要得罪。

而同乡,饿着肚子关心结果,这份情意本身就是无价的。

袁伯驹觉得小妹说的对,是该买些馒头。

找到曾祖父说了要买馒头的事。

周围的宾客都说逢凶化吉,是该买些馒头散散。

原来本地的风俗,凡主家有事,婚、丧、嫁、娶、破土、上梁……,都得做些胡饼、馒头分赠。

袁伯驹要拿着钱去买馒头,被袁明珠给拦着了。

“五哥跟我们去就行了,大哥你陪客人。”

开什么玩笑,现在在场的那么多本地士林知名人士,正该哥哥们混脸熟的时刻,怎么能让他们做这些俗事?

不喜读书的袁少驹被拉了做苦力。

251、实其腹

袁弘德把装着零钱的包袱递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拿钱。

袁明珠往外拿银子的时候内心一动,勾着其中的一个布包一拽,布包里的东西啪啦啦散落一地。

这包里装的是袁季驹这些年积攒的小物件,以各色印石为主。

这次为了帮家里渡过难关,都包了来。

客栈大堂里铺着的木地板,印石倒没有摔坏,就是跳着滚得到处都是。

客人刚上桌,酒菜还未上,见有东西滚落脚边都弯腰帮着捡,各家带来的仆从也跟着帮忙。

有人捡了起来就拿在手里把玩,问袁弘德:“袁先生刻的?”

袁弘德:“家里孩子平日练手所刻。”

袁明珠:“我们以为这次得赔人家一大笔银子,怕家里银钱不够,就把值钱的东西都带来了,看看能不能换些钱。”

众人看向她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大眼睛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手边的包袱里一小包一小包的东西,只觉鼻头也跟着发酸。

这次是袁家运气好,周大人和莫先生这次恰好到场,不然还真得倾家荡产赔给张家银子。

袁弘德拍拍她的头,“快去买馒头吧!”

袁明珠忙掏了一串钱和一些碎银子,领着袁少驹和顾重阳跑了。

客栈对面就是一家卖馒头的。

正是饭点,热腾腾暄软的大馒头刚出笼。

“老板,给我们拿五十个馒头。”

“好嘞!”

“老板,借您一个笸箩装馒头,回头用完给您送来,我们就在对面回龙居客栈。”

馒头铺老板也知道早晨发生的事,一边给他们装馒头一边问:“砚台那件事是你们家吗?”

“是啊!”

“听说那砚台是假的?”

袁明珠点头:“嗯!就是化险为夷了,听说咱们这边的规矩得买些馒头散散。”

他们抬着馒头回头,站在客栈的台阶上散馒头。

“大家拿了馒头回家吧,该吃午饭了。”

有人问:“这事就这么算了?”

袁少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有讨饭的花子也闻讯过来领馒头,敲着碗唱了一段吉祥的唱词。

袁明珠把手里的串钱解开,把银子撒开:“唱得不错,赏。”

花子们捡了钱一哄而散。

“五哥,你把笸箩给馒头铺老板送回去。”

就在他们准备回客栈内的时候,一个女人带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

看到他们的馒头已经散完了,她们站在了原地没有再过来。

抹了一层灰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失望。

袁明珠看到那小女孩的头上插了个草标。

对正准备去还笸箩的袁少驹说:“五哥,再买几个馒头过来吧!”

袁少驹:“哦!”

跑了去又买了几个馒头回来,拿荷叶包了递给那对母女。

回到客栈里,宴席已经开了,他们在各家带来的孩子那桌坐了。

她是假小子,也不敢跟在座的深交,万一人家跟她品味相投请她去家里做客就露馅了,只能埋头苦吃。

旁边袁少驹如鱼得水,跟刘家的长孙相谈甚欢。

“我们家过年前一共猎了三只鹿,有一只就卖给了你们家的银楼。”

还邀请大家:“等天气暖和了去我们家玩,能猎到兔子和野鸡,我家曾祖母卤的兔子和烧鸡都可好吃了。”

刘家长孙长了一张严肃的总裁脸,“好,我回去报过祖母,祖母若是同意会去你家拜访。”

其他人也表示会请示家里,家里若同意会去袁家做客。

袁少驹:“到时候我给你们下帖子。”

只有刘家小弟,鼓着一张小脸,安静的跟只小白兔似的。

他哥不时帮他夹一筷子菜,没人夹菜的时候他就只吃自己跟前的。

看到袁明珠也十分老实,刘永昶对袁少驹说:“你家小弟跟我家小弟都很安静。”

袁少驹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只能点头。

宴席结束,兄妹几个陪着曾祖父送客。

送走客人,袁家也准备告辞。

李同芳送他们出门,“袁先生考虑一下,咱们联合几个晋地同乡办一个酿醋的作坊,我们固北李家也擅长酿酒,先生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参一股。”

他算是看出来了,周大人梁学正这些人跟袁弘德之前应该就认识。

袁家短短一段时间之内就搭上了好几个重要人物。

今日若不是这些人来捧场,父母大人和后头来的那些人是不会来出席的。

这一场,称得上他们晋地同乡的翻身仗,赢得漂亮。

袁弘德也想找个营生赚钱,应道:“等春耕忙完了咱们找个机会坐坐,细细说说这事。”

武安城内百废待兴,可以做的营生很多。

不过他们晋地来的做醋做酒确实有优势。

见袁弘德有兴趣参与,李同芳十分高兴,牛车走出去老远还在挥手。

回到家中,把事情经过说了,又把大家凑的首饰碎银还回去。

“这回多亏了周大人和莫先生,回头找机会得好好答谢人家。”

知道没事了,一家都很高兴。

陶氏:“晚上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袁少驹想起来:“我答应请人来家里做客呢!”

袁弘德问袁伯驹几个:“有好友也可以一并请来家里做客,等春耕忙完了,正好请人前来。”

袁伯驹有说了听到的关于流民的事。

袁弘德:“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袁伯驹:“民不饱腹,必生乱,不患寡而患不均,移民都分了良田,那些流民却被剥夺了生计,若是有心人一鼓噪,说不定生出大祸。”

袁弘德:“若是真乱起来,城里有兵丁守卫,不会殃及那里,我们这些乡间野地,恐怕危矣。”

真出了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所以这件事不是要不要管,是必须管,为了自家的安危也得管。

对袁伯驹说:“明日一早我送你们去学里,跟周大人说说去。”

袁明珠:“趁着哥哥们都在家,我们去把去年秋天发现的那几株柿子树给挖回来栽上吧?”

说干就干,赶了牛车去了瓜蒌山。

几株柿子树还在,没被人发现。

柿子树又高又大,根系发达,若是人少还真不好挖。

就是挖了下来往山下抗,都是个费力的活。

252、恓惶

在山上扛东西,上坡的时候重量都在后面,等下坡的时候重量又变到了前面。

一个不小心转换不及时,会把承受重量的人给压趴下,砸伤人都有可能。

袁明珠之所以知道这个,是现代那一世见过一个这种情况砸伤的病人。

她拉着顾重阳站得远远的,“这种时候不添乱就是帮忙了。”

顾重阳老实的站在她旁边。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没用帮不上忙,但是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是对的。

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蹲在地上,托着腮,憧憬着秋天柿子挂满枝头:“等柿子收获了,我就想吃新鲜柿子就吃新鲜柿子,想吃柿饼就吃柿饼。”

刚刚还说着很有道理的大人话的她,这会又变回说童言童语的小儿,不过,什么样的她都让人喜欢。

几棵柿子树都被运回柳树湾村。

前院种了枣树,柿子树就只能种在后院。

此地这个时节会刮起大风,虽然不至于飞沙走石,也威力不小。

袁弘德怕刚栽下的树被风吹倒伤人,又拿树枝做了加固。

袁家的动静不小,隔壁两家都看在眼里。

严氏看着他们家红火的日子,再看看自家破烂的窝棚,想着没有音讯的丈夫。

他们家往日虽然比上不足,可比如今的境况那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两个儿子去追查牛家三个儿子和秦家的踪迹了,只她一人在家,显得愈发恓惶。

难不成以后就沦落如斯了?

由俭入奢易容易,由奢入俭难,早年间他们也过过苦日子,接这次差事的时候他们觉得自己能胜任。

可是真的看不到前景的时候,内心的晦暗只有自己能体会。

樊嬷嬷带着顾重阳和袁明珠出门抱烧火的柴火。

给他们俩把柴火整理好两小抱让他们抱回去,她自己在后头整理了一大抱。

转过围墙,看到隔壁的严氏眼神阴狠的盯着正在进门的小主子。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一咯噔。

来之前姜大人只交代了小主子身份特殊,只能以袁家奴仆的身份做遮掩。

现在想想,需要委屈到做奴仆遮掩身份的地步,对手得十分难缠。

樊嬷嬷提高警惕不说。

牛家那边,牛二蹦得了周大人求情,可以养好了伤慢慢还他们家欠下的劳役,所以待在村里没有外出。

晚饭他在袁家得了一碗面条,吃了回自家窝棚睡觉。

他爹娘正心气不顺。

牛俏缩在角落里装空气。

他进门的声音让他娘的火气再按捺不住了。

她今天带着闺女去赶了场庙会,在庙会找了人批命,想问问三个儿子的吉凶,结果让她很失望。

她的三个好儿子回不来了,以后就只能指望这个废物了。

看到二儿子,忍不住拿起东西往他丢过去,完全没有意识到丢过去的是一把剪刀。

“你怎么不去死,要让你哥和你弟弟替你去死?你这个讨债鬼,我哪辈子欠了你的?……”

剪刀擦着牛二蹦的脸颊划过去,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不是他躲了一下,剪刀就插到他脸上了。

牛二蹦吓得抖了抖,从家里跑出去,跟有些日子没在家,据说出门找活干的冯家兄弟走了个对面。

身后传来他娘的叫骂声。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男人男人不当个人用,儿子儿子是个窝囊废,吃里扒外天天给人家干活……。”

说的好像牛二蹦白替袁家干活一样。

袁弘德听着他家那边的骂声,对陶氏说:“别理她,睡吧。”

牛二蹦本就胆子小,又被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吓,胆子更小了。

怕他兄弟们回来遭到冯家兄弟的报复,觉得他们在外头不回来也好。

可是听他娘的话,他兄弟们死了?

缩在袁家的草垛里,吓得浑身发抖。

他一害怕就尿急。

不过他不敢在袁家的草垛里尿,只能哆哆嗦嗦的从草垛里爬出来,到村前搭的那个简易茅房里去解决。

上完茅厕,才发现村子里的灯都灭了,只有冯家还亮着灯。

夜风里仿佛还传来压低声音的说话声。

鬼使神差一般,他左右看了看没人,猫着腰摸了过去。

他想知道他兄弟们是不是真死了,是冯家兄弟俩给害死的吗?

冯家窝棚里,冯大厚的声音:“查到他们被卖到铁矿矿坑那边去了,具体在哪个矿坑还没查到,他们那么蠢,我爹应该不是着了他们的毒手。”

又问他弟弟:“你那边查的怎么样?秦四狗两口子找到了吗?”

不是牛家的几个蹦干的,就只剩下秦家两口子了。

“查到了,他们是安阳侯夫人的人,已经回到侯府去了。”

娘仨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困惑。

他们算是什么?合着人家就是两口子斗法,他们就是那阎王打架被殃及的小鬼?

竟是如此悲凉的结果,一时间一家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

牛二蹦体会不到窝棚内人的心情,不过他也相当震惊。

还有更让他震惊的。

严氏收拾起自己伤心,说:“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冯大厚:“上头不发话我们也走不了啊!”

严氏:“上头会发话的,只要那孩子死了上头就不需要我们在这里盯着了,就会命令我们回去。”

所以顾重阳必须得死。

冯大厚:“在村里下手太显眼了,等他去了书院,找机会在书院下手。”

村里人员简单,加上工棚那边的工人也不过几口人,出了事很容易让人察觉是他们动的手。

所以只能把出事的地点放到外头。

开始余下几日,他们都发现袁家的小儿子一直没有离开村子。

他不离开村子,顾重阳也就不会离开村子。

“许是学里开始放春耕假了吧?”冯小厚猜测道。

冯大厚:“娘,你去袁家打听打听。”

严氏比两个儿子还急切的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应道:“我马上过去问。”

又说:“他们家新买了个老婆子,跟她打听很方便。”

仆妇跟主家总隔着一层,稍微给点好处就能问到消息。

严氏出去找樊嬷嬷了。

樊嬷嬷正推磨,新买来的石磨放在工棚这边,顾重阳帮着牵着骡子,樊嬷嬷拿着小扫帚在收粉。

253、母夜叉

严氏到的时候看到大蹦娘也在,新买了的石磨用的时候会掉石粉,磨好的面粉吃着牙碜。

她得等袁家用过了再用。

而且她还想试试能不能蹭着袁家的骡子用用。

大蹦娘看到她:“大厚娘也来了,怎么,你也要推磨?你们家不是一直都买的磨好的面粉吃吗?哪像俺们,没钱,只能买回来自己磨,

不过俺可听说了,现在粮价涨了,卖面粉的铺子都往面粉里掺水,买回来得晾晒,不然就霉了,你可得小心点。”

听着酸溜溜的。

严氏道:“俺们哪有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俺家大厚他爹人不见了,不知道谁汇报的,说俺男人潜逃了,让出罚银呢,

俺家儿子没办法,只能出去找活干,居然有人又去汇报说俺儿子也逃跑了,有些人也不睁大狗眼看看,俺儿子可是回来了。”

对着大蹦娘指着和尚骂秃子。

前头冯小毛和牛大蹦他们先后失踪,是袁弘德去汇报的,官府过来查证,两家各缴了一笔罚银。

大蹦娘觉得冯家也是三口人不在家,胡诌了个理由就能少缴钱,十分不忿,又跑去汇报。

听着自己做下的事被揭穿,大蹦娘讪笑道:“就是,这汇报的人也太坏了。”

两个人舌枪唇剑你来我往,严氏打听消息的正事都差点给耽误了。

等把大蹦娘拿话镇压老实了,才一脸慈祥的问顾重阳:“重阳帮你樊嬷嬷推磨呢,怎么没跟你家五少爷去学里啊?”

樊嬷嬷警惕性高,替他顾重阳回答道:“学里放假呢!”

“放多少天啊?不会耽误功课吧?”

这么关心,听着她跟顾重阳亲祖母似的。

樊嬷嬷笑着说:“他就是个书童,伺候少爷念书,去不去都一样,他又不读书,能耽误啥功课?”

得到的结果虽然不理想,好歹知道是放假了。

既然是放假,总有会去学里的一天,严氏就放心回去等着了。

顾重阳看着樊嬷嬷把严氏耍得团团转,轻轻蹙了蹙眉头。

这个樊嬷嬷也好生奇怪。

不过以为是曾祖父交代她这样说的,就没有再在意。

出了之前那件事,鹤鸣书院的山长处理问题让人很失望,袁家就不准备再送袁少驹去他们书院读书。

姜大人给他推荐了任家的族学,让袁少驹去任家的族学附学。

任驿丞家夫人下了帖子,请他们家去赶三月十三的庙会,袁弘德准备趁此机会看看任家的族学怎么样。

任家还有个女学,若是好的话也想把两个曾孙女送去。

前两日听说有流民劫掠了移民村落,听到消息让他十分不安,得把家中小儿都转移到安全处。

十三日是铁矿庙会的正日子,前二后二都是副会的日子,整个庙会共五日。

恰逢春忙假,袁伯驹兄弟都在家,袁弘德拿着姜大人使人送来的信,对袁伯驹几个说:“你们几个也收拾一下,跟我们一起去赶庙会。”

袁伯驹有些诧异:“曾祖父,我们就不去了吧,留在在家读书,准备四月里的道试。”

袁弘德摆摆手:“姜大人的信上说莫先生这段时间在任家族长家做客,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们随我前去,若是能得到莫先生指点一二,比你们闭门死读书强得多。”

名砚品鉴会那日,与莫先生有一面之缘。

今日经姜大人提点,才知道他跟南直隶学政大人是同门师兄弟。

据说他们师兄弟的偏好都差不多。

此去虽有取巧之嫌,但是为了家族子弟的前程,袁弘德也只能拉下老脸前去。

姜文翰已经查明了顾重阳落到袁家的始末,这次也是报答袁家对少主的搭救之恩。

之所以没把顾重阳接走,是他跟顾舟的想法一样,都是要先稳住顾重阳,找到顾帆。

又出了几道题,“回屋去做好了文章,回头试试能不能递给莫先生。”

袁明珠也知道,读书进取,院试过不过是一个分水岭,过了院试,取中秀才,才算是迈进读书人的第一步。

就是这第一步,就把无数人挡在门外。

十年寒窗苦读,有人就因为主考官的好恶被录取或是被淘汰。

看到大哥他们没有矫情的说是在作弊,清高的拒绝前去,她还是挺高兴的。

拉着曾祖父的手让他看选给驿丞夫人的礼物,“曾祖父看看送什么好?”

有求于人必礼下于人。

他们需要驿丞大人给引荐,所以得投其所好。

袁弘德也拿不准。

袁明珠想想说:“那任驿丞夫妻俩都挺接地气的,我觉着这些文雅的玩意就算了,金银珠玉又太见外了。”

袁弘德:“金银珠玉可不能算了,你们上次接了任夫人那么贵重的见面礼,你曾祖母总得还一份差不多的回去。”

旁边樊嬷嬷受了陶氏支使,端了热茶给曾祖孙俩送来,听着袁明珠说话,觉得头头是道。

暗自叹口气,想着:袁家的这个小姐看着还挺是那么回事,出去也挺唬人,谁能想到私底下会是那样一副德行,对家里下人是非打即骂,活脱脱一个母夜叉。

她来了这些日子,每每看到她对顾重阳抬手就打,张口就骂都心惊肉跳。

偏偏少主子跟个傻的一样,被她打了骂了也不长记性,还跟着她不知道躲远点。

真是愁人。

她这次回去该怎么汇报才好?

是照实了说?还是……?

袁先生一家都是正直的人,对少主子都非常好,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异数?

这样的女子,白长了一副好相貌。

这么个性子,长大了也嫁不出去,嫁出去也得被丈夫婆婆磨搓。

正想着,就听到那母夜叉又开始支使小主子:“顾重阳,顾重阳,又死哪去了?把这些东西送大哥屋里去。”

樊嬷嬷偷偷拍拍怦怦跳的心口,陪笑上前:“二小姐,送什么?我去送。”

袁明珠交代着送什么,骂骂咧咧:“就能懒死他了,又死哪玩去了,看回来我不打死他。”

听得樊嬷嬷的笑容都带着哭像了。

还是袁少驹进来:“重阳跟爹去收鱼笼了,一会就回来。”

樊嬷嬷:我错了,就这么个夜叉,躲是躲不开的。

决定还是照实向上汇报。

254、庙会

到了铁矿驿,樊嬷嬷攒着一口气呢,见到任驿丞就开始告状。

“一家子都是和善人,待少主子都极好,不打不骂,冬天的棉衣奴婢也看了,都是肩膀那儿续的棉花厚……。”

樊嬷嬷深谙告状的诀窍,先把袁家上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俗语说亲娘做肩,晚娘做襟。

亲娘做的棉衣把肩背处续上厚棉花,晚娘做的棉衣只把衣襟那续上厚棉花。

外人拿手摸棉衣看看厚薄,都是摸衣襟。

伸手一摸就会说:“这晚娘好,看做的棉衣多厚,比亲娘也不差。”

实际身上薄得跟纸似的,孩子冻得瑟瑟发抖。

任驿丞颔首,他也觉得袁家人都仁善。

少主子托付给这样的人家再合适不过了。

这也说明他的眼光好,选了袁家做亲家。

马上他就绷不住了。

樊嬷嬷话音一转:“就是他家那个二小姐,母夜叉一样啊!……”

把这几日见到的袁明珠的恶形恶状学了个一天一地。

“奴婢觉得少主子跟她八字相冲,做什么都不合她的意,鸡蛋里挑骨头的找茬。”

任驿丞捋胡须的手没注意,扯到了一缕胡须,疼得嘶嘶的。

任驿丞看看里间,迟疑道:“不会吧?”

袁家那个小姑娘他熟悉,看着不是那等刻薄寡恩的人啊!

樊嬷嬷受到质疑,很是不忿:“怎么不会?我亲眼所见,就昨日,少主子跟着袁家老爷我河边收鱼笼了……。”

巴拉巴拉把昨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总结:“她对家里那只叫袁幼驹的猴都比对少主子好。”

想想袁明珠对那只猴的宠爱,再对比她对少主子的恶劣,不由悲从中来,替少主子委屈。

虽出乎意料,但任驿丞也知道樊嬷嬷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

只这件事事关重大,他也做不了主。

“这事我会汇报给大人,你先忍耐一些日子,一个小姑娘,也做不出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注意些,让少主避着她一些,

我们会尽快说服袁家曾祖父送他家小五来任家族学附学,离得远了就好了。”

也只能如此,她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为防止有人起疑。

任驿丞也得去会见袁家曾祖孙几个。

樊嬷嬷无奈的走了。

里间躲着的人出来,一个道:“袁家人居然慢待少主?姜文翰不知道吗?他不是早就认识袁家的人了吗?”

旁边的人:“姜大人早认识袁家不假,他也没想到少主会藏在袁家,哪会去关注一个下人?”

“安排一下,我明天见见这个袁弘德。”

樊嬷嬷拎着任驿丞给她准备好的作为遮掩的热水壶,回到他们住的小院。

驿丞夫人也在,樊嬷嬷忙烫了茶碗给她泡茶。

驿丞夫人看着茶碗里红红绿绿的花草茶,“哟,怪好看的。”

端起杯子闻了闻,喝了一口:“香气宜人,味道也不错。”

陶氏:“我带来的多,你若是喜欢,带些回去喝。”

驿丞夫人笑道:“你我可就不跟您假客套了。”

杜氏:“客套啥呀,都自家做的,也不花银子,这个茶现在喝着正好,待天气热起来,我再让人给您捎适合夏日喝的茶。”

梁氏拿了茶点出来待客。

“这茶是我家小妹鼓捣出来的,春日里气候干燥,喝了这个生津润肺,伯母尝尝这茶点,配这个茶吃着正好。”

驿丞夫人本来喜欢袁明珠,知道这茶是她做的,更是一迭声的夸个不停。

旁边樊嬷嬷听了,脸色不停变幻,差点绷不住。

驿丞夫人:“你们赶路累了吧,歇一歇,明日一早咱们去宗房拜访一下,听说你们要来,宗房的太夫人传了信来,要见见你们。”

宗房要见袁家女眷,驿丞夫人也是一头雾水。

按说袁家跟宗房那头应该没有什么交往啊?

陶氏也有些讶异,不过不好推辞就应下了。

驿丞夫人叫女儿:“依姐儿,带你嫂嫂和妹妹们去园子里逛逛。”

任家的园子占地颇广,仿着江南园林的模样做成的小桥流水,一步一景。

三月桃花开,任家的园子里腊梅还未开败,桃花源始鼓起花苞,将开未开,看着倒有些趣味。

前几日似要飞沙走石的风也渐消了,暖风吹得人欲醉。

任依依听到院子那头有人声,知道是弟弟们在招待袁家儿郎。

抿了抿唇对丫鬟春杏说:“跟太太说一声,我们不去她们跟前伺候了,晚饭我们在园子里吃火锅。”

又对春桃说:“让厨房的妈妈把桌子摆在山石上头的凉亭里。”

又问袁家诸人:“这样安排行不行?小妹喜欢吃什么?让他们多备些。”

袁家人当然客随主便。

就是觉着这姑娘有些独断专行了,哪有安排好了再问客人行不行的?

再看她搅着手里的帕子,以为是没单独招呼过客人没有经验,也不再计较。

梁氏毕竟最年长,拉着她的手:“我们以前在老家那边也常吃火锅,到了这边还没吃过呢,正好尝尝咱们这边的口味。”

院子那头水榭,任家兄弟正邀请袁季驹作画。

任家兄弟得了爹娘的嘱咐,注意结交袁季驹。

“听说袁四哥善丹青,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袁季驹推辞不过,只得应下。

任家早有准备,马上让人奉上纸笔。

“咱们去山石上头凉亭吧,那里能俯瞰整个园子的风景。”任家大弟提议道。

这边刚把宣纸铺上,那了镇纸抚平,就有婆子搬了桌子上了。

任家大弟:“搬桌子上来做什么?”

仆妇忙答道:“小姐说晚上在凉亭里吃火锅,让我们准备好。”

任家兄弟很为难,早知道就在水榭那边好了,刚刚搬上来难道还搬下去?

仆妇:“奴婢去请示小姐换个地方吧?”

任家大弟:“也好。”

听说袁季驹在凉亭作画,梁氏说:“我们也去瞧瞧。”

任依依正想找借口过去,哪有不依的?

一行人拾级而上。

怕扰了袁季驹作画,也未大声,都安静的站在旁边看着。

袁季驹画的是轩外桃花三两枝,旁边有一大片的留白。

画好了站直身子,执着笔摇头道:“还是请三哥帮我提上诗句吧。”

255、故人

书画不分家,一般画得好的都有一笔好字,袁季驹也不例外。

但是跟袁叔驹相比,他的字还是稍胜一筹。

袁明珠想着周围还有女眷,三哥可别傻福福的提个桃花诗在上头。

历来写桃花的诗倒是不少,怎么也有百八十首。

但是要么跟情景不合,要么悲悲切切,要么就太轻薄无礼。

情景不合惹人笑话肚里草包,悲悲切切煞风景,轻薄无礼可就惹了主家厌恶了。

袁叔驹执笔沉吟片刻,提了首咏春的诗句。

虽不十分出彩,但亦无大过,让众女眷长疏了一口气。

再看那一笔字,果然游龙走笔,似有金戈铁马声声。

袁明珠眨巴着大眼睛,觉得任家姐姐看她三哥的眼神跟带着火苗也似。

觉得这咏春的诗句似乎煞风景了,就该提个桃花诗才对。

下人们撤了桌案。

任家大弟看着晾干墨迹的画,十分惋惜。

要是只袁家四哥的画,要了来送给姐姐,等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姐姐把画拿出来也是一番情趣。

如今上头有袁家三哥的字,再给姐姐就不合宜了。

意兴阑珊的要领袁家男子们离开。

把这处凉亭让给姐姐招待女客。

任依依鼓起勇气:“也没有外人,大家一处吃火锅好了,让厨房再添些肉菜来。”

若是之前袁明珠不知道她的心思,这会表现的这样明显了,哪里还会不知?

就是梁氏和吴氏也有所觉察。

正如梁氏说的,袁家确实自打来到武安州就没吃过火锅了,袁少驹听说吃火锅,马上应道:“好啊,我最喜欢火锅了。”

任依依太喜欢这个助攻了,“袁家小弟喜欢吃什么,姐姐让厨房多备一些。”

袁少驹掰着指头列举他喜欢的,直接拉了顾重阳坐到桌边。

有这么个不懂矜持为何物的小弟,袁伯驹也只能带着弟弟们留下来。

此地人口味偏重,火锅做得麻辣味锅底。

对口味清淡,喜欢甜口味的人十分不友好。

还好袁明珠这个前世江南妹子经历丰富,去过许多地方,倒也能吃习惯。

“吃火锅配着凉茶喝才好,下次去我家,我们也吃火锅。”

任依依忙问凉茶怎么个配方。

待袁明珠说了,她召了一个妈妈过来让人去备凉茶。

袁明珠就随口说说,任依依太重视袁家诸人的感受,当了真,梁氏拦着都没拦住。

“她小孩子随口说说,不用麻烦。”

袁明珠把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怎好花样百出折腾人。

“不麻烦,不麻烦,这些东西家里都备着,现成的取来就行。”

任依依吩咐人去取。

任家院子不小,这里又在山石之上,一来一回颇费腿脚。

那妈妈虽然领命出来,心里却存了怨怼。

取了凉茶所需的枸杞菊花等物,跟同来领东西的婆子抱怨:“一家子看着寒酸,毛病倒是不少,吃个回锅还得配这配那的,

小姐给备好的果子酒还遭他们嫌弃,非得点着名要喝茶,真是越穷越端着,越穷越呲毛撅腚。”

婆子说她:“你小声点,宗房那边都来信说明天要招待他们,说不定是有来头的。”

“真的?”

马上换了一副说辞:“其他人倒还好,就是他们家那个二小姐,许是年龄小,家里娇惯得厉害吧?”

在厨房吃饭的樊嬷嬷听了,可算是找到知音了,不是她一个人觉得袁家的二小姐是个夜叉性子。

吃了饭各自歇下不提。

第二日由驿丞夫人领着,坐了任家宗房派来的青油小车去往任家宗房那边。

任家是聚族而居,驿丞府离着宗房就隔着三五户人家。

到的时候宗房的太夫人已经在二门口等着了。

陶氏下车,太夫人携了她的手:“早听宸娘说起过你,今日可算见着了。”

陶氏心里忐忑,不知道任家宗房礼下于人是有什么所求。

外院袁弘德也正跟任家家主寒暄。

袁弘德听明白了,任家的热情是冲着顾重阳来的。

袁弘德:“我家受顾氏所托,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们要是不想害他,就当不知道他吧,我们两家悬殊太大,突然这样热情招待,有心人都能猜出不对,至于打骂之事,他是我袁家仆从一日,就得打骂由我。”

“至于今天这个招待,就说是请了我来帮你家儿孙看诊吧,不要再节外生枝。”

顾家母子藏在民间,吃糠咽菜的日子也过过,不然怎么能藏住行迹到如今?

这些人真是不知所谓,照着他们这样干,迟早出事。

“我家邻居,一户是安阳侯夫人派来的,一户是安阳侯派来的,你们以为安然无恙了若是安然无恙了,顾氏怎么不把他托付给你们而是托付与我?

吃得苦中苦才能成大事,你们若是真心疼他,就别管太多。”

这些人是第一次听说袁家周围还藏着安阳侯的耳目,都大吃一惊。

知道袁弘德所说不假,也知道自己莽撞了。

“先生莫怪,是我们莽撞了,以后该怎么办都听先生安排。”

派了人去后院传话。

太夫人听了来人传的话,也才知道请袁家来是来看诊,对陶氏说:“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给我们家孩子看看诊,看看身体有碍没有?”

陶氏松了口气,原来是求医的。

突如其来的热情,太让人招架不住了。

送走袁家的人,他们在商议:“樊嬷嬷要不要撤回来?”

“樊嬷嬷也没暴露,暂时不用撤回来吧!”这些人是第一次听说袁家周围还藏着安阳侯的耳目,都大吃一惊。

知道袁弘德所说不假,也知道自己莽撞了。

“先生莫怪,是我们莽撞了,以后该怎么办都听先生安排。”

派了人去后院传话。

太夫人听了来人传的话,也才知道请袁家来是来看诊,对陶氏说:“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给我们家孩子看看诊,看看身体有碍没有?”

陶氏松了口气,原来是求医的。

突如其来的热情,太让人招架不住了。

送走袁家的人,他们在商议:“樊嬷嬷要不要撤回来?”

“樊嬷嬷也没暴露,暂时不用撤回来吧!”这些人是第一次听说袁家周围还藏着安阳侯的耳目,都大吃一惊。

知道袁弘德所说不假,也知道自己莽撞了。

“先生莫怪,是我们莽撞了,以后该怎么办都听先生安排。”

派了人去后院传话。

太夫人听了来人传的话,也才知道请袁家来是来看诊,对陶氏说:“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给我们家孩子看看诊,看看身体有碍没有?”

陶氏松了口气,原来是求医的。

突如其来的热情,太让人招架不住了。

送走袁家的人,他们在商议:“樊嬷嬷要不要撤回来?”

“樊嬷嬷也没暴露,暂时不用撤回来吧!”

256、姨娘

“你这种看着有些家底,又操着外地口音的,在他们眼里就跟肥羊一样,等着挨宰呢!”

袁明珠偷笑,仿佛看到他五哥脑门上都写着呢,人傻钱多。

经历过被张家下套讹诈那件事,袁少驹听到这种事就心肝发颤。

“还,还有这种事?没有王法了吗?”

“有王法也没用,你又找不着证据,人家做好的机关,还能给你看出来?”

袁少驹耷拉着脑袋,赶庙会的兴致都荡然无存了。

袁明珠不厚道的笑着,像个长着两只角的小恶魔。

又给他科普了好几个庙会上常见的骗人的小把戏。

把袁少驹吓得小脸发白。

袁少驹像是个被恶棍调戏的少女,躲在一边风中凌乱,那个调戏了他的恶棍,已经坐到桌前,准备吃蛋羹。

吃之前还不忘拿调羹敲着顾重阳的脑袋:“想不想吃?想吃给我耍一趟猴拳。”

完全是在家的时候戏弄袁幼驹的口气。

出门在外,袁幼驹没带在身边,就改拿顾重阳开涮。

顾重阳没怎么样,倒把樊嬷嬷气得够呛。

她好歹还记得不能暴露身份,端着笑脸上前把她的调羹拿过去:“二小姐,用调羹敲头多脏啊,奴婢帮你换一个吧。”

袁明珠的目光在她和顾重阳之间扫视了一圈,点点头。

樊嬷嬷紧张的屏住呼吸,以为她察觉了什么呢,看到她没有异常,乖乖拿了新调羹吃起蛋羹才疏了口气。

她这个人很执拗。

如果不执拗也不会这么些年还保持着那份忠心。

她对袁明珠有着太深的成见,这种成见还会随着相处日久越来越深。

暗自嘀咕着:这些骗人的伎俩我老婆子活了这么些年才听说过两三种,也不知道她怎么懂的这些?皮里头包着的全是心眼子,看着就不是好东西,这么小点年纪就懂这么多花招,还这么会欺负人,长大了还了得?

铁矿驿的厨娘跟驿丞府的厨娘似乎是一脉相承,做出来的味道都很好吃。

袁明珠专心致志的吃着,其他人都看着她吃。

樊嬷嬷躲到一片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内心戏有些多。

看着她家少主就体味到“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悲凉。

她想多了,之所以只有袁明珠一个人有蛋羹吃,是因为她喜欢吃这个。

再说了,尊卑有序,真让顾重阳跟袁明珠平起平坐,跟拿着锣鼓昭示天下有什么区别?

只是这会她钻了牛角尖了,看不透事态。

庙会的正日子,出门就看到路上络绎不绝的人往一个方向汇集。

驿丞夫人介绍道:“这些都是去赶会的,就是不知道地方也没事,跟着人群走就能找到。”

“娘娘庙的香火很灵验,庙门处的栓马泉的水喝了能保佑身强体健……”

驿丞夫人正说着,突然把车帘子放下了,也不再吱声。

袁家诸人正疑惑,马车停下来,就听外头一个怯怯的声音:“婶子。”

袁明珠就觉着这声音太造作了,让人起鸡皮疙瘩。

驿丞夫人只能掀开帘子:“哟,我说谁呢,原来是绿珠呀!”

“是呀婶子,这么巧遇上了,正巧跟您同路。”

说话的女子穿着浅粉色褙子,梳着堕马髻,拿着绣着红梅的丝帕轻掩檀口。

驿丞夫人:“那可不巧,我今天家里来了客人,得先陪客人去办些事,就不耽误你了,你先过去吧!”

落下的车帘挡住女子楚楚可怜的脸。

赶车的知机,催动马车上了另一条往驿站拐的路。

虽不知道那女子是谁,能让驿丞家为了不跟她同行避开走的,想来也不是一般角色。

看那一身打扮和矫揉造作的模样,看着就不像良家女子,应该是哪个房头的小妾。

怕涉及家丑,袁家人也没问。

等到了驿站,驿丞夫人才笑道:“刚刚那个是我们宗房大少爷的妾,整天一副全天下都欺负她的样子,我实在不耐烦跟她打交道。”

宗房大少爷的妾?

难不成是张家的女儿?那位张书吏的胞妹?

袁家女眷交换了一下眼神,杜氏问:“可是姓张?西市口张家的人?”

驿丞夫人:“你们认识?”

可不是认识,真是冤家路窄。

听杜氏说了其中的恩怨,驿丞夫人身边的嬷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堆臭狗屎,偏这些个臭男人当成香饽饽。”

袁明珠抬眼看她,那嬷嬷脸上深深的法令纹,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瞧着一张脸严肃得跟教导主任似的。

陶氏:“既如此,咱们就晚些上山好了。”

照着姜大人说的,刘家会出手料理他们,用不着他们出头。

娘娘庙是求子嗣的,他们就是去瞧个热闹,又不抢头柱香,用不着急赶着过去。

出门前都没怎么吃饭,等着去庙会上吃小吃呢。

现在耽搁在这里,驿丞夫人就吩咐她那个贴身的嬷嬷:“黄嬷嬷,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合口的,做一些端过来。”

黄嬷嬷:“这里离着山门也不远了,奴婢去给少爷小姐买些小食来尝尝,吃了再过去。”

卖吃食和小物件的摊子就在山门外的空地上。

就是去了庙会,他们跟着驿丞一家,也不好坐到路边吃东西,也得进了禅院让人下山去买。

有些荤食也不好带上去。

黄嬷嬷如此提议甚好。

驿丞夫人:“快去买来。”

黄嬷嬷带着人去了。

不一时就拎着坛坛罐罐、大包小包回来了。

“外头的东西就是吃个新鲜劲,味道肯定没有自家做的好。”黄嬷嬷说着把买回来的小吃在桌上铺排开。

这会子也不担心工业盐和地沟油,袁明珠捏了个新出炉的油炸丸子吃。

拇指大的丸子,炸得酥酥脆脆的,挺好吃。

大家吃了,觉得时辰差不多了,那张姨娘也该走远了。

“我们也过去吧,再晚人就多了。”黄嬷嬷很有经验。

“去早了,第一波上山上香的正下山,山道上又是上山的又是下山的,人挤人;去晚了,山门外头逛庙会的就多了,走都走不过去。”

他们出门的时辰本来正好,让那个张姨娘一耽搁,路上走得很慢。

257、川字纹

山门外头人头涌动,插针的缝都难,马车随着人流一点点挪动,跟现代长假期间的景区一样。

哪里是出来玩,简直就是出来看人来了。

好容易挪到山门前,剩下的路马车就不能走了,要徒步上山。

山门里头因为没有商贩,都是上山进香的信徒,人少了些,没了之前让人挤得欲窒息的感觉。

铁矿有钱,山门修得宏伟,山道也是石阶。

虽然没有名山大岳的庙宇宏伟,在武安州也算数得着了。

他们来得晚,路上又耽搁了,等进了禅院,禅房基本都被占了。

知客的和尚对黄嬷嬷说:“只后头还剩下一间,是你家宗房少夫人定下的,她至今还未到,想来是不来了。”

黄嬷嬷本来算着不能晚,就没安排人上来预定,心里把张姨娘恨了个半死。

一间就一间吧,宗房定的就宗房定的吧,先把人安置了,宗房的人来了再说。

他们家在族里也算有几分体面,少夫人来了挤一挤就是了。

问知客和尚:“往年禅房也没这样紧俏,今年这是怎么了?”

知客和尚双手合十:“今年武安城新来许多移民,慕名而来……。”

黄嬷嬷回头瞧瞧袁家,他们家都带了一户移民来,想来也有其他移民搭上别家的路子一起过来。

禅房狭小,袁伯驹邀请任家兄弟:“我们去后头转转吧?”

任家大弟:“好啊,正好后头有一处桃林,去那处看看。”

几个人相携出门。

他们前脚刚走,知客僧就带着宗房的少夫人过来了。

黄嬷嬷陪笑上前。

宗房少夫人内心不悦,但是占了禅房的是族内长辈,也不能把不悦露在脸上。

还得露出欢喜的模样:“听说是婶婶来了。”

带了一对儿女给驿丞夫人见礼。

她与袁家众人昨日见过,“你们也来了。”

互相见过礼,说着不咸不淡的闲话。

黄嬷嬷暗自庆幸袁家的几个孩子知礼,提早躲了出去,不然撞见就不好看了。

有婆子拎了热水来泡茶。

樊嬷嬷拿了他们带来的花草茶,烫了茶碗泡上。

黄嬷嬷把从家里带来的糕点和路上买的小食拿出来摆上。

驿丞夫人:“少吃些,一会该吃斋菜。”

在座的要么是未婚女孩,要么是儿女双全的妇人,用不着求神拜佛。

所以也没人去前头大殿,回头吃过斋饭听过经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袁明珠吃了几片云片糕,觉得甜得膩口,端起茶碗准备喝一口解解腻。

花草茶带着独特的清香,有些微酸。

不知为何,今天的茶喝着后味却微苦。

袁明珠又闻了闻,好似香味也跟往日的不同。

倚靠在榻上的宗房少夫人也端了花草茶抿了一口。

皱着眉头,示意她带来的丫头给她换一碗茶。

驿丞夫人:“侄媳妇可能喝不惯这个,我喝着倒是挺合口。”

宗房少夫人端起新沏好的茶,“我习惯喝六安瓜片。”

驿丞夫人也不多言。

任家人都习惯喝六安瓜片,这是他们家传统,少夫人是真喜欢还是为显正统就不好说了。

不过喝一年,喝两年,日日喝这个,喝习惯了也有可能。

袁明珠也听说过,据说是任家老祖宗起于微末,说六安瓜片微苦的口感能敦促人不忘居安思危。

她又喝了一口花草茶,越喝越觉得味道怪异,干脆丢开来不喝了。

宗房少夫人喝了几口茶,止住她的两个孩子:“不能再吃了,吃多了积食,喝点茶一会该吃斋饭了。”

端了自己的杯子给两个孩子喂水,两个孩子看着颜色好看的花草茶,各自抱着一个茶碗,不愿意喝她手里的茶。

她又习惯性的皱眉。

能看到眉间深深的川字纹,平白显得老了好几岁。

看起来宗族的宗妇也不是好做的,男人又专宠小妾,张姨娘那样的看着就不省心,也是够累的。

见袁明珠看她,少夫人对她笑了笑。

即便是笑着,眉间的印记也很明显。

袁明珠觉着她可怜,说:“少夫人要少皱眉,洗脸的时候可以自己按摩眉间。”

她家小女儿听了,趴到她怀里:“娘,我帮你按。”

宅门里爷们指望不上的时候,女人们只能跟儿女相依为命。

驿丞夫人怕袁明珠说的话引得少夫人不悦,扯开话题:“你十六姑没来?”

任家十六姑奶奶就是守备府续弦夫人。

听到这个话题宗房少夫人又皱起眉头:“如今越发不好了,前日太夫人使人去接她,已经不太能行走了,就没来。”

深深的叹息。

这个话题说的,还不如之前那个话题呢。

少夫人家的两个小儿都老老实实依偎在他们母亲身边。

少夫人自己岔开话题道:“武安城书肆把这一批冶铁的书送来了,依姐儿上次说让我给你留几本的,回头你自己去挑。”

驿丞夫人:“你要那个做什么?”

女儿又不是男儿,学了也不能用上。

任依依的脸腾一下红了,“我,我就是看着玩玩。”

众人:……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厢房里顿时一阵死寂。

驿丞夫人看了女儿一眼,唤了黄嬷嬷:“去前头看看斋饭好了没有,好了让抓紧送来。”

又说:“去看看少爷他们在哪里,让知客给他们寻个地方吃斋饭。”

宗房少夫人才知道几位小爷们躲出去了,说:“都自家人,让知客多安一张桌子,不必另外寻去处。”

驿丞夫人也不想儿子和客人跟人挤在大殿廊下吃饭,听她这么说,回道:“这么着也行。”

黄嬷嬷去看斋饭,樊嬷嬷奉命去寻几位少爷。

屋里气氛怪异,袁明珠虽然不喜欢樊嬷嬷,也拉了她的手:“我也去。”

宗房的

逃出去透透气。

驿丞夫人又唤了个丫鬟:“你也跟着,看好小姐。”

屋里气氛怪异,袁明珠虽然不喜欢樊嬷嬷,也拉了她的手:“我也去。”

宗房的

逃出去透透气。

驿丞夫人又唤了个丫鬟:“你也跟着,看好小姐。”

屋里气氛怪异,袁明珠虽然不喜欢樊嬷嬷,也拉了她的手:“我也去。”

宗房的

逃出去透透气。

驿丞夫人又唤了个丫鬟:“你也跟着,看好小姐。”

258、飞花令

禹阳山算不得陡峭,平缓的山势,山峰交叠,没有深谷。

桃林就在后头的山峰上,盛开时节云蒸霞蔚。

今年春迟,这会还看不到盛景,只有枝头一个个花苞。

袁明珠她们到的时候,桃树林里正热闹。

今年来的人多,不仅袁伯驹他们没有地方去,各家的情形都差不多。

各家的儿郎都聚在此处,在桃树下席地而坐饮酒做戏。

吃的是庙里提供的素酒,行的是飞花令。

可以用前人所做诗句,也可以临场发挥,只是所作的诗句得跟前头一人的格律相同。

出错的人罚酒一杯,指定的字出现在第几位,这人后头第几位的人也要陪酒一杯。

若是实在做不出,就本人罚酒两杯。

愿赌服输,袁少驹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很光棍的喝了两杯酒。

许是吃酒吃多了,面色绯红一片。

他后头那个就有些无耻了,抓耳挠腮一番之后说了一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大家也都看出来他是应付,因为前头有人刚刚说过,若是说的早了是忘记了,刚刚说过的再说就是故意。

不过玩闹罢了,这种事不好拆穿。

按规则,这人吃一杯,他后头第三位也得陪一杯。

他后头的第三位却不愿意被这等无耻之徒带累。

别人怕得罪人,他却是不怕。

两人素有旧怨,觉得他是故意坑自己。

于是就吵嚷起来。

袁明珠一看情势不对,若是没有她五哥的磊落在前头对比,耍赖大家一起耍,这事就不算事。

现在有袁少驹比着,这人就是个恶心人的癞蛤蟆。

袁明珠赶紧喊道:“哥,曾祖母叫你们回去吃饭。”

袁伯驹几个正想找机会离开,马上应道:“来了,来了。”

从这一团纷乱里抽身退步。

回去途中,袁少驹问任矩钦:“任大哥,刚才吵闹的那两个是什么人?”

任矩钦似是不愿多说,只说道:“都是任家族亲。”

旁边的丫鬟撇撇嘴道:“他们算什么族亲?大少爷你就是……。”

意识到自己不该逾矩,丫鬟没再说话,神情却是鄙夷。

旁边驿丞府和宗房的几个仆从也是差不多的神情。

看袁家诸人疑惑,任家二弟任矩铭解释道:“他们是任家旁支,我们任家有四大房,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四个亲兄弟,其他的有些是庶支有些是血脉远的。”

铁矿牵扯的利益多,尤其目前,武安州百业凋零,经济全靠铁矿支撑,为了不让人来分走利益,任家嫡支庶支旁支界限分明。

不过袁明珠觉得仆从们的鄙夷远不止这个缘由。

落后一步悄悄问之前说话的丫鬟:“姐姐,既然都是亲戚,他们怎么还吵架?”

丫鬟左右看看,见宗房的人没注意这边,悄声道:“他们都是宗房大少爷小妾的亲戚。”

袁明珠再想不到是因为这个,差点喷笑。

这醋吃的,比他们晋地的醋都酸。

该吃醋的只有里头那个宗房少夫人吧?怎么如今不仅小妾们吃醋,小妾的亲戚都吃上了。

果然牵扯到利益的时候,任何事情都不能以常理来忖度。

丫鬟吓坏了,赶紧示意她不要笑,宗房的人还在呢。

袁明珠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对着这丫鬟挑挑眉。

小丫头觉得她们现在是有共同秘密的人,也觉得她能守住秘密,接着说道:“那个故意说错诗句的是张姨娘的亲戚,前街老十房三爷家的孙子,张姨娘是他大嫂的表妹,

跟他打架的那个是胡姨娘的亲戚,蛟河矿坑隆二爷的儿子,胡姨娘是他小姨母。”

前宠妾和现宠妾之间的矛盾。

听着听着她觉察出不对了。

现宠妾张姨娘,西市口张家的人,不就是早晨见到的那个矫揉造作吗?

既然她家亲戚都来了,为何她不跟亲戚一道,非要半路拦着驿丞府的马车?

袁明珠未动声色,问道:“前街在哪里啊?”

“我们府里出来,往南走一点就是前街,老十房的人都住在那一片。”

听完小丫鬟的话,袁明珠知道侥幸没了。

一开始她就觉察了茶水有问题,不过没认为有人敢公然在茶水里下毒。

主要是没认为有人会给他们下毒,毕竟他们在铁矿这边没有仇家。

大意了。

就是不知道下毒人的目标是他们还是驿丞府,又或者是任家宗房。

现在的任务是赶紧回厢房,核实一下泡茶的水是不是真有问题。

真有问题还得及早补救。

她喝得少,其他人都是成年人,处理及时应该没什么。

看看旁边任家宗房的小少爷和小小姐。

这么小的孩子,只怕……。

不愿意配合是其一,就是愿意配合效果也不好说。

喊住她大哥:“大哥,我怀疑我们喝的茶水被人下了毒,你带人去打两桶水,再去厨房要一壶热水和盐,另外派人下山去买泄盐。”

袁伯驹知道事态紧急,没有追问就点了奴仆跟着他们分头去准备了。

“别愣着,快回厢房。”袁明珠催促剩下的人。

还是大家族训练有素,只慌乱了一瞬恢复过来,宗房的妈妈一手携了一个孩子,小丫鬟牵着袁明珠,快速回到厢房。

看着她们进来,小小姐头上的头饰都颠掉了,所有人都站起来。

“怎么跑成这样?”

“你大哥他们呢?”

袁明珠一边找那只水壶,一边回答:“我们喝的茶水可能有问题,大哥去准备解药了。”

拿了一只干净茶碗,倒了些水进去。

水的颜色果然有异。

不仅如此,闻起来也有淡淡的异味。

“有问题吗?”宗房少夫人问。

袁明珠点点头。

宗房少夫人:“通知智宏方丈,把相关的人全都控制起来,告诉他,‘人要是跑了或是被灭口,就拿他抵罪’。”

下人没有迟疑过去传话,足见任家在这一方是土皇帝。

消息还没走漏,应该能拿住人。

少夫人也知道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拿人。

出了事拿住人也于事无补,不出事拿不拿住人以后都还有机会较量。

屏息看着袁明珠尝了一点茶水。

袁明珠把水吐到漱盂里。

“是什么毒?”

“可有解药?”

众人追问。

259、黄芪

什么毒袁明珠也尝不出来。

这世间能让人中毒的东西太多了。

她不是神仙,这也不是拍电视剧,角色虎躯一震,王开就能说出毒药的名称,还附带蹊跷古怪的解毒之法。

“什么毒暂时分辨不出来,能确定不是剧毒,现在抓紧催吐,越早吐出来约好。”

听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毒,宗房少夫人就不像一开始那么信任她了。

说:“是不是让大夫来瞧瞧再说。”

被分配去拿热水和盐的袁仲驹回来了,袁明珠说:“让大夫看了就怕迟了,先化盐水准备催吐,从小小姐和小少爷开始,他们人小,中毒会更严重,其他喝了水的自己抠喉咙往外吐。”

她年岁小,也难怪别人不信任。

宗房仆妇还待迟疑,

袁仲驹嫌她们叽叽歪歪,“就是诊错了,催吐也吐不死人,延误了时机可就没法补救了。”

驿丞夫人和宗房少夫人觉得这话说的也对。

宗房少夫人抱过她家小女儿。

小孩子小,被掰着嘴催促挣扎着不愿意。

贴身服侍的心腹都被派出去拿人了,剩下的这些畏手畏脚的。

还有劝说的:“少夫人,这样不行啊,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回府去吧,夫人和老夫人知道了要生气了。”

去打水的袁伯驹和袁叔驹也回来了,见这些人不干正事净添乱,也都十分气愤。

袁明珠无奈,这些人跟主子不是一条心,怕担责任,肯定不会尽心救治。

指点着已经催吐过一遍的人喝了兑好的温盐水接着催吐。

问她哥哥们:“古时候有一个小诸侯国被邻国侵略,打了几年以后,国家元气大伤,这时候朝廷上分成了两派,以宰相为首的一派主张主张投降,以大将军为首的一派主张抵抗,哥,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呀?”

袁伯驹回答:“大将军跟对方打了几年了,伤敌无数,就是投降了也没有他好果子吃,宰相不同,他们是文官,不过是换个主子继续效命。”

说着扫了那些仆妇一眼,那些人被他瞧得心虚。

“哥哥们以为诸侯国的国君该听哪个的?”

袁叔驹:“若是投降了,别人都可能活,唯独亡国之君活不了,你说他该听哪个的?”

这回答他娘的的诛心了。

他们兄妹一问一答,之前还有人未明白他们的意思,听完袁叔驹的回答除非傻子不明白。

他们这是影射宗房主仆呢!

宗房少夫人母子出了事,他们这些不是心腹的仆妇,最多就是换个主子服侍。

伺候谁不是伺候?说不定运气好换个主子还能入了新主子的眼呢。

宗房少夫人的眼跟带着刀锋一样扎向那些敷衍的人。

尤其是之前推脱着劝她回府请大夫的,都被记了一笔。

不尽心的都是想等着换主子的,谁还敢叽叽歪歪不尽心?

下山取药的袁季驹和智宏方丈前后脚到的。

进来就看到满屋子的女眷正在催吐,屋内弥散着一股酸腐的气味。

袁季驹把泄盐拿给袁明珠。

看着吐的差不多了,袁明珠把泄盐给大家服下。

“你们家小少爷和小小姐年幼,注意观察着,别把人拉虚脱了。”

一屋子的人都吐的手脚发软,头晕目眩。

不过该处理的还是得处理。

智宏方丈也心烦啊,大好的日子,正该他开坛讲经说法出尽风头的,却出了这档子事,还牵扯到宅门的内宅隐私事。

他这若是个庵堂还好说,偏他这还是个和尚庙。

摸摸光脑壳,真是让人头秃。

之前任家宗房的仆妇如狼似虎的直扑来寺庙内帮忙的那些人。

谁知道还真让她们人赃俱获。

搜出了一包不明药材来。

这些帮忙的信徒,都是附近的人家,每当寺内有重大活动的时候,这些人都会来帮忙。

像正月初一,正月十五,娘娘生辰,腊八等这些重要日子,这些人会提前过来帮忙扫撒,帮着做斋饭。

谁能想到这些信徒里会混进心怀不轨之人?

抓获的人被押解进来,袁明珠看了,就是个普通的农妇,双颊带着高原红。

穿着深褐色的粗布衣衫,脸带怯色。

跟大家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本以为抓到的会是个长着坏人脸的人呢!

袁明珠悄悄对袁少驹说:“老祖宗说的不错,坏人的额头上也不会刻着坏人两个字。”

看到拿过来的那包药,宗房少夫人无比情形听从了袁家人的话及时采取了应对措施。

若真被那帮刁奴劝着耽搁了……。

看看旁边恹恹的一对儿女,只觉得邪火乱窜。

“这是什么?谁让你下的毒?”

那妇人:“这是黄芪,是补气良药,不是毒药,俺买了自己吃的。”

摇着头,显得十分委屈。

宗房少夫人把那包药递给陶氏:“袁家曾祖母,这是什么药?”

袁明珠接了,“这不是黄芪,不过长得跟黄芪倒是像,味道也差不多。”

驿丞夫人:“既然你说是黄芪,那就煮一碗水给你喝,没事的话大家就相信你说的。”

吩咐人准备炉子:“就在这院里现煮。”

妇人吓得挣扎。

袁明珠:“吃了也不会马上死,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袁明珠说的话,让她两只眼睛圆瞪,以为她知道了。

袁明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毕竟她所学的只是哪种药能治什么病,主要成分是什么,不会学哪种药跟黄芪相似,有什么毒性。

她就是诈对方呢!

任家的三位外嫁姑奶奶相继得了浮肿症,她早就起疑了。

看对方瞪圆了眼看她一眼又垂下头,袁明珠就觉得差不多就如自己所猜测的。

接着说:“这药顶多会让人全身浮肿。”

所有人都目露惊惧,若真是这样,任府刘府和守备府都会地震。

“说吧,不说不仅给你灌一碗这个药,你家里人也一人一碗。”任家的三位外嫁姑奶奶相继得了浮肿症,她早就起疑了。

看对方瞪圆了眼看她一眼又垂下头,袁明珠就觉得差不多就如自己所猜测的。

接着说:“这药顶多会让人全身浮肿。”

所有人都目露惊惧,若真是这样,任府刘府和守备府都会地震。

260、绿珠

铁官府的执行能力不差,发现药渣就把人控制了。

紧接着就驱使着另一位跟这个妇人熟识的人带路去了她家,把她家抄了一遍,家人也给拘了过来。

仆妇上前,把从妇人家搜出来的药拿给少夫人。

没煮过的药,能看出与黄芪的细微区别。

人赃俱获,还有儿孙做人质,已没有什么可抵赖的。

可就是铁官府的执行能力太强了,让袁家人觉得心惊肉跳。

这样强的执行力,偏偏不把笼子的口扎牢了。

至今为止一直在跟个小喽啰死磕。

明知道张姨娘就是知情者,或者直接就是背后指使者,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来要预先把她控制住,防止她逃跑。

娘娘庙可不是门禁森严的铁官府,这里出入自由、四通八达。

今天是庙会,到处都挤满了人,想跑的话往人群中一躲,就如同躲进汪洋里的一尾游鱼,海阔任鱼跃了。

袁家兄妹几个互相交换着眼神,宗房少夫人肯定不会是想给张姨娘留足时机让她跑路。

笃定张姨娘不会跑?不敢跑?有人不会让她跑?

兄妹几个几乎同时想到了灭口。

铁官府不想让这件事扩大,这样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少夫人眉头深锁,强打精神也掩不住疲惫,低声吩咐了身边妈妈几句。

那妈妈对院子里其他人道:“人已经拿了回来,辛苦各位了,耽误了大家吃斋饭,奴婢已经吩咐人去传斋饭,吃了饭好去听智宏方丈讲经。”

这是不准备让他们知道审讯的内容了。

大家也不强求,这种隐私之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按理该男宾归男宾一桌,女宾归女宾一桌。

不过这种时刻,宗房少夫人想来没有心情应酬诸人。

驿丞夫人说:“我这会胃口不好,就不跟你们一起吃了,让依姐儿和钦哥儿几个陪我吃点吧!”

少夫人应了,各家分开吃各家的。

折腾了一通大家都脾胃虚弱,还好吃的是素食,各人多少都用了一些。

钟楼旁边有一间禅院很清净,只张绿珠一个人在。

她两只手交握着焦躁的踱步,贴身丫鬟被她打发出去打听消息了。

如果她聪明,这会就该自我了断,像她这个名字一般,找个高处自由落体。

让所有的秘密到她这里戛然而止,被她带进坟墓里。

她不聪明,不然也不会弄巧成拙。

她怕死……

她还年轻貌美,富贵日子她还没享受够呢!

她不想死!

她的丫鬟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人,是她表姐家的一个婆子。

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任家族人多,不可能个个都领到差事,她表姐家只是小门小户。

来的这个婆子是家里唯一的使唤下人,粗手大脚的。

张绿珠迎上去,看到没有旁人跟来,问:“我表姐呐?”

她的丫鬟扶着她的胳膊:“姨娘,那事发了,咱们得赶紧走,这位妈妈是三奶奶派来给我们引路的。”

张绿珠六神无主,“往哪走?”

“从后山走,那边没人,三奶奶给安排好了,下山以后躲一些日子,若是没事咱们再回来。”

丫鬟扶着她,随着那婆子,绕开人群,往后山行去。

这边袁家诸人胃口不佳,也不敢再随意吃外头的东西,囫囵吃了些就让人收了。

大家都觉得铁官府的态度暧昧不明。

又商议一下,让陶氏和杜氏探探驿丞夫人的口气,能不能赶紧回去。

袁伯驹:“要是能走就马上走,若是少夫人挽留,二弟你就带上弟弟们试着找机会偷偷出去,

出去以后,二弟你带重阳去驿站借一匹马,回武安城找盛隆的刘掌柜,让他带你们去见刘家老爷,其他人去找曾祖父。”

袁仲驹:“那你们……?”

袁明珠:“刘家知道了这边的情形,铁官府就不会轻举妄动了。”

铁官府是为了不走漏消息让刘家和守备府知道,若对方知道了,秘密不是秘密就没有守着的必要了。

吃罢斋饭,陶氏对驿丞夫人说:“实在精神不济,就不去听经了。”

驿丞夫人:“我这会也腹内叽里咕噜的,要不回去吧?”

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两家商议定了,就去跟宗房少夫人告辞。

少夫人挽着驿丞夫人的手,抹着眼泪:“婶子,你们在此陪陪我吧,经了这么大事,家里人还没到,我现在是六神无主。”

又吩咐下人:“跟智宏方丈说一声,给少爷小姐们单找一处地方歇息。”

驿丞夫人为难的看看袁家人,却不能推辞。

庙里派了让人引领他们去歇息,少夫人指派了两个妈妈过去伺候。

樊嬷嬷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她这处也中招了,这会也拉肚子拉得四肢无力。

真若碰上什么事,她自保都成问题。

路上,袁伯驹示意袁仲驹他们,做好离开的准备。

引他们过去的是之前见过的那位知客僧,许是知道了一些内情,一路上都很沉默,与之前八面玲珑的模样相差很大。

安置他们的这处禅院紧邻着钟楼,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柏树,环境清幽。

袁明珠牵着她姐姐的手,好奇的问:“之前我们来的时候不是说没有空的禅院了吗?这里怎么没有人啊?”

知客应对这样的质疑很有经验。

“之前住在这个院里的女檀越因为有事提前走了,院子就空了下来。”

袁明珠心说:真巧。

大概猜到这里之前是谁在这边了。

不知是钟楼的遮挡还是几棵古柏遮阴,当然也可能是心理作用,袁明珠觉得这处院落阴森森的。

当然也有好处,这处院子空房间多,可以把仆从打发到别的房间,不像之前仆从们都侯在廊下,屋里的人等于时时刻刻被盯着。

袁家兄妹和任家姐弟分别占了主殿的东次间和西次间。

袁伯驹悄悄对弟弟妹妹说:“你们准备一下马上就走,再晚骑马不安全了。”

袁明珠:“姐姐,过一会你喊任姐姐陪你去如厕。”

袁珍珠点头。

这样就能把任依依引开不说,还至少能引开一个妈妈。

袁伯驹取了围棋,喊了任矩钦对弈,其他人围观。

驿丞府的下人因为知道点想与袁家结亲的风声,也未拦着,由着两家的少爷小姐混在一起玩。

皮埃斯:绿珠,西晋石崇的宠妾,古代著名的美人,坠楼而亡。

261、钟楼

任矩钦心里有事,被围追堵截,没有还手之力。

他弟弟在旁边指点,最终也没挽回颓势。

下完一局,任矩钦把棋子捡了,把位置让给任矩铭:“你来吧。”

没等袁珍珠要去如厕,任依依先有了需求。

袁珍珠站起来:“我陪任姐姐去吧!”

任家的丫鬟仆妇跟过去伺候,樊嬷嬷也被打发跟着。

袁伯驹对剩下的两个妈妈说:“我们这边没事,你们也过去伺候着。”

两个妈妈谨慎的去了一个,留下一个。

待她们走了一会,袁明珠也捂着肚子:“大哥,我想去官房。”

袁伯驹:“还能等一会吗?”

一副不放心把她交给别人带的模样。

“不能等了。”

袁伯驹对剩下那个妈妈客气道:“烦劳妈妈带我家小妹去一趟。”

那妈妈心里正因为他之前不信任的样子气闷呢,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板着张不阴不阳的脸带着袁明珠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袁仲驹说:“哥,我们去隔壁钟楼上玩。”

袁伯驹:“去吧,别乱动那钟。”

尤其叮嘱袁少驹:“跟好你二哥,别调皮。”

任矩铭也想去,不过他棋局才走了一半,总不能半途而废。

只能眼巴巴的目送袁仲驹几个走开了。

袁伯驹故意放了水,让着任矩铭,让早该结束的一局拉长了不少时候。

不一会,钟楼上头传来大钟的声响。

应该只是徒手晃动,没有撞响。

好容易一局终了,任矩铭棋子都顾不得捡,拉着小厮就跑:“哥,我也去玩一会。”

不一会蔫蔫地回来了。

袁伯驹往他身后看着,疑惑的问:“其他人呢?”

“他们没在钟楼上。”

袁伯驹无奈道:“不知道又跑哪去玩了?交代了不许调皮都没用。”

放了一颗棋子到棋盘上:“亏得是男孩子,出去也吃不了亏,别管他们,饿了就知道回来了。”

袁明珠他们回来,没看到袁仲驹几个,知道是走脱了。

铁官府的两个妈妈紧张的对看着。

她们得了吩咐看着人,现在人不见了。

就想找机会去汇报。

袁明珠哪会让她们去通风报信?

想去报信也得等二哥他们走远了再说。

不等两个妈妈找借口,她摇着袁伯驹的袖子:“二哥他们呢?他们是不是背着我跑去玩了?我也要去。”

袁伯驹:“他们一会就回来了,你别去了,再走岔道了。”

又吓唬她:“庙会上有拐子,专拐小孩,拐走了就见不着家里人了。”

袁明珠大声哭闹:“我不嘛,我就要去,哪有拐子?你骗人,顾重阳都去了,拐子怎么不拐他?”

把樊嬷嬷气得,觉得袁明珠个乌鸦嘴在咒他们少主子。

这就是叫动辄得咎。

樊嬷嬷:“重阳是男孩,能一样吗?再说他们好几个人一起,拐子也不会挑他们下手,小姐别闹了。”

袁明珠:说的好有道理,就是你个仆妇,这么说话合适吗?

这么严厉,不知道还以为她是管教嬷嬷呢。

袁伯驹:“樊嬷嬷!”

樊嬷嬷惊觉自己逾矩了,垂手肃立。

袁明珠赶紧装成被吓着了,更大声的哭起来。

袁伯驹抱着她哄:“回头他们买回来的东西任你挑,好不好?”

“不好,我要那种大大的风车,我现在就要。”

袁伯驹:“好,买买买,大哥让人去给你买,别哭了,再哭就不给买了。”

袁家就樊嬷嬷在,她还拉肚子拉的脸色蜡黄。

任依依忙使了他们家的小厮去跑腿。

袁伯驹:“多带两个人去,找找我家几个弟弟把他们叫回来。”

有人去找人了,如果找回来也就用不着镜惊动主子了,她们办事不利的事就能遮掩过去了。

两个妈妈存着侥幸,打消了去汇报的念头。

而且这边派人下山去找人,人手少了,她们再找借口离开只怕会被驳回。

袁伯驹正是这么打算的,要是这两个妈妈找借口去报信,他肯定得驳回。

好在二人没有开口,这事就揭过不提了。

为了哄明珠不哭,把棋盘让给她和袁珍珠玩五子棋。

实际是他担心袁仲驹,怕再下下去心不在焉露出马脚。

袁明珠一边抽嗒着,一边跟她大姐下着棋子,盘算着二哥他们的脚程这会能到哪里了。

把个五子棋下得一团糟。

好在也没有对她下棋抱有期望和兴趣,她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到摆着棋子。

直到去买风车的人回来了。

任矩钦:“没找到人?”

“回大少爷,庙会上人实在太多,不好找,等晚点人少了我们再去找。”

任矩钦看袁伯驹有些着急,还劝他:“一会人就该少了,到时候再让人去找。”

袁明珠哼了一声:“哼,让他们不带我,好的都让拐子给拐走。”

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没人把她这话当真。

任家就是这一亩三分地上的土皇帝,谁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撒野?

却说袁仲驹领着弟弟们躲过铁官府的耳目,进了人群中就安全了。

随着人群离开庙会之后,几个人直奔驿站。

任驿丞陪着袁弘德去铁矿上参观了,不在驿站里。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没有全部进驿站,只袁叔驹和袁季驹进去,找到相熟的杂役:“曾祖父让我们来借一匹马,明日会还回来。”

杂役认识他们。

驿站的马是应急用的,平日除了邮差和来往官差来换乘,其余马匹都是闲着。

既是驿丞的熟人,借就借了,领着他们去牵了一匹枣红马出来。

两人给杂役道了谢,牵着马出了驿站。

袁仲驹把缰绳递给袁少驹:“你带着重阳去城里,我带着你三个四哥去找曾祖父,到了城里去找盛隆的掌柜,让他带你们去刘家,

办完了事别回去,也别回家,带着重阳先住到回龙居客栈去,曾祖父在客栈的账上存了银子,有什么事找客栈掌柜。”

袁少驹拉着缰绳,这跟大哥安排的也不一样啊?“大哥不是让你带重阳去的吗?”

袁仲驹:“大哥又改主意了,没告诉你。”

袁少驹不疑有他,与顾重阳共乘一骑得得跑远了。

袁季驹看看他二哥,问:“我们去哪找曾祖父?”

袁仲驹看看日头:“就在这等着吧,曾祖父也该回来了。”

262、饮鸩止渴

因为娘娘庙是求子嗣的庙,为防陶氏多想,袁弘德就没有陪着同往,而是跟着任家的人陪着莫先生去了矿坑参观。

任家请莫先生前去参观也是带着目的的。

铁矿是露天凹陷矿,往下采挖成一个个几十上百米深的巨大矿坑。

矿区旁边傍着北方最大的淡水湖,导致矿坑经常出现涌水。

死伤矿工增多,族长不得已只能对容留黑矿工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那毕竟有伤天理,而且也违背大昭律,无异于饮鸩止渴,若是被揭发出来,任家就完了。

此次邀请莫先生,就是想找到解决方案。

江城莫家当年也是当地铁官世家,地处江南的江城,铁矿跟如今武安城的铁矿存在着同样的问题。

武安城的铁矿,是近些年水系变迁才出现类似情况,没有相关经验的积累,对出现的涌水束手无策。

得知莫先生家学渊源,莫先生又恰好途径武安城短暂逗留,就被他们请来了。

不过,今天任家的人围在莫先生周围奉承,袁弘德并没有找到跟对方交谈的机会。

陪着任驿丞返回驿站,袁弘德在谋算着还有什么机会能跟莫先生搭上话。

到了驿站门前不远,就看到袁仲驹三个侯在那里。

袁弘德的心像是跳漏了一拍,他知道出事了。

任驿丞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三兄弟。

把人召过来,“你们曾祖母她们呢?”

当着任驿丞,袁仲驹兄弟也没说为防对方反应过激把袁少驹送走报信的事,只把山上的情形说了说。

听到有人下毒,袁弘德:“没人出事吧?”

袁仲驹:“当时二妞陪着大嫂去前头大殿里上香了,没有喝茶,厢房不够用我们都去了外头,就大妹陪着曾祖母和母亲喝得有些多,不过发现的及时,及早做了处置,没人出事。”

正说着,外人有人来禀告:“大人,大老爷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推门进来。

来人正是任家这一代的家主。

进门以后目光就扫向袁家三兄弟,果然少了两个。

不禁暗自感叹:袁家的反应够迅速的。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反应速度很让人佩服。

还好他接到信没有心存侥幸,马上派了人去武安城刘家和守备府报信。

任家如今是多事之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先是矿坑涌水,然后开了口子,容留黑矿工,给铁矿埋下隐患。

如今又发生了下毒的事。

按说这件事他们是受害人,奈何这件事不是犭虫立事件,里头还牵涉着任家的几个外嫁的姑奶奶。

嫁出去的姑娘就是人家的人了。

没排除这事是不是有任家人参与之前,他们只能先把消息捂着。

回娘家的姑娘在娘家被娘家人下毒谋害了,只怕婆家不会善罢甘休,会跟他们反目。

现在的任家还得靠着刘府和守备府的支持。

大老爷冲着袁弘德拱拱手:“袁先生。”

接着说:“我已经派了人去刘府和守备府请人过来,山上的人也被请下山了,一会就到我府上,我们是不是去我府上细说。”

大老爷的话说的客气,不过细品品,还是能察觉出一些埋怨。

埋怨袁家的孩子太莽撞,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差点坏事。

袁弘德也听了出来,伯驹得在山上护着家里女眷,其他男儿负责下山设法求助,少驹和重阳人小灵活,应该是逃脱的主力,肯定不会被留在山上。

现在二人不仅踪影,任家大老爷的怨气应该是因他们而起。

想通这一节,问袁仲驹兄弟:“少驹和重阳呢?”

袁仲驹从怀里拿出一条帕子。

雪白的丝帕上绣着一枝红梅,艳丽如血。

众人疑惑他拿着个女人的帕子做什么?

就听他说:“早晨上山途中遇到贵府张姨娘,张姨娘手中拿着这张帕子,正是早晨张姨娘的异常举动,才察觉茶水被人下了毒,

抓住下毒的人以后,我们帮不上忙被安排到钟鼓楼旁边的禅院里,去钟鼓楼玩的时候,我在钟鼓楼后头的夹道里发现了这张帕子,

据知客和尚说,那个禅院里住的一个就是贵府张姨娘,人去屋空,帕子丢在僻静处……,”

袁仲驹看着任家大老爷,剩下的话没再往深了说。

只说:“这件事牵扯南山刘府,我家得过刘府襄助,于情于理都该跟他们说一声,就让我家小弟和家奴重阳前去报信了。”

把这件通风报信的事从有预谋的推脱成临时起意。

也把责任推到任家身上。

张姨娘疑似被杀人灭口,我们这样做是被迫自保罢了。

难不成还让我们坐以待毙,把命放在别人的善恶一念间?

袁弘德打着哈哈道:“这些孩子,就是会胡闹,任爷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任家大爷也不好再深究。

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袁家若不是养着顾重阳,生杀大权还真就握在他们手中。

心中也觉得袁家不是易于之辈,既然不能得罪,只能好生维护彼此的关系。

把那点子不满压下去,“后生可畏呀,袁先生你这是后继有人,让人好生羡慕。”

想想自家那个好大喜功又贪花恋色的大儿子,只觉得一阵气苦。

任驿丞一直没插上话,见误会解开了,忙说了些打圆场的话缓和关系。

“这次多亏着袁先生家的人在山上,救治及时才没酿成后患。”

坐了马车到了任家宗房,山上的人已经下来了。

袁伯驹领了袁明珠过来见了她曾祖父。

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又详细说了。

“被下毒的人应该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都经常去娘娘庙上香,都习惯和六安瓜片,六安瓜片微苦,能盖住毒药的苦味。”

袁弘德:“这事我知道了,跟你曾祖母回去吧,剩下的事曾祖父会处理。”

袁明珠带着樊嬷嬷离开曾祖父这边,回去跟曾祖母汇合,准备回驿丞府。

出了院门看到她二哥,她已经知道二哥改了主张让五哥去报信的事。

对樊嬷嬷说:“你去前头等着我,我跟二哥说几句话。”

樊嬷嬷没说什么,往前去了。

263、

袁明珠看到她走远了,才对袁仲驹说:“二哥,我们到那边去,我有话问你。”

袁仲驹心虚:“问,问什么?”

袁明珠答非所问,低声道:“樊嬷嬷是人故意放到我们家保护顾重阳的。”

袁仲驹看着樊嬷嬷的背影,“啊?”

“重阳和五哥不见了,她比我们家人还着急,是不是试试就知道了。”

“怎么试?”

袁明珠把手放在嘴唇上:“嘘。”

领着袁仲驹走到影壁墙处。

质问道:“二哥,说好的让你带着三哥回城去报信,你怎么自作主张让五哥带着重阳去?万一出了纰漏,你对得起袁家列祖列宗吗?”

袁仲驹张大着嘴,不是安排他带重阳去的吗,他只是自作主张换成了小弟啊?

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妹这样说的目的,不知下头他该如何回答。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影影绰绰的灯影中,影壁墙后头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袁明珠指指那处人影,笑得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小白牙。

袁仲驹看着她,试探的答道:“这次事态危急,闹不好咱们一家就会陷在这里,”

袁明珠举着大拇指,示意他说得对。

袁仲驹猜对了她的意图,下头的话说的就顺当多了:“做人以信为本,我们既然受了顾重阳他娘临终所托照顾于他,这种时候怎么能把人留下来?”

“至于你五哥,他跟重阳关系最好,我们若是出了事,顾帆看着他侄子的面上也会善待他。”

后头这句正是他今天临时起意换了袁少驹的原因。

弟弟还小,没享受过多少人生。

而且他性格开朗,适应能力强,不像他,山上有他的家人和妻子,真出了事自己独活就是苟延残喘。

既是生不如死,何不求仁得仁?

袁明珠没想到二哥会这么回答,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袁仲驹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哭什么呐?不是没事了嘛!”

他一直觉得这个家里大哥最受重视,小弟和妹妹们最受宠,只有他不上不下的似乎可有可无。

有时候看着牛家的二蹦那副惨样,也会凭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经历过这次的事,他才明白的看出来,他们家不是牛家那些人,真出事的时候,大哥会挡在最前头,弟弟妹妹会给他殿后。

如果最终只能活下来一个人,全家人都一致把这个机会给他。

原来他从来不是可有可无的那一个。

还有三弟,最平和无争的一个人,白日在山上看到家人中毒,也会露出利齿,说出那番尖刻的话。

袁明珠看到她二哥放了一颗催泪弹,自己却笑得没心没肺的,气得暴走。

也忘了试探樊嬷嬷的事了。

往前头樊嬷嬷去的方向跑了好远,才看到她急匆匆的过来。

问她:“你去哪了?”

“奴婢去官房了。”

袁明珠扯扯嘴角,没有拆穿她。

铁官府太夫人把她们送到二门外,送上马车。

袁弘德带着袁伯驹他们暂时留在铁官府。

作为受害者家属,他们跟其他两家能有更多共同语言。

而且他们跟刘府还有些渊源,还有报信的情分,铁官府希望他们在能缓和一些那两家的怒火。

铁官府一夜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住在客院的莫先生也察觉了,问跟来的仆从:“他们府里出了什么事了?”

“听说是昨日娘娘庙,他们家少夫人在山上被人下了毒,而且这下毒的不是只得手这一回,似乎他们家嫁到南山刘府和铁官府的三位姑奶奶,都不是得病,全是中的这种毒,

刘府和守备府的人已经连夜赶来了,三更天的时候就到了。”

莫先生摇摇头,也知道这些家族内里的龌龊。

出了这么大的事,铁官府看到顾不上他这边了,莫先生吃了早餐也未出门,准备找本书待在客院里看。

在书案上翻找了一番,没找到心仪的书。

叫了任府派来伺候的人:“你们府上有什么书,拿些来我瞧瞧。”

这些伺候的人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不敢去主子跟前触霉头去,只在各院里翻检了一番,拼凑了一些书送了来。

莫先生也不知内情,拿过去翻看。

翻到了那本写冶铁的书,内容不怎么样,那一笔字却是挺好,而且看着很是眼熟,似乎在哪里看过。

拧眉想了想,想起来那日名砚品鉴会上得的那本誊抄的孤本,跟这本的字很像。

打开行李翻找。

他的仆从端了茶水进来,见此情形忙把茶壶放下:“先生找什么?跟奴才说奴才给您找。”

找了出来,两本书放在一起对比,果然字迹相同。

仆从:“应该是哪个读书人,家中困难,接了书肆里誊抄的活,挣些笔墨银子。”

莫先生点头认同。

只可惜誊抄的书上头不会用印,也不知道是谁写得这一笔好字,虽然笔法尚显稚嫩,却灵气十足。

这边莫先生拿着两本誊抄的书评头论足,看得如醉如痴。

不远处出另一处客院里,刘府耕大太太抱着他家小孙女哭得肝肠寸断。

人好不好都是比出来的。

她家媳妇若是活着,跟她相处也可能就不咸不淡。

但是如今人没了,让刘家拿个小贱人趁虚而入,她家被搅得鸡飞狗跳,越发趁得前头媳妇的好来。

守备府这边也比他们这边差不多情形,甚至还不如。

刘府好歹只伤了一房媳妇,还留下两男一女,他们先后两房媳妇,只留下一个孙女还呆呆傻傻的,迁延数年,得耽误了多少孙子孙女啊!

男客那边则克制得多,男人本来就不像女人感情用事,由袁弘德和任驿丞陪着,商讨着该怎么拿住幕后真凶。

铁官府太夫人被疲于应对。

少夫人刚经过大难,拉得小脸焦黄还得出来陪着客人。

又心焦一对小儿女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走路都打晃。刘府好歹只伤了一房媳妇,还留下两男一女,他们先后两房媳妇,只留下一个孙女还呆呆傻傻的,迁延数年,得耽误了多少孙子孙女啊!

男客那边则克制得多,男人本来就不像女人感情用事,由袁弘德和任驿丞陪着,商讨着该怎么拿住幕后真凶。

铁官府太夫人被疲于应对。

宗妇不好当,看王熙凤就知道,王熙凤要强,病重还得理事。

264、袁幼驹是只猴

奶嬷嬷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姑娘倔强,劝不回头,出主意道:“要不请些族亲前来作陪,总比您跟太夫人独自支撑要强些。”

少夫人有些意动,不过最终摇头否决了:“如今情势不明,还没确定究竟哪个涉及这事,不好贸然让人插手进来。”

还不知道只是家族内部个人利益的争夺,还是有外部势力对铁矿出手,得谨慎对待。

奶嬷嬷心疼的看着她奶大的姑娘。

大少爷被夫人养废了,不拖后腿就不错了,少夫人这样事无巨细都得操劳,花信年华的她让人看着却生生老了许多。

“别人不行,宸婶子应该不会有问题呀?把她请来帮忙,还有她家做客的那家人,既然这事他们已经知道了,也不怕家丑外扬,也能请来作陪。”

看到少夫人表情松动,也不待她下令就做主让人去请人。

若是往日就罢了,少夫人再强撑着,身体就垮了。

驿丞府接到消息的时候,任驿丞才刚刚回到家洗漱完毕。

忙活了一晚没睡,他正准备吃些饭补一会觉。

听了铁官府来人转述的少夫人的邀请,夫妻俩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无奈。

他们也不想掺和这种事。

驿丞夫人:“我这边不太方便,昨天吃了药,这会不太舒坦……。”

仆妇知道她也不完全是推脱,但是她们得的奶嬷嬷的嘱咐是无论如何要把人请回去。

“您就疼疼我们少夫人吧,不是实在艰难,也不会开口求您。”

仆妇不待驿丞夫人把话说完,就哀求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拒绝就不近人情了。

“你们先回去,我收拾一下随后就去。”

仆妇:“太夫人跟袁家老太太脾气相投,您能不能把袁家人也带着?”

来之前奶嬷嬷交代了,要先说服驿丞夫人,待她同意了再说请袁家的事。

果然驿丞夫人略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

驿丞夫人把宗房邀请袁家的目的想歪了,以为是想请他们去给悄悄诊个脉,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中毒。

驿丞夫人换了件衣裳,就过去客院请袁家人。

路上跟陶氏隐晦的说了说宗房的人际关系。

袁明珠昨晚回来以后已经跟客院服侍的人打听过一些。

结合着驿丞夫人说的,任家宗房的情况基本理清了。

她们到了宗房的时候,少夫人身边的奶嬷嬷接到消息前来迎接。

直接把她们待到刘府和守备府女眷那边。

没进院子就听到叽叽喳喳的女声,待进了院子,就看到满院子的莺莺燕燕。

一个个打扮得或浓艳或清丽,无一例外都是十来岁适嫁年龄的未婚女子。

驿丞夫人脸色青黑,看到这一幕恨不得自插双目。

袁明珠也觉得她能理解驿丞夫人说到宗房夫人的时候为何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了。

也难怪出了下毒的事,少夫人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追查真凶,而是捂住消息。

有这么不靠谱的一位婆婆,谁能保证下毒的真相是什么?

黄嬷嬷嘴角直抽抽,对她家夫人说:“幸好听了老爷的话,没带小姐和袁家大小姐来。”

本来想带着任依依和袁珍珠过来的,被任驿丞给拦下了。

她们的到来引得所有人朝她们看过来。

看到她们这些人梳着妇人发式和一个小儿才转移了目光。

不是竞争对手,不用太关注。

一行人穿过回廊,进了正房。

正房里的气氛紧绷,主位坐着的两位年长些的妇人眼睛都有些红肿。

下手坐着的四个小孩也都板着脸一脸严肃或呆滞。

袁明珠心说,这会离开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她的这张脸辨识度应该足够了,即便换了女装,对面的人还是一下子认出来她。

小白兔一样的孩子眨巴着眼睛,喊她:“袁幼驹。”

陶氏她们都微愣,之后才意识到他喊的是袁明珠。

袁明珠:肯定是他五哥,估计名砚品鉴会那天别人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五哥情急之下跟人说她叫袁幼驹,直接把只猴的名字套到她头上。

这要是被拆穿来,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我不叫袁幼驹,我叫袁明珠。”

小白兔:“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旁边的一个女孩子:“我知道,袁幼驹是你双胞胎兄弟。”

我摔,膝盖好疼!

这些小孩一脸正经的挤兑人才最致命。

反观旁边抱着个布老虎的安安静静的小女孩,简直就是天使的化身。

这个孩子袁明珠也见过,第一次在驿站见面的时候就判断出她有些孤僻症的症状。

“袁幼驹是我们家猴子的名字,不是我双胞胎兄弟。”

得赶紧解释清楚,不能被误会有个猴哥或是猴弟。

边解释着边想着回头把袁少驹接回来用哪种酷刑收拾他。

即使悲伤,人都去世两三年了。

之前哭了一场感情都宣泄过了,见到孩子们说话,大人们也陪着说了几句,渐渐熟识起来。

刘府和袁家诸人都听说过彼此许多回了,这才第一次见面。

刘家的那位小少夫人没来,所以气氛还算可以。

对她们客气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她们来的人里头没带适龄女孩,纯粹而不夹杂目的性的交往才让人愉快。

听说袁家人医术了得,守备府的太夫人请她们给她家小孙女瞧瞧。

“每回她母亲来上香都带着她,也不知会不会有问题。”

哄着她把胳膊放在桌子上。

袁明珠给她诊了脉,除了有些脾虚气虚外倒是没有其它问题。

来了这么久,就没见到她吃东西或是要水喝,估计就是这个原因才侥幸躲过。

袁明珠把手从她纤细的手腕上拿开。

守备府夫人挺意外的,倒不是意外孙女没问题,而是这孩子谁都不让碰,就是她,也得好说歹说才行。

刚刚她拉着孙女的胳膊,都得使些力才能控制住她。

“没什么问题,都挺好,可能就是小孩子不愿意吃饭,瘦了些。”

袁明珠说着端了碟糕点放她跟前,“得多吃饭才能身体壮。”

守备府太夫人:“要不要开些补益的药啊?”

“不用,小孩子最好少吃药,多动动,多吃些就行了。”

265、这件事翻不了篇了

守备府太夫人挤出个难看的笑容,他家这个小祖宗要是能多吃多动她还有什么可愁的?

这不是把她放凳子上,她能呆坐一天不带动的。

正说着话,任家大夫人又领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姑娘进来。

大家对视一眼,全都住了嘴,一个个正襟危坐。

就像刚才她们进来时候的情形一样。

她把那对母女介绍了一遍,其他人言语得体的说了几句客套话。

任家大夫人像是看不出眉眼高低一般,似乎不懂得客气过了就是疏离,带着那对母女自说自话般把人夸了一通。

袁明珠看着都替她尴尬。

这些人的来意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守备府续弦夫人的名头。

只是不说守备夫人还活着呢,就是那个位置空着,今日这种情况也不该领了这么多人来。

敷衍走那对母女,守备府太夫人就看到她家孙女靠在袁家曾孙女旁边,手里拿着一块糕点正慢悠悠的啃着。

不仅如此,她的那个脏兮兮磨得脱色毛边的布老虎这会正拿在袁明珠手上。

这个破老虎,他们家想给洗洗都不好哄下来,每次清洗都得趁着她睡着了,拆洗了拿炭火烤干。

她虽然震惊,面色却未变,也未惊动那边,只悄悄的关注着。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大家说些闲话,中间穿插着任家大夫人一会进来引荐一位德才兼备的姑娘中过去了。

吃了饭,各自散了去歇息。

少夫人的奶嬷嬷帮她把头饰拆了,“少夫人您歇会,下午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不过有夫人这么一闹,她们应该不会多待。”

少夫人想着婆婆的那一通骚操作,也是无奈。

驿丞府,驿丞夫人也正跟她家老爷说这些事。

“感觉歇会吧,别说她了,她又不是今天才这样。”

又问:“你们下午还去吗?”

驿丞夫人:“我倒是不想去,锦哥媳妇拉着我央求,让我下午一定过去。”

“她也是可怜,小脸蜡黄蜡黄的,也不知道她那俩孩子这回咱们样?我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要是只大夫人,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去。”

这边袁弘德也回来了,“看来这趟白来了,任家如今多事之秋,肯定没有精力替大家引荐莫先生。”

袁伯驹劝道:“能不能见到莫先生只是锦上添花,也没有不知道主考官喜好就一定不能考中的说法。”

袁弘德嘴上赞同了他的话,扭头跟陶氏说话的时候又说:“等回去我再去拜访拜访周大人,看看周大人能不能给引荐。”

袁明珠知道曾祖父对改变自家门庭的执念有些深,劝也是劝不住的。

只能引开话题:“铁官府大夫人有些不知所谓,他家怎会娶这样一位做宗妇?”

袁明珠好奇,陶氏同样好奇。

铁官府跟他们这样落败的人家不同,他家传承没断过。

他们这样的人家,即使落败了,选的媳妇虽然是平常人家,人品行事也得考察好,也没有随便捡到篮子里就当盘菜了。

就像杜氏,各方面就可圈可点。

人情往来上也不会这样毫无章法,惹人耻笑。

而且看着一家人包括客人都迁就着她,似乎对她容忍度很高。

袁弘德:“她是三楚将军的女儿。”

当初跟今上争天下的三楚将军,在肥东一战中不敌今上,围城半个多月后投诚。

他和他的几个儿子分别被封了没有实权的爵位。

之后断断续续都丧了命。

天下人都传言是今上所为。

“三楚将军一脉如今就只剩下她,又是皇家赐婚的续弦夫人,任家就是再不愿意,当个牌位摆着也得好好敬着。”

好好敬着才是政治正确。

“任家太夫人是台城安家的姑娘,武安州任家,江城莫家和台城安家,是冶铁的三大世家,三家也世代联姻,

莫先生之所以应了任家邀请前来,也是这个原因,莫家后头倒了,安家和任家还在,这位续弦夫人仗着众人不能怎么样她,与太夫人斗法,

把前头夫人生的儿子也给教养废了,太夫人只能从娘家选了孙媳妇,……”

“你们去他们家多看少说。”

下午再见那位大夫人,袁明珠觉得她可怜又可笑。

再争再斗,朝廷也不会让她生的儿子执掌任家,可惜人在局中看不透的太多,依旧上蹿下跳。

做个富贵闲人多好?

来的姑娘太多,之前那个小院都装不下了。

下午少夫人让人把园子收拾了,让那些女子去园子里游园,跟花争奇斗艳去,这边小院终于清净下来。

大人们讨论事情,孩子们被送去西次间玩。

这些都是金尊玉贵,擦了碰了都是麻烦,陶氏就不太想叫他们家明珠过去。

对梁氏和吴氏说:“你们也别在这边伺候了,带着你妹妹去园子里玩玩。”

守备府的太夫人给她的贴身妈妈使了个眼色。

那位妈妈:“那边园子里人多,我带二位少奶奶和小少爷小小姐们去少夫人住的院子里看看吧?那边园子里海棠开的正好,也顺便看看兴哥儿和润姐儿。”

少夫人忙让她院子里的妈妈给带路。

袁明珠倒是无所谓,去哪里都好。

任家才出过事,幕后黑手这会也不敢再动手,也不用担心危险。

守备府的小姐不愿意让人拉着,少夫人的小院大门关着,门槛没卸下来,对这么大孩子来说有些高。

袁明珠看着晃晃悠悠的,就伸手扶了她一把。

过了门槛这孩子就跟赖上了她一样,攥着她的衣袖不撒手了。

刘府的小白兔也是,大概是觉得她在女孩和男孩之间自由切换很神奇,也围着她玩。

“袁幼驹真是个猴子吗?猴子也有名字?”好奇的问她。

袁明珠觉得袁幼驹这事翻不了篇了。袁明珠看着晃晃悠悠的,就伸手扶了她一把。

过了门槛这孩子就跟赖上了她一样,攥着她的衣袖不撒手了。

刘府的小白兔也是,大概是觉得她在女孩和男孩之间自由切换很神奇,也围着她玩。

“袁幼驹真是个猴子吗?猴子也有名字?”好奇的问她。

袁明珠觉得袁幼驹这事翻不了篇了

266、拖字诀

刘永昶像个小大人,问候了任家的两个孩子。

昨日处理及时,按说中毒应该不深,袁明珠看两个孩子的气色,问题应该不大。

但是为何被圈在院子没让出去?

稍微想想她就想通了,刘府和守备府都是这件事的受害方,两家都因此伤了人命。

两家的孩子年少失恃。

人生三苦,早年失怙恃,中年丧配偶,老年丧子女。

若是任家全部活蹦乱跳出去,其他两家何种心情?

这样关在院子里,至少博个同情,大家都是受害者。

所以少夫人院子里的妈妈请她们给看看的时候,袁明珠给两个孩子摸了脉,说:“这药十分霸道,虽然处理及时,也不能掉以轻心,

如今时日尚短看不出如何,等些日子再看吧!”

言下之意,看造化吧!

既没断言一定没事,也没说一定有事。

使了个拖字诀。

要说其他两家就恶毒到非得让人陪着一起倒霉也不至于,就是自家倒霉了别人幸运,心里终归意难平。

拖些日子,接受度就高了。

待妈妈询问要不要开些药吃,袁明珠回答:“药还是得吃的,不过他们现在身体正虚,吃药只怕会适得其反,得过两日,身体养好一些再说,

不过可以煮些绿豆汤吃,绿豆汤能解药性。”

拉肚子正拉得虚弱,不吃药都吃不下饭,再一大碗药汤灌下去,更没胃口了。

袁明珠不相信任家没有找大夫给他们看诊,看这妈妈听了她的话脸色微变,只怕早吃了药了。

让她们给看诊,估计就是演了给人看。

袁明珠暗自摇头:这些高门大户的弯弯绕真是多!

心里觉得膈应。

就不愿意在屋里对待,要出去逛逛。

“外头风和日暖,出去晒晒日头吧,总闷在屋里没病都憋出病了。”

若她表面不是小儿,这话听着都话中有话。

任府下人们忙拿了板凳、坐垫、漱盂等物,引着他们去了院子里。

正如带他们过来的妈妈所言,少夫人院子里的海棠花开正好。

实际袁明珠一直对海棠、桃花傻傻分不清,都是差不多的花啊,桃花怎么就轻薄了?海棠怎么就高雅了?

守备府的小姐拽着袁明珠的衣袖,把她的衣袖攥得皱巴巴的。

袁明珠想拉着她的手她还不愿意,执拗的非得拽着袖子。

没办法,只能由着她。

她家的戚妈妈给袁家人陪着笑脸。

这种情况袁明珠现代那一世经见的多了,任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富可敌国,对着能治病救命的人姿态都高不起来。

袁明珠帮着小姑娘顺顺头发:“没关系,澄姐儿多乖啊!”

营养不良的关系,小姑娘头发枯黄,脖颈纤细。

众人说话她好似没有听到,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下人们端了糕点过来,袁明珠捡了一块萝卜糕递给她。

跟着澄姐儿的丫鬟伸手来拦:“我们小姐不吃萝卜。

袁明珠也没在意,只当她是吃了药,药性跟萝卜相冲。

当然,也有可能是对萝卜过敏。

虽然萝卜过敏的概率很低,说不定人家就是特例呢!

尊重别人的饮食习惯是一种道德底线。

她以前收治过一个对洋葱过敏的小患者,孩子奶奶愚昧,非得说孩子就是挑食,不能惯着,偷偷给吃了带洋葱的食物,差点酿成大祸。

送到医院里还跟孩子父母争执,说过敏是父母给惯出来的病。

丫鬟拿了块枣糕,替换袁明珠的那块萝卜糕。

澄姐儿瞥了一眼萝卜糕,垂下眼眸,没有吃萝卜糕也没吃枣糕。

木愣愣地坐在一旁。

其他孩子也没有像平常人家的孩子似的奔跑打闹,而是规规矩矩的坐着说话。

因为很少见到萝卜过敏的病例,袁明珠有些好奇,问那丫鬟:“你家小姐为何不能吃萝卜?”

丫鬟:“小姐不喜欢吃,还需要为何?”

睨着她手里的那块萝卜糕,眼神里满满的傲慢。

就差告诉大家,萝卜这种贱物不配给她家小姐吃。

袁明珠看看吃了一半的萝卜糕,想着如果怼她脸上去会如何。

最终也只想了想,太好斗不好,浪费粮食更不好。

看着瘦的能看到血管的孩子,平日由这种自以为是的丫头照管,难怪瘦成这样。

不能自己照看自己,连告状都不会,可不是就只能由着人作践。

之前那个桃红这样,这个丫鬟也这样。

她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只是前有桃红后有这丫鬟,气着她了,端着放萝卜糕的碟子放澄姐儿跟前,把她的布老虎拿来放一旁,捏了个萝卜糕给她。

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萝卜糕做示范:“吃。”

那丫鬟又要来拦着,就看到澄姐儿把萝卜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袁明珠把她嘴角沾着的食物渣抚掉,“真乖!”

“小孩子忘性大,哪有不喜欢的东西,今日不喜欢的说不定明日就喜欢了。”

又问其他几个孩子:“萝卜又名莱菔,其种子、根、叶均可入药,具有清热、解毒、健胃消食、化痰止咳、顺气利便等功效,你们谁要来点。”

听袁明珠说的一套套的,几人都想吃。

小孩子嘛,都这样,隔锅饭香,看别人吃就觉着好吃。

任家的萝卜糕很小巧,只有竹笛粗细,一寸长短。

一盘里就码了五块,她和澄姐儿吃了一块,盘子里就剩下三块。

刘永昶比其他人大些,谦让道:“兴哥儿和润姐儿吃吧,我跟旭哥儿吃别的也行。”

小白兔旭宝宝艰难的从萝卜糕上头移开眼神。

任家的妈妈忙吩咐道:“去厨房看看还有萝卜糕没有,有的话端来,若没了让抓紧再做点。”

把扳指大小的萝卜糕切开来,几个孩子雨露均沾了点。

看看戚妈妈的神色,不像是对袁家人不满,又跟梁氏客套道:“不愧是家学渊源,这要不说奴婢还不知道日常吃的东西有这么许多好处。”

梁氏:“我家小姑好钻研这些,我也是不懂的,不过民间也有俗语‘萝卜上市,郎中无事’,这萝卜经常吃些总有好处。”

旁边戚妈妈扫了还想多嘴的丫鬟一眼,丫鬟垂下头不敢再吱声了。

267、萝卜糕

厨房又送来一盘萝卜糕。

这一盘的分量就实诚多了,一人分了一块还又得多。

吃了萝卜糕洗了手,袁明珠看看那只布老虎。

“这个布老虎都旧了,回头做个新的给你好不好?”

澄姐儿也不说话。

对旁边戚妈妈说:“我们家端午的时候会做些香囊送亲友,到时候做个大些的布偶香囊给姐儿。”

“那感情好,有劳姑娘了。”戚妈妈客气道。

袁明珠手里有个香囊的方子,往年都是自己家做了用,能提神醒脑驱蚊虫。

可以做成佩戴的小饰物,也可以做成布偶,或者是挂在蚊帐里的装饰物。

武安州这边对端午更讲究一些,还有个专门上香去厄的五毒庙,五毒庙的庙会就是端午当日。

刘家的暇姐儿鼓着小脸:“我也要。”

这姑娘跟二哥长相相似,都是圆鼓鼓的小脸。

袁明珠:“好的,也有你的。”

见任家的两个孩子想要却不好意思开口,“都有,一人一个。”

此时离着端午还有一个多月,一人一个也来及做。

等回到之前的客院,戚妈妈微不可查的冲着他们家戚老夫人点了点头。

别人为察觉,任家的少夫人看到了,若有所思的往戚妈妈那边瞧了一眼。

送走客人回到她那边院子,对服侍的奶嬷嬷说:“去问问下午来人怎么招待的?”

嬷嬷下去问话,回来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

任家少夫人:“跟采买的说一下,端午的时候多订几张床围和芦苇席,到时候记得提醒我给袁家送端午节礼。”

这边盛产芦苇席,编得精致的芦苇席是端午节礼必备的物品。

他们这边的人不习惯用床围,但是晋地来的人喜欢。

晋地人住窑洞,窑洞住久了会往下掉泥土,所以晋地人喜欢用床围。

这礼送的就贴心了。

奶嬷嬷:“不用这么……?”

太上赶着了!

少夫人:“若只我们一家显得上赶着,有守备府也去送礼,我们不送才失礼呢!”

抬了抬吊梢眉,“正院这么给府里丢脸,咱们请了袁家也算扳回一局。”

又问了儿女的情况,得知袁家人说不要吃药,忙让人把药停了。

“过两日去请袁先生再来给瞧瞧。”

特别叮嘱:“备些礼品,让大少爷亲自去请。”

奶嬷嬷:“只怕……。”

只怕大少爷不愿意去。

“他闯下的祸事,不愿意去也得去,他如是不去就只能老爷和老太爷去了,他不敢不去。”语气里带着鄙夷。

“借着请袁先生来看诊顺带着赔礼,比直接让他去赔礼都给他留脸了,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奶嬷嬷:“咱们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院子里的狐媚子都料理了?”

“不用我们出手,等等看老太爷那边怎么说。”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廊下的丫头:“大少爷。”

主仆俩把话住了。

回头就看到大少爷不等丫鬟打帘子就自己撩了帘子进来了。

这么火急火燎的,肯定事关他的那些小妖精。

奶嬷嬷扶了少夫人起身。

“回来了,吃了晚饭了吗?”

大少爷往她脸上看了一遍,没看出异常。

往床上一躺,阴声阳气道:“你这回高兴了,祖母要把秋兰她们全都打发了。”

少夫人瞪圆了杏眼,吊梢眉扬起来,正要发火,想起袁家女眷们那几张柔和静谧的面庞。

那样子才是幸福女人该有的样子吧?

又想起那些女人背后偷偷非议袁家曾祖母的话:看着慈眉善目的,不能生还不许男人纳妾,真是人不可貌相,手段不知道怎么了得呢?

那股子好胜心突然就熄灭了,看着眼前这个酒囊饭袋的纵欲过度的脸,觉得自己以往的争斗真是可笑。

就这个个混账东西,爱找谁找谁去,有什么值得争的?

坐回梳妆镜前,把头上的发簪重新插正了,“应该是祖父下的令吧,你这回可别犯糊涂,跟祖母使那套寻死觅活的招数行,要是被祖父知道了,会对你家法伺候,

这回绿珠捅的篓子太大了,祖母也护不住,也不是只绿珠,隆二爷那件事祖父也憋着气呢,这会是一总把气撒出来了,祖母也不敢替他们说话。”

一说家法伺候,大少爷的小白脸又白了几分。

对所为爱妾的感情到底没有对自己个儿的感情深,不再说话。

少夫人偷偷撇撇嘴。

找到了夫妻间相处的新方式。

这样应对,比以往针锋相对,然后把自己气得心口疼好多了。

“事关长辈,有些话也不该我说,公公也是个耳根子软的,黑矿工能随便用得?被人发现,任家可兜不住。”

大少爷屁都不敢放。

少夫人也见好就收,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就这样也觉得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院子里的狐媚子被打发了,大少爷无处可去,晚间在少夫人房间歇了。

次日一早,奶嬷嬷高兴的打了水进来伺候梳洗。

“少夫人就该软和些,不要总跟大少爷顶着。”

少夫人笑笑。

就那么个傻逼玩意,自己往日该有多没用居然收拾不了他?

想起袁家小姐说的按摩眉心,自己动手按了一回,再看镜子里,觉得川字纹好似真淡了不少。

对奶嬷嬷说:“宸婶子要跟袁家做亲?”

“是吧!听外院的采买说的,他家里的在驿站那边管浆洗。”

“袁家兄弟五个吧?只上头两个娶了?”

“您是打算?”

“嗯!我那继母的女儿跟六妹差不多大,不可能指着她给六妹说个像样的人家。”

奶嬷嬷:“袁家穷了些吧?听说土坯房都是周大人资助的。”

少夫人喷笑道:“嬷嬷不要听那些人在背后搬弄是非,袁家要真的那么上不得台面,宸婶子舍得把唯一的女儿嫁去受罪?”

奶嬷嬷:“也是哦!”

外头丫鬟过来回禀,主仆俩打住话题。

只悄悄嘱咐奶嬷嬷多打听着驿丞府,待他们那边亲事定了再说。

午饭的时候,果然从外院传来消息,老太爷让人备了礼,让大少爷去驿丞府请袁先生过府替家里小少爷兄妹看诊。

奶嬷嬷:“果然让您猜中了。”

268、引荐

事情虽然凶险,但后果不严重,之前任家大老爷已经道了歉,现在任家大少爷又亲自带了礼物上门赔礼,这事就揭过不提。

任家大少爷:“贵府小少爷和……,已经找到护送回家了。”

场面因为顾重阳的身份,一时有些尴尬。

不尴尬不行啊!

他们的主子,现在是袁家的奴仆,让人平白就矮三分。

任家宗房的大少爷有些坐不住了。

跟他祖父和他爹相比,顾成峰的时代已经久远了,在历史中渐渐风化,让他也保持同样的忠心有些难为他。

“回头安排好了我会让人来请袁先生,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提。”

袁弘德:“还真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把想请任家帮忙引荐莫先生的事说了。

任大少爷眼角直抽抽。

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欠了这么大一笔人情债,对方现在提个有点为难的要求,总比日后提个他们要付出更大代价的要求要强。

而且债务这种东西,还是早平了早安心。

任大少爷应道:“我回去就询问一下莫先生,看看莫先生的意思。”

任大少爷带着满肚子的一言难尽告辞走了。

回到家中,才发现依旧无处可去,只能往妻子的院子。

任家大少爷说白了就是个巨婴,有些幼稚,自私,又自以为是。

外人看来不是什么大毛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做这种人的妻儿是最糟糕的。

大咧咧进了内院,一副纡尊降贵的样子。

实际内心很心虚。

任大少爷一旦心虚就非常话痨。

“我可不是想到你这院来,我过来是有事,今天我去请袁先生来给兴哥儿他们看诊,袁先生答应了,我得来给你说一声,你提前准备好,到时候别忘了让人去请袁先生。”

若是往日的少夫人听到这种话说不定就气得跟他吵起来,现在的她听了心绪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没觉出羞辱。

“噢,我回头安排人去请。”

说完,屋子里有短暂的安静。

这种安静让任大少爷再次心虚起来。

没话找话的说起今天去驿丞府拜见袁先生的经过。

嘟嘟囔囔的抱怨:“顾大姑娘真是……,”真是什么说的含含糊糊的。

从小被灌输的需对主上忠心耿耿,只敢抱怨,还没生出敢背叛的胆子。

顾大姑娘?

少夫人眉尾微抬。

关于这个顾大姑娘的话题她听过一些,还是夫妻关系不曾恶化的时候听丈夫说的。

因为事关家族机密,大少爷说的也不多。

后头两人关系越来越紧张,她也跟祖母打听过,祖母知道的也不多。

“顾大姑娘?跟袁家……?”

她小心翼翼的探问。

“顾大姑娘没之前把少主托付给了袁先生,这都什么事啊?少主给袁家做奴才,我们岂不是也是袁家的奴才?

我们要人手有人手,要财力有财力,大姑娘不把人交给我们,交给个外人,她……,唉!”

听了丈夫的话,少夫人突然想起来那天祖母突然莫名其妙带着任府内眷接待袁家女眷的事。

她当时就觉得怪异,什么样的外客需要祖母亲自到二门外去迎接?

一个大夫家的女眷,这规格严重超标了。

如果顾少主在袁家避难,这事就说的通了。

少夫人在心里权衡着这事的利弊。

从丈夫的话里,她也听出来了,任家还有一股暗地里的势力。

任矩锦闲适的坐在摇椅上,听着妻子跟他说话:“少主是在他家避难,又不是真的卖与他们家做奴仆,爷何必烦恼怎么跟他们家相处?”

任矩锦觉得这话有道理,又觉得这院子也不错,虽然里头住的是个夜叉黄脸婆,不过院子被夜叉黄脸婆经营的跟个铁桶也似,说话放心,不用担心走漏出去。

正感觉这边也还不错,就听妻子又说:“没想到你也会担心这个,妾身还以为爷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呢,

真说起来,胡姨娘可是隆二爷的小姨子,你也该叫声小姨,你睡起她来可没觉得别扭。”

任矩锦的脸涨成猪肝色。

起身就气呼呼的往外走。

躲在耳房里的奶嬷嬷看到他走了,忙进了正房:“我的姑奶奶,好好的又怎么了?”

“没怎么了,就是看他那张脸我就烦。”

实际是看他前后来了两趟了,一句都没问两个孩子。

出了那么大事,两个孩子差点让他那些狐媚子给害了,他居然一点都不心疼,还有心在这跟她扯这些鸡零狗碎的事。

虽然从这些闲话里她得到许多有用的信息,但是也止不住她心里的不爽。

任矩锦出了内院,到外头书房坐了一会,才想起来袁弘德托付的事情还没办。

忙差了人:“去看看莫先生在不在。”

不一时,下人来回禀:“大少爷,莫先生出门了,没说去哪,要不要让人去找?”

“不用,等莫先生回来禀告一声。”

此时的莫先生正在街上的一间书画铺子里。

对着角落里挂着的一副画正在观赏。

问掌柜:“这副画怎么卖?”

“这副画不卖,这是客人送来装裱的,不是小店的。”

莫恒正看着上头两枚章,不是名家字画。

一看之下,觉得章刻得也不错。

莫恒正学问之外尤其以字画见长。

不是自己写的、画的好,而是鉴赏力突出,天下藏家莫不以藏品上能有一枚莫先生的鉴赏章为傲。

这小地方书画铺子的掌柜只听过莫先生的大名,却对面不相识。

看他一脸大胡子,实在与风雅之物风马牛不相及。

又看他盯着这副字画,怕他是为了鸡蛋里挑骨头,弄个文字狱之类的,到时候他这铺子都跟着遭殃。

拿了竹竿把字画挑了下来,卷了收起来。

莫恒正看着掌柜警惕的样子,觉得莫名其妙。

既是非卖品,也不能强买强卖,也只得带了随从准备走。

事情就是这样巧,任矩钦两兄弟从学里出来回家,顺便来看看之前送来的字画装裱好了没有。

“掌柜的,前儿个送来的字画装裱好了没有?就是那副轩外桃花。”

掌柜:……苦也!

怎么早不来玩不来,非这当口来?

就看到都走到门口的大胡子又转了回来。

269、

掌柜支吾了一下还没回答,任矩铭就把他手里的画卷接了过去,“装裱好了啊,我看看。”

拿过去展开来。

任矩钦觉得有人靠过来,一看,“莫先生!”

掌柜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从书画铺子出来,任矩铭还有些晕乎乎的,对他哥说:“哥,你拧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莫先生把他们的那副字画借去观赏几日,还邀请他们到他如今暂住的宗房客院做客。

“莫先生请的是叔驹和季驹,你看你个出息劲。”

“才不是,莫先生请的是我们,谢谢我们把字画借给他,不过可以带着袁大哥他们。”

任矩钦:好吧,也可以这样理解。

两人匆匆回家,把这个好消息说与他们母亲。

“快让人把你爹叫回来。”

这样大事,得把当家的叫来拿主意。

任家如今正想法子讨好莫先生。

所有的讨好都比不得投其所好,这会就有个投其所好的最好的机缘。

驿丞夫人风风火火的去了袁家住的小院,“袁家曾祖母,喜事,大喜事!”

跟那枝头叽喳喳报喜的喜鹊似的。

说了莫先生的事,又看了看自家闺女,“我这闺女也喜欢写写画画。”

先下手为强,不能再等了,万一被莫先生瞧中了,以后声名赫赫,再生变数。

陶氏跟杜氏:

袁明珠看看曾祖母,再看看她娘:驿丞夫人是那个意思吧?

再看看任依依泛红的小脸:是那个意思吧!

他们家又要添一个嫂子了。

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嫂子已经在路上了,再过些日子就包邮到户了。

杜氏:“你家依姐儿看着就聪慧。”

这是互相都能看对眼的意思。

驿丞夫人:“你们歇着,我已经使了人去喊我家老爷,等他回来跟你们家曾祖父商议一下这事怎么办。”

带着女儿又风风火火的走了。

袁弘德就躲在里间呢,待她一走出来到了厅堂。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吩咐袁伯驹几个,“把平日所做文章整理好带上。”

又吩咐叔驹和季驹:“虽不好玩物丧志,但诗书画也是学问,把平日的习作捡几幅好的带上。”

袁明珠看着曾祖父板着脸说着自相矛盾的话,躲在后头偷笑。

袁弘德也没奢望一门皆进士、举人。

举人、进士若是这么好考,烂大街一样,就没有父子同考场,白头童生这样的事了。

他们也不用这样想尽办法只求见莫先生一面了。

因为知道这些,知道科考不是只凭一枪热忱就能一路披荆斩棘的,他对家中子孙的要求不是特别严苛。

袁叔驹读书不行,袁季驹心思不在读书上,他也不强求。

望子成龙,也得子是那块料。

莫先生拿了那轴画回去,进了客院就吩咐下人:“没有要事不要打扰我,除了今日见过的那二人,其他人一律不见。”

等任矩锦遣人来问他有空没有,他家随从一律回复:“我家老爷今日没空见客。”

到了晚间,莫先生被仆从催着坐到桌旁吃饭,拿起筷子,“今日没人找我?”

仆从:“任府大少爷派人来了几趟,问老爷有没有空。”

莫先生似乎有些失望,“哦!”端起碗吃饭。

仆从没听懂这声哦是什么意思,见还是不见?

任矩锦没见到莫先生,先接到他父亲的传话,让他明日一早去接了驿丞府做客的袁家人,送去莫先生的客院。

任矩锦以为来人传话传错了,问:“接谁?”

“三房驿丞府的客人。”

任矩锦:才托了我替他们引荐,转头就找到门路了?

这份人情还还不上了?

莫先生那边也接到信,明日有人求见。

这边宾主尽欢,外院书房里气氛十分紧张。

平日已经不太理事的老太爷坐在首位,“已经查明了,这事的幕后真凶是闸口翟家。”

有幕僚把证据拿出来分给在座的诸位。

大家交换着把证据看完,一个个脸色都很凝重。

闸口,原本是本地水道上的一个大闸。

后头水道变迁,失去了其重要意义,掌管闸口的翟家也从如日中天变成如今的日暮西山。

不甘心落魄的翟家就把主意打到了铁矿头上。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也是咱们让人觉得有隙可寻。”

训斥他孙子:“把你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都给我收拾干净,以后不许胡闹,不然打断你的腿。”

至于儿子屋里那个,他倒是也想让他收拾干净了,不过也知道不可能。

知道是翟家,而不是朝廷上哪一派伸手过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黑矿工的问题抓紧解决了,矿工的短缺,州衙那边近日会送过来一批抓获的流民,周大人说可以走走门路让他们在我们这边入籍。”

刘府耕大老爷起身施礼:“明日我们就告辞回去了。”

任家太爷:“亲家放心,玉娘她们不仅是你们两家的媳妇,也是我任家的闺女,这笔债你们不说我家也会去讨还。”

讨还二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差点阴沟里翻船不说,对方谋划这么多年,屡屡得手,手都伸到内宅去了,他们都没发现,这次任家丢脸丢大发了。

得知耕大太太她们要回去,陶氏不放心家里也想回去。

“辰哥你带着伯驹几个在此就行了,我带着伯驹娘她们先回去吧?”

家里还管着工棚那边工人的饭食,她们出来这么多天,也不知道袁务川爷儿俩忙成什么样了?

袁弘德也不放心家里,“回去就回去吧,我明日跟任驿丞借辆马车送你们,回去准备准备,尽早来提亲,他们家提出来了,咱们也有意结亲,就别耽搁了。”

由他们提亲,也给足驿丞府面子,免得任家女儿惹人嘲笑。

陶氏收拾行李,把她们的衣物跟袁弘德的分开。袁弘德也不放心家里,“回去就回去吧,我明日跟任驿丞借辆马车送你们,回去准备准备,尽早来提亲,他们家提出来了,咱们也有意结亲,就别耽搁了。”

由他们提亲,也给足驿丞府面子

270、狗都嫌 ?

这罪告不告的都没啥区别。

因为第二天大家就在送别的时候遇到了。

陶氏她们跟耕大太太戚老夫人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袁明珠穿着男儿的衣衫站在她曾祖父身边给曾祖母一行送别。

小白兔趴在车窗上看着她,

“袁幼驹。”

大声喊她。

一时间袁明珠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说:这孩子也不算小了,跟她差不多的年岁了,怎么就不能把袁幼驹这茬忘了呐!

旁边他哥摸摸他的脑瓜,眼睛里带着不赞同,袁明珠猜想着:这孩子是不是故意的?

虽然感觉有些幻灭。

不过袁明珠感觉她没猜错,这个七岁八岁狗都嫌的玩意,就是装出一副老实模样,像是个无害的小白兔,其实内里是个黑芯子。

狗都嫌大概是被他哥哥告诫了,不再使坏。

袁明珠乜了那边一眼:就是嘛,做枚安安静静的小美男多好,何必招人烦。

因为送行的缘故,许多人都聚集在镇口,也就是驿站旁边。

听说袁弘德和任驿丞要带着孩子们去拜访莫先生,一些人提议同往。

包括被送行的刘自耕等人,也把行程推迟一天。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袁明珠就是觉得这些人是策划好的。

到了莫恒正暂居的客院,莫先生看到这么多人蹙了蹙眉。

但是听说有些人为了拜访他特意把行程推迟一天,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

任府老太爷:“今日来的人多,这处院子有些小了,后头园子里搭好了一处棚子,原准备过几日赏花用的,不如就先去那处吧?”

众人纷纷赞同。

袁明珠更加肯定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道德绑架。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也知道他们针对的是莫先生而不是他们。

大概是知道袁家也是有目的的,这些人倒是没有喧宾夺主,场面十分和谐。

当然,这样的书画会上想抢风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得在书画一途上有两把刷子才行。

狗都嫌也随着他祖父留下来。

他也知道这种场合不能撒野,又变身成无害的小白兔。

莫先生名砚品鉴会那日回去,已经想起了来袁家几个孩子就是那日稼莘居外说话的几个。

当日他为恩师一家奔走,正是处处碰壁有些心灰意冷之时。

在稼莘居听得那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让他豁然开朗。

他寻求的是正义,是天下大义,而不是私人恩怨,天下的正义之士多了,他又何必拘泥于只在士林之间寻找支持?

他走了出去,不仅是打破了自己身上的禁锢,也让他看到天下人的正义。

当有人提议让莫先生写一副字的时候,莫先生拿着蘸饱墨汁的笔,略微沉吟过后,提笔写下一副七字对联。

有人随着他毛笔的走势读着:“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之后就是沉寂。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莫先生是受了什么刺激,好好的突然要跟天下读书人对立。

只有袁明珠几个,尤其是袁明珠,有捂脸的冲动。

不过袁明珠有些意外,没想到大胡子之下是激进型的人。

除了这个小插曲,其它倒是一切顺利。

许是本来就有意帮忙,又或许是今日他心情颇好,快结束的时候任家家主提出要求他再次参观矿坑的时候,莫先生很爽快的答应了。

回到驿丞府,袁弘德问袁伯驹几个,今日之行可有什么收获?

几人觉得似有所获,但是这种收获很缥缈,在思绪间萦绕却不能总结出来。

袁弘德也知道这种对人的性格和偏好的体会只好意会,不好言传。

何况只数面之缘,又不是朝夕相处。

安慰道:“你们再慢慢琢磨琢磨。”

看到他们家小宝摇着头,若有所思,问她:“明珠你觉得呢?”

袁明珠:“我觉得~?”

“忧国忧民,或者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自己又摇摇头否定了。

这样说太笼统,还是没说到那个点上,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忽略了。

在铁矿盘恒数日,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走的前一日,袁叔驹和袁季驹去跟莫先生辞行。

只是很不巧,这些日子莫先生跟着任家的人早出晚归,每日都在矿坑里实地勘察,并未在家。

兄弟二人只得把礼物交给任家的人转交。

“转告先生,回程的时候若是经过我们家,请去家里坐坐。”

晚间莫先生回来,听说袁家兄弟来过,翻了翻他们送来的礼,在自己的行李里找出一沓纸让随从去回礼。

随从:“老爷,这些是长干寺的碑帖啊!”

老爷的心爱之物。

长干寺是皇家寺院,里头的和尚十分难说话,为了拓印这些碑帖,老爷废了不少口舌。

莫先生忍着心疼,“让你送去你就送去,不要废话。”

这些东西在他手里只是赏玩之物,浪费了。

随从知道他的脾气,不敢再劝,拿包袱皮裹了,往驿丞府送去。

任驿丞也在家,见是莫先生的亲随亲自前来,不敢怠慢,亲自带着儿子引了他过去袁家人住的小院。

袁家人来这里就只带了樊嬷嬷,樊嬷嬷又随着陶氏她们先回家,是以小院外头也没有人守着,一行人直接就进了院子。

屋内的人正在说话。

十分尴尬的是,被说的人正是来人的主子莫先生。

“莫先生学问不是最好的,世人都说他之所以在士林间扬名,主要是眼光独到,在鉴赏一途得天独厚。”

任驿丞后悔死了,怎么就脑子一热,为表示亲近把人引到院子里说话?怎么不该把人留在前厅,请了袁家人过去?

背后说人,还说人家学问不是最好的,现在提醒还来得及吗?

他正想开口提醒,莫先生的随从扬手制止了。

任驿丞只能一脸生无可恋的陪着往下听。

就听里头那个清脆的童声接着大放厥词:“我觉着这话不对……。”

任驿丞觉得他这颗心大起大落,刺激非常。

271、义

“让莫先生在世间扬名的不仅仅是眼光独到,还有一个义字,大义,正义,据说当年先生随友人去东吴先生府上赏画,

东吴先生拿出来一幅自己画的猛虎下山图,当时在场的人众口一词,一致认为画得神形兼备,只有先生说‘画皮画虎难画骨’,说那幅画只画了张虎皮,神韵相似而已,

后头确实证实,那幅画是东吴先生的小儿照着父亲的画画的习作,仆人粗心拿错了,真正的画拿出来来放到一起对比,孰胜孰劣一目了然,

别人是看不出来吗?这么多人里或许有没看出来的不假,不可能都没看出来吧?为什么没人说?盖因怕得罪东吴先生。”

这件事是恒正先生的成名故事,流传颇广,随从第一次听到有外人如此剖析这件事的真相。

之前只他家先生私底下自己这么说过。

“更不说莫先生各方奔走,替郑长英一家申冤,只我们家那件事,先生仗义执言,拆穿假砚台的百戏,就非常人能有的眼光和魄力,

还有那日先生写的那幅字,‘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们说了只是当玩笑之言,先生是拿整副身心去践行一个义字。”

“所以我觉得莫先生的性格和偏好应该是偏激进的,应该更喜欢那种大气的文章,学政大人既然跟先生志趣相投,喜好也应该差不多。”

袁明珠说完,屋里屋外都陷入沉寂,大家都思索这个说法。

本来靠着猜测主考官的喜好做文章就带着几分赌博和碰运气的成分,猜对了皆大欢喜,猜错了也不过是再接再厉。

袁伯驹:“好了,别担心这个了,也该吃饭了,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有。”

就看到站在门外的人。

莫先生家的随从偷听被发现丝毫未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上前:“我家老爷让送来的还礼。”

把包袱皮裹着的碑帖递给站在最前面的袁伯驹。

随着袁弘德送走来人,回到屋内。

袁叔驹把包袱打开,看了一会。

袁仲驹问:“送来的是什么?”

袁叔驹觉得喉头有些发干:“长干寺的碑帖,拓印的。”

长干寺的碑文天下都有流传,但是拓印的长干寺的碑帖非常难得。

可谓是千金难求。

世面上名家临摹的碑文都炒成了天价,还是有价无货,更别提这种正版的拓印碑帖。

如果之前任驿丞还觉得袁家的几个孩子对莫恒正评价“大义、大气”是玩笑之语,现在则丝毫没有这种想法了。

这样难得的东西说送人就送来了。

千金散尽还复来,不是大气还能是什么?

袁仲驹拿着碑帖:“这个怎么处置?”

袁叔驹看着碑帖的眼神如同有火一样热切,真担心曾祖父让给还回去。

就是要还回去,也让他临摹几日再还吧!

袁弘德笑笑:“既然莫先生送来了就收下吧!”

却说随从回去,把方才的见闻当成玩笑给莫先生说了。

“袁家今日来的最小的那个孩子说……,”

把袁明珠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学了一遍。

莫先生:“真是这样说的?”

“是啊。”

莫先生没想到这世间最了解他的人会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儿。

也未在随从跟前拆穿说话的是个小姑娘。

出门数日,归心似箭,赶着牛车到家的时候才刚过午时。

家里一切安好。

陶氏吩咐梁氏:“把那条红鲤鱼杀了,晚上吃鱼。”

红鲤鱼袁树抓上来好几天了,一直没舍得吃,就等着一家人都回来再次呢。

梁氏欢欢喜喜的应了,把养在水盆里的鱼捞出来。

拿到手里就开始干呕,鱼也掉到地上,在泥地上扑腾。

袁伯驹跑过去扶着她:“怎么了?吃了什么东西?”

又喊袁明珠:“小妹,快来给你大嫂瞧瞧。”

陶氏和杜氏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喜悦。

杜氏过去把儿子的手拍掉,扶着儿媳妇:“行了,你别跟着瞎操心了,你去把鱼杀了,让你媳妇歇会。”

扶着梁氏坐到一旁。

袁伯驹大概猜出了原因,拎着鱼到一旁去杀鱼,嘴巴咧到了后腮。

等袁明珠给梁氏摸了脉,证实确实是滑脉不假,陶氏欣喜道:“别说呀,娘娘庙的香火还真是灵验。”

杜氏:“可不是。”

把之前遭遇的危险全抛到脑后去了。

因为要去任家提亲,这桩亲事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所以吃了晚饭一家人就坐在一起说起置办聘礼的事。

陶氏:“这几日天也暖和了,把家里的箱笼打开晾你没去晒一下,捡了可用的先拿出来,不够的再去买。”

梁氏:“我那边箱子里也捡捡,东西白放着都霉坏了,银子再搁也不会霉。”

陶氏看向袁弘德,等着丈夫拿主意。

梁氏:“肉烂了都还在锅里,哪里就分这么清?”

袁弘德:“捡了能用的先用,你们是大哥大嫂,能这样想我跟你们曾祖母很欣慰。”

对陶氏说:“正好我过几日要去回龙居客栈,需要买什么列个单子,我回头给捎回来。”

合伙办酱醋作坊的事得去详细商讨,拿出个章程来。

第二天果然是个晴好的天气,微风习习。

袁伯驹对着梁氏千叮嘱万嘱咐,“有什么事让弟妹多帮着你,千万别硬撑着。”

又问她:“想吃什么,我下次回来给你捎回来?”

陶氏吩咐送他们去学里的袁务川:“捡那可口的多买些回来,伯驹媳妇不吃别人也能吃。”

送走他们兄弟几个,把箱笼抬了在后院晾晒。

翻检的时候梁氏悄悄问陶氏:“曾祖母,我怎么瞅着任家看中的是四弟啊?要不要去确定一下?”

陶氏:“啊?”

“她家依姐儿比季驹大吧?”

女大三抱金砖,大些怎么啦?

陶氏想想也觉得有这种可能,翻检物品的手就顿住了,整个人心情都不好了。

若是任家看中的是季驹,这事还真不好办!

刚刚没说亲就先给弟弟定亲,外头的风言风语可不好听,说不得就有心思阴暗的会猜测做哥哥有什么不足之处。

272、悔

这件事不能耽搁,得赶紧托人去问。

任家的依姐儿不错,不管是配给叔驹还是季驹都是人家姑娘下嫁了。

若是真是看中的是季驹,就得跟任家说清楚,定亲延后,等叔驹说好亲再说这件亲事。

杜氏忙活完前头的一摊过来帮忙,看到她们面色有异,“这么啦?”

陶氏把担心的事说了。

之前惯性思维没多想,如今想想驿丞夫妻看四儿子的眼神,杜氏觉得真有这种可能。

梁氏默默的把聘礼多捡了一份出来。

袁明珠蹲在旁边捡做香包的布料,家里有的先拿出来,没有的再去城里买。

听到曾祖母她们说话,她也有些迷糊了,看任家姐姐看她三哥的模样,不像是看中的是四哥,不过任家夫妻的神色也确实可疑。

陶氏她们商议着该托谁去打听任家的口风,最终选定了姜大人。

事不宜迟,袁树回来袁弘德就换上公用的小牛去了城里找姜大人。

袁明珠拿了做香囊的香料方子让曾祖父捎回来。

送走袁弘德,陶氏跟杜氏商议起若是任家看中的是季驹,该去托谁给叔驹说亲。

“固北李家跟许多晋地来的同乡都有联系,过几日你祖父要去他家商议办酱醋坊的事,我跟着他一起去拜访一下李家的娘子。”

南山刘府,少夫人张氏问打听消息回来的丫鬟:“打听到了吗?他们出门这些天去干什么了?”

丫鬟战战兢兢道:“没打听到,之前买通的那个马夫,因为上次送小少爷去学里抄了近路被革了差事。”

张氏骂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一个个都是废物。”

丫鬟低头挨骂,心里却觉得委屈。

所谓抄近路,实际是少夫人在买鹿的事上让人给刘管事使绊子,最后时刻却功亏一篑,少夫人不忿,为了出口气指使车夫不按规定的路途走。

是为了给夫人示威。

她当初就不赞成这么做。

好容易买通的人手,还没发挥效用呢,万一引起夫人的警觉,这个棋子就废了。

少夫人一意孤行,车夫被撤换了,如今打听消息都打听不到。

少夫人的脾气也是越来越古怪,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是两头受气。

无论是买鹿上给刘管事使绊子,还是轻易启用车夫,都只是为了面子。

面子值几个钱一斤啊?

总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把底牌都暴露了,出了事还迁怒他们。

张氏:“给我娘送信过去,让她帮忙查查。”

丫鬟应了一声“是”,去办了。

张家的消息也严重滞后,张绿珠出事的事还没传回来。

反而是张书吏被捉了个错处革职的事先爆发。

张书吏被革职有些日子了,不过他家仗着女儿在铁官府受宠,并未找张府帮着疏通关系,而是直接去了铁官府。

到了铁官府被告知张姨娘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被打发了回来。

他们只以为是真的身体不适,想着过两日再去。

过两日再去,还是没见到人,才觉察出不对来,到张府求助。

张家家主自过年前开始就没有一件事情顺心。

最早是银楼的生意被抢,理由还他娘的特别奇葩,外头都在风传他们店里的掌柜在店内调戏女客。

解释都不及解释,银楼的生意就一落千丈。

为了给刘府使绊子,他们也不敢从刘家的酒楼往外拉鹿,结果见到一只鹿还被刘家给强了,掌柜也被打了。

只想做个局为难一般那个有眼无珠的卖鹿的,谁知道又踢了铁板。

如今外头都在传他们家怀珍坊的古玩玉器都是赝品。

怀珍坊一再遭受打击,现在已经不是门可罗雀了,是雀也没有。

相信用不着半年,怀珍坊就得关门大吉。

张书吏上门的时候,张齐亮正躺在床上,肿着的腮帮子上贴着牙疼膏药,眼袋大得跟金鱼泡似的。

见到他这副凄惨样,张书吏心下打鼓。

张府的事他也听说了,家主自顾不暇,还能顾得上他们吗?

“什么?你被革职了?什么时候的事?”张齐亮跳起来问。

动作幅度太大,扯着红肿的牙了,疼得坐回去托着腮。

牙痛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听说被革职已经有些日子了,去见张绿珠两趟了都没见到人,张家两口子也觉察出问题。

打发走张书吏,让人去打听消息。

刘张氏派去女儿那边的仆妇才出门,就跟张氏派来的人遇上了。

一问,也不用去了,对方也什么都不知道。

刘张氏问丈夫:“现在怎么办?”

又说:“去陈家问问吧!”

陈家就是名砚品鉴会上替刘家作证,证明是袁少驹打碎了砚台的那个陈家。

刘张氏一说,张齐亮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他现在悔啊,早知道就不跟陈家撕破脸了。

张绿珠能送进铁官府是陈家给出的力,陈家女儿,就是任家老十房三爷家的儿媳妇。

至于表亲,本地几个富户之间本来就都连着姻,想攀亲总能找到那种二婶子的大姑娘的婆婆的侄媳妇的娘家兄弟这样的拐弯表亲。

刘张氏还不知道丈夫做下过河拆桥的事,催促他:“你还磨蹭啥,快点去陈家问问怎么回事?”

刘张氏娘家富贵,婆家对她娘家颇多依仗,一贯在家强势。

张齐亮不敢违逆,坐上下人套好的车往陈家去了。

张齐亮拉了陈家给他作证,被拆穿后直接拿陈家豢养流民的事要挟对方,也不知道那事陈家忘了没有,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陈家门。

本以为陈家让他进门就是不计较之前的事,进了门才发现根本是他想多了,想得太美。

陈敬仁坐在圈椅上翘着脚,都没起身迎他。

“哟,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我这小庙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呀!”

一边说一边拿茶碗的盖子拨着茶碗里的茶叶,把茶碗拨得刺啦刺啦响。

“怎么?又有事求到我门上了,告诉你,晚了!老子算是看清你是个什么玩意了,送客。”

喊了人把张齐亮给轰了出去。

想着可算把当日的那口恶气给出了。

甚至没问问张齐亮前来是为着什么事。

273、巧遇

张齐亮被架着两个胳膊推搡着推出门外,把人推给他带来的仆从。

身后陈家的大门咣当一声合上了。

陈家这样做,比把人拒之门外更羞辱人。

张家仆从怕被迁怒,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张齐亮回头骂了陈家几句,正想骂自家仆从,就看到旁边有人家往这边张望,也觉得丢人。

“愣着干嘛,走走走,赶紧走。”

灰溜溜坐车走了。

越想越不忿,思索着该怎么给陈家一个教训。

“停车!”

马车停下来,问前头车辕上坐着的仆从:“东边那些流民都去哪了?”

仆从:“泄洪坝张家豢养的流民被官府收缴了,据说要送去铁矿落籍,其他几家的还都在观望。”

泄洪坝张家跟闸口翟家关系密切,之所以愿意把流民送去铁矿,是因为觉得铁矿是他们锅里的饭,送去铁矿也迟早是自己家的。

张齐亮想不到这个,他只知道陈家的流民还在手上,要利用这个给陈家点颜色瞧瞧,报今日之仇。

“你别跟着我了,去打听一下,陈家的流民被他们藏到哪里了,差清楚速速来报。”

火烧眉毛的事也得往后掐掐,得先把这个仇报了。

不得不说他跟张氏不愧为父女,都分不清轻重缓急。

主人这阵子牙疼脾气暴躁,仆从也不敢劝,听从他的吩咐去查了。

张齐亮回到家,丝毫未提及他做过的事,只把陈家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严重误导了张刘氏的判断:“难道是绿珠犯了大错,惹恼了任家,陈家也不敢掺和了?”

“管他呢,回头再挑几个长得出挑的送出去就是了。”

在他看来就没有不偷腥的猫,他就是婆娘管得严找不到机会,有机会他也想偷吃。

张刘氏看他顶不上用处,只能自己找门路去铁官府打听。

袁弘德赶着牛车到了卫所外头,守卫听说他是找姜大人,忙往里通报。

等候的工夫,有人喊他:“叔,恁是来找俺们的吗?”

袁弘德一看,是宋家的宋修信和宋修贤兄弟俩。

“你们这是……?你爹呢?也来了?”

“俺们调防到这边来了,以后就在湖滨那个卫所了,俺爹俺哥都没来,就俺们兄弟俩来了。”宋修信说。

他们才去固北李家的客栈留了口信人就找来了,速度可真快。

拉着袁弘德:“叔,咱家住哪里?俺们跟你过去看看,以后就能常来常往了。”

“我是来找姜大人有些事,说完了事带你们家去。”

又问:“家里都还好吧?”

宋家兄弟才知道是巧合,“还真是巧啊,家里都好,俺爹让俺给您带了东西来,回头收拾出来给您送去。”

姜文翰迎接出来,就看到袁弘德正跟两个军士站在一起说话,看情形还很亲热。

走过来就听到袁弘德说:“侄媳妇都带来了吗?一块带去家里认认门。”

脸生的其中一个脸红了红:“俺媳妇带来了,俺弟弟还没娶媳妇,俺爹说让俺托叔给俺弟弟把把关,在这边给说一个。”

“让你婶子给问问。”

姜文翰迎上来:“袁老哥来了,这二位是……?”

其实他心口已经有了猜测了,问问只是确定一下。

袁弘德并不知道他们在铁矿和湖滨卫所的布局,回答道:“俺侄子,调防到湖滨卫所了。”

“那可太巧了,他乡遇故知,可得好好喝两盅,老哥请客可别忘了我和周大人。”

“一定一定。”

姜大人:“到里面慢慢说。”

吩咐人把牛车拉去喂草料,引了三人进屋。

听说是想托他去任家探探口风,满口应承下来。

湖滨建了卫所,他们本来就打算着把新卫所掌握到手里,有了袁家的这层关系就更好办了。

分外热情的询问宋家兄弟现在住在哪里?家里都还有什么人?都安置好了吗?

遣了人:“去看看周大人在吗?若是在就说袁先生来了。”

不一会回来回禀:“周大人在,让请袁先生过去。”

宋家兄弟忙要告辞。

姜文翰就是要通过周玉典跟宋家兄弟相交,起身道:“我们一起过去吧,周大人为人好客,你们是袁先生侄儿,他不会见怪的。”

不由分说拉了他们一起过去。

不得不说他把周玉典的性格掐得刚刚好,听说宋家兄弟是袁弘德的侄子,果然很好客。

得知宋修信带了家眷来,还没安置好,暂时还住在这边营里头,马上道:“我们这边工匠人手足,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又对袁弘德说:“听说先生家买了匹带崽的骡子,我正想去看看呢,挑个日子一起去吧,也尝尝大嫂的手艺。”

姜文翰:“先生家买了骡子还没打骡车吧?”

周玉典:“对对对,让人给打辆骡车。”

所以说周玉典被当枪使也不能只怪对方。

袁弘德推辞:“不用,不用,我们已经伐好了两棵柳树,木匠也问好了,不用麻烦大人。”

“不麻烦,捎带手的事,袁先生别违了我们大人一番好意。”姜文翰帮着劝道。

袁弘德推辞不过,只能应了。

想着在其它地方把这份人情还上也是一样,万万想不到人家施这份人情本就是带着目的的。

说完了正事,袁弘德告辞。

姜文翰:“你就不用专门来接宋家侄儿了,我们过去的时候把他们捎上,你只要备足酒菜等着就行了。”

周大人点菜:“袁大嫂做的糖醋鱼和烧鸡味道极好。”

出得门来,袁弘德赶着牛车去抓了袁明珠要的药材,心情极好的回了家。

对陶氏说:“姜大人应了,已经遣了人过去问。”

又问:“你们知道我在城里见了谁了吗?”

陶氏:“见了谁了?”

“见了宋大哥家的修信和修贤。”

陶氏:“是嘛?你怎么没请他们家来?”

“请了,后日就来,他们调防到了新建的湖滨卫所,可巧现在就住在周大人他们住的那处营里,我去找姜大人,在门口遇上了,

他们后日跟周大人他们一道过来,本来想明日过来的,后头想着去任家问的信明天才能传回来,就定了后日过来。”

全家都很欢喜,只袁明珠想着湖区那处的异常,心里跟长了草一样。

274、勤快

本以为离了晋地,离了那块是非之地,就能离了那些麻烦事,离了那些纷纷扰扰。

还真应了那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都躲了这么远了,麻烦还是麻烦。

心塞了一会她就想开了,既然躲不过、避不开,就去直面吧!

听说老家来人了,以后就待在这边不走了,可以互为倚仗,家里人都很高兴。

尤其是梁氏,离开父母这么久,家里来了人了,肯定带来了父母的消息。

吴氏替她高兴的同时,又十分难过。

她的家人也不知道落到了哪里,还好吗?

全家都高兴的时刻,她也不愿意给大家添堵,偷偷抹了眼角的泪水,帮着把晾晒的东西收起来。

大嫂梁氏悄悄塞给她一颗蜜饯。

“挺甜的。”

她塞到嘴里,果然十分甜。

妯娌俩正说着话,就听到大姑子和小姑子在讨论:“这样配色行吗?我从来没这样试过。”

“应该行,你试一下,不行拆了就是了……。”袁明珠化身大忽悠,巴拉巴拉忽悠姐姐帮她用大胆的配色做布偶。

用暗红和浅蓝色拼色做小鹿。

妯娌俩相视而笑。

这个小姑子有一张能把人忽悠瘸的嘴,大姑子又性子柔和,就没有一次不依着她行事的。

两个人过去,看着两块拼接的布。

看形状是个小动物,两侧分别用的不同颜色的布。

看到她们两个,袁明珠又找到两个劳力,“大嫂,二嫂,你们来的正好,这个上头得绣一些花纹,帮帮我吧!”

大嫂有宝宝了,不能往她身上猴,袁明珠改往二嫂身上扑过去。

吴氏脸皮跟袁珍珠的一样薄,根本招架不住,轻易就同意了。

梁氏:“我那边还有些丝线,回头找出来。”

袁明珠:“大嫂最好了,我回头也给小侄子做几件玩具。”

“小嘴抹了蜜一样,又哄你大嫂的东西。”陶氏拆穿她。

对梁氏说:“别惯着她胡闹,你的东西自己收好,往后给孩子用,她要什么让你曾祖父去给她买。”

梁氏笑笑,“我这是精明,旧的让妹妹们快点帮着用完,以后让曾祖父也给我买新的使。”

她出嫁的时候没陪送粗笨的家什,除了一些衣裳料子和少许现银,其它的都是打成了容易变现的首饰。

本来想着需要什么到了这边她再出钱购置,可曾祖父都把钱替他们付了。

要是算计媳妇嫁妆的人家,她肯定要把嫁妆攥紧了,如今一家子坦诚相待,她也没必要扣扣索索的,没了长嫂的气度。

陶氏见她心里有成算,也就不说了。

袁明珠看看她大嫂,又看看曾祖母,觉得还是挺庆幸的。

一个家庭好不好,还得看长嫂能不能做好表率,下头再进门的媳妇,看长嫂这样,为了不被比得太差,也不会太作妖。

新媳妇到了家里,必然有一个磨合的过程,大嫂和二嫂这样就算是磨合成功了。

任姐姐看着性子也平和,应该不难相处。

为了自己的日子好过,为了曾祖父母老有所依,能安享晚年,嫂子的人选还是得把好关。

其实在娘家做人小姑子,是大多数女人一生里最幸福的时段,嫂嫂们的巴结着,父兄长辈们宠着。

不用进厨房,不用下地,每天就是做些针线。

袁明珠原本打算给刘永旭做个兔子的,虽然限于材质做不出特别柔软的安抚兔,但是做个绅士兔还是没问题的。

后头发现那就是个黑芝麻汤圆。得!也别做兔子给他了,还是做个袁幼驹给他更合适。

也不做卡通版的,就按一比一还原好了。

看他还总喊袁幼驹不喊了?

正在做的这个颜色鲜艳的小鹿是给澄姐儿的。

虽说客人说会自己过来不用去接,袁弘德为显慎重,还是领着袁少驹和顾重阳去了村外迎接。

男客们是骑马来的,女客则是坐的马车。

还有一辆马车上拉着给袁家带来的物品。

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们聚到一起叽叽喳喳的开始开礼物。

打开其中一个包袱,里头大大小小一包袱小儿的衣服饰物,虎头帽虎头鞋色色俱全。

看得梁氏的脸红通通的。

宋修信媳妇杨氏也是小媳妇,倒是没打趣她,怎奈旁边有个无赖小叔子袁少驹,看着包袱里的东西嘿嘿笑。

杨氏悄悄问梁氏:“有啦?”

梁氏羞涩的点点头。

杜氏又开始跟杨氏安利铁矿的娘娘庙:“你们以后离那边近,正好去拜拜。”

女人堆里说着说着就说到孩子,袁少驹听得无趣,喊袁明珠:“小妹,我们去遛骡子吧?”

袁明珠无所谓,干什么都行,跟着他们去了牲口棚。

牲口棚那边,袁幼驹蹲在棚顶上,看着一群人围着骡子在研究。

“看着快生了吧?”周大人说。

袁弘德:“应该快了,大概五月里就该生了。”

“那还行,我们还能见到。”

“大人们要走了吗?”袁弘德问。

周大人:“七月里应该这边就能完工了。”

突然要走,还挺不舍的。

听说袁少驹要去遛骡子,其他人也要跟去看看。

骡子刚牵出来,袁幼驹就窜到了骡子背上。

宋修信:“这小东西倒是有趣。”

袁少驹:“这算什么,还有更有趣的。”

说着做挽弓射击状。

他的手一松开,袁幼驹就捂着“伤口”倒伏在骡背上。

众人目瞪口呆中,顾重阳拉着骡子走了。

周大人他们那里见过如此狭促的小玩意,呆过之后就爆出大笑声。

骡子月份大了,人不能乘骑了,但是袁幼驹重量轻,骑一骑没有妨碍。

把骡子骑到蒲牢河边,袁幼驹拿着刷子给骡子刷毛。

周大人他们到的时候,就看到袁幼驹在勤快的干活。

宋修贤:“怪勤快呢!”

说着就看到袁幼驹把毛刷了一遍,扔了刷子窜到拿着渔网的袁少驹旁边。

伸着爪子像是在讨要什么。

袁少驹拿了两只虾子给它。

众人:……

勤快什么的都是假象,美食才是动力。

回去的途中,姜大人说起驿丞府的回复:“任驿丞确是看中的你家四少爷,说定亲的日子可以延后,问到秋日行不行?”

275、今非昔比

袁弘德要是多失望也不至于。

虽说自己家孩子看哪个都好,也不能强迫别人跟自己一样的想法。

应道:“就到秋日吧,天气不冷不热,正好行事。”

“就是我们到时候就走了,这辈喜酒就喝不上了。”

众人说着话,沿着走出来的乡间土路游览着村庄。

周大人对袁弘德说:“五年之内土地不会重新丈量。”

袁弘德微微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周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好歹有些根基和阅历,很快就明白过来。

对周大人说:“多谢大人。”

袁明珠一开始也没明白,等她曾祖父道谢,她也明白了。

五年之内土地不会变动,秦家的土地没人耕种,他们收养了秦家的三花,耕种秦家留下的土地不说名正言顺,也是师出有名。

而且这五年之内不会收田税,没有任何风险。

若是之前周大人或许不会怂恿袁家耕种别人名下的地。

要知道这世上的人嫉妒心还是很重的,宁可田地荒芜着,也不许人种。

地荒芜着没事,一旦有人种了,各方的手就伸来了。

宋家人来了,又马上跟铁矿任家联姻,袁家现在有依仗了,今非昔比,周大人才告知他们这些地的主意可以打一打。

“本地一些富户,之前容留流民开垦荒地,逃缴田税丁税,被人告发了,父母大人震怒,借了守备营的兵丁前去抓捕,听说抓了不少。”

姜大人似是闲话道。

“这次估计会牵连不少人家,你们跟本地人发生过多次冲突,别被有心人陷害。”

这种事都是大家各自心知肚明,暗自发财。

大家谁也不会去告发谁,不然砸了锅大家都没有饭吃。

武安州的变数是出现在新来的移民身上。

出了事大家肯定先怀疑移民。

姜大人这是在提醒他们移民小心应对,别被人认定为那个举报的人。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仇若是结下了就不容易解了。

有终日做贼的,没有终日防贼的,若是有个仇人时刻虎视眈眈盯着,早晚出事。

袁弘德不敢轻视,慎重道:“袁某谢大人提醒,定会小心应对。”

回到家袁弘德马上修书一封,让宋修信兄弟回头给捎去回龙居客栈。

天气和暖,直接在前院的院子里摆了两张八仙桌,分男女桌坐了。

周大人对陶氏的手艺赞不绝口。

夸完之后说起正事:“也不知道这回告发的是谁,不过大家肯定会认为是你们,得小心应对。”

“做这事的人对流民的情况一清二楚,守备营的人按着下达的命令到地方就拿住了人,最先被拿住的是四条街陈家的人,

陈家的人又咬出了别家,之后被抓的人又互相攀咬,几处藏匿的流民都被抓了,现在人还关在守备营里,估计明后天会忘铁矿转移。”

周大人说完,姜大人补充道:“之前只泄洪坝张家和闸口翟家把藏匿的流民交了出去,父母大人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他们送去铁矿落籍,

现在人多了,这么多张嘴等着要吃要喝,大人应该不会再犹豫了。”

袁明珠在心里把这几家的关系记下。

她可不会认为周大人和姜大人就是当闲话说说,这几家之间若是能找到嫌疑,他们的嫌疑就轻了。

找到真正的告发者或者不容易,把一池水搅和混了应该不难。

吃了饭,又叙了一会话,周大人一行就告辞了。

临走前说:“我安排两个擅长打车的人过来帮你打大车,你家骡子下了小骡子一点早点通知我,我也来看看。”

袁弘德应道:“多谢大人,小了小骡子一点通知大人。”

樊嬷嬷看其他人都出去送客,偷偷把藏下烧鸡拿给顾重阳:“吃吧,转给你留的。”

看到吴氏收拾餐盘,“您歇着我来吧!”

把吴氏手里的盘子接了过去。

撵她:“歇着去吧,歇着去吧,就着一点活,我一会就干完了。”

袁明珠站在大门口,听着这头的动静。

虽然那人在铁官府没抓到偷听的樊嬷嬷,但是从她日常行为看,也能猜出她的来历。

自那日起,除了对顾重阳好之外,对二哥和二嫂也好得不得了。

送走了来人,袁弘德把驿丞府的回复给陶氏她们说了。

“明天我去李家,你跟我一道去,”对陶氏说。

想想又对杜氏说:“你也带着珍珠姐们一起去。”

珍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岁,在亲故之间多走动走动,让大家见见,说不定就有合适的人家给说亲。

次日他们到李家的时候,李家的院子外头已经停了几辆大车了。

听说他们到了,李同芳领了好几位同乡出门迎接。

若说往日这些同乡对一口豫地口音的袁弘德可没有这么多的认同感。

用袁明珠的话说,他们家就像是现代那一世移民出去华人,在外头还不能完全融入当地社会,在国内又被认为是歪果仁。

隔阂无处不在。

不过这些日子接连发生的事,让这些人不再把他们当成外人,从这些人跟着李同芳接出来就能看到改变。

“袁先生您终于来了,我们就等着您了,快请进。”

簇拥着袁家的人进了院子。

李家的宅子在回龙居客栈旁边的一个居民区里头,是一处两进的小宅子。

进了院子,指了一个妈妈让带袁家女眷去后宅。

袁明珠可不想去后宅,让那些婆婆妈妈对她品头论足。

攥着她曾祖父的衣襟。

袁弘德对陶氏说:“你们去吧,让她跟着我。”

又对李同芳等人:“我家最小的,从小当男儿养着的,倔强的很。”“袁先生您终于来了,我们就等着您了,快请进。”

簇拥着袁家的人进了院子。

李家的宅子在回龙居客栈旁边的一个居民区里头,是一处两进的小宅子。

进了院子,指了一个妈妈让带袁家女眷去后宅。

袁明珠可不想去后宅,让那些婆婆妈妈对她品头论足。

攥着她曾祖父的衣襟。

袁弘德对陶氏说:“你们去吧,让她跟着我。”

又对李同芳等人:“我家最小的,从小当男儿养着的,倔强的很。”

276、薄情

把女孩儿当成男儿养的人家不是没有。

那种特别出色的女孩,从小就表现出超凡的能力,得到当家人青眼相看的,就会被当做男儿来养。

有机会参与家族的决策,甚至能左右家主的决策。

这些女孩并不会嫁不出去。

有些家族出于自身的需要,像是儿子能力差,或是儿子们都有要务,就会青睐这种女子。

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是少数家族的极端做法。

婚姻是维系两族之好的重要手段,用于联姻的女子嫁出去却平庸而碌碌无为,不能成为家族的助力,不能承担好纽带作用。

那就是谁难受谁自己知道的事了。

袁明珠也分到一把圈椅,坐在她曾祖父旁边。

开始只是安静的听着大家讨论。

李同芳:“我们要尽快拿出一套可行的方案来应对,不能让人栽赃我们,一旦我们成为公敌,就太被动了。”

清了一下嗓子:“先确定一下,确实不是在座的人做的此事吧?”

视线在众人面上扫视一圈。

其他人纷纷否认,否认的同时也往彼此脸上查看,希望看出些端倪。

“不是指责大家啊,这事做得好,非常好,狠狠打击了对方,这么多家被牵扯进去,有些利益肯定要重新分配,我们就有机会插手进去。”

话音一转:“不过,处理不好也会让我们成为靶子,是谁做的,若是不方便当众说可以回头找我或者袁先生私下说,

我们得确保这件事不会留下首尾让对方抓住,提早说了也可以及时应对,免得爆出来被动,还能早些把该处理的处理干净。”

众人众口一词:“不是我们干的。”

“俺根本不知道他们还养了这么些流民,胆子太大了。”

……

袁明珠觉得这人能做晋地首脑确实有些能力。

这件事处理的十分得当。

若是有人来坦白了,能及早应对;若是不来坦白,之后再被爆出来,做出断尾求生之事也不会有人指责他。

人情是人情,规矩是规矩。

一个合格的首脑不该被太多繁冗的人情束缚住手脚。

可总显得有些薄情,把厉害关系看得太重。

确定了大家都不是这次告发的幕后人,袁弘德把这事的情况详细的介绍了一遍。

之后大家就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

不过这种讨论更像是一种戏台之下的品评。

看来没有切肤之痛,没侵害到大家的切身利益,只凭着推测出来可能会有的后果,没有人太在意。

或许有人知道后果的严重,但是存着侥幸。

在场这么多人呢,最后这事不一定会落到自己头上。

至于所说的那些利益,有些觉得自己家业小,好事不会便宜自己。

还有人觉得利益就在那里,自己去挣去抢就好了,坐在这里的也是竞争对手,没必要跟这些人抱团。

总之各自有各自的小九九,看着就像一团散沙。

李同芳坐在上首,看着底下像戏园子一样讨论的热闹却只关风月无关痛痒。

实际以袁明珠看来,他做的已经够好了。

不过到底还不够,不够击溃一些人的私心。

或者说无法击溃他自己的私心。

固北李家本来是为了自身利益把大家组织起来,立身不正,出发点就错了,谁也不是傻子,不一定愿意被他们利用。

这样再讨论下去也不会讨论出结果。

袁明珠知道她曾祖父和李同芳应该都清楚眼前的状况,她朝她曾祖父看着。

要么做些什么,要么就结束商讨,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袁弘德扬扬手:“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嘤嘤嗡嗡的讨论声停止下来。

“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我们住的都是三五户的小村庄,若是有漏网的流民听信流言认为是我告发的他们,说不定会袭击村庄报复,

我们住得偏人又少,出了事外界都不一定能及时知道。”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流民在官府没有备案,犯了事都抓不到人。

袁弘德这样一说,有些人想到那样的后果就脊背发凉。

可不是家家都像李家这样有财力在城内落户,大多数人还都是住在乡下。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要是有贼人冒充流民作案……。”

袁弘德没说贼人冒充流民作案会如何,大家也都知道。

大家族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平民。

这些人说起来还是更同情同样生活清苦的流民。

你们害得人家活不下去了,被报复也活该。

不会引起民愤和慌乱的个体事件,官府都不一定会用心管。

大家这会才慌了。

“袁先生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袁先生。”

“袁先生您说,我们都听您的。”

……

大家的话听得李同芳口苦。

他住在城里安逸倒是安逸了,像袁弘德能说出的话,他根本没想到。

他以为袁弘德是在用危言耸听的话吓唬大家,却不知道包括袁弘德在内是真担心这种情况。

尤其是城东的几户,他们离流民更近不说,如今耕种的也是流民们之前耕种过的熟地。

虎口夺食更凶险。

怎么办袁弘德来之前也没有腹案。

他还准备跟大家群策群力,共同商讨拿出应对之策呢。

袁明珠看她曾祖父一时语塞,从圈椅上跳下来,站在他旁边,说:“我们在家也商议了,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听她这样说,大家有些失望。

有人说:“要是能知道是谁告发的就好了。”

袁弘德摇摇头:“就算是知道是谁告发的,也不能由我们揭露出去。”

众人了然,是啊,举报流民虽然损害了一些人的利益,却是与国有益的大义之举。

他们若是敢揭露出去,官府会找他们麻烦的。

“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这话问的十分泄气。

“办法倒是有,就是个笨法子,还得看对方会不会上当。”袁明珠说。

笨法子也是法子,总比现在束手无策强。

大家纷纷带着期翼看过来。

袁弘德没料到她会说有法子,不过看她胸有成竹,也就没出声。

自家小宝的聪慧他也是知道的,觉得她应该真能应对。

277、既得利益者

袁明珠:“我们现在手里没有一点可用的信息,我们没有,那些被告发出来的人家一样没有,而且他们更恨告发的人。”

袁弘德猜出曾孙女要用的法子了。

接着说:“最先被告发出来的是四条街陈家,陈家的人被抓了以后把其他家的人攀咬出来,如今陈家比被放在火上烤还难受,

他自家要受重罚不说,其他几家也认为这事的责任在他家,陈家要转移大家的仇恨,就得找到真正的告发者,他家的仇家都有嫌疑。”

袁明珠:“还有泄洪坝张家和闸口翟家,他们把豢养的流民交了出去,说不定就是他们两家把人交出去了,看到别人家都没交心里嫉妒告发的呀!”

本地阵营不是铁板一块,任家现在恨不得一棍子把张翟两家打死。

上次名砚品鉴会上,陈家跟张家就是不欢而散。

让对方阵营厮杀起来,替他们移民阵营分担些压力。

袁明珠还不知道陈家跟张家新发生的矛盾,若是知道,就会更有信心了。

“既然大家都在互相猜疑,我们就把这潭水彻底搅和浑了。”

露出一口小米牙,笑得十分无辜。

有人看着她摇摇欲坠的那颗门牙,还在想这孩子真可爱。

回家的路上袁明珠把今天当着众人没敢说的话对她曾祖父说道:“任家是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他家若是不想成众矢之的,也该出些力。”

袁弘德:“种好了棉花我去铁矿一趟。”

袁明珠:“曾祖父你先去铁矿吧,顺便把五哥带去任家族学,省得他在家除了瞎玩还是瞎玩,走快点来去就一天工夫,种棉花也不差这一天。”

再不把顾重阳送去,樊嬷嬷越发看她不顺眼了。

把她当仇人似的,真怕她暴起给她一顿。

早知道她是被派来保护顾重阳的,她就管好自己的瓜子不那么放肆了,现在求饶不知道来及来不及。

袁明珠有些怂怂地想着。

袁弘德:“也行,我快去快回。”

回到家避开袁珍珠,袁弘德问陶氏:“给叔驹说亲的事拜托李家了吗?”

陶氏:“李家大奶奶说给留意着,他们亲家姚大奶奶对我们家珍珠挺满意,他家三儿子还未说亲,年岁跟珍珠相当,那孩子我见了,面相像他爹,面皮白些。”

袁弘德想想李同芳的亲家姚来禄那张大长脸,就是面皮白些也够磕碜的。

敷衍道:“珍珠还小呢,再看看。”

严氏也正逮着推磨的樊嬷嬷打听顾重阳的事:“你们家小少爷怎么天天待家里头,不去学堂了?”

樊嬷嬷:……

把扫面粉的小扫帚握紧了紧,忍住暴起伤人的冲动。

“少爷在学里生病了,回来养一些日子再去。”

严氏:……骗鬼呢?皮得跟你们家那只猴似的,生什么病?

“在学里闯祸了吧?”

樊嬷嬷低头通磨眼不吱声。

“我知道,你不敢背地说主家的闲话,你不说我也知道。”

大蹦娘从旁边走过,看着她走近了两个人就不说话了,待她走远了两个人又头挨一起说话,心里跟猫抓的一般难受。

三个儿子失踪的日子越久,她越是看谁都像是嘲笑她。

儿子没了于别人是伤心,于这种仗着儿子欺压邻里的是巨大的心理落差。

樊嬷嬷是后来的,跟她也没有什么矛盾,因此一肚子火都冲着严氏去了。

也不敢跟严氏起冲突,只暗戳戳的又记下一笔。

第二天袁弘德起了个大早,赶早出门省得一天没法来回。

严氏听到动静就过来了。

看到袁少驹和顾重阳都坐在牛车上,他们的被褥行李书箧等物都堆放在车上,终于放心了。

问樊嬷嬷:“你家少爷这是去学里了?”

樊嬷嬷:“嗯!”

严氏:小杂种终于要去学里了,这个地方再待下去她都快疯了。

随着两场雨下过,窝棚里很潮湿,还有虫子和蚂蚁出没。

樊嬷嬷看她这样关心顾重阳去不去学里,暗暗警惕。

顾重阳也正在换牙,跟袁明珠只一颗牙才开始活动不同,他缺了两口牙,嘴里黑乎乎的两个洞。

抿紧了薄唇,板着小脸坐在车上。

这些日子他们都带着袁幼驹玩,看他们坐车,袁幼驹也坐到车上。

袁明珠:“下来,他们是去学里读书的,不是去玩的,学得不好夫子打手板子,把手心都给打肿。”

这话说的,当着和尚骂秃子啊!

气得袁少驹脸通红,顾重阳则是把头扭向一侧忍笑。

站得远的樊嬷嬷以为袁明珠又在欺负人,气得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送走他们,袁明珠把浸泡好的棉种拿出来播种。

朝廷是大力推广棉花种植的,但是种植不得法,出苗率低,产量更低,即便棉花价格很高,民间愿意种棉花的也极少。

产量低是棉种的原因,这个袁明珠解决不了。

不过她能解决出苗率低。

这会的农民还是直接往地里种种子,不是预先育苗,更不会浸种。

浸种能提高出苗率。

预先育苗再移栽能解决植株缺损的情况。

秦家的地只耕作了极少一部分,其他的还得翻地。

还好他们如今有三个牲口,耕起来也快,等育好苗地应该也翻好了,不会耽误移栽。

花了些工夫把田垄整好,就等着棉花苗长大开始移栽了。

冯家那边,怕引起袁弘德警觉,也觉得没有必要,冯大厚就没跟着他们。

只以为他们还是去的鹤鸣书院,买通了一个打杂的,各种关节都打通了,万事俱备,就只等着顾重阳去了。

结果人再一次不翼而飞。

严氏:“人呢?我问了他们家樊嬷嬷,确实是去了书院了。”

“没见到人,我找人打听了,他们没去鹤鸣书院,娘,你再找机会问问他们家那个婆子。”冯大厚说。

严氏:“你弟弟呢?”

“他留在鹤鸣书院那边盯着呢,万一出现了也好下手。”

严氏又开始找机会接近樊嬷嬷。

不过樊嬷嬷去了地里干活,这些日子都没待在家里。

地里活多,陶氏都跟着下地了,樊嬷嬷更不可能待家里。

严氏等了几天都没找到机会。

278、喜怒无常

种庄稼,可能耽误十天半个月就能耽误一季。

所以袁家就男女老幼齐上阵。

清明前后种瓜种豆,如今清明过来大半了,算是赶上种植节气的尾巴,再迟只怕就不行了。

移栽棉花的活并不重,老人和孩子都能胜任。

这一日又赶上学里休沐,袁伯驹兄弟都回来了。

得知家里把秦家的地耕种了,袁伯驹几个很诧异。

都下意识往秦三花的方向看去。

把小丫头吓得一激灵,以为要赶她走。

自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她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担心哪天袁家的人想起来让她离开。

本来就是因为当初天气冷,袁家才收拾了一间柴房暂时收留她。

后头樊嬷嬷来了,她跟樊嬷嬷住一起。

还以为以后就可以长久住在这里了,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吗?是不是马上就要宣判了?

袁明珠翻捡着前些日子耕地的时候收获的草药。

秦三花畏畏缩缩的凑过去。

因为经常看到她打顾重阳,她很怕这个二小姐。

如果不是怕被赶走,她轻易躲在一边埋头干活,也不愿意靠近她。

现在是没办法,只能讨好她,如果二小姐喜欢她,她就能留下来。

在这个家里待了一段日子,她知道袁明珠想要的东西,袁家的人会千方百计给她弄到。

“二小姐,奴婢来吧,你歇会。”

袁明珠看看她,她并不是袁家的奴婢,这样自称不好,“你是良家子,不用自称奴婢。”

压良为贱,让外头知道了都是风波。

秦三花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下,拉着她的裙角:“二小姐,别赶奴婢走,不是,别赶我走,我以后再不敢说错话了。”

袁明珠:……

“你起来说话。”

秦三花只哭,不敢起来,怕一起来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出了袁家,她连二蹦都不如。

好歹二蹦娘还有碗稀的给他吃,不会饿死他。

袁明珠无力的扶额,这个朝代就是这样,不是人膝盖软站不直,而是形势比人强,不想死的人只能这样。

“起来说话,我们家没有动不动就跪下的规矩。”

这边的动静引起全家的注意。

袁弘德走过来,“起来吧,吃了饭去下地。”

秦三花看看众人的脸色,不敢再跪着,战战兢兢的站起来。

樊嬷嬷给秦三花盛了一碗饭:“二小姐喜怒无常,你少往她跟前凑,她打你了吧?”

秦三花端着碗摇摇头,想说什么没敢说,低下头把饭吃了。

袁弘德帮着袁明珠把晒药的笸箩放好。

袁伯驹问他:“曾祖父,秦家的那片宅基地只怕以后新搬来的人也不肯要,周大人有没有说那片地方怎么办?”

这块地方这样荒废着,时间长了会长满杂草,杂草丛生会藏蛇鼠虫蚁,对附近的住户有危害。

“周大人没说这事,不过既然说了五年之内不会重新丈量土地,应该没人管,回头开垦出来种棉花好了,

我估摸着咱们培育的棉花苗一半都种不完,在秦家的宅基地上种一些,他们家的菜地也能种,剩下的种到麦地里。”袁明珠说。

没有种过棉花,按照卖棉花种的商家给的量,培育出的棉花秧苗实在太多了。

袁弘德:“听我们明珠的。”

袁弘德:“三花是怎么了?你要是不喜欢她曾祖父给你买个伶俐的小丫头。”

袁伯驹几个:

袁明珠:“不用,跟她签五年的身契吧。”

那丫头就是没有安全感,怕被撵了,签了身契就好了。

又说:“家里人口越来越多,屋子都不够住了,樊嬷嬷和三花总住柴房里也不是那么回事,等天气热了柴房蹲不住人,在前院起一排南屋吧!”

他们家柴房连着灶间,夏天烧火做饭以后灶间里热得能蒸死人,让人住里头太不人道了。

袁弘德:“行,都听我们明珠的。”

等樊嬷嬷她们吃了饭,一家人往地里去干活。

牛车上放满工具和棉花苗。

人跟在牛车后头走。

大蹦娘看了,“呸!”

往袁家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

“秦家留下的地,大家都有份,凭什么被他们一家霸占了?不行,我得找他们家说道说道。”

“行了吧你,要来地你种?”牛棒子抢白她。

她也就嘴巴发贱,真给她她也不敢要。

少了三个劳力,牛二蹦的胳膊没及时治疗,后头袁家给接好了,但是长好了以后还是有些歪。

他们自己家的地都没拾掇清楚呢。

牛二蹦在一旁跟他爹一起打着土坯砖。

用的是袁家的砖模子。

低着头一声不吭也是错,他娘被他爹抢白了也不敢回嘴,一肚子火都撒他身上:“你个憨货,天天给人家干活,

不是你去给他们家干活,他们家哪有人手种得了那么老些地?你个家活懒外活勤的玩意,一让你干活你就这疼那痒,给人家干活你就精神了。”

骂骂咧咧了一通。

“不行,我就是不要来,也不能让他们家白种,收的粮食得分给我们一些。”

牛棒子一听能白得东西,也不拦着了,由着她去试试。

半上午的时候,陶氏带着樊嬷嬷回来帮梁氏做饭,走到村口就被大蹦娘拦下了。

大蹦娘皮笑肉不笑的跟陶氏打招呼:“哟,他曾祖母这是打哪来的呀?”

“从地里。”

陶氏性格绵软,看她这样还是回了一句。

“地里?”大蹦娘跟发现了啥恶行一样,“你家地不是在西边吗?怎么从这边过来?”

“哦!俺知道了,你们这是发绝户财了,偷偷去种秦家那些死鬼的地了吧?啧啧啧,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有的人呐,就是精得跟猴似的,哪像俺们这么老实呀!”

把大腿拍得啪啪作响。

“那么些地可不能你们一家独吞,大家都得有份。”

再说地都犁出来了,棉花也快种好了,大蹦娘现在要地,就是摆明了想白占便宜。

陶氏哪里是她的对手,不知道该怎么对答。

还是樊嬷嬷把她拦了:“这些事家里爷们做主,等中午老爷他们回来再说。”

护着陶氏回家了。

回到家陶氏也是忧心忡忡的。

吩咐樊嬷嬷:“樊嬷嬷你去地里把太爷喊回来。”

樊嬷嬷不敢耽误,跑了去叫人。

279、难缠

牛棒子看着人走了,说:“这是叫人去了吧?”

大蹦娘:“叫人也不怕,他们家把地都快种好了,总不能再把棉花苗起出来?”

“娘!”牛俏不是很赞同她娘的做法。

把袁家得罪了,他跟袁家的亲事还怎么结?

“你喊我干嘛?”大蹦娘语气不善。

“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没看到人家眼眶子高没看上你?”

她试探了好几回了,杜氏都没接腔。

这次给袁家为难,也有出这口恶气的意思。

本来还想着把闺女嫁给袁家,袁家的东西还不随便往她家搬?袁家的人还不随便她使唤?

也享受一把呼奴使婢的滋味。

谁知道袁家这么不给她面子,不同意这门亲。

这边袁家人听了樊嬷嬷的描述,袁明珠“噗嗤”笑了。

对樊嬷嬷说:“回去跟曾祖母说没事,他们家想种地给他们就是了。”

樊嬷嬷知道她难缠,她的话都得反着听,只有她欺负人的,还没见过谁从她手底下占过便宜,就放心了。

果然,中午回家吃了饭,袁明珠喊她:“樊嬷嬷陪我去一趟牛家。”

站牛家的窝棚外头,示意樊嬷嬷喊人。

大蹦娘得意洋洋的出来。

这事十拿九稳了,她不以为袁家还能逃出她的算计。

这个亏袁家吃定了。

“哟,袁家二丫头来了?吃饭了吗?俺家粗茶淡饭,就怕你吃不惯,就不招呼你了。”

樊嬷嬷看不上袁明珠是因为她总欺负顾重阳,但是袁家人跟外人比,她还是能分清远近的。

在心里把想占便宜的大蹦娘鄙视了一番:想从这个歪丫头手里讨便宜,不知死活的东西。

袁明珠:“吃过了,你们家就二蹦一个儿子在家里,啥重活都让他干都不舍得给他饱饭吃,谁还敢吃你们家饭?”

不看大蹦娘精彩的脸色,接着说:“我来是说点事的,我曾祖父让我来告诉你们,我们种秦家的地是官府命令的,

地空着不种要罚银子,我曾祖父没办法,才把地耕了种了,你们家若是想种就太好了,我们种完这一季,以后就归你们家种了。”

就她那个懒男人,再加上一个胳膊不利索的儿子,他们自己家地能种好就不错了。

“就这么点事,不耽误你们家吃饭了,哦!提醒你一声,要是种不上,罚银你们家负责交啊!”

袁明珠也不怕她去衙门问。

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去。

袁明珠一走,后头就传来大蹦娘被打得鬼哭鬼叫的声音。

这样的败家娘们,不打还留着过年啊!

牛棒子追着袁明珠的脚后跟就上门了,哈着腰对袁弘德说:“袁家太爷,都是俺家那老娘们自作主张,跟俺没关系,

俺们家大蹦三个不在家,若是在家我肯定不会不种那些地,我现在实在是力不从心,你们家人多,还是你们家劳累些吧!”

袁弘德:“今年这地已经种得晚了,能不能收还是未知数,我们家人虽然多,可一个个都得去学堂读书,我们家也……。”

秦家人口多,分的地多,牛大蹦想着那么多地要种就吓得发抖。

把他套上笼头当驴子使他也种不了那么多地。

至于罚银,给官府的罚银他还没处淘弄去呢,过了农忙,他跟二蹦都得去服劳役抵罚银。

牛棒子哭天抹泪苦苦哀求。

袁弘德:“罢了,罢了,还是我们家累些吧。”

袁明珠觉得种得的出产跟付出实在不成正比,累一季累得脱层皮,挣得的银子并没有多少。

也就是不要交田税,若是再要缴田税给她种她都不乐意,哪里淘弄不来这些银子?

要不朝廷怎么定下“士农工商”,把人分出等级来?

就是为了重农抑商。

经商获利大,种地挣钱少还累死个人,朝廷就是怕人人都跑去经商了,土地没人耕种,才有这些等级划分。

自古朝廷大力推广扶持的都是不挣钱的。

提倡种地是一个,另一个就好比目前朝廷提倡种棉花,棉农们亏得裤子都快当了。

还有袁伯驹正在讲的养马,“听说有人家把官府分配的马给养死了,一匹马得赔十四两银子,逼得有些人家卖儿鬻女。”

养战马是官府分配的劳役的一种。

袁仲驹:“一个孩子才八两银子,得卖俩孩子才能赔上。”

真他娘的坑,朝廷挖的坑,俗称“天坑”。

袁弘德:“因为我们移民有五年的免劳役和免税,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你们在外头尽量莫与人起纷争,能帮的就帮一把。”

袁伯驹几个纷纷称是。

吃了饭,一家人又去把剩下的地种完。

袁务川拉着牛车拉水,把种好的棉花苗都浇上水。

最早种的棉苗都成活了,风吹过叶子随风抖动。

看着一陇陇的棉花,袁明珠仿佛已经看到枝杈上挂满的棉桃。

“剩下的我跟你们祖父和父亲慢慢种就行了,你们回去吧,回去好好看书。”

马上府试,这么多年努力,就看这一回了。

为了应试,举家搬来这里,虽然不好给他们太多压力,总还是希望有所收获。

袁伯驹几个回家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袁明珠总觉着他们的肩头似乎担着重担一般。

驿丞府,驿丞夫人让人收拾了一些备考的物品,“送去柳树湾袁家。”

拿了几个玉佩:“这是老爷托人在大佛寺求来的,慧盛大师给开过光的,袁家几个少爷一人一块。”

那仆人听过夫人的训话,出了门到了驿站,又去见了任驿丞。

“见到樊嬷嬷,把这封信交给她,跟她说少主在这边挺好,这边另安排了人保护少主,让她安心待在袁家,不可妄动。”

在袁家安插钉子,本来就不合适,让袁家察觉了那仆人听过夫人的训话,出了门到了驿站,又去见了任驿丞。

“见到樊嬷嬷,把这封信交给她,跟她说少主在这边挺好,这边另安排了人保护少主,让她安心待在袁家,不可妄动。”

在袁家安插钉子,本来就不合适,让袁家察觉了

280、凭照 ?

袁明珠踮脚看了,纸上四周画着云纹,写着字,留白处画着一匹奔马。

抬头写的凭照。

跟他们从晋地来的时候所发的凭照有些相似,不过他们那时候的凭照上还有龙纹,留白处画的是耕牛,所写的字也不同。

袁弘德拿着那些纸张,“多谢任驿丞准备周祥。”

把纸张放到桌上敲了一下。

给袁明珠使了个眼色。

袁明珠会意,这些凭照有猫腻。

马上对侯在屋内和屋外等吩咐的樊嬷嬷和秦三花说:“把这些东西送我大嫂屋里去,帮着大嫂看看有能用的挑出来。”

把装在一只考篮里的物品递给樊嬷嬷。

樊嬷嬷领着秦三花去了西厢房。

把人支开,袁弘德问道:“这些不会对任大人有妨碍吧?”

来人:“袁先生尽管放心,这些绝对不会出问题。”

府试就在本州参加,后头八月的院试也是学政大人巡查到本州主持,这两场都用不上这些凭照。

送这些凭照就是图个好意头,预祝两场都顺利取中,就能用上了。

袁弘德是真心为任大人着想才问的这些话,担心任大人为帮他们省银子担风险。

既然来人肯定了不会有事,袁弘德就放心了,把凭照收了起来。

真正的驿符袁弘德也是见过的,俱是黄底黑字画带浅金色龙纹和浅蓝色云纹。

上头不管是字画还是花纹,都不是画上去或绣上去的,都是直接用织锦织就。

任家送的这种纸质的凭照,应该是各地应酬那些够不上使用驿站马匹级别,又有实权的官吏和眷属所用。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应该就是折中的对策。

杜氏收拾了一些回礼,叫袁明珠去帮她写礼单。

袁明珠研了墨,“礼单是咱们家的脸面,我写的字太无力的,还是让哥哥们来写吧!”

杜氏:“你就别挑毛病了,你哥哥要读书,别打扰他们。”

袁明珠:“读书是靠平时的积累,靠临阵磨枪哪成?”

跑了去把袁叔驹给拉了来。

看着她三哥刷刷几笔把礼单写好,袁明珠心说:她还是觉得任家姐姐心悦的是她三哥,不知道怎么阴差阳错任家提的是她四哥。

趁着两家还未下定,还来及纠正。

不然嫁给喜欢的人的弟弟这种人间悲剧就该上演了。

他们家该家宅不宁了,再来个丑闻什么的就更糟糕了。

袁明珠拿细沙撒在礼单上,把墨迹蘸干。

“哎呀,还是三哥的字好,可以做咱们家的门面,送去驿丞府也不丢面子。”

说着话偷瞟她三哥。

袁叔驹垂下眼睑,表情好似一瞬间就暗淡了。

看来对任家姐姐也不是全然无情。

“我回去看书了。”袁叔驹说了一句就回他们房间了。

任家越过他像袁季驹提亲,还是有些打击到他。

只是他为人内敛,全然不像他的字那样锋芒毕露,表现的不明显罢了。

袁明珠只得为他操碎一颗老妈子一般的心。

打算着这次要是还不行,只能等去任家读女学,再找机会试探任家姐姐。

她是对读女学一点兴趣也没有,古往今来的女学,都是致力于扭曲女性的天性而存在。

杜氏把收好的回礼装好,让袁树提到前院去。

正好前院也说完了话,袁弘德吩咐袁树替他送客。

樊嬷嬷被支去了西厢房,来人出门没看到她,往西厢房看了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被袁树送着出门。

袁明珠也看了一眼西厢房,扬声喊道:“樊嬷嬷,拉帮着客人把东西送车上去。”

袁家给的回礼,装在一个精致的柳条篮子里的两只烧鸡,两条鲜鲤鱼,两条咸鱼,一只卤兔子。

另有一包花草茶怕窜味,被单独提在手上。

樊嬷嬷听到喊她,从西厢房里出来,把来旺手里的篮子和茶包接过去。

来旺看到樊嬷嬷出来,心里一阵狂喜,还以为没有机会单独接触樊嬷嬷了呢,结果惊喜就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来旺回头强势又客气的推拒了袁树送他出门:“袁爷留步,小人自己走就行了。”

来旺出了柳树湾村,从那条往东的路上拐上往北的官道,蒲牢河上的石桥就隐隐在望了。

上了官道路况就好了,车厢外车夫甩了一下马鞭,把马车赶得更快些。

来旺倚着车壁,想起樊嬷嬷说的话,“袁家的西隔壁,姓严的那个女人,不止一次打听少主什么时候去学里……。”

这是个重要的信号。

马上对车夫说:“停车。”

马车停下,来旺吩咐车夫:“车我自己赶回去,你马上拦一辆车,搭车去城里找姜大人,就说侯府的人这几天多次跟樊嬷嬷打听少主什么时候去学里。”

车夫:“就说这一句?”

“嗯,就这一句。”

这条路是铁矿进城的必经之路,很快车夫就拦了一辆车走了,来旺也赶上车继续赶路。

他心情极好,轻轻的甩动鞭子,哼着本地的小调《老来难》:老来难,老来难,又咳嗽来又吐痰,……

生生把个悲苦的小调唱出了欢喜的滋味。

这次得到的消息太重要了,也及时,他的功劳肯定不会少。

多亏了袁家二小姐把樊嬷嬷叫出来。

这个袁二小姐也是有意思,人不大,主子的款倒是端得很足,就这么点东西还喊人提。

他跟袁大爷客气说不用送,袁二小姐还拦着她爹。

真是有意思。

不过,袁家送的烧鸡可真香啊!

他这一趟功劳不小,老爷肯定会赏他一只烧鸡尝尝。

配二两小酒,来旺越想越美。

“老来难,老来难,又驼背来又花眼……,”

晃着的马鞭举着怎么也放不下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袁弘德给袁明珠示意让她把樊嬷嬷和那个丫鬟支开的情形。

袁家曾祖母也在场,却让她把人支开。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会是那种端主子款的人吗?

来旺觉得后背汗津津的,仔细回想他进了袁家后的每一个细微的细节,预备老爷问起来好回答。

《老来难》也终于不再荒腔走板,能听出些悲苦的滋味了。

拉车的马脚步轻快,就是嘛,唱小调就好好唱,之前唱的都是神马乱七八糟的玩意!

281、礼单

唯一值得庆幸的,应该不是他暴露了,而是樊嬷嬷暴露了,樊嬷嬷的身份袁家人应该早就知道了。

樊嬷嬷满打满算进了袁家才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就暴露了?

来旺苦脸,这个消息好像对老爷来说比他暴露了还糟糕。

来旺虽然不想回去报告这个坏消息,却不得不去。

“袁家已经知道樊嬷嬷是我们派去的了?”任驿丞问。

来旺点点头:“应该知道了。”

任驿丞想到顾舟两口子派来的人也是一出现就被发现,受到的打击就感觉小了些。

“要不要把樊嬷嬷撤回来?”来旺问。

“不用,就这样吧。”任驿丞回答的有些气虚。

往别人家安插钉子是大忌。

袁家特意给他们创造机会传递消息,也是隐晦的告诉他们,知道了樊嬷嬷的身份。

即是默认了这颗钉子的存在,也是提醒他们容忍的范围仅限关于顾重阳的事。

来旺如愿以偿得到一只烧鸡,剩下的回礼被送到驿丞府的后院。

驿丞夫人接过礼单,让人把礼品收起来。

任依依瞥了一眼那张礼单,悄悄折起来收了起来。

驿丞夫人:“礼单还没上账,你别拿,回头记好了再给你。”

任依依笑出小女儿的娇态,“娘,我替你记。”

她娘笑她:“不是平日最不耐烦记账的吗?今天这么勤快?”

“娘~!”

看到女儿害羞了,驿丞夫人才放过她。

母女二人说说笑笑着把账记了,谁都没发现弄岔了。

长幼有序,任依依觉得父母肯定跟袁家提的哥哥。

任家父母觉得,还是任家四郎更出色,女儿肯定满意。

袁明珠送出去的礼单,除了让她三哥更沉默寡言了,丝毫没有达到任何预期。

连长辈们都发现了袁叔驹的异常。

看着他那屋的灯一日比一日熄灭得迟袁弘德找到他:“三郎啊,读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不能把自己逼迫得太狠了。”

“我知道曾祖父。”

“尽力就好。”

“嗯!”

看着也没听进去。

确实没听进去,依旧我行我素。

好在离府试的日子近,袁叔驹也没自虐几天,就到了日子。

袁伯驹是过了府试的,这次不用考,只袁仲驹带着两个弟弟进场。

为防止夹带,不能穿带夹层的衣裳,三兄弟穿了一层又一层的单衣。

“多穿两件,进去以后热了脱下来,冷了可没有人能给你们送衣裳进去。”杜氏絮絮叨叨的说着注意事项。

唠叨得让袁明珠都快以为她娘更年期了。

其实杜氏就是因为三个儿子扎堆去考试,太紧张了。

古代的妇女也有更年期症状,但是发生率比现代的女人少得多。

因为古代没有避孕措施,又崇尚多子多福,一般一个女人一生都得向杜氏这样生七八个孩子,多的甚至要生十多个。

体内的激素水平不像生孩子少的女人那样低,所以更年期症状出现得迟。

时人的寿命又短,没等到出现更年期症状,生命就走完了。

所以古代女人的一生都用来造福男人和家庭,不会给男人添一点麻烦。

扯得有点远。

本来袁弘德还准备让叔驹和季驹晚些再去考,但是武安州人口太少,人口基数少导致考生更少。

新建的州学里学生稀稀拉拉的。

跟别处进州学得过了院试的考生不同,这里只要过了州学学正的测试就能去读。

这次府试更是倾巢出动,全部去都得去考。

武安州上下为了政绩也是拼了。

连袁明珠也不好评价是好还是坏了。

袁弘德对袁仲驹还算放心,太平日读书就上进。

往日性子还有些跳脱,最近或许是长大了,稳重多了。

着重嘱咐袁叔驹和袁季驹:“你们不要有压力,就当去见识一下,取中正好,取不重也没什么,你们年龄还小,读书时日短,以后多的是机会。”

就怕他们一次打击就被拍蔫吧了,以后考试就紧张。

那样就玩儿完了。

袁叔驹:“大哥第一次下场比我们还小呢,大哥能行我们也能行。”

袁弘德:……这破孩子,以前挺听话的,现在怎么这么会气人。

你大哥是从小就一门心思读书,哪像你们俩,玩物丧志!

昨天四郎还跟明珠一起胡闹,给那个破画册着色呢。

不过这些话袁弘德没敢说。

把他们撵上马车:“去早些,早到从容些。”

一股脑把三个都撵走了。

“等放了榜,你和你姐姐就去任家读书吧,不能再拖了,再拖夫子该生气了。”袁弘德对袁明珠说。

“我托任驿丞帮你俩一人定了一张琴,等琴到了就去好不好?”

袁明珠想说不好,去了女学堂,她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就终结了。

不过想想任姐姐,再想想她三哥,马上觉得肩头的责任任重而道远。

点点头:“好吧。”

袁弘德高兴了,开始乱许诺:“让樊嬷嬷跟着你们,让三花也跟着,不过三花得换个名字才行。”

又说:“三花做不了精细活,再买个丫鬟吧!”

“买两个,你和你姐姐一人一个,再让你曾祖母给你多添几身衣裳,首饰也得添几件。”

“上次在盛隆珍宝斋看到有个玉石的小手鼓,也买一个。”

陶氏:“我倒是看上次看到的那块玉锁片不错。”

老两口商量起购物来没完没了,恨不得把人家的店铺都搬回来。

袁明珠知道,曾祖父和曾祖母就是怕她们到了任家的学堂里被人瞧不起。

世人都是先取衣衫后取人。

“我和姐姐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攀比,买那么多东西,家里日子不过了?”

陶氏:“哪里就至于过不下去日子了?”

袁明珠抱着她的胳膊:“我不要,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来比去,总有更有钱的人,总这样比着多累啊!”

“任家也有有钱的嫡房小姐,也有没钱的旁支,难不成人家就不过日子了?今日把家里银子花完,就为了跟任家小姐比个高下,

哪天遇到京城的皇亲贵胄,还不得拦路抢劫去?”

袁弘德点点头。

袁明珠还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谁知她曾祖父张口道:“有道理,不能拦路抢劫,曾祖父得多挣些银子,不能让你被京城的皇亲贵胄们比下去。”

282、龙舟赛 ?

话虽如此说,袁弘德也知道有些东西却不是有钱就能买来的。

这世道还是讲究等级。

士农工商,可不是只说着好听的。

就拿最简单的房屋的建造,达官显贵之家跟他们这样的布衣之家,按照规格都造得不同。

布衣之所以被称为布衣,就是按照阶级划分不能穿绫罗绸缎。

虽然武安州天高皇帝远,管得不严有人逾制穿戴,但那也是没人较真,若真有人较真,也是要受罚的。

袁弘德如果是农家子,没吃过山珍海味,没住过高楼广厦,没穿过锦衣华服,不曾呼奴使婢,不曾高朋满座……,他对荣发富贵就没有这么多执念。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袁弘德自己对于奢俭虽然无所谓,但是看着陶氏和他们家小宝穿着布衣荆钗,总是耿耿于怀。

袁明珠和陶氏对这些也是无所谓的,少不得宽慰他一番。

旬休这日,袁少驹带着顾重阳回来了。

是任驿丞差了马车车夫送回来的。

樊嬷嬷已经过了明路了,他们干脆使了车夫常来常往。

听说三个哥哥都去参加府试,最害怕考试的袁少驹吓得跟鹌鹑样。

把一家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他是幼子,不像几个哥哥般被寄予厚望,看他确实不像喜欢读书的模样,一家人也不过分逼迫他。

袁少驹读书不行,看人脸色还行,看他曾祖父神色不似生气,说:“曾祖父,之前我跟人允诺过请人来家里做客,这次学里也有人愿意来,

我就想着要不就一拨请了吧!”

之前名砚品鉴会上,袁少驹曾许诺了请人来家做客,后头家里事情忙,这事一直未做成。

君子一诺,虽是年少,也不好说话不算话。

端午这几日学里放假,他那些新同学要来,袁少驹就跟曾祖父商议在这一日一并把人请到家里来做客。

看来在这个新学堂适应得不错,才去了几日就结交了好友。

袁弘德:“我去打听一下,端午这日州衙是否有龙舟赛,若是有龙舟赛就提前或是退后一日,免得被人说请客没有诚意。”

袁少驹听得眼睛一亮:“若是有龙舟赛我们也去看吧!正好哥哥们府试过了放松放松,曾祖母和我娘她们难得出门一趟,也歇一日出门松散松散。”

一句话说得尊敬兄长孝敬长辈,实际就是他想去玩。

听得袁明珠嗤笑他。

袁少驹被笑得有些羞了,挠挠头:“我在鹤鸣书院的时候听同窗说过,往年也曾在云湖东岸办过龙舟赛,很是热闹,

武安州的大户出龙舟队,各家凑的彩头,拔得头筹的队伍有银子,那天还会有人在湖岸上卖辟邪的丝线和各种香包,对了,还有各色小吃卖。”

说得袁弘德也有些心动了。

云湖在武安州城南,湖畔有云山。

袁少驹之前读书的鹤鸣书院就在云山山麓,鹤鸣书院看龙舟赛近水楼台,是每年的一件大事,所以有人早早就跟袁少驹说过龙舟赛的热闹情形。

不过袁弘德也没说去不去,只说:“看看你二哥他们府试考得如何再说吧!”

袁少驹:“若是考试失利,曾祖父该带哥哥们去散散心,若考中更应该去了,就当庆祝了。”

袁弘德:……,说的好有道理,我居然无言以对!

顾重阳站在一旁,看着被袁少驹的滑头言论逗得直乐的袁明珠,也张着嘴傻乐了一回。

乐了一会,想起自己的豁牙,又把嘴抿上。

看看袁明珠并未发现他的豁牙,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门外,严氏拉着去抱柴火的樊嬷嬷:“你们家真热闹,你这是准备做饭呐?家里来客人了?”

樊嬷嬷:“是我们家五少爷回来了。”

“我怎么看着马车送来的?”语气里带着伪装的羡慕。

“嗯!我家五少爷的同窗,顺道把他们送回来,回头去学里的时候也会捎上他们。”樊嬷嬷真真假假的糊弄着她。

严氏往袁家大门里瞥了几眼,果然看到顾重阳也在。

这几日没了顾重阳的踪迹,现在终于把人等回来了。

回到自家窝棚,对冯大厚说:“小东西回来了。”

又说:“马车送回来的,以后都有马车接送,马车跑得快,你们就是跟着也跟不上,找不到书院啊。”

冯大厚目露戾色,“直接在这里动手好了,我不想再等了。”

懒惰如牛棒子,在窝棚里都住不下去了,带着他瘸了一条胳膊的儿子在打土坯砖,准备盖房子。

他受够了,一刻都不愿意在这个鬼地方待了。

拿了外衫披上:“我去把小厚叫回来,下次休沐的时候就动手。”

严氏六神无主的看着大儿子离开了。

冯大厚这一走就没有再回来。

他们计划着等顾重阳离开柳树湾再动手,排除自己的嫌疑,姜文翰也是同样的想法。

云山和云湖那一片荒草漫天,方圆几里少有人烟,是他们为自己挑选的长眠地。

清风徐来,湖水拍打着堤岸,一个人形的物体在湖水里随波晃动。

另一处浅滩处的芦苇和蒲草丛里,嘤嘤嗡嗡的苍蝇正在围着一处地方飞舞。

旁边,水鸟飞起落下,好一幅动静结合的水墨画。

袁仲驹三个都取中了,袁弘德带着一家人出来出游看龙舟赛。

因为湖岸的山上有一处凉亭,凉亭里俯瞰山下的山水,尤其壮美,袁少驹显摆着要带大家去看。

山间水畔处处人声鼎沸,没人发现在犄角旮旯里,有东西在默默腐烂。

若是往日,姜文翰的人不会做的这么粗糙,之所以做的这么粗糙,是他们在黑矿工里发现了顾舟的人。

杀一儆百,他们得给安阳侯一个警告。

也顺便给插手柳树湾的事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姜文翰坐在搭建好的彩棚里,他旁边的人汇报:“照着风向,尸体应该被吹倒湖东岸,另一处是在上山顶亭子的必经之路上,不过至今两处都还没人发现。”

“再等等,时辰还早呢!”

“黑矿工里有三个人是柳树湾的?”

“是,他们交代他们姓牛,过年的时候被骗去的,已经查清了,不是安阳侯的人。”

又问:“怎么处置他们?”

姜文翰:“放了吧!”

今天码字软件不好用,打字半天才出来,换了一个终端也不行,估计就一章,大家包涵。

等恢复了马上补上。

283、湖岸 ?

湖面上,龙舟队正在热身。

湖心处放了许多个漂浮物,漂浮物上头插了颜色不一的彩旗。

每个彩旗对应一个龙舟,跟龙舟上的彩旗颜色一致。

龙舟赛的规则,是要划到湖心的彩旗处,绕着彩旗转个弯再返回湖东岸。

最先到达湖东岸的队伍就是今天的获胜队。

前三的三只龙舟队瓜分各家大户提供的彩头。

按照往年的惯例,第一的龙舟队的舵手能拿到二十多两银子,其他人也能拿到几两十几两不等。

最差的也有五六两。

所以参赛的队伍都摩拳擦掌。

站在姜文翰身后的人看着一字排开准备发动的龙舟,祈祷着水底的东西赶紧被发现。

这么多龙舟排在那里,跟拉网差不多了,要是这样尸体都不被发现,就是尸体没被吹到这边。

当然,运气差得逆天,也可能碰不上。

这次差事办砸了,就丢脸了。

知府大人上台说了话,之后一声锣响,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姜文翰对身后的人说:“你去忙去吧,我这边没事。”

一时之间湖面上锣鼓喧天。

翟天南是闸口翟家的旁支。

翟家往年管着航运线上的一处船闸,吃水运这碗饭,族里个个都是浪里白条。

只除了他。

翟天南除了一身力气,并不适合吃水运这碗饭。

他老娘病了,族里又没了挣钱的门路,这次选龙舟赛的水手,他明知道危险还是来了。

伸手感受了一下风。

因为水面宽阔的缘故,风有些大,不过并不影响航线安全。

翟天南觉得今天的运气还行。

船桨随着鼓点划动,向一只离弦的箭一样往湖心跟船头插着的同色彩旗冲去。

岸上的人看到姜黄色彩旗的船一马当先,领先了后面的船几乎一个船身。

“不愧是吃航运这碗饭的,闸口翟家的龙舟就是快。”

“我压的他们家,压了二两,回头赢了银子咱们去酒楼吃酒,我请客。”

一处彩棚里,翟家家主端着茶碗:“承让,承让啊!”

不出意外他们今年又赢了。

闸口翟家已经连续七年摘得龙舟赛的桂冠了。

作为水手的翟天临顾不上关注其它龙舟的情况,更不知道湖岸上的情形。

从龙舟启动的那一瞬间起,他和龙舟上的所有水手都化作龙舟的一部分。

耳朵里只能听到击鼓的声音。

只是,这世上意外无处不在,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到来。

龙舟的舟底似乎撞到了什么遗物,高速滑行的龙舟歪了一下,偏移了一些。

鼓声没有停,船桨的划动就不会停。

偏移的龙舟再次偏移,晃动了一瞬,往水里歪斜过去,龙舟上的人都落在水里。

用文字描述是挺多字数,其实岸上的人看只是一瞬。

船晃了,船翻了。

五月初五,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即便落水也不会冻坏人。

会来参加龙舟赛的没有旱鸭子,船翻了就翻了,游回岸边就是了。

所以除了压了他们家赢的人在湖岸上捶胸顿足,其他人也就当个热闹瞧瞧。

每年的龙舟赛上都有龙舟翻覆,要是没有龙舟翻覆反而不热闹。

连湖岸上彩棚里的官员们都端着茶杯笑呵呵的看着。

紧紧咬着闸口翟家后头的那家的家主,也端着茶碗:“承让,承让啊。”

按照规则,翻覆了的龙舟就失去了参赛的资格。

翟家的家主脸都青了,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心里已经把水手们骂了一遍了,还得挤出笑脸,免得被人说输不起。

“快快,救人,湖里有人。”

一个人喊了一声以后,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

会水的人吩咐噗通噗通跳下去,往那个在湖心扑腾的人游去。

彩棚里的人也紧张的站起来,往湖中张望。

姜文翰皱紧眉头。

把人抛尸水里,借着龙舟赛把这件事闹大,就是给这件事的幕后指使一个下马威。

就跟对罪大恶极之徒处以极刑以后再鞭尸暴尸一样,看似多此一举。

其实震慑力很大。

国人讲究人死为大,入土为安。

杀人如果算是物理攻击,暴尸就是精神力攻击。

从精神上摧毁敌人。

除了精神力攻击的作用,还有泄愤。

安阳侯一系派人冒充黑矿工潜入铁矿,其心可诛,但这事不可说,且双方都不敢张扬。

被发现了灭了口,安阳侯一系不会追究,甚至不会承认这些人出自他门下。

铁矿同样不敢声张,偷来的鼓不敢敲,他们用黑矿工本身就违反《大昭律》。

心知肚明又各怀鬼胎,只能杀人灭口、杀人泄愤。

杀人归杀人,牵连无辜就头疼了。

姜文翰看着湖中,龙舟侧翻的地方离湖岸太远了,也不知那人能不能坚持到救援。

喃喃自语:“他同舟的人怎么回事?居然没有一个人过去救?”

不说同舟共济,就只同姓的族人也不该见死不救?

同舟之人离龙舟侧翻处更近,他们若施以援手,比岸上的人去救援救下的几率更大。

袁家诸人也在围观龙舟。

怕人多拥挤把人挤得落水,袁家选的地点离湖岸有些远,也不在最佳的观赏地点湖东北角,而是在湖的北岸。

湖北岸有许多的垂柳,虽然看龙舟的视野不是最佳,但胜在湖风习习,景致宜人。

在柳树下铺了一张毡垫,上头放了点心和水果,一家子说说笑笑,吃吃喝喝。

惊叫的声音传来,袁弘德起身查看。

“龙舟翻了,出事了。”

不出事的话湖岸上的人不会下水。

吩咐陶氏:“你们在此侯着,我带务川他们去看看。”

又吩咐袁袁树:“你留在这边,护好你祖母她们。”

领了袁务川和和几个曾孙准备过去。

袁明珠:“我也去吧!”

拿了应急的包袱跟上去。

包袱是从家里带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因为出行的人里头有老人和孕妇,出门前特意备的伤膏和止血药及绷带等急救物品。

袁弘德想想,觉得如今情况未明,也不知道落水的人是单纯溺水还是龙舟翻覆的时候伤人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有人救人,且救人如救火,不宜耽搁。

带着他们家小宝过去更好,省得有需要还得回来接人。

应道:“一起过去吧!”

又对袁伯驹几个说:“回头人群中肯定乱糟糟的,你们看好妹妹。”

284、救人 ?

顾重阳把袁明珠手里的包袱接过去,袁伯驹牵着她,一起往湖岸的东北角赶过去。

龙舟翻覆的地方离着湖北岸和湖东岸差不多距离。

下水救人的人慌乱中也顾不上辨别方向,只拖着人往岸边游。

所游去的正是北岸。

所以袁弘德带着袁明珠一行走到了半途就看到人往他们这个位置来了。

也就没再往前走,留在原地等待。

湖岸上的人多,下水救人的也不少,大家相继接力,好歹把落水的人给拖上了岸。

最先救人的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脸惊惧道:“水里还有个人,死的。”

这人是官府选了预备出现意外救人的健儿。

湖水里的那具尸体早就死了多日。

人死之后会先沉入水底,几日之后体内胀气才会浮出水面,这个时候会出现巨人观,十分可怖。

因为现场混乱,也没人顾得上统计几个人落水,又有几个人自行游回岸边,所以大家以为他说的是这次事故死了的人。

许是想到恐惧之事,又许是救人力竭,这位健儿说完以后就俯身岸边干呕起来。

旁边的人见状也没有闲暇多问,安排人把他扶了去休整。

并分出一些人手再次下水去打捞死者。

另有一拨人把救上来的落水者放到湖岸上救治。

袁弘德表明身份:“我们是大夫,让一让,让我们过去。”

这种半官方的活动,周围还有官府的差役,民众的自觉性总是高许多,听到袁弘德的话,大家迅速让出一条通道。

袁家人还没靠近,就听到有人在说:“不行了,已经没气了,送义庄去,还是去问问是谁家的让人来拉走?”

还有人说:“之前还有动静呢,我们托着他的时候还挣扎呢,怎么就不行了?”

参与救人的人和听到这些对话的其他人,一个个都觉得十分悲凉。

一条鲜活的人命,转瞬间就没了。

周围的人都帮着喊:“大夫来了,让大夫再给看看。”

前头人群闪开更宽的通道。

跟之前让道不同,之前是怕惹事,现在则是下意识的,出于对生命的尊重。

袁弘德领着他们一路小跑着上前,袁明珠:“把人放平了。”

袁弘德摸了摸溺水者的颈动脉:“没死透,应该还有救。”

袁明珠:“按压膻中穴。”

这边忙而不乱的施救,湖东岸游上岸的水手则是惊魂未定。

翟家少家主询问:“龙舟为什么会翻?翟天和你他娘的干什么吃的?”

翟天和是这次龙舟赛的舵手,也是他们龙舟的负责人。

听到质问,哆嗦着嘴唇辩解:“大少爷,不关我们的事,湖里有个死尸,是水鬼作祟。”

其他水手吩咐附和翟天和的话,替他作证确实是水鬼作祟。

翟家少主似乎不太清楚相信,但是看他们的神情不似作伪,将信将疑的把人打发下去:“都去换衣裳吧!”

龙舟翻覆没打乱比赛的节奏,有人溺水,然后有人下水救人就把比赛的节奏完全打乱了。

离着湖东北角远的龙舟没受影响,不过也在奋力划到终点后却被告知比赛结果不算数。

流言也开始在人群中传遍。

“听说龙舟翻覆是水鬼作祟,龙舟是被水鬼给拉翻的。”

“快看,快看,那边有一条船,捞上来的什么东西?”

“天呐,是个人吧?”

人多互相壮胆,菜市口砍脑袋行刑都能看得津津有味,何况只是捞个死尸?

“还真是水鬼作祟啊!”

……

因为人群都被湖中的捞尸船吸引了过去,没有人关注这边的抢救,这边的异常并没有被察觉。

等人恢复自主呼吸以后,有少量的水从他嘴里溢出。

袁明珠把人担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控控水。”

控水一直在溺水抢救措施里被称为异端,不过民间经常有控水后苏醒的案例,袁明珠觉得就该容纳百川,有效的措施都拿来用用。

“外头都传遍了,都在议论是水鬼作祟导致龙舟翻覆。”属下在跟姜文翰汇报。

姜文翰终于知道为什么翟家的人龙舟翻了以后不救自己人只顾着逃命了。

问:“石尸体捞上来了吗?落水的人怎么样了,救起来了吗?”

“捞上来的死尸被送往附近的义庄了,落水的人正在北岸,捞上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不过有个移民来的大夫说还能救救试一下,

那边正在救人,属下安排了在那边侯着了,一有结果就会来禀报。”

移民来的大夫?

姜文翰心里一动。

不过忍着没有问大夫姓什么。

正说着话就有人过来禀报,说人已经救活了。

听到人救活了,姜文翰心情松快了点,问道:“救人的大夫是哪里人?”

不待来人回答,就听到彩棚外头一阵人声嘈杂。

人群都在往知府大人所在彩棚处汇集。

“快去看神医。”

“知府大人把这次龙舟赛的彩头赏给救人的神医了……。”

“得二百多两吧?”

“可不是,这人发财了。”

“神医啊!活死人肉白骨,听说还是前朝太医院太医的传人,哎呦,都没气了还能救活。”

语气唏嘘,满满的羡慕和崇敬。

姜文翰紧张了。

看向来回禀的人,那人回过神来,知道大人看他是等着听他回答之前的问话。

“大夫是城北柳树湾人,姓袁。”

姜文翰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咔嚓一声碎裂的声音。

他若是知道这件事会把袁先生扯进来,他跟顾舟那厮较什么劲啊?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柳树湾袁家门前车水马龙去求医的情形。

少主藏身柳树湾的一个好处就是柳树湾偏僻,只有一条进村的路,有点风吹草动也躲不过村里人的眼睛。

冯大厚兄弟不敢在村里下手,不就是因着这个原因吗?

若是袁家的名声出去了,谁能保证求医的人里头会不会藏着不轨之人,少主的安全还如何保障?

姜文翰思考着对策。

带着人往知府坐的彩棚过去。

至于属下汇报的另一个情况,龙舟翻覆被讹传成水鬼作祟,他也顾不上处理了,先搁到一边。

到了知府的彩棚外就看到武安州有点脸面的人都在这了。

285、百善孝为先 ?

人多,通判张文辉都没有座位,跟一干人一起站在一旁。

因为张文辉站着的关系,姜文翰能清楚的看到他的一双吊睛三角眼正盯着站在彩棚中间的袁家人。

姜文翰知道这个张文辉是安定侯胡家一系的人。

袁明珠也警觉到他的一双带着恶意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们。

而且这人看似在夸他们,但是把人捧得太高,总有捧杀嫌疑。

张文辉此刻的心情比之姜文翰差不多复杂。

他是这次龙舟赛的负责人,出了人命他难辞其咎,袁家把溺水水手救活,帮了他大忙。

但是他看到协助顾帆逃走,收留顾重阳让顾帆没有后顾之忧不再露头的袁家人就恨呐。

当然,他如今还不知道云湖中的那具死尸就是冯大厚,若是知道他会更恨。

看到张文辉不舒服,姜文翰就舒服多了。

实在不行把少主接走安置。

姜文翰进了彩棚,站在张文辉身侧,悄声对张文辉说:“张大人别来无恙。”

张文辉垂着三角眼:“托姜大人的福。”

两个人都阴阳怪气的。

袁明珠都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火光四射,刀光剑影。

如果眼神能杀人,这会两个人应该都奄奄一息了。

场中的气氛因为姜大人的到了瞬时一变,之前处处神话袁家的几个人消停下来。

没有了这些人的打岔,袁弘德终于能好好跟知府回话了。

“回禀大人,我家的医术以妇人之症见长,传女不传男,医术实在平平,当不得各位大人夸奖,

这次把人治好全属侥幸,是那人命不该绝,我们到的时候那人只是被水呛得闭过气去,把水按出来就活了。”

把胸外按压推到把人按出来上。

活死人肉白骨都被吹出来了,这些人一看就没安好心。

还有那一大笔样子,哪里是财?那是索命的索命符。

武安州尚武,算不得太平,真让人知道他们平白得这么些意外之财,还能有好啊?

“无功不受禄,这些银子袁某不能接受,请大人收回成命。”

知府被人撺掇着下的决定,这会冷静下来也有些后悔。

这些银子是龙舟赛的彩头,是各家共同凑足的,他确实不好做主赏人,于是就着袁弘德给的梯子就坡下驴道:“袁先生高义,一点不受也不好,总得收一些。”

袁弘德:“给个诊金好了。”

拿了一块散银出来,其余的放回知府面前的案上。

姜文翰放心了。

初听到那些议论把他吓坏了。

彩棚外头:“切,我还以为真是神医呢,闹了半天只是治妇人病的野大夫,救活人也只是碰巧了,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让我去我也能给救活。”

妇科大夫在这个时代地位低下,经常被人跟接产的稳婆相提并论。

“我说怎么看病还带着个女孩。”这是平和点的评论。

更多的是觉得袁弘德傻,“这人真傻,是我我就不说,他不说谁知道,这么多银子白搭了。”

“馊先生寡大夫,这些大夫就是假正经,给钱都不要。”

……

不管别人怎么说,袁家人知道这个危机算是渡过去了。

袁明珠看得清楚,彩棚里隐隐分成了三派,一派是以张通判为首,把他们往天上捧。

另一派之前以任铁官家的大少爷和刘自耕为主。

不过这位任大少爷脑活不太够用,看不透对方的险恶用心。

刘自耕身上无官职,在这里不太能说得上话。

其他的就是骑墙派,谁说什么都说好。

直到姜文翰来了,他的官职比张通判低,不过他们是朝廷派来的,同样的品阶,总比地方官强些。

加上他又是代表他的上官周大人过来的,也算是跟对方势均力敌,才帮着袁家扭转了颓势。

袁明珠觉得姜大人跟对方剑拔弩张,跟这边却隐约有点好基友情。

虽然她猜不透姜大人跟铁矿的关系,不过有共同的利益是可以肯定的。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铁官府只是地方小吏,就算是地头蛇,应该也没有胆子跟安阳侯府和安定侯府这样的庞然大物叫板。

可是他们就叫板了,还叫得腰板倍直,谁给的他们底气?

是不是就是周大人?

周大人的背后又是谁?

袁明珠想了一会,没想出所以然。

想想她快去铁官府附学,到了那里说不定能找到答案,就把这些先放下了。

出了彩棚,看到云湖里各家已经在把龙舟拖上岸,准备结束了。

放在往年的流程,还得有个慰问颁奖的环节,今年这个环节就省了。

少了一个环节,总让人觉得差了点啥,人群就依然在湖畔徘徊流连。

袁弘德:“我们回去找你们曾祖母。”

跟姜大人等人告辞。

刘自耕拱手道:“这里离寒舍不远,请各位去寒舍小坐。”

又对袁明珠说:“暇姐儿和澄姐儿都在,暇姐儿还说要谢谢你给做的香囊呢!”

礼下于人必有求于人,但是袁明珠想不通刘大老爷有什么事能求到他们。

她可不会以为刘自耕就是单纯的礼贤下士。

他这是把她当懵懂小儿哄着,只要她应了要去,她家长辈就不会不给对方面子硬是拒绝。

袁明珠往她曾祖父看过去。

袁弘德:“家里女眷还在湖北岸等着呢,改日吧,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接上一起去,”说着不待袁弘德拒绝就吩咐他家仆从去接陶氏她们。

袁弘德估摸着是告发流民那件事。

端午前几家往他们家送端午节礼,耕大太太派去的郝妈妈就请陶氏去刘府做客。

陶氏以家里忙乱婉拒了。

当时只以为是客套话,看来不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容不得袁弘德再拒绝,只得道:“那就叨扰了。”

姜大人也同行,刘府总不至于逼迫他们让步。

告发流民的事涉及全部移民的利益,不是他一家一户愿意让步就行的。

步行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刘自耕请袁弘德跟他同坐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刘大老爷一脸羞惭之色。

“麻烦袁先生,实在惭愧。”

把请袁家人去他府上做客的缘由说了。

原来那告发之人是刘家的大姑爷,张家的家主张齐亮。

“我那姐夫跟陈敬仁因为琐事发生了些口角,一时糊涂把陈家豢养流民的事给告发了……。”

袁明珠若不是门牙缺了一个,听这话都想笑场。

多大人了还一时糊涂?那个张齐亮就没见过他办不糊涂的事。

就说嘛,他们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武安州好几家都被渲染成嫌疑犯。

这些人为了自证清白,也得促成这件事早日水落石出。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下了大力气,就没有挖不出来的秘密。

袁弘德正想婉拒,就听刘自耕说:“我也是被我们家老爷子逼得没法了,才请袁先生走一趟……。”

这次张家得动到筋骨了,刘张氏只得趁着这事还没暴发出来之前,回娘家求救。

她爹还是疼她的,毕竟是真爱所生的两人的爱情结晶。

老太爷也真卖力,为了大闺女都闹上绝食了。

“不用袁先生允诺什么,只要先生走一趟,让我家老太爷知道不是我们袖手旁观,我们尽力帮忙了就行。”

天地重孝孝当先,一个孝字全家安

孝顺能生孝顺子,孝顺子弟必明贤

孝是人道第一步,孝子谢世即为仙

自古忠臣多孝子,君选贤臣举孝廉。

百善孝为先,若是明理的老人还好,遇到不明事理的老人,儿女苦不堪言。

286、强人所难 ?

刘自耕是真苦,他爹为了逼他们夫妻就范,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至于私下里有没有偷吃?

肯定偷吃了,不过他那边现在被张刘氏把持着,耕大太太也抓不到偷吃的把柄。

闹得亲友四邻都知道了。

袁弘德听说了原委,十分不赞同刘自耕的做法。

你家的家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把我们扯进来做这个恶人?

万一你家老太爷有个好歹,你们倒是撇清了,不知道内情的还不得认为是我们铁石心肠?把个老人逼得走投无路?

袁弘德:“这件事我们不适合掺和。”

拒绝的斩钉截铁。

喊着前头车夫:“停车。”

那车夫应是之前就得了嘱咐,跟耳朵塞了驴毛一样,车速丝毫未减。

袁明珠都看出来他们这是上了贼船了,上船容易下船难。

刘自耕:“袁先生原谅则个,刘某真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尊夫人已经到了我家了,先生就委屈些走一趟,就当我刘家欠您一个人情。”

一番话说得软硬兼施。

把陶氏她们带去做了人质,姿态却放得很低。

按照计划,本来他想跟袁弘德允诺财物好处,但是之前在父母大人的彩棚内,袁弘德拒绝了赏赐,这让他没有了花钱收买的底气。

袁明珠还等着刘自耕割地赔款呢,结果人家只苦苦哀求,就是一毛不拔。

他们现在走又走不脱,还没有一毛钱的好处,想想都心衰。

袁明珠眼珠子咕溜溜一转,坐到他曾祖父身后,给她曾祖父抚着后背:“别生气啊曾祖父,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袁弘德:……

虽然不知道他们家小宝这么做什么意思,不过也配合的做出愤愤不平的模样。

当然,他本来也很生气,只是如今表现得更生气罢了。

袁明珠看她曾祖父配合得挺好,接走说:“等一会车停了咱们就走,就让曾祖母带着我娘她们去刘府做客好了,他们总不能一直把曾祖母扣着不还,也不会虐待她们。”

说着还得意的冲着刘大老爷抬抬下巴一笑。

小豁牙都露了出来也不自知。

刘自耕:……

他当然不会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宽厚的笑笑。

当然也是因为他有把握袁家曾孙俩走不了。

直接把车赶进二门,袁弘德肯定做不出又哭又闹的举动。

碍于面子也得配合他应付他们家老爷子。

袁明珠一看刘自耕这样,就知道这人没上当。

不开心!

撸了撸袖子,

附到她曾祖父耳畔:“等一会见了他们家老太爷,他们家老太爷说啥曾祖父都答应,然后狮子大开口,替咱们同乡多争取点利益,

刘大老爷若是事后不给咱们兑现,咱们就再反悔。”

车厢就这么巴掌大,她虽然是附到袁弘德耳畔说的,声音却没有压得太低,旁边坐着的刘自耕听得一清二楚。

袁明珠本来就是说于他听的。

就不信了,说到这个份上他会不着急。

刘自耕果然大急:“袁先生。”

怕袁先生真临场涮他一把。

袁弘德要真是答应了,以他爹那个糊涂样,他大姐跟娘家的水火不容,真能把他逼死给张家善后。

袁弘德拍拍他们家小宝:“好了,好了,刘大老爷跟曾祖父开玩笑呢,别生气了。”

刘自耕松口气。

也知道人家曾孙俩大概就是唱个双簧提醒他,可人家说的就是事实,人家帮他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他这样确实强人所难了。

马车还在前行。

按照袁明珠知道的云湖跟南山的距离,应该已经到了,怎么这车还在走?

袁明珠把车帘打开,往外头瞧了瞧。

她对武安城不熟,若是他们家左近还能看出点门道,这陌生地方,看了也白看。

刘自耕看她往外看,坦诚道:“我吩咐了车夫绕行,车夫会等我信号再回府,是刘某的强人所难了,望袁先生海涵,

若袁先生真是为难,我这就吩咐人送尊夫人回来,不过还是希望袁先生再考虑考虑,不管此事最后成与不成,刘某必定重谢。”

袁明珠心说:你早说重谢啊!早说这事早成了,我何必还这么吓唬你?真真浪费口舌。

亏得刘自耕不知道,知道得吐血三升。

亏得他还以为袁家人是清高的人,不知道袁明珠最是市侩不过。

龙舟赛上的那三百多两银子烫手,看得拿不得,现在还心疼得滴流滴流的。

还好堤外损失堤内补,袁明珠觉得自己又变得血厚多了。

趴在她曾祖父耳边装模作样说“悄悄话”,“曾祖父,有重谢欸,咱们也不损失啥,就当做好事了,帮帮刘大老爷吧!”

袁弘德被她这些骚操作闹得哭笑不得,对刘自耕说:“小孩子不懂事,您别当真。”

又说:“不是袁某不帮,只我家在此地势单力薄,只怕惹恼了张家,会招致报复。”

这话也不是没凭没据,之前只是两家争鹿,袁家就差点被张家坑了,张家跟陈家不过是口舌之争,就去告发人家。

这回袁家就是个活靶子,张家能轻饶他们?

“袁先生放心,这事刘某早有安排。”

这么多年的姻亲了,他吃过的亏快赶上蒲牢河的河水那么多了。

张家的品性他比袁弘德了解得深刻。

而且姜大人说了,要借着他的手给袁家送些护卫的人手过去,这是一箭双雕的事。

“我们刘家租种了你们村河北边的土地,跟周大人也协商过了,待他们的工匠撤走,那片工棚就给我们使用,

我们家的人就住在您家旁边,您有什么事尽管招呼。”

袁弘德:……“好,既然刘大老爷考虑得如此周全,袁某就权且一试吧。”

刘自耕拱手道谢:“多谢袁先生理解。”

似乎这句话就是暗号,刘自耕说完,袁明珠就能感觉到马蹄声流畅了许多,车速加快。

不一会,车就开始上坡,之后停在一处宅院的门口。

有仆人在车旁放了脚凳,刘自耕先下了马车,然后袁弘德也下去,把袁明珠扶下车。

袁明珠看了看,这里果然富贵,四周的宅院雕梁画栋。

这里的建筑风格更像是南北结合,既糅合了男方建筑的雕梁,又糅合了北方建筑的画栋。

287、挡箭牌

之前参观任驿丞家的园子的时候袁明珠就有进入江南庭院的感觉,今日再看南山这里的建筑,这些感觉更明显了。

不过也能理解,武安州本来就是南北交界处,又是水路陆路的枢纽地,对各种文化肯定包容共济。

袁伯驹几个想来也感觉出这就是一场鸿门宴了,听到外头报袁先生到了,马上迎了出来。

袁明珠悄悄对他们示意:已经谈妥了,不要担心。

几个人才站到袁弘德身后,垂手恭立。

刘自耕:“别站在外头了,请请,进屋坐。”

袁弘德对袁明珠说:“去后头陪曾祖母去吧。”

刘自耕:“对,对,去后头吧,暇姐儿也在后头,你们小姐妹一起玩。”

使了个丫鬟送她去后院。

赶紧送走,这丫头太难缠了,偏对方是个孩子,说得过分了他也得当童言童语受着。

今天他这张老脸差点被扯掉。

袁明珠也知道自己遭人嫌了,笑眯眯的应了:“我去替曾祖母照顾好曾祖母,曾祖父放心在这里跟诸位大人说话吧!”

随着那丫鬟沿着抄手游廊去了后头。

花墙后头,传来人哀哀的哭泣声。

袁明珠偷瞄身旁的丫鬟,发现那丫鬟也在偷瞄她,两人偷瞄了个四目相对。

袁明珠淡定的移开目光,又不是他家丢人,她不用不好意思。

到了内院,耕大太太正在待客。

袁家女眷都在。

冷拼已经上完了,正在上海参,看来刚刚开宴不久。

看到她过来,几个妇人纷纷跟陶氏客套:“袁家曾祖母刚刚还念叨呢,这不就来了?”

大多都是见过的,有守备府的戚老夫人,有铁官府的少夫人。

袁明珠一次见了礼。

还有一位面生的,经介绍,是湖滨卫所的千户夫人。

就见这位魏夫人容长脸,身材微胖。

脸上有些斑,为了遮盖面部的斑,扑了一层厚厚的粉。

穿着大红织金撒花对襟比甲。

声音浑厚。

摘了手腕上的一对足金的大金镯子:“这闺女真俊,看这小脸白生生的,让俺一看就喜欢,袁家曾祖母真是好福气。”

杜氏忙伸手拦着:“使不得,她小孩子家家的,当不得这么厚的礼。”

跟魏夫人两个拉拉扯扯着,一个偏要给,一个客气着推拒。

魏夫人胖,袁明珠估摸着她这镯子都得比人家的多费些材料。

这样厚的见面礼,难怪她娘不肯收。

还是戚老夫人劝了陶氏:“以后常来常往,日子长着呢,收下吧。”

总有机会补上这份人情。

陶氏才发话:“收下吧,谢谢魏夫人。”

袁明珠接了,果然比别人家的镯子重多了。

虽然这个尺寸她做臂环戴都嫌大,这辈子只怕都戴不得了,不过她喜欢。

觉得面前这位胖胖的夫人看着都可亲。

笑得露出豁牙,给魏夫人道了谢。

见过礼,丫鬟给她在旁边孩子那桌她姐姐旁边加了个座。

刚坐下就听到魏夫人说:“您老是宋白户和宋总旗的叔母啊,难怪俺一见您就觉得亲切。”

袁明珠觉得这位魏夫人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敦实,没想到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小儿这桌也有一个生面孔,看那高高壮壮的模样,应该是魏千户家的小姐。

小姑娘冲着袁明珠笑笑:“俺叫魏慧娟。”

“我妹妹叫袁明珠,”

袁明珠正在洗手,袁珍珠替她说道。

丫鬟给她拿了一套餐具。

她的另一侧,戚府的澄姐儿抱着那个脱色又毛边的布老虎木愣愣地坐着。

她家的丫头站旁边给她布菜,每样菜都夹一些,各色菜混在一起,看着人都没有食欲。

再说这才开席,上的是各色凉菜,虽说气温暖和了,凉菜也不宜多吃。

袁明珠伸手去拿她手里的布老虎,澄姐儿攥紧了不给她。

“吃饭,吃完了再玩这个。”

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不过把布老虎撒开了。

袁明珠把布老虎递个旁边的丫头:“拿下去吧。”

又说:“这碗菜也端下去,你们分着吃了吧,另外给你家姐儿再拿只碗过来。”

看那丫头面色惶恐的往主桌上看,安慰道:“没事,”又给她加了些热菜。

这个丫头比之前伺候的那个老实多了,看着也用心,就是太用心了适得其反。

小丫头端了碗出去。

主桌那边戚老夫人抬抬手,止住要过来的戚妈妈。

看魏家的姐儿直朝这边看,怕她问出不合时宜的话。

袁明珠问她:“魏姐姐打哪来的?”

收了人家厚礼,总不能袖手旁观看她出糗。

“俺家原来在登州府,你家呢?”

“俺家在汾州,你们家在海边上,俺们家在高原上,相逢不易呀,咱们这算不算有缘千里来相会?”

魏慧娟笑道:“算,当然算了。”

小姑娘就是好奇心重,过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袁明珠:“戚家妹妹这是怎么了?”

袁明珠:“哦,她这是对有些事情太专注,对其它事就不在意。”

魏慧娟:“我知道,我大堂哥就这样,醉心武学,别人都说他,都说他,反正你知道就那个意思。”

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小姑娘鲁直不假,也不是傻,没有说不合宜的话。

袁珍珠给妹妹夹了一筷子菜:“这个你喜欢吃。”

魏慧娟:“我也喜欢这道凉拌海蜇。”

好歹把之前的话题揭了过去。

袁明珠觉得她姐姐长进多了,慧姐儿屡屡伸长了胳膊夹这盘海蜇她姐姐也看出来了。

丫头拿了一只新碗过来。

袁明珠夹了一筷子海蜇问澄姐:“吃不吃这个?很好吃!”

慧姐儿:“很好吃,你尝尝。”

澄姐儿抬了一下眼睛又垂下去。

袁明珠把菜放进她面前的碗里。

跟慧姐她儿说话:“你们今天还回去吗?”

“今天来不及了,不回去了,明天再回去。”

眼角的余光看到澄姐儿把海蜇舀了吃了。

慧姐儿也看到她把菜吃了,笑得眉眼弯弯:“好吃吧,这道菜我特别喜欢。”

即使没得到回应也很高兴。

推荐她跟前的葱烧海参,“这个也好吃。”

像是生怕大家不知道她是海边来的。

热情的像是她是主家,看着性子像她母亲。

暇姐儿这个正经主人,看看桌上,“我喜欢虾仁,不过还没上来。”

不是我不给你们推荐,是厨子太不配合我。

润姐儿也不甘示弱:“我喜欢酱肘子,也没上来。”

一个个可爱的像是天使。

288、指鹿为马

迟到最后,澄姐儿不仅吃了海参,也吃了虾仁,还吃了肥而不腻的胖肘子。

当然,还吃了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

待大家漱了口,喝了茶,袁明珠看看偎在自己身边的澄姐儿,再看看把破布老虎又拿来的小丫头。

没忍住问了句:“你叫什么?”

“回袁二小姐,奴婢叫琉璃。”

袁明珠:“琉璃,名字挺好听。”

比玻璃好听多了。

琉璃不知道她怎么得出的好听的结论,“谢袁二小姐夸奖。”

所谓先礼后兵,袁明珠觉得总得先夸夸人家再找茬,才不会让人太反感。

毕竟按照以往的经验,守备府的规矩实在糟糕,丫头们的脾气忒大。

袁明珠把布老虎拿在手里,“我给澄姐儿做的小鹿呢?”

琉璃想起那个颜色怪异的玩具。

是鹿吧?

袁二小姐说是鹿就是鹿吧!

“带来了,在包袱里,奴婢去拿。”

琉璃还未回来,那边暇姐儿先把她的绅士兔拿了出来给没见过的慧姐儿看。

“我的是兔子。”

穿衣裳就够怪了,还是穿着怪模怪样衣裳的兔子。

大概是人人都有猎奇心吧,慧姐儿居然看得两眼冒光。

抱着兔子翻来覆去的看得暇姐儿大气都不敢出了。

十分后悔拿出来显摆。

她是主家,若是客人想要,她该怎么办?

祖母教过,不是当紧的东西,客人喜欢不可以太小家子气。

还好慧姐儿家教也挺好,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看了一会就还给了她。

琉璃也把小鹿给拿了来。

慧姐儿照例先拿去看了又看。

然后还给澄姐儿。

澄姐儿抬眼看了下,接过抱着。

慧姐儿就着她的手,恋恋不舍地拨弄着小鹿的两只角。

不一时,铁官府的润姐儿也被奶娘抱了过来,手里抱着袁明珠给刘永旭做的袁幼驹同款。

小姑娘看着是刚睡醒,脸上还有睡觉时压出的红印子,两眼也迷迷瞪瞪的一副没睡足的样。

任少夫人把女儿接过去,看看屋内的滴漏,“怎么就睡这么一会?”

她也就是随口问问,看着姐儿的仆妇们都一脸不可说。

任少夫人想到了什么,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改问道:“这个打哪得的?”

问的是袁幼驹同款。

真说起来这个同款跟袁幼驹差不多,都丑丑的。

送来的时候穿着件衣裳还没这么丑,如今衣裳不知道什么原因没穿,越发丑得没眼看了。

耕大太太:“怎么把这玩意给抱来了?”

说着就忍俊不禁了,“袁家姐儿给做的,来的时候还穿着件衣裳,旭哥儿拿着摆弄了一回,就搁我那屋了,

穿来的那件衣裳他非得说天热了这玩意穿着衣裳热,给扒下来了,衣裳还搁我那屋箱笼里呢,说等天冷了再给它穿。”

说着就令人去把衣裳取来。

等衣裳拿来给袁幼驹同款穿上,一屋子的女眷都围着嘻嘻哈哈笑了一回。

魏夫人笑得抱着肚子,“哎呦我的娘嘞,这谁想的主意?穿上衣裳真跟个人似的。”

陶氏:“这个是比着我们家的猴子做的,冬天那会天气冷,它老是往灶火跟前凑,怕火燎着它,就给做了这么件袄子。”

众人正乐呢,外头有争执声传来。

大家赶紧收声。

刘家老爷子正要死要活着呢,不管真假,就是对方在做戏,耕大太太这边也得配合着一起扮演孝子贤孙。

所以这当口是不能笑的。

大家刚管理好各自的表情,张刘氏就哭得梨花带雨的进来了。

后头跟着惶恐不安的仆妇。

“大姑奶奶她非要进来,我们拦不住。”

要说这一群仆妇拦不住一个女人,袁明珠再不会信。

不过是各自有各自的打算罢了。

张刘氏虽然是嫁出去的大姑奶奶,可她闺女是刘府正儿八经的续弦少夫人。

婆婆跟儿媳妇斗法,婆婆看似占着孝道的制高点,想怎么收拾儿媳妇怎么收拾儿媳妇。

可是仆妇们会有所顾忌,要知道,按照大概率婆婆总是活不过儿媳妇的。

仆人们依附着主子生存,又离不了这里,婆婆一死一了百了了,仆妇们了不了。

儿媳妇记着账等着秋后算账呢,谁还不得为自己,为子孙后代留条后路啊?

袁明珠觉得耕大太太手腕还该再铁血一些。

让想左右逢源的仆人现在就无路可走,这些人就没有心思做那么远的打算了。

耕大太太扫一眼那些仆妇,摆摆手让人退下去。

她的心腹人手则是上前,把张刘氏和跟着她过来的仆妇裹挟着,“大姑奶奶,有什么事让老爷们做主,您就别跟着添乱了。”

推搡就要把人送出去。

不过也只能把人往外送,不敢塞住她们的嘴。

张刘氏大呼小叫着:“你们这些狗奴才,别碰我,别以为我没听到,我爹都几天没吃东西了,她还有心情宴客,还笑,她个忤逆不孝的女人……。”

她叫什么,她身边的仆人也跟着叫。

耕大太太气得发抖。

戚老夫人是她表姐,扬声道:“慢着。”

走到她们跟前:“刚才屋内没人笑,你们听错了。”

指着张刘氏的仆人:“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你们主子出事了心情不好情绪失控可以理解,做奴仆的就该从旁劝着些,你们不仅不劝还跟着挑拨是非,当真心思歹毒。”

指着她带来的仆妇,“给我掌嘴。”

那边啪啪打嘴。

戚老夫人在旁点评:“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不会笑话你们,但规矩不可废,我替你们主子好好教训教训你们,免得以后出去丢人。”

掌嘴完了,“把人好生送回去,今日来的客人多,别冲撞了贵客。”

慧姐儿一脸崇拜,悄声对袁明珠她们说:“戚老夫人好厉害。”

袁明珠点头。

心说:在座的以戚老夫人地位最高,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的。

权力的好处啊!

可以肆意而为,可以左右别人的人生,甚至可以指鹿为马。

所以这世上的人都沉迷于权力的争夺。

教训完张刘氏,戚老夫人又教训耕大太太:“你才是这个家的当家夫人,你怕她什么?你也有儿有女,谁还能休了你不成?”

289、邀请 ?

“你们刘家的这点破事,整个武安州都成笑料了,你还替他们捂什么捂?”戚老夫人恨铁不成钢。

耕大太太下意识往袁家和魏家人看去。

袁家人还好,陶氏以前是高门嫡女,袁家人受她熏陶,都一副没看到别人家家事的模样。

魏夫人草根出身,看到耕大太太看她,颇觉难为情的笑笑。

她们家跟刘家太夫人娘家那边有点一表三千里的亲戚,来之前把刘家的情形打听清楚,刘家的那点事都知道。

所以知道刘老夫人不管事,是个摆设一样,才没去老夫人那边,直接奔着当家的夫人过来了。

戚老夫人原本以为自家发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人呢,对抗命运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时日久了就会从心底生出疲惫感。

从一开始的不甘,到后头的消极。

等她知道这些不是命运而是人为的,才再次生出对未来的期盼。

戚老夫人奋起了,就看不惯依旧得过且过的耕大太太。

在她看来,耕大太太就该拿出气势把刘家那些魑魅魍魉都一堆收拾了,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等到人家欺负到门上了才被动反击。

袁明珠猜测着,张刘氏过来闹,是黔驴技穷了,定然是前头刘府老太爷出头没得到她预期的结果,才自己赤膊上阵来了。

也说明这次的宴请快该结束了。

都没答应给人家帮忙,还不麻溜的“滚蛋”啊?

对看着澄姐儿几个的玩具移不开眼的慧姐儿说:“我家还有几个,只是明日我家要宴客,不然就给你送一个来了,

只能等宋百户去我家的时候,让他给你捎一个回去。”

“你家都有什么样的?还有小鹿吗?我喜欢小鹿,也喜欢兔子,其实那个猴子也挺好。”

袁明珠:这姑娘真不见外。

捏捏荷包里沉甸甸的大金镯子,“你若是不嫌弃,明天跟暇姐儿他们一起去我家做客吧,顺便亲自挑一个你喜欢的。”

小姑娘拿手指头绕着端午节辟邪的五彩丝绦,扭捏道:“我要是都喜欢怎么办啊?”

袁明珠:……

半天才重新找回自己舌头的功能,“都喜欢啊……?”

“一人只能选一个,这是规矩,都喜欢就选一个最喜欢拿走。”

慧姐儿:“谁定的规矩?真讨厌!”

“我,我定的。”

袁明珠指着自己回答。

又默默在心里补一句:还是刚刚定的,就是为了对付你这种熊孩子。

这孩子可真够熊的,跟那个刘永旭一样糟心。

“啊?”大概没想到当着人面说人坏话。

“你定的啊!那就不讨厌了。”

被袁明珠立着眼睛瞪着,慧姐儿赶紧改口。

果然如袁明珠猜测的那样,只一会功夫之后,前头就有人过来禀道:“袁家太爷要家去了,让过来说一声。”

婉拒了刘自耕要派车送他们的好意,袁家人坐着牛车回家了。

陶氏她们还不知道差点成了人质的事,谈论着今天的见闻。

袁弘德张张嘴,真不忍心打击她们。

不过也知道有些话该说就得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天是刘大老爷没有恶意,若是换个有恶意的,今日这亏就吃定了。

听了袁弘德的话,袁树尤其愧疚。

祖父让他留下来照顾大家,他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异常。

“也不能全怪我爹,他们是有心算计无心,又是熟识的人,我们开始也一样没有察觉。”袁明珠替她爹讲情。

把袁树感动得,觉得还是小棉袄贴心。

袁弘德点点头:“这事确实不能全怪你们,我开始都被他们骗了过去。”

说这件事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警醒以后,遇到同样的事情该如何应对。

袁明珠想起现代那一世大数据的总结:大多数案件都是发生在熟人之间。

袁弘德最后总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要先汇合了一起走,千万莫跟着来人先走。”

袁明珠来自网络社会,见识过各种匪夷所思的骗局,捡了几件跟大家说了。

像那种冒充熟人借钱的,冒充熟人去家里通知家人出事故的,这些都是小儿科,现代人坚强的神经都对这种古董骗术免疫了。

陶氏她们却是第一次听说,觉得要不是有人提醒还能这样行骗,自己还真想不到。

说了一会骗术,陶氏又问了问前头张家那件事怎么解决的。

“张家本身也还有些根基,不然也娶不到刘家的庶长女,不过他们家那些产业原本应该大部分都是族产。”

大多数家族的族产都把持在主支手里,怎么支配全由族长做主。

不过族产和私产还是有区别的,因为一旦族长被夺权,这些产业就随着族长换人而易主。

袁明珠几个注意到曾祖父说的那个“原本”,异口同声的问:“原本?”

袁弘德:“对,原本是族产,不过不知道被他们使了什么手段,都变成私产落在张齐亮名下。”

袁明珠:难怪张刘氏这么紧张。

袁弘德:“张齐亮本来只想报复一下四条街陈家,没料到拔出萝卜带出泥,把武安城半数以上的人家都给扯了出来。”

“这些人家不仅要缴罚银,还触犯了《大昭律》,不过法不责众,父母大人担心这件案子出来会引发武安州局势动荡,

跟上头禀报之后,允许都以罚银抵罪。”

法律的公平公正古往今来都是相对的。

就是现代,司法制度日益完善,也不可能做到公平公正。

她穿越到故戎朝之前,现代那一世还在有人提出讨论要不要赦免贪氵亏犯。

担心公务猿塌方式腐败会影响职能部门运行。

还列举了港城赦免贪腐警查的例子“抛砖引玉”,港城就是警查罢工,引发社会不稳定,最后只能妥协,赦免一部分人。

却不知道大陆和港城完全不同,排着队等着去当公务猿和警查的不要太多。

“这些人虽然免了徒流,但是罚了那么多银子肯定心疼。”

“但是也没道理找张家的麻烦啊?”陶氏问。

张家虽然是为了泄私愤才告发,但是告发本身占着大义,知府大人也不会坐视他家被报复而不理。

“张家虽然没用流民开荒种地,但是他家的水碓坊和怀珍坊等几个作坊里都有流民。”

张家族产里的一个大产业就是用流水做动力的磨坊,武安城里他家的磨坊最大。

袁明珠也觉得张齐亮蠢得不可思议。

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居然还敢去告发他人。

“这件事被人告发了,张家也得出一大笔罚银,张家族里有人趁机发难,以张齐亮品德败坏为由让他让出族长的位置。”

袁明珠不由得阴谋论了,这人发难的时机也太巧了,像是有人在背后怂恿啊!

“带头闹事的是张齐亮的二叔,去官府查清族产明细的时候,发现张家的族产已经被转移成张齐亮的私产,这才闹大了。”

“张齐亮也不是省油的灯,前些年他家大儿娶了前父母大人的妻妹,正好那时候怀珍坊的老东家的儿子伤了人,这间铺子也落到他们家,

张齐亮就说这些银子都是怀珍坊挣来的,至于族内的亏空,也都能找到明目。”

他家把持族产几十年了,一年造些假慢慢搬空族产别人还真不好拿到把柄。

袁少驹:“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找曾祖父您做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全家都想知道的。

290、宗族

张家要缴大笔罚银,原本自己名下的产业卖了还不够,族中的田地和祖宅、祠堂这些产业太显眼,他们没敢变卖,只能选其他远离族人聚居地的产业卖。

说白了就是心虚。

袁弘德仔细讲解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族产变成私产,虽然持有人换了,毕竟东西还在,缺不了祖宗的供奉祭祀,族人有了困难也有财力救济,

而且那些族产如今还有争议,这种情况下出售,本来就不满的张家族人彻底坐不住了。”

袁弘德通过这件事例,对袁伯驹兄妹们仔细讲解着族产对族人的意义。

他们都是没有宗族的人,这个世道,没有宗族庇护的人就如同在风雨中飘摇的孤魂野鬼。

这也是袁弘德愿意抛下晋地经营好的一切到武安州重新开始的另一个原因。

大家都是孤门独户,同样的起点开始重新繁衍宗族,也就不再会受人欺压。

袁伯驹:“我们和李家一起买的那处当酱醋作坊的庄子,是张家的族产?他们想拿回去?”

那处庄子在黄河故道的边上,离着城北故黄河上的浮桥很近。

袁家进城会途经那里。

最大的好处是便宜,这阵子牵涉流民案的人家怕夜长梦多,尽快筹措罚银,扎堆的出售产业,连带的价格一步步走低。

袁弘德对他的应变能力很满意,“就是这样,他们家想拿回去。”

张家族人发现了他们在处置族产,一时间群情激奋,张齐亮的二堂叔一家又觊觎族长之位,拿着这件是做把柄鼓动族人。

张家现在只能把已经出手的产业想办法再收回去。

只是这处的庄子已经卖了两手之后才落到袁家手里,他们跟袁家又不对付,又怕刘自耕夫妻俩背后使绊子。

只说让他们把人请来,缘由都没跟他们讲。

等把袁弘德请来了,才让刘家老太爷出面说明请他的原因。

其实不用刘自耕交代袁弘德也没法答应,马蹄巷的庄子他们已经进了大缸和原料筹备好开工,箭在弦上,容不得他们让步。

“所以曾祖父拒绝了?”袁季驹问。

袁弘德摇摇头。

“和气生财,哪能拒绝?我只是告诉他们,赔咱们一个差不多地点和大小的庄子,他们负责办好契纸,并负责把作坊给咱们搬过去。”

这个要求很合理。

说出去外人也说不出袁家的不是。

不过,这个要求没人办得到,严格说是短期内办不到。

除非再建造一个。

再建造一个时间来不及,等建好了张家的族长也该换人做了。

而且袁弘德相信刘自耕也会去做好安排,不会让张家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早年黄河淤积严重,形成地上悬河,两岸并不适合造屋。

目前河两岸住的也是实在无处安身的贫民。

房屋也是以各种简易窝棚为主。

只马蹄巷这里,因为地势的关系,还保存下几个庄子。

买这处庄子之前,袁弘德就打听过那些庄子的情况。

有几个太小的肯定不用考虑,剩下的一个是四条街陈家的,另一个也是他们买了。

买这处就是准备将来扩大规模。

袁弘德离开之前已经给刘自耕说了这件事,想来刘自耕会去办妥这件事。

他们才买下来,外人不知道,只要找一个人假冒屋主把活力转移过去就行。

至于这个人选,陈家就十分合适。

以陈家跟张家这种水火不容的态势,有个把张家打落尘埃的机会,除非陈敬仁是唾面自干的人,不然他一定会抓住的。

陈敬仁不用唾面自干,他哪怕有一丁点容人之量,他和陈家也不至于走到今日。

不过还得感谢陈敬仁和张齐亮,要不是他们俩的举动,武安州的流民问题不会这样容易的就解决了。

袁弘德一直在担心流民问题会威胁到他们这些住在旷野里的人家的安全。

现在总算能安心了。

流民的问题就像是地方上的一个毒疮,从上到下都知道,包括知府,应该也知道。

就是没人敢去戳破。

人人都怕溅自己一身血。

直到张齐亮这个义士和陈敬仁这个割肉饲鹰的大善人出现。

袁家人心情极好,让他们心情极好的另一个原因是冯家的那俩儿子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了。

严氏终于不再总找机会窥视他们家,只忙着找儿子了。

若是一般的邻里矛盾,他们也不至于咒人去死,但是像冯家秦家这样的,还是麻溜的死了吧!

还有牛家,活着都是浪费空气。

想来是袁家人抽空想了一下牛家,第二天一早,牛家方向传来一阵声响,是大蹦娘的哭声。

袁明珠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们家又谁死了?老天有眼,又给收走一个。

直到听清楚了才知道,这世上除了伤心会哭,还有一种哭叫喜极而泣。

老天爷有些不给力,牛家的三个祸害回来了。

大蹦娘只喜极一瞬间就喜欢不起来了,他家的三个就不是儿子是爹,坐在窝棚里等着她去伺候的爹。

“娘,你快点做饭,俺们都饿死了。”

“做点好的,多做点,俺们这些日子在外头遭了大罪了。”

“让俺爹打点酒来,俺馋酒了,矿坑里的日子真他娘不是人过的。”

……

要求一个接一个,把她当老妈子似的支使得团团转。

要吃要喝要洗澡,吃饱喝足洗干净总算消停了,呼呼大睡。

大蹦娘垂着累得直不起来的老腰,坐在灶前的矮凳上。

问她家牛俏:“袁家又怎么了?”

牛俏也被当丫鬟支使得够呛,“不知道。”

累得没有去袁家打探的动力了。

“你个死丫头,往天不让你去你一天天跟报丧似的跑得勤快,让你去看看你倒不去了。”

牛俏只能委屈多辆车马,车上下来的又衣着不俗,她也没敢靠近,趴在袁家的西墙跟偷偷摸摸瞧着。

羡慕得手指头咬在嘴里,眼珠子都看直了。

看了一会,眼珠子转了转,跑回家去了。

把看到的跟她娘学了一遍。

“你看看人家,又是盖屋又是买骡子,袁珍珠头上戴的珍珠发箍,那珍珠都有指甲盖大……!”

291、小心眼

“……我哥他们出去这么长日子,也没给娘带点啥回来?”

没有吃的用的,银子总该有吧?

这样两手空空,她什么时候能穿刚刚看到的那样的衣裳能坐那样华丽的马车?

牛俏认为她之所以比不上别人,就是她爹和她哥哥太没用了。

要是有袁珍珠那样家人哥哥,她也能穿着光鲜的衣裳,戴着珍珠发箍,站在那里跟人寒暄。

她娘被她撺掇着,本来沉寂下去的欲朢再次沸腾起来。

她有用处的儿子又回来了,她的底气又足了。

“别叨叨了,等你哥睡醒了我问问。”

因着今日过来的客人年岁都小,由袁明珠带着弟弟和妹妹,站在门外迎接过来的客人。

袁明珠看着牛俏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十分不喜。

她已经知道了牛家的那三个混蛋儿子回来了,之前是被人骗去铁矿矿坑里做苦役去了。

三个人都又黑又瘦,跟从哪里逃难回来似的。

也不知道他们经此一遭能消停多少日子。

只怕村里再难有安生日子了。

一般来说去别人家做客都不会来得特别早,一般都比午饭时间早那么半个到一个时辰。

袁少驹拉着刘永昶要带他们去河边抓鱼,去柳树林里抓野鸡。

“大河边上我家做了一只木排,我们乘木排去对岸玩。”

气得杜氏要打他。

陶氏忙拦着:“河水深,可不是顽的。”

吩咐袁树:“你带着他们在柳树林那边转转。”

袁树领着袁伯驹几个,带着男孩子们去柳树林捕猎,女孩子们则由梁氏领着在家里喝茶吃点心。

所说的话题也都是这个花样怎么走针,那个衣裳怎么配色。

只有魏慧娟,跟圈椅上有钉子似的。

袁珍珠还以为她尿急想去茅房呢。

关注了他好久,也只看到她扭来扭去,没看到她面色异常,更没有提出让人带了去。

只有袁明珠知道,这丫头估计在家跟着父兄去捕猎的时候多于这样斯斯文文坐着喝茶聊天。

这是听说去捕猎坐不住了。

对三花说:“去把之前做好的那几只布玩具都拿来。

慧姐儿才想起了她此行的目的,“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快快快,去拿来我看看。”

喊了她带来的丫鬟过去帮忙拿。

不一会袁家剩下的那些布玩具就都被抱了来。

袁明珠一看,怎么做坏的也拿了来?

其中有些是当初做的时候做坏的。

刚开始做的时候没有经验,就比如那只袁幼驹,爪子的布色配色不好。

再比如那只绅士兔,耳朵做得小了,显得不太精神。

秦三花看到袁明珠看她们,怯怯的垂着脑袋。

袁明珠就没有说什么。

想来是魏家的丫鬟要求都拿来的。

秦三花这样的,对着人家肯定不敢反对。

魏家的丫鬟执行她家小姐的指示执行得十分彻底,让她跟着去拿她就好的坏的都拿来了,一个都没留。

连只做好了外壳,还没填充棉花的都拿来了。

棉花太贵了,袁明珠准备的不足,外壳做的多了,有些就没有填充棉花。

袁明珠觉得自己都有些腐败了,做这些布偶的时候都想起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如今棉花产量低,穷人家棉布都很少穿,大都穿麻质衣裳,她居然奢侈得拿来做玩具,想想都心虚。

所以多的这些就没填芯子,准备等家里今年的棉花收获了再装棉花。

他们家棉花都长了一扎多高了,长势挺好。

慧姐儿捏捏这个,摸摸那个,哪一个都喜欢。

袁明珠都快以为她有选择困难症了。

这边正说着话,外头袁家祖父回来了。

袁务川一早赶了牛车去十里外近城的一处集市赶集去了。

田家少闲月,

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

小麦覆陇黄。

赶集的目的不是买东西,而是马上麦收了,去把家里的农具送去铁匠铺子让铁匠给收拾一下。

又添购了几把新镰刀。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多备几把镰刀磨好了带去田里,能省下不少磨镰刀的工夫。

梁氏和吴氏忙起身去帮他打水洗漱。

吴氏拦着梁氏:“大嫂你坐着,我去就行了。”

不一会就回来了,拎着两个纸包:“祖父给买的糕点,新出炉的。”

袁明珠使了秦三花去拿了盘子装了。

招呼抱着袁幼驹同款不撒手的慧姐儿,“先吃点糕点垫垫,正餐一会就好了。”

自从有了袁幼驹同款,袁幼驹本尊的心情就不怎么美好了。

究其原因就是地位下降了。

也没下降多少,但是跟同款比,它这个本尊被夺宠夺得厉害。

其实它原本也没有多少宠,整天丑乎乎脏兮兮的,谁喜欢。

就跟刘永旭似的,安静的做个花美男的时候还好,本性一暴露,越看越讨厌。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跟同款一比,袁幼驹觉得自己受到一万点暴击。

就如此刻,新来的这个小姐姐抱着同款,对坐在旁边的它视而不见。

居然还捏了一块豆沙糕在同款嘴边上比划了一下:“小猴子吃豆沙糕!”

然后她自己吃了!

她自己吃了!

自己吃了!

吃了!

了……

……

袁幼驹觉得已经心痛得没法fu吸了。

对着慧姐儿龇着牙,吱吱抗议着,看着像是要跟慧姐儿互相伤害。

把慧姐儿吓了一跳。

问袁明珠:“它这是怎么了?”

袁明珠知道袁幼驹又吃醋了,它小心眼得很。

捏了一块豆沙糕:“袁幼驹,表演一趟醉拳。”

袁幼驹圆满了,觉得还是得多抗议,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才行。

表演了一趟猴拳,得到一块彰显身份的豆沙糕。

虽然它还不怎么饿,而且它更喜欢的是鲜虾仁,但是这是一块不一样的豆沙糕,不喜欢也得要。

袁幼驹的醉拳是经过多次彩排,多场次实地演练过的,十分具有观赏性。

在场的都非常喜欢。

一会一个喊一声:“袁幼驹,表演一趟醉拳。”

然后给了一个豆沙糕。

一会另一个又喊一声:“袁幼驹,表演一趟醉拳。”

表演醉拳没把袁幼驹累坏,吃豆沙糕快把他撑坏了。

还是善解人意的小主子最好,拦着那些不停给它塞难吃的要死的豆沙糕的愚蠢的两脚兽幼崽,“好了,别给它了,它吃不了这么多。”

还有那个青红丝的糕点,更是难吃的逆天。

对青红丝的怨念来自于黑鱼寄几,嘿嘿嘿!

292、新节目

终于不用再吃那个难吃得要死的青红丝,袁幼驹决定大发慈悲,给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两脚兽幼崽表演个新节目。

那个它最拿手的中箭身亡表演。

它累了,得趁着装死躺会歇歇。

这帮子熊孩子,比它还能折腾。

只是,袁幼驹想好好歇歇的愿望就跟它的祖先捞的水潭里的月亮一样虚幻。

所有人都围着它不停的聒噪,不停的喊它,让它起来。

偶像包袱太重的袁幼驹只能一遍遍的重复表演中箭身亡。

袁树带着男孩们回来的时候,远远的就听到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女孩们的声音,在喊着:“袁幼驹快起来。”

“袁幼驹你别死,我不要你死。”

袁少驹这时候才想起来,他曾经撒过的那个弥天大谎。

还不知道谎言早就被拆穿了。

往刘家兄弟俩看过去,希望他们把他说过的话忘了吧!

但是看那个表情,好像还没忘!

小眼神:帮帮忙,别乱说话,不然我就惨了。

他的求生欲,从没有此刻这么强烈过。

刘永昶还是那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刘永昶还是一副小白兔样,袁少驹就放心了。

拎着鱼篓进门,还从鱼篓里捡了两只虾递给袁幼驹。

刘永旭对着又表演了一遍中箭身亡的袁幼驹伸伸大拇指:“你们家袁幼驹可真聪明。”

袁明珠觉得,她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戏谑。

袁少驹把他的话当初夸赞,骄傲的挺了挺胸:“那是,我们是袁幼驹最聪明了。”

就是不知道为啥,他觉得小妹看他的眼神带着恨铁不成钢,就像考试没考好的时候她娘看他的样子。

袁少驹想了一下,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

既然想不明白,就是自己的错觉吧。

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因为这些人回来,这么一打岔,袁幼驹终于能歇会喘口气了。

吃了它最爱的鲜虾仁,幸福的回味着美食的后味。

站在它旁边的澄姐儿,伸手摸了摸它后背上的毛。

袁幼驹最喜欢被人挠痒痒了,往她身边靠了靠,方便被她摸。

琉璃担忧的看着。

刚刚袁幼驹龇牙的样子有些吓人,她陪着出门担着责任,怕出现意外。

往跟着出门的妈妈看过去。

妈妈正在吃袁家给她们备的果子,根本没看这边。

好在没出现其它问题,琉璃决定不说,省得被妈妈说大惊小怪。

吴氏带着樊嬷嬷和秦三花给小客人倒水清洗,又重新添了茶水。

陶氏问袁伯驹:“你们曾祖父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袁弘德出去查看田里的麦子是不是能收割了。

“曾祖父看棉花田去了,一会就回来。”

正说着袁弘德就拎着一条马鞭牵着骡子回来了。

陶氏就来招呼他:“快洗洗,马上就能吃饭了。”

给他打了水,站在旁边问:“骡子大概什么时候生?没问题吧?”

袁弘德:“没问题,看着应该快了,回头让明珠看看。”

偶尔能看到骡子的肚子在动,证明里头的小家伙还是很健康的

陶氏做菜虽然没有花里胡哨的花头,不够胜在美味。

不仅诸位小客人吃得心满意足,跟着来的仆妇们吃着大锅菜也觉得比自家更胜一筹。

本来听说是到乡下做客,都做好了吃粗茶淡饭的心理准备了,没料到还会有惊喜。

琉璃匆匆把她的份例吃了,过去伺候她家小姐。

进了门陶氏摆摆手:“这边我们照顾着就行了,你先去吃吧。”

“奴婢吃饱了。”

“灶间里还有些汤,你们自己去盛了喝。”

帮着几个孩子各舀了一勺水晶虾球。

因为是做给孩子们吃,今天的菜以清淡为主,基本没太用花椒和芥末。

琉璃看看这边确实用不上她,她家小姐拿着只调羹,吃相比其它孩子还迅猛,就退了回去。

袁幼驹也吃饱了,折腾一早上也累了,趴蹲在台阶上晒着太远给自己挠啊。

从它身边走过的琉璃,鬼使神差般快速伸手摸了摸它的毛脑袋。

然后快步跑回了西厢房的里。

伸头看了看那边,午后安静的阳光照着农家小院,竟让人体会到久违的心安。

许是受到美食的慰藉,跟着来的两个妈妈今天也很安静,没有像往日那样,因为跟着小姐没有前途没有赏钱,整日跟谁欠她们两吊钱似的拉着张脸。

吃了饭,喝着茶,有到了慧姐儿的选择困难症时间。

不过澄姐儿帮了她一把,把那个爪子配色不太好看的袁幼驹同款给拿走了。

省了她一个纠结。

同意也给了她一个耍赖的借口,“澄姐儿都能多拿一个,我也要多拿一个。”

袁明珠:~_~……,

好吧,这个理由貌似非常强大。

因为她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从澄姐手里把袁幼驹同款拿下来,毕竟澄姐儿这种情况有些特殊。

而且就算能拿下来,她也不不愿意拿,好容易澄姐愿意跟外界交流,虽然她不是心理科的大夫,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该把这扇窗口关闭。

“好吧,大家都可以选一个。”

还好这边都是小姐,男孩去了后院,不然加上那些做得失败的也不够分。

慧姐儿眯眼笑着,重新陷入新一轮选择困难症。

不过在其他人下手选之前,她还是快速的做出了决定。

跟个女霸王一样,速度快得让女孩们差点惊掉了下巴。

袁明珠嗤笑:“你做姐姐的,也出息点。”

慧姐儿:“出息点就只能得一个。”

还貌似十分自豪的举了举刚刚斩获的两个战利品。

让袁明珠有些被套路了的危机感。

慧姐儿叹气:“俺都想住你家不走了,可是不行啊,俺得去他们家上读女学,谁规定的必须读书啊?俺祖父就没读过书,一样封妻荫子。”

指着任家的润姐儿。

袁明珠:“这话让你爹听到,非把你打得亲娘都不认识你。”

不是她后头那句,袁明珠差点跟她姐妹好一起吐槽了。

慧姐儿:“切,才不会呢,这话就是俺爹说的。”

又举着自己的粗手指:“就俺这双手,弹棉花还行,让俺弹琴真是要了老命了。”

“俺那个女夫子,一点都不体谅俺的不容易,说啥弹得好不好另说,态度不端正是最大的问题,难不成俺态度端正了就能弹好了?”

袁明珠突然对去任家的女学不是那么排斥了。

293、是友非敌

如果女学里有这样一款活宝陪着,去上学应该也不是不能忍受的事情。

其实袁明珠还是挺喜欢读书的,回想当年,谁还不是学霸怎么地?

就是她如今心里年龄都老大不小了,总觉得跟一群小屁孩坐一起别扭。

灶间里,别人都吃饱了,樊嬷嬷正带着秦三花和顾重阳一起吃饭。

樊嬷嬷给顾重阳夹了一筷子菜,“饿了吧,赶紧吃。”

像是个慈祥的祖母。

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吃着饭菜,樊嬷嬷笑得很开心。

顾重阳看着她的笑容,却莫名觉得樊嬷嬷很悲伤,也很沉重,为了安慰老人家,他也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然后低头专心的吃饭。

樊嬷嬷看着碗里的菜,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缩在角落里的秦三花见状,又往角落的阴影里缩了缩,假装自己不存在。

太阳光从门口照射进来,能看到阳光中飞舞的尘埃,还有外头杏树那边传来的女孩清脆的声音。

“过些日子麦收过了,我和我姐也去任家的女学读书,放心吧,到时候我陪着你,我们也不会弹琴,咱们一起学。”

樊嬷嬷正在吃一只虾仁,虾仁上的皮没有处理干净,她“噗”的一声,把皮吐在地上。

秦三花吓得一缩脖子,夹菜的手一抖,菜掉在桌上。

樊嬷嬷瞪了她一眼,“夹个菜都夹不住,是不是还得专门配个人喂你?”

秦三花只摇头,慌乱的把菜重新夹回碗里。

顾重阳只能重新拿了一只碗,把菜拨了些放到她跟前:“吃吧。”

今天家里来客人,客人和客人带来的下人先吃,他们三人只能等别人吃完了再吃。

本来吃饭就迟了,再闹腾就更迟了,顾重阳希望能安生的把饭赶紧吃了。

他想不通有什么可不满的,虽说是吃饭晚了些,也没有晚太多,而且吃的饭菜也是预先留下来的,并不是吃剩的剩饭。

不过樊嬷嬷对他一向不错,他不想把话说的太生硬,只能委婉地劝道:“家里待我们已经不薄了,我们每日吃的用的都挺好,

就昨日,你没跟着不知道,那些跟着主家去刘家做客的随从,吃的就是粗面饼子配一碗菜汤,有两样菜还是席上折下来的剩菜,

坐的凳子不够,我们这些年岁小些的就只能自己找地方蹲着……。”

他不劝倒好,这么一劝,樊嬷嬷的眼圈都红了。

顾重阳只能闭嘴。

筷子捣捣自己的手心把筷子对齐,低头吃饭。

他以为樊嬷嬷这样是因为她之前是良家,一时受不了身份变化带来的落差。

他想起他娘以前说过的话:即使今天如丧家之犬被追得东躲西$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焉知他日就不能东山再起?

只樊嬷嬷都这样的年岁了,还孤身一人,东山再起也不用想了。

能平平顺顺的到老就该谢老天仁慈了。

当年他娘教导他和小叔的话,并不适合樊嬷嬷,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一个老嬷嬷。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该怎么做才能做到他娘口中说的那个东山再起。

安阳候府和安定候府,两府互为犄角,再加上宫中那个生了皇子的胡妃,他跟对方比力量悬殊太大。

一时间也有些沮丧。

恹恹的把饭吃了,要帮樊嬷嬷收拾碗筷被她拒绝了。

“我跟三花收拾就行了,你去……。”

樊嬷嬷想说让他去歇着,想想后院那些少爷们,少主去了也不能歇,说不得还会被当成奴仆使唤。

“你坐在这里歇会吧!”

搬了凳子给他坐,又捡了些茶点,泡了一杯茶端上去。

顾重阳疑惑的端着茶。

送走客人,袁明珠一转头就看到顾重阳正一脸凝重的看着她。

她拉着他往墙角靠了靠。

顾重阳:“樊嬷嬷是谁派来的?”

袁明珠心说:还没木到掐不动,终于发现老太婆的异常了。

那老太婆,天天看着她红眉毛绿眼睛的,跟她跟她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

有心挑拨挑拨他跟樊嬷嬷之间的关系,不过最终还是决定善良一回。

老太婆不仁,她不能不义。

毕竟樊嬷嬷只是被送来执行任务的,也算是是顾家故人。

虽然做事不周详,但胜在忠心。

忠心也算是难得的好品质了。

她若是挑拨了是非,顾重阳跟顾家故人生了隔阂,以后顾重阳没法正确判断敌友。

“谁派来的没法确定,目前只知道是经过铁官府的手送到咱们家来的,应该是友非敌。”

问他:“你是怎么发现的?”

“今天在灶间吃饭,吃了饭她给我泡了一杯茶,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相比于怎么发现的,顾重阳更在意她发现的时间。

时间的长短代表着他跟袁明珠智商上的差距,有时候他都觉得这种差距挺让人绝望的。

就像冯家和秦家,一出现就被她发现了,而他发现的时候,都是好久以后了。

若是两军对垒,这样长的时间,都能决定胜负成败了。

兵法有云,“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

足可见为将帅者,智谋也很重要。

袁明珠不晓得他会为这件事生出这么多肚肠,如实说道:“五哥打碎张家的砚台那回,祖父想请做过当铺朝奉的胡师傅帮着看那块砚台的真伪,

胡朝奉出自洪家,樊嬷嬷之前自己介绍的也是出自洪家,但是她都不知道洪家名下原本有当铺生意。”

这个答案挺打击人的。

顾重阳被打击得外焦里嫩,撒上椒盐都能端上桌了。

他还不知道樊嬷嬷对袁明珠的评价:皮里头包着的全是心眼子,看着就不是好东西,这么小点年纪就懂这么多花招,还这么会欺负人,长大了还了得?

估计知道了也会赞同那句“皮里头包着的全是心眼子”。

至于是不是好东西,他羡慕还羡慕不来呢,怎么会认为不是好东西?

一脸崇拜的看着她,恨不得上手蹭蹭,蹭点聪明过来。

袁明珠也正好有事想问他,说:“跟我去遛遛骡子吧!”

顾重阳把骡子从马厮里牵出来。

袁明珠摸了摸骡子的肚子,“已经有些开始下坠了,今晚不生明晨也该生了。”

袁明珠蹙眉。

294、《关雎》

“不好吗?”顾重阳见她蹙眉问道。

“还好。”

顾重阳:还好你皱巴着小脸做什么?

“就是不好牵出去遛了,就在这旁边遛遛得了。”

把想骑骡子的袁幼驹给拎到一旁:“你老实点,别跟着添乱。”

袁弘德听说骡子应该今明两天就下小骡子,忙去了隔壁工棚,让管事的给周大人送信去。

袁树接了缰绳:“我来吧。”

有些快生的动物会烦躁不安,他怕骡子激起凶性伤人。

袁明珠牵了袁幼驹:“不能遛骡子了,咱们去遛遛它。”

顾重阳眨巴眨巴眼睛:“哦!”

抄了一只捞虾的网拿着。

袁少驹也想跟着,袁明珠:“你书读了吗?字练了吗?回头麦忙假过完,夫子问你啥你都一问三不知,丢人不丢人?”

灵魂三连问!

袁少驹看看杜氏已经变化成了晚娘的面孔,不敢跟腿了。

委屈巴巴的问袁季驹:“我没得罪小妹吧?”

他自己也不敢确定了。

要知道以往小妹都帮他把娘的火气转移开,今天却是故意搓火一般。

袁季驹把笔放到笔山上,“你今天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妹的事了吗?”

袁少驹被他随口一句问得小脸一下子蜡黄蜡黄了,“今天没做,之前做的算吗?”

袁季驹觉得他们家老五作死的能力直追作死小能手袁幼驹了。

同情的看着他,“算!”

袁幼驹好歹占着是个圆毛畜生的便宜,就算偷吃了鸡蛋,把抱窝的母鸡吓得醒了窝,偷吃荤油把油罐打碎……,类似的祸闯了不少,小妹最多打它几下,不会真跟个只半通人性的猴子生气。

但是换到袁少驹身上,就不好说了。

问他:“你做了什么事?”

袁少驹警惕的看着他,坚决不说。

他也知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对他越有利。

袁季驹稳重,看他不愿意说也不追问,拿起笔重新蘸着颜料,提点他:“这两天别赖床,干活别偷懒,把夫子布置的课业都老实背熟,

吃饭的时候把鸡腿、兔子后腿让给小妹,别纵着袁幼驹瞎皮……。”

林林总总交代了一番。

袁少驹点头如捣蒜,表示受教。

规规矩矩的把书背了,把字练了,然后出去帮着他爹轧草喂牛。

话分两头,袁明珠和顾重阳两人拎了水桶,牵着袁幼驹到了东边的一条水沟旁边。

一个冬天和春天之后,沟里的水只剩下浅浅的一层。

天气转暖以后,水里生出一丛水草。

有一段水面浮着小小的小儿拳头大小的荷叶样的绿叶,绿叶间偶尔能看到油菜花般颜色的小花。

顾重阳:“这是什么?”

“荇菜。”

想知道植物的名字问袁明珠,基本都有答案。

这也是顾重阳崇拜她的又一个原因。

“荇菜。”顾重阳重复了一遍,觉得有些耳熟。

刚想着有些耳熟,就又听到袁明珠说道:“《关雎》里的那个荇菜,就是这个。”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顾重阳第一次听姑娘家读情诗,还读得如此理直气壮。

耳朵悄悄的红了。

提着捕虾的网朝前头跑了:“这里不好捞,我去前头没水草的地方捞。”

他在学里,偶尔也听到年长些的人用暧昧的腔调读《关雎》,但是都没有今日听到的更让人害羞。

他把虾网按到水底,拿着一根树枝在水里依次搅动。

虾子都匍匐在水底或水草上,受到惊扰就会弹开逃逸,有些就会撞到网里。

把网拿起来,里头就稀稀拉拉几只虾。

这样不行,还是得站到水里把虾网一点点往前推捕得更多。

看到他要脱了鞋袜下水,袁明珠赶紧拦着他:“这些就够了,袁幼驹也吃不了多少。”

她若是敢使唤他下水,回头樊嬷嬷又该拿眼在背后瞪她了。

明明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以后她再打顾重阳都背着她了,但是樊嬷嬷还是没有好脸色给她。

袁明珠流下宽面条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在岸边像玩儿似的抓着虾,袁明珠问顾重阳:“顾夫人生前有没有说过你们还有什么人能投奔的?”

顾重阳摇摇头。

提起亡母,他神色有些黯然。

若是还有能投奔的人,他娘也不至于积劳成疾。

“你小叔逃走以后原本是准备去投奔谁?”袁明珠换了个问法。

顾重阳依旧摇头,“我娘说,我若是落到安阳候府的手里,他们为了查到我小叔的下落,不一定会顾念血脉亲情,我知道小叔的去向不如不知道。”

袁明珠不禁感叹:顾氏真是个聪慧的女子。

重刑之下,七尺昂藏的男子都经受不住,何况这样小的孩子。

让他知道了无异于三岁小儿持金过市。

在顾重阳这里没问到有用的信息。

只有找机会,碰到顾舟问顾舟了。

目前看来对方是善意的,可以信赖,但是袁明珠做事一贯谨慎。

应该说做惯了大夫的人都习惯于谨慎。

她不放心把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放在别人身上。

对方现在是善意的,人心易变,谁能保证对方会一直善意,不会变得恶意?

说句不中听的,两口子过着过着还有变心的呐,何况两旁世人?

袁幼驹围着水桶打转转,恨不得把头整个扎水桶里。

气得袁明珠提着枝条要打。

它倒是乖觉,一看要打,跐溜蹿开,作着揖求饶。

“回去吧!这些也够它吃两天了。”

气温高了,鱼虾都养不住,抓多了回去晒鱼虾干都招苍蝇。

现在袁家都是用多少抓多少。

袁明珠拿着网,顾重阳拎着水桶。

袁幼驹追着一只粉蝶,跑得没有了踪影。

走到村子靠外围的一丛灌木丛旁边,顾重阳突然把手放到唇上:“嘘!”

提醒袁明珠别出声。

两个人趴在棉槐丛旁边,袁明珠看到一个穿着深褐色撒腿裤的人从棉槐的另一边走过去。

待那人走开了,顾重阳才松开按着她头的手。

“是秦三花。”

马上开始吃晚饭了,秦三花到村外做什么?

“你留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袁明珠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裳,确实太显眼了。

因为宴客,她上身穿的是桃红的宽袖上衣,下面穿的藕荷色撒花裙。

刚刚不是顾重阳按着她,秦三花又没往这边细看,一个不好就被发现了。

295、

295、顾重阳让她留在这里,她看看天色,天光尚亮,大概还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完全天黑。

“嗯!我留在这边,你注意点安全。”

顾重阳并没有绕到棉槐丛的另一侧,而是就从这边,猫着腰往秦三花走过去的方向靠近。

这处的棉槐就是袁务川经常割了编各种篮子筐子的那处,袁明珠他们现在用着的鱼篓,原材料就是这里得的。

因为割过了几茬,这处的灌木丛并不十分浓密,尤其是底部,能透过枝条的间隙隐约看到对面。

不过上半部分因为长满叶子的关系,隐蔽性还算不错。

若是不弯腰特意往下方看的话,应该发觉不了对面的人。

顾重阳能察觉秦三花,一个是秦三花是移动着的。

一般来说,移动的物体比静止的更容易暴露。

当然,顾重阳常年习武,五感比一般人敏锐也是一个方面。

牛家的三个混蛋儿子回来了,袁明珠不敢一个人回家,只能待在这边等着。

所以她选了一处相对浓密处隐藏。

而且这处应该之前是个水沟,这个季节水量少,沟底干枯着,落了些枯叶。

袁明珠藏在里头,侧耳倾听着顾重阳和秦三花所去方向的动静。

不过只听到几声鸟鸣,并没有听到其它声响。

百无聊赖的等了一会,袁明珠挪了挪蹲累的脚。

挪了两回以后,顾重阳终于回来了。

身后跟着面色惶恐的秦三花。

袁明珠站起来:“你回来了?怎么回事?”

又问秦三花:“到这边干什么来了?家里饭做好了吗?”

秦三花噗通一跪。

袁明珠虽然最受不了一言不合就跪下,你不原谅我我就长跪不起这一套,但是也知道这就是如今人的常态。

这种情况问秦三花肯定问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能转而看向顾重阳。

一看才发现,顾重阳的脸红扑扑的跟染了胭脂似的。

难不成还看到了什么少儿不宜、十八禁的场面?

袁明珠疑惑的想着。

看看面前的秦三花,本来就只十岁左右的年龄,又误服了毒物伤了肠胃,至今也没完全调养过来,干巴寡瘦的跟棵发育不良的豆芽菜似的。

把少儿不宜画面从脑海里驱除掉,这样的秦三花应该还不具备少儿不宜的能耐。

袁明珠:“到底怎么回事?”

语气已经带着些许不耐烦。

有什么赶紧说,再磨磨唧唧就干脆别说了。

顾重阳把脸扭一边去,好像面前的棉槐能开出朵花一样,“她从家里拿了些剩饭给牛二蹦送去。”

袁明珠从一早就知道秦三花跟牛二蹦之间关系不一般。

最早有一回他们给秦三花送吃的,袁明珠就发现了草垛上有两个人坐过的痕迹,另一个痕迹下方地上还有食物残渣。

秦三花一个姑娘家,又坏了肠胃胃口不好,吃东西应该不会狼吞虎咽。

那时候袁明珠就猜测到另一个人是牛二蹦。

这事她知道,也不算多大事,至于跪地上要死要活?

袁明珠:“还有呢?”

顾重阳:“还有什么⊙⊙?”

袁明珠:没有了你一副抓奸在床的表情?

男未婚女未嫁的,再说也可能是纯洁的患难之交。

当初可是牛二蹦报的信,才去人查看,让秦三花捡回来一条命。

她要是对救命之恩无动于衷,才真的可怕呢!

袁明珠用一副你大惊小怪,你无理取闹的眼神看着顾重阳。

真是,又不是你老婆给别的野男人偷偷摸摸送吃的,你揪着人家不放干嘛?

就一点剩饭,袁家白使唤着秦三花,还白种着她名下的地,不至于偷拿点剩饭就不依不饶。

袁明珠:“起来吧,下次别偷偷从家里拿东西了,需要什么跟曾祖母说,能给你的东西曾祖母会给你。”

大概觉得自己太和颜悦色,怕以后把秦三花养出盗窃的坏习惯。

加重了一些语气:“打小偷针,长大偷金,这偷东西的坏习惯可不能有,这回就饶你一回,现在要再犯,别怪我禀明在曾祖父撵你。”

秦三花刚站起来又跪了下去。

“以后再也不敢了,今天二蹦哥没去家里牵牛去放牛,我看到饭菜剩的多,就……。”

牛二蹦每天给袁家放牛,换点吃的,今天袁家宴客,他胆子小没敢过来牵牛,更没敢去要吃的。

才有了秦三花给他送吃的,被顾重阳抓个正着这件事。

顾重阳看她轻描淡写就把这事揭过了,脸更红了。

不过这回是气的。

“她这是……。”

私会外男四个字有些羞于说出口。

别说是武安州这种礼教严得多的地方,就是民风开放许多的晋地,也不会允许家中丫鬟跟人随意交接物品。

今天能给外男送饭,明天谁敢保证不会把小姐的私密物品往外夹带?

坏了小姐的名声可是关天的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顾重阳气呼呼:“我自己跟曾祖父说去,你等着。”

大概是真气急了,居然要去告状。

噔噔噔跑了几步,才想起来袁明珠和水桶还在这里。

回头拎了水桶,

恶声恶气:“你们俩不走?”

袁明珠跟在顾重阳后头,秦三花垂着脑袋跟在袁明珠后头,三个人回到家。

顾重阳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讲,直接把这事跟袁弘德说了。

袁弘德也觉得事关家里女孩的事不能马虎,让陶氏出面给秦三花仔细讲讲这件事的厉害关系。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件事看似无关紧要,若是放任自流,也可能酿成大祸。”

陶氏:“我去跟她说说。”

秦三花这会正坐在灶间的灶前等着宣判。

樊嬷嬷在教育她:“你也太胆大了,想送也该禀明了老祖宗。”

樊嬷嬷挺看不上她畏畏缩缩的样子:“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你们这些孩子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非得吃一次亏才能学乖。”

又教她:“一会老祖宗说什么你都听着,好好认错,保证以后不再犯。”

说起来樊嬷嬷也说典型的面冷心软,怕秦三花人小不懂规矩,私下里提点她。

袁弘德让陶氏出面管教了秦三花,吃了饭把袁明珠叫到了屋里。

袁明珠看在她曾祖父拿着的戒尺,觉得天昏地暗了。

296、挨打

时人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理念,养孩子跟养驴子一样,大棒加胡萝卜组合。

简单又粗暴。

即使是袁弘德这种眼界开阔的人,家里也会备上体罚用的戒尺。

不过袁明珠长这么大也只看过曾祖父把几个哥哥,尤其是五哥打得嗷嗷叫,她自己还没体验过。

“手伸出来。”袁弘德说。

袁明珠一看,这是真的要打呀!

往曾祖母递过去求助的小眼神。

“看你曾祖母也不行。”没等陶氏替她求情,就被曾祖父给阻止了。

说这话的同时,“啪”,戒尺就落在袁明珠白生生的小手掌心里。

袁明珠知道,如果搬出曾祖母也无效的话,这顿打就逃不掉了。

戒尺接连落下。

真疼啊,手心里火辣辣的。

她也知道今日这顿打挨得不冤。

今日这事看似是因秦三花跟牛二蹦私下传递物品,犯了内宅大忌。

其实她真正受罚的原因是知道了却没有承担起做主人的职权,这比传递物品本身更危险。

而更大的错是顾重阳已经提醒她了,她还一意孤行,觉得他小题大做。

当然,这些都是戒尺打在手心里以后她才想通的,所以体罚也不是全无作用,在她这儿跟醍醐灌顶似的。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疼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能不知道吗?

陶氏一看,都打哭了。

“辰哥,孩子都知道错了,别打了,再打打坏了。”

袁明珠包着一包眼泪,看着曾祖母抱着曾祖父的胳膊,去夺戒尺。

她曾祖父扬起胳膊。

曾祖父身高胳膊长,曾祖母虽然也不矮,但是女子总比不上男子的身高。

“秋娘,我管教孩子,你不要多言。”

曾祖母夺不下来戒尺,只能回身抱住袁明珠,娘儿俩抱头痛哭。

“袁逸辰,你管教孩子?管教孩子就不能好好说了,就非得打吗?你干脆连我一起打好了。”

袁弘德:“我才打了五下,你也讲点理,真是不可理喻。”

“都打了五下了,手心都肿了,还说才打五下,是不是打少了不称你的心?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当她跟你似的皮糙肉厚的?”

呜呜呜哭一阵。

接着道:“我不讲理?我不可理喻?袁逸辰,你终于忍不住说实话了吧?你是不是打心底就嫌弃我们娘几个?”

袁弘德一脸懵,不知道话题怎么就歪到嫌弃不嫌弃上了。

“我没有。”

为自己辩解。

“你要是嫌弃就直说,别拿孩子撒气,你看你把孩子打得。”

遇到这种情况,体罚肯定进行不下去了。

为了转移陶氏的关注点,袁弘德说:“我拿点药给她涂抹,只是皮外伤,我手上有分寸,不会伤着筋骨。”

拿着药给袁明珠抹了。

袁明珠这个始作俑者,靠着她曾祖母:“曾祖母,不疼了,您别担心。”

陶氏:“你别替他描补,打成这样怎么能不疼?”还没消气。

领着袁明珠回了她们姐妹住的西间。

留下袁弘德跟挤在门口看的众人面面相觑。

还是袁务川在前院喊了一声,才给他解了围。

“骡子要生了。”

袁弘德听了,忙带着众人往前院去了。

袁明珠也想去看。

陶氏:“你个不省心的,都伤成这样了还皮,老实待着,曾祖母去给你做个蛋羹。”

让吴氏和袁珍珠两个陪着她,陶氏往前院去给她做鸡蛋羹了。

驴马之类的牲口生产都极快,一般都用不了一刻钟就生出来。

袁家的这匹骡子素日被照顾得精细,没等陶氏给袁明珠做的鸡蛋羹出锅,小骡子就平安降生了。

袁明珠伤着的是手,又不是腿脚,陶氏不在吴氏和袁珍珠根本管不了她。

不仅管不了她,还被她怂恿着一起去前院看新出生的小骡子。

天还亮着,不过马厩里有些昏暗。

新生的小骡子看着极小,感觉就像是只小儿骑的木头雕的玩具马那么大。

又小巧又可爱。

大概是混血的都特别漂亮的缘故,袁明珠觉得这匹小骡子漂亮得有些犯规。

驯化的家畜还保持了先祖的一些特征。

野生的动物,尤其是食草的动物,为了适应物竞天择,逃避被捕猎的命运,甫一出生就得学会跟自然界的一切危险对抗。

这匹小骡子刚出生一会就挣扎着站了起来,靠着母骡子站着。

一双大眼睛新奇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袁少驹的少年心被萌化了。

怂恿袁明珠:“给它也取个名字吧!”

反正袁家已经有一个乍一听会被误会为他弟弟的袁幼驹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不在乎再多一个袁啥驹。

袁明珠沉吟了一下,“叫袁末驹怎么样?”

袁弘德梗了一下,不过刚刚因为打孩子跟陶氏吵了一架,这会不宜再因为这等小事再起事端。

袁弘德:我忍一下吧!

袁少驹和袁明珠两个逃过一劫。

袁少驹的新弟弟袁末驹也诞生了。

要不怎么世人都说,儿女都是债,生了就是来讨债的。

袁弘德跟陶氏一辈子没红过脸,恩爱两不疑。

这是第一次吵架,就是因为袁明珠。

马厩就在灶间旁边不远,这边说话灶间那边也隐隐能听到一些。

樊嬷嬷习武,五感比其他人灵敏,听到袁明珠的话暗自撇撇嘴。

觉得袁家看着还挺规矩的人家,怎么就有了这么个奇葩,真是丢尽列祖列宗的脸。

也不知道将来哪家祖宗没积好德,把这么个母夜叉娶回去。

陶氏把蒸好的蛋羹端出来冷着。

过去马厩那边,拉着袁明珠:“乖乖,咱去吃蛋羹,不在这里玩,这里又脏又难闻,让他们待这,咱们走。”

把袁明珠带走。

若是往日,袁少驹可能还会醋一醋,今日这边有袁末驹,又脏又臭怎么啦?我就乐意待这里。

只恨不得把他和顾重阳的被褥都搬来,晚上就睡在这边。

拉着顾重阳:“我们把袁末驹带出去溜达溜达。”

顾重阳看着袁明珠涂着药还肿着的手,心不在焉的应着:“哦!”

袁弘德:“又胡闹,别围在这里了,把马厩打扫一下回屋去,明天早点起跟着下地。”

麦子还未到收割的时机,不过不能割麦子也有可干的活。

297、也挺好

陶氏拉着袁明珠:“鸡蛋羹做好了,这会吃正好。”

带着她洗了手。

回到屋里,袁明珠端着碗吃了一勺,确实如曾祖母说的,温度正好。

不过她才吃了晚饭不久,这会还不饿,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陶氏:“吃不下就不吃了,搁那吧。”

袁少驹带着顾重阳打扫完了马厩,想了想说:“小妹才挨了打,估计正心情不好,曾祖母做的蛋羹她肯定吃两口就说不吃了,

我们俩别去前院洗漱了,回屋去洗,免得她吃不了还搅得乱七八糟的让我替她吃。”

最不能忍的,有时候还拌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进去,拌了自己还不吃,专挑了他来祸害。

他这回得罪了她,得提防着她打击报复。

顾重阳想看看袁明珠伤得怎么样了,说:“屋里没有水了。”

袁少驹没法,只能带着他蹑手蹑脚的到了前院,“我们声音轻点,别让小妹发现。”

顾重阳:“哦!”

果然轻手轻脚的。

只是,把舀水的水瓢看似不经意的放到袁少驹手边的石台上。

还不是翻过来放,而是把圆碌碌的那一面贴着石板。

兄弟就是拿来陷害的。

袁少驹洗了脸,端盆去倒水,水瓢被轻轻碰了一下,就转了半圈以后“啪叽”摔到地上。

陶氏探头看到他们:“你们来得正好,明珠蛋羹没吃完,你们俩吃了吧!”

袁少驹:……

顾重阳蹭蹭鼻子。

“要是难吃我替你吃。”

把袁少驹感动得,“不用,你还小,不能让小妹欺负你,还是我吃吧,我吃她最多放点枣泥,你今天告状害她挨打手板子,你吃的话她说不定会放泥。”

迈着慷慨就义的步伐进了屋。

袁明珠手疼着呢,没工夫整治他,所以今天的鸡蛋羹就是一碗简单的鸡蛋羹,缀着小香葱,味道香喷喷的。

袁少驹端着碗,对着屋里的灯,仔细观察了一番,又舀了一小勺尝尝。

“没放别的东西。”

惊喜了。

分了一半给顾重阳:“好吃,你也吃点,小妹今天这顿打没白挨,乖多了。”

越发确定袁幼驹那桩公案袁明珠是不知道的。

就说嘛,他挨了打都能管上个十天半个月不敢放肆,小妹就是有曾祖母护着,也该不会当天就复发。

两个人分食了鸡蛋羹。

袁少驹兴奋的自言自语着:“袁末驹什么时候能带出门遛?”

“你肯定也不知道,回头我问问祖父,祖父应该知道。”

“我想把它带去学里。”

“不过曾祖父不一定同意。

“也不知道袁末驹跟马一样能跑,还是跟骡子一样力气大。”

袁少驹就是傻乐,并不需要人回应。

顾重阳终于找着个机会,偷偷问袁明珠:“疼不疼?”

袁明珠翻了个白眼。

心说:疼不疼你自己打自己几下不就知道了?

“我是为你好才跟曾祖父说的,我不知道曾祖父会打你,我要是知道,我……。”

没等他说完呢,袁明珠就一扭脸走开了。

不跟告状精说话。

其实袁明珠也知道顾重阳这样做是为了她好,她就是觉得被罚了手板子挺没面子,不想被人当面一再提起。

小少年呆立在那里,看着她走到曾祖母旁边,在陶氏的胳膊上蹭着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头上的头饰经过这么多事,都歪了,不过头发要散没散毛茸茸的样子让她显得越发可爱了。

就听陶氏说:“今天跟曾祖母睡,咱们不理那个死老头子。”

“曾祖父不是死老头子,曾祖母别骂他。”

“好,不骂他。”

曾祖孙俩说着话往后院去了。

他看到她们之前坐着的地方有一只亮晶晶的东西。

走过去捡起来,是她丢的一个银钗,白天的时候还看到她戴着。

她还小,发量少,这个钗子是定制的,是一对,两个丫髻上各插了一个。

“我们回去吧!”袁少驹喊他。

“哦!”

“你刚刚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顾重阳捏紧袖子里的手,答道。

袁弘德看着被秋娘带进房间的曾孙女,背着袁明珠悄悄说:“我错了还不行嘛,这么大孩子了,跟咱们睡不合适吧?”

陶氏抿着嘴偷笑,“怎么不合适了?人家屋子少的人家,闺女快嫁人了还有跟爹娘一屋住的呐!”

袁弘德无奈,你有理。

看着曾祖父跟曾祖母说着悄悄话,袁明珠只能装傻。

还好家里屋子没有多余的,曾祖母不会跟曾祖父闹分居,最多把她拉来当个油灯使。

陶氏铺好床铺,拿了梳子帮袁明珠梳头。

“银钗在哪丢了一支?”

袁明珠:“不知道,没注意。”

这对钗是曾祖父才给她打的,今天才第一天戴就丢了一支。

而且她今天去的地方有些多,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明天早上让你爹带你找找,找不着再去补一支也一样,睡觉吧,别想了。”

陶氏给她把薄被盖好,“你头发太少了,让你曾祖父给你买些桂花油回来用,等头发多了带钗子就不会掉了。”

袁弘德终于等到妻子愿意使唤他了,就说嘛,他的地位不容取代。

马上接道:“李家新近接了个水粉铺子,我让人送些来,其它东西也带些过来,需要什么就留下。”

陶氏:“他们家怎么想起来接个水粉铺子?”

固北李家做的是口外的生意,对这些女人家的精细东西应该不擅长吧?

袁弘德:“我也劝过,不过李同芳一意孤行,不过这间铺子位置还行,就在洪昌街上,原来生意不错,不是这次卷入流民案,也不会出手,

买了也不会亏本,就是水粉生意黄了,那样位置的铺子转手也能捞回本钱。”

袁明珠有些日子没跟曾祖父母同住了,没想到他们这个睡前茶话会的传统还保留着。

水粉铺子啊!

这个她懂啊!

以前拴马巷陈家就是做的胭脂水粉生意。

袁明珠正想着拴马巷陈家,陶氏就提了起来,“要说胭脂水粉铺子,还得是洛城拴马巷陈家,他们家的香饼尤其出名,提前去定有时候都排不上。”

语气里带着追忆。

即便回忆的后头有伤痛,那里依旧是她无忧而年少的青葱岁月。

袁弘德:“想那些干啥,你喜欢香饼我让人给你捎些回来,姑苏城有一家馥桂坊,他们家香饼也挺好。”

298、择席

也挺好,这三个字本身听着就十分不好。

一个“也”字,让人觉得意兴阑珊。

陶氏笑道:“我就随口说说,香粉又当不得吃穿,而且我这年岁了,买来干嘛呢?当老妖精啊?”

当没有了那些心心念念,再去找一个替代,总有着没鱼虾也好的敷衍感。

听她说不想要,袁弘德巴不得呢!

倒不是舍不得银子,而是那拴马巷陈家说起来跟他们还有一段渊源。

因着事关秋娘和他的伤心事,他们因那些伤心事没了宗族,不提也罢,省得提起来秋娘又难过。

没了宗族他是不介意的,只是秋娘这么些年依旧放不下。

他们没有了宗族又如何?卖女求荣的宗族,没有也罢。

没有了就自己重新建立一个。

比起靠着祖宗荫庇,却要由别人决定能娶谁不能娶谁,他反而觉得现在这样更好。

唯一的遗憾,这辈子没有像宋大哥一样快意恩仇一回。

那些伤害秋娘的人还活着。

可惜了,如今天下太平了,不像乱世那会,人命如草芥,杀了人也没人追究。

不买归不买,好听的话得说,“你哪里老了,我看看,还是跟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一样好看。”

把陶氏吓了一跳,推他:“干嘛呢,孩子还在呢!”

袁明珠瀑布汗,只能闭着眼睛装睡。

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她还不知道拴马巷陈家早在昭朝建立之前就被她大哥宋宏盛带人屠了满门。

还在想着,凭着她改良的那些香粉工艺和方子,拴马巷陈家即使改朝换代,只要方子还在就不该籍籍无名。

怎么听着曾祖父的意思,不仅香粉的排名被姑苏的馨桂坊拔了头筹,陈家的玉恒春香粉似乎已经停产?

她这些年囿于年龄太小,不好开口打听关于香粉的事,只以为陈家那些人还在靠着她留下的方子坐享其成。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知道玉恒春的方子没有继续被陈家占用,她的心里舒服多了。

因为一夜都在胡思乱想,睡得不踏实,次日袁明珠起晚了,直睡到近午时才醒。

一醒来就听到曾祖父和曾祖母又在拌嘴。

好像两个人现在还挺享受拌嘴,当成生活的调剂品了。

“都怪你,无缘无故把孩子打一顿,我说把她喊醒了吃了饭再睡你还不愿意,总不能午饭也不吃吧?”

“再抱怨打都打过了,要不你打我几下。”

“啐,我打你干嘛?”

“你再去摸摸,真没发烧吗?我怎么摸着有点热?”

“我和伯驹娘都摸了,不热,你别唠叨了,要是发热也是你给吓到了。”

“怎么是我吓着了?要我说都怪你非把她抱这边睡,孩子择席,没睡好。”

袁明珠觉得,她若是再不起床,曾祖父和曾祖母快打起来了。

所以说孩子就是感情杀手,多少恩爱夫妻就是因为孩子的事吵架吵多了,然后劳燕分飞。

她赶紧哼哼了两声,告诉外头那二位她已经醒了。

偶尔拌拌嘴调节一下还行,吵得太凶就不好了,伤害感情。

听到她醒了,陶氏把帐帘撩开,“起床吗?饿不饿,想吃啥,曾祖母让你娘给你做。”

等她穿了衣裳起床,去地里干活的人都回来了。

袁少驹拿着从地里摘会回来的酸浆草。

“小妹,给你吃这个,吃了手就不疼了。”

以为她嗜睡是因为病了。

袁明珠:“谁告诉你吃了这个就不疼了?”

“重阳告诉我的,他吃过,有效。”

袁明珠拿了一颗放到嘴里,酸酸的。

问他:“麦子开镰了吗?”

他的手腕上也麦芒戳出来的伤痕。

“没呢,不过祖父说也就这两天了,先从西南小河沟那边那块地开始割,

曾祖父跟爹一早就开始收拾打谷场了,牛家要跟我们家合用一个打谷场,曾祖父没同意。”

所谓合用一个打谷场,估计是又想占便宜。

“他们家没买碌碌,估计是想用我们家的。”

不是袁明珠以恶意揣测人,牛家的目的只怕不单单是想借碌碌这么简单。

若真跟他们家混用一个打谷场,只怕拴只老虎在那都防不住小偷惦记。

陶氏把中午端上桌,拍了袁少驹的脏爪子:“去把手洗洗,喊你爹他们吃饭了。”

袁少驹去洗手。

袁明珠看到她祖父正把两麻袋的大麦倒在院子里晒。

原来早晨祖父带着哥哥们去割大麦了。

官府下发的种子里头,混了许多大麦进去。

当初种麦子的时候赶时节,没有功夫捡,也不好捡,就都种下去了。

如今麦子成熟了,要趁着这时候容易区分,把大麦给挑出来。

大麦一般来说都是种了做牲口的口粮用,价钱也便宜。

种子里混进去这么多大麦,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这么多?”看到这么多的大麦,着实把杜氏吓了一跳。

袁务川把大麦摊开来:“这些只是中间那块地里割回来的,其它地里的没割。”

中间那块地里麦子的长势好,袁家准备明年拿那块地收的麦子做种子,所以提前把大麦清理干净。

按理说应该不会等大麦长熟就给薅掉,免得争肥力,但是实在太多,都薅掉袁务川舍不得,就都留下了。

杜氏叹气。

老百姓毕竟不好跟官府对抗,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打了水给公公洗手:“爹,快洗手吃饭了。”

袁务川洗了手,摸摸小孙女的丫髻,问陶氏:“叔母,二妮没事了吧?”

陶氏:“没事了。”

杜氏:“去年七月里也没给她拆被子,应该没事。”

七月不缝被子,七月缝被子农忙的时候好生病。

吃饭的时候,袁明珠想起来她的发钗,问袁树:“爹,我的发钗找到了吗?”

袁树:“没找着。”

袁弘德:“丢了就丢了吧,回头让盛隆的师傅再给打一支配上。”

杜氏:“别给她瞎花钱了,这么大妮子了,一点都不知道爱惜东西。”

“不打了,我马上就长大了,不梳丫髻就用不是两个发钗了,先把银子攒着,等我以后打簪子用。”

一家人被她那句马上长大了逗的跟着笑。

把杜氏的话给岔了过去。

只有梁氏看到了陶氏陡然变色的脸。

299、兔死狐悲

袁明珠之所以说长大不长大的话,是因为她也不喜欢她娘说话时候的语气和表情。

她的话是给自己解嘲,用来压住心底的酸涩。

也是在曾祖父母跟前替杜氏遮掩。

只戴一次的发钗就丢了,她也愧疚。

又是在她刚刚被罚的当口,作为亲娘,她的自尊心好似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

这样的指责会让人很难受,如鲠在喉。

如果不是她出生就带着记忆,当初杜氏批命护着她,差点被婆婆打死都没松开护着她的那双手的记忆还恍然如昨。

如不是她知道杜氏没有坏心,就是过惯了节俭日子心疼银子。

说不定这会就母女离心了。

杜氏丝毫未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接着说教:“这么大妮子了,得学着过日子,买什么簪子,你的首饰还少?”

袁明珠只能闭上嘴巴。

多说多错。

杜氏已经不是当年怕她太娇气她曾祖母厌弃才指责她,而是出自本心在指责她。

当一个家庭中,一边是溺爱而大方的祖母,一边是严厉又节俭的母亲,母亲又不分青红皂白只会训斥孩子,婆媳大战中孩子偏向谁根本没有悬念。

而孩子的母亲,只能一边抱怨着孩子被长辈惯坏了,一边又把孩子越推越远。

婆媳关系也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越发恶化。

袁明珠觉得他们家就是无数这种例子的一个缩影。

只能庆幸她不是懵懂小儿,而曾祖母跟她娘也没有矛盾。

她正想着呢,矛盾就来了。

应该说她就是矛盾的导火索。

陶氏见曾孙女受被说教,本来就不高兴,不过马上就被袁明珠给化解了。

跟着家人乐呵呵的正笑着,又听到杜氏的说教。

她在理念上就跟杜氏不一样。

两个人出身不同,杜氏的节俭行为本身就跟她的相悖。

杜氏认为丢了发钗是因为袁明珠不爱惜东西,陶氏则认为是该配备的软硬件没跟上。

陶氏把筷子一放:“伯驹娘,吃饭的时候别训斥孩子,明珠早饭就没吃,你再这样,她哪里还有胃口?”

杜氏心里有话要说,哪家的姑娘会这样农忙时节睡到日上三竿?

要是身体不适就罢了,明明身体好好的。

不过吃饭时候确实不适合说这些,就先按捺住,想着找机会再说。

这场矛盾暂时平息,一时间桌上只有碗著声。

旁边桌上的樊嬷嬷:还好袁家还有一个明白人,知道了这个夜叉女该好好管教了。

抬头看到顾重阳情绪萎靡。

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多吃些,下午才有力气干活。”

顾重阳低头吃着饭。

他明明是出于好意做的事,为什么总是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

他想要为着她好,却害她挨打;想要得到她佩戴过的饰物,却害她被骂……。

吃了饭,樊嬷嬷带着秦三花收拾碗碟。

想着顾重阳吃的有些少,拿了一只馒头夹了些菜,单放到灶上隔水温着。

隔壁工棚的工匠陆陆续续都撤走了。

袁家女眷不用每天做大量饭食,轻松了不少。

梁氏怀孕,家里活都不太用她做。

她每日里就择择菜,洗洗他们两口子的衣裳。

只是如今农忙,她也主动承担做饭的活。

左右也不过辛苦十天半个月罢了。

她回到屋里,靠在榻上,一边补着袁伯驹的一件外衫,一边歇歇站久了有些胀的小腿。

思索着中午饭桌上的事该怎么处理。

作为长媳,处理好家庭矛盾也是她的责任。

而且她也不是很赞同婆婆的节俭做派。

如今他们家交往的都是固北李家和南山刘家这样的人家,不是想节俭就能随意节俭的。

不过她也没有傻到自己跑去跟婆婆掏心掏肺提醒她。

这事说好了倒好,说不好婆婆连她一块厌弃。

等了一会,袁伯驹就撩了帘子进来。

见她要起身迎他,忙说:“坐着别起来了。”

自己脱了外衫放好。

倒了一杯水喝着。

看她在补衣裳,“这几日忙,不当紧的活就往后放放。”

梁氏把衣裳放到笸箩里收起来,坐到他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用斟酌好的话问道:“娘跟曾祖母怎么了?今日饭桌上两个人都怪怪的,吓得我都没怎么敢夹菜。”

脸上的表情带着些小委屈。

袁伯驹握着她的手:“委屈你了。”

梁氏:“相公说什么呢,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就是娘那里,是不是对小妹太严厉了,我觉得曾祖母有些不喜。”

袁伯驹哪里知道女人间的这些,问:“是嘛?娘也是为小妹好吧?”

“也可能吧,大概是我误会了。”

梁氏的表情里带些不被理解的落寞。

带着想犹豫:“可我总觉着,发钗丢了怪不得小妹,娘这样指责她,曾祖母脸色都不对了,长此以往……。”

长此以往肯定得爆发。

杜氏作为孙媳妇,家里大权又握在曾祖父手里,能有她的好?

这些梁氏虽然没说,但是意思表达清楚了,袁伯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就这么一说,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梁氏以退为进。

她倒不是防着丈夫,而是防着婆婆。

婆婆不是娘,还得把她当亲娘供着,有些话还是让她亲儿子去说更合适。

媳妇毕竟差了一层。

说完这些,像闲话家常似的接着道:“小妹也是真委屈,要是换个人今天这么被训斥,说不得早哭了。”

看到丈夫有兴趣听,梁氏:“小妹跟守备府小姐那些小姐妹交往,也是为着咱们家,又不是为她自己玩,这么点大个人儿,总有顾虑不周的地方,

别说她了,往日我在娘家那会,出门应酬,我娘都得嘱咐丫头帮我看顾着衣裳首饰,防着出现差池,

就那样严防死守着,有一回也还丢了一串手串。”

帮着家里去应酬,丢了只发钗罢了,就被这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骂,搁谁也得委屈。

今日是小妹,往后说不得就是她们。

看到袁明珠的遭遇,梁氏将心比心,总有兔死狐悲之感。

不做不错,多做多错,干脆都窝家里别出门好了。

婆婆的眼界也就那样了,就看看丈夫是不是能体谅些。

如果丈夫也跟婆婆一样的想法,她也别太好强,窝家里还省心呢!

300、清官难断家务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每个人的视角不同,看到的真相也不同。

不是梁氏给袁伯驹这么细说,他再考虑不到袁明珠的感受。

倒不是他做哥哥的不疼妹妹,而是他的眼光放在外头,不会看向内宅。

每天看着内宅女人咯咯唧唧,或是跟女人咯咯唧唧的男人,一般都难成大事。

听了梁氏的话,袁伯驹:“我抽空跟娘说说。”

梁氏笑靥如花,“我也是怕娘跟曾祖母起隔阂,怕妹妹受委屈,本来该我去说,只是我嘴笨,怕跟娘说不到点子上去,就只能累着相公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后院陶氏也正跟袁弘德说这事。

她所看的视角跟梁氏也有不同。

“戚府、任府那些人家的小姐出门都有丫鬟婆子环伺,一大堆的人帮着盯着衣裳饰物,我们明珠和珍珠有什么?

就一个三花,还得被支使着跑跑腿,不能一直跟着伺候着,明珠头发又少,本来也戴不住发钗,发钗丢了有什么稀奇?”

在她看来,头发是硬件,丫鬟是软件,软件硬件都没跟上,曾孙女丢发钗才正常,不丢反而不正常。

袁弘德:“我马上就让人给你们买桂花油,至于丫鬟,待伯驹他们道试过了,若是能得个秀才,咱们家就能使奴仆了,到时候给你们一人添一个丫鬟,

我回头找机会跟小树说说这事,让他管管伯驹娘。”

众人歇息了一会,就套了牛车往地里去了。

袁明珠也要去,被陶氏拦着,“乖乖待家里,手还肿着呢,别跟着添乱了,地里活有你哥哥们,哪就用得着你了?”

架不住她闹着非要跟着,只能带上她。

少不得又把袁弘德唠叨一通:“明知道该农忙了,还把孩子打得这样。”

陶氏一贯以夫为天,只遇到袁明珠姐们的事才会例外,是以袁弘德也就笑笑,并不争辩。

下午的活依旧是清理麦田里的大麦。

一旦轧成麦粒,混进去的大麦就不好清了,如今是最后的机会。

大麦并不难清,它们跟麦子外观不同,长的高度也不同,一眼就能看到。

一块麦田里的麦子,种子一样,播种时间一样,土壤肥力水分一样,长得都一般高。

那个不一般高的一般就是大麦。

一家人一人一陇,各人清各自的。

袁明珠跟着陶氏,“曾祖母,我给你帮忙。”

头上带着袁弘德拿柳枝条帮她编的草帽,草帽上还缀着在路边摘的野花。

如此乖巧可爱的曾孙女,说着要给她帮忙的贴心话,陶氏听得喜笑颜开。

“地头上你曾祖父的背篓里有糕点,你去吃些糕点,用不上你帮忙。”

推了她去吃糕点。

早晨起晚了,中午听她娘唠叨就饱了,也没怎么吃,袁明珠还真有些饿了。

地头上放着袁家人背来的背篓,袁明珠挨个翻检着里头都装了什么。

在一只背篓里发现一个拿布包着的馒头,还带着点热乎气,白胖暄软。

馒头横着从中间一分为二,里头还夹着中午吃的炒藕丝。

人在饿着的时候,带着原麦香味的馒头会比各色糕点更有吸引力。

所以袁明珠也没考虑馒头是哪里来的,“啊呜”咬下一大口。

吃了馒头,又喝了些水。

拍拍肚子,吃饱了。

一抬头,看到樊嬷嬷那老太婆又在拿眼刀子瞪她。

袁明珠有些懵,不知道又怎么惹着的她。

看看她拿馒头出来的背篓,好像,似乎,大概是她背来的。

不会是她自己要吃的被她给吃了吧?

一个馒头,还是他们家的馒头,至于这样瞪她?

这个樊嬷嬷自从过了明路,自觉有恃无恐,越来越过分了。

好像她还真不能怎么着她。

往日没挑明,还能装着不知道她的来历罚她,现在过了明路,打狗还得看主人,真不好办。

她若是任家的奴婢,她都敢教教她怎么做奴婢,问题是现在能确定她不是任家的。

这样就不好评估她背后的主子能不能惹得起或是惹了以后会不会跟她计较了。

投鼠忌器。

所以她只能……

忍了……

忍字头上一把刀,还是把向内的刀。

忍得袁明珠肝子疼。

暗戳戳的想着得抓紧找机会弄清楚樊嬷嬷的来历,惹得起的就留下,把她收拾成软面团。

惹不起的话,就躲着。

把她和顾重阳一块想办法打包送走。

绝对不能留在眼皮底下给自己添堵。

吃饱喝足,袁明珠阿q的想着不跟个奴才一般见识,过去给她曾祖母帮忙了。

割大麦很轻松,因为只需要把麦穗部分割下来,不用弯着腰。

就是热风吹着,太阳也初显毒辣。

麦芒扎在细嫩的手腕上,麻痒麻痒的。

等流了汗,更是跟蚂蚁咬的一般。

等傍晚干完活回家的路上,陶氏才看到她的手腕都红了,跟起了疹子一样。

气得照着她的后背拍了两下,“你个祖宗,不让你来非得要来。”

拿水囊里剩下的水给她洗了洗。

回家又抹了些药膏。

却说袁弘德清大麦的时候就找了袁树,令他回家说说杜氏,别对袁明珠太严厉。

他也没有梁氏对袁伯驹说话那样的耐心,还掰开了揉碎了细说分明。

完全是直男思维:你老婆惹我老婆不开心了,回家好好管管你老婆。

谁说老实男人就不惹老婆生气了?杜氏被丈夫气得个仰倒。

“那是我十月怀胎生的的,我还不是为了她好?那一只发钗就是二两银子,才戴一天就丢了,我说一句都说不得了?

还有,谁家姑娘农忙的当口能睡到晌午?这要是穿出去,得让人笑掉大牙,还要不要说亲啊?”

袁树被驳的说不出话。

好似孩子娘说的也有道理。

半天憋了一句:“孩子现在不是寄到祖父祖母名下了吗?让祖父祖母管,你以后少掺和,省得惹气生。”

这话又惹了马蜂窝了,让杜氏想起了当初为何要把袁明珠姐们过继给袁弘德夫妇。

越想越委屈。

夫妻俩正吵着架呢,袁伯驹过来了。

刚开口就点着火药桶了,招了杜氏好一通骂。

真骂得满头包。

“你们一个两个都说落我的不是,我就是那狠毒的后娘,不想她好?”

……

301、火坑

正因为杜氏不是后娘,才对子女更严苛。

她信奉的是惯子如杀子。

尤其是对女儿。

女儿在娘家只有短短十余年,之后要在别人家渡过漫长的岁月。

其中在婆婆手底下讨生活的年月,一般都长达二三十年甚至更久。

在娘家惯着长大,出嫁后怎么办?

难不成真像老话说的,用十年的懒散换二三十年的悲惨?

这些是她亲娘传授给她的,凭她的人生经验看也是对的。

小女儿针线活都不用心做,送她去女学也不情不愿。

这些在她看来太糟糕了。

杜氏的慈母心肠表现出来就是严厉,可她的这些严厉总被陶氏给挡着。

矛盾一直都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样日积月累,到了一定的时候就爆发了。

被杜氏说的,袁树都有些动摇了,也觉得小女儿如此下去不行,开始倒戈:“我去跟祖父说说?”

虽然语气不是很坚决,不过态度值得鼓励。

杜氏心情好了一些。

袁伯驹对他爹实在哭笑不得,“爹,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把杜氏扶着坐下。

“娘,你觉着我们家如今跟以前比日子过得怎么样?”

虽然不知道长子问这话什么意思,但想着越来越有奔头的日子,杜氏还是露出笑脸。

这种喜悦是从心底里发出的,眼睛里都带着笑意,灯光之下,脸庞都泛着莹莹的光。

抚了抚鬓角,“日子当然好了,要不是你小妹让人糟心,我觉得如今的日子再没有可烦的。”

大郎媳妇怀上了,年底他们家就又添一辈人,过完年正月里给二儿子圆房,二郎就由他媳妇管也不要她操心了。

三郎安静寡言些,但也得了莫先生青眼,他们家放出风声要说亲,最近也有几家有意要相看。

四郎就更不要说了,也不要她操心。

大姐儿自上次姚家大奶奶见了,喜欢得什么似的。

她瞧着倒是还好。

就是祖父对姚家三郎不太中意。

但是架不住姚家大奶奶殷勤,托了李家又说了好几次,这事也有些眉目了。

就是五郎,就算比不上几个哥哥,也还算规矩。

他们家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蒸蒸日上。

袁伯驹也不反驳他娘的话,又问道:“娘你如今还用得着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吗?”

杜氏摇摇头:“不用。”

他问的是杜氏另一个觉得日子有奔头的地方。

家里添了两房媳妇,又添了两个帮佣,她可不就清闲自在多了。

这些日子家里应酬多,衣裳都是让城里铺子量了尺寸做的,她连针线都动得少了。

早个半年,她都不敢想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若是袁明珠在此,就能用现代的一句话来总结杜氏这种情况: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

杜氏没错,错的是她的认知。

在她的认知里,女人就该十项全能,起早贪黑任劳任怨。

像小女儿这样娇气的,到了婆家擎等着受气吧。

被婆家打了娘家人去撑腰都不硬气。

所以杜氏想起袁明珠的样子就愁得吃不香睡不着。

不过杜氏虽然受眼界的限制保守了些,却不木讷,稍微想想就想通了长子问她这两个问题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说……?”

袁伯驹看他娘有些要转过弯来了,说:“我们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这次我们兄弟若是再能中一个秀才,家里不仅能免赋税和徭役,也有了使用奴仆的资格,

到时候家里再添几个使唤的人,也用不着您和妹妹再做活了,

就是嫁了人,我们家水涨船高,小妹嫁的人家也该是能有使唤人的人家,小妹做不做活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

见杜氏有话要说,袁伯驹止住她的话:“娘你先听我说完。”

“我知道娘你是担心以后小妹出嫁遭人嫌弃,娘你大可不必担心,妹妹有我们五个哥哥呢,我们得多窝囊,能让妹妹在人家吃亏?

小妹娘家得力,谁敢看轻她?

再说小妹不一定非得出嫁,往日曾祖父不是说过了嘛,给小妹招个女婿回来,眼前就有个现成的,我瞅着重阳还不错。”

在外头偷听的樊嬷嬷听到袁家大少爷打的让她们少主入赘的主意,气得暗自咒骂:你们家那个又懒又馋的夜叉女,嫁不出去就打我们少主的主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杜氏听说要把顾重阳招赘给小女儿,手摇得飞快:“不行,不行,重阳不能招,就他们家那一堆乌七八糟的茅包事,听着都糟心,

就那样的亲爹,都不如没爹跟后爹过的,还有那样歹毒的晚娘,我可舍不得让我们明珠跟他。”

袁树也赞同孩子娘的意见,那样的背景,太复杂,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是选个简单点的人家结亲。

樊嬷嬷:这些没眼光的人,居然嫌弃他们少主。

更生气了。

一时寻思着还是大少爷有眼光,一时又寻思着就该让少主把他们家闺女娶了,狠狠打没眼光的杜氏的脸。

一时又替顾重阳和顾氏伤心,摊着那样的亲爹和丈夫。

又听了一会,知道袁家没有起异心,就离开了。

因为心情复杂,警惕性差了点,没发现自己偷听的一幕已经落入梁氏的眼睛。

梁氏见丈夫去了公婆屋里那么久了,也不知道说得如何了,担心的靠着西厢房的窗子往堂屋公婆那屋张望。

把樊嬷嬷偷偷趴窗户口偷听看了个正着。

梁氏怕樊嬷嬷发现,忙从窗口离开。

她也隐约从丈夫口中知道一些樊嬷嬷的底细。

却不知道这人还刺探他们家,是她自作主张?还是有人授意她这样做?

刺探他们家是只单纯的提防他们生异心,还是为了对付他们?

不说梁氏思前想后,等着丈夫回来告诉他这件事,只说袁树他们三口把要不要招赘顾重阳认真的讨论了一番,最终把顾重阳给否决了。

杜氏以前也是打过顾重阳的谱的,那时候担心长女说不上好人家,也不是没考虑过他。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他们家正是最低潮的时候,也还不知道顾重阳的真实情况。

能有更好的选择,没有当娘的会明知是火坑还让闺女往里头跳。

302、麦子

这边袁伯驹借着说招赘,试探到他娘对小妹还是关心的,并没有因为小妹跟曾祖父母更亲近而跟她离心。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爹娘心思没歪,没有因为日子好了,他们相继有出息了就膨胀,不把曾祖父母放在眼里。

袁伯驹看来,顾重阳也不是良配。

他们家不是那等卖女求荣的人家,有多大碗吃多少饭,犯不着牺牲闺女跟他联姻攀附他背后的势力。

确定了爹娘的想法,袁伯驹就有底气了,接着说:“小妹还小呢,现在就说这个早了些,这是以后再说,

会不会做活,对小妹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再说小妹也不是不会做,我有时候看到妍娘还跟小妹讨教针法呢。”

他倒不是给袁明珠脸上抹粉,说的都是事实。

袁明珠只是懒怠做,不是不会做。

袁伯驹:“娘说小妹懒什么的,我可不觉得,在老家的时候就不说了,只说我们刚来那会,小妹天天跟着我们上山,

采了那么多草药,还找回来那些树木,后头又跟着曾祖父去卫所帮忙。”

“还有给棉花育苗,也是明珠做的。”袁树帮着补充。

细数数,袁明珠做的事情真不少,只是她没有照着杜氏希望的样子去做她想让她做的事,她做过的就被忽略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只愿意记住自己愿意记住的。

经丈夫和长子一提醒,杜氏再也不能回避事实。

看着她有些醒悟,袁伯驹才说到正题,把梁氏跟他说的那些说给他娘听。

“……小妹也只是个孩子,看顾自己都力有不逮,还跟着大妹招呼客人,丢了发钗她应该也难受着呢!”

袁树:“祖父说明珠的头发稀疏,发钗才容易脱落,让我带信让人给捎些桂花油给她用,肯定是小时候没奶吃,头发才那么少。”

把杜氏听得眼泪汪汪的。

又说:“她那手还肿着呢,今天还跟着下地了。”

一说这个,杜氏的眼泪更汹涌了。

想起她闺女的胳膊被麦芒扎得红肿。

袁伯驹把该说的都说了,他娘应该能想明白了。

只刚回到他们住的西厢房,就被她媳妇拽住,又说了桩糟心事。

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别声张,我先去跟曾祖父说说,看曾祖父怎么处置。”

第二天一早,袁伯驹就到了后院,把这事跟曾祖父说了。

袁明珠正在旁边,由着曾祖母给她的手腕上抹药膏。

直接接了一句:“这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她这是有感而发,昨天樊嬷嬷才瞪了她,晚上就出了偷听的事,她这是越来越放肆了。

人家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袁弘德听出她语气里的怨气,问:“她还干了什么?”

袁明珠瘪瘪嘴:“也没干什么,就是有事没事就瞪我两眼。”

陶氏一听,紧张的问:“怎么没听你说过?她还干了什么?”

觉得他们这是引狼入室。

“辰哥,把她送走吧。”

怎么送?正如袁明珠说的请神容易送神难。

就算是送,也不能撕破脸皮,得好聚好散。

袁弘德:“先别声张,我尽快想个法子把她送走。”

等袁伯驹都回去了,袁明珠还嘟着小嘴。

不是她不想说,是她说了也于事无补,在没有完全之策之前,他们根本没有底气动人家。

老婆子就是算准了他们不敢动她,才有恃无恐。

有时候袁明珠都想恶向胆边生,直接把她捆了卖了再说。

不过既然都挑明了,袁明珠就不怕是因为她曾祖父跟对方交恶了,挑拨道:“顾重阳也越来越大了,总待我们家也不合适,

以往是他年幼,又无依无靠的,我们家暂时收留的他,现在有人找来了,于情于理我们再留着人都不合适了。”

要送就干脆送干净,省得送走樊嬷嬷还会有其他什么妈妈姐姐的过来。

只外头有人时刻盯着就够让人心力交瘁了,回到家还不能安省,被自己人刀口向内,实在忍得难受。

袁弘德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事曾祖父会安排,你就别担心了。”

又说:“今天在家里待着,不要去地里了。”

不带她下地,昨晚回来缝的那对护腕不是白缝了?

而且外头多好玩,谁愿意闷在家里?

平日没人陪着曾祖母都不放心她和姐姐自己出门,最多就是搬个小板凳在门口坐着做个针线。

最近牛家的三个混账儿子回来了,这项活动也被禁止了。

最终袁弘德没拗过她。

看得杜氏反省自己,怎么会鬼迷心窍觉得小女儿懒啊,她闺女多勤快啊。

一时间一家人又和乐融融起来。

又割了一天大麦之后,袁家的麦子能收割了。

袁明珠姐妹被安排了在打谷场上看麦子,省得麦子被鸟雀偷食。

当然,也得防着人偷。

打谷场的位置就在冯家的西隔壁,当初分地的时候,几家的场地都在这里。

袁家拒绝了跟牛家共用场地的提议以后,他们家还是紧邻着袁家收拾了一个打谷场。

袁弘德见此情形,安排袁树把看粮食的棚子搭在了两家中间位置的角上。

这个位置不仅能把两家的界限分得一目了然,视野还好,有人若是从隔壁过来他们能一眼看到。

柳树湾自打冯家兄弟失踪,实际就只剩他们两家还种地,严氏整个人魔魔怔症的她家的地都荒废了。

地里的草比麦子还多。

麦田因为耕种时节的关系,草的种类不会很多,但是有一种野燕麦和荠菜,能在麦田里长得特别茂密。

跟晋地不同,晋地的荠菜都不够挖野菜的人挖,别说麦田里,野地里的荠菜都能给挖绝迹。

按照传统,任何能入口的食物,在中华大地上都没有泛滥成灾的可能,别说本土的物种,就是外来的没有天敌的物种,都能给吃成濒危。

可这会还不行,没有人。

冯家的地里满是荠菜和野燕麦。

不知道是不是上头有人打了招呼,冯家的地荒废成那样也没有人过来询问。

袁明珠姐妹拿了装针线的笸箩,坐在棚子里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看着麦子。

割好的麦子被拉了来堆在打谷场里晾晒。

303、能惹不能撑

不远处,袁末驹跟着它娘在田埂边的草地上玩耍。

这是这匹骡子买回来以后第一次出力,帮着家里拉石碌碌1。

劳动的间歇就被放到空地上去歇息。

之前因为它带着崽,一直都只每天固定时间带出去遛遛,并没有真正使过。

袁明珠尽力不让自己去关注那个可爱得有些犯规的小马驹,因为她总觉得就它母亲的基因而言,小东西一旦长大了,肯定会长残。

现代那一世看多了小时候可爱,长大后残得让人恨不得自戳双目的童星,她还是克制些追星吧。

不然以后想想自己曾经脑残追过的星,该多破灭。

袁少驹和顾重阳好像没有这样的顾虑,再次往打谷场运割好的麦捆的时候,两个人又跟车回来了。

打闹着把麦个子从牛车上扔下来以后,袁少驹对袁珍珠喊:“大姐,你帮我们把麦个子拆开摊开晒,我们去看看袁末驹。”

走过来的周大人扭头对姜大人笑道:“袁末驹?他们家新生的那只小骡子的名字?”

姜文翰品味了一番:“这名字倒是挺契合。”

二人一起大笑。

袁务川听到了,忙过来招呼:“二位大人来了,去家里坐吧。”

周玉典:“你忙你的,我们随便看看。”

话虽如此说,袁务川还是去地里通知了袁弘德回来待客。

袁弘德回来之前,周大人他们先随着袁少驹他们去看了袁末驹。

这世上大多数的动物,在幼崽时期都能萌得人一脸血。

袁末驹尤其是个中翘楚。

袁幼驹那种强行卖萌的,跟人家这种无形卖萌的比起来就不够看了。

它如今长大了,原来的可爱一点也看不到了,就是个丑丑的猴子。

看到大家都只关注袁末驹,没人搭理它,气得拿着土坷垃朝小马驹扔过去。

袁末驹有点懵,吓得往它娘身后躲。

护崽的骡子不乐意了,冲着袁幼驹扬起蹄子。

往日一起出门遛弯的情意荡然无存,这对好基友反目成仇。

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就在大家都以为袁幼驹会冲上去跟骡子开战的时候,它委屈巴巴的靠到袁少驹跟前,装起了小可怜。

众人被它的这通骚操作闹得有些迷。

随后爆出笑声。

袁明珠觉得,猴子不要脸起来一样天下无敌。

本来气氛颇好,突然后头传来人说话声:“这小猴子有意思,光腚戳马蜂——能惹不能撑啊!”

袁明珠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是牛大蹦。

她也不能回头看,不仅不能回头看,得赶紧拉着她姐姐离开这边。

这个歇后语是本地的一个俗语,一般都是汉子们在一起吹牛闲聊时候才会说。

应该是牛大蹦在铁矿矿坑里干活的时候学来的荤话。

如果在场有女子或妇人,这样说话就十分无耻了。

周玉典和姜文翰都微微皱眉。

姜文翰往身侧的随从看过去,那随从马上呵道:“大人们在此,何人在此喧哗,还不速速回避。”

牛大蹦拿低俗当有趣,原本想着跟两位大人套个近乎,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时人等级森严,牛大蹦噤若寒蝉,跑开了。

姜文翰问道:“这是什么人?”

随从还记得牛大蹦,当日就是他去通知把牛家三个人给放了。

正是因为跟随从有这点渊源,牛大蹦才会贸然上来凑近乎。

随从把牛大蹦的来历说了。

让姜文翰听得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们还有徭役没有服完?”

“是。”

“去安排一下。”

“属下明白。”

牛大蹦做的事算不得大恶,一般官员要么不搭理撵走完事,要么做出亲民的模样交谈两句就丢到脑后。

也是牛大蹦素日行为不端,袁少驹和顾重阳看到他就一脸戒备,随时准备捏着拳头上前殴打一顿。

也是他倒霉,遇到姜文翰要替顾重阳收拾他。

同时也是他的运气好,这一幕被躲在暗处的严氏看到了。

能确定她两个儿子的失踪跟牛家的人没有关系。

想起跟她接洽的人说的,她不能走,还得在这里继续完成她的差事。

不过给她提高了饷银。

只凭她自己,要完成任务困难太多,所以她得物色几个帮手。

她选中了袁家的樊婆子,现在看着,牛家的人也可以收买了用用。

说干就干,她追着牛大蹦跑的方向跟了过去。

袁明珠拉着姐姐回到看场的窝棚。

这种被人言语调戏的事最让人憋屈,只能忍下。

不过袁明珠也有些疑惑,往日周大人他们经常在村里出现,尤其是恢复修缮集市的时候,几乎就驻扎在村里。

近水楼台,牛大蹦要想巴结他们,那时候比现在容易啊!

那时候牛大蹦都没这样子往上硬巴,只指使着他爹娘试了几回,没找到机会就算了。

今日怎么回事?打了鸡血一样往上扑?

正在想着,她曾祖父回来了。

请了周大人他们到家里坐。

为示好于袁家,姜文翰向袁弘德透露:“我已经安排好了,待农忙一过,就拘了他们去服徭役。”

袁弘德:“这样甚好,省得他家出不了罚银天天吵闹不休。”

姜文翰:“今日这事也是因我而起……。”

把牛大蹦是他令人放回来,才有他今日套近乎,让袁家姐妹受了委屈的来龙去脉说了。

袁明珠躲在里间听了,依旧觉得牛大蹦的行为跟他平日的性格不符。

就像老鼠不会到猫跟前溜达,平日手脚不干净的人不会到官员和官差跟前溜达。

这些是直觉,没有依据,却是不好说与姜大人听。

袁明珠想着不能说给姜大人听,说于樊婆子听并没有问题。

樊婆子整日疑神疑鬼,受迫害妄想症一样。

她说的事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这事樊婆子也会抓着不放。

想着怎么利用樊婆子,就听到外头周大人问:“袁先生,来的途中看到地里种了许多作物,长势很好,不知种的是什么?”

注1,石碌碌是有些地区的叫法,学名叫碌碡也作磟碡,还有些地方叫石磙子、碌碌磙子、碌磙子、碌碡磙子等。

在打谷场上给作物脱壳或压碎、压实土块的时候叫上面这些名字,还可以当成碾磙跟碾盘组装起来,做成石碾子。

石碾子的作用和石磨差不多。

有一个歇后语:碌碡碰石碾子——硬碰硬。

它们是同一样东西不同的用法,所以名称上有些不同。

304、棉花

周玉典也觉着像棉花苗,但是又不敢确定。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棉花苗应该长得稀稀落落的,缺苗特别多,农户没法,只能在间隙大的地方补种其它作物。

不会像袁家种的这样,整整齐齐的铺排开,看着就让人精神抖擞。

袁弘德:“大人说的是东南边地里?那是棉花。”

心里还想着,周大人真是五谷不分,棉花都不认识。

听说真的是棉花,周玉典惊讶道:“真是棉花?袁先生家的棉花为何长势如此好,跟我在其它地方见到的都不同?”

其他人种的棉花因为中间的间隙过大,田间管理和采摘都不便利,土地的利用率也低。

别看袁弘德在心里褒贬周玉典五谷不分,其实他自己也是个五谷不分。

至少他就以为棉花就该是长成这个样子,他从来不知道别人家的棉花长成啥样子。

是以周大人问的问题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对答。

周玉典只以为他是有独门诀窍,不愿意透露,对自己的莽撞有些懊悔。

袁弘德虽然五谷不分,人情世故上却精通,见他这样,也就想通了他们家的棉花培育方式定然比别人家的高明。

因为种子就是买来的大路货,差别肯定就出在种植方式上。

想起他家小宝强硬的要求就得这么种,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照着惯例,他不想让曾孙女出这样的风头,念头微转,就回答道:“也不是什么秘密,这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学来的诀窍,

只要照着固定的方法育苗,都能长成这样。”

周玉典往袁弘德的方向倾着身体,“哦?还请袁先生详细说说。”

陪坐的姜文翰也差不多姿势,也是支着耳朵等着听。

朝廷正在各地推行棉花的种植,但是百姓不愿意种。

若是能有一套成熟而又行之有效的方法能提高棉花产量,这件差事就好办多了。

不管是谁去办,都是事半功倍,现成的考绩啊!

袁弘德:“说起来有些复杂。”

周玉典以为他是要待价而沽,想提些条件。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要拿到种植方法,也是为前程。

正要开口允诺好处,就听到袁弘德又说道:“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明白,这样吧,我回头把种植方法整理成册交给大人。”

主要他真说不清楚,种的时候他都没仔细看。

周玉典:“麻烦袁先生了。”

如此重大的事情,只说个谢字就太简慢了,回去得跟幕僚商讨一下该如何投桃报李。

又说:“我回头派些人过来,先生多指导指导他们,也顺便帮先生干点活。”

袁明珠在屋内听了大喜,他们没有背景,种植棉花的技术放在他们手里也发挥不了效用,不如拿去换些实在的好处。

给棉花打尖、摘棉花,都是工作量很大的活,有人来帮着干活,那就太好了。

而且她也想利用这次的事给樊婆子上点眼药。

所以没等袁弘德同意接收周大人送来的人,她就奔出去趴在他曾祖父的膝盖上,“不要别人住在我们家,他们会偷偷瞪我,吓唬我。”

呜呜呜呜的假哭得好不伤心。

只是她猜错了,人是姜文翰送来的,不是周玉典。

袁弘德配合的天衣无缝:“你看错了,樊嬷嬷怎么会瞪你呢?”

对周姜二人解释:“小孩子闹脾气,非得说家里的樊嬷嬷偷偷瞪她,这孩子,可能那天睡迷瞪了。”

脸上的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就是一副宠溺又为难的样子。

也算是本色出演。

袁明珠心说:今天真是老天都助她,还那么巧樊婆子去地里了,不然她还真不好当着她的面告状。

只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大人只说了句:“小孩子敏锐着呢,许是那婆子真瞪了她,袁先生好好查问查问。”

等了半天,袁明珠就等来他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有些傻眼。

难不成是她猜错了,周大人没有跟铁矿那边勾结?

就在袁明珠觉得好心累,快演不下去的时候,姜文翰开口了:“一个仆妇,若是不服管教,不尊重主子,换一个就是了。”

周大人:“就是,不听话就换一个。”

“我派来的人肯定是精挑细选的,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袁先生尽管放心。”

袁明珠扫视着两人的表情,周玉典脸上一片坦然,倒是姜文翰的面色透出些青色。

她可能真猜错了,姜文翰才是那双白手套。

谁是白手套她不关心,姜文翰肯定不会跟幕后那人有直接的联系,她觉得通过姜文翰追差幕后那人不太现实。

她现在关心的是樊婆子什么时候能被送走。

虽然跟她把顾重阳和樊婆子一堆送走的预期有些远,不过能先送走一个是一个。

袁明珠满意了,就着她曾祖父的手喝了一口茶,坐在旁边听他们议事。

“大车已经做好了,本来这次要给您捎来的,因为要从其他地方绕行,就没带来。”

拿了一封信:“铁矿驿送来的信,有先生家一封,我给捎来了。”

袁弘德接了过去,袁明珠瞥了一眼,是大嫂娘家寄来的。

这会姜大人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又是那副精通彩虹屁的模样:“原来你家少奶奶是汾城潜下镇梁巡检家大小姐,你家大少爷仪表堂堂,想必功课也出色,才能得梁巡检看重……。”

一时间别人都没话说,就听他叽里咕噜说个没完。

所以不要小瞧擅长拍马溜须的人,能找到最佳的切入点把人夸得飘飘然也是一桩本事。

而且谁也不能保证他献媚的表情下面不会藏着另一副面孔。

很快梁氏带着吴氏收拾出一桌简单的饭菜。

因为是农忙,家里为了能吃喝好有力气干活,肉菜备了些。

就是天气热起来,备多了吃不完就浪费了,备得并不多。

而且人手不够,只能简单做了几个菜。

周玉典他们也不嫌弃,吃了饭菜,稍事歇息就打道回府了。

他们得赶回去做些准备。

其它的不说,流民案揭发出来以后,武安州里那些大户,不甘心开垦好的土地落入其他人手里,撺掇着知府开放闲置土地出租。

他们明年要试种棉花,看看用袁先生提供的方法产量能提高多少。

就得赶在其他人把附近的土地租赁之前先租赁下来。

305、狼崽子

送走周大人一行,袁明珠回头就看到顾重阳站在他们家东侧的草垛跟前,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着不可置信和失望。

袁明珠觉得有些糟糕了,只想着樊婆子本人不在,就忘了顾重阳还在。

她有些自嘲的想着,看来樊婆子比她做人成功。

她自认为对顾重阳也不错了,可是真遇到事的时候,这个喂不熟的狼崽子还是愿意相信后头才来的樊婆子。

看来人跟人还得看缘分,不是靠先来后到,也不是看付出多少心力,先来的付出心力了,不一定比后到的占优势。

“姜大人是樊嬷嬷的上官吗?”

顾重阳叫住袁明珠问她。

他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了,问她只是要听她辩解,想听她告诉他,这样对付樊嬷嬷的原因。

“是。”

“为什么?”

听他问出这句为什么,袁明珠就知道他心里的天平往哪里偏了。

世人都同情弱小。

无依无靠的一个老嬷嬷,在不知晓她还能对人威吓的前提下,可不就很弱吗?

或许被告知她会威吓他人,也会选择性不相信,为她找出千万种理由。

袁明珠不觉得有义务给他解释,毕竟她才是受害人。

不过,既然决定要好聚好散,他们做了那么多,不该因为一个老婆子,被抹煞他们的付出。

该让他知道真相,不求他来日回报,至少不能被恩将仇报。

“樊婆子这些日子总是瞪我。”

其实这个解释之前已经说过了,愿意相信的人早该信了,不愿意相信的,就如现在这样,“曾祖父不是说……?”

曾祖父不是说你是睡迷糊看错了吗?

如果说往日顾重阳能从袁明珠的眼睛里看到春日暖阳,这一刻,他只看到了风刀霜剑。

心里一慌,说了一半的话被吞进喉咙里。

两个人在这吵得不亦乐乎,实际看在大家眼里不过是两个毛孩子在闹别扭。

袁少驹牵着袁末驹,“重阳,走了。”

他们吃过午饭了,得去打谷场里替换祖父,让祖父回来吃饭。

见顾重阳面色难看,火上浇油:“小妹,你又欺负重阳。”

袁明珠觉得,她欺负顾重阳已经在大家心里根深蒂固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即使后来顾重阳知道真相,也没有跟大家否认过,一直任由所有人同情他。

她以为顾重阳知道真相以后会理解她的苦心,看来她低估了人的自尊心,或许他内心深处就是这样认为的吧?

被袁明珠一瞪,袁少驹立马从心,怂怂地说:“我先过去,你们慢慢说。”

扔下顾重阳跑了。

该说的都说了,别人不相信她也不能按着别人脑袋让人家相信。

“之前一直以为周大人是你那个故人派来的,现在看来,姜大人才是,虽然还不知道那个故人是谁,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

这里安全是安全些,但留在这里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若是不想一辈子落个奴仆的名,我去跟曾祖父说一声,想办法送你去投奔这位故人。”

袁明珠把话说得十分推心置腹,一副为对方着想的样子,实际就是在诱导对方选后者。

她对扛着这个包袱烦了。

趁着大家还没闹翻,趁早把包袱丢出去。

她以为以她这么多年的手腕和见识,哄顾重阳这么大孩子还是跟哄傻小子一样容易,结果却出乎意料。

顾重阳低着头,拿脚踢着脚底的土。

“我若说我不走呢?”

袁明珠觉得他知道了她准备赶人。

“随便你,既然当初应了你娘收留你,我家就不会食言,左不过多双筷子的事。”

两个人都不再提樊婆子的去留。

因为都知道,樊婆子的去留已经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她何去何从,得姜大人或是他背后的人去决定。

袁明珠说了这句话就离开了,觉得气闷。

离得近了,这匹狼崽子收起他的爪牙,她都快忘记了他是当初那个摔掉了门牙还能爬起来往终点蹿的狠人。

站在她身后目送她离开的顾重阳像是自言自语道:“她没欺负我。”

她只是想把付出的那些关心收回去,及时止损。

想摆脱他?

顾重阳倚在草垛上,碾了碾脚下,留下一个寸余深的脚印,去跟袁少驹汇合了。

柳树湾村平地起波澜,从柳树湾离开的周大人一行也不太平。

走到半道,就遇到了前来寻人的下属。

“大人,老鹰山那边三处移民村落的麦田着火,未收割的麦子被烧毁许多。”

周大人:“什么人干的?”

这个季节虽然天干物燥,却没有下天火,没道理三处相继着火,只能怀疑是人为纵火。

“抓到一个人,不过混乱中被人打死了。”

“鹿四喜呢?周大人一面催马前行,一面问。

老鹰山一带的移民村落归鹿四喜管,他是周大人其中一个下属。

下属面露难色,支吾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过鹿四喜是个什么德行周大人再清楚不过,“喝酒误事,人呢?”

“被张通判派人给拿了。”

一直跟在后头沉默着的姜文翰听闻鹿四喜被张通判派人给拿了,神情微动。

驱马向前,“大人,要不要通知其他地方加强防备?”

为防引起混乱,造成人心惶惶,一般这种恶性事件都是封锁消息。

然后加派人手暗中加大力度查访。

这样一上来就找背锅的人,只怕就没打算查案,或者更严重些,知道是什么人做的,甚至知道还会发生类似的纵火案。

联想之前端午节两方对峙,他们让人给对方的警告,姜文翰更倾向于这是对方的报复。

周玉典在施政方面就是个新手,从来都是被姜文翰牵着走。

马上应道:“派人去各处通知,加强防范。”

天黑之前,各处都相继接到通知。

也接到通知的柳树湾,各家心思各异。

拿到严氏给的银子,正准备带着弟弟大干一场的牛大蹦问她:“我们要不要趁机给袁家……?”

做了个放火的动作。

严氏也有些意动,要是能趁机把顾重阳给烧死,她就能结束任务回去了。

不过很快就清醒过来。

306、防火防盗

丈夫和儿子都没了。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他们肯定是凶多吉少。

城南发现的两具无名尸,高度腐烂没法辨认,但看衣服鞋袜,是她两个儿子无疑。

任务结束就代表着她的生活来源也断了,她才刚刚年过四旬,没了收入,就只那些抚恤,坐吃山空,到老了怎么办?

难不成还要去善堂里存身?

若是往日她想的是怎么处理掉顾重阳,现在顾重阳成了她的衣食父母,她想的更多的是怎么保护好他。

在心里把牛大蹦这个蠢货骂了一通,说:“你的任务是盯着顾重阳,发现有陌生人接近他就来报我,不要自作主张。”

牛大蹦在铁矿干活的时候,突然开窍,知道了傍上好靠山的好处,做梦都想着能攀上大人物,替大人物做事。

好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不敢把差事办砸了,把趁机给袁家使坏的想法先放了放。

他跟袁家真说起来也没有太深的私怨,最多就是来的途中打了一架,想跟袁家合用一处打谷场被拒绝了这种小事。

之所以要对付对方,更多是出于红眼病发作。

私怨跟前途比,当然是前途更重要,等他发达了,想收拾袁家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边袁明珠坐在一堆为防止下雨备下的遮雨的芦苇席和油毡上,似乎无意的对她姐姐说:“严氏跟牛大蹦好上了吗?怎么他们总凑在一起说话?”

袁珍珠拍了她一下,“小孩子家瞎说什么?”

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有心,樊嬷嬷在心底把袁明珠鄙视了一番的同时,也觉得两个人年龄差距这么大凑一起不寻常。

严氏若是个年轻的寡妇还好说,她都能做牛大蹦的娘了,反常必有妖。

也在心里耻笑袁明珠:真是缺教养,这么大姑娘了一点礼义廉耻都不懂,跟个粗俗的村妇一般,这种话也敢说,真是丢人现眼。

鄙视着袁明珠,也被她支配着,照着她的意志去监控牛大蹦。

袁明珠知道这老婆子没想她的好,肯定在心里嘲笑她。

不过为了利用她的剩余价值,在她被调离之前再发挥些余热,嘲笑就嘲笑好了。

安排妥当樊婆子,袁明珠开始抽空给周大人整理棉花种植方法。

要整理成册交给周大人。

逐条书写。

也不用写得文绉绉,用大白话写好就行。

有时候就十分庆幸,现代那一世学的是中医,学中医,为了钻研古籍,她的繁体字和古文功底都十分扎实,倒是省下许多工夫。

袁伯驹看到小妹端坐在桌前写字,对杜氏说:“小妹有曾祖父和曾祖母从小教导,又跟着我们耳濡目染,不比正经学堂里学出来的差。”

杜氏:“知道了,娘已经想明白了,明珠这样就挺好,不会再强制着她按照我的想法做了。”

跳出原本的眼界再去看她家小女儿,果然越看越觉得比别人都更出色。

吃了晚饭,歇息了一会,袁弘德开始安排家里人轮番守夜的事。

“白天地里和打谷场上都不缺人,只晚上得注意些,不过现在正是农忙缺人手的时候,若是再分出人手去守夜,只怕大家的身体会吃不消。”

这烧麦子的人真是缺了大德了。

按照传统,就是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板流脓的人,也不会打田里庄稼的坏主意。

最多偷着吃一些。

一时间,咒骂这些人的不仅仅是袁家,几乎整个武安州都在骂。

因为最先被烧了麦子的是移民,所以矛头被对准本地的原住民。

原住民也人人自危,生怕坏人也来烧他们的麦子,更怕被烧了麦子的移民无差别打击报复,让自家跟着遭殃。

还有跟牛大蹦想法差不多,趁机趁火打劫,打击报复往日的宿仇。

武安州眼瞅着越来越乱。

势头马上有控制不住的趋势。

知府也受到上官的申饬。

一肚子恼火的知府,把最先不查罪犯查下属的张文辉,和贸然下令让消息走漏的周玉典都叫了过去。

周玉典不是本地官员,知府话虽暗含机锋,却不能没头没脑的训斥。

张通判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被骂得满头包。

两个人在门外相遇,冤家路窄。

张通判:“哼!”

一耍袖子准备走。

周玉典只摇头,不想理会。

姜文翰替他拉仇恨道:“张大人好气量,偷鸡不成蚀把米都能忍下,可惜了,我们大人也不是好拿捏的,下次再想损人不利己,也掂量掂量再说。”

这人不仅彩虹屁了得,说起气人的话也气死人不偿命。

张文辉差点没被气的背过气去。

“你……。”

要知道官场上都含蓄得多,这样直接大耳刮子哐哐打脸的那是菜市场上泼妇才干的事。

“我什么我,害人不成反害己,还连累到一城百姓,更累得知府大人官声有损,张大人真是厉害。”

说着还举着大拇指,只快戳到张文辉脸上去。

张文辉回到府中,余怒未消。

问幕僚:“能不能确定周玉典的来历,他究竟走的谁的路子到得了这件差事?”

若是没有后台,或是后台一般,他一定要扒了他们的皮,以报今日羞辱之仇。

幕僚赶紧劝慰了几句,“大人息怒,跟这等小人犯不上,周玉典这人看似并没有什么来头,都说是他的上官举荐的他,

不过这事也不能确定,他在官场淫浸数年,若是没有人授意,怎么敢处处跟您为难?”

张文辉这会怒火也消了些,问:“那些人都处置干净了吗?”

本来还想再做下几例,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周玉典不按套路出牌,反而把他们自己给套路了进去。

“处置干净了,人手都是翟家出的,翟家家主保证不会出问题。”

好在麦收虽然累,总有收完的时候。

等田里的麦子变成粮仓里的麦子,不再怕火烧,这件案子才慢慢平息下来,变成一桩无头案。

袁明珠书写的棉花种植方法也写好了,让回城的工匠管事给捎进了城。

隔壁工棚彻底空下来。

不过也没空几日,刘家的人很快住了进来,他们之前一直住河对岸开垦荒地,现在地犁好了,豆子种了下去,人就搬了过来。

307、目标

袁明珠写好的棉花种植方法送到周大人手中,周大人看了,不遗巨细都写得清晰明了。

甚至跟哪种作物适不适合接茬种植都有表明。

“棉花虽不怕重茬,重茬久了也要瞎。”

“谷茬种棉花,十年九不差。”

“豆茬不种棉,种棉收僵瓣。”

……

周大人把种植方法递给身后的姜大人:“你也看看,我觉得可行。”

姜文翰对种地不懂,但是他对周玉典和袁家有信心。

而且这种事虽然推行起来得费不了少人力物力,如果成功了,收益远大于投资。

他们利用周玉典这么久,本来就该有所回报。

回报周玉典的同时,他们能调动朝廷更多的资源,是权力扩张的好契机。

方法他也没有细看,说道:“袁先生的法子,应该可行。”

“正好刘家在柳树湾河北边租了一片地,干脆让他家再多租些好了,明年就以他家的名义试验一下,如果可行,就可以上报朝廷。”

刘家在本地树大根深,他家树上的果子,应该没人去摘,让刘家帮着行事的同时,也让他家分一杯羹。

交好刘家也是项庄舞剑,意在守备府这个沛公。

任家已经逐渐失去影响守备府的能力了,他们得重新寻找目标。

刘家,是目前能影响守备府的另一个目标。

当然,最能影响守备府的是新任守备夫人。

只是目前现任守备夫人还在,新任守备夫人还在不知道哪个娘家待着。

所以,刘府是目前的最佳选择。

武安州的各方势力都摸得清楚,只转瞬之间,姜文翰就把各种利弊掂量了一遍,做出决定。

周玉典之所以一直都被他牵着走,也是因为这人能力卓然,总能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姜文翰打着周玉典的旗号去了南山刘府。

听说姜大人登门拜访,刘自耕有些意外。

他们跟这些管移民的官员有些走动,但是并不多。

还是上次因为张家那件事,通过铁官府打了一些交道,他想不出姜文翰前来是为什么事。

不过多个朋友多条道,而且他们如今借了对方的工棚安置佃农,人上门了不好不见,刘自耕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出来接待他。

见面拱手道:“姜大人大驾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二人你来我往寒暄了一通,最终说到正题上。

姜文翰把袁明珠写的那份棉花种植方法递给刘自耕:“前日得了一份种棉花的法子,想找一处试种。”

刘自耕接过去看了。

上头的字他都懂,但是他没种过棉花,不知道这样种跟其它的种法有什么区别。

所以看了也不甚热切。

对姜文翰说:“实在抱歉,河北那边人手少,种如今这些地都紧巴巴的不太够,帮不上大人的忙。”

饶是姜文翰舌灿莲花,这会被拒绝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最终也未达成共识,姜文翰带着遗憾离开了刘府。

回到后宅,耕大太太问他:“姜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说是打哪得了一份种植棉花的法子,想明年用咱们家租的那块地试种。”

“哦?”

耕大太太升调哦了一声。

刘自耕:“你也听过这个法子?”

“嗯,昨日郝妈妈给她儿子送东西去柳树湾,回来说柳树湾袁家的棉花长势特别好。”

看到丈夫面色古怪,问:“老爷不会是没答应吧?”

刘自耕尴尬的笑笑,“我哪知道那法子真有效?还以为姜大人夸大其词呢!”

曾经有一个发财的机会放在我眼前,我没有珍惜,现在想反悔还来得及吗?

问耕大太太:“现在该怎么办?”

耕大太太对丈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本来是个好机会,还能顺便卖姜大人一个人情,现在倒好,一口拒绝了。

回头再自己找回去,不够丢人现眼的不说,姜大人不得说他们没好处就躲,有好处就贴上去?

事已至此,再埋怨也于事无补,只能说:“派个管事去柳树湾实地看看,若是真如郝妈妈说的那样好,老爷就去找姜大人说说。”

刘自耕却想托人去说。

耕大太太:“老爷自己去就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件事,姜大人不会出去说,多托个人去说这事就多个人知道。”

刘自耕:“那还是我自己去吧!”

做夫妻时间长了,耕大太太也总结了一套对丈夫顺毛捋的法子。

要说往日她对把丈夫养成这幅模样的婆祖母还有颇多怨言,自从前头任氏没了,她把三个孙辈接到身边抚养,对婆祖母反而理解了。

儿子毕竟是自己的,再不好也不想把孙子养的跟他父亲离心,久而久之,丈夫可不就是这幅样子了吗?

好在经过她多年的调教,总算对张家那对母女不再一味容忍了。

至于其它方面,也都有所长进。

耕大太太叫刘管事进来,当着丈夫的面吩咐他:“你去挑些礼物送去袁家,之前的事亏着他们帮忙,昶哥儿几个也多得人家照顾。”

顿了一下问道:“别院里的荷花开了吧?”

刘管事:“前几日来报,说出了花苞,应该开了。”

话题转得陡,刘管事差点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猜想着夫人或许是想请客,想请的应该就是刚提到的袁家人。

忙补充道:“别院的石榴花也正开得好,把宴席摆在临水的溪客洲1,正好能赏荷花,也能看到石榴花。”

“想着马上该赏荷花了,才使人过去打扫过,一应物件也都备齐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可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若要去哪里,行李都得装几个箱笼。

就算是别院小住,各种小摆件得带着,里衣鞋袜都得按规矩备足。

去了别院,别院也不能光秃秃的吧,椅袱帘帐这些总得有吧?

是以除非宴客,不然耕大太太除了一年一次的避暑,很少出去住。

天气还没热,荷花还没到开得最好的时候,为何要赶着这个时候去别院?

刘管事的心思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圈。

看着坐在旁边的老爷,想着肯定是老爷又做了什么糊涂事,得宴客弥补。

注1,溪客洲:从《红楼梦》中的紫菱洲借鉴而来。溪客,荷花的一个别称。

308、邀请

要不怎么说刘管事是从小跟着刘自耕的人,对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正想着,就听上首夫人接着说:“你去袁家问问,最近可有空闲,就说我们家别院的荷花开了,想请他们去别院赏荷花。”

刘管事正在想礼下于人必有求于人,就听他们家老爷插话道:“顺便看看他们家种的那些棉花,是不是真如姜大人说的那么好。”

跟夫人相比,老爷做事忒功利了些。

刘管事相信,就算老爷不这么急吼吼的说这件事,夫人也会说。

老爷这个样子,实在让他这个刘家家生的奴仆也不好意思说他比夫人好。

耕大太太:“是啊,看看棉花的情况,郝妈妈说长势特别好。”

第二天,刘管事带着礼物赶往袁家。

袁家的棉花田就在路边,走在路上就能看到田里的情况。

刘管事看了,也觉得棉田的长势喜人。

他们家老夫人的嫁妆里有一个庄子,庄子里就年年都种棉花。

他觉得,袁家的棉花比老夫人庄子里的棉花好太多了。

植株更强壮。

袁弘德正带着家里给棉田除草,看到他的马车过来,忙遣了袁树:“小树,去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袁树到了路旁,跟来人说了几句话,回去禀道:“祖父,是刘府的刘管事,来找您的。”

刘管事跟在袁树身后,不远不近,听到袁树提到他,忙驱步上前:“袁先生,小人刘源,奉了我家老爷之命来给您请安。”

他的小厮千张拎着礼物站在后头。

本来还觉得就是一户农户,还得自己下地弯腰撅腚的干活不以为然,看他家管事这样恭敬,忙收起傲慢,跟着躬身行礼。

袁弘德见过刘管事数次,也算是熟识了,忙招呼他:“这大热的天还专门来,让人捎个信就妥了,到家里坐坐,喝点茶。”

引着人往家去。

刘管事上去扶着他的胳膊。

袁弘德摇摇手:“不用。”

刘源没敢太耍滑头,也算实话实话道:“姜大人找了我家老爷,说袁先生您家的棉花种的特别好,我家老爷让小人前来见识一番,

若是能行,准备明年在我们家的地里也种棉花。”

这种事情,种好了人家未必感激,种不好人家会有怨言。

袁弘德淡笑道:“就是打老家那边学来的法子,那边种的效果还行,不过十里不同天,也不知道在这边能不能行?

我们也就是人手少,种这个不用挤在几天里收割,才想起来种种试试,成不成的总不用交田赋,就大胆种了。”

言外之意,你们得交田赋,我可不敢打包票,只不过说法委婉得多。

刘管事也是个人精,当然听懂了。

“种地本就是看天吃饭,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饭吃,不过经验也很重要,还得对跟您请教。”

说着话到了袁家门外,郝妈妈的儿子胡禄接到信,知道刘管事过来了,也匆匆赶过来。

胡禄这人身材不高,很敦实,一脸的憨实相。

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是耕大太太的心腹郝妈妈的儿子,却没有在府里谋个体面又油水厚的差事,而是来这里种地的原因。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袁明珠觉得这位郝妈妈极有见识。

知道自己儿子能力有限,真放到那等重要的位置,做不做的出成绩都是次要的,万一被人算计了,一家子的体面没了不说,还有可能被人害了性命。

不如老老实实放出来帮主子管着个庄子,只要勤快些,总能做出些成绩。

胡禄给袁弘德和刘管事行礼。

刘管事笑道:“葫芦啊,在这还习惯吗?”

葫芦是胡禄的谐音,也是他的小名。

又说:“你娘不放心你,让我给你捎了些东西过来。”

“种地的事多跟袁先生讨教,有点眼力见,平常多帮着袁先生家干点活。”

他说啥,胡禄一律点头受教。

这些日子,胡禄这些人跟袁家相处的还不错,也算是互帮互助。

过河用的是袁家做的木排,要在河对岸建仓房和住房,借的也是袁家的泥坯砖模子。

就连他们做饭的灶台,都是袁树指导下垒起来的。

不用刘管事特意教导,胡禄也知道跟袁家好好相处。

毕竟来之前他们家老爷也交代了,要他们负责袁家的安全。

实际这种在农忙时节去别人家拜访的人挺招人烦的。

主人家不得不把要干的农活放下,陪着说些闲话。

刘管事也知道他自己招人烦,接过千张手里的礼物:“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袁弘德示意端茶送上来的杜氏把礼物收了。

说了一番互相问候的话,刘管事说起刘自樵:“樵二爷知道我要来,让我转告您,店里从江南那边新来了几样新首饰,样式新颖价格不高,二爷没舍得卖,给您留了几件。”

找着话题套近乎,不让场面冷场。

心里不无埋怨,本来多简单的一件事,现在闹成这副局面。

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一个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

“张家的那件事不是大伙不想帮,实在是因为这件事是人家族里的族务,外姓人不好多掺和……。”

硬要掺和也不是不行,有财大气粗的,愿意当冤大头帮着填补亏空,把族产给补齐,也有掺和的。

刘自耕被耕大太太调教多年了,自不会再傻乎乎的听他爹的话出这笔钱。

刘老太爷倒是想出,但是这么些年,他手中的那点钱早就被那些庶出的子女今天哭穷抠点走,明天甜言蜜语再抠点走。

七抠八不抠的,早就被抠得差不多了。

他也不傻,不可能临老临老了把自己弄成个穷光蛋。

虽说儿子媳妇不敢刻薄他,但是他总不能待府里不出门,吃住都一直在家里吧?

偶尔也得出门会个友,喝个小酒,买点零碎物件。

总不能攒个把月的月钱攒够买一件东西,再攒个把月才能够再买一件,出门扣扣索索点个菜都得算这顿花了多少银子?

谁有也不如自己有,两口子还隔一手呢,他总得给自己留够自己花用的。

真若混到买个东西就跟儿子媳妇伸手,就算儿子媳妇不问他手里的财物都去哪里了,他也丢不起那个脸。

309、召回

“我们老太爷倒是疼大姑奶奶,但是,大姑奶奶毕竟是张家的人了,这事老太爷也不好帮着出银子……。”

虽说刘管事说起他们家老太爷的事说得相对含蓄,袁明珠也自行脑补出一个日暮黄昏的老头所担心的一切,和他能做出的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再说这事本来就是大姑爷做的不地道,怎么能私自出售族产呢?把族产都卖了,祖宗的祭祀怎么办?族内的事务要银子怎么办?

虽说是姐弟,大姑奶奶夫妻做错了事,我们老爷也不能太偏袒,赔银子是一定要赔,私产不够就用大姑奶奶当初的陪嫁赔,

张家族里要另选族长,这事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务,我们老爷不好多管,

但是要想休了我们大姑奶奶,老爷说什么也不能同意,真当刘家没人了吗?不可能任由别人欺负刘家的姑娘……。”

袁明珠心说:是你们家大太太怕你们大姑奶奶真给休回来也不会是个省油灯,会把娘家搅得鸡飞狗跳才力主不让张家休了她吧?

张家族人威胁要去告官,状告张齐亮侵吞变卖族产。

还威胁要把张刘氏休了。

目的就是让他们把银子赔出来,并把族长的位置让出来。

“休不休的,也不是谁红口白牙一说就能休,就是侵吞族产,叫真论起来也可能是经营不善……。”

最终谈判的结果,张家保住祖宅,但是让出族长之位,已经卖掉的族产不用归还,剩下的全部归还。

袁弘德点评道:“之所以最终能达成妥协,是因为对方也不敢去打官司,

毕竟衙门朝南开,能不能打赢对方也没底,打赢了官司能剩多少也不好说,

再说剩下的族产也不少,而且对方盯紧的是族长之位,抛个族长出去当饵,就不怕他不咬钩。”

不是胸中有千壑的人再总结不出这样的话,刘管事十分佩服袁弘德的眼光。

家中的幕僚那时候商议的话,就跟袁先生此时说的完全一样,若不是当初商议的时候他就在场,都以为袁先生也在场听着呢!

张家说起来跟袁家也是仇人,跟刘管事就更不用说了,这么多年斗得就差你死我活了。

因为提到共同的敌人,气氛也变得热情多了。

刘管事适时的提出耕大太太的邀请:“我们家下个月初要在别院办个赏荷宴,想请您一家去赴宴。”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若是来到就说宴客的邀请,袁弘德肯定得拒绝。

此时距离刘府那次的鸿门宴还没到一个月呢。

都说好了疮疤忘了痛,袁家这会伤疤还没好呢!

此时正宾主相宜,袁弘德也不好说拒绝的话,只说:“那日若是家中无事,就带着他们去贵府叨扰,替我谢谢你家老爷。”

这就是没说定,有可能去,也有可能不去。

刘管事不甘心功亏一篑,“有什么事袁先生尽管吩咐葫芦去办,他也知道别院在哪办妥守备了里,那日您只管使唤他送你们过去。”抹

又对胡禄说:“到那天记得送袁先生过去。”

胡禄点头:“刘管事您放心吧,俺会把袁先生他们安全送达的。”

该办的事都办妥了,刘管事告辞离开。

袁树得了祖父命令去送客人。

出了村口小道,送到这里客人就可以自行离开了。

袁树送了客人,走回来的途中发现自己家前些日子伐下来准备盖那排南屋的树被人移动了位置。

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只是其中一棵被人拖动了一段距离,总的数量并没有少。

柳树湾自来的那日就没太平过,有牛家这么一窝子贼做邻居,放在外头的东西被偷一点都不奇怪。

袁树喊了父亲和妻子,一起把木头拖回家放自家院子里。

当把所有的木头都搬回来,杜氏一边洗着手一边说:“这两天菜园子里的菜也丢了不少,我去摘菜,前几天看着还小没舍得摘的,想着让它再长长,昨天去就没有了。”

袁树劝她:“算了,别生气了,气坏了不值当,以后我帮你去摘菜,去勤些,能摘的就摘回来。”

杜氏还想说什么,不过忍着没说。

自从知道了樊嬷嬷的来历,虽说人是自家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使唤起来总觉得不顺手了。

就像这会,人又不知道去哪里了,想喊她一起去把菜摘了都找不到人。

只能提着篮子叫上秦三花去摘菜。

直到傍晚,樊嬷嬷才不知道从哪里回来,干活找不到人,吃饭倒是吃得不少。

吃了晚饭,樊嬷嬷找到混在刘家佃农里的他们的人:“你马上把信送回去,牛家的大儿子受了严氏雇佣,负责盯着少主,

严氏前几日还跟我接触过,想也雇我帮她,我已经假意答应了,严氏以前没这么有钱,怀疑她接到了新任务。”

有心想把严氏除了一劳永逸。

却担心去了严氏还会有其他人被派过来,做生不如做熟,至少严氏还好控制一些,还得听上头怎么说。

不过樊嬷嬷要失望了,那人没有跟她确定严氏找她的时间和地点,用来评估她是否还安全。

按照惯例,凡事私底下跟敌人接触过的人都得接受这样的评估。

严氏正在疑惑,就听到:“收拾好你的私人物品,上头通知了,最近几日会召唤你回去。”

这话对她无异于晴天霹雳。

劈得她半天才愣愣的问:“为,为什么啊?”

家里那边没有比她更合适做这件事了,而且她也没有犯错,为什么把她召回去?

她突然想到那天瞪袁明珠的事,心虚了一瞬。

不过,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她不觉得袁明珠有能力影响到上头对她的安排。

“你只要执行命令就行了,至于为什么,上头做的决定不需要跟你解释。”来人语气冰冷。

把樊嬷嬷气得想骂娘。

她吃的盐比这个逼羔子吃的饭都多,逼羔子居然跟她摆脸色。

不过有些话跟这人说不着,说了这种小喽啰也做不了主,还能把人怼得肝疼。

她准备找机会见到姜大人,跟姜大人当面说。

310、生机

每天傍晚,袁明珠都会跟着她爹去瓜田那边看瓜苗的长势。

瓜苗还没有结瓜,没有太多小动物过来祸害。

伴着蛙鸣声,野地里的红蜻蜓密密麻麻得让密集恐惧症的人害怕。

现在这会,生态环境还是很平衡的,因为天敌多,庄稼地里的病虫害并不多。

对于没有农药和化肥加持的农民来说,这也是一条好消息。

看了瓜苗,袁明珠跟着袁树往大河边去。

小河沟里今年的泥鳅泛滥,每天鱼笼放下去,几乎抓不到鱼虾,里头钻得满满的都是泥鳅。

泥鳅实在不是个讨喜的东西,吃起来太费事了。

太多了也吃不过来。

这些天抓的泥鳅喂鸡都喂不完了。

所以这几日他们的鱼笼都是放到大河那边,换一换口味。

一边走着,一边跟她爹商议:“爹,我们去买些鸭子和鹅来养吧?”

想想腌得流油的咸鸭蛋,都觉得口舌生津。

袁树牵着骡子走在旁边:“嗯,爹明日路过集市的时候去看看,若是有卖的买些回来。”

每年的农忙前后都是鸡鸭鹅苗集中上市的时候,集市上都有得卖。

袁末驹跟在它娘身后,好奇的对着周围东张西望。

柳树林那边的太阳还剩下最后一抹余晖。

袁树取下骡子身上拴的水桶,然后下到河岸下头把鱼笼拉上来,把逮到的鱼放进水桶里。

把水桶拴回去,再去找下一个放鱼笼的地方。

爷俩同时发现他们家拴在河岸上一株歪脖杨树上的木排不见了。

柳树湾这处河道在前面柳树林那边有一处拐弯,所以这边的河道有些宽。

不过主要是河滩宽,如今不是丰水期,底下真正有水的河道也就十几米宽。

天气热起来,没有木排泅水也能过河,而且这里人迹罕至,他们就没有把木排拉上来藏起来。

胡禄他们每天都要有木排过河,天天拉上来,用的时候还要拖下去,太麻烦了。

爷俩往河当中看过去,看到木排并没有漂远,就在离着岸边五六米的地方。

他们都没往有人偷木排上想,只以为是最后用木排的人忘记把木排拖上岸拴起来了。

袁树把骡子的缰绳交给袁明珠,“看着骡子,爹下去把木排拉上来。”

袁明珠接过缰绳,拉着骡子走到一处草皮处,边放着骡子吃草,边等着她爹。

刚一会,她就反过味来:不对,木排是被人推下水的,蒲牢河的水是流动着的,木排下头肯定有人,不然木排不会停在水面上不动。

她扔下缰绳,往河岸上跑过去。

河水里,她爹正在跟两个人搏斗,好在有一个人看着似乎不精通水性,扒着木排不太敢撒手。

可是她爹也不是十分精通水性,平日只会个狗刨,不是另外那个精通水性的人的对手。

被那人按在水里没有还手之力。

袁明珠倒是会泅水,但是看看自己的短手短脚,估计下去也是送菜的料。

她往村子的方向张望了望,希冀着能来一个帮手。

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河岸不远处还真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看着身形是樊嬷嬷。

袁明珠大声喊着往她的方向跑去。

樊婆子回身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是她,厌恶的回头接着走开了。

人什么情况下会更绝望?不是看不到希望的时候,而是看到了生机又被断绝生机。

袁明珠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即使是前世的被捆了手脚塞进马车的时候,即使是被一箭穿心生命流逝的时候,都没有此刻更恨。

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袁明珠没有再去追着樊婆子,而是往河岸跑回去。

这一刻她告诉自己,若是她爹有个好歹,她会杀了对樊婆子来说最重要的人。

她就是迁怒,她要杀了顾重阳泄愤。

她要让她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对于她来说,医术是救人之术,也是杀人之术,只要她想,有千万种方法让人死成意外,找不到死因。

她一边跑,一边把头上戴的发钗摘下来。

就是那个原本是一对,后头丢了一只的发钗。

她手上使力,把发钗掰开。

她需要的是一股,两股的发钗用起来不趁手。

点翠的银花瓣划破了她的手指,血滴滴答答滴在玉色裙面上,像是飘落的花。

她把碍事的裙子扯下来,一头扎进水里。

她的泅水技术并不好,不过好在那人的位置离着河岸并不远。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她只有一次机会,还得做到精准。

她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得行,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他们父女的祭日。

活过两世都死在妙龄,她今生想活到寿终正寝,她不想再死了。

握紧手心的发钗,手上伤口的刺痛提醒她精神集中。

那人也发现她了。

她虽然年幼,但是多个人出来还是给了他压力。

直接的表现就是抱着袁树往水底按的动作迟缓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给了袁树喘息的机会,他从水里浮上来,大口的喘着气。

看到女儿游过来,他顾不上喘气了。

眼睛赤红的抱着那人,箍得紧紧的,不再往水面浮,往水底沉去,打算于那人同归于尽。

袁明珠游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可是那里已没了两个人的踪迹。

只有另一个人,死狗一样抓着木排。

水波荡漾着木排,没有了之前那人控制木排,木排随着水流慢慢飘荡着漂远。

袁明珠有些慌!

不是,她是很慌!

仿佛天地广阔,这世间却只余她一个的那种慌!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准备也往水底潜。

她气力有限,没有多余的力气在水面上多耽搁,耽搁久了力气用竭,还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水面“哗啦”响了一声。

有人在他身前浮出水面。

只看背影她就知道这人不是他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出水的姿势正适合她下手。

她握紧手中的发钗,往他的后脑上的风府穴狠狠刺过去。

风府穴是人体最脆弱的穴位之一。

如果扎得准了,袁明珠能确保一击毙命。

不过情急之下刺的这一下,还是在水里,她也不能确保一定成功。

311、难两全

被刺中的那人回身紧紧掐住脖子的时候,袁明珠的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还是不行啊!

在所有的穴位里,风府穴算是容易辨认位置的一个穴位了。

只不过幸运之神这次没有选择眷顾他们。

喉咙里火辣辣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一黑,袁明珠陷入无边的黑暗。

天黑了下来,天地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幕。

已经过了他们往日回家的时辰,袁树带着袁明珠还未回来。

刚刚在从地里锄草回来,正在洗手的袁弘德问:“小树和明珠呢?”

杜氏刚从门外张望了一番回来,说:“该吃饭了,伯驹爹带着明珠还不赶紧回来,一出去就不知道着家,一会回来不给他爷俩点灯,让他们吃鼻孔里去。”

梁氏和吴氏往外头端饭菜,在庭院里摆饭,闻言低头偷偷笑。

袁弘德虽然努力严肃着脸,不过嘴角也微翘。

丢下擦手的布巾,对陶氏说:“我去接接他们。”

外头,樊婆子走进来。

送袁弘德出门的陶氏顺口问她:“樊嬷嬷打哪回来的?看到明珠跟她爹了吗?”

樊婆子愣了愣,有些不情愿的说:“看到了,……。”

身后“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打断她的话。

“回来了?”陶氏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仲夏的余晖里,一大一小一对母子驹披着霞光跑回来。

陶氏抓紧了丈夫的手,声音发着颤:“辰哥……。”

因为她只看到了骡子没看到带着骡子出门的人。

老马识途,这匹骡子养在袁家有些日子了,袁树每天都带着它,沿着固定的路线出门溜达。

所以它能自己跑回来。

骡子是不会甩下主人自己跑的,除非……。

袁家诸人的脸色都变了。

樊嬷嬷的面色亦是。

她比袁家更清楚,袁明珠父女出事了。

而且袁明珠跟她求救过,而她,见死不救走开了。

袁弘德拉住骡子的缰绳,问樊婆子:“你在哪儿看到的他们?”

听说是在蒲牢河边,马上翻身上马。

“驾,”催着马往河边跑去。

其他人相携着也往河边赶过去。

吃了晚饭出来纳凉的刘家佃户看到袁弘德这么晚了还骑马出门,袁家人也个个神情慌乱,纷纷跟樊婆子打听:“你们家主人这是去哪?”

樊婆子现在心里跟揣了团乱麻似的。

她既希望把人找到,又怕人找到了会说出她见死不救的事。

站在袁家东边的路口,不知该何去何从。

被安插进刘家佃农中的人手,听说袁树父女可能出事,也慌乱起来。

整理人手跟过去援手。

出了事,他们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怕这事不好交代。

一时间整个柳树湾都乱了。

牛大蹦蹲在他家起了一半的屋前,往这边张望。

他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嘿嘿嘿,出事了!这家人独着哩,有啥好的都往他们家搂,这坏事就该只找他家。”

牛二蹦正准备过去帮忙,听到她的话吓得缩住了,靠着墙角一点点往外挪。

大蹦娘本来不知道他想干嘛去,这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叉着腰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玩意,吃了你娘的憨奶了,对人家这么好干脆去认人家当爹好了……。”

她家闺女:“娘,他娘就是你,你傻了?咋连自己都骂哩?”

大蹦娘气得打她闺女。

二蹦趁乱跑了。

后头发生的事袁弘德都顾不上了,他催着骡子疾速往前。

骡子背上没有安放马鞍,并不容易骑,但是他心急如焚,抱着骡子的脖子,被颠得七荤八素的也没有放慢速度。

蒲牢河流经柳树湾地界全长有好几里地,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就知道他该去哪里。

骡子似乎与人也心意相通,并没有刻意控制方向,它就知道该去哪里。

袁弘德从骡子背上滚落下来,几步蹿上河堤,就看到让他目眦尽裂的情景。

蒲牢河里,一人正掐着他们家小宝的脖子。

尽管天光黯淡,也还能看到小宝的胳膊在无力的扑打。

袁弘德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还是当初韩老五留下的,这些日子他总是孤身在外跑酱醋坊的生意,为了防身陶氏把匕首翻了出来让他带着。

为了让她们娘几个安心,他也不敢嫌麻烦,一直带在身边。

他毕竟是手长脚长的成年人,一个猛子下去就到了那人身后。

只是没等他的匕首扎下去,那人先松开了袁明珠,往水底滑去。

袁弘德顾不得其它,伸手接住曾孙女。

把孩子揽在手臂上,才开始查看四周的情况。

天已经暗下来,靠着些许微光,找不到袁树的踪迹。

袁弘德只能把袁明珠先送去岸上,再想法子找袁树。

他单手划着水,一边摇晃着袁明珠:“明珠,明珠。”

袁明珠纤细的脖颈上,能看到清晰的指痕。

袁明珠只觉得很困,眼睛有些睁不开,不过曾祖父一直在喊她,不让她好好睡觉。

她是不是又睡过头了?

她要是再睡过头,曾祖父和曾祖母又得吵架了。

曾祖父身体没恢复的时候,曾祖母做梦都想治好他的余毒。

后头曾祖父的余毒清干净了,曾祖母又担心曾祖父有一天会不甘心没有子嗣会想纳妾生儿子。

所以以前从来不闹腾的曾祖母有时候就会突然闹腾起来。

世事总是难两全。

袁明珠有些难过的想着。

“明珠,明珠。”袁弘德不停的呼喊她。

袁明珠就只感觉有人拼命打扰她,不让她睡个好觉。

还是她爹好,从来不打扰她睡好觉。

有时候她娘训她,她爹还会帮她和稀泥。

“曾祖父,我再睡一会就起来,别跟曾祖母吵架。”

袁明珠觉得嗓子疼,还觉得自己的声音像粗砂粒摩擦过一般。

是自己的声音吗?怎么这么难听?

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分不清前世今生,分不清她是谁,分不清……。

不,她爹,她爹还在水里。

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她一下子吓得清醒了,曾祖父的脸庞就在眼前。

她抱着曾祖父的脖子,有亲人可依靠的感觉真好。

“曾祖父……呜呜呜,去救我爹,我爹还在水里,那个人把他按水里了。”

312、失踪

不远处,趴在木排上的人听到袁明珠的声音,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浑身湿透冷得,不停打着寒颤。

袁弘德听了袁明珠的话,心里紧了紧。

端午那天,他亲眼目睹过一个溺水者的救治,可谓是九死一生。

他胡乱把匕首塞袁明珠手里:“拿着,曾祖父不走远,就去水里看看,你待在这别动。”

天已经黑了,这边一个人都没有,他不放心,怕她害怕。

袁明珠点点头。

袁弘德扎进水里,天黑的缘故,水底没有能见度,他在水底没找到人,不仅没找到袁树,刚刚他看着沉下去的那人也没看到。

他只能浮上水面换了口气再次下去。

如是几回,都一无所获。

随着时间流逝,袁明珠和袁弘德都知道,袁树生还的可能渺茫了。

此起彼伏的蛙鸣声,夜枭的啼叫声,还有蒲牢河的水声。

这个仲夏夜,注定了不得安宁。

随后赶来的人,也都相继跳到水里帮着打捞。

天亮的时候,又借来了渔网,沿着河道拉网打捞。

后头沉到水底的那个人在下游二三百米处被捞了上来。

袁树,依旧没有音讯。

“胡管事,这个人放在哪里?”刘家的一位雇农过来问新打捞上来的尸体放在哪里。

胡禄:“通知官府了吗?”

答非所问。

雇农:“已经报过官了。”

这位雇农并非真的雇农,他过来问问不过是走个过场,心里已经有了安置尸体的去处。

天气这么热了,找个阴凉处搭个草棚就行了。

就是尸体头部的伤让人为难。

伤处很明显,点翠首饰还留在伤口处,不要细看就能看到。

袁家的二姑娘回来以后再次陷入昏迷,他们现在也还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边吩咐人把打捞上来的尸体搭棚子安置,一边组织人手接着寻找袁树。

他自己则进了那个小一些的工棚。

当时在木排上趴着的另一个人就关在这里。

七尺昂藏的汉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吓得大小便失禁不说,连句囫囵话都不能说了。

他们的人哄也哄了,刑也试过了,没问出有用的信息。

也不敢在官府的人过来之前留下太多伤痕,事情暂时胶着着。

袁家这边,因为袁树的失踪和袁明珠的昏迷,一片兵荒马乱。

袁伯驹兄弟几个已经被接了回来,现在正跟着袁弘德在外头寻人。

袁少驹和顾重阳也去人接了,应该已经在半道上。

袁明珠昏迷了一夜,在半上午的时候清醒过来。

看到她醒了,陶氏喊:“可算醒了。”

找了大夫给看过,大夫只说是受了惊吓,睡醒了就好了。

叫袁珍珠给端了粥过来。

“喝点粥,刚醒过来不能吃别的,先喝点粥,回头曾祖母再给你做别的。”

“我爹呢?”

陶氏和杜氏她们只哭。

刘家雇农那边的过来作陪的女眷跟着劝:“或许一会就找着了呢,保重身体啊,不然你家大爷回来了看你们这样该难过了。”

顾重阳陪着袁少驹进门,就看到这样的一片愁云惨雾。

连往日他一回来就出来迎接他的樊嬷嬷也不见了踪影。

去接他们的人只说袁父落水失踪。

回来没见到樊嬷嬷,他以为樊嬷嬷也出事了。

毕竟送信的人不会关注一个奴仆的情况。

袁明珠把粥喝了,捏紧了拳头感受了一下来自掌心的疼痛。

那些疼痛在提醒她,昨夜发生的一切不是做梦,她爹真的失踪了,找到的希望渺茫。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现在的情况比单纯的人没了还惨。

没法入土为安,就只能做个衣冠冢。

袁明珠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薄毯,想要起身。

陶氏:“大夫说你得好好将养,别乱动。”

袁明珠哪里躺的住。

“我得知道是谁害我爹!”

她想知道,是谁派的人害他爹。

这件事情疑点重重,那两个人选的伏击地点太糟糕了,有点不符合常理。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当时的情况更像是那二人在逃亡的路上,她爹只是运气不好正好撞破,被对方灭口。

这世上最深的仇,就是杀父之仇。

所以,陶氏和杜氏不再拦着她,只是哭着看她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往外走去。

她从站在对面看着她的袁少驹和顾重阳中间走过去,二人跟了上前。

袁明珠再次握紧了那只受伤的拳头。

她醒来之后没有看到樊婆子。

那老太婆肯定是心里有鬼不敢见她。

她先去见的是那个死人,因为这世上,只说真话不说假话的就是死了的人。

而且,她得把留在那人脑后的杀人痕迹湮灭掉。

她一个姑娘家杀人,好说不好听。

这会子的女子就该乖乖做受害人,会反抗的才是异类,要招致闲言碎语。

看到袁家来人,却来的是一个小闺女打头带着两个男孩,看守停尸棚的人愣了一下,就让开了。

之前他们头吩咐了,袁家来人就放行。

袁明珠进了低矮的临时搭建的茅草棚。

草棚狭窄,好在三个人个头都未长足,还能挤进去。

袁明珠站在尸体旁边,仔细检查了一下,体表除了她的那支点翠发钗,并没有其它致命伤。

袁明珠把点翠发钗拔出来,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刺入的长度。

袁明珠只觉得更伤心了。

她和她爹,只是败给了时间。

她的力气不足,发钗刺入风府穴没达到预想的深度。

这人距离死亡有一段时间的延迟,她爹就是死于这个延迟。

把点翠发钗收好,袁明珠拿了准备好的一段木刺重新插到伤口处。

看着被她收起来的发钗,顾重阳抿了抿嘴唇。

袁明珠在这人的发丝上拿手捻了捻,走出停尸棚。

伪装成雇农的护卫的头领接到信过来的时候,袁明珠已经查看完毕离开了。

头领进了停尸棚,最先查看了那处插着点翠发钗的伤处,看到点翠发钗已经换成了一根木刺,他松了口气。

当听说前来把发钗换走的只是三个年少的孩童,打头的是袁家那个漂亮小姑娘的时候,又觉得嘴里直泛苦。

终于知道为何是发钗不是其它什么东西了。

下了封口令:“这事不得外传,如有外传,军法处置。”

313、读书读傻了

下达了封口令,听说袁明珠去了关押那个活着的人的小工棚,忙赶过去。

害怕袁家的三个孩子不知道深浅把人伤了。

武安州现在各方势力交错混杂,若是一时不慎留下把柄让人拿着,就会成为被对方攻击的缺口。

顾重阳跟着袁明珠进了小工棚。

等适应了工棚内的昏暗,顾重阳发现袁明珠受伤的那只手攥得更紧了,又有新鲜的血液渗出来。

透过工棚顶透进来的光,她的睫毛上似乎有水汽。

那双大眼睛里再不见往日盈盈的笑意,像是深不见底的水潭,不见微澜。

袁明珠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看向对面的那个男人。

那人面色潮红,嘴唇脱皮,有些昏沉,应该是正在发烧。

听到开门的声音,惊觉着睁开眼睛。

是他?

昨天命悬一线,袁明珠没顾得上看他,今日再看,还是熟人。

端午龙舟赛上,这人意外落水,是她救了他,那时候这人昏迷着。

他或许不认得他们,不过袁明珠认得他。

一直听说农夫与蛇,东郭先生和狼,今日终于亲身见识到了一个。

代价是她爹的一条命。

袁明珠眯着眼睛看向那人,只恨自己为何手贱救了他。

袁明珠:“闸口翟家的人,跑几十里地到我们这边来杀人,真是辛苦了。”

翟天南认出了她,认出她就是杀了翟天和的人。

昨天袁明珠出手的时候他趴在木排上还没有漂远,就看到她从背后偷袭了翟天和,天和后头就死了。

小小年纪,杀人眼睛眨都不眨,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

更恐怖的是她开口就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翟天南眼神躲闪,否认道:“你认错人了。”

他不能承认自己姓翟。

袁明珠并不需要他承认,不管他承认不承认,都改变不了他们害死她爹的事实,她要让他们偿命。

袁明珠没在意他的否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了,“我不仅知道你是闸口翟家的人,我还知道,之前在老鹰山放火烧麦田的人就是你们。”

工棚的窗户不大,位置开得也高,窗户下面的位置反而是个阴影。

她的表情在昏暗中看着很虚幻,声音里带着些漫不经心。

袁明珠越是表现得漫不经心,翟天南越是听得心惊肉跳。

脸上的表情跟遇鬼一般。

袁明珠:“想知道是谁告诉我们的吗?”

她在误导他,让他误以为是有人出卖了他们。

这人正病着,最虚弱无助的时候,有些情绪就会被放大。

若是以为自己被出卖了,被人当成了垫脚石、垫背的,他也会撕咬出别人,拉着其他人一起落水。

他丝毫没有怀疑袁明珠说话的真实性。

或许有人知道他姓什么,这不算什么,他本身不是秘密。

但是如果把纵火的事情也知道了……。

纵火的事只有天知地知,和最核心的几个人知道。

因为事关重大,自从出来以后,族长就不许他们回家,等后头事发,族长让他们去河北边躲一阵子,都没敢让他们跟家里交代一声。

他娘都不知道这件事。

会出卖他们的,能出卖他们的,不用费力他都能猜到都有谁。

他们被人卸磨杀驴了!

袁少驹和顾重阳也不知道袁明珠打哪知道的这些。

还有门外站着的护卫头领耿超群,他也被听到的话惊掉了。

推门的手就一直保持着推门的动作,不过手一直没落到门上。

就等着听袁明珠揭晓答案,把究竟是谁告诉她的说出来。

“对方可是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你头上,说都是你策划的,带头的也是你。”袁明珠挑拨道。

翟天南果然上当,“他胡说。”

已是带着哭音。

然后开始坦白:“俺确实姓翟,叫翟天南,闸口的翟,纵火烧麦田是俺们族长让俺干的,不是俺策划带头,俺只想挣点钱给俺娘看病……。”

他原本打算参加了龙舟赛,获得的奖励拿去给他娘看病,谁知道中途出了意外,不仅没拿到奖励还差点丢了性命。

后来族长召集人手出去做事,答应事成之后替他娘看病。

……

顾重阳觉得,这人如果不是被绑在工棚中间的粗木柱子上,这会该跪地磕头求宽恕。

看着十分可怜。

就连袁少驹,也目露不忍。

这会的人孝字当先,凡事打着孝顺的名义,哪怕杀人放火,谋财害命,也会被原谅。

袁明珠心下冷笑。

生亦苦死亦苦,这世上谁不苦?

做坏事都有苦衷,放火有苦衷,杀人也都有苦衷,谁没苦衷?

谁就该拿命去成全别人的孝心?

在心里骂袁少驹:傻比玩意,读书读傻了?

如果受害人也做出一副同情又谅解的样子,其他人谁还敢坚持严惩,坚持正义?

不过这一时半会教不好这傻比玩意了,只能等这事了结了,日后慢慢把他歪了的三观掰回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个严惩凶手的立场。

这人动不了了,只能试着博取他的好感,利用他去动一动他背后的翟家家主。

袁明珠也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

“你娘的病好了吗?我们家的人精通岐黄之术,可以帮你娘看看。”

门外的耿超群直替他们着急。

亏得他刚刚还以为这几个孩子与众不同呢,居然也被人三言两语就给说服了。

就说嘛,三个毛孩子,再厉害也有限,肯定是家里人教好了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推门进来。

不能再由着他们瞎胡闹了,再胡闹下去,刚刚得到的大好局面又白搭了。

好容易让一开始死鸭子嘴硬的翟天南开口供认,现在局势对他们有利,就该痛打落水狗,哪能妇人之仁?

耿超群的突然到来,让工棚里的几人都呆了一瞬。

袁明珠看着翟天南不停变幻的表情,知道耿超群的到来有利亦有弊。

他疑惑的目光扫过他们,又扫过耿超群,这是把他们当成耿超群一伙的了,认为他们是受了他的指使来的。

利用孩子的面目,让他降低防备,吐露实情。

这人果然露出懊悔的表情,恢复了原本对抗的姿态。

有利之处就是,直观的给袁少驹和顾重阳上了一堂课。

让他们看清,这人孝子的形象背后还有一副嘴脸。

没有比这更有效的傻比教育课了。

314、诈

耿超群也意识到自己不该贸然进来。

因为他的举动,大好局面反而结束得更快了。

袁明珠他们还未来得及拿到对方画押的口供,现在这种情形,不动刑再想拿口供只怕不容易了。

可若能动刑,他们一早就动刑了,哪里会拖到现在?

袁明珠:“我们先回去了,翟大叔你有些发烧,回头给你熬些汤药送来。”

跟耿超群告辞以后出来。

“真给他熬药?”袁少驹问。

他被翟天南的那副死样子恶心坏了,不甘心还要熬药给他吃。

巴不得他一命呜呼。

袁明珠:“为什么不给他熬药?”

趁他病要他命,不给他吃药怎么行?

不过这样的话不能说,只说:“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别人读书增智,她五哥是越读越傻了。

“如今还得哄着他,让他以为我们依旧很敬佩他的孝顺品德,同情他的遭遇。”

让他自我感动,才会真心认罪,把害得他落到如今这种境地的翟家族长给咬着不放。

别人咬着翟家族长没用,翟家给任家下毒,还证据确凿呢,其中还有前后两任守备夫人都是受害人,最后也就只惩治了几个小喽啰,就算给他们交代了。

这些大家族,谁手里都有几个对方的把柄,彼此投鼠忌器,做事难免畏首畏尾拖泥带水。

袁少驹被说了也不恼。

妹妹受了惊吓,又担心爹的下落,心情不好,他得让着她点。

学着大哥平日的样子,像个长兄那样:“你熬好了药五哥给他送来。”

又问:“我们不回去熬药吗?”

“等等里头的人出来。”

应该快出来了,翟天南那副样子,恨不能啐耿超群一脸,哪里会跟他交代问题?

正说着呢,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耿超群一脸铁青着出来。

他反应还算敏锐,看到袁明珠几个没走,就知道他们有话要说。

他正好也有话要问。

他也想知道袁明珠从哪里知道的翟天南的身份,她说的那个跟她说了纵火内幕的人是谁,现在在哪里?

他刚一问出口,袁明珠就神色古怪的看着他。

朝着临时搭的停尸的草棚呶了呶下巴:“呶,他告诉我的。”

解释道:“那具尸体的手上有烧伤的痕迹,头发上也有烧焦。”

这会的男子们君子远庖厨,他总不会是做饭烧伤了吧?

就算是做饭烧伤了,袁明珠进了小工棚看到翟天南,他的头发上也有火燎的痕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就是诈他一诈,他就自己往外兜了。”

耿超群看着她一脸理所当然,不敢再小瞧她,请教道:“现在该怎么办?”

袁明珠也猜到了他的身份,她现在就得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把造成今日这一切的翟家摁死。

大家在这一点上应该意见一致。

回答道:“那里头那个死了,这里头这个也只是猜测他死了,你就说他没死,诈他一诈试试。”

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万一成了呢?

又说:“耿大叔能不能派人去闸口那边打听一下,翟家有没有给翟天南的娘看病?”

耿超群一下就想明白她让去打听这个的目的,答道:“我马上安排人去办。”

安排了人去闸口,带着人进小工棚诈翟天南去了。

袁明珠则回去给翟天南熬药。

家里这些常用药都备着,袁明珠捡了一个平和的方剂捡了药。

然后抓了一把关木通放进去。

想想自己的手有些小,怕药不死他,又抓了一把进去。

袁少驹和顾重阳:……

关木通的作用跟翟家给任家下的药作用一样,都是能引起肾脏不可逆的损伤。

熬好了药,袁少驹带着顾重阳去送药。

回来以后两个人更沉默了。

袁明珠也没心情跟他们讨论这个。

不过即便没问,她也差不多能猜到原因。

十有八玖就是看到了耿超群怎么诈翟天南,见识到了人性的无耻。

一个大孝子,一再颠覆他们的三观。

下午的时候,耿超群亲自过来。

先是拿了一叠翟天南签字画押的口供,然后说:“翟家请了大夫给翟天南的老娘看病,不过他老娘的病拖得久了,吃了两剂药人就没了。”

袁明珠拿着翟天南的口供,替他默哀了三分钟。

这倒霉鬼,自己倒霉还出来祸害别人。

对耿超群说:“拿他老娘的死再做做文章,他家还有什么人?”

“他家还有一个弟弟,本来他有妻子,还有个女儿,不过后来他老娘病了,闺女被卖了给他老娘治病,妻子被他丈人家接了回家另嫁了。”

又问:“拿他老娘做什么文章?”

袁明珠咂咂嘴,不知道该说啥了。

难不成还能夸夸这老太婆生命力够顽强的?

拿她做文章坑她儿子的那点不多的愧疚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回答:“告诉他翟家没尽心给他娘治病,他前脚走他娘后脚就死了。”

让老太婆也死得其所,为人间正道做点贡献,别只会祸害媳妇和孙女。

袁明珠把供词看了一遍。

当看到供词上说,他们曾经想偷一段木头渡河,但是木头太沉了他们搬了一段放弃了。

还看到上头说,他们曾经在村里的一个菜园子里偷了些东西吃。

袁明珠只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原来早就有征兆,她爹可真冤。

抽了抽鼻子,忍住泪意,问:“怎么没有另一个人的情况?”

“我马上就去问。”

耿超群自己都没察觉,他现在已经唯袁明珠马首是瞻,她让他去干什么都不打折扣的去执行。

离开之前,带着些小心翼翼安慰道:“小姐还请放宽心,没找到人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如今也只能这样安慰人了。

“我跟你一起过去。”

她得近距离的观察一下翟天南,才能更好的揣摩这人的性格,做一套利用他的方案。

袁明珠跟着耿超群出门。

樊婆子在灶间里偷偷看过去,就看到跟她说话的时候一副铁面无私模样的耿超群,落后袁明珠一步走在她身后,弯腰跟她说着什么,献媚的模样比她还像个奴才。

冷哼了一声,觉得就是她背后使了手段撵她。

若不是她撵她,她怎么会因为心情不好,在她喊她的时候没理会她?

真论起来,是她自己害了袁树,跟她没有关系。

315、纵火

现在的袁明珠,无论是对耿超群,还是对樊婆子,又或者是对顾重阳都是打心底里厌恶。

明明翟天南二人进入柳树湾地界早有征兆,她爹有好几次机会能摆脱厄运,可惜,一次次跟生机失之交臂。

都是因为他们。

耿超群这些人本来是负责护卫的,却玩忽职守。

他们可能和樊婆子一样,觉得顾重阳才是他们的职责,袁家的人只是附带的,怎么能跟正主享受一样待遇?

所以顾重阳去了任家族学,这些人就放松了警惕。

现在曾祖父带着祖父他们在找她爹,她帮不上忙,那就由她来对付翟家。

她现在还需要耿超群这些人的协助。

虽然难受,但是也得分出轻重缓急,刀口先对外,等收拾完了外头的敌人,再收拾这些人。

“死的那人叫翟天和,也是闸口翟氏的族人,翟天和此人天性好赌,翟家要做的阴私勾当都是由他去做,这些都查实了吗?”袁明珠问。

耿超群点头,“都查实了。”

他们照着袁明珠的提点告诉翟天南,跟他一起的人没死,对方交代了,纵火案的主谋就是他,诈了他一把。

翟天南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为了脱罪,把翟天和的事全揭露出来。

袁明珠又问:“他们身上的烧伤是怎么回事?还有纵火案初发的时候,曾经抓住了一个罪犯,那人是谁?”

袁明珠虽然不懂查案,也知道得把各种细节和有争议和疑问之处都核实清楚,才能把案子办成铁案。

耿超群:“我马上去问。”

袁明珠:“他若是知道他娘死了还不愿意咬他们族长,你就告诉他,凭着他已经招供的这些,就足够得罪他们族长一家了,

那些人不倒,回头他想死都不能得好死,城西门外砍头的刽子手,买通了只要五两银子,砍头的时候换一把卷刃的刀,砍个十下八下砍不掉的也不是没有,

如果还不愿意,再告诉他,翟家不换族长,他死了翟家族长也不会让他进翟家的祖坟,西城门外的乱葬岗估计就是他的去处。”

他老婆和女儿都没了,只有一个弟弟,弟弟如果靠得住,也不需要他妻离子散又铤而走险给他老娘续命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因为没能耐连父母都看扁他,越是得不到的越执着,为了得到父母的认可,恨不得割自己个儿的肉给爹娘吃。

袁明珠想想翟天南趴木排上跟条死狗的模样,觉得他应该就是这种人。

闸口翟家守着船闸,吃的是水运这行饭,不敢下水的翟天南,就是父母族人眼里的无用之人。

人就得有分寸,当失了分寸无底限的付出的时候,别人不仅不会感激,还会当成理所当然。

所以他弟弟不会帮他收尸,为了怕被他连累,估计都会躲得远远的。

耿超群:“……,能行吗?”

“怎么不行,诈他一下,说不定就行了,不行也没什么损失。”

他们现在就一只羊,只能可着这一只羊薅羊毛。

耿超群觉得翟天南真可怜。

不过觉得他可怜,跟按着他薅羊毛之间并不冲突,推门进去用袁明珠教的方法继续诈他去了。

小工棚内断断续续传来翟天南招供的声音:“我们照着族长说的,先去了黄姑庙,可是黄姑庙的地是南北走向细长的一溜一溜的,

那天又正好是东风,每次点着了火只烧了一小片火就灭了,我们点了好几回才烧了一半,翟天和嫌太慢,让我们分开来一人负责一片,

被抓住的人是翟天和的一个赌友,是他喊来帮忙的,我只听翟天和叫他瞎子,叫他瞎子是因为他眼睛里带萝卜花,大名叫什么不知道,

他去的那片地离黄姑庙村最近,村里人发现着火出来就把他抓到了,

翟天和怕他把我们供出去,跟着押解瞎子的人后头,看到他们打他,也趁乱进去,手心里藏了块石头,把人砸死了。”

“我们身上的烧伤是因为火烧到一半突然变了风向,火往我们站的地方卷过来,我们三个都烧着了,死的那个瞎子烧得最严重。”

这些亡命之徒,跑路途中还不忘作恶。

纵火罪在大昭律中属于死罪。

翟天南知道自己罪不可赦,因为知道自己的结果,干脆破罐子破摔,耿超群问什么他就说什么,有些没问的他也自己往外说。

大概是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死之前能不能让俺见见俺闺女。”

“她不是让你给卖了吗?”

“卖都卖了,还说什么你闺女,多大的脸?”

“主家不知道她爹是死囚对她还好些,知道她爹是死囚只怕对她都厌恶。”

……

屋里的几个人把翟天南一通喷。

真是死都要死了还不忘祸害人。

袁明珠觉得耿超群这些人真是够耿直的,对他们的观感多了一丢丢。

不过翟天南的这个闺女是重要的人物。

他们应该把人找到控制在手里,即使不用来控制翟天南,也不能让她落到对方手里要挟他翻供。

袁明珠在门外咳嗽了一声。

耿超群听了,摸摸自己的鼻子。

改口道:“可怜见的,她卖给哪家了?我去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让她家主人准她来见见你。”

翟天南:“不知道卖给哪家了,她娘带了出去卖的,她娘应该知道。”

让听了他这话的人直想给他一顿耳刮子。

耿超群只能咬牙应道:“我去问问你前妻,若是能问到就尽力给找来。”

刚把口供都拿到手,张文辉的人就带着人来了,要把人押解走。

同来的还有周玉典手下的人。

本府诉讼归张通判,但是被烧了麦田的受害人是移民,周大人要插手或者监督案子的审理也名正言顺。

袁明珠不知道的是,来之前这些人就在府衙里唇枪舌剑过一番了。

张通判的人不想这根尾巴跟着,千方百计要把他们甩掉。

一方不让跟,一方偏要跟,这才给了耿超群拿到口供的机会。

耿超群送走来人才松了口气,能不能将功折罪,就看这次能不能扳倒翟家,斩断张通判的一条臂膀了。

316、眼睛长肚脐眼上了吗?

耿超群拿眼偷瞄袁明珠。

袁明珠表现的越是逆天,他就越是心虚。

袁树的失踪他难辞其咎,怕这个梁子结下了以后袁明珠也像收拾翟天南一样收拾他。

他不敢保证自己能不伤筋动骨的在她手里走一个回合。

自然界里越漂亮的东西越危险,小姑娘长得精致漂亮,让他越看越觉得不安。

翟天南跟他讲的袁明珠偷袭翟天和的那一幕,他没有记到口供里,只记在心里,警醒自己不要跟她为敌。

恭谨道:“小姐,小的已经着人去借人手了,估计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到。”

没敢说借的是什么人手。

他通过私人关系,从北边湖区借了一批水性好的“水鬼”来帮着下水打捞。

这些“水鬼”是湖区的大户养着专门潜到水底作业的人,水性极好,能借助特殊的工具潜在水底很长时间。

他听说了翟天和死亡的详情,没敢耽搁,马上遣了心腹过去借人。

袁树若是还在河底下,这些人应该能给捞上来。

袁明珠心里十分悲凉:你若是早些这么积极,何至于如此?

面上却不显,跟他道谢:“谢谢你!”

其他几家交好的人家也都陆续遣了人手过来帮忙。

刘府和守备府,从城北的兵屯调了一队兵士。

任家遣了一队矿工过来。

宋修信兄弟俩也带着人马过来。

晋地来的同乡也来了几户。

一时间蒲牢河从柳树湾往下游的十多里河道上,岸上水下都排开了人手搜寻。

有意跟袁家联姻的姚家,姚家大老爷也在点人手准备过来。

他家大奶奶拦着:“我们去干嘛?我们跟他们家关系还没到该去帮忙的地步,老爷你可别犯糊涂,袁家姑娘的爹这一死,他们家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先说她那几个哥哥今年就不能下场了,以前是他们家挑拣我们家三郎,现在轮着我掂量掂量他们家姑娘了。”

又说:“隔壁张家说了,只要咱们三郎愿意娶他们家大姐儿,就把马市街的铺子给她做陪嫁,

他家那铺子正好跟我们家的铺子紧挨着,以后两间铺子打通了,就能变一间大铺子,什么生意不好做?”

姚家大爷听了也有些犹豫。

思索了一会,说:“姚家的当家人是那姑娘的太爷,他家太爷今年也才四十多吧,那姑娘的哥哥三年以后还能下场,到时候他家太爷也还硬朗,他们家怎么也不至于就落败了?”

两家的条件都不错,有些左右为难,拿不得主要该选哪个。

咂咂嘴,“要是能两个都娶家来就好了。”

他家大儿子:“少带些人手先去着,看看情况,也没有去帮忙就非得娶他们家姑娘不可的说法吧?”

姚家大爷:“对,还是我儿子聪明。”

领了人手去了。

人手铺排开,岸上水下搜寻了三天,犄角旮旯里的石头底下趴着的小螃蟹都被撵得到处跑,就是没找到袁树的踪影。

这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杜氏整个人都瘦的脱相了,躺在床上水米不进,任谁来劝都没用。

陶氏怕她出事措手不及,一边劝着她吃些,一边托了刘府过来帮忙的仆妇进城去备给杜氏用的妆老衣物。

这也是一种传统,对快不行的人备好办丧事的物品,能给冲冲,说不定就能好了。

姚家父子见了,互相递了个眼神。

姚家大爷:“这是不行了?这要是爹娘都没了,这桩亲事真不咋地。”

他大儿:“爹你没听说啊?他们家姑娘早先已经过继到她家太爷名下了,没了爹娘才好呢,省得跟这个近了那个心里不舒服,跟那个近了这个眼气,

这下他们家家产都把持在她太爷手里了,她的嫁妆肯定少不了,这桩亲事比张家那个破落户强多了。”

又说:“张家现在连族长都丢了,以后只会越来越不行,爹你快劝着娘打消了跟他们家结亲的主意。”

没看到来袁家帮着寻人的,那一个个人家,都是他们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

张家拍马也赶不上。

姚家爷俩躲在一旁说的话,全都落到牵着马的一个男子耳朵里。

男子一脸的络腮胡,身材魁梧,带着杀伐之气。

他的长随看他似乎有些不快,忙弄出些动静,把那说话倒三不着两的二人给惊走了。

男子本来想去袁家的,这下被恶心着了,这袁家交往的都是什么人?

眼睛长肚脐眼上了吗?这样人品的人家也敢把闺女嫁过去?

想着袁家的姑娘肯定长得不能看,有人愿意就不错了,人品差点就差点,总比砸在手里强。

吩咐长随:“我去前头等着,你去把我娘接出来。”

袁家出了事,袁家大奶奶也重病,相好的人家都来探望。

袁家这种情况,也没精力置办酒菜答谢大家,所以大家都略坐坐,说些宽慰的话就各自走了。

袁珍珠端了一碗米汤进屋,把米汤放在床头的橱柜上。

杜氏气若游丝:“你别劝娘了,娘吃不下。”

喉咙里像是塞着棉花一样,胃里只犯顶,食不下咽。

袁明珠知道她娘这是郁结于心,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可是他们没有这个心药。

除非她娘能自己想通。

听她娘说吃不下,袁珍珠蹲在床前,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她性子沉静,劝慰人的甜言蜜语不会说,只能陪着她娘伤心。

一时间屋里娘俩抱头痛哭。

从出事起,杜氏就强撑着照顾小女儿,招待来帮着寻人的亲朋。

每天吃不下睡不着。

袁树没找着,她还一下子躺倒了。

从始至终家里人就没听到她哭过一声。

突然听到她哭得这样,还夹着袁珍珠的哭声,都怕她出事。

陶氏就带着梁氏和吴氏准备进去。

袁明珠忙把她们拦下,“曾祖母,让我娘好好哭一哭吧,哭出来人就好了。”

杜氏抱着袁珍珠在屋里哭,陶氏抱着袁明珠在屋外哭。

梁氏和吴氏也啪嗒啪嗒掉眼泪。

帮着寻人的亲朋和来探望的亲朋陆续走完的这个午后,袁家上下阴云密布。

樊嬷嬷拎着她的包袱,逃也似的离开了袁家。

虽然她给自己催眠,把责任推给袁明珠,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内心一直遭受着谴责。

以往是她不想走,现在是她巴不得赶紧离得远远的。

317、排挤

袁明珠没有功夫搭理她。

耿超群带着真假雇农们在拆之前安置帮着找人的那些人所搭建的帐篷。

拆之前找到袁弘德,试探道:“袁先生,那些帐篷……?”

袁弘德无力的摆摆手:“拆了吧!”

留着也无用。

谁家都一摊事,大家不可能无限期的待在这里帮着找,已经尽力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耿超群听了袁弘德的吩咐,往袁明珠的方向偷瞄了一眼,看到她虽然神色萎靡,但是并没有反对,才放心的安排人去拆帐篷。

袁弘德则对袁伯驹几个说:“回去学里吧,好好读书。”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八月之前袁树找不到,或者找到了不是袁家想要的结果,袁伯驹几个这一场就不能考了,再想考得三年孝期满了以后。

袁伯驹几个低着头没有回应。

这种情况,让他们回去读书确实强人所难。

袁弘德:“去吧,你爹希望你们好好读书,光耀门楣。”

袁伯驹几个第一次体会到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无奈。

好像他们除了读书,对家庭的贡献几乎没有。

若是读书读不出个结果,就真的对家庭只有索取没有付出。

压力空前的大起来。

就是平日没心没肺的袁少驹,也站在哥哥们后头偷偷垂泪。

一个家里父亲就是顶梁柱,家里人往日没感觉到他的重要性,他就在那里,只要家里人需要他就在。

他也是沉默的,有人说父亲是沉默的山。

即使这个家的掌舵人还在,家里依旧陷入茫然。

袁仲驹站出来:“曾祖父,我不读书了,我回来照顾家里。”

自从上回在铁矿上家里人把生机留给他,他对家庭的感悟就比其他人更深。

他更愿意做家庭的一块基石,像他们的父亲一样。

袁弘德含泪点头:“好孩子。”

其他人也纷纷争抢着愿意回来照顾家里。

“我跟你们祖父还能再支撑几年,等我们撑不住的时候再交给你们,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去学里读书,即使不为功名,读书也是长见识,开阔眼界的事,多读些书再回来帮我们。”

“去看看你们母亲,就去学里吧!”

给这件事定下结论。

顾重阳担忧的看着坐在一旁神思不属的袁明珠。

他不是杜氏的儿子,不用去跟杜氏告辞。

等其他人都走开了,他凑到袁明珠跟前。

只是没等他走近,袁明珠就从坐着的圈椅上跳了下来,噔噔噔跑开了,追着哥哥们身后去看她娘。

顾重阳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周围的温度在疾速降低。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能感受到袁明珠不想搭理他,甚至隐隐有些敌意。

他有些失落的站在屋角。

后院里移栽回来的柿子树都成活了,风吹着他手掌大小的树叶沙沙作响。

烈日透过枝叶洒落在地上,变成碎裂的光点。

好像因为袁大叔的失踪,一切都在陡然变化,平日里关心他的樊嬷嬷也离开了袁家,不知去向。

他站在庭院里,用手遮着眼睛,看向天空中的那一轮骄阳。

虽然没有人说什么,做什么,可是他就是感觉到了来自这个家的排挤。

这种排挤就如同刺目的阳光,明明火热,却拒绝人的靠近和直视。

袁明珠站在杜氏的屋门口,看着哀毁骨立的杜氏,就觉得有人在拿着重锤,捶打着她的心脏。

她咬咬牙,背转身从杜氏的屋门口离开。

她不能直视杜氏,每次看到她娘这样,都会想如果那日她不去求救,不耽误那些时间,是不是他们父女合力也能制服翟天和?

她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袁伯驹带着几个兄弟,跪在杜氏床前的脚踏上。

“娘……,”袁伯驹只喊了一声娘,下面要说的话全部变成哽咽。

袁仲驹:“娘不为自己,就当心疼心疼大妹,也要保重身体。”

杜氏若是没了,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袁珍珠。

丧母长女,亲事都结不到好的。

这会的女人,都是为丈夫子女而活。

劝她为自己保重身体,不如劝她为别人保重身体更有效。

杜氏听了,果然眼神往长女看去。

就看到袁珍珠小脸蜡黄,眼睛哭得红肿。

杜氏虽然眼神依旧呆滞,但是毕竟有了些回应,袁珍珠抱着她的胳膊,偎在她旁边,像是只迷途的小羊羔。

杜氏抬手帮她理了理头发。

袁明珠回到她的房间。

家里人都在前院,她和袁珍珠、吴氏的房间里没有人。

她爬上架子床的顶棚上,从上头拿下来一个小瓷瓶。

小瓷瓶很精致,小小的瓶身上画着仕女图,用色鲜艳。

这是她当年为她那个恶毒祖母准备的,不过没用上钱氏就在曾祖父的安排下病故了。

袁明珠从架子床的棚顶滑下来,把瓷瓶上的蜡封拿掉,闻了闻里头的东西,又倒出来一些查看了品质。

瓶子里装的是夹竹桃的提取物。

即使过去了一些年头,因为保存得当,瞧着药性还未散失。

袁明珠把瓷瓶装好,出了房间。

姜大人那边正跟张通判斗得如火如荼,暂时顾不上顾重阳。

耿超群这些人才犯了一次错,若是顾重阳再出事,她能想象得到这些人的下场。

袁明珠找了茶碗出来,开始实施她的一石二鸟之计。

这些茶碗是袁家从晋地带来的,是当年袁弘德走太行陉贩运回晋地的其中一种。

因为陶氏喜欢,就留下一套自家使用。

这套茶具于袁家人来说就是茶具,茶碗就用来喝茶而矣。

当年顾帆带着他买过一批瓷器的残次品,到乡下去贩卖获利。

其中就有这种茶碗。

袁明珠发现过他对这个花色的茶碗情有独钟,上次家里宴请小客人,她把这套茶具拿了出来,看到他瞟了好多眼。

她现在就是赌这种茶碗对顾重阳来说意义不同。

她拿了一块石头,对着茶碗的边沿磕了几下,茶碗被磕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然后她去灶间拿了几瓣蒜,又拿了一只鸡蛋。

捣碎的大蒜取了汁,跟蛋清混在一起,抹在茶碗的破损处,把碎了的瓷器黏合好。

跟用白矾或是大漆补的瓷器比,这样补出来的瓷器不耐水。

不过她就是用个障眼法,并不需要耐水或结实耐用。

319、六月天孩子脸

袁务川父子脾气性格差不多,都是话不多老实干活的人,人家对他客气他会对人更客气。

推辞道:“活不多,我自己做得来。”

袁务川下去拉鱼笼,耿超群瞅着机会对袁明珠说:“二小姐,翟天南的闺女找着了,现在就在我们那边住着,得怎么安排她?”

按说他把人找到了,就该跟上峰汇报就行。

可是他就是想听听袁明珠的意见。

他觉得照着袁明珠给的指示去做,对手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袁明珠答非所问道:“樊婆子走了?”

耿超群:“啊?”

“走了。”

心里嘀咕:不是,小姑奶奶你非要把人撵走的吗?难不成又想把人弄回来了?

真是孩子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正想着六月的天呢,就听到天空的云层里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袁务川听到雷声,快步跑了过来。

“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又没机会说话了。

耿超群心里吐槽,态度却不敢不恭敬。

“我帮您老拎着水桶。”

跟在袁明珠他们身后,“您老抓的这些鱼吃不完吧?”

“嗯,吃不完,你拿两条回去吃。”袁务川把他没话找话说当成了想讨鱼吃。

耿超群站在往袁家去的路上,手里拎着两条鲤鱼,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回到家只一会,雨就哗啦啦的落下来。

这个季节就是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时节。

另一边,休沐回来的袁少驹和顾重阳被马车放到村口,本来看着天气晴好觉突发奇想想自己走回来,谁知刚走一会就跟大雨遭遇了。

被在村口警戒的刘家的佃户请打工棚里避雨。

雇农们大多数都转移到河北边盖好的房子里住了,剩下的基本都是安排的护卫。

这些人虽然不知道顾重阳的身份,但是知道他是任务目标。

看他过来也没敢围观,只远远的关注着。

耿超群让人给他们拿了布巾擦水,一个做丫鬟打扮的小丫头拿了布巾递给他们。

看清了袁少驹和顾重阳的样子,小丫头看住了。

两个人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耿超群赶紧撵她:“去去,一边去,去烧些热水来喝。”

跟他们解释:“新买来的丫头,没规矩。”

他们都是成年人,现在天热,都是喝现打的井水,现在袁少驹他们来只能现去烧水。

袁少驹喝了一口泛着油花的茶水,把水杯放下。

顾重阳看着茶杯里的水,并没有喝。

袁明珠的那只茶碗还在他的书箧里躺着呢。

那只茶碗和收集起来的茶叶被他带去了学里,托人买了一只猪仔,把茶叶和洗杯子的水给猪仔喝了以后,猪仔不久就死了。

他想了这么多天,想不通为什么袁明珠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以为她会是自己的救赎,那人却想着把他推进深渊。

他最开始以为是因为在樊嬷嬷和她之间,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向着她。

不过跟袁少驹打听的时候,他支支吾吾的样子让他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最终袁少驹没有抵挡住他的追问,告诉他:“我爹出事的时候,小妹跟樊婆子求救过……。”

顾重阳现在看到茶水,就会想到袁明珠设计送到他手里的那碗碧莹莹的茶汤,也会想到她站在旷野里四顾无人,求助无门的绝望。

两种思绪往不同的方向撕扯着他。

就像许多成亲后的男人会纠结于既然母亲爱自己,为何不能爱屋及乌爱他的妻子一样。

顾重阳现在也有类似的想法,为何樊嬷嬷就不能替他考虑,让他跟袁家相处更和谐些?而不是让他夹在中间难受?

虽然樊嬷嬷走了,这个问题看似不存在了,但是遗留下来的后遗症却像一根刺一样埋在那里。

耿超群也在旁敲侧击的跟袁少驹打听樊嬷嬷怎么了,让袁明珠对她念念不忘。

对顾重阳下毒失败以后,袁明珠决定对樊婆子这个正主下手,不过打狗还得看主人,她不想自己下手,得让她的主人亲自动手。

她要让樊婆子的主人亲自下令动手把她那条老狗打死剥了皮给她送来。

不然消不了心头的恨。

只是袁少驹会跟顾重阳说的话,不会跟外人说。

耿超群问了半天都没问到结果。

直到云收雨歇,耿超群也没得到他想要的信息。

第二天他锲而不舍的带着翟天南的闺女去了陆家,这回没去找袁明珠,而是去找了袁家当家的主母陶氏。

“这是我们那边新买来的一个丫头,我们那边都是些爷们,跟我们住一起着实不方便,想请你帮着调理调理。”

陶氏推脱道:“家里这些日子不太平,出了这么多事,我这里也精神不济,怕耽误你的事。”

袁弘德出门前交代了,像樊婆子那样来路复杂的人不能再往家招了。

送顾重阳走的事也该操作起来。

耿超群的目的没达到,只能退出来。

袁明珠站在门旁,“带她去牢里探望她爹一趟,你想知道的事问翟天南。”

她自己说像是在告状,即使樊婆子的主人不得已惩罚了她给他们这个面子,也做得像是挥泪斩马谡。

樊婆子就是得到应有的处罚,也跟她很无辜被当牺牲品一样。

说不定还成全了她呢,她不就以忠义自居嘛!

她那算什么忠义?不过是尾大不掉,仗着是伺候过三代的老仆指手画脚,试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些是她冷静下来,理智回笼以后才想明白的。

其实严格说来,顾重阳也是受害人,而且可怜差点成为她手里的一条冤魂。

耿超群得到想要的答案,匆匆去安排了。

顾重阳的房间就在门侧,袁明珠跟耿超群的对话也没有避着他。

最近有许多事他没有想明白,有心想跟袁明珠问问,她一直是授业解惑的亦师亦友。

这次的事,把他们之间一刀斩断。

见面伤心,不见又违心。

他躲在屋里,偷听她跟别人的对话,希望她能先来找他,先跟他说话。

袁明珠走开了,回后院去了。

顾重阳看着空无一人的过道,心里被怨恨填满。

对安阳侯府的,对樊嬷嬷的,对袁明珠的……。

320、惋惜

顾重阳发烧了。

因为单独住在南屋那边,发烧了也没有人发现。

他也有心作践自己的身体,不舒服也不说,等到一早被发现的时候,都烧迷糊了。

袁明珠特别烦,她娘还病着,大嫂身子重,地里的棉花也正在打顶,顾重阳偏这个时候也来添乱。

拿了银针先给他针灸退烧,免得他烧成钱氏那样的癫痫病就遭了。

又抓了药给他熬药。

拎了红泥小火炉放在他的屋门口,一边看着银针,一边看着熬药的火炉。

行了一回针,顾重阳才清醒过来。

看着门外给小火炉打扇子,把炉火扇得更旺一些的身影,顾重阳觉得他根本做不到怨恨她。

前一刻还恨得牙痒痒,只要她出现在他身边,哪怕一句话也不说,所有的怨气都会自动烟消云散。

袁明珠感觉到背后有视线在看着她,一回头果然人看到顾重阳已经醒了。

把他头顶的湿布巾拿下来,布巾已经被烘烤的热气腾腾的。

换了新打上来的冰凉的井水,给他把帕子重新换到头顶。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只袁明珠熬好了药端给他,说了一句:“吃药吧!”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重阳似乎没有这样的问题,到了午饭的时候,他就好了,吃了两张厚烙饼,喝了一大碗汤。

吃了饭就活蹦乱跳着跟着袁少驹一起去棉花地里给棉花打顶去了。

陶氏有心想让他多休养一下,只是没等她开口,人就跑得没影了。

家里忙碌也是件好事,杜氏看到家里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心疼女儿和媳妇,也挣扎着爬起来帮着干活。

走好的病睡好的眼,中医讲究生命在于运动。

好多疾病都是病得卧床,然后陷入越睡越起不来的恶性循环。

杜氏哪怕一点活不干,只是愿意起来在院子里坐坐,对袁家的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袁珍珠把圈椅搬到阴凉处,扶着杜氏坐上去。

“娘你在这歇歇。”

把菜拿到杜氏旁边去择菜。

杜氏:“给娘换个矮些的凳子,娘和你一起择菜。”

驿丞府和姚家这些日子时常派了人过来探望杜氏,给陶氏请安。

杜氏虽然病着,却因为病更关心女儿的亲事。

生怕自己挺不过去耽误了闺女。

“娘觉得姚家还行,你觉着如何?”

袁珍珠垂着头没发表意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姑娘还没喜欢过什么人,见过的外男都屈指可数,她也不知道心悦谁。

“姚家人品还行,没有因为你爹出事了就反复,这些日子一直都很殷勤,这样拿你着重,以后你嫁了过去日子也好过。”

说到袁树,娘俩免不得又痛哭一场。

哭过以后擦了擦眼泪:“你爹虽然还没找着,只怕也没了,他要是还活着,不可能丢下我们不回来,这三年里你和你哥他们都不能嫁娶,

你哥再过三年就不小了,不过好在他们是男子,大点也不耽误啥,娘只担心你,

姚家诚心诚意求娶你,娘觉得可以先看着,只等三年过后就成亲,你也还不大。”

袁明珠在不远处听着,也不敢插话气她娘。

她跟曾祖父的意见差不多,都是不太看好这门亲事。

袁弘德是以貌取人,没看中姚家三儿子的猪腰子脸。

袁明珠则是对姚家来的那个大嫂对她大姐品头论足的样子不喜。

有这么样一个妯娌,袁明珠总觉得这门亲事不乐观。

袁明珠插不上话,儿女亲事都是听爹娘的,就是曾祖父,也不敢很拦着。

往日有她爹在,她娘还会听听她爹的意见,如今她娘一个人说了就算,这事不太好办啊!

不过好在还有三年的时间,这件事还有回旋余地。

给棉花打顶这种活计,对袁明珠目前的五短身材很不友好,比之前的割大麦穗还要不友好。

她踮着脚也碰不到需要打顶的枝丫。

南山刘府,耕大太太正跟郝妈妈说话:“他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没有心情出门游玩,让刘源把别院那边收了吧!”

又说:“他们家现在丢的丢了,病得病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为了明年跟人家学栽种棉花也让葫芦勤快些。”

郝妈妈一一应了,问她:“您今年准备什么时候过去避暑?”

耕大太太:“我往年去避暑是不想看大女人那张脸,现在也没谁能恶心着我了,避不避也无所谓了。”

说是避暑,实际是避人。

又替袁家惋惜一回:“几个孩子这一科都不能下场了?”

替袁伯驹几个惋惜的还有官学里的夫子们。

袁弘德带着袁伯驹几个,每日都写些寻人的启事,上头袁季驹给画了袁树的小像。

日子久了,武安城的水陆要道,码头桥涵,都张贴上了。

袁伯驹几个学里的同窗和夫子们,都知道了他们家出了事。

“都有希望取中道试,少了他们兄弟四个,我们今年成绩不好看啊!”官学内三位训导中的一位说道。

梁学正摇头:“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生老病死,非人力可抗。

之前说话那位训导可不想听他说这个,接着道:“人只是失踪,并未确定死亡吧?”

想让梁学正出面去撺掇着袁伯驹几个参加这次道试。

梁学正犹豫道:“若是日后确定人死亡,四人的品德只怕要受质疑!”

人若是尚在,当然皆大欢喜,人若是确定没了,父丧期间参加考试,那可是一辈子的污点。

即便是取中秀才,若是有人告发,也会被革除功名。

他们四人去参加道试的应试,对官学当然是好事,但是对他们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到时候就算是被告发出来,官学已经得过考绩了,革除就革除,对官学没有影响,大可以推说不知情。

对他们自己的影响就大了。

进学之途可能就此断绝。

就算一时运气好没被告发,之后仕途通畅,也终有一日会成为政敌攻讦的理由。

别说这么明显的把柄,就算是当朝次辅,当年父亡之时恰逢北直隶蝗灾正在抗灾,皇上亲自下旨夺情。

后来争首辅之位,也因未替父守制遭受攻讦。

321、传声筒

梁学正思考再三,还是否定了这个提议。

王训导没有得到梁学正的首肯,但是来自于知府衙门的压力还在,决定去说服袁伯驹几个当事人。

只要他们自己愿意去应试,其他人就不好多说什么。

“这次参考的人员少,你们兄弟算是出类拔萃,等到明年,或是再等几年以后,你们的优势可能就没有了,竞争必然要变得激烈,

此次凭着你们的底子,极有可能能拿个案首,得了案首起点就比别人高,错过这次可能就是错过一辈子,你好好想想。”

听了王训导的话,袁伯驹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我父亲生死未卜,为人子女者,不能做如此不孝不悌之事。”

若是袁仲驹,或许会答得婉转些,为人严肃得甚至有些刻板的袁伯驹,这样说都是因为对是师长给留了几分面子。

为避开王训导的纠缠,袁伯驹干脆带着三个弟弟回了家。

袁弘德得知原因,默许了他们考试之前留在家里读书。

培养读书的子弟不是种瓜菜,半年一年的就能下刀收割。

要想培育出能支撑家族百年荣耀的子弟,就不能急功近利。

跟栽树一样,十载长成的才能做房梁,百年长成的才能做宫殿的梁柱。

或许有些十年百年也长废了,但是不经过十年百年的风雨,注定只能做柴火。

袁弘德觉得袁伯驹做的很对,只凭着他面对诱惑依旧能保持理智,还记得为人和为人子的孝义,能力和品行就足以统率家族。

袁明珠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她爹失踪,哥哥们好像一夕之间都成长了。

就连最惫懒的五哥,也稳重了许多。

以往看曾祖父母宠着妹妹,还会泛酸,现在也加入到宠妹妹的行列。

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们都长大了,比妹妹多得了几年爹的教诲,得替爹多疼疼妹妹。

他这次休沐回来,路过铁矿的集市,看到有人在卖鸭苗和鹅苗,想起妹妹以前提过要买鸭苗和鹅苗,买了些回来。

回来的途中淋了雨,两个人把衣裳脱了盖在鸭鹅笼上,把顾重阳都冻发烧了。

顾重阳听着袁伯驹跟袁弘德讨论不能去参加道试,看着经历过打击后愈发团结坚韧的袁家人,非常的羡慕。

茕茕孑立的人才更渴望有人相携前行。

曾经袁家的人也带着他一路相携来到这里,经过这次的事,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他就是知道,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他默默地从屋里退出来,躲到马厩里,给袁末驹刷着毛。

给袁末驹刷了毛,就蹲在马厩边上看旁边牛棚里的牛嘴巴不停咀嚼着反刍。

若是往日,袁少驹一会看不到他就会喊他跟他一起去玩,可是如今,他都呆坐在这好久了也没有人来喊他。

今天中午也是他跟着袁少驹去地里袁少驹才带着他,如果不是他主动要求,大概是没人理他吧?

他的头有些昏,看着无云的天空,只觉天空亮白得晃眼。

袁家的人直到开始吃晚饭才发现顾重阳不见了。

在马厩的旁边找到的他,他正靠着一根木柱子昏迷不醒着。

昏昏沉沉的顾重阳就听到袁曾祖长叹了一口气。

陶氏在说着:“是不是又发烧了?这孩子,我就说让他多休养一阵,非得不听话跑出去。”

顾重阳端着陶氏端给他的汤药,一口气喝干了只剩一点碗底子里的药渣,才自嘲的想着,明珠要是想给他下毒,他现在应该已经死透了。

袁明珠给翟天南下毒的时候根本没避讳他,他是亲眼目睹了她抓了一把还不甘,又抓了一把。

据说翟天南在牢房里已经出现了水肿的症状。

看到他盯着碗底的药渣一脸苦色。

陶氏以为是药太苦。

“吃颗蜜枣。”

这些蜜枣是端午节包粽子剩下的,本来买得也多,打算多的给梁氏做零嘴吃。

只是梁氏自从怀孕以后口味变了许多,以往喜欢吃甜食,现在不喜欢了。

反倒是各种早上市的瓜果抱着吃个不休。

早上市的瓜果一般都是被风吹落的果子,瓜不甜,果子酸到倒牙。

袁明珠尝过,觉得实在无福消受。

梁氏不吃,蜜枣就剩下了许多。

顾重阳摇摇头:“药不苦,不用吃。”

袁明珠:“吃吧,没毒,毒不死你。”

陶氏:“这丫头,瞎说什么呢!”

把她撵了出去:“去把鸭子和鹅逮起来吧,天黑了别让黄狼子给拉走了。”

大鹅是黄狼子的天敌,不过这会他们家的五只鹅还只是毛茸茸的小鹅苗,还抵御不了它的敌人。

袁明珠听话的去把鸭苗和鹅苗收进窝里。

第二天早上的药是袁明珠给他送进屋里的,满满一大碗,比昨晚的更苦了。

“快喝吧!喝了再睡一会,别去地里了。”

这些话是陶氏交代的,袁明珠只是传声筒。

即便是如此,顾重阳也听得十分开心。

“嗯!”一边喝着汤药一边应着。

喝了药把碗递还给袁明珠。

纠结于要不要替樊嬷嬷求情。

最终什么也没说。

袁明珠最见不得别人做出一副要说不说的死样子,而且她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樊婆子虽然对不起他们家,但不掺杂个人好恶去评价,她对顾重阳还是挺好。

顾重阳要是丝毫不纠结,才更可怕。

不管顾重阳说不说,这件事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按理这会樊婆子的脑袋已经在配送途中了。

对方直接处置了樊婆子然后跟他们家说一声是上策,把人远远的发配了再跟他们说一声是中策。

下策是把人送来让他们处置。

下下策是替樊婆子来跟他们赔礼道歉。

袁明珠也不知道对方会怎么选。

不过你怎样对待别人,别人才会怎么对待你。

她会用对方这次选哪一策来决定以后怎么跟对方相处。

却说耿超群得了袁明珠的提点,带着他闺女前去探监。

府衙的牢房跟全天下的牢房一样昏暗,空气中飘着腐败的气味。

听到有人进来,有人麻木的缩在一角纹丝不动,有人带着渴望往来人看过去,希望是来探望自己的。

虽然翟天南进来的日子还不算久,但是已经从开始的渴望变成了如今的神情麻木。

322、胖了

从他进来这里,就没有人来探望过他。

该说的和不该说的他都说了,两方博弈的焦点已经不在他身上。

他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如同一块腐肉,只等着报过刑部秋后问斩了。

袁明珠给他喂的肾损害的药,除了怕他不死给他加一道保险之外,还有就是为了这会。

狱卒敲着翟天南所在监牢的木栏栅,喊着他:“翟天南,翟天南,有人来看你。”

病痛和失去自由的折磨,让他反应迟钝,翟天南半天没想反应过来,一脸茫茫然。

狱卒不耐烦了:“翟天南,愣着干嘛,起来!”

翟天南这才反应过来,一脸狂喜连滚带爬地跑到木栅栏旁边,两手抓着木栅栏,动作剧烈使得手上和脚上的脚镣叮当作响。

他最先看到了耿超群。

对于耿超群他再熟悉不过了,就是这人软硬兼施把他哄得什么都兜了出来。

对这人他的观感挺复杂。

看到是他除了惊讶还有些失望,他以为来看他的会是他弟弟。

耿超群看着他垮下去的脸,心里想着这人咋坐牢还坐胖了呢?虽然蓬头垢面的,但是那脸看着就胖了,尤其是眼皮,胖得跟肿了似的。

觉得不可思议。

蓦然想起,可不是肿了嘛!

消息早就传开了,翟家为惩治背叛家族者,给被抓后没顶住招供的人下了毒。

所下的毒正是当日曾经给铁官府和刘府还有守备府女眷们下过的那种药。

牢房里的纵火犯出现的症状跟三家的女眷出现的症状一模一样。

这种事情有话题度,在武安州传播甚广。

耿超群张了张嘴,庆幸自己没问人家怎么一段时间没见就胖这么狠。

把躲在他身后的女孩拽了拽,“茜罗”。对翟天南说:“答应把你闺女给你找到,已经找到了,带来给你看看。”

翟天南才看到他身后的女儿。

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在乌漆嘛黑的脸上冲出来两道皮肤本色的痕迹。

“小换,”喊着女儿的名字。

耿超群这时候才知道茜罗的本名,心说:你闺女是你第一个孩子吧?

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一般人家都不会给取名叫小改、小换、招娣这样带着嫌弃的名字。

除非接二连三生的都是闺女,才会给取个这样的名字,寄希望下一个孩子改变一下。

女孩这会也知道带她来是看她爹来了。

不过牢房里昏暗又污浊的环境让她很不安,尤其她爹的模样更是吓人。

她是年初的时候才被卖掉的,距今不过才几个月的工夫,她还没转过弯怎么会变成这样。

生疏的模样让耿超群怀疑他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过看翟天南的样子,应该没错。

他的来意也不是带茜罗见她爹,亲人团聚冷不冷场也不是他关心的。

谁脚上的泡不是自己走的?

跟别人无干。

耿超群:“茜罗,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你爹说。”

茜罗如蒙大赦,跑出去了。

耿超群看着似乎有话想说的翟天南:“你女儿被卖去的是金谷里的一户人家,我们已经跟那家议好了,把身价银子给了他家,

以后她跟着我们家做婢女,我会交代其他人照顾她些。”

把翟天南要说的话堵在喉咙里。

明珠小姐来之前交代了,不能给翟天南讨价还价的机会。

他如今已经是阶下囚,翟家那边恨不得他速死,不能给他他还有利用价值、可以拿乔的错觉。

让他知道,他不应心存侥幸,只能选择跟他们合作,配合他们咬下翟家一块肉下来。

听到金谷里三个字,翟天南攥紧了手里扶着的木栅栏,他手上戴着的手镣发出一阵脆响。

金谷里,是武安州著名的花街,沦落到哪里,还能有什么结果?跟留在金谷里比,在正经人家做婢女就是好结局了。

翟天南闭上嘴,本来想提出替女儿除了奴籍的念头被打消了。

问耿超群:“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耿超群自然有想知道,但是也不想表现得太急切。

慰问他道:“身体怎么样?”

又说:“要不要帮你请个大夫来瞧瞧?”

翟天南虽然没说话,但是看那意思是没有拒绝。

好死不如赖活着,知道只能活到秋后,但是能活多一天就没有人愿意立刻就死。

“我会安排人来给你看看,不过情况应该不乐观,你自己要有准备,守备府的两任夫人,各种名贵药材供着吃,也没治好。”

这话既是解释不是自己不尽心,也顺便挑拨一下他跟翟家的关系。

果然翟天南手上的手镣有晃动了一下。

耿超群也不知道自己想知道什么,就在此刻,哪怕已经见到了翟天南,他也没抓到头绪。

他甚至不知道樊婆子是得罪了明珠小姐还是入了明珠小姐的眼。

只能试着问:“事发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再仔细把那天的事情说一遍,说得详细一些。”

那天的事翟天南记得清楚,他这些日子被病症折磨着,浑身酸痛,乏力犯困,每天都昏昏沉沉的。

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以前一家三口的幸福日子,会想起事发那天的经历。

那天的事情一再在他脑海里重复,他能复述出每一个细节。

翟天南娓娓道来。

“等等,你说那天听到了有人在附近说话?”

翟天南:“是啊!我当时一只手抓着木排,一只手帮着翟天和把那个人往水底按,后头木排往下游漂,我不会游泳,只能抓着木排,当时爬在木排上,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肯定不会记错。”

“说的什么?”

翟天南摇摇头。

那天要提防不要从木排上脱手,还怕木排漂远了,另外还得分神注意翟天和那边的情况,又怕有人来抓到他们,说话的人声离得远,他真没注意听。

事关樊婆子,耿超群循循善诱道:“有没有说到人名什么的?喊什么人?”

这样一提醒翟天南想起来了,“我想去来了,是个孩子的声音,跟大人要吃的。”

耿超群失望极了,以为这就是突破口,结果空欢喜一场。

“那孩子跟大人要吃饭吃馍馍,不停的喊饭馍馍,我那会正饿,听得更饿了。”

后头他说了什么耿超群都没再注意听。

他艰难的搓了搓脸。

323、千金买马骨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原因了。

可特么这个原因也忒操蛋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这种事,樊婆子太能搅事了,临走还能给他闹这么一出。

从监牢里出来被外头炙热的阳光一烤,更觉得后背凉嗖嗖的。

想起袁明珠让他自己来问,她是什么态度已经很清楚了。

袁家大爷这么多天了依旧没找着,让若是活着一切都好说,是打是罚袁家的这口气都好消。

人没了,这口气只怕消不了了,哪怕活剐了樊婆子,这件事也始终是根刺。

这件事情他解决不了,只能上报。

姜文翰听了,把手里的茶碗都摔了。

问随从:“樊婆子人呢?”

随从看着满地狼藉,再看看他们家大人气得不住起伏的胸口,回答道:“樊婆子回京城了,她再待在武安州不合适了,怕有人认出她来。”

这会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了。

“给京城修书一封,把她押送回来,若有反抗,就地处决。”

又吩咐耿超群:“再安排人手沿河寻找,把范围再扩大二十里。”

“顾少主那边……?”

“你先做好你的护卫,这个不用你管。”

孤苦无依是顾重阳最好的保护色,安阳侯府不会把一个翻不起大浪的小虾米放在眼里。

安阳侯府一旦发现有其它势力靠近他,必然提高警惕,而最一劳永逸的方法莫过于斩草除根。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外头还没有出差错,先从内部戳了个天大的窟窿。

姜文翰一贯波澜不惊,这会也坐不住了,气急败坏的在屋内转着圈圈,想对策。

他们若是还能待在本地还好说,问题是按照朝廷的安排,他们只能再待不到一个月就得全部撤离。

这个节骨眼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怎么弥补是个难题。

袁家没了一条人命就是关天的大事了,更糟糕的,袁家的四个儿子这次都准备下场。

袁家千里迢迢抛家舍业前来,据说就是冲着武安州应试的便宜来的。

这个梁子若是结下了,难保他们不会迁怒于顾少主。

就算袁家仁义,他们也不敢拿顾重阳去赌那一个可能。

转移肯定得转移,就是转移去哪里得有一个万全的准备。

可他们已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设计这个万全的准备。

下属建议道:“送去铁矿行不行?任家上次就要求把顾少主接回去。”

提起铁矿姜文翰更生气了:“他们自己让人摸到眼皮底下了都没察觉,拿什么保证顾少主的安全?”

又说:“送去京城都比去他们家安全。”

不然当年顾氏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来这里寻求庇护,而是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远赴晋地?

顾氏都知道铁官府不安全,他更不敢把人送去他们那里。

袁家人也在考虑着顾重阳的去处。

袁弘德想把他送去交给他叔叔顾帆,他自己说完就否决了这个提议。

袁明珠几人也觉得不妥。

袁伯驹:“安阳侯府正在找顾舟的下落,我们这样一动,岂不是直白的告诉他们顾舟在哪里?”

恩怨归恩怨,恩怨之前他们和顾氏叔侄早在同意顾氏托孤的时候就拴在一起了。

顾氏叔侄出事,跟顾帆待一起的袁白驹也难保全。

而且如今又添了顾家的那个神秘的故人,这些都是变数。

袁明珠看看大家。

她倒是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说出来能不能说服曾祖父他们。

袁明珠看看正在给寻人启事上画她爹画像的四哥,拿起他画好的那一叠,数了数张数,有二十多张了。

说:“这些我们别自己去张贴了,我准备明天进城,找姜大人帮忙,让他们的人沿着河道散发。”

她不想费口舌说服曾祖父,她准备直接去说服姜文翰。

她的主张能不能行,姜文翰站的位置看得更明了。

即使姜文翰不同意,也通过这次接触让他知道他们有了把顾重阳送走的想法,敦促他尽快把人带走。

袁弘德:“也行,不用你去,我跑一趟好了。”

严格说来袁明珠兄妹现在算是热孝期间,不适合去别人家走动。

袁明珠送这些寻人启事只是借口,去见姜文翰才是正题。

袁明珠想着该用什么借口说服曾祖父,作为一个女子,束缚和规矩实在太多了。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人声:“这里可是姓袁的人家?你们家是不是前些日子有人落水?”

屋里的人都腾地站起来,袁弘德带头大步往外走去。

自从他们发了寻人启事,就经常有人过来报信。

不管是哪里有了无主尸或是有了神智不清的人,来报信的都能得到一些跑腿费。

消息传出去,得知袁家真的会付钱以后,现在来报信的人比前几日更多了。

不过袁弘德带着袁务川去看了,没有一个是袁树。

秦三花正领着一个头发花白,身穿着粗布短褐,脚穿草鞋的人进来,旁边跟着酱醋坊的管事:“太爷,这人来报信的。”

见袁家人都看他,来人有些畏缩。

袁弘德:“老人家请屋内坐。”

“不,不坐了。”来人摆着手推辞。

“俺就说两句话,俺不能多待。”

袁家人忙屏息静气听他说话。

“俺是北关西牌楼的人,在码头上干活,今天给你们家酱醋坊送货,听说你们家大爷丢了,俺们前些日子听人说有个过路的商船在水里捞了个人上来,

那人磕破了头,有些傻,又是外地口音,也说不清自己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就跟着那商船走了。”

杜氏忙把袁树的画像递个来人:“大叔,你给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俺没见过那人。”

袁弘德:“商船是什么字号?从哪里来,去哪里了?”

“商船是昌隆号,从江南过来的,拉的是胭脂水粉和丝绸,没在咱们这边停太久,添了些补给就往北边去了,算算里程,这会差不多该出安德府了,若是顺风顺水,说不定就到沧州府了。”

千金买马骨,不管来人说的真假,袁弘德都示意陶氏给拿赏钱。

来人拿着赏钱说了许多吉祥话。

袁弘德吩咐酱醋坊的苏管事:“好生把老人家送回去。”

324、欠债的最怕讨债的

袁弘德的言外之意:跟着这人,好生打听一下他的底细。

苏管事会意,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袁弘德送走来人,吩咐袁务川:“把骡车套上,我去一趟武安卫。”

他们的人手在附近的村镇找一找还行,这种长途,还是得去找人求助。

袁务川去套骡车。

袁明珠对等着出门的袁弘德说:“曾祖父,我也同去,我有话跟你说。”

袁弘德以为她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袁伯驹几个说,点头同意了。

“多带两件衣裳,我们可能得在那边呆几天。”

他们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毕竟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这些天经历的失望已经太多了。

所以家里的氛围并没有欢快起来。

袁务川赶着骡车,载着袁弘德和袁明珠出发了,骡车比牛车快得多,也更颠簸。

走了一段,袁弘德示意袁明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袁明珠哪里有话要说,她就是找个借口去见姜文翰。

只能急中生智:“哥哥们的书不能放下,现在他们不适合出远门,是不是请宋家的叔叔跟着跑一趟北边?”

随着时间推移,一家人慢慢变得绝望,只有袁明珠觉得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跟本地人打听了,蒲牢河里没有大型食肉鱼类,只有一种叫白鳝的疑似鳗鱼的物种和体型较小的黑鱼。

而且之前的搜寻极为仔细,还第一时间就在下游张了网堵截,遗漏的可能性不大。

就算是搜寻漏了,没有大型食肉鱼的情况下人也该浮上来了。

这么些日子既没找着人,河道上也没有出现浮尸,袁明珠越来越坚信他爹还活着。

家里人虽然不信,也不打击她。

在他们看来,她只是亲眼目睹父亲失踪,遭受的打击太大了,一时难以接受。

如果抱有一些幻想能让她心情好些,他们愿意配合着她维系着这样的假象。

袁弘德压下心底的酸涩,摸摸她的小脑袋:“嗯!让哥哥们们好好读书,让你宋家叔叔去,赶紧把你爹找回来,别耽误他们考试。”

袁明珠何尝不知道家人的想法?

也不刻意剖白,就这样互相遮掩着,安慰着,保护着……,不去揭穿彼此。

把他们送到姜文翰的驻地,约定好来接他们的日子,袁务川就赶着骡车回去了。

家里还有袁末驹没断奶,等着母骡嗷嗷待哺呢。

听说袁家曾祖孙俩来了,姜文翰的脸色十分难以描述。

愣了好一会才吩咐属下:“快快请进来。”

还没到欠债的是大爷的年代,欠债的最怕讨债的,姜文翰这会就怕见到袁家人,不过不能避而不见。

袁明珠跟着袁弘德走进门,就看到姜文翰站在廊下迎接。

“袁先生来了,我正想去你们家还没抽出时间,这么巧您就来了,袁兄弟的事我也听说了,已经派了人帮着打听。”

袁弘德:“这些日子有劳大家了,袁某今天就是厚颜来求助来了。”

姜文翰:“有事袁先生尽管吩咐,说什么求助不求助的,多生分。”

说归说,听归听,老鼠不听猫念经。

袁弘德也就把姜文翰的话当客套话听听,不是这次事关重大,也不会厚颜前来。

“姜大人能不能帮着找几位路途熟的镖师,沿着水路追一条商船……。”

把袁树可能跟着江南路过的昌隆号商船往北地去了的事说了。

“……费用我们自己出。”

姜文翰听了,马上叫了下属过来。

这种事情,官府中人办真赶不上民间的人来得路头和人脉熟。

“以前桥泗巷洪家是走惯这条线路的,不过自从去岁洪家倒了,那些人流落到哪里就不清楚了,属下去打听一下。”

其实那些人在洪家倒了以后基本都依附的武安州其它大族,不过州内刚刚因为流民案又发生过一场地震,如今如何真不好说了。

袁弘德听说桥泗巷洪家,想起在刘家的盛隆珍宝坊见过桥泗巷洪家当铺的原朝奉胡先生。

跟姜文翰说:“我想起来了,盛隆珍宝坊里有位胡先生是洪家当铺的老朝奉,我去他家问问。”

要带着袁明珠过去。

袁明珠瞥了一眼姜文翰,说:“我在此等着曾祖父吧,反正曾祖父还得回这边等消息。”

袁弘德迟疑了一下,姜大人这边没有女眷,把曾孙女留这里不太合适。

姜文翰没见识过袁明珠的厉害,不知道袁明珠已经猜到他的来历,是在他身上打主意。

不过欠债心虚,笑道:“我叫个婆子来陪着她,先生只管放心。”

喊了个做粗活的婆子来陪着袁明珠。

待袁弘德一走,姜文翰哪有时间陪一个小丫头墨迹,吩咐婆子好生照顾袁明珠,就准备去办公务。

袁明珠似乎在跟那婆子说话:“嬷嬷,该怎么称呼你?我们家原来有个嬷嬷比主子还硬气,谁的话都不听,不像嬷嬷你脾气好。”

那婆子被夸得开心:“老婆子姓杨,小姐要做啥吩咐老婆子一声就行。”

袁明珠这话有些夸张了,樊婆子还没到谁的话都不听的程度。

她最多就是看人下菜碟,觉得袁明珠一个孩子不能怎么着她,背着陶氏就敢给袁明珠撂脸子。

不过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平日做的不一定都是最好,只要关键时刻做好就一白遮百丑,关键时刻不好的,平日做得好也一并抹煞。

何况樊婆子往日没做好人情,关键时刻又犯这么大错,袁明珠给她上眼药也没冤枉她。

袁明珠的话听得姜文翰觉得头顶乌鸦“啊啊”飞过。

打发杨婆子:“去帮我泡一杯茶。”

问袁明珠:“你家那个婆子真这样?”

袁明珠:“对别人这样,对顾重阳倒是还算恭敬。”

本来天就热,让她说的快坐不住了,这话答了还不如不答,姜文翰汗都冒出来了。

如果之前还当她童言无忌,这会她哪句话扎心说哪句话,再迟钝的人被这么一针锥一针锥的扎着,也得扎出血来了。

姜文翰整肃了表情,“我知道的时候樊婆子已经去京城了,往京城递了消息,让把樊婆子拿回来。”

以为她是来讨个说法的。

326、划策

235章《出谋》失踪了。

黑鱼这个蠢鱼发错分卷了,发到第二卷里去了,大家可以翻到156章后头看。

本来想今天早上跟编辑说一下更改完再把前天欠的一章补上,结果奏是这么巧,木棉今天和明天请假两天。

没办法了,大家克服一下,等木棉回来再说吧!

下面正文:

平静下来姜文翰又有了新的担忧,“重阳那边只怕不会愿意。”

当年顾氏跟沈姨娘之间也不太平。

沈氏手段了得,把顾檝櫂迷得五迷三道的,估计顾氏活着的时候也不能少了教儿子将来向沈姨娘报仇。

让顾重阳跟敌人联手,他能乐意?

袁明珠:“沈氏那边你们安排好,顾重阳这边我能说服他。”

为了把这尊大佛送走,袁明珠决定拼了。

到时候使出浑身解数也得摆平他。

袁明珠跟姜文翰很快达成共识。

姜文翰喊杨婆子进来收拾被袁明珠摔得一地的碎瓷的时候,才惊觉一直被她掌握着话题。

不过现在再想这些有些多余了,不管谁掌握话题,这件事如果能顺利解决,不仅目前的问题解决了,对顾重阳的将来也是有利的。

他才是老安阳伯的血脉,安阳侯府名正言顺的主人,凭什么他流落在外,让姓胡的女人和她生的儿子鹊巢鸠占?

说服了姜文翰不久,袁弘德就跟着周大人回来了。

二人是在大门口遇上的。

周大人得知有袁树的消息,说:“本官去守备大人府上借几个人手。”

袁树忙拒绝道:“谢谢大人,人手已经够了,去太多人反而拖慢行程。”

官府的人不像江湖人士吃苦耐劳,要长途奔袭还是江湖上的人更好用。

谢绝了周大人的挽留,袁弘德带着袁明珠去了回龙居客栈投宿。

姜文翰安排了人手临摹袁家的寻人启事,把一切安排好了以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得亲自跑一趟京城才行。

看看天色,差不多也到了晚饭时间了。

吩咐随从:“去稼莘居点几道小菜,我晚上找周大人喝两盅。”

带了酒菜找到周玉典。

酒至半酣,拿着酒壶给周玉典把酒杯斟满:“再有半个多月我们的差事就算办完了,大人以后有什么打算?”

周玉典闲散多年,朝中一无根基二无人脉,这次外放的差事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砸自己个头上的。

至于回去什么打算,就是没有打算,听天由命吧!

不是他佛,也不是他不想打算,而是根本无从打算。

走门路该找谁他都不知道,他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

姜文翰一看周玉典的样子,肚子里就偷笑开了!

当初选这人做上官选得太对了。

说:“属下想先回趟京城,不管行不行,总得试着给咱们俩打个前哨,打听一下回去了怎么安置咱们,

虽说也能原来打哪来的回哪里去,就怕原来的差事早被人顶了,咱们出来受了这两年罪,差事办得也没出差错,不说往上抬抬,总不能比原来还差吧?”

周玉典哪有拒绝的,马上应道:“你把这边安排好,找件差事顶着回去一趟。”

“顺便把我的行李捎回去。”

在这边两年,再是清廉也攒了些家底。

两人又喝了些酒,就散了。

第二天袁明珠跟着曾祖父过来辞行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正在往马车上装行囊。

得知是姜文翰要往京城去公干,袁明珠觉得这人做事雷厉风行。

姜文翰拿了一只明瓦的灯笼给袁弘德:“给你家曾孙女一个小玩意玩。”

这个是他昨天收拾行李收拾出来的,在这边也算是个好东西了。

不过回到京城这东西就不稀罕了,京城里有一条街都是制作经营这个的,不说烂大街,也随手可得。

长者赐不可辞,袁明珠也没有推辞,接过来道了谢。

拿在手里看了,就是盏羊角灯。

不过比纸糊的灯笼高大上了许多,至少防火防水。

看袁明珠左瞧右瞧似乎很喜欢,姜文翰又挑了些小玩意拿来哄她玩。

似乎只当她是个小儿,忘记了昨天的事。

袁明珠知道他是示好于她呢,既然对方伸过来橄榄枝,她也配合着展现和谐。

出头的椽子先烂,她也不愿意表现的与众不同,姜文翰愿意把这件事低调的掩过去她求之不得呢!

袁弘德给找来的二个帮手骑着高头大马跟着他们去了酱醋坊。

马蹄巷,顾名思义,就是个马蹄型的地带。

因为地势比四周高,所以历经多年洪水肆虐一直没受过大灾。

虽然地势好,不过却是像孤岛一样的地方,所以这里住着的富贵人家不多,一般都是些贫民。

其中几个大些的庄子也不是城里大户的,分属于武安州的几个中小地主。

袁家就是看中这里地势高又没有强势惹不起的邻居,才把作坊安置在这里。

酱醋作坊开业至今,袁明珠还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一车宽的巷子四通八达,袁明珠觉得要是有车在这里会车的话两辆车都得堵在巷子里头。

这种情况说明这里进出的车应该很少。

看了一会,果然进出的人都是挑着担子或提着篮子。

袁明珠看着作坊门口的招牌,“万香园”。

进了门袁明珠就知道为什么曾祖父不带她们来作坊了。

她这个少主人,都不知道自家的作坊门朝哪开。

就看到作坊里的工人都打着赤膊,正在把一车坛坛罐罐往下搬。

看到他们进来,苏管事忙喊那些工人:“光着膀子像什么样子,赶紧穿上衣裳。”

工人们乱糟糟的找各自的衣裳。

看得出由于她的到来打扰了工人们干活的节奏。

这个时节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酱油就指着这段时间来晒制。

空气中弥散着酱醋的气味。

待到天气凉爽下来,晒好的酱油就能出售了。

袁家不是唯一的东家,不过跟李家两家都是最大的股东,所以进来苏管事就把账册拿给袁弘德看。

袁弘德接过去随意翻了翻,“今天来是为了私事,先不说这个。”

苏管事忙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了:“那个老汉姓庞,确实是在码头上干活,之前来我们这里送过货,

他说的那艘昌隆号捞起落水的人也有其他人见到,不过捞人的地方在城东南几十里外……。”

言下之意,那人离着袁树失踪的地点实在太远了,八竿子打不着,是袁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看到袁明珠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袁弘德伸手止住了苏管事下头要说的话。

327、小心翼翼

那处打捞上人的地方袁明珠来到武安州后也听说过,是本地水道里的一处著名的激流险滩。

水道狭窄,两岸乱石林立不说,就连河道里也掩藏了许多巨石。

过往的船只在那处都得由熟悉水道的船工引路,一个不慎就会船覆人亡。

有诗云:崭崭乱石矗戈矛,狭束狂澜撼地浮。

还有诗云:长洪几折奔流急,乱石两崖还叠重。

落水的人只怕不是袁树,而是途径的旅人。

找来的那两人看向袁弘德,想知道还用不用他们往北地跑这一趟。

袁弘德做了决定:“是与不是都跑一趟看看。”

哪怕只有万一的希望,也得试试。

袁家虽不富贵,但是家人的性命比金钱宝贵。

跟时下的人用性命换钱比,他们愿意用钱换平安。

袁弘德让袁务川带着袁明珠回家,自己则雇了一匹马带着那二人去了铁矿驿。

袁明珠回到家,面对杜氏祈盼的眼神,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下来了。

杜氏伸手把她的眼泪抹掉:“不哭,娘不问,不问了。”

她常年劳作,手心粗糙,在皮肤上划过,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这几日家里忙碌着收拾棉田,她不想让袁伯驹几个耽误读书,也带着袁珍珠和吴氏下田。

娘三个的手都粗糙了,脸也晒得有些黑。

因着忙碌,她的身体反而好了些,也慢慢从悲痛中走了出来。

梁氏打了水给袁明珠祖孙洗脸。

怀孕五个多月了,不过因为是第一胎肚皮紧的缘故,并不太显怀,看着人并不十分臃肿。

袁明珠忙把带回来的小玩意递给她大哥,把大嫂手里的脸盆接过来。

说她大哥几个:“你们这些没眼色的,也不知道给我们打水,还让大嫂打。”

梁氏不好意思的低头。

这会的普通布衣之家,没有必须对孕妇特殊照顾的意识,好多孕妇甚至在地里劳作的时候生下孩子。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只有富贵人家的孕妇才能有这种资格。

袁家如今需要些喜事来冲淡阴霾,所以杜氏对长媳也格外宽厚,又因为这话是自己女儿说的,虽然不以为然,也未说什么。

袁伯驹几个被说了倒也受教,忙递了布巾给他们祖孙。

袁明珠擦着手,见梁氏拿着那几件姜大人给小玩意摆弄着。

对她说:“大嫂收起来吧,回头给我侄子或侄女玩。”

梁氏知道她一贯手指松为人大方,就收了起来。

袁明珠大方的性格有点像宋家的人,宋宏盛就为人大方,哪怕只有一碗粥,有人来了也会分出去一半。

杜氏想说让女儿攒着做嫁妆,看长媳没推辞就接了,只能咽回去。

自从丈夫失踪,杜氏对两房媳妇说话的时候就不似以前那样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会考虑对方的感受。

这些袁明珠也察觉了。

待吃了饭,袁明珠拿了小火炉给杜氏煎药,杜氏坐在她旁边,抚着小女儿的头发:“以后有什么东西自己留着,攒起来给自己做嫁妆,别都给你哥他们。”

袁明珠扇着火的手放慢了速度。

看看自己握着扇子的小爪子,她还是个宝宝好伐?咋地就说到嫁妆了呢?

知道她娘说的是给了大嫂的那些小玩意儿。

姜大人拿了收买人心的,品质和价值肯定都有保障,她娘这是想让她自己留着。

说起来杜氏这个做母亲的已经算极好的了,虽然有时候难免更看重儿子,但是也没有盘剥女儿,从女儿身上割肉往儿子身上贴的情况。

袁明珠把扇子放下来:“一些小玩意,以后有更好的我就留着。”

“娘,大嫂已经很好了,有来有往人和人才能处的更长久。”

杜氏知道小女儿说这话什么意思,袁明珠姐妹的衣裳基本都是颜色艳丽的,就算是头饰,也都以花哨的为主。

袁树失踪,两姐妹一时都没有合身的衣裳穿,梁氏二话没说就开了箱笼拿了素色的布料给她们裁剪衣裳。

还把自己往日戴的首饰捡了些分给她们姐妹。

杜氏:“你们都是好孩子!”

袁明珠:“您是做娘的,该说什么不用小心翼翼,大嫂她们也不是小心眼的人。”

看她娘这样谨小慎微,她特别难受。

大哥大嫂也都是知书达理的人,不会因为爹不在了就觉得娘多余。

“瞎说什么呢,娘哪有像你说的小心翼翼,我自己个生的儿子,哪个不听话娘就打他,娘是觉得你爹不在家,娘的责任更重了,一家人就得和和美美的,不能让你爹担心咱们……。”

说着话药就煮开了,杜氏把药罐子端下来,把药汤滤出来倒进碗里。

“娘已经好了,这副药吃完停了吧。”

袁明珠也觉得她娘已经好了。

“嗯!还有一天的,明天吃完不吃了。”

杜氏:“这苦不拉几的劳什子,吃得人都吃不下饭,早该停了,都是你们,非说让吃,白花冤枉钱。”

后院过道里,吴氏一手拿着张藤椅,一手扶着梁氏。

两人是吃了饭去后院把今天摘回来的棉桃掰了,现在天黑透了看不到了,吴氏送大嫂回前院。

妯娌俩把婆婆和小姑的话都听去了。

梁氏伸手揽了一下妯娌的肩膀。

直到棉花开始大量成熟的时候,宋修信才带着人从北地回转,同行的人里多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这一日袁弘德去了万香园,袁家其他人都在棉田里摘棉桃。

“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的时候,棉田里干活的人都抬起头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因为本来就没有抱特别大的希望,看到宋修信带回来的是个陌生人,一家人也没有十分失望。

袁明珠心里把她这个傻了吧唧的侄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让你去核实一样是不是,不是你就老实回来就是了,你还把人带回来?

带回来的人就像码头工老庞头说的,伤了头部,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了。

估计宋修信这货没到家就泛过味来了,知道自己这事做得很不着调,看到陶氏就低着头捂着脸。

“我想着他是在我们这边丢的,跟着昌隆号走居无定所,他们家要是找他都找不到。”

328、郁养强孰

这话说到陶氏和杜氏的心坎里了。

希望收留了这人给袁树积福,保佑他若是流落在外也有好心人给他个地方住,有口饭给他吃。

陶氏:“可怜见的,咋就能伤的忘记自己是谁了?”

让秦三花把胡禄喊来。

胡禄这些日子正带着雇农给袁家的棉田摘棉花。

今日天有些阴,空气中的水汽有些大,燕子都贴着地飞。

担心有雨,得尽快把长开口的棉花摘回家。

万一下雨,就把开口的棉花淋湿了,会影响棉花的品质。

听到秦三花喊,一溜小跑的跑过来。

一边拿衣袖给自己扇着风,一边问:“您老喊我?”

听说是让他给这人安排个住处,以后给他分配活干,满口应下来。

袁务川领着几个人去洗漱。

几个人估计是一路风雨兼程,衣裳的后背上都有大片的汗碱印渍。

等那人洗干净,袁明珠看到他的额角靠近太阳穴的位置有一条伤口。

伤口很整齐,就跟趴在额角的一条蜈蚣似的,不像是落水在乱石上磕伤,倒像是利器所伤。

袁明珠在心里骂娘,心说:不会这么倒霉吧?刚安排好要送走个麻烦,还没送走呢,接茬的麻烦就送到了?

拿了诊脉的小枕头:“伤在哪里?我给看看。”

宋修信:“先给我把把脉,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我都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袁明珠恨不得拿脉枕敲死他,觉得他伤的是脑壳,只有敲死才能治好。

咬着牙给他把了脉,让吴氏给他煮些降暑的茶吃,把人打发走。

这人被发现的地方在古吕城之南,大家以此给他取了名字叫吕南。

吕南把手搭在脉枕上,袁明珠问他:“伤口就这一处吗?”

吕南:“系啊!”

袁明珠正想着这人是南方人,就听他又用本地话补充道:“就这一个伤口,已经长好了,不疼了。”

袁明珠给他诊脉的这一会儿工夫他换了三四种口音跟她说话。

让试图用口音判断他是哪里人的希望落空了。

宋修信端着解暑茶出来,很得意的对袁明珠说:“怎么样,我教他说的晋地话还行吧?”

袁弘德是担心下雨,去万香园看看准备盖酱缸的盖子准备的怎么样。

傍晚回家,才知道袁树没找着,宋修信还把那个伤了头想不起自己是谁的人给带回来了。

晚饭后一家人说起这个吕南,袁少驹说:“我爹会不会也是伤到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袁弘德觉得有这样的可能。

袁明珠这些日子也经常说这样的话,袁弘德都只当她乱说话。

今日亲眼见到伤了头记不住往事的人,才知道真有这种病症。

带着期翼,第二天去找姜文翰安排的帮着寻人的人手商议这件事。

“他若是伤了头,自己离开了河道,围着河道找肯定找不到人。”

“所以我们不要再围着河道找了,一个人一天都能走几十里地出去,他要是还在原地早就该找到了。”

最后议定,两个人一组把人手撒开,去各处寻访有没有外来的人。

天阴沉了两天后,终于下起了雨。

天阴得时间越久,下下来的雨一般就更大,瓢泼一般的大雨,把严氏住的窝棚浇了个透彻。

没等袁弘德给她想办法安置她,牛大蹦就把人请回了家。

像伺候祖奶奶似的伺候着。

因为他们近日来也没出什么坏主意,袁弘德也就没去管他们,由着他们去了。

趁着雨停的间隙,他正带着几个曾孙在田间查看,看哪里会积水,看若是挖灌溉和排水渠得在哪个位置挖。

眼瞅着离道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今年是没希望考了,兄弟几个干脆暂时放下书本,替家里分担点活计。

袁弘德说:“你们先回家,我带明珠去瓜地里看看。”

他们今年种的瓜不多,只是种了试试能不能行。

准备如果种西瓜能行的话明年再扩大种植面积。

袁明珠牵着她曾祖父,问:“有消息了吗?”

“没呢!找到几个人,不过不是你爹!”

每天都会找到几个穿得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流浪汉。

袁弘德既怕袁树变成那样,有希望能找到他,哪怕变成那样也比找不到强。

西瓜的长势非常好,有几个马上就能吃了。

就算是只是试种,结的西瓜扎堆成熟,他们自己家也吃不完。

而且这种瓜也不好保存,放久了就放坏了。

袁明珠跟袁弘德商议:“我们的瓜怎么办?要不要去城里卖?”

袁弘德:“我去城里问问。”

袁明珠觉得不会太乐观,他们家的瓜熟了,别人家的也该熟了,都差不多时间上市,价格肯定高不了。

说:“要是价格不高就干脆别卖了,给熟识的几户人家分分算了。”

袁弘德:“嗯!”

转眼间雨丝又落得密集起来,“又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袁明珠一边跟着曾祖父往家走,一边说:“我们要是能建一个暖棚,把炉子搬进去升温,种出的瓜苗就能早日结西瓜,上市早了价格也能贵些。”

袁弘德也听过暖棚,他往日也在隆冬吃过“郁养强孰”的果蔬。

有些花农也用同样的法子让花定时开放。

“这个应该可行,我以前吃过冬季种出的蔬菜,据说京城附近也有这样的人家专门种了供应京里的富贵人家。”

又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前朝种暖棚的多,当今是贫苦出身,不喜铺张浪费,种这些的就少了许多,

而且各家都把种植方法当成秘方,不会轻易往外透露,我们要学着做只怕不容易。”

袁明珠根本用不着跟别人学,她自己就知道做温室的法子。又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前朝种暖棚的多,当今是贫苦出身,不喜铺张浪费,种这些的就少了许多,

而且各家都把种植方法当成秘方,不会轻易往外透露,我们要学着做只怕不容易。”

袁明珠根本用不着跟别人学,她自己就知道做温室的法子。又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前朝种暖棚的多,当今是贫苦出身,不喜铺张浪费,种这些的就少了许多,

而且各家都把种植

329、碧绿

袁明珠也就是看到西瓜突发奇想,提了那么一嘴,曾祖孙俩三言两语就拍板准备把这事付诸实施了。

“回头去打听一下这个明瓦哪里有卖的。”袁弘德说。

这个袁明珠也不知道,这时候又没有网络,可以内事不决问某度,外事不决问某歌。

不过她曾祖父现在在外头也有些人脉,打听这事应该不难。

“马粪也好弄,可以去武安卫买一些回来,就是不知道马粪的用途。”

这个袁明珠知道。

“马粪的用途我知道,把它堆在土层下面,利用发酵生热,能提高暖棚内温度。”

袁弘德恍然大悟:“哦!这样啊!”

想想果然有道理。

曾祖孙俩踩着湿滑的泥地往家去。

离他们百十里外的湖边的一个小村落里,这里刚刚开始下雨,一个人看到下雨了也正赶着一群鹅往住处走。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他一手把顶在头上用来遮雨的大荷叶拿手扶了扶,一手拿树枝撵了撵要掉队的大鹅。

荷叶的底下露出一张麦色的脸庞,还有着袁家人特有的杏眼长眉悬胆鼻。

正是失踪多日的袁树。

离住处不远的一棵树下,站着个女人,撑着把油纸伞。

看到袁树,欣喜的招着手:“大鹅哥。”

袁树,也就是女人口中的大鹅,听到她嗲声嗲气的声音忙把头顶的荷叶往下拉了拉,掩耳盗铃般装着没有听到,加大了脚下的步幅。

把大鹅赶得像要起飞一般。

袁树这边逃也似的跑了,身后那女人气得跺脚。

跺脚的女人脚下一滑,差点没趴地上。

恨恨地咒骂了一通袁树的不识抬举。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响,一道雷电在头顶劈下来。

刚刚没摔倒的女人吓得一屁股墩坐到地上。

袁树回到住处,跟他一起放鹅的王老汉看到他回来,忙把鹅圈的门打开,把饿放进去。

刚把鹅圈的门关上,那女人就过来了,恨恨的朝着袁树的方向瞪了一眼。

暗骂:不愿意就不愿意,用得着招雷电吓唬她?

觉得这来路不明的外路人就是不可靠。

不说这女人打这以后就不敢再打袁树的注意,还逢人就宣传袁树妖孽,会招雷电劈人。

别人就当个奇闻异事,野怪精狐听听,只当她是想从袁树身上捞好处没捞着诋毁他,也没有人当真。

只说王老汉跟袁树回了他们住的窝棚,王老汉一边把草鞋脱下来晾脚,一边问袁树:“大鹅,你怎么招惹的那水香?”

袁树把头顶的荷叶拿下来攥在手里,苦着脸:“我没招惹她,就是在路上遇到了,她喊我,我没敢停下就跑回来了。”

王老汉蹲在铺上,编着一张编到一半的芦苇席,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他不像是在说谎,说:“亏得你没理她,要是理了她,你那头上就真跟手里拿的荷叶一个shei了。”

袁树看着手里的荷叶,碧绿碧绿的颜色,跟烫手似的丢到地上。

雨下了好几天才渐渐转晴,大鹅把鹅圈里的大鹅赶出去吃草。

东家派人过来,“大鹅哥,东家叫你,快去,饿让老王头去放。”

老王头出来,帮着大鹅问来人:“潘玄,东家喊大鹅干啥?”

听着不像是坏事,还没听过潘玄喊过谁哥呢!

这里叫潘家凹,村里人基本都姓潘。

潘玄跟个狗腿子似的站在大鹅旁边:“好事,有人来找大鹅哥了,都骑着高头大马,一看就是有钱人。”

对着大鹅奉承:“大鹅哥,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兄弟。”

老王头怀疑的往大鹅的脸上看了又看。

大鹅是他在放鹅的时候捡到的,捡到他的时候和这些日子相处,也没看出这人像是有钱人啊?

难不成他看走眼了?

难不成真是破棉花里包珍珠,人家就是低调?

“不会弄错吧,或是有人来冒认?”

大鹅一脸茫然。

潘玄训着老王头:“看啥,看啥,放你的鹅去!”

换了张嘴脸:“这老头,尽不说好话,大鹅哥,走。”

大鹅跟着潘玄去了潘家的大院子。

青砖到顶的围墙,门前安放着一对石狮子。

正如潘玄说的,门前的栓马桩上拴了几匹马。

大鹅手足无措的进了门,站在堂屋门前院子里的几个人都往他看过来。

看得大鹅更不知道该怎么走了,走出同手同脚。

几个人互相对视着,都摇着头。

潘家老爷一看对方的样子,就知道找错人了,他们要找的不是这个大鹅。

挥手让潘玄把人带走:“带走,带走。”

真是晦气!

还以为捡回来的是什么重要人物呢,能趁机攀附上去,得些益处。

谁知道捡到的就是个穷鬼!

把大鹅打发出去,围着那些人,“酒菜都准备,吃了再走吧!”

那些人没有理会他,出了大门翻身上马,疾驰如风的走远了。

潘玄踮着脚看着那队人马走远了,回身问潘家老爷:“大伯,这些是啥人啊?”

潘家老爷一甩袖子:“不该问的别瞎问。”

大鹅离了潘家大院,摸了摸怦怦乱跳的心口。

他只是失忆了,并不是傻,他一进门就发现那些人的手都握在刀柄上,不是来找人该有的姿势。

不像是来找人,倒像是想杀人。

还好这些人要找的并不是他。

大鹅回到鹅圈那里,老王头不放心他,并没有出去放鹅,还在等着消息。

看到他回来,“我就说嘛,肯定是搞错了。”

对他说:“我去放鹅了,你回头把鸭子放出去,把鸭蛋捡了。”

看他脸色不好,以为他是因为对方找错人了失望,给他留了轻巧的活,自己去放鹅。

这件事过去,大鹅又恢复了每天养鸭放鹅的生活。

潘水香也因为雨天站在树下被雷电吓了一下,不敢再来纠缠他,日子变得平静下来。

袁弘德撒出去的人手,没料到他会跑出百里之外去,把柳树湾方圆几十里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都没找到他的一根头发丝。

随着日子越拖越久,随着道试的日子越来越近,随着又一个找人的方向落空,随着一次又一次失望……,袁家的人就跟这个季节里被晒得蔫吧的植物一样,垂头耷脑的。

觉得非常有前景的暖棚的建造都没心情了。

330、落魄

不仅袁家的人,铁矿驿驿丞府也受到影响。

驿丞夫人烦躁的把手里的扇子扇动得飞快,然后颓然的把扇子拍在桌上。

扬声问廊下侯着的仆妇:“去袁家的人还没回来?”

有人进来回话:“夫人,还没回来,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又过了一些时辰,从袁家回来的人才进了院子。

有平日跟她交好的,把她拉到一旁:“你回头回话的时候当心点,今天夫人脾气有点,”有点什么没敢说,只是皱了皱鼻子。

把她推过去:“快去吧!你怎么回来这么迟?夫人都问两三回了。”

“唉,别提了,走到半道车轴咔咔响,差点今天都回不来。”

不敢再多说,拎着从袁家拿来的回礼站到门外。

有贴身伺候的进去回了话,然后让她进屋回话。

看她进门,她家夫人问她:“袁家对你还热情吧?”

“热情着呢,”把袁家给的回礼拿给夫人看,“袁家曾祖母亲自给备的回礼,还让奴婢问夫人好。”

驿丞夫人拍着胸口,口中念着佛。

她可怜的女儿,才议亲未来公公人就没了,那些长舌头的,一个个见不得别人好,背后都说是她家依姐儿克的。

这都什么事啊!

驿丞夫人翻着袁家的回礼,心里又打鼓,这礼回得太简薄了吧?是不是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对依姐儿有想法?

就听那妈妈说着:“袁家曾祖母说,本来该回些酒肉的,他们家不能吃,家里就没有备着,让奴婢替她老人家跟夫人您解释一下,给摘了好多个大西瓜,都在外院放着呢。”

不是拉那么多西瓜车子还不会出毛病呢!

驿丞夫人翻江倒海的心思终于落下来了。

随口问了一句:“怎的回来这么晚?”

都急死她了。

若是跟袁家的亲事有什么变故,她的姐儿可怎么办?就算是再另说人家,也说不到四角俱全的好人家了。

妈妈怕招得她心烦,再往不好的地方联想,并不像刚刚在外头跟她交好的人说的那样严重,轻描淡写道:“路上车子出了点小毛病。”

即使这样说了,驿丞夫人的眉头还是蹙紧了。

她现在风吹草动就往不好的意头联想。

那妈妈忙解释:“这些日子天干,马车可能有些拔缝了,不碍事。”

又说:“发现的及时,车夫停车修了,正好遇到了邹家的大少奶奶,她把奴婢捎回来的。”

刚刚下了好几天的雨,驿丞夫人也知道仆妇说的天干的话是哄她呢。

不过人就得难得糊涂,既然没出事就得往好处想,要是自己家再没事找事,更给外头人嚼舌头的借口了。

顺着仆妇的话说道:“邹大少奶奶把你捎回来的啊?哪天见了她婆婆得好好谢谢她。”

那妈妈见把之前的话题岔过去了,高兴的接道:“是啊!路上还听他们家的婆子说了件她婆婆婶子娘家的新鲜事呢!”

驿丞夫人就算没有心情听别人家的八卦,这会也得顺势问一句:“哦?什么新鲜事?”

邹家大房跟二房当年因为争产兄弟阋墙,逮着机会就得给对方抹黑,芝麻大点的事都得夸张成西瓜那么大。

他们家的新鲜事一般都没有什么可听的。

那妈妈配合着粉饰太平,讲着并不新鲜的新鲜事。

“她婆婆婶子娘家有个侄女守寡回了娘家,作风不正派,跟得花椒疯似的,看到男人走不动道……。”

驿丞夫人半阖着眼,慢悠悠的晃着手里的扇子,也不知道听没听。

那妈妈偷瞟一眼,也没敢停下,干巴巴的接着往下讲。

“……就听咔嚓一声雷响……。”

这婆子说的正是下雨那人发生在如今叫大鹅的袁树身上的事。

驿丞夫人:“雨天本来就不能站在树下,站在树下容易引雷。”

打断了那妈妈的话。

这就是不耐烦听了,让她不要接着说的意思。

那妈妈知机,马上停下来。

不过奉承话没停:“还是夫人您懂得多,您要是不说,我也以为那捡回来的外乡人有什么神通不成呢?”

驿丞夫人“嚯”得把扇子拍在桌上。

那妈妈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得不对,吓得噗通跪下:“夫人您大人大量。”

“那人是捡来的?外乡人?什么时候捡到的?”

问了以后自言自语:“你估计也不知道。”

“起来别跪着了。”

那妈妈满头雾水的站起来。

“邹家二奶奶姓潘,娘家是潘家凹的吧?”驿丞夫人问仆妇们。

得到肯定的答复,马上吩咐人:“去把老爷请回来。”

说完又改口,“我亲自去驿站一趟。”

到的驿站,把任驿丞拉到一旁:“潘家凹捡了个人,外乡口音,老爷,会不会是袁家大爷呀?”

任驿丞:……,有些不敢相信。

“我明日带人去看看。”

“喊上宋百户和宋总旗。”驿丞夫人说。

若那人真是袁家大爷,最好带上他们家的人一起去,都落魄到放鹅了,肯定很狼狈。

怎么说他们以后都是亲家,让亲家翁在他们跟前露出最潦倒的情形,以后两家交往只怕亲家翁会不自在。

驿丞夫人思虑的仔细,任驿丞也由着她安排。

连夜先派了人去宋家送信。

第二天一早,任驿丞赶到卫所,跟宋家兄弟相约着往潘家凹赶过去。

铁矿驿站离着卫所有十多里路程,卫所离着潘家凹还有一二十里远。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临近午时。

因为邻湖,吹来的风带着水汽,并不显十分燥热。

只是人的心情焦躁,再凉爽的风也缓解不了。

依旧去的潘家大院。

潘家老爷听说又是一拨来找人的,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

生怕找的人又不是大鹅。

显得比任驿丞和宋家兄弟还紧张。

主要是袁树虽然长了一副带着袁家人特征的长相,但是他皮肤黑,嘴唇又厚,看着就憨实。

现在又没了记忆,看着更显呆愣愣的,看着就不像会是有钱有势人家来寻的人。

潘家老爷还是吩咐的潘玄去叫大鹅。

潘玄之前有过一次被闪得腰疼的经历,这次也没抱希望。

到了鹅圈那边,恶声恶气的喊:“大鹅,大鹅。”

老王头出来,“大鹅去放鹅了,没在。”

331、找到

老王头以为大鹅怎么得罪了东家的这个侄子,旁敲侧击的打听:“要不要小人去把大鹅给找回来?早晨出去的时候他说今日去水甸子那边。”

潘玄走一路正热得烦躁,听说大鹅去那么远的地方放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快去,你个老东西啰嗦什么?”

老王头没问到有用的信息,还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给骂了。

有心想打退堂鼓,不过又觉得大鹅人厚道,怕他吃亏,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东家找大鹅啥事啊?”

没想到他问的这句,让潘玄找到了出气孔一般,骂骂咧咧道:“他奶奶个纂,又来一队人来找大鹅,

这些人是吃饱了撑着了吧?就他那熊样,哪里像有钱人家的大爷,他要能是个有钱人,我把我这俩眼珠子扣下来当鱼泡踩。”

旁边过来收鸭蛋的人跟着附和:“就是嘛,就他那熊样,我长得都比他像大爷。”

潘玄乜了他一眼,拿鼻孔哼了一声:“你拉倒吧,你还不如他呢,你往水香跟前凑水香都不搭理你,水香的眼睛总算还没瘸到家。”

这些只能算是小人物,离小人还远着,虽然平日也会干捧高踩低的事,也会做咸鱼翻身的美梦,但是大奸大恶的事也不会做。

一群人在这边彼此埋汰着,谈论着先后两拨来找人的人。

潘水香远远的走过来。

手里攥着一张纸。

这张纸是袁家之前制作的那些寻人启事,上头有袁树的画像。

刚刚潘玄出来叫人之后,宋修信才想起来他手里还有上次去北地寻人剩下的寻人启事,就放在他骑背的包里,一直没拿出来。

拿了出来给潘家老爷看了。

若是以往潘家老爷不会认识一个手底下干活的长工,不过经过上次那场认亲,袁树的长相他记住了。

看着寻人启事上的画像,他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了:“就,就是他。”

不断重复肯定:“没错,没错,我不会看错,就是他。”

任驿丞他们哪里还能坐得住,就要出门去找。

潘家老爷忙挽留:“袁家着人去叫了,你们安心等等,出去放鹅不知道去哪里,万一走岔了反而更耽误时间。”

任驿丞想想也是这个理,只能坐着等。

潘家老爷有喊了几个人过去帮着找。

潘水香在旁边听了,计上心头,赶在别人头里到了鹅圈这边。

潘玄跟她是同辈,平日里说话就不太顾忌,问她:“水香,来找你相好的来了?”

本来开了这种玩笑,就做好了她可能会上前要打要捶的准备。

谁知道水香听了以后,柳眉倒是竖了起来,就是那语气更嗲了。

“你个死东西,这话能在大庭广众说嘛?”

众人互相对视着,啥情况?

潘玄摸摸大夏天吓出来的鸡皮疙瘩,“我得去看看人来了吗。”

蹿得比地老鼠还快。

其他有些也找了借口躲开了。

当然也有看戏不怕台高的,在水香问“大鹅去哪里了”的时候抢着告诉她:“他去水甸子放鹅了,老王头去找他了,走了有一会了。”

众人还想再调侃她几句呢,她听了直接跑了。

有闹不清状况的扭头问其他人:“她昨天还跟人骂大鹅呢,两个人啥时候好上的?”

其他人也不知道。

这事估计以后也会是潘家凹的最大悬案之一。

却说老王头找到大鹅,对他说:“快跟我回去,又有人来找你来了。”

拿着树枝帮着他赶鹅。

见他愣着不懂,催促他:“赶紧的,还愣着干啥?”

袁树才回过神来,两个人赶着鹅群往回走。

老王头:“也不知道这回来的是不是真的,别再跟上回似的晃你一家伙。”

一路老王头说着话,袁树沉默的听着。

突然传来呼救的声音:“救命,救命啊……!”

两个人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那边,好像是有人掉水里去了。”老王头说。

跑过去一看,还真是有人落水了,水香正在水里挣扎。

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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