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大掌门 - xp1024.com
《第一大掌门》


第一章:初醒

冰冷,黑暗,仿佛永远陷在那死寂死寂的黑夜中,不见边缘,不着边际。

但一片漆黑中,恍若有一点光芒跳动,他便伸手去触那光芒。

于是,思绪如同潮水般退却,意识本能的觉醒,却感觉后背靠着的东西干梆梆的,肌肉被硌的生疼。

恍恍然间,楚升那仿佛飘荡在天际的思绪又慢慢涌来,前世的记忆变得淡了,像是在阳光下碎裂的泡泡。今生与前世的经历混杂在一起,使他头痛欲裂,飘忽的或是前世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或是今生的水秀山青自小玩伴,所有的记忆都象飘在天上的云彩,遥遥不可触及,一切恍若一场荒诞的梦。

忽地外面接连传来匆忙的脚步,接着有一大嗓门喊道:“姓楚的那厮如何了!?他几时能够醒来!?”。

楚升定了定神,“那厮”这样的词语,倒很是耳生,又有太多不敬,就如同是“那货”、“那混球”类似。

只听一个宛若黄鹂般的声音响起,“楚师兄他一定会没事的,再过两日再过两日一定会醒来。”

楚升的思绪慢慢恢复,他却提不起半点气力,仿佛陷在冰窟中一般,不知何处涌来的寒意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浑身上下仿佛血液都被冻僵一般,牙齿竟不由自主的上下打颤。略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眸,他环顾四周,却发现舒适居所,洁白墙壁已然是昨日烟云,呈现在眼前的只是狭窄木房,房间内毫无摆设,仅一木桌两凳,卧下破布棉被木板床而已。

而床头墙壁上,倒是挂着一柄剑,并无奇特。

但这就是最奇怪之处,何处人家喜欢居于木房中,还悬剑于壁?

心中一头雾水,而胸口的寒意更甚,他勉强呼出一口气来,却看到气息中仿佛夹杂着些许冰屑,楚升便用手心略微一试,果然略略冰寒。

此时应该是阳春三月吧。

还未将这异状想的仔细,却听到门外那大嗓门又道:“师妹,你可是莫要诓我,他这厮中了那玄冰蚀掌,一条命便是捡回,也是要去了七七八八!”

玄冰蚀掌!?

皱眉望着寒意渐消的手掌,楚升眼中带着几分难解的震撼,感受着身上的那股寒意渐消,他费力的扯开自己的衣襟,却见到胸口处正有一个模糊的掌印,似消未消,以掌印为中央,七八道如同蛛网般的白色痕迹朝着四周延展。

用手揉搓了两下,却是搓不掉揉不去,必然不是染料,手掌接触间能够感受到隐藏的寒意。

震撼未解间,楚升却又听到方才那声音响起,“如此一个将死之人,我们还守着他作甚!不如早日想想出路为好!”

此人言语之间早前便有不敬,此时更是满含歹意,楚升在里房听着,眉头也是一肃。

又有沉重匆匆脚步响起,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也是响起,只听得其人道:“卞师兄,虽掌门中了那玄冰蚀,但性命尤在。”

“便是退一万步,掌门纵是有所不幸,龙首峰上也由不得你这番放肆!”

那大嗓门想必便是所谓的卞师兄,他听得此言,语气中却是踌躇了一二,就连嗓门都放低了不少,似是对这位出声之人颇为惧怕,当下便小心的说道:“褚师弟,你这又是何必呢?”

“谁人都知,他姓楚的何德何能当得这个掌门!?论武义他比不得褚师弟你,就连我卞之德都比不上!他当掌门,谁人能服!?”

那褚师弟却是个性子淡然,寡言少语的人,闻言不过是淡淡道;“我等三人都是老掌门收养,仅凭此一点,我褚之鸿自然是认得下现掌门。”

闻言,那黄鹂般的声音再又响起,“我也认得下!”

“你你们!”卞之德顿时气急,蓦然一甩袖便转身离开,临末倒是放下豪言,“你二人竟是如此不知变通!既然愿意守着那小子,那你们便去吧!只是他日莫怪师兄我不客气了!”

“卞之德褚之鸿”楚升躺在木板床上将这两个名字默念了几遍,心中思绪变幻。

而自卞之德走后不久,门外再传来对话。

“褚师弟,你说楚师兄不会真的真的有事吧?”黄鹂声般的言语之余,却是女子嘤嘤的哭声。

沉默

片刻之后,沙哑的声音响起,“掌门中的是那玄冥二子的玄冰蚀掌,掌中乃有至阴至毒的玄冥蚀毒”

“如此,只怕是”

楚升这会儿也已然仔细想起了大略记忆,当下听的这话又是无奈,干脆便自然地咳嗽出声,示意自己已然醒来。

外边静了一会儿,才听黄鹂般的声音叫道:“掌门醒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咯吱”一声推门声响,楚升强撑着要坐起,还未看清便嗅到一阵清香掠过,亭亭玉立的人儿已然站在了自己床前,关切的扶着楚升坐起。

楚升便淡然拍了拍这位师妹的衣袖以示感谢,目光却未曾撇她一眼,而是径直朝着门口望去。

此刻,乃是正午时分,阳光倾泻入木屋,来人虽是一身布衣,但周身溢满灿灿日光。他顿住脚步在门内抱剑而立,虽是面目略显稚嫩,但那剑眉斜飞,目光居正毫不斜视,陋室之间侠气自溢。

于是楚升便知,此人便是师弟褚之鸿!

目光稍移,楚升不着痕迹的以余光扫视了眼身侧的少女,虽是眉目青涩,但却姿色秀丽,目光望向门口的褚之鸿,自是带着潜藏的柔情万千。

心头略微一转,楚升自然便有计较,他略一挥手,想让身侧的少女暂行离开,但却一时不知这师妹名姓,正在尴尬时分,门口的褚之鸿脸上却是一笑,冲着少女略微点头,“景师妹,你且先去准备,掌门醒来该是有些腹中饥饿了。”

对他的话,这景师妹自然是听之从之,乖巧的走出门外。

见人已走,楚升刚想言语,褚之鸿却一个箭步上前,目光打量了一番床上的楚升。后者则是身体略僵,脸上酝酿的表情也不由的滞住,心中念头急转:难道自己确实看错了人?那卞之德乃是面表歹毒实则无甚能力的家伙,而眼前这褚之鸿却是面目正气胸中歹毒者!?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褚之鸿脸上却是毫不客气的坐在床边,背靠床尾墙壁,眉头依旧皱着,愁道:“你这家伙,可是知晓江湖险恶罢”

“眼下内外交困,那卞之德是个心思歹毒之辈,你且要心中好生明白,万万要多加提防。”

楚升看着他的眼睛,略略点头,心中却是另有一番想法。

表面歹毒者不过如是,但胸中歹毒却满身正气者才更是可怕。

“不过你不用担心!”见楚升不言不语,褚之鸿自然认为他是在考虑卞之德的事情,便毫不在意道:“这事倒是不急,有我护着你,倒也不怕!”

“只是你目前身体如何?寒毒是否缓和?”

“寒毒”楚升望着眼前之人,却从他眼底看不出任何一丝阴翳,有的只是坦率明亮。

“对啊!”褚之鸿毫不在意掀开破被子,踹了踹楚升的腿,“往里面去一点”

他打了一个哈欠,完全不是外人一样的朝着楚升努了努嘴,“枕头”

楚升抽了抽嘴角,将同样破烂的枕头丢去,被后者一把接过,毫不客气的放在背后靠着,双手怀抱着剑闭上了眼,“还有那场大战,亦是非同小可,且同我说说。”

楚升默然,脑中还有些隐隐作痛,因而只是囫囵道:“只是时不时略感寒意侵袭,乃至于吐气成霜”

看着闭目养神的褚之鸿,楚升说话间面色也还是隐隐有几分古怪。

自己才是病人啊怎地感觉仿佛完全和这家伙变换了角色似的。

第二章:玄冥

楚升不知的是,他们二人本就是少时好友,彼时相顾无间。这褚之鸿在外人面前自然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但在知根知底的楚升面前,哪里需要保持那份冷淡,毕竟曾经也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基友,这份关系自然是没的说。

细细的捋了捋思维,楚升倒是费了老大劲才从混杂的记忆里将这部分往事寻回。

这个世界明显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个世界,但是民风民俗却是和古代无二,有朝廷,有江湖,朝堂之上勾心斗角,江湖之中好狠斗勇。

文人骚客吟诗弄画,江湖豪杰杀人快活,一切如是。

但,却是武道昌盛。

天下十九州,此处为宁州,而这里乃是宁州落龙城府境,有连绵不断落龙山脉。

落龙山脉,乃有三山十三峰,便也有共计一十六处门派。而此峰则是十三峰之一,名龙首峰。此派,故此称之为“龙首门”。至于楚升其人,少时习武打下功底,但江湖险恶,又被父亲楚丰送去落龙城书馆学习,科举之年却是凄惨落榜,便再被叫回龙首门习武。

这人习文不成,习武亦是不成。

人送绰号“少掌门楚不成”!

但他爹楚丰却自有一番看法,或是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自是宠溺有加。外人以为是文不成武不就,他却认为是文武双全,并且认为未来将龙首门交给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正是振奋门派的极佳接班人啊!

然大业未成

却说在那半月之前,落龙城来了两少年郎,虽是相貌俊俏,但却目光阴翳,好夺人之美,好行采花苟且之事,更好行好狠斗勇之行,一路嚣张跋扈,打杀四处。

若仅仅只是如此,那落龙城府境父母官王知府也就权且当作不知罢了。但这二人却是惹到了王知府,后者亦是拿不住这二人,便求助三山其一尺木山门相助。

尺木山门自是号召而起,便有诸多门派响应,三山十三峰来人,乃有数十人共战这两位少年郎!

然而安然得归者,不过四五人,大半却都是重伤而归。又有一部分的人皆惨死当场,楚丰便在其中。

一番混战,两位少年郎压箱底的招式自然也是暴露,正是那玄冥二子。这二人便是在中原武林,都是肆无忌惮的人物,更借着一身至阴至毒的玄冰蚀劲,打遍所至之人,独得如此战绩,将三山十三峰威名踩在脚底。好生为宁州武林上了一堂课,让他们见识到了那中原武林的不同。

那场战斗,众人本都信心满满,也正是因此,楚丰才带着楚升去凑个热闹。却没想到将自己性命就此丢却,连楚升也是落得个中了玄冰蚀掌,几死而归。

掌门一死,掌门之位自然落在了楚升身上。

但这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家伙,又何德何能为龙首门掌门,全门上下数十人在三四日内几乎走了个精光,也仅不过留下了四人。

其一,正是眼前这位,抢了楚升的枕头,共眠同床的基友褚之鸿。

再者,乃是欲有夺取掌门之位意图的卞之德;最后是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少掌门楚升,以及懵懵懂懂盼着心上人归来的师妹景子梅。

惜哉楚丰半生基业,一朝散尽。

心中默默盘算着,楚升也是无奈摇头,江湖的世界,自然是论武以高低。

而自己现今身中玄冰蚀,想要保住性命,保住掌门之位,又有何可倚?

他的目光落在了靠着墙面闭目养神的褚之鸿身上。

既然是自小同穿一条裤子的基友,那么自然无须客气,为人处世自有一番道理。对不熟的人自然是要以礼待之,但是对亲同手足的家伙,就没必要讲究礼仪,那就太过于生疏,反倒会产生隔阂。只需要保持本心,以往日亲密之时相处的方式即可。

于是楚升毫不客气一脚将这家伙踹了下床。

“靠!你这是作甚”褚之鸿果然没生气,只是搔了搔腿,被人惊醒一脸的不爽。

“我都这样了,你还睡得着?”楚升以一副你这家伙忒没良心的眼神打量着他。

“放心吧”褚之鸿摆了摆手,又在床尾坐下,一手摸了摸肚子,“有些饿了”

“说正事!”楚升又给了他一脚。

“哦说到哪里了”

楚升一脸无奈,这家伙问的自己,然而却连回答都没听完就睡了过去,这是几个意思

见楚升面色阴沉,褚之鸿也是有些羞愧,便急忙道:“你可是别这样看我,我刚刚也是在冥神思索如何处理呢”

“这玄冰蚀掌,有何说法?”

“这与玄冰蚀拳自然是有所不同的”

“拳掌而已?又有何不同?”

“你且好好想一想,那当场死去的,是不是都是死在了玄冥二子的玄子手中?”

装模作样的仔细想了想,楚升没好气道:“谁知道他们玄冥二子谁是玄子、谁是冥子。”

褚之鸿多在江湖闯荡,对江湖事所知甚多,闻言便笑道:“分辨他们两个非常简单!”

“玄冥二老乃是冰玄老翁、水冥老妪。他们有两子,玄子性暴烈,使得一手拳法,以拳法透玄冰蚀劲为玄冰蚀拳,击之直接引爆寒毒瞬间冻结心魄,中者多亡。”

“冥子性阴翳,好使掌法,玄冰蚀掌触之多为埋下寒毒,寒毒共爆发七次,七七四十九日为一期,一次比一次阴毒痛苦,是生生将人折磨而亡。”褚之鸿拍着胸脯道:“所以你放心,只要挺过七次,寒毒自散!”

楚升咬着牙看着眼前这家伙,无奈问道:“可有人中了玄冰寒毒未死?”

褚之鸿歪了歪脑袋仔细想了想,“似乎数十年只有一位呢。”

“你觉得我想是第二位的吗?”楚升冷笑不已。

“emmm”褚之鸿尬笑了两声,见楚升直勾勾的盯着他,只好止住了笑,仔细想了想。自那玄冥二老成名之后,中了他们的玄冰蚀者,倒是只有一位挺过了七次玄冰蚀爆发。而大多数的,多是死在前三波玄冰蚀爆发之中,这七波爆发所造成的痛苦,乃是相互叠加的。

相比较,玄冰蚀拳则是集七次爆发的总和于瞬时,直接封冻心脉致死,一瞬间倒是感觉不到痛苦。而玄冰蚀掌则是熬上七次爆发,一次比一次愈发猛烈,痛入骨髓,生生痛死,更加阴损。

唯一熬得过七次的,而今已然是名震天下的燕大侠

于是褚之鸿无奈垂头,“应该不是”

楚升想抽他,非常想问他一句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但你放心,在这期间,我必定为你寻来解药!”褚之鸿夸下海口,但那目光却也满是坚定。

楚升没有回答,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凝固。

这时,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二人都是习武的,俱是朝着门口望去,便见到景子梅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她像是很高兴,秀丽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两人的目光落下,她倒是有些小女儿态了,微红了脸颊低着头放下饭菜。

三人相顾坐下,楚升也是拖着病体下床,自然是坐在了主位,却见到桌面上饭少菜疏,不禁皱了皱眉。

女儿心态,自然是心思细腻,景子梅低了低头,“伙房那里没什么食材了。”

“唤卞之德送来便是。”人前褚之鸿这家伙又变回了这番寡言少语的模样,语气硬邦邦的总像是别人欠他八百吊钱一般。

那卞之德平日里负责的便是城中武馆经营,一边吸收有良好习武根底的少年,一边也负责送菜蔬米粮上山,平日里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有所懈怠,因而褚之鸿这番话倒也是没有问题。

然而楚升权当没听见,自顾将饭食菜蔬填入胃中,而后放下筷子站起朝外走去。

“以后,恐怕不会有菜蔬米粮送来了。”

第三章:梦境

那卞之德已然放下狠话,又怎会继续送来米粮菜蔬,做出那等资敌之举。

而今所处困境,还需要好生思量,但所幸的是,楚升手里倒还有褚之鸿这个牌。

出了木房,楚升环顾四周,这却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院中栽种着的乃是一株桑树,树龄不知多少年岁,一人环抱尚且难全,巨株屹立,枝叶茂盛,桑叶点缀,恍若自上而下披了一身绿色长袍。

记忆中,倒是有所模糊记忆。

幼时便在这株桑树下习练武艺,打熬身体,根基倒是立了起来。

但可惜的是,武道中改文途,便仅有根基,未曾真正起楼。而后再折返武道,但早已经见识了繁华安逸,再想要日夜习练武艺又谈何容易,是故文也不成武也不就。

抬脚而出,便可见到在附近倒是另立有多个木屋,想必是之前门人居所,这住处倒真是一言难尽,也可看出门派落魄,本就是小门小派,三山十三峰,虽是占据了其中的龙首峰,但却依旧居于末流。

心有所想,楚升一路随意而行,初春阳光明媚,暖意袭来倒是让胸口的寒意稍稍消减了几分。

蓦然,他抬头驻足,正望向一处居中的稍大院落。

这乃是门主之所在,楚丰是个不知变通的性子,自认为门主当有威严所在,便是独居于此。

推门而入,却见到满院青草已生,一个褴褛衣衫老仆正俯身清理,听见脚步声来,那老仆抬眼望去,浑浊的老眼满是木然,佝偻的身躯更是弯了弯,“掌门”

楚升略略摆手,对老人倒也有所印象,本以为当初父亲死后门人四散,其中便有这老人,没想到他却未曾离开,而是依旧留在了此处。

“明眼人都知,我龙首门自此即将衰败,三年前三山十三峰会武,我父争来十三峰第一峰龙首峰,也是将要拱手相让了,而你缘何未曾离开?”

龙首门整体实力虽居三山十三峰末流,但耐不住楚丰是个武痴的性子,潜心习武之下,一身功夫倒也了得。不过或也是有得必有失,武痴又怎能管理好门派,因此五年间空空居于龙首峰,但龙首门整体实力却并无太大提升。

“老仆又能去哪呢”老仆嘿嘿笑着,眼角的皱纹如同蛛网般,“不知掌门前来所为何事?可是要搬来此处?”

“嘿”楚升一甩衣袖,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这且等暂时过了这个坎再说,且去将父亲所藏的那些所谓的宝贝取来。”

既是武痴,对功法秘籍的追求自然是难以自已,何况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收集癖,楚丰自然如是。

坐下未有片刻,楚升便见到老仆捧着一沓高高书籍而至,略微挑了挑眉,他倒是真没想到这老仆依旧手急脚快,除了面目衰老之外,倒是精神并无衰败,也未见老态。

“掌门,此处招式秘籍,共计三十二册。”

言罢,他放下书籍,便径直回到房中,未有片刻,却又取来了一沓书籍,“这是器法秘籍,共计十二册。”

至此,他便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楚升对老仆笑着点了点头,“你可都翻阅过?”

“自然只是老仆年岁已高,再难得以修习。”

笑了一声,楚升随意挑了几本掀开来看,这本却是什么《横扫连环劈》、那本却是叫做什么《钩戈握拳击》,都是些不入流的招式玩意儿,楚升虽然武道不精,但对这些却早在幼时打基础时便有所修习。

索性闲来无事,对于这个世界的所谓武学,他也有所期待,楚升便静下心来一一翻阅这些书籍。

看了约莫五六册,已然是正值午后,还有些虚弱的身体便不禁有些春乏了,于是楚升便自去房中午睡,而老仆自是将共计四十四册招式秘籍放进了单独的房间中,而后静悄悄离开了院子。

春日时节,正是树木抽叶拔穗间,楚升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楚升只感觉自己的魂灵都飘飘荡荡全无根基,眼前充斥着一片白光,自身处在尽是一片白茫茫的所在,他有些茫茫然,不知所去的随意飘荡着。

不知是去了何处方向,也不知是行进了多久,只知道白色的光芒渐渐消散,一座古朴楼阁在光芒中渐渐显露了出来。

意识当中有些空泛,没有去想这是何处,也没有去思索身在何处,楚升就准备这么贸贸然推门而进,然而临临推门一刻,他不由得抬头一看,却见到那门楣上挂着一个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赫山房”

两侧,却是挂着一幅楹联,乃是:“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楚升皱眉足足立了有许久,这才推门而入,内里却是一处小小庭院,院内草木繁茂,角落处似乎仔细打理过,专门种植了些许的不知名植物。一侧则是摆放着石桌石凳,一个略有些佝偻的普通老人正在挥毫写着什么东西。而院内乃有一栋木楼,但楼却巍峨高大,上半部分隐在上方的茫茫白光当中。

老人停笔,目光看向楚升,开口便问道:“可有何教我?”

老人的面目看不清晰,模模糊糊仿佛隔了层纱般,一切仿佛是冥冥有所指引,心明神悟间,楚升不由得脱口而出:“却有些许招式典籍交予先生。”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本书籍,楚升来不及细看,便放在了石桌前,余光打量了一眼,正是自己白日里翻阅的那五六册招式典籍,不过都是些《横扫连环劈》、《钩戈握拳击》之流。

老人便坐下一一捡起翻看,些许时刻过后,他略微一叹,“不过都是些【术】”

所谓【术】,便是腾转挪移、拳脚武术之流。

“六册便算三十点,你去罢!”

那六本招式典籍俱都是飞起,朝着楼阁飞去,楚升不由自主的脚步匆忙跟在后面,便见到楼阁房门打开,六册书籍飞入其中。楚升在门前顿了顿,转身朝着老人行了一礼,又不禁问道:“先生可姓金?”

那老人不曾答话,只是笔走龙蛇,自顾做着自己的事情。

楚升又唤了几声,或许是老人不愿答,便没有半点反应,他也是无奈,只得自入其中。

六册书籍化作流光,在楼阁之中各寻所在,自去不言。

楚升流连其中,却是一一看过。

一楼似是展台,墙壁之上摆放着的俱都是些兵器所在。

这一侧摆着的却是一柄细棒,通体碧绿,不知是什么材料,似是绿竹,但有有流光温润,又有几分似是玉质。而棒身比单剑约长一尺,顶端系有一块小小玉环,看上去平平无奇模样。

下方自有铭牌,上书:【绿玉杖】。

那一侧却是摆放着一对刀剑,剑身长有四尺余,剑鞘上隐隐发出一层青气,剑鞘上以金丝镶字,乃为“倚天”二字。那刀无鞘,刀身乌黑,望上去非金非铁,刃呈月弯半弧形,背平厚略有波浪齿形花纹,刀身与握把相连处乃有龙口护手,这刀看似无锋无刃,但却冷气森森,倒是颇为慑人。

楚升俯身低头看了看,便觉得有寒芒铺面,而下方铭牌有注:【屠龙】

楚升又走了走,另一处的角落里,却又摆放着一柄金光灿烂的奇剑,剑身弯曲如蛇形,有一道血痕,发出碧油油的暗光,剑尖作分叉,如灵蛇吐信。其形状奇特,整柄剑就如是一条蛇盘曲而成,蛇尾勾成剑柄,蛇头则是剑尖,剑尖两叉乃是蛇信伸出分叉。

下书:【金蛇剑】。

俱都是神兵利器。

楚升一一尝试,但都不可取。

满心遗憾间,他便自上了二楼。

第四章:顺道

二楼之上,便是些瓶瓶罐罐,自然是些药剂丹丸,浓浓药香袭来,闻之也是气爽神清。

左侧,乃俱是什么“十香软筋散”、“七星海棠”、“三尸脑神丹”、“三虫三草剧毒”、“心一跳”之类阴损毒药,琳琅满目各有标注效用。或是让人全身筋骨酸软、或是内藏蛊毒,以此要挟控制他人,林林总总一应俱全。而右侧,则是些或为延年益寿、或为疗伤解毒的良药,乃有那“续命八丸”、“黑玉断续膏”、“九花玉露丸”、“白云熊胆丸”之类俱全。

到了这里,楚升倒也发现,在每个铭牌细小处便会标注有不同的数字,诸如这“白云熊胆丸”铭牌上,便标有“五十点”的微小字样。仔细一想,想必所需的应当是那之前所谓的点数了。

自己所献招式秘籍共计六册,不过三十点,便是连一剂疗伤丹药都置换不得。

三楼之上,则又有一番光景。

那里所置的,却是功法典籍,又分有“心法”、“功法”、“器法”、“身法”四类。

心法为聚气之法,典籍不多,寥寥几卷而已,便是诸如《太玄经》、《易筋经》、《九阳真经》、《神照经》、《葵花宝典》、《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龙象般若功》此类。

功法为用气之法,乃是诸如《小无相功》、《北冥神功》、《乾坤大挪移》之类。但凡所见,数额均是在惊人高度,楚升匆匆观摩后便转去器法一处。

器法,乃是包括各式兵器运用之术,剑法、刀法、杖法、棍法零零总总各有囊括。

身法,便是囊括掌法、拳法、腿法、轻功之类。

楚升自小习剑,对此自然更感兴趣,便在剑法处逛了又逛,这处是《独孤九剑》、那处是《六脉神剑》、《太极剑法》,又有些《追魂夺命剑》、《达摩剑法》、《辟邪剑法》

当然,《辟邪剑法》自然是敬而远之。

但三十点却犹如杯水车薪,楚升犹如空守宝地而无从所取,内心只得是遗憾万分。

三层楼一圈圈行来,楚升最终也不过是取了两剂金疮药,便不得不出门而去。

老人依旧在挥毫写字,楚升想要靠近一观究竟,然而还未靠近,那老者便挥挥衣袖,口中道:“且去,且去”

坠落感四面八方而至,楚升蓦然从床上坐起,额头已然汗津津一片,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手心,那里竟是握着两个小小瓷瓶。

念及于此,楚升哪里还睡得着,急忙取出一瓶于鼻下一嗅,混杂着樟脑麝香味道,让他更是心中震惊。

想了想,他又从房间内取出些这个世界的金疮药比较,后者略有不同,只是不知相较效果如何,还待日后再看。

但毫无疑问,他这是将梦境中的东西带了出来。

心念繁杂,楚升更是难以入眠,索性推门而出,头顶明月高悬,山林间轻风拂过,自有虫鸣鸟叫声声阵阵。

他在院中盘坐,慢慢放空着心思,对月修炼。

人体当中自有气,或是后天有意经过简单吐纳之法积攒在体内,或是无意间锻炼呼吸积攒而下的,总归会藏于体内,不断运转周身,而这便是真气。真气源于天地,天地间真气又斑驳,自然需要加以精炼,又在体内往复循环,不断地积攒不断地沉淀于丹田之处,便是为内力。

习武之人自然要修习内力,才能据此循序渐进,外景之境便是如此,首当其冲的第一个小境界便是凝练真气为内力以壮肌肉气血,此既为【明劲】之境,而【暗劲】之境则是练骨练筋,往上的【化劲】则是到了运劲入微的境界,看似四肢动转起落、周身进退皆不可着力,但实际处处均有凝聚。

通常而言,习武之人前期进度如何,便也决定了后期上限如何。

楚升于束发之年方才仅仅到了【暗劲】之境,真真一般。毕竟,这是一个武道昌盛的世界,真气本就充盈。不似真气匮乏的世界,练武到达暗劲层次的全无一两人,就连明劲之数也不过十数。

在这个世界,那些有大资源丹药相辅之人,如这般年纪怎么都已然到了更高的【化劲】乃至【开窍】的层次了。但丹药难求,楚丰哪有这个条件提供,太过于强人所难。

明劲打熬气力;暗劲练骨练筋。前者还好,后者却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虽不像是重锤击落,但也像是蚂蚁瘙痒啃食一样,是极为磨练人耐心,折磨人意志的。楚升自比不是一个天赋极佳之人,但最起码也有大毅力,硬是按捺住了心浮气躁,沉心静气修炼了一整个晚上,待到第二日日头初升,他才摇晃着站起,甩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肢体。

那老仆是个有眼力劲的家伙,早早将热水烧好,于是楚升便得以洗了一个热水澡,将打坐一夜满身的酸臭味洗掉。

换上一身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间术上宽腰带,楚升仔细端量着铜镜中的自己,剑眉星目,明眸皓齿,一头黑发束于脑后,倒也算是一个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这份卖相倒是不错。

楚升取下挂在墙上长剑,在院中练过数招,缓缓将往日的感觉一一找回,也不过是些平常招式,如龙首门这样的小门小派自然是没甚传承。

随即,他便径直前去寻褚之鸿,这家伙年岁稍长楚升一二,处在化劲之境,倒是个不错的打手。

本就是知根知底的家伙,楚升自然也无需跟这家伙打什么马虎眼,直接了当开口,“我欲除掉那卞子德,师弟可愿一起?”

这家伙正蹲着门口喝着粥,人外他哪有半分高手的模样,看上去就跟农家不知礼仪的少年一般。本来见楚升来到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听到这话倒是喝到一半直愣愣的抬头看向楚升。

见他没有说话,楚升直接劈手从他手里夺过碗,呼噜将剩下半碗粥喝下,正好填填肚子。

褚之鸿:“说归说,你抢我粥干嘛!?”

喝完粥后,楚升便凌然站在门前,将碗掷于地摔个粉碎,大声问道:“师弟可愿同去!?”

褚之鸿眼泪汪汪的看着粉碎的瓷碗,无奈的瞥了瞥嘴,“去就去啊,你摔我碗干嘛?”

楚升自然不好说是兴起之时,正想起那义士杀敌前,无不痛饮烈酒摔碗以示壮行之举。于是便胡乱诌了一个谎,干脆就道:“此次下山,主要是去给你买个碗。”

“哈?”褚之鸿一脸懵逼,有点不理解楚升的脑回路。

后者一脸淡然,转向那明媚阳光处,负手而立,“顺道去杀个人!”

第五章:泼皮

天下乃分十九州,其中便有宁州,宁州乃有十七城府境。

宁州之地临海,便本就是被中原之地视为偏夷之所,而落龙城更居于边角之落,四周皆是山脉峻岭,因而民风自古彪悍,当街杀人亦是寻常事。

楚升于褚之鸿二人自山上而下,径直往落龙城而去,只是就连未有马匹代步,这段路走的却是不容易,时值中午也不过将将抵达了落龙城外施家镇,暂且直去客栈寻些吃食,顺便休息一番。毕竟已到施家镇,则落龙城已然在望,不必急于一时,楚升打算着待到日头将落未落时便再出发。

店名来福客栈,便有福自四方而来之意。

点了三四碟小菜,二人便在大堂坐下,暂且果腹。

周遭食客不少,携剑带刀者倒也有那么四五位,彼此都是安静吃食,并无其他冲突。反倒是镇上人高谈阔论,喋喋不休讲着些传闻。这位老食客大讲施家镇施家第三孙好武,于是施家老翁为其寻觅良师,准备在明日晚寿辰之日举办宴会,已向三山十三门发帖。

那位则是大谈半月之前在落龙城郊的一场大战,直说的是天花乱坠,且说那两位少年郎面对三山十三门众多高手围攻,一使拳、一使掌,使拳者便迸发出冰寒的气劲,瞬间击退十二三人,使掌的掀起狂风,掀翻那五六人,好一通大杀四方,犹如天神下凡。

楚升权当未曾听见,且不说所谓掀起狂风之类乃是外景之境高手才能达到的地步,就说那真气外放至少也是处在内景破甲境才可做到,便知这人不过是个喝了点马尿,便只知胡吹海吹的家伙,这些想必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

而褚之鸿却难忍怒气,持剑便要站起,却被楚升按下,余光略微撇过周遭,便见到那四五位武林中人便有几人满脸怒气的站起,径直朝着那高谈阔论者而去。

那谈论者本就是个喜好吹牛打岔的街头泼皮,看见有人持剑而来,登时将灌进口中的酒水匆忙咽下,一身酒气也醒了七八分,内心此刻已然是七上八下。眼前那人越来越近,便已然能够看见那铁青脸色,他顿时按捺不住恐惧,拔腿就要转身逃跑。

为首持剑者眉头一挑,左脚轻轻一挑,长凳似是毫无重量般被他登时挑飞,不偏不倚正砸在那泼皮背上,他“哎呀!”一声摔倒在门前,大门牙将将磕碎,糊的是满嘴鲜血。

那店家已然是见怪不怪,只是高声提醒了一句,“少侠,那凳儿可是要赔的。”

又一人站起,便高声回道,“店家且安心,那是龙爪峰顾季同顾少侠,且不会少了你店家凳儿的。”

顾季同剑眉微皱,回身瞪了那人一眼,复又上前威逼那泼皮。

楚升心中默然,这人他也有所耳闻,算是那龙爪门下数一数二的弟子,性子暴烈,耳中最听不得这等嚼舌之事。更何况那场大战中龙爪门亦有长老应声参与,只是落得个重伤而归,更有听闻,顾季同便是那长老亲传之弟子。

眼见已然要血溅当场,楚升余光打量了一眼之前的老食客,嘴角掠起一抹笑,先是给褚之鸿略一示意,后者一脸懵逼且不知是否领悟,但也顾不得其他了。

顾季同本已拔剑要斩,却骤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不过是寻常食客胡言乱语,顾少侠又何必痛下杀手?”

他扭头看去,便见到楚升面目带着浅笑,此刻还正夹菜吃着,仿佛只是随口一言,顾季同的仿佛带着火焰的灼热目光落下,却没有丝毫作用,后者根本未曾抬头看他。

这便是轻视,如顾季同这般人物,怎能忍下他人轻视。

“你又是何人!?在这里大放厥词?”他大声喝着,同时快步前来,周遭二三同伴也是齐齐怒喝逞威,其人右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

江湖之人本就如此,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者不在少数。

此刻他是正朝着楚升走去,褚之鸿则是背对着他,因此被直接忽视。然而他将将掠过褚之鸿拔剑上前时,一只手却蓦然搭在了他右手手背上。

突然的变故让顾季同心中一惊,欲图拔剑而出,但却只觉得这只手仿佛带着千钧的力道,他憋得面目通红,竟然是不能拔出分毫。

只是片刻,他也已然反应了过来,皱眉低声道:“化劲!?”

化劲者高手,巅峰期可以熟练控制内力至身体末梢,这便是虽然周身动转不着力,亦不能全不着力,总在神意之贯通耳。

楚升曾经的世界中,倒也有三位化劲级别高手,那便是李洛能、郭云深、孙禄堂三人。其中有个小故事最能示意化劲的奇妙,曾经孙禄堂把食指中指并起来,让徒弟李玉琳去掰,后者费力全身的劲也没掰开,这便是化劲的巅峰,劲力贯稍节。而李玉琳在那个世界则是号称铁臂苍猿,甚至很少有人能抬起他的胳膊来,这则是初入化劲。

那顾季同虽稍有天赋,但心浮气躁,而今不过是暗劲巅峰的人物,面对褚之鸿着实是没得脾气。

楚升始终自顾是夹菜吃饭,始终没有抬眼看这人,心里则是大赞褚之鸿这小子终于长了点眼力劲。

眼见顾季同一时上不去也下不来,正在尴尬之时,褚之鸿瞥见楚升趁着这个机会三两口将桌面的小菜夹走了七七八八,对这个逼也没有继续装下去的欲望了,干脆手掌收回,待那顾季同还没反应之际又是一掌拍下,直接将这家伙拍的退后了三两步,右脚顿住门槛才停下。

这番状况之下,那顾季同同他伙伴们,又哪里还有脸面继续待在这里,便是满面通红的一拱手,扭头便跨过门口那泼皮,径直转身离去,却不知是直接返回龙爪峰,还是重新找个客栈暂且歇息去了。

店家在柜台后,张口欲言,但见顾季同等人转眼就没了影,无奈只得叹了一声。

说好赔我凳子啊!魂淡!!!

褚之鸿看着没几根菜肴的盘子,不满的瞪了楚升一眼,然而后者却又咧嘴一笑,拍桌站起。

那其余几位江湖人士脸上都是颇有忌惮,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剑鞘,然而楚升却只拿眼神看向店家。

这自然是结账的意思了。

“客官,承惠八十文”

褚之鸿目瞪狗呆之际,楚升却是乐呵呵的付了一百文,转身便要走。

刚刚那幕上演,这店家吃了豹子胆才敢吞没二十文,急忙叫道,“还需找您二十文”

楚升摆了摆手,头也没回,“权当补你那凳儿吧。”

褚之鸿匆忙扒拉了两口便急忙要跟上,却见到楚升在门口暂了脚步,目光在泼皮身上顿了顿,复又看向褚之鸿。

“扶着他,送他去医馆。”

“哈?!”褚之鸿果真是不明白的,在他看来这泼皮四处乱嚼口舌,坏了他们三山十三门名声,不害他性命已经是他的福分了,这还要送他去医馆,莫不是嫌钱多的烧的慌不成。

他不明白,楚升也懒得解释,而是拿目光盯着他看。

耸了耸肩,终究是受不了这目光,褚之鸿只得一脸晦气的搀扶起泼皮匆匆跟上。

第六章:提携

三人才走得十多步,刚出了那街道,根据泼皮支支吾吾的指引下进了一个巷口,却见到有一行八九青皮正气势汹汹的迎面奔来,提刀带棒端的是好不热闹。

领头一人,倒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步履迅疾冲到最前头,抬眼一看褚之鸿扶着的那泼皮满口鲜血,面色痛苦,端的是心头燃起一腔怒火,愈发是加快步子冲来,右手拔刀就砍来。

泼皮急忙挥舞着手模糊大叫,但是满口鲜血连个囫囵话都说不清晰,而大汉刀已扬起,朝着褚之鸿便斩去。后者搀扶着泼皮也腾不出手,楚升立时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正怼住大汉的虎口,便清晰感觉到一股巨力压下,这人倒是生得好大气力。

斩之不落,大汉手腕一折,大刀折返便斩向楚升,然而后者毕竟是门派出身,对付街头泼皮倒也还是有些把握,瞬间一个俯身躲过刀身,手臂一摆,一个“拨云瞻日”便带的大汉立地不稳,踉跄退却了数步。

满口是血的泼皮囫囵叫着,“大哥,不不是他们伤的我。”

大汉目光在楚升与褚之鸿身上扫过,朝着身后摆了摆手,便有两个青皮上前接过满口是血的泼皮。

“刚刚是我唐突了,我弟弟还要多谢两位少侠相救。”大汉倒也算是个知礼的,朝着楚升二人一抱拳,语气颇为诚恳抱歉。

“无事”楚升活动着有些发麻的手臂,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你的力气倒是蛮大!”

“谬赞了,我牛荣也就空有这份力气了,自家弟弟被人打成这般模样都束手无策。”

楚升听得他语气苦涩,见他攥着拳头满心愤懑的样子倒不似作伪,这倒是个真性情的汉子。

“两位少侠还望赏脸,让我好生谢过两位少侠出手相助。”

褚之鸿立在不旁不言不语,一切只是楚升开口交谈,这份主事人的模样自然让牛荣分得清主次。

“非是我们不愿赴宴”楚升摇了摇头,“只是傍晚之前,我二人还要去落龙城买个碗。”

“买碗?”牛荣听了心里有些不喜,不过他倒也习惯了这些武林人士多看不起自己这等青皮,本以为两人愿意救助自家弟弟,应当不是那种清高的家伙,却没想到也是一般无二,这借口也实在是太过拙劣,甚至都懒得遮掩的样子。

“买个碗,却没必要专门去一趟落龙城吧?”

楚升和褚之鸿对视笑了一下,语气淡然道:“买碗自然不需要,只是要顺道过去杀个人。”

听他们将杀人一事说的这般随便,牛荣的心都漏了一个拍子,目光也变得敬畏慎重了许多。别看他在这街道上随随便便便可以拉起十多青皮,一副横行霸道的模样,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手里可没半条人命。

青皮,不过是街头混混而已。而混混大都是畏强欺弱,做的也不过是偷摸打架的小事,真要是杀过人手下有人命,也不会到处厮混了。而且别看牛荣好似威风凛凛般,但其实不过是纸老虎,因其人未曾拜入门派,修不得武功,欺压些普通人倒也还可以,但遇到手上有功夫的武林人士那就真的蔫了。

牛荣虽然长得虎背熊腰,看上去也似个莽汉,但却是个细腻性子,不然也不会拉起这么多青皮,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脸上露出一个憨厚敬佩的笑容,心里却在暗自计较着。

一辈子当青皮,他当然不愿意,没人不想往上爬,他牛荣自然也是想要习武,想要有门有派有所依仗,而不是整日厮混在街头。但这样的机会又何其少,如他这般年龄,再无什么太大上升空间,任何宗派都看不上自己这等人,机会又哪里是这么好寻的。

但这不就是摆在眼前的机会吗。

于是他一拱手,语气毫不犹豫的道:“两位对我弟弟有救命之恩,两位的事就是我牛荣的事!”

言罢,他不待楚升二人回答,立刻快速说道:“那落龙城有我的兄弟伍镇在,他在城里拉起了一帮青皮帮派,叫什么黑虎帮。我愿同两位一同前去,说服我那兄弟,用黑虎帮的人手以助少侠一臂之力。”

褚之鸿在一旁面露不屑,虽然卞之德武功修炼不咋的,但怎么说都是个暗劲巅峰的武者,一个人撂倒一群青皮还是没有问题的,这群家伙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一旁的楚升便先一步伸手挡了挡他,笑着看向牛荣道:“你也不问我们要杀谁?”

牛荣嘿嘿直笑,“两位是江湖人,去了的自然是江湖事。”

这话倒是极对楚升的胃口,但他却毫不显露,而是似笑非笑道:“仅仅只是为了报恩?”

他目光如虹,看的牛荣心里一突,蓦然一咬牙单膝跪下,握拳沉声道:“只求两位提携一二,传牛某些许拳脚武功。”

后方的青皮听见,顿时满心欢喜,呼呼啦啦便尽数跪下,江湖虽险恶,但却是这个世界无数儿郎心中所向往的。且这世界武道昌盛,若是有一分半点可习得武功的机会,他们都会紧紧把握住。

褚之鸿在一侧听罢,却登时开口道:“不可!”

牛荣等人听了,心里更是晦暗忐忑。

楚升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这是这个世界土著的本心心思,倒是个普世的鄙视链。但他可没这等想法,更何况自己才是掌门,便装作思虑了一番的模样后道:“那倒可行!”

“若是你们卖力,那何说教授你们些武艺,就是加入门中”

牛荣登时惊喜交加,刚要抬头谢过,却听到一旁的褚之鸿又开口阻拦道:“我龙首门位列三山十三峰之中,哪里是这等青皮混混可以加入的!?无由得拉低我等身份!”

一众青皮心里默然,目光里藏不住的敌视。

“褚师弟且住”楚升挡了他一挡,上前一步道:“他人视你们如鳞藓渣滓,但我却并不认同,若不是无甚机遇,又怎知尔等是龙是虫。我虽不才,但也愿意给你们这一个机会。”

牛荣一众纷纷叩首谢过,他们这些人最是如同原上野草,本就是野火烧之不尽的,最是顽强,也最是懂得把握机遇,有半分稻草在眼前,便定要死死抓住不肯放手。

试问谁又不想出人头地,谁又不想身俱一身武艺,四处纵马江湖。

此言即出,楚升自对他们有相遇之恩,牛荣等人纷纷归心。褚之鸿虽然打心底里看不起这群家伙,眼底里满是鄙视,但毕竟楚升才是掌门,关于门派事务,他言出便是法随,于是便也只能沉默,不言不语,可也不拿正眼看这群青皮。

此事即定,有些事情楚升便也可以一一交代给他们。

此番便有两项任务,其一便是斩杀那卞之德一事,牛荣愿领四五个机灵的青皮随楚升二人一同去落龙城,主要便是联系伍镇,打探卞之德的行踪。而且对此事,楚升更是特意有所交代。

“那逆徒卞之德,窥伺掌门之位,胆大包天,背后未必没有他人谋划的缘故。”

牛荣是个机灵的,听得此言,心里便也已经有了计较。

“其二,便是这施家镇施老太翁为其第三孙向三山十三门广发拜师帖,明晚各派定有派出弟子前来参加,尔等便要探知来者都有谁,若是能够想些法子,让那些人难以下场最好。”

第七章:收心

这话,自然是不可能当众说出来,却是楚升特意叫牛荣去一端,独自细细叮嘱。

毕竟,这等阴险手段,还当真是上不得台面,若是当众说来,那么自己也算是威严全无了。所以这些事,楚升自认为为了门派发展自然是百无所忌,但也不应当为外人所知。说的冠冕堂皇一些的,那便是这等阴暗的事情,且都让楚升他作为掌门一肩担之,门下弟子只需要好好习武即可。

牛荣虽然惊讶这手段下作,但想到这事做好了便有机会攀得机缘,因此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口应下。毕竟这些手段也只是在他的认知里似乎不应该像是武林人士所为,至于他一个青皮混混,这些方法当然是无所禁忌,倒也没什么好鄙视的。

此事,牛荣便自交代给了他弟弟,也就是那个满口鲜血的青皮牛俊。

楚升想到那家伙已经是满口鲜血,略微有些迟疑,牛荣倒也是个知冷知热的家伙,立刻解释道:“我那兄弟虽然没甚才能,但就是好混”

他满脸奸笑,搓着手嘿嘿直笑,“平日里最喜好厮混在女人堆,花言巧语最会能使”

说着,递过来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又担心楚升不明白,复又详细道:“在施家他认识一个小丫鬟,是给那施家老奶奶端茶倒水的。”

闻言,楚升便点了点头,就此放下心来。

最是不起眼的人物,行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时,才最有可能成事。

这事,大概率是定了。

牛荣又叫来他弟弟好生叮嘱,楚升相距不远,隐约听到牛荣特意强调这是他的主意,最好是将事情办得妥妥的,将平日里青皮的猥琐手段都大可使上。另又交代这牛俊好生从那丫鬟口中打听打听,那所谓施老太翁平日里的喜好,再自掏腰包买份礼物也好在明晚赴宴时带上。

这倒是让楚升内心颇为认可这雄壮的汉子,没想到真是个心思细腻的家伙。第一这家伙懂得背黑锅,无须指点便知道维护自己的形象;第二是自己故意漏了送礼这一茬,没想到这家伙还真能想到并补上,思虑倒也周全。

只要自己能够驾驭得好这人,想必他会给自己带来不少惊喜。

事情皆都吩咐下去后,众人便分作两处散去。

牛俊自带了些人手去准备宴会之事,而牛荣则吩咐了三两青皮去寻了辆马车,让一个少年青皮负责驾车载着楚升二人往落龙城去。而他却又带着几个伶俐的青皮先四处借了马,丝毫不停的直奔落龙城,先去城中寻那黑虎帮伍镇,调集人手将那卞之德的行踪搞清楚,保证让楚升二人到达之时便能够第一时间得到充足的信息。

楚升在这些家伙眼中本就是高人,那自然是要摆出高人的谱,于是自然和褚之鸿当仁不让的坐上马车,摇摇晃晃朝着落龙城而去。

虽然坐着牛荣等人借来的车,但褚之鸿可没这么好的心态,不一会儿便在马车里低声抱怨起来。如他这般武林人士,素来是看不起这些只知厮混的青皮混混,因为这些家伙论武艺没武艺,论人品也没几分人品,平日里也就只能欺负些良善,所以褚之鸿等从来不将青皮混混作人来看。

几如猪狗,随手便可杀了。

那在外驾车的少年混混叫做陈皮,一边赶着车,一边在心中愤懑的牙痒痒,听到褚之鸿毫不留情的说他们都不过是渣滓败类时,额头的青筋都忍不住爆出。等到说到随手可杀的时候,更是满脸通红,太阳穴砰砰直跳,目光时不时往后撇,生怕下一瞬便有一道冷芒从车中窜出将他斩杀。

“师弟此言差矣”楚升在车厢内摇头反驳,平静道:“没人是打娘胎里一生出来就定了泼皮的身份的,所谓后天环境造人,青皮之所以为青皮,未必没有环境的因素。或是因为走投无路,或是因为行差踏错,但凡有丝毫机会给他们的话,又怎么会自甘堕落。所以我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有可造之才的,那收下他们也是无碍。”

言及于此,一句“若是不知悔改,败坏我门声者,诛了便是!”却始终未曾说出口。

陈皮听到这通话,内心涌出一股感动来,用力的擦了擦眼泪,在心里默默的记下楚升的恩情。

他陈皮又何曾想成一个市井泼皮、无赖混混。只是三年前他家乡饥荒,父母俱死,他怀着大毅力带着尚年幼的妹妹随乱民四处奔逃,好不容易保得性命,来到落龙城,无依无靠之下,却只得乞讨度日。乞讨便是将自身尊严都彻底丢在地上任人踩踏,但他也没想过当个混混为祸市井为人憎恶。只是有一日妹妹因长途跋涉,又水土不服而感风寒,本来饥一顿饱一顿的兄妹二人又哪有依靠,他只得冒险上街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那一日,却不偏不倚摸到了市井青皮老大牛荣的腰包里,后者倒是见他伶俐,反倒收做小弟,更仗义散财助他寻医救下了妹妹。

他妹妹的命是保下来了,但陈皮也真真成了一个市井混混。

做混混这个行当,最是被人鄙视,虽然平日里作威作福,但其实是性命最漂浮难定的,这也是所有青皮都想要抓住任何一个机遇的原因。他见过有的青皮被富贵子弟活生生打死,当街惨呼直到血肉模糊;他看到过混混被路过的江湖中人随手一刀砍翻在地,抱着残肢断腿哭天抢地却无人愿意搭救半分;更看过一些捕快为了破案而随意从街上索一泼皮便走,直接当做罪犯打死,把罪名也叩在其头上也是没人伸冤。

在这个武道昌盛的世界,他们就如同最底层的老鼠,从来被视作猪狗随意斩杀,看似招摇过市,其实朝不保夕。

牛荣特意这番安排,未必就没有让陈皮来监听一二的意思。毕竟这机会如从天而坠,牛荣虽然欣喜,但心里却总归有些忐忑的。他们青皮的命从来最贱,从不会有人怜惜,生怕被楚升用来当做炮灰赶去送死。

然而陈皮所不知的时,楚升虽然嘴上这番说着是可怜,但心里却全然是另外一个想法。

混混就是混混,再怎么可怜也依旧难改那份本质。或有三两混混是因为生活所迫,但绝大多数当是那类好吃懒惰、偏偏又不事生产的家伙,稍稍得意便自狂。由是这些人才入不了门派的眼,这才去当青皮,四处厮混起来。

所以但凡需要用这群家伙的命去填的时候,楚升绝不会可怜半分。

但却并没这个必要,甚至在楚升未来的计划中,青皮混混正是他很关键的一环。

既然青皮们有可利用的价值,那便稍稍善待,这群家伙卑微惯了,只需稍加施舍便能收买人心,何乐而不为。

卑鄙吗,其实并不,楚升看中了他们的价值,而他们未尝就没有看重楚升的价值,以及可能为他们带来的美好未来,这叫双赢。

人与人相处,本就是相互利用的,这就是本质。

只是在江湖当中,又添加了情义等其他的因素所在,因此充满了魅力,这便是江湖为人所向往的地方。

但跟这群青皮讲江湖,他们还没有这个资格。

楚升端坐在马车当中,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目光直视着前方。

第八章:伍镇

马车晃悠,慢悠悠的赶到落龙城,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于是便在余晖当中,陈皮驾着马车驶入城中。

牛荣早已吩咐了人手在城门口候着,见陈皮赶着马车进来,便有人上前接引,一直带着马车来到城西一处偏僻宅院前。这条道路上人烟稀少,杂草横生,似是久无人居。褚之鸿仅仅是撩开车窗看了一眼,便按剑肃颜,倒是防备起来。

楚升倒是心大,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是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心。等到马车停暂时,楚升便掀开车帘走下,迎面便见到这果真是一处废宅。其实想想也知,落龙城内有三山十三门的武馆进驻,虽然是收徒传些基础拳脚功夫,待到基础打得差不离十便带上山去,但就算是这样也足以打的四处青皮满地找牙了。这等形式下,给这些青皮几个胆子都不敢嚣张,一个个只得夹着尾巴作人,连老巢都只是可怜兮兮找个废宅子窝着,真真是半点脾气都没有。

门前倒是有三两泼皮迎着,虽然是执棍带刀,但面对携剑的楚升与褚之鸿二人,都是面色恭维,显然并无歹意。

至于为何这么大的阵仗,楚升倒也能够明白,无非是那黑虎帮伍镇看到有攀上枝头的机会,生怕楚升小看他,特意将手下强健的青皮都叫来以壮声势。

但楚升只是搭眼一看便足以看出这些青皮底细,一个个底盘不稳,虽然看似矫健,但估计也就只有蛮力了。

不曾习武,也不过只是强壮一些的年轻人罢了,又何足为惧。

二人被一个伶俐青皮领入宅中,院中便见到一群青皮或是在相互搏击、或是在打熬气力,“嘿嘿哈哈”端的是好不热闹。

褚之鸿瞥了一眼,忍不住嗤笑一声,“不过是表面功夫!”

几个青皮俱都是脸色难看,但都不敢言语。

楚升内心好笑,但凡习武之人都能看出来,这些家伙都是在做些表面功夫。这自然也是那伍镇特意点人来做的,为的不过是想让楚升明白他们都一心喜好习武,向往江湖。这些倒是让楚升想到他那个世界的一些表面工程了,心中更是好笑。

但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反倒是面上笑容宽厚,冲几个青皮点头,开口道:“倒也是有些气力,且好生习练。”

一句话的谬赞,便让院子里的众多青皮更有精神气了,心里愈发欢喜,又何乐而不为呢。左右自己不过只是随口一句话的事情,又何须吝啬。

旧堂清理的倒是蛮像样子,楚升在堂中便见到了这所谓黑虎帮的青皮头子——伍镇。

这家伙倒是与牛荣相仿,也是个壮汉,下巴倒是蓄了一圈络腮胡子,显得格外瞩目。

左侧又坐着他的助手二头子时坤,是个眼睛滴溜溜直转的中年人,面貌平平无奇,看上去还有些猥琐模样,属于丢在人群里找不见的那种。经过伍镇介绍,楚升便知这人是个惯偷,平日里在市井扒窃少有失手,位列黑虎帮二老大,领着一群扒手专负责寻些外快维持帮中运营。

末座则是个穷酸读书人打扮的家伙,年龄也已有五六十,唤作年兴六。此人平日里做的却是个说书人的活计,但实际上却是又做着包打听、算命的营生。前者得些市井小民的钱,中者赚些江湖人士的财,后者骗些富贵子弟的银。

黑虎帮过得并不如意,被城中众多武馆打的不敢露头,若不是有二头子时坤和三头子年兴六领着人手做些营生维持,恐怕早就要散了。领头的伍镇则是个心粗的大汉,虽说为人多讲义气,但义气也不能当饭吃。费尽心思维持黑虎帮已经让他头大如斗了,想散了又担忧对不起上任青皮头子,着实是头疼了许久。

而今牛荣带来的消息,却是让他好生欣喜。

楚升与褚之鸿进来,他们又哪敢上座,再不羁也都是自感低人一头,言语之间处处恭敬,因此相谈倒也颇为融洽。

牛荣是个机灵的,早早就已经让伍镇派出些青皮去寻觅那卞之德行踪了。这边年兴六本就是个包打听,刚巧也有消息提供,乃说他平日里有见过几次那卞之德就夜色出入龙爪门的武馆,多有第二日清晨方出的情况。更又有几次见到龙爪门武馆馆主送他出门,往日二人还多多遮掩,但近半月则是愈发肆无忌惮,常有白日便一起去酒楼饮酒的情况。

三山十三门平日里坐镇武馆的,大都是门下化劲级别的弟子,乃至于是化劲以上的门中中坚。

那龙爪门坐镇武馆的,却是龙爪门门主的第二子,邹川。

也正是因此,他才敢串通卞之德,欲图鲸吞龙首门,不然平常弟子哪敢做出这些事情。而他心急这样做的原因,自然也不难猜,那龙爪门门主邹沉飞便是有在武途中更进一步的打算,因此往日便对膝下二子多有调教,总有传出口风要退位潜心习武,而毕竟门主之位只有一个,两子自然各有想法。

邹川想的便自然是欲立奇功,以超过他那大哥邹山以入邹沉飞的眼。

挑中龙首门也是自然,龙首门实力不济,占据龙首峰凭得都是门主实力强悍。但现在门主楚丰一死,那没有得压阵之人了,便是个好入嘴的香馍馍了。

楚升倒是想斩了邹川那爪子,但想想却还是暂且放下,反倒是更乐得看那邹川发展。这家伙是个不愿屈于人下的性子,日后必然与其兄邹山有一出好戏上演,内斗必定会让龙爪峰自身实力消耗,龙爪峰作为十三峰前五实力的门派,却不知到时经此一役会跌落到何等地步,楚升自然是乐得看好戏。

暂且按下这出心思,楚升目前主要的还是先解决了那卞之德,将门下叛徒清理干净。

对于这些青皮头子,褚之鸿自然懒得言语半分,倒是楚升饶有兴趣和这些人交谈了一二,他们所处的层次不同,混迹于市井之间更能获得广阔的消息,倒是让楚升听得连连点头。

聊得未过太久,便有青皮奔来,直说寻到了那卞之德的踪迹。

“好好!楚掌门,那我们便即刻动手,去斩了那家伙!”伍镇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豪气冲天的叫着。

然而那青皮脸色却有些尴尬,糯糯说道:“那家伙奔去青楼去了。”

闯青楼去杀人,这却是有些闹得大了,官府也不会容忍他们青皮惹出这种事端来。

伍镇只好面色悻悻的坐下。

褚之鸿倒是坐不下了,反倒开口道:“掌门,我们且去吧!管它什么青楼不青楼,我们去拿了他人头再说!”

江湖中人,自然是肆意洒脱。

但如伍镇这种青皮却不敢如此肆意行事,只得是拿眼睛羡慕的看着。

楚升稍微思考了一下倒也觉得没甚问题,闹大反倒也好,且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

略一思考之后,楚升看向伍镇道:“伍帮主,你且安排一些手下在附近街道,但有风吹草动也好提前告知。”

伍镇自然是忙不迭的答应下来,他不怕有事做,就怕没事做,若是没帮上半点忙,他又怎好攀龙首门这个高枝。

“另外再在各武馆前布置些人手看着,特别是龙爪门武馆。”

这些叮嘱,伍镇都是一一应下。

楚升这才整了整衣衫,和褚之鸿一起站起,笑着道:“那我们便且先去买个碗去了。”

第九章:青楼

武林人士,出入青楼自然只是小事,漫谈风月虽是书生最为擅长的,却也不是他们的专利。

卞之德所去的那处青楼,却是也在城西,相距不远,名为“醉荷苑”。

醉荷苑在落龙城一枝独秀,自然也是极为红火。尤其到了夜间,楼阁上千余盏灯一起点燃,灯烛晃耀,璀璨满城,甚至带动的整条街都是整个落龙城最为繁华的地带。如此盛况,醉荷苑正是日进斗金,先后经过扩建,乃至于现在四周有高墙包围,入院先是进那一场外院,便有花园一座,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还有池塘假山,清幽小道,总有三两美妓携手同游,徜徉在花丛之中。

门前挂满彩灯,纸迷金醉感倾泻而出,门口流连着的男人驱之不散。阁楼窗子口不时的探出浓妆艳抹的女人,挥舞着手帕和不知哪位心满意足的客人打情骂俏告别。

二人顺道还在街边小摊上买了个碗,褚之鸿这家伙倒是个雏,在门前颇有些踌躇不前。

楚升虽然也没有这番经历,但他毕竟心思深沉,反倒是一副常客做派,面容带笑的走进门去。

褚之鸿硬着头皮跟了上来,便见到一个一个妆浓妖艳的妇女迎上来,脸上的笑都带着褶子,挥舞着手帕调笑,“哎呦两位小公子,来我们这里玩啊,瞧您眼生,第一次来吧!”

不过是一老鸨而已,褚之鸿却被那胭脂味熏得涨红了脸。

“二位来的好啊,今晚我们的头牌清霜姑娘可是艳压全城”

然而两人却不闻不问,径直往里闯入,过了前院,便入了前庭楼阁。乍一走进其中,一股热闹的气息夹杂着浓浓脂粉味顿时扑面而来,酒楼内极为热闹,端的是宾客满座,一个个劝酒美妓或是在席间穿梭,或是坐在男人怀中嬉笑嫣然。

那老鸨又巴巴的上前来,绕着楚升打圈,“二位可有相熟的姑娘?我们这儿的如花姑娘可是貌美”

然而她还没说完,楚升便皱着眉头拨开了她,如花这个名字可没法给楚升带来什么好印象,实在是某位如花给人留下的荼毒太过深刻。至于拨开老鸨,实在是因为她身后之人。楚升略微招手,那人便跑了过来,这却是个机灵的青皮,专门跟着卞之德进了青楼,为的就是此时为楚升指路。

在这青皮的引领之下,楚升二人径直来到了后庭楼阁处,这里大厅依旧满是脂粉味,但却有些安静。一众酒客都坐在桌前两眼巴巴的望着楼上的那曼妙身姿,一边都是在皱着眉头苦思,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楚升的闯入倒是没有太过让人注意,或有些人也不过是抬头略略看过一眼而已。

一个小丫鬟倒是在席中穿梭,捧着托盘一脸的雀跃,上面放着一块玉珊瑚,又有一张纸张,被她噔噔噔的跑上二楼呈给那二楼的姑娘看。

楚升撇了一眼,便让青皮指人给自己看,可这家伙伸头伸脑看了一阵,却也根本没有找到人,期期艾艾的道:“方才方才他还在这儿,这会儿应当是还没走罢。”

对此楚升倒是也没有怀疑,他朝着褚之鸿点了点头道:“那便好好寻着吧!”

因所有人都面朝那女子而坐,目光流连,却是背对着楚升二人,他们只得在两侧走动,暗自打量着在座的酒客。

这会儿,便听到那楼上女子轻启朱唇,声音清脆婉转吟诵道:“念别聊为出世吟,盼青砧兮怅盘桓。清塞清江却有灵,霜日明霄水蘸空。”

“朱公子这诗倒是巧妙的藏了小女子的清霜二字了呢”

于是当座便有一个胖公子满脸腻笑的站起,冲着在座众人得意咧嘴。

“既然如此,那这枚玉珊瑚,小女子便就收下了。”

当庭便有不少叫好声,那肥胖公子更是得意无比,身上的肥肉都是接连颤着。

楚升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女人收下礼物,送礼的人还落得这般开心,摇了摇头只能归咎于雄性动物的本能。

“不知各位公子可还有所得?”那清霜姑娘衣裙摆摆,身倚栏杆,恍若秋水的目光扫过全场,却是停在了楚升身上。这也倒是正常,在座七八人都坐着,楚升却站起走动,目光打量着四周,这姑娘又居于高处,自然是一目了然。且楚升自进门来,那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片刻,更是让她注意。

褚之鸿这家伙倒是多眼看了,不仅如此,甚至还满脸通红,完全一个羞涩纯情小少年。

于是清霜姑娘对那丫鬟轻声言语,便见到这小丫鬟又脸上挂着笑噔噔跑了下来。

未几,这小丫鬟便捧着托盘拦在了楚升面前,直拿软萌的眼神看着楚升,后者登时愣了一下,环顾四周见不少人望来,又朝上看去,此刻这才是第一次正眼看那所谓的清霜姑娘。

四目相对,花信年华,笑靥如花。

此女头结云髻,额发作云,浅遮修长黛眉,眉目含烟,鬓发似钓,却是轻薄透明,云鬓慵梳。

那娇躯修长,慵懒倚着栏杆,配上凤冠翠衣,便如枝端俏荷,仙姿美态悄然而立。

面对楚升,女子泛起一个婉约的笑容,便是清丽无匹,却又有种楚楚动人,弱质纤纤的气质。

对视片刻,楚升默默点头,便移开了眸子,方才几近大半人都望向自己,那卞之德心中发虚,定不敢直视,这范围倒是缩小了不少。

见他不言不语,那清霜姑娘则是柳眉微蹙,秋水一般的眼波也暂歇,心头便有股不喜。

前方角落里,却有四五人并未抬头看来,楚升抬脚便要上前。

然而眼前小丫鬟却丝毫不愿退让,捧着托盘便抵在二人中央,见楚升一脸不解,再等下去便坏了整场的气氛,她便小声解释道:“我家小姐在此设题,以她花名作诗,若是入得姑娘眼,那便那便”

话都说不全,两颊便不由得红了。

楚升平静的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托盘上,小丫鬟不得不再低声解释道:“先置礼,再作诗,我呈上去由小姐评判。”

托盘上自然是有上等宣纸一张,白褐鼠须笔一杆。

想起方才那朱公子的情况,楚升心里倒也是明白了,说白了做出的诗要呈到那清霜姑娘眼前,却还要给些金银礼物。

前者试财,后者试才,这姑娘倒也是有几分想法。

不过

楚升摊了摊手,一脸的淡定平静,“没才亦没财。”

周遭各酒客自然是眼神几多鄙视,眼前的小丫鬟也窘迫的要流起泪来。

那边,褚之鸿却目光一凝,已然是右手搭剑朝着斜向角落缓步走去。

楚升自然也要上前,但小丫鬟却死死堵住路子,看她那般眼圈红红的样子真真是可怜。楚升登时头大如斗,只得凝思想了一阵,旋即便抬手拾笔,字如龙蛇落定,但余光却始终关注着褚之鸿的动向。

然那目标所在之人却突然转身,右掌蓦然拍在桌面一角,暗劲巧用之下整张桌子便蓦然翻起,随即被那人一脚踢出。

目标却不是为了阻褚之鸿,竟是朝着自己砸来。

第十章:清霜

这突发的状况登时引得满堂惊呼,方才各个故作潇洒的公子哥都抱头鼠窜,端的是杯盘狼藉,好一番热闹场景。

小丫鬟也听到了脑后的劲风,浑身都僵直的扭过头,便正见到飞起的桌子朝着自己便迎头砸来,方才还涨的通红的小脸顿时变得煞白。而楚升正在此时落笔,十四言写就,右手顺势揽过小丫鬟,左手呈拳当头砸去,暗劲涌动间蓦然相接,随之便是一声“嘭!”的巨响,木屑如同雨点般碎落。

这卞之德也是个有些许小聪明的,方才已然感到了危机感,楚升二人都腰悬利剑,来这里的目的他自然心中有数。同时他心里知道楚升才是主事之人,他想要突围,唯一的方法就是先发制人,突袭楚升以转移褚之鸿注意力,乘着机会远远逃窜,只要逃得进龙爪门武馆,那便无忧。

方才的动静,果然是引得褚之鸿一顿,目光紧张的朝着楚升望来。乘着视线转移之间,楚升击碎木桌这短暂的功夫,那卞之德已经是步履急动,一个移形换步便朝着侧门冲去。

褚之鸿也仅仅只是一顿,旋即急忙闪身跟上,二人便在此处交起了手。

楚升却看了看满堂狼藉,脸上略微浮了一抹笑容,朝着那二楼的身影抱拳道:“清霜姑娘,却是不巧搅了你的宴席。”

后者只是拿愤怒的眼睛瞪着他,心里又气又恼。清霜

顶着几如尖刀利剑般的眼神下,楚升依旧面目淡定,虽然口上致歉,但脸上没有半点抱歉的样子,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接着他却是从怀中摸了摸,掏出一个碗来,右手蓦然一掷,瓷碗便如同螺旋镖一样朝着二楼飞去。然而那在变故开始时便在清霜姑娘身侧站着的一个中年壮妇却面色不动,瓷碗及至不足十数公分时突然伸手,稳稳的将其抓在手里。

眼见卞之德扭头欲从侧门逃出,前脚刚跨出门要追出的褚之鸿似有所觉的回头,身形顿时一个趔趄,却是一口老血没喷出来。

说好是给我买的碗啊!就这么转手送了啊!魂淡!!

当真真是表面兄弟!

楚升行了个礼,旋即摆袖转身要走,但想起方才褚之鸿那个眼神,于是他便随手抄起一个没用过的瓷碗揣进袖口,左右看看自以为没人看到,旋即故作潇洒离开。

“诗也作了,礼也送来,那在下就先告退了!”

出了门,楚升拢在袖子里的右手微微颤抖,有些木茬扎在血肉里,点点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还是太弱了,对劲气的把控连卞之德熟练都没有,暗劲无法做到收发自如,也自然难以护住自身。

“走,追上去,别让那家伙跑了!”

对着身侧的青皮一摆手,楚升面色铁青的匆忙跟着方才褚之鸿二人追逐的方向赶去。

“姑姑娘”还没从方才的突发状况中缓过来的小丫鬟眼泪汪汪的跑上二楼,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就心里惧怕不已,这会儿连手里还捧着托盘都忘记了。

这番突发情况,败了众人兴致,宴席自然是无法进行下去了,这些满口诗词的公子哥们纷纷在心里大叫晦气,就此狼狈离场。

清霜姑娘看着场中的断凳碎桌,俏脸含煞,一嘴银牙咬的咯吱直响,恨不得将闹事的某人剁碎了发泄一番。

自家小丫鬟刚刚也是身处险境,这会儿身体还瑟瑟发抖。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摸着自家丫鬟的小脑袋细声安慰着,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托盘上,正巧这时身侧的中年妇女将手中的瓷碗扣在了宣纸上,更让清霜姑娘心中气急。

受她邀来的,不是富家子弟,就是才子书生,总之莫不是有才就是有财,有财者奉上财,无才者展露才。

哪像那人,却是送来一个碗

还是街头小摊上随处可见的白瓷碗,烧制的并不滑腻,碗身还带点斑驳杂色。

最为可气的是,这家伙走的时候还顺手顺走了一个瓷碗!

怎么有脸她醉荷苑用的可都是烧制的上好官窑瓷碗,这无耻家伙却还回本了,简直小赚了一笔

中年妇女此时开口说道:“看来只是寻常的江湖寻仇,目标不是姑娘您,也不知怎么居然胆大到来这醉荷苑闹将起来。”

清霜姑娘点了点头,心头先是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恼火,想着定要让楼主好生教训这闹事的两人,不然只当醉荷苑是寻常街头巷尾不成,说动手就动手,平白坏人兴致。

小丫鬟在一旁呆立着,想起方才楚升护住她返身的一拳,脸蛋不禁有些微红,过了一会儿才细声细语的开口道:“小姐他他还作了诗。”

“嗤”

清霜姑娘嗤笑了一声,有些嫌弃的捻起瓷碗下的宣纸一角抽出,白了自家丫鬟一眼,“这么替他说好话,那你就用这碗吃饭吧。”

小丫鬟脸一红,低着头看着地面,望着自己的脚尖窘迫不已。

楚升的字倒也并不赖,毕竟曾弃武从文过,习过毛笔字也念过圣贤书,因此也还能入的人眼。

清霜姑娘只是看了眼字便笑了,“倒是写的比那姓朱的好多了,那家伙一看那字就知道诗是他人捉笔代刀的,而且还写的并不高明。”

“那小姐不是对他的玉珊瑚很满意吗?”小丫鬟捧着瓷碗插嘴。

“呦,你个小丫头倒是牙尖嘴利了哈。”清霜姑娘好笑的揉着自家丫鬟的脸蛋,捏了一会儿又将注意力转回手上的宣纸上。

上面笔走龙蛇,墨迹连绵,一眼便知是匆匆写就的十四言。

世上哪有十四言的诗。

这也太敷衍了。

清霜姑娘按捺住想要发火的冲动,仔细看过那寥寥十四言。

那写的自是:

“清霜未落黄花在;

山雨忽来修竹鸣。”

残句,但却余韵长存,首联头两字即为自己的“清霜”二字。

她曾也是官宦之家的小姐,也是读过诗书的,一观便知这诗是好诗,足以压下在场那些所谓风流才子写下的乱七八糟诗词。

偷偷的瞥了一眼,见自家丫鬟抱着那瓷碗不放手,清霜姑娘也不由得心里嘟囔了两句。

真是便宜这小丫头了。

自古佳人倾慕才子,她自然也是如此,看到这残句便知道那少年郎无财但有才,而且是为大才。

这般一想,就算刚刚他才搅合了自己的宴席,倒也不算什么了。那份心里的恶感也全然消散,而全部的恶感则是落在了某位动手掀桌的家伙头上,若不是那家伙半途掀桌,这诗也不该是只有十四言。

心中甚至还略有担心写诗之人的情况,他佩剑而至,寻仇而来,当是一个江湖中人。

江湖,从来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杀与被杀时刻发生。

只期盼他无事

想了想,她轻提罗裙,下楼寻这醉荷苑苑主而去。

第十一章:斩叛

出了醉荷苑,在青皮的引领下随即便见到了伍镇等人,这之前雄壮的汉子此刻脸色可不是怎么好。

他肩头之上,则正有一处剑伤,贯穿整处肩膀,鲜血飙射打湿的半边手臂都是一片血淋淋的。

周遭,更有三两泼皮倒在地上,俱都是被一剑斩杀,早已没了出的气了。

这就是武林人士和青皮混混的差距,后者连一剑都挡不住,根本全无抵抗能力。

见到楚升匆匆而来,伍镇脸色惨白的低头,语气抱憾道:“我们兄弟没拦住他,那家伙朝着西尾巷奔去了”

楚升点了点头,瞥了他一眼肩膀的伤处,却是从怀中取出一瓶金疮药丢进这汉子怀里,面色淡然道:“且拿去涂在伤口上另外”

他看了一眼那死去的三两泼皮,不禁叹了口气道:“他们为我卖命而死,其父母我当好生照料。”

伍镇双眼泛红,诺大个汉子登时单膝跪下,他见多了那种当青皮混混是炮灰的武林人士,有时就算为他们卖命成功,也得不到什么好结果。这份关切,自然是让他感动万分,泣不成声道:“多谢楚掌门体恤,兄弟们搏一个前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好一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楚升上前笑着拍着他的肩头,“你要个机会,那我便给你个机会又何妨?”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伍镇登时明了,立即跪地叩首,口中直称掌门。

叫这一句掌门,他的身份便不是泼皮混混,而是门派子弟,有得武学修习,在这个武道昌盛的世界便也有所盼头。

楚升且扶他起身,又问道,“那牛荣且去哪了?”

“他随褚师兄自去追那贼人了!”伍镇红着眼说道,“是弟子无能”

“可有人带路?”楚升面色平静,负手问询。

“我来!”

角落里,一个小个子窜了出来,楚升看的好笑,这小子正是曾给自己和褚之鸿赶马车的小家伙。

陈皮是个机灵的家伙,带着楚升奔在夜幕街头,一边说道,“那人走的是西尾巷大道,我们走这里可以抄近路在前头拦住他。”

各小巷窄街中,楚升放开步子急奔,陈皮跟不上只得在身后指点着。行不过数分,楚升将身一转便自从小巷中转入大路,迎面不远处,那卞之德正面目惊慌的持剑急奔,见楚升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前方,顿时大惊失色,急忙按住了脚步,眸子定定的看着他。

他身后不远处,褚之鸿也已然将将赶来。

前有追兵,后有强敌,卞之德便已知生死就拼在这一刻了。

在褚之鸿和楚升之间选择,他自然是选择楚升作为对手,毕竟自家门派知自家事,对这个空有掌门之位却无相应实力的师弟,他也是清楚的,自己的实力境界却是高过楚升!

只要胜了,便有可能脱逃!

“师弟,没想到你还真就从寒毒下逃得一命,竟也有这番魄力来杀我!”

卞之德的表情蓦然变得狰狞,蓦然怒吼一声,“但能否取我性命还要两说!”

吼声之间,他的身形已然灵跃一闪,两人之间距离蓦然拉近,他手中还在滴着鲜血的长剑划过一道弧线,带着锐利的破风声,朝着迎面的楚升当头削了过去。

“掌门!”稍后方,褚之鸿一声惊叫。

霎那时刻,楚升左手持剑,右手蓦然拔剑,剑身半出未出,却是以剑身挡下了这一削。

但劲气带来的力量差距却是不可忽略的,楚升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整个右手一震,便随之有种酸麻感传来。

而那卞之德剑势被阻,由是便顺势向下而去,一记“袈裟落”生生将剑身逼进鞘中,复而向上直挑楚升右手。

“好师弟且去罢!”卞之德正狞笑着,然而却感到剑身压制的彼处长剑蓦然一动,脸色顿时陡然大变。

楚升却是左手击打剑柄,右手撒手,长剑连鞘便借力以卞之德的剑身为支点向上翻起。与此同时,他身形便是蓦然一动,掠过细微的角度,右手仿佛神明之手般探出。长剑调转至剑柄斜下时正被他稳稳把住,迅疾抽剑而出,长剑顺势凌冽自下而上划过那卞之德腹部,自楚升右手虎口处顿住。随后不曾犹豫,便蓦然向后用力一刺,长剑便穿透卞之德腹部而过,鲜血自伤口涌动而出。

那身躯仰面不甘的倒在了地上,眼睛蓦然瞪圆,表情依旧是难以置信,却凝固在了那一刻。

“蠢货”楚升嘴角浮现冷笑,毫不客气的踩在这家伙胸口处,将长剑拔出。

触动伤口,更涌出股股鲜血,那卞之德口中也喷涌出鲜血,喉咙中“嗬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还是不曾瞑目的就此死去。

一脸震惊的褚之鸿走了过来,摸着下巴绕着楚升和地面的卞之德走了一圈,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这家伙,怎地这般厉害了?”

这家伙果真是震惊无比,在外连尊称都忘了。

楚升无奈撇嘴,半蹲身子,就用那卞之德身上的衣衫擦拭长剑,而后入鞘。

“掌门,你那究竟是什么招式?”褚之鸿完全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

白了这家伙一眼,楚升鄙视道:“你却是连我爹的江湖绰号都忘了不成?”

褚之鸿搓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道:“剖腹手?”

楚升懒得搭理这货,只对着匆匆领着一群泼皮气喘吁吁赶来的牛荣道:“将他头颅割下,摆到那龙爪门武馆。当然,若是你们有法子,将他无头尸首吊到龙爪门武馆门檐便是最好。”

牛荣打了一个寒颤,原本跑的那浑身燥热情绪都凉了下来,畏惧的看了眼楚升,只得点头应下。

交代完了,楚升转身便走,留下那褚之鸿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又一拍手掌,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急忙大声叫道:“是回头剑,回头剑楚老掌门!”

楚丰在三山十三门打下名声,自然也是有些好手段的。

只可惜擅长持剑近战,面对那玄冥二子,连身都没靠近便被他们利用诡谲的步伐移转至背后,中了一记玄冰蚀拳直接被送了下去。

可惜可笑,习剑数十年不如两个少年郎一掌一拳。

但没办法,江湖就是这么残酷。

身后,褚之鸿还在叫嚷着要学,却是从未被传授过这剑法。

这是自然,楚丰虽然一心求武,但也还算是智商正常,七式出其不意的回头剑法只传了自己的儿子。而且是由楚升自小习练,这才得以这番熟练,且不许在平常时使出,这是保命的剑招。

看褚之鸿眼巴巴的跟上来,楚升心里好笑,却说道:“我父亲叮嘱,这七式剑招不得外传”

褚之鸿:“”

理解之余,却又有几分难解的失落。

但楚升笑了笑,毫不在意道:“不过老家伙已经死了,现在怎样,自然是我说了算。”

褚之鸿的眼睛顿时又铮亮了起来,楚升便取出瓷碗问道:“这个碗可还满意?”

褚之鸿一眼就看出了这碗是哪里取得,只得苦着脸说满意,又不得不“兴高采烈”的接了过去。

啧啧,身边多了一个舔狗,楚升表示心底美滋滋。

第十二章:外门

夜深,房间中,楚升正对褚之鸿面授机宜。

这一趟下山,收了牛荣和伍镇两批青皮混混,也算是有额外所得,又斩了那叛徒卞之德,一些事宜自然需要先做出安排。

首先,自然是那褚之鸿口中念叨不已的七式回头剑谱。

楚升也没有故作犹豫,而是直接取出丢给了褚之鸿这家伙,后者急忙双手扑棱的借着,看着剑谱像是看着宝贝一样,眼睛里都在放着光。

对于武林中人来说,武功秘籍自然是千金难得的宝贝。

这是楚丰的成名剑招,乃是龙首门掌门不传之秘,楚升只这样便给了褚之鸿,后者心里自然满是感动,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得楚升心里一阵恶寒。

事实上现在而言,这剑谱已经没有这么重要了,毕竟楚升还有一座积攒着各式武功秘籍的“赫山房”。

拿此来换得人情,自然是理所应当。

想了想,楚升在桌前坐下,打断了褚之鸿迫不及待想要一阅剑谱的心思,开口说道:“此番斩杀卞之德,又用他尸首威吓了一番龙爪门武馆,往后必然有些小波澜,我们在落龙城的武馆内还需要有一个化劲高手坐镇。”

褚之鸿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将眼神从剑谱上移走,又小心的揣进怀里,开口道:“我明白,我会暂且留在武馆内坐镇,那邹川敢来挑事,我必定打的他跪下叫爹。”

这话里痞气十足,人外哪里有半分高手气势,活脱脱一个混混做派。

“武馆交给你坐镇我也放心”楚升抿了口茶水,指尖敲击着桌面,“另外你还需注意,之前武馆内事宜一直是那卞之德在管理,难保馆内的子弟不会另有二心。”

“这方面,你且要好好观察武馆内修习的子弟,其中的不稳定因素定要早早拔除,斩草还要除根。以后这群苗子会是我们门派的中坚,不可被带偏了。”

三山十三峰在城内设下武馆,为的自然是补充门内年轻一代子弟,且里面收留的有些是孤苦孩童,这番大恩之下,日后他们必定愿为门派效死,乃是一门一派中最为坚定的死忠子弟。且他们自小修习武艺,比那些半路出家之人要强上不少,待初入暗劲阶段才会被送上山门修习,日后发展自有可期。而另外一些,则是富家子弟,这些人家则成了门派摇钱树,更是重中之重。

褚之鸿虽然在人外是个不正经的性子,但事情轻重缓急也还是分辨得出的,因此便点头应下此事。

楚升端坐着,却暂时未再言语,而是思虑着事情,褚之鸿等了一会儿,渐他陷入了沉思,便又按捺不住的捧出剑谱来看,却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这家伙,也是一个武痴。

楚升所想的,自然是怎么处置牛荣与伍镇这两批青皮。

这两拨人,在楚升的计划里还有大用,但要将他们摆在怎样的位置,却还是要好生思量一番。

这些家伙们平日里都是混混青皮,性子混不吝惯了,直接收入峰上必然会搅得乌烟瘴气,而若是管教的严了必然又承受不住。

因此,却是虽要收下他们,但却要好生遴选一番。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楚升心里也大致有了个谱。

“牛荣与伍镇带领着的两批青皮且先安置在外门。”

“外门?”褚之鸿从剑谱上抽回了视线,满头疑惑道:“我们门派哪有什么内外门之分?”

楚升无奈的拍着桌子,恨铁不成钢的道:“现在就有了且你便是外门门主。”

“哈!?”

“武馆的话应当还是和外门并列较好,但而今门派里人手不足,因此两者暂且都由你兼任着。”

褚之鸿满头黑线,他这样的武痴性子,面对管理这种事情便是一个头两个大,苦着一张脸巴巴道:“你且不如拿剑将我劈成两半算了,一半去管那些所谓的青皮,一半去管理武馆。”

顿了顿,他又不好意思道:“还是劈成三半吧,最后一半我留着练武。”

楚升瞥了这家伙一眼,没好气的道:“如果劈成三半能有三个活蹦乱跳的你,那我肯定这样做。”

褚之鸿满脸无奈,求饶道;“那也不能把我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啊”

“现在门内满打满算就四个人,我是掌门,除此之外就剩你还有景师妹,最后还有个老仆,你说让谁去做?”

“那就让景师妹也出来管事啊!”褚之鸿厚脸皮的将小师妹也拉出来挡刀。

楚升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这家伙,后者慢慢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嘿嘿直笑。

“那也成”楚升懒得在这方面过多计较,敲着桌面道:“既然这样,你也别管武馆了,就由景师妹管着武馆,你且管着外门。但你依旧还需常驻武馆当中,若是邹川来找麻烦,景师妹一个人可是挡不下来。”

“我明白”得偿所愿的褚之鸿自然是满口答应。

“你想要轻松些其实很简单这世上总有人痴迷权利,你彼时便将权利下放,只需保证自己不会被蒙蔽了耳目就行。到时候你从那群青皮里挑几个没怎么做过坏事,又颇机灵的家伙交给景师妹,让她带领着这些人维持武馆运营,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褚之鸿满脸不屑,“一群青皮,矮子里又哪有高个可挑。”

楚升强忍着想抽这家伙的心思,起身转而开门,吩咐在外的一个青皮将伍镇牛荣等青皮唤来。

未过片刻,牛荣、伍镇、时坤、年兴六四人便进了房中,见过礼后便恭敬站在一旁。

锐利的视线在这四人身上横掠一圈,见这四人绷紧了身姿,不敢言语的恭敬样子,楚升暗自点了点头,便开口道:“且先讲尔等手下的人手数量报来。”

伍镇当先开口道:“弟子这边有人手共七十四名”

“哪些人跟的是时坤,行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哪些跟着的又是年兴六,做的是算命打听的勾当?”

时坤和年兴六听了,俱都是心里一颤,生怕这份机缘在眼前溜走。须知他们也清楚,这些行当都是最低下的,也更是没几分价值在其中。

伍镇也是面有艰难,他是个讲义气的,若是就这样舍下两位兄弟,心里却是几多不舍。

还未答话,楚升便又问道:“七十四人中,又有几多上了年龄的,几多年岁十三以下的?”

伍镇避之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咬牙道:“时兄弟手里共二十七人,其中七人尚且年少。年兄弟手里共十七人,俱都是老者,七人上了年龄,做着说书的勾当,十人散落城中或镇里,做些算命的活计。”

“我手上共有三十条二十七位汉子,都在青壮之年,气血方刚。”

却是有三人,死在了行动当中。

楚升颔首不言,又看向牛荣,后者便道:“我这里共二十三人,青壮有二十一人,又有两个小家伙一个是女娃。”

指尖叩击在桌面,嗒嗒的声响不断,四人立在一旁不敢言语,过了片刻才听到楚升道:“共计九个幼童,那便俱都送去武馆修习武艺。”

闻言,年兴六脸色便是一轻,对幼童是如此,那相比之待老应当不差。

果然,便听到楚升安排道:“十七位老者,那便依旧由你统管”

他手指年兴六,淡然道:“就设外门听蛙处,由年兴六你与时坤共掌。另由牛荣、伍镇你们二人自己商量,再调十个性子混不吝惯了的,难听管教但又机灵的家伙入听蛙处,就负责探听江湖消息。若是有些老者已经行动不便的,那便可送入武馆为仆,这事日后你就和馆主协商。”

这人数便飙升到了足有四十七人之数。

牛荣与伍镇对视了一眼,俱都是点头应下。

“探听所得三日一报,若有要求特令探听的,那边立即上报外门门主。具体如何探听,如何处置,你年兴六也算是个中老手了,便无需我多言。而时坤你则负责往这落龙城一些势力里掺沙子,前期便配合着牛荣伍镇行动,尽力做来便是。”

“那是那是,掌门且放心。”年兴六立刻是笑的满脸褶子,时坤也是满口应下。

“余下四十多青壮,取五个性子憨厚些的,便入武馆,听馆主安排。剩余人等便由伍镇牛荣你二人暂且管着,设鱼龙帮,且将落龙城周遭的青皮混混都统御了先。”

“至于你们心心所念的招式秘籍,都会有拓本放置在武馆当中,便由尔等修习,但不可带出武馆。”

这才是始终吊着这群青皮混混的物什,听到终于有了着落,便都喜不自禁。

顿了顿,楚升又看向褚之鸿,朝众人介绍道:“以后,便由褚师弟为外门门主,统管鱼龙帮与听蛙处。”

四人便俱都下拜见礼,褚之鸿依旧爱答不理。

“日后会有一位景师妹从山上下来,便为武馆馆主,一应事项尔等自去协商。”

于是四人便要告退,但那牛荣却是个性子活泛的家伙,眼珠转了转便迟缓了一步,拉了拉伍镇衣角,且让那二人先行后,却又折返回来道:“有些事还要禀明掌门,我牛荣做着青皮的勾当,也积攒了有三百两银子,愿献给掌门以供日常取用。”

这却是交投名状入伙费一般了。

伍镇在一旁听的磕磕巴巴,涨红了脸说道,“我我这边也有二百三十五两”

这家伙性子豪爽又多义气,对手下慷慨,维持诺大帮派却无甚进项,此时更是窘迫不已。

楚升点了点头,倒也没说得什么,便收下这五百三十五两银子,就交由褚之鸿处管,负责这群家伙日常支取。并且应下若是鱼龙帮日后扩张所得,便有三成归帮内分配,剩余则从今日的规矩管理。

虽然是取了,但却依旧会用于这群家伙。

牛荣便心悦诚服的告退,同伍镇一起退出了房间。

人一走,褚之鸿这家伙立刻从位置上蹦了起来,涨红脸叫道:“五百两!这群青皮还真是蛮有钱财的,竟然是比我们门派还多。”

不比青皮混混可以在街头行窃搜刮,江湖门派自然不屑为之,因而进项一直是比较少的。

大门大派还好,或是有地租,或是有朝廷恩赐,或是放贷行商,总归是活得滋润。但小门小派就没这个想头了,活得倒也是艰难,有些时日还需要勒紧腰带度日。

这事楚升自然也记挂在心上,他是一派掌门,这些俗事也是不得不细细考虑,为自家门派考虑进项。

不过对于此事,他心中已是大致有谱了,倒也不急于一时。

其实这些青皮混混也混的并不如意,这些钱估计是近些年积攒下来的了,毕竟武馆所在,这群家伙都缩着尾巴做人,日子也是紧巴巴的。

收下了这两帮青皮,帮派便有了耳目,又得了笔财,看似满堂欢喜,但却也留下了些许隐患。虽然比之所得不算什么,但楚升依旧不敢放下心来。毕竟江湖门派所收的弟子多是富家子弟或是老实人家的子弟,青皮混混则是为祸乡邻的群体,若是这群家伙污了门派之名,那便是不成美事了。

因此,楚升下一步的打算,便是扭转这群青皮混混的进项,最不济也不可用些坑蒙拐骗的手段。而这个扭转,则是将会与门派拓展进项一同施行,让混混们助力门派或是从商或是开店,总之要讲他们从普遍为祸以得利的方式上扭转过来。

最最不济,就算是这群家伙平日里还用些坑蒙拐骗手段,也万万不能让受害者知道这群家伙隶属于龙首门。

楚升又考虑到人总有上进之心,便吩咐若是他们有勤练武艺至化劲,或是为门派有所贡献,那便可入内门。

这便是他们的进身之途,倒是颇类似于汉代时期的孝廉制度一般。

楚升来了兴致,便一边思索一边匆匆写就了外门升至内门的规定,定下了这番规矩。

武艺至化劲,这是一条途径,另外一条则是听蛙处与鱼龙帮俱都可以推荐有大贡献者,前者为六月一推,后者为三月一推,经外门门主审核,可常驻武馆修习,而后入化劲进内门。

这番规矩,即限制了这群混混,又给了他们进身之途,更让褚之鸿手握审核权,更加方便钳制这群家伙。

当然,这些只是粗略的,日后楚升有机会必定会更进一步细化,但今晚暂且到此为止。

落笔之时,已经是鸡鸣声响,楚升便一脚踹开褚之鸿,在床上空档处匆匆睡去。

第十三章:宴席

翌日傍晚,楚升方在牛荣的一同相随下,返回到了施家镇上。

牛荣此番返回,一则是为了整合自己手下的青皮混混,二则是好生整合混混们搜集的关于那施家情况,特别是这一次施家相邀,三山十三峰又有几门几派有人手下山参与,参与者又都是什么人,这些都需要了解清楚。另外,他还需要专门联络自家弟弟牛俊,搞清楚那等下作的事情进行的如何了。

最后一个事项虽然见不得光,但却是最为重要的,他便当成首要事情来办,很快便唤来了那牛俊。

后者说话都有些漏风,嘴巴发肿得好似是一颗核桃,一句话来来回回说个两三遍牛荣才得以听得明白,便向楚升转述道:“我弟弟这边已经没问题了他跟那施家的丫鬟诉苦,被那顾季同打成这番模样,希望那丫鬟到时候好生安排一下那些个家伙,在他们饭菜里下些佐料。”

“泻药,丫鬟也已经收下了。”

楚升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言语,也丝毫没有表态。

牛荣又问了自家弟弟几句,忍着他那言语不得清晰的话,听他说了两三遍,这才放下心来。

“我们这边又买通了施家的管家,安排了四五个机灵的小子临时混进了施家充当奴仆,他们也会在期间行事,定然让那群下山的家伙有的一番好滋味享受。”

这便是上了双重保险了,楚升这才略微点了点头,又让牛荣唤来了又一个青皮。

这家伙精瘦,一双眼滴溜溜直转,一看便知是个机灵的人,上来便将那三山十三峰来客一一报来。

所叹的不过是这家伙对三山十三峰的诸多子弟也是认识不得,勉强也只能描述出几个佩剑来客的大致相貌,楚升倒也仅仅听出了这其中有那龙鳞峰弟子董干、龙角峰弟子潘允、龙须峰郑风。

只是不知那尺木、明珠、飘翼三座山门之中,是否有弟子前来。

心中略作盘算,楚升便长出了一口气,道:“那便如此吧。”

牛荣又说起那施家的情况,施家乃是地方富商,经营的却是药材生意。施家在落龙城倒也有家分店,但主要分布却还是在附近的村落镇上,家中又有数百亩良田,生活当真是惬意非常。施家老太翁、老奶奶倒也都是俱在,三代同堂在这个世界绝对是少数的人家了。

施家老太翁之下,仅有一子,名为施广,平日里管着药材生意。而施广之下,则有三子,一子为得是继承家业,便打理家中生意;一子习文尽心读那圣贤书,只为走科举之路;一子则是年岁尚小,性子顽劣,憧憬策马江湖之事。因为这是个武道昌盛的世界,对此这般人家倒也不会特别抵触,家中有一个强悍武力者也是安全的保障,于是施家老太翁便乘着自己大寿之日好为这第三孙选定师门。

从商、从文、从武,看这安排便知这施家老太翁是个颇明事理,内有方圆的聪明老人。

跟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倒也不难。

袖中的手掌把玩着掌心的瓷瓶,楚升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

用过晚饭,见日头已不久,盘算那宴席已然是将结束,楚升便自此动身,径直往施家而去。

此时镇上已然笼罩在夜幕当中,这里不比落龙城中,白日里或还蛮繁华,但夜间便已然是静歇了下来。但唯有那镇上一端,施家方向乃是灯火通明,好一番热闹喧嚣的景象。

但却在门房处被拦了下来,这宴席自然是有请柬发去三山十三峰的,但楚升下山时又哪会想起这回事,倒是给忘了。

然而他气势不凡,持剑立在门前,白衣翩翩自与他人不同,一看便是武林中人,虽无请柬,但楚升的言语倒也让门房信了七八分,便转入其中通报。

未几,这门房便领了一个老者转出,映着房檐挂着的灯笼光芒,楚升一看这来人,倒也是立时笑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之前在来福客栈散播那施家老翁为其孙寻觅良师消息的老食客。

老者见到楚升在笑,他也不由得笑了,笑着为楚升引路而去。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施家老太翁是个明事理的聪明老人,自然也知道选师拜入门派,那武功高低或许还在其次。真正着重的,却是在于那门内弟子的品性如何。毕竟可管中窥豹,了解一个门派作风如何,看那门下弟子都是什么人便明了。若都是什么歪瓜裂枣,品行不端者,自然是不用提了。

传扬此事的食客,俱都是施家老太翁派出,便着重关注那些前来赴宴的门派子弟,观察他们品行一一报来。另则,这老太翁定是派人和那牛俊之流的泼皮混混暗地里结下交易,便由他们传播那场大战的情况,怎地夸张便怎地来,当然英明神武的自然是玄冥二子,丢盔卸甲的自然是三山十三门。

这倒也是事实,便可用来试人心。

这场选师比试,其实早两天就已经开始了,只是下山的门派子弟都未曾注意到这个情况。

毕竟施家在落龙城周围也算是豪强富商,日后就算是对门派的献银,绝对都不是一个少数。用现代市场经济来说,这老家伙处在买方市场,自然是稳坐钓鱼台,可以好生挑选门派。

想到此处,楚升心里倒也明白,今日不论三山十三门来了究竟有多少门派弟子,但其中大多数已经出局。

而这些已经被剔除出去的门派,便相当于是被施家老翁耍将一遭。但若是其中有门派难忍这口气,那这老家伙之前散布出去的寻觅良师消息便起了钳制的作用,毕竟这消息已经人尽皆知,若是有门派因此想要为难施家,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得失。

毕竟是门派,须常驻此地,又不是街头混混。山门所处之地的舆论影响还是极为重要的,江湖名声更是极为重要,若是名声都臭了,那江湖也没甚好混了。若是门派名声臭了,那整个门派也几近毁了。

但究竟是何门何派,却还总归是要在手底下走过一遭,施家老太翁虽不在意门派实力强弱,但也定然有所关注,希望其孙能学到点真功夫,毕竟那么多的献银钱财也不能白白丢出去连朵水花都见不到。

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楚升心底笑着,跟着老人走过前庭,便见到院中已架上木台,施家众人已然立在一旁,场上比试将开。

第十四章:送礼

老人领着楚升来到一众三山十三门弟子当中,此处已有七八人在,俱是腰悬青锋,一副江湖中人的作派。见楚升到来,纷纷拿眼神打量着他,面色多为不喜,毕竟他们七八人便已代表了七八门派争着一个机会,竞争本就激烈,再多一人那更是僧多粥少。

那老人则是朝着施家一众走去,坐在观台上的为首老人便是施家老太翁,这老家伙须发斑白,但依旧是精神奕奕,听那老人在身侧附耳说了一阵,脸上皱纹便舒展着看向楚升,笑着点头示意。

楚升自是不敢怠慢,拱手谦逊回礼。

顿了顿,他眼神飘移,便见到施家老太翁身侧坐着的一个十二三岁小子,小脸正紧绷着,但隐隐有所不耐,坐姿也不像个坐姿,不时扭扭身子,搔搔头发,正是个多动的性子。

此间世人通常年少早熟,这少年自是生活衣食无忧,也没甚烦恼,因此便有这个年纪当有的好动。

楚升便上前一步,来到施家老太翁面前,先是拱手鞠身再行过礼,随后双手取出牛荣代他置办的一些礼物,一侧的老人自接了过来,施家老太翁便乐呵呵的道谢。

这一幕被那七八位门派子弟看到,心高气傲者自面露不屑,心思已然缓过来的却面色衰败,但也有三两人面露笑容。

俱都是门派子弟,他们又哪里和人打过太多交道,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都全然不明。四五人根本是空手而来,却心中振振有词,自认为乃是江湖人士,何必如此阿谀奉承。另有那些未曾想到的,此时自是后悔不迭。至于那三两人,便已是奉礼而至,自认为也不输给楚升,便略有自得。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楚升奉上礼品后却并未挪脚,而是还有下文。

“那一礼为恭祝老太翁高寿,这一礼为替在下不告而来的歉礼。”说着,楚升又取出了藏在袖中的小小瓷瓶。

这一次,七八门派子弟齐齐鄙视,寿辰送礼倒也正常,但送上双份的,可真是难得一见。

施家老太翁摆了摆手,便有那老者接过,楚升如此谦逊懂礼,这老太翁也不好凭着年岁已高便端自拿大,由是问道:“不知那瓷瓶中又是何物?”

楚升目光直视那老太翁的眼睛,略带深意道:“仅仅是一瓶金疮药罢了。”

后方便有人忍不住嗤笑了出来。

前礼总归应当轻过后礼的,这后礼仅是一瓶金疮药

啧啧

老太翁不知是看出了楚升眼中深意,还是本就不在意这些,只是乐呵呵收下,并未多言。

楚升挪了挪脚步,却又站定在那老太翁身侧的小子面前,伸手掏出一物。

那却是一柄小小木剑。

众人皆倒,纷纷在心中鄙视这人太过跪舔,难不成是想将整个施家人都送上一份不成。

那十二三岁的小子正端坐的不耐,眼前突然有人站定,更是绷的紧紧的。等到楚升取出木剑,他便立时饶有兴趣,本能的便伸手想接过去。但他活泼却也家教颇严,直拿眼神看向身侧的爷爷,见后者点头这才伸手想要接过。

楚升将小木剑在他面前轻轻一抛,口中道:“小少侠,且接剑。”

这小子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紧紧抓着小木剑咧嘴直笑。

这场寿宴只是提供了一个平台,各门派争的自然是施家的资源献银,但这就落在了眼前这施家第三孙身上。

捧得施家老太翁高兴自然是一条途径,但最关键还是眼前顽童,他若不愿,施家老太翁还能将其绑去门派不成。

楚升送出三礼,前者贺施家老太翁寿辰,二者表面是送上金疮药,却实为送上一条财路,第三礼则得这小子的心喜。想那门派子弟自衿身份,就算为施家老太翁送上寿礼,又怎会去讨施家第三孙心喜,却是完全没把这小子放在眼里。但这时楚升来了,还重视这小子,口称“小少侠”,不正是这小家伙所向往的么。

至少在在场众人之间,施家第三孙对楚升的印象已经处在了最佳的程度。

三管齐下,大局已定了七八。

余下,不过是武艺比试。

等到楚升回到门派子弟之间,众人多是面露不屑厌恶。

而一个胖子则是悄咪咪蹭到楚升身侧,暗搓搓竖了个大拇指,“你这家伙,可真是会下功夫。”

此人便是龙鳞峰弟子董干,那场大战之前倒是和楚升多有走动,但大战之后三山十三门元气已伤,纷纷舔舐伤口,平日里走动也少了许多。所幸楚升对这人还有些许印象,便颇为好笑问道:“怎地龙鳞门却是你前来?”

言语之际,眼神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这家伙的肚子。

既然是下山前来争徒,自然是派出些门面,最最重要的便是卖相了。

试想就算有弟子前来,击败其他所有争徒之人,但长得却是个面目狰狞、或是大腹便便的家伙,恐怕这事也不可能成吧。

董干虽未到大腹便便的程度,但却也是小有规模了,站在这七八位俊俏子弟之中,自然是平白掉了第一印象分。

这家伙也是颇为无奈,脸上表情皱着,哀叹着拍着自己的肚子,“那场大战之中,我两位师兄俱都身有伤势,现在还未好全,无法动武比试。门主也是左右无奈,只好从矮子里面拔高个了”

那边,比试已然开始,却是规则最为简单的守擂,自有两个跃跃欲试者换上了木剑上前。

两人挥舞木剑相互之间来回打的热闹,楚升这边却没有过早上场的想法,而是泰然自若的和董干闲聊,后者也是个话痨,七七八八说着,眼看那场上两人已然分出了胜负,董干却叹了口气:“你这家伙最为机灵,估计那小子还是让你争了去了。”

比武只是其一,比试之前那施家老太翁便说了,不会全以武艺高低择门选派。

这番话刚落,楚升还未回答,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冷哼,便有故作压低的嗓音传来,“既是江湖中人,不在手底下见真章,却用这等阿谀奉承的手段,实在可耻,胜了也是不武!”

楚升诧异的回头撇了那人一眼,却见此人俊秀非常,更是明眸皓齿,面目清秀雅致,双眼虽是由压抑不住的怒火,但却细长阴柔,那持剑左手更是白皙细嫩,移转着目光在她雪白的脖颈间打量了片刻,楚升忽的一笑,也不言不语,收回了视线。

那人被这一笑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总感觉那笑容里藏得别有深意,恨不得一剑劈了眼前这人,但手掌紧了紧又松了下来。

上方比试两人,已然分出了胜负,楚升观望了一阵,见那败落者面目通红,也不言语,甩袖便走。

如此,那胜者即占了擂台,但随后便自有子弟登上擂台挑战,并夺取了擂主的身份,原胜者也只得是无奈拱手离去。

于是楚升心中大定,拍了拍董干的肩膀,便启齿言道:“兄弟我且去了。我和那小子相见有缘,这一徒,我龙首门收定了!”

董干心里好笑,什么有缘,还不是你这家伙厚脸皮。

但楚升将行过半,目光却突然折返,眸子微微眯起,口中饶有深意道:“若你上来,我亦不会留手。”

第十五章:比擂

此刻那守擂之人,乃是龙角峰的潘允。

其武功处在暗劲巅峰的境界,最为擅长的则是龙角门的拿手好戏,那一十七路快剑。

二人即已站定,待拱手行礼后便各自绷紧的神经,楚升右手搭在木剑剑柄,微抿着嘴唇望着对面的潘允,后者蓦然一踏脚,已然是衣襟带风,整个人迅疾的朝着楚升冲将而来,右手持剑向前,犹如毒蛇腾起捕食猎物的一瞬,气势愈发锐利。

楚升面色不变,龙角峰的一十七路快剑自然是要争先手,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嘛。而他们龙首峰七式回头剑则依据的是出其不意,后发制人,这场面倒也是全在意料之中。

潘允见对手已然是仿佛愣住一般,心中自然是大喜,龙角门一十七路快剑要占先机,而且其速度是逐层推进的,也就是说前几路或许不是那么快的速度,但对手一旦被己方的剑势拖住,那么剑招将越发的快速,直让人目不暇接,只能被动抵挡,直到最终接之不暇,那便是败局已定。

即已至周遭,潘允嘴角更是勾起一抹冷笑,手中出剑恍如流星,剑身左刺又探恍若毒蛇摇晃躯体一般,剑招一道紧跟着一道,在外人看来也是气势越发的攀升,对手仿佛陷在了汪洋大海中摇摆不定。

观看的施家众人也是议论纷纷,那施家第二代施广便有些皱着眉头,冲着施家老太翁担忧的道:“父亲,那人究竟行不行啊?虽然武艺并非最重要的,但源儿也不能仅就跟着一个无甚高强武艺的门派啊,这样他又能学到什么。”

武艺虽然不是决定的因素,但也占据了很高的程度,毕竟这些门派居于武林当中,自然以武立身。施家孙去的可以并非是武功最厉害的,但却也不能太过羸弱了,不然岂不是将那未来献银平白打了水花,还浪费自己儿子数年的大好时光。

之前施家老太翁试探的手段,他自然是知道的,而且也知道楚升给了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卷。

甚至他都对其非常满意,但若是楚升连基础的武艺都不过关,他却又是另一个态度了。

施家老太翁摆了摆手,脸上丝毫没有半分担忧的情绪,轻声的说道;“且等着”

他虽未曾学习过武功,但年岁已高,见识自然广袤,曾经走南闯北倒也见过不少江湖人士之间的比斗。在他看来那占据了优势,绝对会赢的一方却败下阵来的情况也不在少数,曾经让他很是困惑不解,便也有所请教,自有江湖中人告诉了他个中原因。

普通人观武,眼神都聚焦在了二人上半身,剑来刀去,拳推掌至好不热闹,在他们看来谁打的最起劲,那谁就会赢。但江湖中人观武,却同时关注着场中人的下盘,看他下盘是否稳健,是否乱了阵脚。若是对手剑招自是眼花缭乱,但其依然稳若磐石,虽然手上依旧是见招拆招,但却有底气寻得破绽随时反击。

眼下场中,便自然是如此,施家老太翁眯着老眼微微点头,身侧的老人立在一旁没有说话,眼神盯着场中,某个片刻突然眼眸一眯,冲着老太翁道:“来了”

剑招虽繁,恍若骤雨狂风般劈头盖面击打而来,但却有些混杂无章法,楚升一直稳住自身举剑相抵,冷静的将袭来的剑身一一阻挡。因双方都不曾留手,暗劲迸发,木剑相交震得是木屑纷扬,端的是好不热闹。

但楚升心里清楚,这潘允只习得一十七路快剑的皮,却全无内中筋骨。其剑招虽快,却是混乱不堪,并非是顺剑势而去。这就导致他自身维持剑速便要耗费好一番气力,自己只需要稳住底盘,伺机反击便是,定能一举击破的。

而就在那声“来了”响起之时,楚升平淡应对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冷笑,扬剑挡下了迎头斩来的一记快剑,随即手腕如同游蛇般扭动,木剑抵着对方快剑游走,灵活将剑势卸去。但待那潘允脸上惊愕的表情还未散去时,楚升已然是错开了脚步,避开了对方剑势所去之处,木剑锐利之处点在了那潘允的手腕处,震的后者手掌发麻,心中愈发的急躁起来。

比斗之中,心中先是浮躁者便已然落了下风,心一乱那么剑招、步法都会接二连三的乱下来。原本不应该有的破绽更会显现,原本已有的小破绽也会越发的放大。

以点破面,那潘允脸色变了又变,场面一时颠倒了过来。原本施家众人都看好的潘允已然落在了下方,被楚升灵巧的剑势接连相逼,只落得个被动挨打的境地。那施广已然是瞠目结舌,一时都难以反应过来,这怎地便来了个顺风之下被对方大翻盘的局势。

龙角门一十七路快剑,讲究的便是成剑势,借剑势。而这也就意味着剑势不可被打乱,不然就像是棋局一般整盘紊乱,原本活龙也会衍变成一条死虫。若是个中高手,自然是懂得借原本剑势牢牢占据场面主动权。但潘允却没这个功力,等到场面的主动权被楚升接手后,他更是心中慌乱,慢慢的开始疲于应对。终于到了某一刻,楚升面带微笑的递剑而出,正点在了他的肩头处。

潘允的脸色更是窘迫而涨红,深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只得垂头丧气的收剑而立,朝着楚升一抱拳,自也不言语,扭头便下了擂台,一言不发的自出了施家。

年少气盛,丢了颜面,失了方寸便是如此。

楚升收剑而立,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以目光扫过一众门派子弟。

随后,自又有两三人上前挑擂,但楚升均都是稳扎稳打,前期稳住局面,后期以七路出其不意的回头剑胜之。

他睥睨全场,颇有几分称雄之姿。

余者,不过三四人而已。

但却都不是好相与的,其一自是龙鳞峰的小胖子董干,再者则是方才出声嘲讽楚升的一人。

随后两人,一个身材修长,凌然而立颇有风度的男子,却是龙须峰的郑风。

最后一人,则身形稍矮,面目俊秀,目光中略带阴翳,却不知是谁。

未几,这最后一人跳上了擂台,自言出自龙趾峰,便来讨教一二。

龙趾门不过是三山十三门的末流,看那所占据的龙趾峰便知,龙之趾,不过是龙的脚趾。

这人,乃是龙趾峰何跃,龙趾峰第一大弟子。但龙趾峰本就没甚存在感,他这个大弟子倒也未曾被人注意。

龙趾峰剑法走的是偏奇的路子,六路龙趾偏三剑也是狠辣,专挑的是那下三路。

而这,自然是多为江湖人士所不齿的,就算是一众施家人俱都不是江湖人士,但也都是看的心里纷纷不喜。

那上三路自是头、喉、胸;而下三路便是腹、裆、腿。

想想便知,腹部柔软、腿为下盘,而裆部自是命根子所在。这三处任何一处被刺中,都不是好相与的。因此,攻击下三路在武学中毫无疑问是比较凶残的招式,被狠击后的对手有可能昏厥甚至死亡。

楚升也没修习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下三处哪一处挨上一下都不是什么简单问题,他更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这何跃,甚至比先前更为疲惫,在擂台上不得不疲于应付,东躲西闪颇有些狼狈。

但何跃修习的剑招阴损,却也比不上楚升手段更为阴险。

这番比斗进行到了下半场时分,施家众人看的都忍不住要开口叫停时,那每每必出阴损险招的何跃却脸色突然一僵,不禁有些佝偻着身子,夹着双腿竟是变得有些畏畏缩缩起来,招式也开始束手束脚,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

众人还未了解这台上突然的变故,楚升却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便是立即欺身而上,木剑挥舞而去。

何跃咬紧着牙关,夹着双腿应对着,这下盘已经不稳,抬剑格挡也变得迟钝犹豫了起来,片刻之后便被楚升一剑刺中了胸口,不得不呼呼的喘着粗气,一把丢了木剑,俊俏的脸庞都略微的扭曲了起来。

“好好”

他一口话都说不完了,便是颇有深意的看了眼楚升,旋即一扭头从台上蹿了下去,径直朝着外面奔去,片刻便没了身影。

局势突变,在场众人都有些蒙蔽,楚升权当是未见,便眼观鼻鼻观口,立在台上抓紧着时间恢复体力。

接下来,却是苦战。

第十六章:刀剑

余者三人对视一眼,董干最先摇了摇头,拍了拍肚腩,便见上面的肥肉荡了荡。

“既然守擂的是我的好友,那我自然是不会登台。”

那郑风便转而看向最后一人,后者面色清秀,却带有不屑,不言不语,俨然没有想要此刻挑擂的心思。

“那我便去了”郑风笑着摇头,便走到一旁取了把狭长木刀,自登台而去。

龙须峰,习得却是刀法,乃是双手刀法。

他自有难以言喻的魏晋根骨,让人如沐春风。本就让施家众人颇为看好,特别是施广,便是最喜郑风一身飘逸气势。但此刻施广见他取了柄木刀,却不由得有些面目晦暗,不满的挑了挑眉。

为何,这却是这个世界江湖,乃至于所有阶层人的某种潜定规则。

剑,乃有着很高的地位,为兵器中之神,被视之为君子之器。

行侠者佩剑而行,文雅高尚者佩剑,将军统帅佩剑这一潜规则已经深入人心。而使刀者,自然是遭人低看一眼,被认为是走狗匹夫兵卒之器。这观念当然是偏颇到了难以言喻的地步,但却是几乎通行于世的共识,而施家愿意让自家子弟习武,却也要习的是君子之器。

郑风自然将施家众人的晦暗脸色都收之眼底,但却没有丝毫要辩言的意思,而是在擂台上站定,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楚升,便开口道:“楚兄,龙须峰郑风,前来领教。”

楚升眼底里满是凝重,不言不语的点头,紧了紧手中木剑。

人的名,树的影,龙须峰郑风乃是十三峰子弟第一人,光有这份名头,便由不得楚升不慎之又慎。

手腕微动,手中的狭长木刀便犹如游龙般转了个刀花,旋即被郑风以左手抵住刀背顿住。那手掌往上,便在刀柄处暂住,此刻他浑身的气势也是一变,从飘逸的魏晋风气转而肃杀凌冽,狭长眸子中满是寒霜,脚步一顿,便是瞬间如猛虎般冲出。

不比剑法重在刺、挑、扎、撩、击;那刀法却重于斩、劈、扫、掠。

前者灵活,挑转撩扎;而后者凌冽,处处横扫,恍若秋风呼掠而过,凡一刀一势,莫不脚踏实地,严守规矩与法度。

而龙须峰的双手刀法,便更是如此,因其承袭自军中的斩杀之法,劈砍之势凶悍,全无半点花哨。

楚升被刀势紧逼,步步退却;郑风步履沉稳,双手持狭长木刀以右提撩刀势开。楚升斜身躲过,持剑欲刺,那郑风却逼进右步,转而成左提撩刀式进,楚升连退四五步,方才掠过刀刃,手心已然是汗水津津。

“楚兄!且看好了!”

郑风蓦然一声怒吼,步履由稳转急,乍然犹如疾风骤雨而进,双手持刀迎面斩下。楚升举剑相格,但那一刀刀落下,恍若重锤狠砸而下,震的楚升手腕发麻,心里更加是叫苦不迭。

一者前,一者退,退之又退,直至退无可退。当脚掌仅剩一半踩在台上时,楚升骇然发现,自己已经是退到了擂台边缘处。

若是被逼落擂台,那之前煞费心思打下的基础全都就此报废。楚升狠狠一咬牙,扬剑发力,同时绷紧了身子朝着侧边猛然一闪,在台上滚闪过,暂且从狂风骤雨的刀势中脱逃,忍不住大口的喘着粗气,样子更是好不狼狈。

“再来!”

郑风双手拎刀复又欺上,楚升脸色变了又变,心底狠下决定应当占得先手。那郑风的双手刀势太过凌冽,一旦被带入节奏,就更难脱逃。唯一的办法只有抢占先手,先构剑势,维持剑势,才能把控局面。

即有这番想法,楚升便率先出手,剑似灵蛇般探出。那郑风双手挥刀格挡,刀身抵住剑身下压,整个人便也欺身而进。直至与楚升面目相近处,却豁然转身,长刀挥扫自另一侧斩来。楚升急忙仰身躲过,那刀势去到一半却乍然一变,复成下击而斩之势。

局势迫急之下,楚升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右脚蓦然飞起,正在刀身落在面前之际踢中了郑风的手腕,后者刀势一滞,楚升急忙一个翻滚闪过,身上已经是惊出一身冷汗。

“楚兄好手段”郑风目光似电,呵呵的笑道:“龙须三斩,楚兄这便破了其一,且再看”

他话未说完,蓦然眉头微微一挑,面色却丝毫没有变化,手中也没有多余动作,却整个人都忽然一顿。而目光更是似笑非笑的看了楚升一眼,方才的话却不再说将下去了。

滞了片刻,他双手收刀而立,语气不变的道:“且来日,我再往龙首门请教。”

旋即,郑风转身朝着擂台下走去。只是不知为何,这步子的跨度变得窄小了许多,行步也没几分潇洒之意,反倒多了些扭捏的姿态。

见他离开,楚升这才长出了口气,甩了甩发麻的手掌,苦笑着站起。

见到这情况,施家众人也不由得舒了口气,若是真让持刀者将持剑者打了个落花流水,他们也必定非常头痛,还要想着怎么不伤人的回绝龙须峰。

他们可以让自家儿孙习剑,却必定不可学刀。

施广这会儿也抹了把汗水,也没了继续的心思,直摆手叫道:“且到此为止,我那三子便”

“且慢!”

临末这一人却扬声而出,迈步上前道:“我却还未曾和这所谓楚少侠比试过”

这语气颇有几分嘲弄的意味在里面。

“这”施广面色犯难,他是实在不想再出些乱子了,对楚升他也颇为满意,这事到此为止便好,过犹不及。

“怎地”那人毫不犹豫的与施广对视,挑衅之味十足,却无半分尊敬的模样,俨然不像是来收徒,更像是来挑事的,语气也是多加不悦,“我明珠山,还没资格来挑擂收徒不成?”

三山十三峰,明珠山。

这语气几多不敬,以势压人的模样也让人心生厌恶,颇为拿大的样子更是让施广的脸色像是吃了屎了一样难看。

“嗳”那施家老太翁摆了摆手,脸上的皱纹皱着,老眼微微抬了抬头,却语气和蔼的道:“明珠山不多施家一个,又何必咄咄逼人,白白堕了明珠山的名头不是。”

这场擂,其实本就没有为三山而预留,只是若不发帖至三山,恐被人所不喜而已。

至于这个中道理,倒也是简单。

对于十三峰来说,多一个施家的献银,自然是有大作用;但对三山而言,却是多一个施家却不多,少一个施家不少。换种说法而言,若是施家孙进了十三峰之一,那必定是当作宝,且门派也必定多有依仗施家,双方且好相互扶持壮大。而若是进了三山当中,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哪有这份待遇,山门也不会当他施家为一回事。

宁为鸡首,不为凤尾便是这个道理。

那人听得这番话,却是一张俏脸涨的通红,银牙暗咬气的不行。

楚升在擂台上余光带笑,朝着这人抱拳道:“若是这位想来,那便也来吧,我楚升应下便是。”

他却是将这话说的大义凌然,有几分铁项的意味。

其人更是下不得台,腹中便有一腔怒火,愤然要登台而上。

但且行的两三步,腹中的怒火却突然一转,一股令人羞愤的感觉便涌了上来。

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的盯了楚升一眼,这人咬着牙咯吱道:“你你这家伙”

“且且等着!他日我必定登门”

说到一半,这人便已然是按捺不住转头步履飞快的蹿离,那声音还遥遥的回荡着。

“必定登门拜访!”

第十七章:生意

那人一走,所有人都跟送了瘟神一样,齐齐松了口气。

楚升便从擂台上走下,一旁的董干便上前抱拳祝贺,语气调侃道:“你这家伙,方才可真是气势十足啊,愣是将那明珠山来人都生生逼走。”

说着,这家伙竖着个大拇指。

楚升并不多言,只是拿眼神看着这胖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当时我已经力竭”

“那你这家伙还有底气拿大”董干一番话说了一半,突然身上的肥肉都是一颤,两颊的肥肉也不由得抽在了一起,双腿紧紧的夹在了一起,眼神颇为古怪的看了一眼楚升,“你你这家伙”

这语气,倒是很像被毒杀的人一样留下愤恨语气一般

楚升毫不客气的怼了他一肩,“肚子疼就滚去茅厕,别在这儿叽歪”

“果果然怪不得怪不得”董干两条肥腿都有些打颤了,给了楚升一个复杂的眼神,夹着屁股飞快朝着外面跑了去,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在场的三山十三峰子弟,仅留下了楚升一人。

即已,此事便定。

那施家老太翁便朝着楚升微微点了点头,后者也微笑着回应,便带一众施家内眷老小先一步离去。

施广夫妇便带着那施家第三孙施源上前,双方见过礼,又行了繁琐的拜师之礼,自此便以师徒相称。楚升与之相约,前期便由施源在龙首门设在落龙城的武馆修习,待到气力打熬足够,乃至内劲之境,便由楚升带上山门亲自教习。

这却是一般道理,施广夫妇自无不可。

表面上的事情已定,接下来便是些实质了。

收徒,既是收徒,收些什么徒不可,偏偏要费尽心思前来比擂收这施源,看重的还不是施家的资源。

施广且让自家夫人带着施源离开,他便领着楚升来到家中议事之处,施家老太老翁已然在此处等待着了,枯瘦的手中正把玩着小小的瓷瓶,见楚升进来后,便抬起头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在施家老太翁一旁,那老人侍立一侧。

事,大都是楚升与施广议定。

二人相对而坐,施家老太翁则于首位闭目养神。

“楚掌门年纪轻轻,当真是一身好功夫啊”施广却先不急着入正题,他却也是不想主动提出,不然岂不像是自己迫不及待想要献银一样,着实丢份。然而楚升却也心中自有章程,见施广不言正事而是先吹捧着自己,便也微微一笑,饶有兴致的跟这家伙开始商业互吹。反正这事自己倒是不急,施源即已拜入龙首门,那么自己手中便捏有了牌,不怕这施家不主动亮明首尾。

双方你说我相貌堂堂一身功夫着实高深,我说你操持家业打下施家诺大生意正是商业奇才,总之彼此都将那些吹捧的话语不要钱的往外丢,一边暗自作呕一边还要做出我很看好你的样子,其实都在心里巴不得一方被这些好话捧话砸晕了脑袋。

但他施广不是个草包,楚升更不是无名之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吹捧了足有半个时辰,楚升几乎要认为自己已有潘安之貌宋玉之美了,而施广也有些飘飘然认为自己已然是当世陶朱了。最终还是坐在首位的施家老太翁耐不住了,这却是没法子,老人家毕竟已经上了年纪,虽然听这两人用肉麻的话互相吹捧完全不算什么,但毕竟夜色渐深还是有些熬不住,便开口道:“那些虚言且住,便说正事。”

施广有些尴尬的看了自家老爹一眼,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话吹捧的这么飘飘然。可自家老太翁发话,他却是不得不主动提起正事,岂不是平白低了一头。但见楚升眼观鼻鼻观心,自顾研究着桌子是梨花木还是紫檀木的样子,也不得不皱着眉道:“楚掌门,我们二人还是且先议定正事吧。”

“那好”楚升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便不再多言,只拿眼神看着施广。

“咳咳”施广心里无奈,只得道:“施家子弟在贵派门下修习,这献银自是应有之意,不知楚掌门”

“此事且住”楚升笑着打断,转而看向那施家老太翁道:“我来时给老太翁赠了两礼,前礼为贺礼,只是不知后礼老太翁可还满意?”

听到这话,那施广便皱了皱眉,心道这人倒也没几分眼色,他回想起那第二礼便心中有些不悦,哪有人赠金疮药的?这可不是什么好礼头,难不成暗示施家有刀光灾?自家老太翁又怎会满意。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施家老太翁似乎就等着这话一般,闻言舒展了眉头,苍老的眼中带着笑意,“我却是极为满意的”

施广一脸懵逼的看着自家老爹,后者便取出那瓷瓶放在了桌面上,施广满腹疑惑的接过,在鼻间一嗅更是有些疑惑了,“这不就是普通的金疮药吗?”

楚升笑着道:“这药效如何?”

他自是实验过了的,当时伍镇肩头被那叛徒卞之德贯穿,楚升便也就用了一瓶金疮药,止血的效果却是出乎意料的不错,远比这个世界的一般金疮药要强上不少。

事实也正是如此,那侧立一旁的老人答道:“止血的效果要比一般的金疮药好上不少,同比之下止血速度多有提升。”

听这话的意思,也已经是实验过了的。

施广在一旁听了,心里登时明白了过来,楚升赠的哪里是一瓶无足轻重的金疮药,这却是一条财路。

“楚掌门,这生意怎么个办法儿?你可有想法?”老太翁眯着苍老的眼眸,语气清淡。

楚升抿了抿茶水,眼中笑眯眯的毫不示弱的对视,语气淡定道:“小子不善商贾之事,长者在此,又长于药材生意。您说如何处置那便如何处置。”

这生意,却是龙首门自家办不起来,因其没有销售的渠道,若是等到一一建立,也不知道是将到何年何月了。楚升等不得这么久,因此不如拿出来相互合作、共同生财。而这个合作对象自然是施家最好了,毕竟施源已拜入山门,楚升手中有牌,倒也不怕被坑骗。

至于这如何分账的方式,楚升却是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主动提出。

人心总归不足,自己无论是怎么说,对方都不会如意。

且销售渠道在施家手里捏着,彼时销售数额如何,他们自执一词,楚升又拿什么和他们争辩?

若是强争,那么自己恐怕会多个强占门下子弟家业的臭名,如此反而不美。倒不如将选择分账比例的权利交给施家人手中,如何处置由他们定下。一则,施源在龙首门当中,施家绝不可能吃相太过狰狞,怎地都要留些颜面;二则,日后若是施家人和自己闹些假账虚目之类,楚升也好趁此情况发作,彼时自己也不用在意施源的想法,也不用担心日后会担下恶名。

分账比例是你施家定下的,却又暗自虚构账目侵吞龙首门利益,这事到哪说自己都占理。

就算是到时候施源在门中,也全然无话可说,还定然羞愧不已。

此时让了主动权,那么日后的主动权便随时捏在了自己手中!

这便是以退为进。

第十八章:六四

“你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施老太翁言语轻描淡写,苍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枯瘦的手掌抚着自己的膝头,似乎在略微的思索着。

那施广倒是未曾想到更深的地方,他见楚升年轻,更欺他未经商贾之事,眼前只是陶醉在这构织出的美好愿景当中,见施老太翁还在犹豫着,几乎是急不可耐的前倾着身子,按捺不住的小声说道:“还有甚犹豫的”

“照我看,就六四便可!”

他虽然轻言轻语,但在场的楚升自幼习武,自然是耳目清明的人。因此施广这话也是听得完完整整,但楚升丝毫未见不悦,表情依旧未变,只是抬起茶盏抿着茶水,一副意蕴悠长的样子。

施老太翁眯眼看了楚升一阵,蓦然点了点头,似是下定决心道:“那便六四,不知你以为如何?”

楚升没有答话,只是拿眼看着这老人,“老太翁浸淫此道,您若是觉得可行,那就必定可行。”

施广在一旁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急忙揽下事情道:“这契约我来写就,那便就此签订!”

说着,他便唤来仆人送上笔墨纸砚,挥毫匆匆写就,又摁下了手印,随即迫不及待的看着楚升。

楚升默不作声的看着桌面的纸张,目光停留在未干的墨迹上,又有那施广印着朱砂的手印在上,全然就等自己落笔摁印。

施广见楚升没有动作,急不可耐的将朱砂台往楚升面前推了推,口中道:“且在这里摁下手印即可!”

楚升看着他笑了笑,目光旋即又在施家老太翁苍老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开口询问道:“老太翁可觉得有需要更改的地方?”

施家老太翁没有答话。

楚升便点了点头,已然抬起了拇指在朱砂台上印下,沾满了朱砂的手印便要摁在契约之上。

然而将落未落之极,那施家老太翁却开口道:“且住”

楚升便拿视线看向首位的老太翁,这老头脸上带着笑容,枯树皮一般的老脸像是绽放着一朵菊花,“且取来契约与我一看。”

施广顿了顿,满心的喜悦都因此吊了一吊,但违抗不得父命,只得取了那契约递给了自家老父。

“这却是写反了啊”施家老太翁眯着眼乐呵呵的道:“未曾注意,便有如此错漏,却是不该。”

施广疑惑的凑了过去,看了两眼见没有什么问题,不禁有些怀疑自家老父老眼昏花了,无奈撇嘴道:“这又有何处错漏?双方六四分账一切清清楚楚啊。”

“不是”施家老太翁笑着摇头,“不是我施家六,而是龙首门占得六份,我施家得四。”

施广愣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话,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家老父,己方负责销售,这需要投入进去的精力当然不少。原本六四都是他暗自思量以为退让了一步的,若是退成四六,己方又能赚到什么?

可见老人将契约摁在桌面,言语虽轻但却不容置疑道:“且改了去”

一脸憋屈不解的施广只得重新誊写了数份,复又摁下手印,楚升亦是如此,甚至连施家老太翁都摁下了手印。

即此,契约已成。

楚升将一份收入怀中,那施广垂头丧气的拿着一份离开。

随后,便是献银一事,与之前之事相比,这反倒是小事了。

施广全程都蔫蔫的,还处在自我质疑当中,于是施家老太翁便一锤定音,一年献银自有五百两。

楚升便未曾坚持,也就应下此事。

余者,便是关于经营金疮药的一些具体事项了,楚升也懒得参与,便自丢下了药方,被领去了客房歇息。

换得这份药方,便是用了足有百点。

四十四册招式秘籍,楚升往日满打满算就已修习了二十余册,这便一并换去了那药方。

余者十四册招式秘籍,当也有七十点,楚升便暗自盘算着等待回山后且取得再说,再好生思量怎么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且说那议事的房中,施广欲言又止,看了眼坐在首位的老父懦懦道:“怎地就给了他六个点”

“雄猪油六百二十克、松香一百八十克、筛炒面粉一百二十克、麝香一克末半、黄蜡一百八十克、极细樟脑九十克、冰片一克末半、血竭三十克、儿茶三十克、去油乳香及没药各三十克”

“仅仅就这一个轻飘飘药方,就要去了六个点”

他言语里多是抱怨不停,施家老太翁听了片刻,渐渐有些不耐。但想到自己只有这个儿子,只得耐着性子将这生意里的奥秘一一打散拆解来教导,这番冗长话语说过后,已然是累的直喘气。

施广虽然听了,但心里依旧有些不舍那两分的利,嘴里犹自嘟囔道:“唉那也不用给他这般多啊”

施家老太翁几乎被他这声嘟囔气的一佛升天二佛蹬腿,瞪大了眼睛拍桌叫道:“这事就此定下,你且别给我弄出些幺蛾子来!”

“特别是别弄出些阴阳账来侵吞他龙首门的利!”

施广犹自不服,老太翁便气道:“你却是为了那些利想将我施家拖入深渊不成?他龙首门是江湖门派,你使些阴阳账的手段一旦被发现,人家只会用刀剑跟你讲道理!”

施广被唬得一跳,这才想起楚升毕竟是门派出身,虽然颇为讲礼但也毕竟是混迹江湖的,动辄便拔刀出剑的,于是惊得叫道:“源儿还拜在他门下,却是何至于此啊。”

“你懂甚!既然敢争利露爪,那么别人自然就挥刀剁你的爪子!”施家老太翁拂袖转身,愤愤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却是哪有这般说自家儿孙的

施广也是无奈,被自家老爹这般鄙视,却还能说些什么,只好垂头丧气的开门离去,准备先去自家小妾房里好生发泄抱怨一通。

出了门,还没走多远,施广反倒是突然听到拐角处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他愣了一下,好奇的朝着那方向走了两步,却是看见那地面空荡荡的没有半分物什,不由得有些发愣。

“刚刚明明听到声音”施广一扭头就要离开,嘴里还疑惑的喃喃自语着,然而却是突然脖颈一麻,话还没说话,整个人已经是昏了过去,又被道身影蹑手蹑脚的拖到角落阴暗处,丢在草丛里不再理会。

那身影立在阴影处张望了片刻,黑色的面罩下银牙微微咬了咬,寻了方向灵活而去。

第十九章:擦肩

施家内宅倒是不大,毕竟第二代仅有一人,那施家老太翁也不是个好色的性子。

这来人步履匆匆,脚掌轻点便飞快在院内掠过,却是又在一个角落里一记手刀砍晕了个施家小丫鬟,便拖进了假山当中。

那可怜兮兮的小丫鬟正晃晃悠悠的醒来,却迎面就见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在眼前摆动着,直接吓得蹬腿又昏死了过去。这着一身黑衣的来客登时是气的不行,手掌挥起想直接给这丫鬟来几个耳光,但又见她长得也还算是有几分姿色,愣是没下得去手,只是推搡着将小丫鬟唤醒了过来。

拿着一双“凶狠狠”的眼神瞪着这小丫鬟,来客作势挥舞着匕首,一边威吓道:

“我且问你,今晚留宿在此的那个门派子弟住在何处?”

“今晚今晚是我们老太爷大寿,邀请了不少落龙山门派内的俊杰前来”

“就是赢了擂台的那家伙!”

小丫鬟见那匕首就在自己鼻尖前晃悠,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忙不迭的道:“他他住在西厢客房。”

“快带我去!”

“可是可是他不在啊”小丫鬟几乎要哭了出来,一脸如丧考妣道:“他自议事书房内出来后,就出去转悠了,听说是想逛一逛施家镇的夜市。”

隐藏在黑色面罩下的脸抽了抽,来客满腔怒火没处发泄,愤愤的瞪了这无辜的小丫鬟一眼,后者却直接捂住了自己双眼,一边哭的是梨花带雨,“好汉好汉不要杀我啊!”

“小女子上有八十岁老母,还有一个好赌成性的哥哥,自小家境寒苦,为了维持家中生计才卖身来到施家为奴为仆,好汉你要是杀了我,让我那老母要如何独存啊呜呜呜”

来客见他哭的凄惨,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竟是从怀中取出了三四两碎银子丢在小丫鬟面前,随后身形一闪出了假山,恍若一阵清风般跃墙而去,一身黑衣转眼便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这来客却是没想到,这小丫鬟母亲都有八十了,而她本人怎可能在这二八年华,莫不是她老母六十诞下得她

那小丫鬟哭了一阵,感到身边没了动静,小心翼翼的移开了手掌,发现没了那黑衣人的踪迹,不禁松了口气。随即又看到面前散落的碎银,顿时喜不自禁,蹑手蹑脚的捡起来揣进怀里,心道自己的演技果真过关啊,就连那等恶人都骗了过去,方才还害怕再也见不到那牛俊哥哥了呢。

不过那家伙凶狠是凶狠只是那双眼还真是细长的好看。

却说那人出了施家,揭了黑巾,便露出了那一张俊俏阴柔的容颜,不是那明珠山的子弟又是何人。

这人却是站在外面街道上一阵踌躇,比擂之时自己被那楚升一阵嘲弄,倒是作弄的自己仿若胡搅蛮缠的恶人一般,这心头自然是难忍怒气;若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其人更是肯定,楚升便在饭菜里动了手段这便摸进施家找楚升的麻烦。

只是不巧,楚升还真就出门而去,于是这人也只能无奈摇头叹息,一边朝着来处慢悠悠走去。

至于楚升,自然不是去逛什么夜市,而是搞定山门的后勤工作。

嗯其实就是联系些粮商农家,供给食粮上山。

堂堂一派掌门去做这种事,也真真是掉价。因此楚升也是不禁在心里感叹,自己看似处处都想到,但怎地却是独独没想到这最简单与重要的事情。作为一派掌门,身边总要有一两个可以随时派出去办事的小仆从才对,若事事都亲身亲为,自己又怎能抽身而出去修习武艺。

一边在心里感叹,楚升一边朝着施家走去,这也算是灯下黑的一种吧。

而那明珠山的子弟,也正正好满腹不爽,冷着一张俊俏脸蛋,一身黑衣穿行在街道。

二人都各有心事,俱都是低头而行,却是恰巧擦身而过。

楚升余光倒是扫了这人一眼,心里只是感觉奇怪,这人怎地黑夜里一身黑衣行走在街道之上。这身打扮,该不会是刚好行完那梁上之事,故作镇静的离开吧。只是不知道这人从何而来,谁家又失了窃了。

不过这关自己何事。

另外便是这人当真是生的好生俊俏。

却未多想,径直而去。

那人亦是余光所及,倒是堪堪见得楚升侧脸,心里只是有那么一刹间略微一动,只是感觉这张侧脸怎地好似有些熟悉,似乎自己不久前才见过一般。

但也未过分细思细想,便也就擦身而过。

一条街道,两人都已然是各行得了末端,却是都不由得一惊,不约而同的顿住了脚步。

楚升想的却是,这人来处不正是那施家的方向吗!?

那人想的却是,这家伙不就是自己要教训的魂淡吗!?

二人同时回头,这街道上并无多少行人,街道也不长,虽是灯火稀疏,但倒也勉强能看到那模糊轮廓。

“铮”

这是抽剑出鞘的声音

楚升登时一惊,右手已然是本能的按住了剑柄,目光所及之处便见到那道身影闪掠而起,如同鸟蝶般飘逸却迅疾的逼近。

“卧槽”这来者却是汹汹,楚升根本来不及多想,脑子一热果断返身跑路,一边无奈叫道:“这位好汉!我何处平白无故得罪过你了!?”

“你我二人不过是擦肩而过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后方全无回声,只是步履越发接近。

楚升在无人的街道拼命狂奔,一边抱怨的直嚷嚷,杀猪似的喊叫传荡在大街小巷。

“好汉我承认承认擦肩的时候的确觉得你长得俊俏,像是个娘们似的。”楚升加快步子逃窜,头也不回的叫道:“但我可未曾有过觊觎之心啊!我亦无龙阳之好啊!”

那人脚步一顿,脸上登时火辣辣,暗自呸了一口,脚下的步子也有些乱了,速度倒是稍稍降了下来。

然而楚升还在匀速运动,一边大肆联想着前因后果,俱都是些无厘头的东西,左左右右离不开那龙阳之好,或是自证自己性别男爱好女,或是怀疑后者是不是山上的悍匪,专门下山掳掠些压寨男人,男上加男。

这二人你前我后,好似追云赶月一般一前一后闯入了施家镇的一些偏僻小巷当中。

却说那小巷周遭歇息的却不是别人,正是那牛荣等一众青皮。

当然,现在应当称呼他们为外门鱼龙帮成员了。

楚升叫的撕心裂肺,自然也是引得那牛荣的注意,他自然是个伶俐的家伙,立时反应了过来,急忙让自家弟弟叫上帮众,一群青皮登时匆忙穿衣服抄家伙忙碌了起来。

却说那人追了这么久本不见气喘紊乱,但被楚升这一连串的话却是说的连耳根都红了,气息也乱了起来,不禁张口驳斥道:“你这伪君子!比擂之中居然用那般下作手段,还有脸污我!”

“我明珠山陆”

那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因为前方的楚升已然停下了脚步,回头一张脸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

“明珠山陆少侠是吧”楚升面色淡定从容,此时又哪里看出半分慌不择路的感觉,一副满满胜券在握的模样,目光在对方的身上游弋着,指指点点道:“不知你一身黑衣,却行的是何事?”

“莫不是那梁上之事?你说这要是传扬开来,那明珠山真是门风扫地啊。”

“你血口喷人!”

“哦?”楚升挑眉轻笑,“那你可要好生说道说道啦,你也知道这里道路小巷曲折,可知是何缘故?”

所谓的陆少侠打量了一下,却是方才根本没在意过,这会儿才反应了过来,皱着柳叶眉道:“你引我来这里的?”

“小巷多,道路窄,说明屋宅林立,也说明这是鱼龙混杂之地。”楚升指了指对面,后者登时听到一阵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便见到一众青皮提刀带棒的涌来。

“哼一些喽啰,你的依仗就是他们么?”

“是也不是”楚升背着手踱着步子,满面笑容的装

emmm读书人的说法叫人前显圣,习武之人的说法且就也叫它人前显圣吧。

“你是门派子弟,他们自然是挡不住你,但人都有一张嘴,你却是追我追了大半个施家镇,把我堵在这偏僻小巷当中啧啧!”楚升挑着眉带着略微“淫荡”的笑容,“此时大半个施家镇人都听见了,而现在他们都住在这里,说不得刚巧就听见你,这位明珠山的高徒,在这里对我”

楚升指了指自己,一脸厚颜无耻道:“对我这个玉树临风的少侠公子欲作”

“你”那陆少侠脸色变得通红,指着楚升气急败坏,跺着脚骂道:“荒荒谬!无耻!”

“登登徒子!”

第二十章:开窍

那牛荣也是个巧言观色的家伙,登时捧起哏来,诺大个汉子拍着大腿登时大呼小叫起来,“哎呀!怎地两个男儿便在此地做那些勾当!当真是不知廉耻咦!”

牛俊顿时挑了挑眉毛,随即接了起来,“快看,那陆少侠扯碎了楚掌门的衣裳,脸上带着邪魅的微笑,挑起对方的脸庞便要就着那唇”

“嘭!”

牛荣一拳头就锤在了自家弟弟头上,丢脸的骂道:“你这家伙,都叫你平时别去看那晋江城流出来的东西!”

远处的楚升也是一张脸都黑了下来,牛俊这家伙几个意思,就算是这个片段将要演绎男上加男的情节,自己怎地也应当是个攻吧!怎地在他口中是个受!?

呸!自己哪里有这般弱气!

那边陆少侠更是一张脸如火烧一般红彤彤,银牙咬的咯吱作响,看上去下一秒便将要拔剑,将牛俊那颗大好牛头剁下来了。

楚升却是假正经的咳咳了几声,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好险那施家的小丫鬟险些失了情郎。

偷偷瞥了其人几眼,楚升心道这家伙长得这般俊俏,要真是个受的话,自己是攻呢?还是攻呢?

自己性子坚定,又岂是知男而退的人。

咳咳

“这位陆少侠。”楚升拱了拱手,看似谦和有礼道:“那些市井之人,倒是多有粗鄙,你我皆是武林中人,却是不好和他们计较这般多才是。”

“呵那我却是找你计较如何?”陆少侠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愤愤的盯着楚升。

楚升叹了口气,“你我本无仇怨,何至于此?非要分出个死活?”

陆少侠抽了抽嘴角,压着怒气道:“我何时要找你分出个死活?”

“那你是”

“你在擂台上使些下作手段,我当然要来教训你一二!”

“也罢只要你不计较他们的失言,我便让你教训一顿又能如何。”楚升指了指后方的牛荣等人,这些家伙自然是心里感激,楚升愿意舍得一身剐也要护住他们,更是让众人心中都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陆少侠往后看了一眼,这人经事不多,自然不知楚升只是在借这个名头拉拢人心,便点了点头道:“那就这样”

楚升便摆手让那群家伙先离开,众人自然是不愿,楚升便又好生上演了一同离别大戏。

废话,那姓陆的乃是明珠山出来的,一身功夫不俗,既然不是要取自己性命,那这群家伙留在这里作甚,看着自己老大落败受辱不成?!

“此处不好施展,且随我来。”

逃自然是逃不得的,这家伙俨然是个认死理的,愣是追了自己半个施家镇。而且就算逃得这一时,龙首峰还在那里,自己总不能不再回山吧。

大不了挨顿打就算了。

所谓的陆少侠自然是又担心楚升使诈,但楚升却一改之前无耻的行径,而是大义凌然的走在前方,不紧不慢的来到一处偏僻所在。

二人身后,那低矮房屋之上,却是又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跟着,踏檐而行,踩瓦而走却毫无半点声息,身影低伏却步履不慢,影在黑夜中全然未曾引得半人注意。

“来吧!”这陆少侠拔剑而出,细长的脖子一扬,眉眼一挑,语气轻蔑道:“就让我看看你这个伪君子手上有几分真功夫”

楚升凝眸停顿,沉默了片刻,无奈道:“希望你遵从约定。”

他不怕死,但就怕振兴门派的伟业未成就先一步

好吧,其实他还是怕死。

“当然”陆少侠点了点头,伸手挽了个剑花,细长的眼眸中却蓦然多出了几分狡黠,“我不会杀你,只会”

“扒光了你衣服把你倒吊在施家门前!”

话音未落,这人已然冲至面前,楚升慌忙抬剑格挡,听到这话更是险些一口老血没吐出来。

真要被剥的光光的倒吊在门前,自己一身名声也算是毁了,日后全无抬头的可能,别说振兴门派了,恐怕自己只能解散门派夹着尾巴逃离此地了。

刚想回口劝说,可那陆少侠的剑势却已然犹如疾风骤雨般笼罩而来,楚升头皮登时有些发麻,哪里还敢说话分神,只得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举剑相迎。

剑身相撞,清脆的交际声连绵响彻,相撞之间更是迸发出道道火花,二人身影交错,一者剑似暴雨幻化千万幻影满目皆是,一者长剑匆急,左抵右挡之间身形好不狼狈,两者之间武艺高低立下。

那陆少侠的剑势急骤,却也不似龙首峰一十七路快剑一般构筑剑势,借剑势而行,反倒是有些无从寻觅规律,但却细密迅疾。要知道一十七路快剑既然要借剑势而行,那必然就有相应的规律,只要把握住剑势规律自然可以从容破之。但眼前剑势如此,却难寻破绽,因为快且密,抵挡已然是应接不暇,想要寻觅破绽更是如同在百花当中觅飞蜂般。

楚升勉力相抗,心里只得寄希望于这剑势难以持久,如此细密的剑势,若不借势而去,那可是极其耗费体力内力的。

但咬牙挡了许久,甚至到得最后楚升只能左躲右闪,在地上翻滚脱逃,狼狈之极。

然而那陆少侠,却依旧是生龙活虎,细腻的脸上满是嘲讽的笑容,还有气力嘲讽道:“看来你这家伙,也是不过尔尔,若不是借着下三滥手段,又怎么可能赢得擂台。”

楚升抿嘴不应,只是自顾自的躲避逃窜,蓦然心中灵光一闪,却登时胸中明了。

眼前这人,剑势繁杂极耗气力,然却不见停歇,也未曾减弱,楚升这还不明了,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你乃是开窍境!”

开窍境,乃是内景大境界的一道分水岭。

开窍之前,所依据的内力不过是提取自日常呼吸中无意识所得的真气。因此,这也就自然导致真气不足,所提取凝练的内力也自然不足。而开窍之境,则就已然可以有意识的吐纳真气凝练内力,便也就足够的内力供应;这份变化虽然不明显,但但凡交手便自然明白,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开窍之境好似不知疲倦一般,极少有内力耗尽的情况。

用一个比喻来讲,前者,不过是犹如关紧的水龙头,真气好似无意识的滴落的一滴滴水珠,只是那接着的水桶却始终接不满。后者犹如拧开了龙头,出水的速度大大增加,只要桶能够承受的了,那就能够承接多少。

因此想要耗死对方,俨然是不可行的。

那陆少侠俊俏异常的脸上浮现一抹冷笑,眼中满满的暗爽。

楚升无奈苦笑,“你已是开窍境,何必欺我一个暗劲的人”

“哼!本姑本少侠愿意!”

第二十一章:月色

遇上这么个人,打又打不过,嘴炮又没处使,就好像是个刺猬一样无从下手,真真是让人头疼。

那陆少侠的剑势急密,楚升全程处在被动挨打的地位,一直勉力抵挡,心里也是叫苦不迭。虽然这人叫嚷着不会取自己性命,但两人毕竟都是手持青锋,所谓刀剑无眼,就算都未起杀心,然而这种事又怎能说得准呢。

这场比斗,持续的越久,自己的处境就越发的危险。

楚升一边狼狈躲闪,一边诚恳劝慰道:“陆少侠须知,就算没有在下,那施家子弟也不会拜入你明珠山门的”

“哼!”陆少侠轻蔑的冷哼一声,手中的剑势不减,长剑恍若暴雨,楚升挡得下大部分,但却难以做到毫不沾衣,这会儿片刻的功夫,长剑已然挑开了他肩头的衣襟,留下一道血痕。

“小小施家而已,我明珠山又怎么可能放在眼里。”

这人一想到在施家想要登场时而涌起的那种感觉,就心中一阵火起,语气愤愤道:“本少侠就专为你那下作的手段而来!”

言语之间,楚升的内力已近枯竭,气力俨然有些不足,手掌都被挡下的剑势震的有些酥麻,一时不察之间却又在肩头落下了三两道伤痕。

这说明对方能够收手,心中倒是有数。

“这不知你说的却是何事”楚升额头见汗,举剑出剑的速度有明显的下降,体力显然已经不足。

“今日我乃是匆忙自落龙城奔来,便径直往施家而去,就算有这个心思,又哪有这份时间!”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打死也不可能承认的。

与之相反,楚升还说的委屈巴巴,好似真的被人冤枉了一般,极力的为自己喊冤,让但凡不知情的人都不由得不相信。

那陆少侠也是被楚升这饱含冤屈的话给说的一愣,手上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有些疑惑的问道:“当真不是你所为?”

“自然不是!”楚升急忙退却了三四步拉开了距离,再比斗下去,自己就彻底力竭了。

粗重的喘了两口气,楚升剑眉倒竖,义正言辞道:“怎地我也是出身龙首峰,胸中自有一腔正气,怎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唔”陆少侠有些犹豫不定,楚升言辞真挚,更兼得是此时一身正气,看去也不像是那些阴险的小人。

“指不定只是寻常下药寻仇之事,你也知道,这三山十三峰下来的子弟不少,在施家镇也有过大打出手的,说不得就惹上了这片的地头蛇,让他们去正面寻衅自然是做不到的,但要是用这些小手段,还不是手到擒来。”楚升极力将脏水往外泼,为这人寻找一个思路。

“依我所见,真相只有一个!”楚升这一瞬间好似有南柯大侠附体,断案力max,语气笃定的道:“你们可能仅仅只是殃及的池鱼”

“倒也有几分道理”陆少侠便皱着柳叶眉思索了起来,看的楚升心里一喜,暗自道总算是将事情搪塞过去了。

然而喜悦还未定,却又见那陆少侠复又抬起了长剑,眸子里满是戏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这个家伙却是既得的受利者,谁人造的好事我也懒得去管,总之你因此获利,那你就担这份因果。”

楚升当真是胸中气结,这人却是好生蛮横,果然三山出来的子弟自然都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不成?

眼见那青锋将至,楚升此时的后背衣襟早已经被汗水打湿,一番缠斗过后还未缓过气力,又拿什么跟这人比斗?

但正是头大如斗,让楚升不得不咬牙相迎之时,却有一道破风声迅疾而至。楚升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到那陆少侠手中的长剑剑身之上蓦然闪过一道火花,清脆的剑身嗡鸣声响起,那陆少侠更是右臂一抖,震颤所及却是一时连长剑都捏握不紧,直接是摔落在了地面上。

两人还都未从震惊中缓过来,那陆少侠本能的朝着右侧房脊之上望去,然而余光匆匆扫过却是笼罩在黑暗中也看不清晰。

但紧跟着,却又是一道破风声响起!

楚升此时眼睛一眯,已然是看清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仅仅不过是一片小小碎瓦。

凭着一片碎瓦便准确撞击在剑身上,逼得开窍境的对手连长剑都握不住

这隐藏在暗处的人,武功当是在破甲之境。

但他出手两次,一次击中对手的长剑剑身,第二次却是落在

这陆少侠自然是个中苦楚只有自己知道,当时是便起势迈步前冲,彼时已至楚升面前。正是步履不停,挥剑欲刺时,但先有一片碎瓦击中剑身,颤的手中长剑掉落。而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记碎瓦破空而至,却是正中膝盖处。那碎瓦携裹劲气,自身并不锐利,倒也不具有穿透力,但碎瓦相撞之时,内部已经是震碎成粉末,使得那膝盖一麻。

偏偏这去势未尽,正正是前冲之时,便挨了这么一下,上半身惯性依旧在,腿脚却不听了使唤,于是这陆少侠整个人自然也就朝前倾倒而去,而且其身形较为高挑

楚升此时只是束发之年,因门中剧变才不得不担下重任,虽然这个世界的少年多是早熟,但如他这般虽然行事作风老辣,却完全不似个少年,往往也让人难以用平常眼光观之。

而束发之年意味着什么,便是依旧在长个头的时候,身形不免有些低矮,最起码比之眼前的这位陆少侠是不够的,倒也只是堪堪能到那鼻尖而已。

前者前倾,身形自然就矮了下来,不知是天意还是如何,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四目相对之间都是一脸懵逼状,那两唇已然相接。

楚升大脑瞬间一懵,被这前倾的力道一推,本就无力的他直接倒在了地上。

刹那间,脑袋里想的不是男上加男、知男而上、强人所男之类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近处看到的是这陆少侠那细腻的皮肤,而远处则是落在了天空当中。

今晚的月色怎地如此美?

脑海中好似有前世的一幕闪过,某个月色同样美腻的夜晚,又是空无一人的街道,还有着相似的情节,bgm的声音缓缓响起

“阿珍爱上了阿强

在一个有星星的夜晚”

第二十二章:龙阳

且暂,脑中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楚升已经被嘴里的痛楚给激的头皮发麻。

根本就没有什么吮吸香津、甘美如蜜、齿间留香之类的遐想,他唯一的感受就是牙根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且说那暗处之人,却是掷了两片碎瓦后便已是脱离得稍远了,一边观察着局势,远远见到两人唇齿相接,一边也是暗自心喜。

“这人胆敢在我的地盘闹事,虽然有才,但也要你好生吃些苦头才行!”

“两个男子当街亲吻真真是少见啊,有这个把柄在我手里,我看你日后来我的地盘里还敢闹事否!”

不过堪堪三两秒时间,那陆少侠便登时从楚升身上顺势滚了下去,身子低伏着一过,右手已经乘势拿起了那柄长剑,一张俊秀细腻的脸俨然好似熟透了一般,耳根都是通红的,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难以压抑的怒火盯着楚升,银牙咬的咯吱作响,“你你这登徒子!我要杀了你!”

楚升倍感无辜的翻身拾剑,无奈开口想要解释,但对方又正是在气头上,哪里容得他再多言半分,举剑便似一道匹练般径直而到。

这剑招中已然包含了杀意。

楚升以剑相格,侧身躲过,急急忙忙道:“陆少侠!何至于此!”

“你我都是大丈夫这等事,这等事权当未曾发生过如何!?”

“未曾发生过!?”那陆少侠气急反笑,长剑指着楚升痛骂道:“你毁我清白,怎地能平白揭过!今日不取你性命,我”

“那你要我怎地!”楚升索性丢了长剑,站在那里语气悲戚道:“这事本就非因我而起,是你穷追不舍至此,又发生发生这般事。你说我冤枉不冤枉。我也不过是束发之年,你的年龄大过我,难道不明白是非黑白不成?!”

那陆少侠咬唇不语,有些诧异的看了楚升一眼,从一开始楚升就行事沉稳有度,无论是送礼还是比擂都颇为娴熟,倒是让人都以为他年岁已近弱冠,却也没想到只是个束发少年。

楚升继续含泪控诉,也是一脸愤慨,“你说我毁你清白又是从何说起?你我虽虽唇齿相接,但但毕竟都是男儿,又谈何清白所在。若是不就此揭过,却要如何是好?总不成”

好一个少年郎当街执言,话语说道此处眼泪更是说落就落了下来,萧瑟的站在那里捏着拳头道:“陆少侠,我敬你出身明珠山,但但也不会从了你的龙阳之好!”

陆少侠几乎一口老血要喷出来,那满腹冤屈也是没处去说,眼前也不过是个少年,自己却又能怎地。杀之下不得手,且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毕竟后者都说了——“两人俱都是男儿”。

但不依不饶这龙阳之好的锅可就莫名其妙从天上落了下来了。

正在愤懑为难之际,却又听到楚升语气更加激烈绝望,却是道:“我父月前已丧,家中已无半点亲人,升无依无靠,独自苟活,本想延续家族香火”

“但”他语气一厉,看着对方的眼神也蓦然变得狠厉,“但事已至此,我宁愿家中香火断绝,也要洁身自好!”

说着,他便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长剑,眼看便是要作势举剑自刎。

“慢着!”

那陆少侠哪里敢让楚升这般,口上慌不迭的道:“此事且就此揭过,就此揭过!”

楚升故意用袖口擦了擦泪,语气弱气道:“当真?”

“当真!”

岂止是当真,这陆少侠心里当真是憋屈的要死,一番下来都是个什么事啊,现在被楚升以道义所逼,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了,心里只是一遍遍的自我催眠:他以为我是男人,他以为我是男人,他以为我是男人!

顿了顿,按捺住心底的憋屈,陆少侠开口问道:“不过你且要回答我一个问题,那刚刚出手偷袭我的那人是谁?与你有何瓜葛!?”

楚升摇头,语气真挚道:“从未见过,我身旁也从未有过这般高手。”

后者眼神依旧带着怀疑,楚升无奈道:“若是有的话,我何以还会被你追杀大半个施家镇?”

陆少侠仔细想了想,却也正是,更是满腹的牢骚愤懑不知朝何处发泄。

楚升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拱手施礼道:“我二人已冰释前嫌,此时却是应当好生认识一下。在下是现任龙爪门掌门楚升,不知兄台”

“明珠山,陆骄!”

顿了顿,这所谓的陆骄回味了一下,却是诧异道:“掌门?束发之年的掌门?”

楚升只得苦笑不已,语气悲戚道:“家父月前身死,门中子弟散去了七八我当的这个掌门,但算上我在内,门派上下不过只有四人,其中一人还是一老仆而已。”

陆骄听了更是咋舌,十三峰俱都是门派规模较小,但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全门上下只有四人的门派

“如此来说,却总是难以为继的,与其勉力支撑不如弃了算了。”

楚升由是正色道:“家父乃有遗言,龙首门是他毕生心血所在,怎地好在我手下便废去了。”

陆骄叹了口气,眼前去了之前的偏见,便更能感受到少年的难处与坚毅。若是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却哪管这般多,早就甩去了这包袱。

“就算是你再怎么勉力支撑,且三山十三峰自有规矩不可相互攻歼,但两年后的门派比试,你又要怎么抗得过?”

楚升默然,自是无言以对,便道:“便是抗不过,硬着头皮也要背负家父遗训。”

陆骄面色有戚戚然的点头,见楚升要走过来,却又有些心里别扭的摆手。这会儿没有杀心,却是见了楚升难免闹心,便自顾转身离去,“你也是难做,那就如此吧。”

说着,陆骄便加快了脚步,径直飞快离去,转眼身形便消失在转角处。

楚升看着那身影走远到消失,复而抬头看着上空明月,滞了半晌又叹了口气,便一步步朝着施家走去,还需在他们那里处理一下肩膀的伤口。

一直到了施家门前,被迎入其中,楚升一直都是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了下来,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夜,当真是险死还生。

自己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一味将龙阳之好的大黑锅朝着陆骄身上扣,却是好险才救得了自己性命。

黑夜之中,远处之人看不清那陆骄是男是女,但自己自比擂时便碰过面,又亲密接触过,心里若还是不知道,那就太自欺欺人了。但当时的形式如此,自己若是不装作不明不白,绝对就被羞愤的陆骄一剑给斩了。

后期又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因父遗训而不得不以束发之龄背负山门责任的少年,这形象便也就上去了,日后就算暴露,只要那陆骄想到这个,应该也下不下去杀手了。

还有那在暗处掷瓦的不知名家伙,搅得事情变得一团糟,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让自己险些难以收拾残局。

索性,事情已经解决了,处理好了肩头的伤势,楚升躺在客房的床上长出了一口气,疲惫的神经放松,缓缓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三章:叮嘱

第二日一早,楚升不敢耽搁,便随即将自施家已得的献银取出,昨晚安排食材上山问题已然花费了一些,剩余的银两便交给了施广,拜托他连带一封信件转交给那牛荣。

楚升对施广所言,却是:“此处共有银两四百六十三两,请务必与信件一同交予牛荣。”

信件中所言,却是银两“若干”,并吩咐牛荣将银两交予褚之鸿处理。

为了赶早离开施家镇,楚升甚至都不和牛荣见面,便直接乘早离了施家镇,便直奔落龙山脉去了,于傍晚时分便也赶到了龙首峰之上。

推门而入之时,院内老仆正在扫着落叶,见他已返,便忙忙碌碌的为他准备餐食,又一边去烧着水。楚升见他一人也忙不过来,便将师妹景子梅也叫了来,且将事情交代了下去,吩咐她明日一早便下山去,先去那施家镇,接了那施家第三孙施源,而后便去落龙城内,将自家武馆给管理起来。

本来这景师妹见到褚之鸿未曾跟来,心里还有些小失落。但听到说褚之鸿也在落龙城,而她自己更是前去管理武馆,立刻就变得笑靥如花了起来。

本就是芳龄之时,她对繁华城市的向往自然更甚,更别提那里还有心中情郎。

所以,楚升便趁热打铁让景师妹去炒菜做饭,不得不说她武艺虽不怎样,但厨艺还是相当不错的。

待她去忙碌了,楚升便将老仆叫了过来,又吩咐他将十四册招式秘籍取来。他索性无事,便一一翻看,将其内容都先是囫囵吞枣的记在脑海当中。其中修习的意思大抵是没有的,因其不过只是基础的拳脚功夫而已,记在脑海中也不过是为了存入那梦境中的赫山房内。

那当是一个宝库,自己若是利用得当,一定是有大益处的。

老仆在一旁见楚升囫囵看完一本便放下,且又取来下一本,却是欲言又止。

楚升见他不说,自己也懒得去问,权当未曾见到。

过了片刻,老仆还是按捺不住道:“掌门修习功夫,不是随手翻阅过全文就可以的,还应当好生勤学苦练,不然会有贪多嚼不烂之嫌。”

“我知道”楚升的视线从最后一本的书页上移过,将内容记在心中,一边又见景师妹已经端着饭菜出来了,便招呼着坐下,其他也没有过多想要解释的意思。

老仆自然是不愿和楚升二人坐在一张桌上,端着碗想要去一边,却被楚升拉住。但二人俱都是左右不得彼此心思,便彼此退让了一步,楚升让他将凳子搬得稍远,便在一旁吃着。

为了维持自身威严,楚升杜绝了在饭桌上吃饭间说话的习惯,便是听着景师妹时不时说些山里的无聊心思,一边无言的点头。景师妹倒是接连追问下山除叛的情形,但楚升都囫囵点头而已。

二人吃完,自有老仆去收拾,楚升便向景子梅道:“此番师妹下山,却还有些事情需要你去操持。”

随即,他将下山的情形讲了一通,又道:“事情共有三项,其一却是师妹要将门内所藏的招式器法秘籍共计四十四册俱都带下山,便放置于武馆当中,以供日后外门子弟前往阅览。”

景子梅有些担忧道:“这样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掌门!”楚升挑了挑眉,倒是毫不在意,但却也随即又道:“若是有贼人窃,景师妹倒也不必阻拦,便与其直言加入外门便可阅览既是,对这些东西也不用太过关切。”

“典籍放在那里是死的,让人修习才能发挥它们的价值。”

景子梅似懂非懂的点头,便又听楚升道:“接纳施源入武馆是其一,其二你要知,施家献银还有四百六十三两,我且让施广交予那外门鱼龙帮牛荣,让他转交给褚师弟。”

“那我便径直找牛荣取银子吗?”景师妹倒是个小财迷,眼睛都亮亮的,平日里修习武艺倒没见她这般样子。

“不是”楚升无奈摇头,“你无需见那牛荣,而是径直去落龙城接手武馆,找褚师弟,待两三日后寻他要这份献银,就用作日常武馆运营。若是银子未到那便说明牛荣此人不可靠,你便和褚师弟一同,诛杀了那家伙;若是银两数目不对,那你和褚师弟便要警惕此人,这说明牛荣此人奸猾,刚入门便已有私吞之心,务必要慢慢消除他在外门鱼龙帮的影响力,以待日后诛杀。”

楚升对伍镇倒是放心,那人是个心藏不住事的直愣汉子。但牛荣是生的粗壮,却又有一颗伶俐心,由不得楚升不再试一试。

景子梅听了后,脸色略微有些白,但也很快镇静的点头。

“再者,前手经营武馆的乃是卞之德那叛徒,你去接手必定有所阻碍,但有问题你定要寻褚师弟帮忙。”楚升担心这小师妹没有手段处理不来,又细细叮嘱道:“特别是武馆内的杂役人手,你切记要好生筛选。那卞之德和龙爪门武馆相互勾结,我们武馆里也定然有他们的暗线,其中多为杂役人手,因此你要将大多数弃之不用,可以重新雇佣。”

“武馆内日后将由预备子弟、晋升子弟、杂役人手组成。前者是门派未来根基,中者是外门有功之人,后者是微小但却不可忽视的人手。这三方的关系,你一定要处理好,我且看你的手段了。”

楚升其实心中颇为放心不下,景师妹少经世事,那褚之鸿又是个散漫性子,后者只能作为压阵,多数还是景子梅自己处理,又没有任何经验,恐怕很难协调的好。

但目前内门没有人手可以调用,楚升也只能够硬着头皮这样安排了,叮嘱完这些,他负手站起,望着山头稀疏星点,不由得还是叹了口气。

手中无人可用,门中无高深武艺者压阵,这是目前制约门派发展的两大因素。

前者没甚好办法,他已经设外门,吸收青皮混混,为得就是日后从他们之中挑选那些脱颖而出的人才,这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补足的。至于后者他更是没什么可以摆脱,只能寄希望于自己。

武功修炼,还是要愈发勤勉啊。

第二十四章:太极

深夜,天边月色清凉。

楚升盘坐在床沿缓缓收手,口中长长出将了一口浊气,却是耐着性子淬炼内力完毕,运转着内力通过遍身细小脉络,流转至身体枝干末梢。

化劲中的一个“化”,便是柔,便是可以细微的操控。如果将人的身体看做是一具机器,那么明劲就是所及机器这单个的一个本体;暗劲则是渗入机器的不同构造部分;化劲那则就是深入机器的每处零部件的构造,越是深入与细微,对劲气的操控就愈发的娴熟。

而这,便是化劲之初。理论上来说,任何人只要先天之气未失,终究都可以达到这个地步,不过是一个熟能生巧的缘故罢了。但想要抵达化劲巅峰,还需要一定的悟性,初入易,想要攀得高峰却是难倒了很多愚钝的人。

明劲为刚、暗劲为锐,那么化劲就要求柔,要求将暗劲练到至柔至顺,谓之柔顺之极处,暗劲之终也。

有悟性的人,入了化劲,一日便可以领悟其中的奥妙,便遁入巅峰,对体内劲气操控细致入微,随心即动;愚钝的人,却终生窥门而无从入,已至山脚却寻不到上山的路,只能眺望山顶的风景而感叹。

这是个武道的世界,倒不会像是玄幻世界里那种练功动辄便是五光十色,气势庞大。

等到楚升睁开眼时,他便知道,自己已经初入了化劲,虽然无法掌控的那般娴熟,但往往第一步是最难得。然而只要跨出这第一步,而后的两步三步乃至百步,就也都不是太大的问题了。

这样想着,他下床想给自己倒盏茶水解渴,然而手掌捏着那壶身,却因为作为手臂末端的指掌尚难以熟练的控制劲气。随着“啪嗒”一声,已然是将瓷壶壶身捏碎,温热的水沿着手指滴落,在桌面上汇聚成小小菏泽。

自己初入化劲,但想要更进一步,还需要将劲气练得柔,练得可以操控入微。

他怔怔的看着桌面的水渍,水无形,却最是有形,也是最为柔顺。

只是,可又有什么功夫,以柔字见长,如水一般。

门中四十四册招式典籍中,却无半部如此,俱都是底层的拳脚功夫套路,不然那老人的评价价值也不会这么低劣了。

楚升苦恼的叹了口气,有些百无聊赖的和衣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发着呆,思绪一会儿想着前生,一会儿想着今世,一会儿心心念念门派,一会儿焦虑苦思修为。好一番折腾后,居然也就在夜里春风的吹拂下,慢慢的便入了梦境当中。

依旧是入了那如梦如幻的所在,楚升抬眼望着那“赫山房”三个大字,在门前滞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动身,抬脚进了院内。

院中依旧是好似有着云雾缭绕,迎面的楼阁依然耸立着,楚升知道里面可都有着无数武林人士愿意为之疯狂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梦到这里,更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取出的东西可以带回现实,对此似乎是一无所知。

院内,稍稍有些佝偻的老人依旧在石桌前站着,手中持着鼠须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的写着。楚升的到来也未让他抬眼半分,直到楚升将十四册秘籍放在了石桌一角处,他才抬起眼睑看了楚升一眼,苍老的眸子里满是深邃智慧的光芒。

楚升想了想,却是又取出了一册,封面便有数个大字,却正是那七式回首剑的剑谱,这算是门中压箱底的东西了。

“一百七十点。”

平淡的说完,老人随手一挥,共计十五册书册俱都是飞舞起来,好似游荡的蝶一般,飘飘荡荡之间进了那楼阁当中,估计也是一如之前,自归回所在去了。

十四册一册五点,独独七式回头剑谱便有一百点,这倒也从侧面说明了门中压箱底功夫的价值。

楚升却没有急着去楼阁内挑选兑换,而是立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旋即有些按捺不住的抱拳躬身问道:“敢问老前辈,世间可有精巧轻灵、圆活缠绵的练劲拳法?就就如水那般,细密难开,柔顺绕指。”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就那么静静的看了片刻,在楚升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却见到老人点了点头,平静的开口道:“顽童创空明,武当有太极。”

说着,他随手一指,楚升顺着那方向看去,便见到楼阁之中划过两道流光,两本古籍如同调皮的蜜蜂一般飞舞在周围,滴溜溜的在楚升面前一字排开,前者乃是《空明拳》、后者却是《武当太极拳》。

楚升只能无奈苦笑当日初观阁内典籍,他便注意到了这两本古籍,但都是价值不菲。

真真是出入宝山而不可得。

但楚升的目光盯着后一本古籍,静静的思立了片刻,前世的记忆涌现出来,他不禁有些口干舌燥,便对着老人急切道:“前辈且看,这拳是否就是《武当太极拳》。”

说着,他放松了心神,也不管老人是否同意,却是并脚直立,两臂自然的下垂,手指微微的向内屈起,随即不疾不徐的展开起手之势。

那左脚轻移,却是同时屈膝按掌,将两臂前举,直至两手高与肩同宽,手心向下。紧跟着复而压膝下蹲,两掌轻轻下按,直至落到肘部下垂到膝盖处,便转而稍右转体,将全身的重心移至右腿上;同时右臂收在胸前平屈,手心向下,左手在胸前向右下划弧放在右手下,手心向上,两手心相对成抱球状,便也又缓缓推出。

初始时还较为生疏,但逐渐的楚升便慢慢找回了那种熟悉感,他的眼睛始终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移动的手掌,移步推拳之间也愈发得心应手,腿、臂、拳、脚之间都逐渐协调,缓慢但从容。他脚下的步子也时不时迈出,但却是仿佛在淤泥中淌行一般,总是平擦着而出,步履之间虽然有所移动,但有进有退,其实恍然未曾走出周身的圆圈。

这个套路,却是楚升在前世经常跟着爷爷在公园里习练的四十八式简化太极拳,是以杨式大架太极拳为基础,吸收了其它流派的一些特点和练法编排而成的一套太极拳普及套路。平日里也就是一些耄耋老人会在公园里打着的太极,真要说有什么作用,估计增强体质、防治疾病可能是有的。

但要是说对敌制敌,这不过是花架子而已,毕竟那个世界当中本已太平,侠以武犯禁,国术早就失却了真正作用。各类拳术剑术腿脚杀人技都被剔除,只保留些供以观赏的花架子或是健体强身的简单套路。倒也有些没有经过所谓“改良”的国术,但那些要么只存在少数人手里,要么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失传了。

但太极拳却是几经发展,四十八式简化太极拳虽然洗掉了其中具有杀伤力的部分,但也是各代一点点延伸发展融合的,倒是保留了太极的真意在。

楚升以起手过一式“野马分鬃”、进“白鹤亮翅”、至“搂膝拗步”、“手挥琵琶”等等,在老人面前缓慢的演示着。

老人一直看着,目光没有半分变化,看了半晌却一挥衣袖,两本古籍重新飞回了楼阁。他也是摇了摇头,复又提笔练着自己的字,一边幽幽叹道:“只得皮毛,未有筋骨;真意虽存,核心却失,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武功招式的核心,自然是杀人的,四十八式简化太极拳自然丢却了这份核心。

但真意在,那便有根基在,这才是太极真正的根基。

说着,他转过身来腾出左手掌心向下,却是一掌摁在楚升的印堂之上。那种四面八方的坠落感袭来,楚升蓦然从梦中惊醒,思绪混沌着,径直起身推开房门,直愣愣的走去了庭院当中。

山中清冷,又无太多声响,开门的咯吱声在黑夜里回荡许久。

清凉的月光当中,楚升恍若尚在梦中般的在庭院当中站定,并脚直立,两臂自然的下垂,却是在梦境中演练过的四十八式简化太极拳起手式。

此时庭院大门被推开,披着外衣的老仆踏着夜色,步履沉稳的走了进来,却丝毫不像是个老人。

然而他未曾想到,楚升就立在庭院当中,那张老脸在一刹间有些慌乱,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便走上前去想要说话。

但将行方方过半,却见到楚升却是同时屈膝按掌,两臂前举,同时左脚轻移,招式随即演练开来。

倒卷肱、揽雀尾、单鞭招式逐步推进而去。

楚升此刻的感觉是朦朦胧胧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却感觉不怎么清晰,仿佛始终都隔着一层纱窗般,意识半清醒却又半混沌。

楚升陷入其中,全心全意的演练着拳法,原本心中的烦躁急迫思绪,也在这慢慢推出的拳脚中消散,那份隔膜也无声无息般消退。山林当中偶尔袭来清风,便有枝叶沙沙声响,楚升不闻不问,拳脚有条不紊的推移而出。

月光清凉,少年月下练拳。

云手、高探马、右蹬脚

招式一遍遍的演练当中,楚升自身的内力也仿佛化作流水,柔顺无形,随着拳势流转在掌中脚下。

松散的站着,空空捏着虚拳,楚升慢悠悠的打着四十八式简化太极架子,渐渐的练着练着,他只感觉自身仿佛置身于海底的漩涡当中,被身体内部无形的力量挟裹着一般,强大的压力灌注他每处肌肤血肉与毛孔当中。

压力时而笼罩,时而消散无踪,楚升的拳法步子逐渐被打乱,整个人也是拳势不成拳势,招式不成招式。

“气息随拳势而走!”

一道声音蓦然响起,犹如钟声雷鸣,楚升心中立刻清明了然,随着努力维持的拳势一开一合,他全身的毛孔也随之开合,开则泄压呼气,合则聚势吸气。

双峰贯耳、左蹬脚、势独立、穿梭、海底针、闪通臂

继续推进的招式演化也融合在开合呼吸的气息规律当中,楚升身上的渐渐腾起了蒙蒙的水雾热气,普通人在剧烈的运动后自然也会有这种现象。然而楚升展开的招式步子始终不紧不慢,却已然均匀蒸腾出雾气。

就好像是水缸中装上了水,每次的晃动缸体时,里面的水便会晃动着撞击着缸壁。楚升所感受到的那种自内而外的压迫力挤压力,却正是体内的内力劲气所致。不同于明劲暗劲,化劲似水,流转无形;人体似缸,便涤荡全身。而在楚升身体的表面,却有一层层的汗液渗出,若是抹一把,定然油腻非常,这是自全身毛孔顺着招式开合的规律当中呼吸而出的污垢。

所谓明劲洗骨、暗劲洗筋、化劲洗髓,便是如此。

老仆在一旁看着,苍老的脸上带着笑容,迈着缓慢的步伐却是绕过了楚升,自进了院中一处低矮的房间里。

楚升演练的招式依旧在继续,但早已不似最开始的随意,而是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自然但却又庄重。

搬拦捶、如封似闭、十字手

末尾的几式动作收合之间,楚升全身都在蹭动,劲气在体内顺势流转,都汇聚使到了身体伸展的每一处末梢。

最后则是收势。

楚升却是将那提到胸口处的交叉双手翻掌而分,缓慢垂臂落手,脚掌轻轻收回朝地面一踩,那全身都不由得晃动了一下。庄子云:“真人之呼吸以踵”,这却是临界点,此时的气息会直通足跟,全身会抖动起来,而灵劲已然上身,不再僵化难以细微的控制。

他蓦地出了一口长气,那气息仿佛长长一道气箭般,尽出后才缓缓消散在月光中。

这一刻楚升能够感觉到,自己全身的内力劲气都彼此相连,骨、筋、髓被劲气洗涤,内外都变得异常敏感,能够精细到感知毛孔的开合,能够运转着劲气流转在每寸每处。

楚升闭着眼睛用精神仔细的去感受,仿佛听见了大肠小肠蠕动间发出牛蛙一般沉闷的叫声;仿佛听到心脏噗通跳动仿佛如尖锐重石落水的声音;仿佛听得见血液在血管中潺潺流动的声音。这便是劲气入全身各处,他也感知细微,由内而外,都清晰明了。

这,便是化劲巅峰的境界。

第二十五章:交代

第二日,楚升早早的起身推演太极拳。

太极拳本身就有强身健体,活筋通络的功效;楚升熟知的虽然是经过了删删剪剪的皮毛部分,但是多加修习间,却也是对自身大有裨益。

昨晚楚升机缘巧合下借着太极拳推演带动内力运转,一举达到化劲巅峰的地步,对内力的掌控愈发纯属。这却是因为太极拳自身在招式运行的过程中,本就符合天人的道理,会调动全身内力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也会随着每招每式而缓缓流动,这自然是变相的锻炼了内功,让对内力的掌控更加精进。

再者,通常情形下为了加强对内力的掌控,武者都会选择有意的调动内力在体内经脉的流转。但经脉本就脆弱,过分全心修炼的时候,内力的流动会给经脉本身造成很强的压力。若是施压到了一定的顶点时,那导致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因此,习武之人对运转调动内力流转的时间都有着一个把控的度,一旦感到经脉略微的刺痛就不会继续强行修炼,没一个人愿意因为急于求成而伤到自身经脉,进而毁掉自己的未来。

但太极拳的招式演练之间,却可以活经通络,不自觉的引动自身内力的运转,因为速度的缓慢,所以对经脉没有什么伤害,反而还会反过来温养经脉。同时因为内力的流转消耗,也变向的锻炼了内功,足以使得内力修为的精进。

可以说,这太极拳对内景境化劲前的习武之人而言,更是极佳的一条路子。

楚升便是准备今日将脑海中的太极拳谱一一描绘出来,让景子梅带去山下武馆,便交由那些武馆弟子们修习。有这四十八式简化太极拳谱在,对初入武道者的修习能够起到很好的助推作用。

一通太极拳法施展过后,楚升长出一口浊气,在阳光下气雾似箭,又很快消融散去。

那边,老仆已经将早餐都已经准备妥当,而景子梅也提着个包裹蹦跳走来,眉眼间都是喜悦之色。一者是想到要见自己情郎,一者是因为要驻在落龙城那样的繁华城池,对她这个年龄而言自然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

老仆端着碗,依旧想到一旁独自吃食,但楚升却不急不缓的唤住了他,平静的目光在他那苍老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语气好似说起平常事情一般开口,“昨晚可是你出声提醒?”

景子梅抬眼看了一眼,又埋头喝起了粥,她才不关心这些。

老仆端着粥佝偻着身子,脸上的皱纹舒展着乐呵道:“昨晚老仆在周围四处走动了一下,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掌门您在院子里演练一种拳法,突然心有所感便说出了口,还盼没有打搅到掌门的大事才好。”

楚升皱了皱眉,昨晚他自己的状态颇为奇妙,那种感觉也是说不清道不明,对周围的情况着实未有太大的感知,仅仅只是听见了在耳边响起的那道恍若雷音般的提示。

若是这老仆矢口否认,楚升反倒会心生疑惑,但他直愣愣的说了出来,楚升也不再怀疑什么,便只当他是偶有所感。毕竟门内的四十四册典籍这老仆人都一一翻过,虽然没有修习,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武功还是有着理论上了解的。

“三更半夜,你一个老人,又四处去游荡什么呢。”

老仆讪讪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掌门我们峰上几乎快断粮了,我心里有些忧虑,想到去库房好生清点一下”

“唔”楚升喝完了粥,点了点头站起道:“再过三两日便自有人送肉蔬粮食上山,这个你倒是不必担忧,彼时你就去承接此事。”

说着,他又转身看向了景子梅,便道:“师妹吃完且慢走,我这边还有一本拳谱要由你送去山下,彼时便一并放置在武馆中。”

景子梅皱着精致的小脸,巴巴的点头,不得已又暂且按捺急切的心情。

楚升却是自去房中,寻来纸笔将四十八式太极拳谱一一绘出,想了想却又挑去了二十四式,只选取了二十四式转交给了早已经等的百无聊赖的景子梅。这交出的二十四式,却是最为基础的前半部分,虽然依旧有着牵动内力运转的功效,但却难以到最后起到临界的作用。

“这是我昨晚福至心灵,便演练得来的一套拳法,名为《太极拳谱》!”

“拳谱?”景子梅疑惑的接了过来,诧异的看了楚升一眼,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位掌门师兄年龄较小,且对武道一途也没太高的资质,却没想到今天就拿出了这份拳谱,倒是让她耳目一新,便随意的翻看了一二。

楚升随即在一旁讲解道:“《太极拳谱》共计四十八式,可强身健体,活筋通络”

“那有什么用?”景子梅有些不屑,他们习武之人又哪个不是身强体壮

“但除此之外,却又可以对掌控内力的熟练度有大大的增益,特别是内劲入化劲的层次而言,这四十八式太极拳便犹如悬梯一样,攀爬可至。”

景子梅小脸上这才变了颜色,就算是没心没肺也不得不多问道:“当真如此?”

楚升负手自信的笑着,“我就已经在你面前现身说法了,又哪有假?”

“你是说”

“我已至化劲!”楚升说着朝景子梅伸出了两指,两指并拢悬在她眼前,“你试着掰一掰。”

化劲者劲气可灌至身体末梢,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景子梅望了他一眼,倒也就毫不客气的两手握住楚升的两指,发力想要朝着两手手心处掰动,但就算是催动内劲,却也动弹不得两指半分。

“这么说还是巅峰!?”

颇为自矜的点头,楚升轻声淡然道:“你手中的乃是二十四式太极拳谱,这部分你可教授武馆子弟修习,先打下基础。”

说着,楚升又取出了剩下的二十四式拳谱给景子梅一一观看,“这剩下的二十四式乃是核心,切记不可外传,那些外门武馆子弟,只有登峰修习才可传授。这二十四式你与褚师弟学会后,便将其焚烧。另外,因为这拳谱的原因,那外门与武馆子弟入内门的标准便就此放松,且是武功达到内劲巅峰即可。”

景子梅点了点头,慎之又慎的将两份拳谱收起,二人便就此告别,她便踏着明媚的春光下山而去。

楚升望着山间的日光,脸上却是难得的喜悦,心中一直压着的大石也有所变轻,不论如何,自己武功的精进都是一件好事。眼下,门派的危机已过,一切也就才方方展现出欣欣向荣的态势。

如此,未来可期。

第二十六章:正气

在峰间走动了一圈,楚升回到院子里时,便看到老仆正在忙碌着从外面移植一些野花到院中,身上已经弄得有些泥点了,但却是蛮有干劲,一趟一趟的跑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疲惫一样。

见到楚升看了过来,老仆便也是做了一番解释,却是这主意他早就是有了。本想着入春便做,但没想到出了那档子事,老掌门死后,门派像是经历了一场寒风,一副将死未死的地步,他自然也没了那个心气。但昨晚看到楚升创得拳谱,门派又恢复了稳定,虽然不似之前那般强势,却也有向上的态势,这心思便又动了起来,他人老了便在院子里种些花草,也算是培养些兴趣。

楚升笑了笑,也没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他小心的将一株株花草迁移过来,看了半晌便自又转去了外面。

这老仆却是不简单

然而他虽然底细不明,但却始终没有恶意,楚升便也没那个闲心思去理会一个老人的事情,便只当不知,且让他就待在这龙首峰也是可行。更何况,这老人自楚升记事时起就待在山上,陪伴他们父子至今。若是心有不轨,早就可以施行,然而在前段时间门派最为动荡的时候,他却也没有离开,便知这老人心中并无不轨之心。

或者说这楚升乃至整个龙首门,都不是这老人的目标。

既然如此,又何必平白管这些事情,惹祸上身?

峰上晨雾已散,但也是空气清新,楚升深吸了一口气,在林间站立了片刻,却是突然拔剑而起。

长剑青锋,楚升一身白衫,伴着晨曦的日光挥舞之间,却是犹如一幕缥缈的风景绘画。

催动内劲,长剑好似一条游龙般左右翻腾起伏,然而长剑一通挥舞之后,楚升却就收剑挺了下来,剑眉微微的皱着,似是在思索琢磨着什么。

“为何总有种只是在临摹,而未得其个中正意的感觉?”楚升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那剑法的一招一式,自己又重新抽剑而出,这次只是一招一式挥舞着,剑招速度不快,与脑海中那挥剑的身形相比,倒也并无太大的偏差。或许仅有的,就是对剑招的熟练度不足,但问题却不在这里

但,却总归是缺少了点什么。

这却是楚升在修习自“赫山房”得来的新剑法,那剑法一招一式似是被烙印在他脑海当中,若是心中一念,便有所推演,供他随时习练。因此,这熟悉感自然是极强的,楚升倒也没必要将剑招一一比对,而是随心而起,便可将那剑法招式大致的使出。且那剑法当中,亦带有内力运转的途径方法。若是这剑法招式并无问题,那么问题便在于内力运行的方面了。

然而再演练一通,楚升这次格外注意对内力的运转,但看似与剑法当中记载不差,然而却依旧总感觉有些不得要领。

楚升皱着眉却又思索不明,干脆暂且抛下对内力运转方面的疑惑,而是凝神一招一式的演练剑法,脚步四平八稳,出剑平稳居正,不缓不急,不偏不倚。一套剑招下来,却显得颇为平平无奇,在楚升看来若是没有那份内力运转的法门在,甚至连自家的七式回头剑都比不上。

有了这个体悟,倒是让楚升心里有些失落,更感觉有些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点数,换得这套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的剑法,倒不如存在那里积少成多才好,日后好换的心法功法才好,想到这里他更是有些感叹。

“都怪昨晚太过冲动,换得这份剑法,也不过是寻常剑招,几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是矣。”心中叹息,楚升望着山间一片碧绿,那几分郁闷的心情也稍微好了那么片刻。顿了半晌,他终究还是深吸了口气,振奋起了精神,换都换来了,那已是木已成舟,自己倒不如好生修习,毕竟习会一套剑法,总归是比无好。

想到这里,楚升复又抽剑而出,一招一式演练剑招,如此足有十数遍,等到他一身白衫被汗水打湿,整个人都有些浸入剑招之中,他手中平凡的剑招与脑海中所演练的终于是一般无二,这套剑法的一招一式,他已然是醇熟于心。

“呼”青锋归鞘,楚升驻剑喘息着,身体肌肉都有些发酸,汗水自额头留下,划过剑眉,掠上眼睑,又滴入眼中,倒有些酸涩的感觉,他目光向东而望,明日越过山峦,金色的光辉倾洒人间。

用汗水浸湿透的衣衫擦了擦脸上汗水,有些蹭进了眼中,一瞬间眺望的视线所及之处尽是金色朦胧一片。片刻后眼睛稍微适应,又恢复了正常。

楚升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赞叹与豪情,正阳悬于天际,将光辉披泽众生,驱散黑夜间的魑魅魍魉,浩然正气长存。

想到此处,他却蓦然心中一动,体内内力一转,一咬牙再次抽剑而出,将方才演练了十数遍的剑招再次一一推演。

刺剑、劈剑、撩剑、挂剑、点剑

一招一式已然是行云流水,但依旧是平平无奇,并无太大威力。

然而楚升正向那轮正阳而舞,目光所及便是山岭间林海碧绿,金色辉光洒落,这便是充塞天地之间的至大至刚之气。正所谓常有所思,便有所及,楚升本就震撼于眼前的浩然景色,心中便也自有中浩然的气概而生。

而心中有所想,手中便有所及。

剑招,依旧是普通平凡,但是有运转的内力相辅,楚升自身便升起一股气势,与招式之间相互融合,两者却是渐渐多了一份剑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楚升曾弃武从文,读过诗书,明了事理,熟知先贤。

此时心有所感,他手中剑招不急不缓,不骤不停,口中也随之吟诵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气息悠长缓慢,将喘息声仔细压下,楚升体内劲气流转,手中长剑挥舞速度维持不变,剑招依旧不变,但剑势却已然升腾而起。那是一种浩浩然的光明正大之气,剑势刚宏正大,没有七式回头剑那般剑势出奇,也没有龙角峰一十七路快剑那般剑势迅疾,更不似六路龙趾偏三剑那般偏斜,但这份剑势,却堂皇正正,居于以上诸等之上。

这剑招不走偏斜,不走急密,正正是最基础的使剑路数,一刺一劈、一点一撩,俱是如此。本来这应当是平庸,因为基础而平庸。但此时却因为楚升所悟得的感触,牵动内力,整盘棋便活了,更好似是笔下画得死龙,点睛后却飘然而动,欲图腾云而起般。

这看似平庸的剑招,便也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那是一股蓬勃,带着刚宏浩大的剑势,犹如正阳散发的光辉披泽众生。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楚升已触得剑法真意,只见他嘴角带笑,声音却是蓦然拔高,堂皇浩然之言便脱口而出: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长剑一收,剑势一敛,他静立当场,眸子里满是喜悦,仔细将青锋收鞘,便长出了一口浊气。

“不愧是‘赫山房’,不愧是《养吾剑》!”

第二十七章:拜访

《养吾剑》,若是身上自有浩然正气的饱读诗书之辈习之,自然是一日千里。但如楚升这般,虽也读过诗书,但却未入其道者;若是想修习养吾剑法,那就需要借天地浩然正气体悟其中奥义,借以内力运转相辅形成自身气势,带动剑势而成。

另一方面,这剑法日日修习后,却还会披泽己身,自养君子浩然正气。

也正是因此,这套剑法,那些心有偏斜者却是修习不来的。

这份意外之喜倒是让楚升心中欣喜,他又是强打起疲惫,接连演练了三四次,便愈发感受到剑势的独特,日后用来养己身气势,却是非常合适。毕竟楚升而今也是一派掌门,无论私下是个怎样的人,但在人前都是要保持着君子的谦谦模样,身带正气却正是恰到好处,想必言语都会让人更加信服。

心里暗自点头,楚升便收了剑,沿来路折返回小院当中。

但未曾想过,院里却有一位来客早已等待多时。

见有人推开院门,踏着日光而来,那坐在石桌前的人便适时的回过头,却是面目带笑,清尘飘逸。

当然,若不是他那放在石桌上的双手长刀坏了气质便是。

楚升却是愣了一下,随即无奈苦笑,看到老仆迎上来开口想要解释,他便摆了摆手,先让老仆自去。

“郑兄,不意你今日而来啊,我龙首峰倒是简陋,倒是让你见笑了。”二人行了一个见面礼,随后楚升便在郑风对面坐下,面目带笑说道:“你要是来寻之鸿的话,他却是去了落龙城,有段时间不会返山了。”

郑风乃是十三门子弟第一人,正是个中翘楚;而褚之鸿却也是不俗,仅仅只是屈居于下,因此二人倒是有些交集;郑风性子洒脱,褚之鸿人前一副孤高模样,因此两人也是友人。

“哪里”郑风面向楚升而坐,那俊秀的面容上便是洒脱一笑,“楚兄,我这番却是寻你来的。”

龙首山门内变故,楚升才接手掌门位,后者却是十三门门中子弟,那称呼本该更加恭敬。但另一方面来说,真要论及辈分两人乃是平辈,郑风这番称呼也没有错。楚升对这人也些好感,自然也不拿捏,因此便道:“不知郑兄所来是为何事?”

“那日在施家才有言,今日我便前来请你赐教咯。”郑风倒是言语诚恳,全无半点调侃的样子。

“”楚升心里好不郁闷,又是遇到了一个直愣子性格的人,那日说是来日拜访,本当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没想到还没过几天这却真的就来了。不过郑风本就是个武痴的性子,他们龙须峰又修的是刀法,还是传自战场杀人技,倒是更偏向于实战,他刀法想要精进,自然要多多经历比斗厮杀。

那十三门子弟第一人的名声,也是这家伙挨个挑战得来的。

人都登门而来,言语又颇为诚恳,自己还能怎地,总不成赶出去吧。

想了片刻,楚升随即站起身来,便道:“那郑兄且随我来吧。”

二人却是来到林间空荡所在,楚升也不多言,直接站定,持剑而立。

郑风右手拔刀竖在面前,丢却那刀鞘在地,内力于体内流转而动,浑身凌冽的气势便升腾了起来,他左手抚着刀背直至末端,双掌便都是握住刀柄,随即开口说道:“十三门门下子弟全无一个可以接下我龙须三斩,今日且让我看看楚兄风采。”

说着,他步履挪移,几如猛虎下山,气势汹汹前冲,以带刀势进,拔步而起时却是进左脚于右,再左转,这自是“雌雄脚”。讲究的是蓄势而进,前几步按捺蓄力集气,到了最后一步才会蓦然勃发,正是使刀的一种独特法门。

及至那复进右步之时,他便赫然举刀而起,却是以“朝天刀势”而起,刀光凛冽正开当堂。

楚升面色不变不喜,动若脱兔般连退两步,青锋骤起蓦然刺出,便听到“叮当”一声金石相击,二人便乍然交上了手。郑风只是起手式,刀势变化急骤,扫开剑刃便携带着凌冽刀光径直而去,他刀势极快极凛冽,楚升正面相迎几乎能够感受到那让人眼皮直跳的寒芒。

以木刀木剑比对时这份感觉还不是特别强烈,但当真正以刀剑相格,那份凛冽肃杀感便更甚更强,让人不由得便会心生惧意,从而暂避锋芒。而面对如此刀势却不可避开的,前身相避,后方刀势便愈胜,愈发的猛烈迅疾,接下来就很难在凌冽刀光下翻身的。

正因此,楚升内力运转,脚掌蓦然一踏而进,浑身便升起一股浩然刚正的气势,面对刀势更是不避不退,手上长剑递出,剑势颓然而起,剑身不缓不慢拨开刀芒,看似平淡无奇的剑招与凌冽刀光相撞,叮叮当当火星四射。

但是在楚升对面,扬起刀光的郑风却是脸色微变,应对这样看似平凡无奇的剑招时,他却不得不绷紧着神经如临大敌。楚升的一招一式都看似平凡,但他却不得不每每折返刀势相抵,确实让他非常头疼。

而就是这样渐渐的比斗当中,他却是感觉到一股蓬勃带着刚宏浩大的气势从楚升身上升起,所及剑势当中却也是堂皇正大,郑风笼罩在剑势当中,就连内力运转都要迟缓了几分,若自己刀光迅急凛冽,几如恶冬寒风,但那剑势却好似正午烈阳般将刀光一一驱散。

他感觉自己身体好像在水中一样,出刀需要消耗的气力比往常都要大了三分,甚至就连招式,速度乃至力量,都受到了影响。虽然不明白那看似平凡的剑招怎地做到这般效果的,但郑风却是知道自己必须要再进而爆发了,使得长刀挥舞是极耗气力的,爆发力强便后继不足,自己若是数招之内再无法破局,那后期只会愈发疲软。

“且再来!”郑风咬牙一顿,双手长刀一震,把那莫名的气势荡开,长刀带着冷芒恍若电光,蓦然一闪刀势左提而进。楚升自是以剑势相格,但那刀势却触之折转,长刀横扫而去,势如秋风横扫落叶,去若睥睨雷光电芒。

然而长剑一引,楚升却是拨剑而去,力量相格不过片刻,楚升却是率先一笑,步履迅疾的连连后退三四步,旋即收剑入鞘,抱拳笑道:“这一轮暂且倒此为止,再比斗下去你我二人就要动起了真火。”

方才两人都是收了手的,但郑风最后显然是有些难以把控了。

习刀法自然是更加急烈,凌冽的刀势也不像是剑势那般容易控制,一旦暴走那就难收回,两人之中便会就有一个因此而伤,这样就有些出格了。楚升也是怕再继续下去,会出现些这般事情,两人毕竟远日无仇近日无怨,索性就到这里点到为止罢了。

郑风立在原地有些如鲠在喉,顿了片刻那脸上的暴戾才缓了下去,复又变得平静洒脱,笑着摇了摇头折返回去取了刀鞘收刀而入,有些自我好笑道:“今日倒是我有些卖弄了,第二斩却也被你破了去”

楚升笑了笑,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牵扯,而是转而劝慰道:“郑兄,你们龙须山的刀法,特别是绝技龙须三斩,俱都是沿自战场的杀人技,刀势凛冽却也多了份暴戾,几近影响你的心境。”

“你又是个和褚之鸿那小子一样的武痴”

剩下的话,楚升倒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了,而是拿眼看着他。

郑风却也是自家人知自家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俊朗的表情又是一洒脱笑,摇了摇头道:“他人都赞我刀势凛冽,武功高超几不可敌,但这番话只有楚兄才对我说起。”

楚升抿嘴一笑,对此不做评价。

第二十八章:相商

江湖中人,多是不打不相识,二人便也是如此。

郑风是个洒脱的性子,楚升则是个外表谦谦但却内里腹黑的家伙,两人性情本也谈不上相近,但却就是这么奇妙的一见如故。等到两人并肩从林间走出时,已经是彼此引以为知己好友,楚升喜他洒脱,郑风喜他谦和。

二人甚至便已经引字相称,楚升束发之龄倒也未有,那郑风则是由龙须门掌门取了一个字,便是唤作“陌尘”,取自“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一句。

武林中人,虽然也多有独行之辈并不取字,但凡是出身门派者,也依旧是取有字的,算是说作附庸风雅。

待到了院门前,已经是几近中午,楚升便自然要邀请郑风滞留下来,便好生作客龙首峰,也算是待客之道。

但郑风却是洒然一笑,语气调侃道:“今日我是已做了个恶客,怎又好蹭你一顿饭。”

楚升也是个趣人,便顺着他的话道:“已做了恶客,又哪里欠得这份饭”

说着,便扯着他要进去,后者却站定了不动,正了正脸色道:“今日前来,却也不是单单为了上门讨教的。”

于是楚升便知道他是要说正事了,心里也没太大的惊讶,而是仔细听着。

郑风是个坦率的人,他默然了半晌,方才开口道:“‘龙须三斩’承继战场之上杀人技,前两斩我已经了然于胸,但最后一斩,非是在战场上不可领悟斩敌杀人术。”

楚升抬眼望了望远方绿林,摇了摇头道:“沿袭自军中的法门,自然要在战场上才可以彻底领悟。是故你这是要杀人练刀吧。”

本是一身潇洒脱俗的郑风郑陌尘,却偏偏入了龙须门,习练龙须三斩这等狠厉的刀法,当真是与自身气质极不相符的,却不知算不算是天意弄人。

点了点头,郑风脸上倒是看不出喜怒,而是道:“日后我等若要扬名于江湖,这也是必然的一条路子”

“那目标呢?”

目光在楚升平静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郑风接着说:“柴山山匪!”

柴山却是处在了落龙城南侧,正与落龙山相对。但不比落龙山脉峰峦广阔,丛山峻岭,那柴山虽也是陡峭,但却低矮连绵,门派自然是看不上彼处山峦。然而那柴山却又有一条商路通外至临江城,而临江城则可以视作为整个宁州最为繁茂的物流枢纽地带,可以说这是落龙城附近通外的生脉之路,自然也是生财之路。

因此可以说,过柴山至临江这条商路可谓是极为重要的了。

楚升前些时日为门派收支思虑渠道,倒是动过那柴山的念头。但一方面自己实力不足,门派也无好手,更何况对柴山山匪情况不明了,这自然是不好下手。而在施家镇又遇见那施家第三孙择门派而拜的事情,于是这门派进项便也有了着落,对柴山便也没再有什么打算了。

楚升背负着双手,却是送着郑风下峰,一边听他道:“柴山五匪,一气连枝,互相照应。十年之前,我宁州阳盟主号有四人于宁州定江湖匪乱,诛宁州八十一处匪寨匪首,其中便是也有柴山匪寨。而这五匪,则是近些年才又乘着大夏刀兵几废,天下承平之际又起。”

楚升点了点头,脸上没有意外,只是淡淡道:“何不叫上落龙城内守将校尉一同剿匪?”

郑风听了更是苦笑摇头,“那还不是和知府一个模样的人,叫他喝兵血倒是擅长,叫他领兵剿匪这不是要他的命嘛。”

“噫我朝承平太久,却是兵废将庸,已无十载之前威势”

楚升摇头叹息,却是在十年之前,大夏朝正是在风雨飘摇之际,彼时北戎南下,兵强马壮,兵锋直指;而大夏十九州多有乱起,正所谓外有劲敌,内有乱起。但正当其时,便有一军神杨无敌,一战坑杀北戎十万军,弹指间定了外敌。由是才得以有喘息时间平定各州乱象,那一时期,当真是天下英豪四起,大夏朝兵将历经磨砺,其势之强,令人景往。

但杨无敌立下这般泼天功劳,却也由是以功高盖主,便是赏无可赏,干脆被夺了军权,赐了个虚爵不可再管军事,就连随他一路浴血杀敌,一战而定北戎的一众名将俱都是在十年间一一削去。

大夏皇帝,却是个性子多疑成性的主。

因杨无敌在军中威势甚高,那些精兵强将也是受到朝廷怀疑,便明里暗里多加打压,如此及至而今,如十载之前的强兵再也寻不到几支。杨无敌不在上面压着,大夏上下的军纪迅速败坏,及至今日从落龙城守将便可以一窥管豹。

“我的目标,便是在柴山五匪的‘赤眼彪’一股,五匪虽然一起连枝,但内部早有分裂。赤眼彪这一股匪徒便是其中最强悍的一群,也是行为做事最为狠辣的,之前他便聚匪下山,因为一件小事,生生是洗了山下的林家村。”

洗了,便是尽皆屠戮。

“坊间便有传,这赤眼彪好食人心头肉,便是导致双眼血红,透着血光,这也是他那名号由来,虎毒不食子,但彪为同类最为狠辣者。且他性子蛮横暴戾,好杀人,是那种事事都要占尽好处的家伙。”

楚升点头,“那便是与其他四位有隙了,如此拿他开刀倒也正正合适,一来震慑其他四匪,二来由这种人为你杀人练刀最是恰当。”

郑风爽朗一笑,“且更会让我等声名传扬不是吗?起码落龙城附近便也会小有名气了。”

江湖行走,名声与武功一样重要,或者说要更甚。

声名在外但手无缚鸡之力,亦会被江湖中人敬佩,便是如鱼得水;但若是一身高强功夫但却臭名远扬,那便是举目江湖中皆是敌人,于是寸步难行。

“那陌尘又是怎么打算的?”

郑风偏了偏头,略微想了阵道:“那日施家镇上的潘允、何跃都会一同前去,再加上你我便有四人。”

“那此人功夫如何?”

“此人功夫约莫是在化劲的阶段”郑风又仔细想了片刻,“他手下又有多人,功夫与他相差倒也无几。”

“那便可行”

“这几日我亦会拜访其他诸峰,亦会往三山走上一遭,我邀人去除匪,自当要主要保全大家。”

郑风倒是个谨慎性子,楚升便更加满意了,自然不会多提些什么异议。

“估计这次阵势倒也不会小”楚升笑了笑,众门众派新一代弟子也都到了要行走天下的阶段了,想必会想着分杯羹的。

楚升负着手又走了一阵,与郑风告别时倒是抱拳道:“此时我龙首峰自然应下了”

听闻刺眼,郑风便飒然一笑,扶了扶腰间长刀,“那楚兄且等我好消息。”

说完,他朝着楚升一抱拳,旋即转身飘逸离去。

第二十九章:对话

第二日,便有那之前在施家镇约好了定期送米送粮的队伍上了山,此事自有那老仆去打理,楚升知道这老头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索性也不把他当老人来用,让他指挥着人将米粮菜蔬搬来搬去,端的是好不热闹。

米粮,自是月余份的,而菜蔬却是三日份的,肉类也多是些晒干的腊肉等等。

肉类菜蔬,多了便是会腐坏的。

于是,老仆便建议在峰上设菜圃,然而楚升想了想却还是否决了,峰上本就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他还预留着未来大开土建,未来要想种些东西也多是些药材。

老仆摇着脑袋走开了,他又要去继续清点数目。

而楚升则是将一封写好的信件交给了队伍,托那领头人返回施家镇转给牛荣那群泼皮。

这人却是个表面憨厚的中年人,恭敬的接过了信件,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楚升的目光略微撇过在一旁玩耍的总角少年,权当未曾看出中年人的意思,自顾的走开了。

登峰送来菜蔬还带着幼童,这意味再明了不过了,但楚升却也不会让他轻易如愿。

随后不久,老仆清点完了米粮,那中年人便面带遗憾的领着队伍下了山,老仆在楚升面前凑了凑,开口道:“那人想让他幼子拜入门下”

说着,他掏出了几两碎银子。

楚升笑了笑,摇了摇头便自顾走开了,心里已然决定这次下山剿匪,便吩咐下去再寻一米粮商人负责遣送这些。此人怯懦而不敢言,但却暗地里使些小手段,实在有些可笑。

峰上日头也是平静,楚升便好生修习现有的剑法典籍。特别是《养吾剑》,这其中附带的内功运行法门以助成剑势的方法,却是楚升接触到的第一个。七式回头剑虽然巧妙,但却仅仅只是最简单的“术”,而《养吾剑》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剑法秘籍了。

如此又是一日,第二日当楚升自林间返归时,便已然见到了牛荣派来的人,却正是他弟弟牛俊。

常在楚升面前晃悠,最不济也会留下个印象,牛荣打的不过是这个主意。

牛俊已经没有那日的狼狈模样了,漏风的牙齿也补上了,相貌倒也算是俊俏,只是一笑露出颗银牙闪闪发光,看起来很是古怪。

他倒是性子随自家哥哥,也是个机灵的家伙,见楚升进来便立刻站起,学着江湖人那般双手抱拳,恭敬低头行礼。

楚升轻飘飘的点了点头,刚刚练完养吾剑而来的他身上却还有着浩然气势,一身君子之风看得牛俊是更加恭敬不已,他清楚的记得当初在施家镇来福客栈内,楚升彼时虽然气势不凡,但却也不似而今这般自带着别样气场。

唤来了老仆为二人沏茶,楚升便又将三两事交代了下去。

第一便是转去了信件,去处却是给的那听蛙处年兴六与那时坤,自然是交代他们去收集些那柴山赤眼彪的信息。另外又交代他们可遣一个有胆识者,将另一封信由那人转给柴山横道虎。

做得此事的人,若是能活着回来,不出意外自然便是听蛙处第一位前往武馆内进修的晋升子弟了。但这个任务却也不简单,等于是在鬼门关走上那么一遭,并非易事。

第三封信件,则是转给褚之鸿与景子梅的,这两人在山下落龙城相聚,俱都是“狼心狗肺”也不知来封信件述明近况。当然,痛斥二人“无耻之尤”之余,楚升倒也交代一件事,却是让他们二人可交好龙爪门武馆邹川。

本将卞之德尸首弃于龙爪门武馆,按理说本已结仇,又如何交好?

这其实并不矛盾,结仇也是楚升这个掌门,代表着龙首门与他邹川结仇,与褚之鸿关系不大。且看他们三山十三峰虽然表面平静,但是暗地里暗流不停,然而门间子弟却也还是多有走动,倒是不出奇。

更何况,武林中人交好那也是非常简单,彼此打过几回,自然熟悉了。

最后,便是没甚重要性的交代了,于是楚升也就口头述来,却是让牛俊下山后去景子梅那里支取些银子,便去寻个菜商以供峰上日常取用。至于送这些菜蔬米粮的,却被楚升改了想法,指定便由鱼龙帮每三日遣人亲自来送,且不可连续重复由同一拨人送,均是轮流的。

且顺带的,山下信息,三日一送。

这是个苦差事,但也是个美差事,虽然没甚酬劳,但楚升知道这事一定会有鱼龙帮帮众抢着做的。毕竟在掌门面前露脸的机会可是不多,哪个又会拒绝呢。

又,令由景子梅那边找几个悍妇,便随下一批菜蔬送上山来,负责照顾日常起居。

随后,楚升便又问起鱼龙帮情况。

牛俊便绷紧了身子,小心的说道:“我哥哥已经带了大部分帮众离开了施家镇,前往了落龙城和伍镇帮主合为一处,听说这两日就要与落龙城城南的野狗帮做上一回。”

楚升点了点头,略微抿了口茶水,但对这也还是颇为满意的。

鱼龙帮的存在,便是要扩张再扩张,只在市井,不入武林。

想了想,楚升忽然又想起了一事,便又交代道:“我且起份手书给你,你拿着手书从景馆主处领银,便去寻些匠人,这龙首峰也该有所改颜了。”

是时候兴土木了,楚升心里默念,到时候自己下山,倒是兴土木的好时间,由老仆看着便好。

这老仆身手矫健,不显老态,楚升合该要给他找点事做。

不过这次却也不是大兴土木,毕竟龙首峰处于山巅,真要修建起来那耗费是打不住的,目前却还没有这份财力。但所幸已有之前打下的底子,且布置的小些,多多整改一翻吧。

牛俊自然不敢大意,将这些事情都一一应下。

楚升又问他武馆可曾将那些典籍开放览阅,说到这里牛俊倒是颇为激动,开了谈性絮絮叨叨道:“那日我是随哥哥一同进得武馆藏武阁内的,好些个典籍几乎将我眼都看得花了。”

“可有修习?”

“这个”牛俊讪讪的挠了挠脑袋,脸上不好意思道:“我这还不识的几个大字”

楚升摇了摇头,这人果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牛俊一看楚升这样立刻就急了,慌不迭道:“掌门我已经已经在努力学了。”

楚升便笑了笑,口头上勉励道:“且好生学字,不然空有宝山堆在那里,你却无法取一毫半分,你心里没有不甘吗?”

牛俊涨红了脸,不好意思道:“我也是后悔之前怎地就没学习则个。”

“那其他人等呢?”

“帮里识字的倒也有几个,但是不多,我这边就有李三识字。掌门你是不知道,他照着一本拳法练了几日,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说道这里,牛俊低头失落道:“往日里,他可都不是我的对手,等我学会了可是要好生教训他。”

楚升也不管他这些蝇营狗苟,只是交代他日后好生向那李三请教便是。

又聊得片刻,楚升便打发他下了山。

第三十章:埋伏

如此数日之后,当楚升习剑而归时,郑风便已然在院内等着了。

一同俱在的,却还有曾经在施家镇上交过手的龙角峰弟子潘允、龙趾峰弟子何跃、龙爪峰弟子邹山、顾季同,又有龙目峰、龙掌峰、龙鬣峰三峰共四位弟子前来。

算上郑风与楚升二人,一行便足有十人。

当楚升踏进院中时,在场的众人大都是面色不太好看,俱都是年少气盛,又都是各方俊杰,那必然是相互之间总要计较个高低,分出个先后的。他们在院内等待颇久,楚升才姗姗来迟,自然是难以让他们满意。

倒是曾经交过手的潘允与何跃彼此面上带笑,冲着楚升略微点了点头。

郑风乃是十三峰弟子第一人,自然有这份能耐压住众人,他自是上前拱手道礼,于是众人也不得不压住心中不满,纷纷与楚升相见。

即已聚齐,众人便一同下山而去,十人俱是年少俊杰,兴致又起,行走在山林当中便不觉暗暗的比较了起来。

都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难就难在下山过程中更带着势头向下,一个落脚不稳,便很容易顺着陡坡滚落。

但众人也都是身上有几分功夫的,步伐矫健不慢,俱是犹如灵敏的猿猴般在林间穿梭。在这种暗暗的比较心下,下山的路倒是很快走完,随即径直往落龙城而去。

落龙城中,却是遇到了楚升的老熟人。

那面目俊秀的陆骄便是有些尴尬的看了他一眼,楚升反倒上前主动打起了招呼,一副热情十足的模样。既然做戏就自然要做全套,楚升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而且陆骄背靠着明珠山,自己也正好可以扯起虎皮来,何乐而不为。

后者心里倒是蛮觉得有些怪怪的,俊秀的脸上展露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山门当中师傅嘱托,我亦应当多多下山游历。”

在落龙城内略微修整了一番,众人又是在第二日清晨出发,经驼头镇,随即便抵达了鹿角镇。此时天刚蒙蒙亮,但却也已早有人在此等候,见一行十一人俱是不凡,自然便有所明白。

双方互相见过礼,这位自称是福威镖局的总镖头,叫做汤武的中年人便由衷感慨道:“此次有三山十三峰众多高徒在,想必定是会出师大顺!一举剿灭那赤眼彪!”

在场众人,便多有些是心中自豪,享受着对方的吹捧心里更加是洋洋得意。

郑风看了一眼陆骄,见其人没有说话的样子,便开口道:“汤兄言重了,此次剿匪我等也不过也只是掠阵,主要击散匪徒的还是要靠贵局的镖师。”

花花轿子众人抬,这叫做汤武的家伙手上功夫不知如何,但是一对嘴皮子却是上下翻动的厉害,自迎来众人后便一直未曾停过,说这个潇洒飘逸,说那个剑眉星目,讲这个武艺高强,赞那个品性高洁,一通胡天胡地的话下来,四五人已经是被吹捧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楚升便在一旁冷眼的看着,厚着脸皮毫不客气的蹭在陆骄身旁,一边悄声道:“我看这姓汤的言语里这般多吹捧,估计没安得什么好心。”

“陆兄,你觉得呢?”

陆骄被他的视线盯着,略微红了红脸,倒主要是见到楚升便不由得想起那晚的事情,总感觉心里有些慌慌的,便有些发懵道:“什么?”

楚升便又重复了一遍,陆骄犹有些不太全信,有些左顾右盼道:“他真有这个胆?对我等也敢起歹心?”

“歹心倒是不至于”楚升摇了摇头,这些弟子虽然手上功夫都不弱,但未经江湖,哪里懂得江湖险恶。

这些小门小派,自然是捧着他们,捧到他们都有些飘飘然,等到动起了真格时,楚升相信定然有五六个会脑袋发热冲在前面,想要一展威势。说白了,不过是想让他们扛真刀子

当然这话楚升全没有说出来,这些家伙和自己非亲非故,又何必管他们,生生死死都与自己无关。

等到众人进了镇,入了镖局,那里面等着的一群人便纷纷站了起来。

三山十三峰子弟下山,他们这些落龙城府境内的小门小派又哪有胆子端大。

总镖头汤武便居中介绍,这些是什么长剑门人手,那边是什么青龙帮人手,此处是什么猎鹰堂,那处是什么绝拳馆。零零散散,此处便来了有五六个小门小派,一个个似乎是为了在他们这些人面前显露自家实力,俱都是带了一帮子人,提刀带枪,只是不知道可否堪当一用。

队伍自然是壮大了不少,数百人浩浩荡荡便直出了鹿角镇往柴山而去。

柴山五匪,各居寨所,那赤眼彪的山寨就位于连绵柴山当中,山形不能算高陡,地势不能说险峻,真要说个长处,那便是距离山下村镇较近,便于他赤眼彪下山劫道或洗村。

从这方面来说,这赤眼彪也是极为嚣张的,好似全然不把落龙城驻军当回事。

赤眼彪自然亦是个略知些兵事的人物,虽不敢说多么精通,但最起码在落龙城一只手应付那驻军校尉是没问题的。

只是若是时间往前推至十年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般嚣张。

柴山山势不高,但山林茂密,郁郁葱葱一片,倒是好一片林海。

而登山的队伍却是你言我语,吵吵闹闹,像一窝乱蜂没头吵叫。

楚升一直未曾出声,目光反倒是不停在上方林业浓密处徘徊,提剑的左手也紧了又紧。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自身的危险性,这些本地的小门小派也还好,心中震慑于柴山五匪,即便有了底气但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然而相对来说,三山十三峰下来的众人,却是全然轻松模样。

此处俱都是江湖中人,无人知兵。

他们一行十一人虽武艺不错,但也都是雏鹰刚刚下峰,又哪有这般多心眼。

登山而上,却是仰面的,楚升绷紧了神经,刻意落在了队伍的中后段,行了一个多时辰,却已经隐约能望到山上的寨子。

楚升抬眼朝上看去,却见到有阵阵飞鸟拍拍翅膀,在天空中缓慢掠过。

密林当中,一个壮硕的中年男人正立在阴影当中,而在他身后,却又有密密麻麻的山匪正狞笑着望向那在林间拉的长长的队伍,俱都是手提横刀,面容上满是狠厉之色。

身侧,一个寻常匪徒低声问道:“三寨主,可以动手了吗?”

那三寨主的视线在队伍当中扫过,嘴角噙着冷笑,便巧无声息的自大树后取出一把长弓来,他默不作声便运转起内劲。这长弓便足有三石,他也只有以内力蓄劲牵引,方才将手中长弓拉得满月,目光寻了一圈后便定定的锁定在了某个方位,略微放缓了呼吸,手上的叩弦的指节一松,利矢便犹如电光般穿林而去。

这一箭破空,声如金石般在林间响起。

“且住!”

楚升目光正巧掠过,便有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萦绕心头,他急忙蓦然一冲撞开了陆骄,运起浑身气劲,抽剑便要挡在身前。

然而那箭速甚快,却是疾如闪电。

长剑还未出鞘,箭矢便已然来到,只是这既定目标已然更换,本是射胸的,却也只是射入了楚升肩头。

陆骄则是身形一个趔趄,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已然听到楚升闷哼了一声,整个人连续倒退了四五步,箭矢透肩而过,正钉在树干上。

这首枚飞箭便好似一个信号,自箭矢射出后,周遭便已然响彻了箭羽掠过带起的“叽啾”声响。

一瞬间却好似四面八方都藏了数不尽的敌人,箭矢密集的射入这被拉长的队伍当中,于是众人便立刻混乱了起来。

陆骄只是没甚警惕心,但手上功夫却也不弱,那三寨主又是接连数箭激射而来。但陆骄抽剑而出,青锋便恍然犹如骤雨般笼罩在身前,叮叮铛铛与飞矢相撞,却是丝毫未曾破剑势而入。

楚升面色有些发白,那箭矢去势甚疾,直接破去了内劲,透肩而去。

事实上,若不是他踏入了化劲,对体内的气劲控制更加如同熟捻,那箭矢所带去势足以震碎肩骨,彼时整个肩膀恐怕短时间内都被废掉。

“你可还好?”前方,陆骄拨开飞矢,却还忙里回头匆匆瞥了楚升一眼,语气中倒满是担忧与焦急。

“咳”肩头钻心的疼痛让楚升抽了口冷气,无奈的道:“你看我现在是还好的样子吗?”

陆骄心头又是愧疚又是担忧,一时糯糯说不出话来。

略微尝试着动弹一二,但箭矢末端却扎进了树木躯干,楚升口中长嘶一声,心知此刻却有些糟糕了,便冲着陆骄叫道:“斩断那箭矢!”

陆骄有些犹豫,挥剑格去三两箭矢后便在楚升身侧顿了下来,望着楚升背后粘稠殷红的鲜血一片,一张俏脸也有些发白,不知为何手脚却略微有些发软。

“别犹豫!”

楚升复又高声催促了一句,陆骄便一咬银牙,青锋自上而下落去,将箭矢从前端三分之一处斩断,拖着楚升避在了那大树后方,望着楚升捂着肩头的伤口,那鲜血已然顺着指缝流将出来。

看了片刻,陆骄却是心头浮上一种奇怪的感觉,眼睛不知为何也有些发酸,眼圈红红的盯着楚升,咬着银牙道:“你可不要有事我我去杀了那暗箭偷袭之人!”

没好气的瞪了这家伙一眼,楚升声音略有些喑哑:“帮我把这箭矢拔出来!”

陆骄顿了一下,伸手便想去拔那断矢,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手上软软的好像被抽空力气一样,完全下不来手。自下山来也,倒是也斩了几个飞贼、杀得几个窃贼,但也不过是最开始会觉得胃里有些作呕而已。

然而眼前,明明还未到那个程度,但却又好像与之前都完全不同。

那纤细得不像男人的手握了又握,却就是动不了狠心,眼圈也越发的透着红晕起来,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眼泪就要从眼眶中涌出来一般。

眼下局势危急,楚升看陆骄这个模样也是心头哀叹,心中一狠便用右手抓住陆骄的手,后者身子都顿了一下,抬起红红的眼眶目光复杂的望着他。

楚升权当未见,也顾不上手中细腻的触感,一咬牙却是握住陆骄的手往外狠狠一拔,带着钻心的疼痛,那断矢便被生生的从左肩肩头的血肉里抽了出来。

做完这个动作,楚升顿时被袭来的痛感触发得倒抽了口凉气,险些昏倒过去,但却又凭着大毅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调动内力护住周遭筋脉,右手在腰间却摸出了金疮药递给了陆骄。

后者便红着脸将楚升左肩的衣襟撕裂,露出里面的创口,以金疮药撒上,又撤下块衣襟布条,胡乱的简单包扎了一下。

说真的,这包扎技术,还不如不做

等做完这些,陆骄已经是心跳得极快,涨红着脸不敢看楚升,匆匆提剑便冲了出去。

楚升躲在树后,倒是得以暂时喘息,便是先平复内劲。左肩受创虽然对行动有些不便,但却对一个习武之人而言,他未曾搏杀,并无消耗内力,又是右手使剑,左手捏诀而已,手上且还是有得七八分战力的。

但此刻又何必匆匆冒头,楚升可没有当出头鸟的潜质,而是借着伤势躲在树后观察着场上局势。然而看了片刻,却不禁摇了摇头,略有叹息之色。

密林当中,我明敌暗,且先头箭雨疾至,近乎打碎了这支队伍一直鼓舞的那口气。

再且,天时地利人和,天时相平,此处又为柴山匪主场,队伍又是临时平凑,可以说地利人和己方半点不得。

一场箭雨,便将剿匪队伍打散,只待隐在林中的山匪各个击破。

追根溯源,这支队伍不过是一队乌合之众,完全比不上赤眼彪手下的山匪。当然,或许个体实力在这之上,但是后者凝聚成一团,不在于武功高低,而在于协同作战。前者是一团散沙,一群龙聚在一起也不过是一群虫;后者有赤眼彪这个知些兵事的匪首指挥,占据地利所在,一群虫也犹如龙。

当真是看低了天下英雄楚升叹了口气,心里直埋怨前世看过的那些所谓武侠小说。

为嘛他人剿匪都是聚在阵前一对一单挑,以个人武艺论及高低,而到了自己却好像是在经历历史小说中的战争。

这不是武侠小说的剧本啊啦!

他们仗着一口气冲来,直直的踏进了赤眼彪的陷阱当中,这又要如何是好。恐怕说是剿匪,却别把己方人给匪剿了去。

楚升倚着树木长出了口气,感受到气血慢慢恢复平静,初始的剧痛已经过去,或许说他已然有些适应,力道倒也暂时恢复了七八分。

希望自己早前布下的后手能够起到作用吧。

第三十一章:讨匪

噗的一声闷响!

箭矢挟裹着去势,在密林里循着空隙处穿过,射进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胸口,那是个满身有着旺盛精力的男人,他或许振奋于这场剿匪行动,或许还陶醉在未来江湖的风尘当中,但在柴山这个低矮连绵的山峦,这个蓄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本能的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死的一文不值

而他也只是这场惨剧开端当中的一幕。

箭矢的破空声、身体倒下砸在石块上泥土上的沉闷声响,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将之前还泛着欢声笑语的山林瞬间扯入了炼狱。

“中埋伏了!”汤武挥舞着长刀砍飞朝着自己面目而来的流矢,心里是震惧与惊骇。

本以为这一回有三山十三峰的高徒下山相助,一定是马到成功,但却没想到刚上得柴山就迎面得了这番惨痛教训,他心里顿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质疑当中。

他们就是一团散沙,没有任何多一点组织力,在这林间穿梭的箭矢下,像是困在风箱里的苍蝇没头乱撞,四面八方的想要逃离,但俱都是被一一射翻在地。

伴随着惨叫声中,却还夹杂着山上传来的阵阵放肆笑声。

初始时被掩盖,但笑声却是也渐渐的响亮了起来,豪放却又带着几分癫狂。

“赤眼彪!”汤武顿时眼睛就红了,脑上涌起一股灼热,发狠的抽刀前指,口中怒吼道:“你还我妻儿命来!”

山上便有那如同洪钟般的声音响起,“你若是有胆,且上来取啊!”

此时箭雨已停,周遭林间齐齐响起那抽刀与嘶吼声,一个个好似癫狂的山匪举刀从密林中杀出,气势凶猛、犹如猛虎下山。而这群临时组就的队伍本就是一盘散沙,之前一通箭雨已经将那份雄心卸去了七八,这会儿更是没甚招架之力,更是有人不管不顾的想朝山下逃离。

但很快下方有人凄惨叫道:“下面也有山匪,他们往上杀来了!”

却是一个布袋阵,这赤眼彪却是想将他们一群人径直吞了去。

真是好胆!

赤眼彪自然是好胆,但汤武却是无胆之辈,听到前者那洪钟般声音,他害怕了。

他不敢往上而去,尽管仇人就在上方,只要他有胆,凭着一身武艺倒也能冲上前去。

但他怕了,便也就裹足不前。

赤眼彪却是自有匪气,汤武不敢来,他却敢去,便兀自吼了一声,“无胆鼠辈,你妻儿的性命我赤眼彪取了,你日思夜想的那东西我也取了!你却是拿我怎地!”

“今日,本大爷还要送你去和你那妻儿相见!”

随之,那山上便有呼啦啦匆忙的脚步声急促而来,自是赤眼彪又率一队核心匪众冲将下来!

此时整体上自是被压制的,但是局面却也已有破局之相。

陆骄早就忍不住冲了出去,由此便可知其余九人却是如何,他们都是年少气盛,且又个个觉得自己武艺高超,怎肯落在他人身下。

有他们十人做矛,又有此处小门小派的一众掌门帮主之类的人物各聚起本帮势力,已然将将要从颠破之局挽回而来。

也正是如此,那赤眼彪自然有些是坐不住了。

随着他领着众匪自上而下冲来,那三位副寨主自也是早有约定,分别领着精英人手,自左往右,自右去左,自下至上如此冲杀而来。

他们四人,各领三十人,便如猛虎扑食,对准了中央地带这瑟瑟发抖的一众羔羊。

楚升倒也不急着表露身手,他是个腹黑的家伙,裹在下方的剿匪众人当中,便随着他们抵御下方一位副寨主领匪而至的冲杀,一边还抽得空打量打量四处。

此时,正是晨光普降,便有这份色彩照耀着,楚升才得以看清队伍两边的情形。

左侧队伍,却是那龙目峰的弟子于力夫、于力成二人与龙掌峰的弟子何俊能冲锋在前,前两者使得是龙目峰八路刺蜂剑,后者使得是龙掌峰一十二式开山夺命掌。三人各自混入匪群当中,内劲运转,前者长剑似花中飞蜂,端的是让人眼花缭乱,兄弟二人前后彼此挪移,配合亦是绝佳,却是一连斩杀了十数人。

而后者那何俊能双掌颇为厚实,暗劲涌动于掌心当中,以巧步挪移,却是迎面印向一众山匪当中,开山夺命掌翻起拍下,所向之敌无不是被暗劲震断了筋骨,有些当场便身死,有些被掌劲掀起砸在树上,整个人像是一幅画一样贴在树上,好一会儿才软踏踏似一瘫烂泥般落下。

右侧队伍,则是龙鬣峰一位唤作孙远的弟子,他们龙鬣门倒是本就颇有些神秘

当然,或许换个说法,便是叫做没甚拿得出手的绝技,因此门下子弟所学甚杂,楚升便看到这人使得俱是寻常的剑术,但倒是蛮繁杂,所幸他练得纯熟,一挑一斩一刺,一连诛杀数人。

而与他相伴的,则是龙爪峰的邹山、顾季同二人,后者使得也是寻常剑法,而前者使得却是龙爪门的九擒钻心手。这实际是一门爪法,有暗劲相持下,那双手更好像两柄利刃一样处处透胸而出,当真不似正道武学。

最前方,楚升却是眼看不到,其实那里却正是整个战场最为激烈的地方。

赤眼彪携势而下,当下便好似饿虎一般直扑汤武!

他一身凶悍杀人气,双眼泛红乃是赤目,真好似食人饿虎一样,带着一股浓厚的煞气狂涌而来,震的汤武手上动作都是一顿。等到他反应过来时,赤眼彪已然挥拳而去,那一双拳自也是虎虎生威,指节处粗大,一看就是习练的缘故。

眼看那一拳就要将汤武轰杀,这边却已有两人率先冲来,长剑一横一刺,一阻一袭,逼得赤眼彪不得顿身闪掠,几个跨步飞速躲过。

“柴山匪赤眼彪,在下龙角峰/龙趾峰弟子,潘允/何跃前来讨教!”

这二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凑在一起了,一语言罢也不等赤眼彪回答,便各执剑同去。一人使得是一十七路快剑,一人练的是六路龙趾偏三剑,前者剑似流光直取赤眼彪上身,后者剑如毒蛇伺机而动,待袭赤眼彪下三路。

两人配合倒也算是巧妙,打的主意也是极好,想来若是那快剑如流光,赤眼彪不得不挡。但挡得正面快剑,却还有下三路的偏三剑又袭,想要一心二用可是简单的了?

不过后者却是一声狂笑,身上气势一涌,声音便犹如洪钟般响起,“你这两个小子,倒是很有心眼!”

说到这里,他却把赤目一瞪,脚掌蓦然一踏地面,潘允与何跃便只感觉一股浓厚的煞气狂涌而来,几乎让他二人呼吸不畅。

“不过去却也别把你们彪爷爷想的简单了~!”

言语之间,他浑身的内力涌动,那本就狰狞的面容却是更加扭曲了几分,原本一对凶狠的拳头也是瞬间涨大了一圈,倒是带着略微的寒意散溢而出。

随即,那身形蓦然一闪,几个跨步,一拳率先向潘允打来。

潘允浑身的汗毛几乎都立了起来,顿时收剑回护,快剑忙不迭的迅速点刺而出,却正正撞在那拳头之上,蔓延的寒意便爬上了剑身,长剑在一声脆响下,顿时在赤眼彪拳下碎裂开来。那潘允也已然是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这边何跃更是心惊胆战,见赤眼彪发红的双目望来,他整个人顿时灵活一跃想要躲开。然而那拳头却已经如影随形的跟了上来,其人正如丧考妣待死之际,却只感到凌冽的刀风吹来,长刀挡在了他身前,替他抵住了那带着寒意的拳头。

乍一落地,他更是整个人犹如猿猴一般顺势一滚,却见到乃是郑风双手持刀挡下了那一拳。

身侧,也已有匪徒持刀斩来,他回首直接刺穿了那人裆部,复混进匪众里杀进。

混乱的战场当中,郑风与赤眼彪所处的地带,却是都被不约而同的留了一定的空间。

“小子,就凭你一个人?还拦不住我!”赤眼彪感受着体内带着丝丝寒意的内力,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

“你们都是出身自三山十三峰,也算是门派子弟了这一次却是没想到吧。”他两拳在胸口处锤了锤,舔了舔嘴唇,“我要将你们都留下来!”

他说了不少话,但郑风没说一句话,而是默默蓄力,在某一刻双手持刀而上,双手长刀掠过、凌冽刀光顿时迎面袭来。

然而赤眼彪一拳将刀光击灭,忽然又是一拳骤起,猛烈而寒意十足。

郑风习练的龙须三斩也端的是狠辣,虽然与他一身气质不符,但前两斩却被郑风运用的极其纯属,面对以拳头硬撼长刀的赤眼彪,也是不得不一连用了前两斩。

三斩连贯,一斩横掠刀光折斩,长刀挟裹着凌冽气势横斩而去,中途却把去势一变为竖劈而下,却是被赤眼彪以散溢着寒气的左手生生擒住,碰撞当中爆发出了一阵铿锵之声,就好似如同金石撞击一样。

第二斩斜挑逆斩自左而上,这却是军里长刀的劈马斩,甚至能将马匹一斩两半,却被赤眼彪侧身以左拳击中刀身,长刀表面甚至都有些凹凸变形,内劲更是震的郑风双臂一颤,口中涌出血来。

此时陆骄也已然来到一旁,持剑便要参战,却被郑风挥手劝退。

赤眼彪此时倒是看出来眼前这人手上两斩均是沿袭至军中杀人的刀术,赤红的眼眸里更是无名火起,当前上前便要一拳将其打杀。然而郑风却是拄着刀站起,面对快步而来的赤眼彪翻身便走,后者自然虎步跟上,却未曾想到后者行将四五步蓦然身形一转,双手长刀回头一斩。

这却是第三斩,拖刀回头斩。

但,亦是被挡下了。

“似是杨无敌的回马拖刀斩?可小子你连点皮毛都未曾学到!”

说罢,他举拳欲下杀手,那边陆骄自然飞身而至,横剑相拦。却未曾想赤眼彪只是虚晃一拳,脚下早有准备,已然是蓦然一踏,整个人倒飞了出去,便是迅速冲入了乱战当中。

“哈哈!老子是匪!跟你这等宗派子弟讲究个什么!”赤眼彪犹如猛虎入羊群,双拳挥舞将拦路之敌尽数打杀,面目狰狞带笑,“老子不跟你缠斗,先杀了你那些伙伴再说!”

说罢,他赤目锁定了一人,脚掌猛然一顿,旋即蓄势如虎般冲出,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一记寒拳便印在了胸前。

“老子说送你下去和妻儿相见,便说到做到。”赤眼彪咧嘴露出渗人的笑。

那人却正是汤武,他瞪大了眼睛,口中鲜血溢出,整个人俨然已在弥留之际。

“你你劫我典籍!”

赤眼彪面色平静的将汤武脑袋扭了个一百八十度,咧嘴笑道:“你倒是说的堂皇,其实自己不也是从他处盗来的。”

即已杀得汤武,他见陆骄又袭来,便面色不变的扯了一人,直接以巨力朝着陆骄丢了去,自顾又冲入了其他地方。

这一回,来的却是左侧,见自家二寨主正被众人围攻好不狼狈,他自是一声长吼冲了进去,一拳却是当先锤杀了倒霉的绝拳馆馆主,一脚又踹飞了可怜的长剑门门主,挥舞着一对寒拳复而朝着于力夫、于力成二人袭来。

这兄弟二人本能的以八路刺蜂剑相迎,便转眼便被拳影破了去,二人也口喷鲜血倒飞了出去。那赤目随即又盯向了龙掌峰弟子何俊能,后者竟然是直接扭头就逃,连半点宗门名声都不顾了。

冲散了左侧的防御阵线,赤眼彪便直接横贯冲至右侧,孙远却是个机灵货色,见他气势汹汹而来,顿时远远跳了开来。而邹山也是眼睛一转,顿时收剑就和顾季同二人翻身逃窜。只是赤眼彪却偏偏锁定了他们一样,便紧紧跟在身后迈步冲来。

他双拳这会儿已然杀了有一二十人,更兼得长得面目狰狞,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溅满,好似个从地狱而来的恶鬼。邹山在前咬了咬牙,却是突然脚步一暂,转身便是一脚踹在了身后顾季同的胸口处,他本人则借着这股势头往前冲了五六步子。

但却是可怜那顾季同,还未反应过来,赤眼彪双拳已经落在了他后脑上。内劲灌入之下,双拳犹如铁锤般,径直将他拍的覆面栽在了土里,后脑处一片白的红的,俨然是横死了当场。

陆骄又匆匆赶来,那赤眼彪便兀自提起顾季同一条右腿,将那尸首权当个沙包一样往后方一丢,正砸向陆骄,那后脑处红的白的洒了一片,陆骄一张俊俏脸蛋登时变得煞白,胃里隐隐有些作呕。

然而这一暂脚犹豫之间,却已然见到那赤眼彪往队伍后方去了,陆骄心里顿时一跳,急忙想赶将去。但左侧右侧那两位副寨主已然腾出了手来,二人却是腾腾朝着陆骄而去,挡在了其人面前。

第三十二章:五匪

若是将时间往前推移

“李重寨主已经和来犯之敌交上手了!”

“李重寨主设下奇兵,先手占优!”

“李重寨主杀入战场!敌方势微!”

于是,便有四人坐不住了,也就出了山寨,登上一块青石,刚巧可以居高临下清晰的纵观全局。

这四人,分别便是“横道虎”荣平;“越涧豹”张朗;“拍山罴”熊光;“奔雷豨”雷通。这四人却与那“赤眼彪”李重并称,便自是所谓的柴山五匪了。

却说他们四人登高而望,隐约便见到一人左冲右突,犹如神助一般大杀四方。

不时又有探子回报,说是李重连扫三山十三峰的众多子弟,无一人是其一合之敌。

四人听了,面色更加凝重了几分。

本该是喜事,但他们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其一,这李重自来便是嚣张跋扈,又嗜杀霸道,手段残忍。他们几人却曾经也是有来历的,却是十年前杨无敌率军料理了北戎来犯之敌,其麾下军队以骁勇善战而闻名四野。但自杨无敌因君疑卸甲归家,他们这些直属军队也就受到朝廷排挤,各种明暗手段只为毁掉如此强军,不然宫中的那位心中又要如何得以安定?

便正是在这等背景下,五人迫不得已当了逃兵,遁入山林。虽然被人称作山匪,行得也是山匪的事,但心里却从未以为自己是匪,也正是因此,他们几个倒也是有所底线。

劫道、杀人、收取过路费这些事情倒也为得,但多少还算是守规矩的。然而李重却是格格不入,下手甚至狠辣过真正的匪徒,一月左右之前便不是还曾屠尽了林家村。由此才招得这番横祸,而眼下他却又大发神威大杀四方。

可又哪里是眼前这般简单的,三山十三峰对外俱是一体,更何况个中子弟下山被李重这么一杀,想来不日便有宗派高手找上门来。彼时他们四人如何是好?谁知后者会不会因为痛失某个爱徒而对他们也下杀手?

所以说,他们的心情一直是复杂的,即希望李重能赢,却又希望他不要胜。

再者,五人之间本当是那李重地位最低,但此次他李重大发神威,若是携胜而归,以其人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容忍他们四人同处柴山?

何谓彪,彪为雌虎一胎中多余的虎崽。

《癸辛杂识》就记载了这样一个小故事:“谚云: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彪最犷恶,能食虎子也。余闻猎人云:凡虎将三子渡水,虑先往则子为彪所食,则必先负彪以往彼岸,既而挈一子次至,则复挈彪以还,还则又挈一子往焉,最后始挈彪以去。盖极意关防,惟恐食其子故也。”

虎毒不食子,但彪本身为虎,亦食虎。

正是李重为人手段让人心悸,就算是真正的山匪看了也是头皮发麻,这才有江湖绿林上这个称号。

张朗又看了片刻,面色凝重道:“五弟怎地就如此凶悍了?武艺好像凭空高了一个层次一样。”

熊光与雷通对视了一眼,眼底里都是散不去的阴霾,他二人性子也好护短,平日里和李重没少发生过冲突。他们自问以李重那般心胸,若是他得势,自己二人如何可存?

五匪当中的大哥,“横道虎”荣平倒是曾立下规矩,直言不可对自家兄弟下杀手。

但这规矩之所以维持,乃是建立在两方面的。

其一,荣平彼时在军中武职最高。但落草为寇多年,时至今日他们都已然完完全全是山匪草寇,这所谓军职高低已然没了任何作用。

其二,便是荣平自身武力的震慑,他武功居于五人之首,因此自然是强者定下规矩。

但是眼看那李重如此凶悍,武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高强荣平当真还能压住他吗?

荣平负手看了会儿,面上的表情也是冷肃许多,复又转头看向三位兄弟,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三人都是面色难看,还能有什么想法,一是对未来可能存在的三山十三峰前来复仇之事担忧,担忧会牵连己身;其二,则是对未来李重会不会对他们下手而心生疑虑

顿了顿,见三人都没有回答,荣平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件,就此递给了三人。

“或许这也是一条路子?”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他言语里却也充满着不确定。

“老刘怎地这边你还未解决啊?”

队伍的后方,赤眼彪李重已然是狞笑着而来,这一位副寨主却是负责领匪自后至前攻破队伍,也就是布袋阵兜住来犯之敌的布袋。但未曾想到前期倒也还好,慢慢的却也就感觉到了力不从心了。

原因,倒也非常简单。

那副寨主一刀劈开迎面的一人,以刀指左肩带着血迹的楚升道:“寨主,那家伙不是个容易对付的!”

于是,赤眼彪一对赤红的眸子便朝着楚升望了过来,正和楚升对视,二人目光相错,楚升虽然身带伤势,但也面色不变,甚至还得闲剑斩了一匪,在他肩上衣襟擦了擦长剑,归鞘后平静的朝着赤眼彪笑了笑,复又抱拳道:“想必阁下就是柴山五匪之首吧?”

李重倒是毫不客气,甩了甩拳头上的粘稠鲜血,咧嘴笑了笑,“虽然现在不是,但迟早会是的。”

“这倒是有可能”楚升好像在和一个友人聊天一样,偶尔出掌震飞想要偷袭的山匪,一边冲着李重点头,“倒是见过赤眼彪寨主,在下乃是三山十三峰龙首峰掌门。”

“你是掌门?”李重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一拳将面前人击飞,那人口中喷着鲜血如同沙包一般落在了地上,已然软踏踏没得再动弹了。

“当然”楚升神态自若的点头。

“这就是名门大派的掌门?”李重咧嘴直笑,赤红的眼眸里满是轻蔑的意思,“那老子也都可以立个门设个派自己来当个掌门玩玩啊。”

楚升便也就跟着笑,毫不介意的解释道:“龙首门倒称不上名门大派,李寨主所有的印象,只是对三山十三峰整体而言,其实十三峰俱都是小门小派。”

“你觉得我开宗立派怎样?”李重眯了眯眼睛,又走近了两步。

“又有何不可?”楚升耸了耸肩,却忽然问道:“不过既然开宗立派,那就有所武艺传授弟子修习,不知道李寨主又能传授些什么?”

“家传武艺倒是有七式断门拳”李重惨然笑了笑,“不过十年前北戎来犯,我家门之人尽皆身死兵乱之中而后我参军复仇,倒是赶跑了北戎,只是后来又叛军而出、落草柴山。如此行径,也确实是愧对家门,这拳法便自然叫做柴山断门拳了。”说着,他又上前了两步,两人便仅仅隔了不足三两米距离。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楚升便笑,指了指李重的双拳,“那我且问寨主,你方才使得玄冰蚀拳却是不准备传下去吗?”

李重的脸色蓦然一变,赤红的眸子变得锐利如同刀子,与此同时他整个人猛然一踏步,赫然如同炮弹一般直冲而来!

第三十三章:毙命

面对如同一条饿虎般扑过来的李重,楚升抿了抿嘴,手中长剑便是蓦然一挑一拨,却是先破去那威势,而后他步履连退三步,自身内力运转,浑身的气势已然升了上来,凌然而立便有君子之威。

“寨主倒是非常人,行得非常事;身藏柴山中,竟是得了那玄冥二老的得意拳法!”

楚升识的这赤眼彪所使得拳法,拳风自带着凌冽的寒气,以内劲迸发瞬间冻结心魄毙敌,端的是一番狠辣功夫。

而之所以一眼看穿,自然是他自己曾经便险些死在那场战斗当中,身为亲历者也当时印象深刻,因此一见那狠厉的拳法,便已然将事情都尽数想的通透。

玄冥二子怎会平白无故跑到偏僻的落龙城来闹事,恐怕便是为了寻失窃的拳谱而来。

只是三山十三峰却背了这个冤名,为此还死了好些人。

楚升的父亲也在其中。

或许略有想不通透的,那便是这赤眼彪怎地就有天大本事,竟能窃得那玄冰蚀拳。

但结果呈现在眼前,不管他是无意所得,还是刻意而为,这都已然不重要了。

“小子你死了自然就没人知晓了!”李重更是下狠了杀心,这事一旦暴露,他才是会招来真正的杀身之祸。心中有着番想法,他顿时不管不顾,将身子往下一压,再次猛地窜了出去。

他去势迅猛,拳面上甚至都带着寒霜而至,楚升自知此刻不可退却,便顿住了脚掌,体内的劲气涌动,长剑率先刺出,剑身不偏不倚,剑势不急不迅,但却重在一个稳字。

李重单拳便破,但楚升却是不与他正面相对,脚掌游弋之间,长剑如流光般左刺右点,却总总被李重三两拳击破。

“小子,你就这点手段!?”

楚升便笑而不语,步履依旧不急不缓,面色不匆不变。

李重心里便有所不耐,更甚运起浑身内力,便要近身搏杀眼前之人。然而略一运起内力,他便是也察觉到了不对,那浑身劲气都要迟缓了两三分,他更是有几分力疲的感觉涌了上来。

开窍之前,习武之人的内劲倒是所积甚少,李重杀入战场擒杀众人时,却是也力争以最小的消耗,取得最大的战果。原本到得队伍后方时,浑身内劲还是足够的,但这会儿却古怪的运转艰难了起来。他眼睛一转顿时望向了楚升,心里便已知是楚升不知何时,动了何等手段的。

这一望,便蓦然感觉眼前少年气势如虹,立如青松,持剑所在便有刚宏正大的气势,几如君子临于眼前,与他一身红白相杂,草莽之气一比顿时高低立下。

这便是养吾剑的妙用。

心底有些自惭形愧,他更是想起自己本当也是强军当中兵卒,却落魄至今,混迹于草莽之间,劫人财货来维持生计。

想到此处,李重更是恨打心底而来,身上的凶悍煞气再次暴涨,顿时如疯虎一般冲向楚升。

伤残满地,兵刃相交的林间,楚升却是蓦然高声啸道:“那横道虎寨主!即已来了,此厢还不出手又要更待何时!?”

李重脚掌一顿,有些杀得发狂而猩红的眼眸本能的朝着四周密林间望去,便见到有飞矢越林而出,随后更有如蚁般的山匪从中擎刀杀出,又有四人走在众匪之首,隔着数十步远远的望来。

“荣平!”那李重红着眼嘶吼了起来,气势已然好似癫狂,本来他强硬使出这玄冰蚀拳,经脉便已承载着高速运转内劲,有着莫大的压力。且无可内修玄冰蚀劲,只是外修玄冰蚀拳,他修炼越发深奥,自己便越发陷入寒毒当中无法自拔。

此刻在眼下,心气一变更是导致浑身寒气乱走,他整个人都是一颤,却生生将涌起在喉间的鲜血压住。

那荣平便也就上前了数步,眼神复杂的望着这个平日里凶悍非常,嚣张跋扈的五弟。

眼前气氛一时古怪,赤眼彪一寨本已占得优势,只剩下三山十三峰诸多弟子还在苦苦支撑,但却未曾想到局势如此颠倒,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你这家伙”李重磨着带着血迹的上下牙,鼻子里喘着粗重的气息,死死的盯着荣平喝道:“你为何而来!?”

荣平沉默了片刻,却是先挥了挥手,那鱼贯而入的山匪便挥刀杀向赤眼彪一寨的山匪,已然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剿匪队伍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眼下突然的变故让他们措不及防,而后便升起了死里逃生的窃喜,立刻也是有力的出力,原本那东风逆倒的局面顿时转变,瞬时压倒了西风。

“寨主!事不可为!”那赤眼彪寨中的一个副寨主倒是个机灵的,已然跑到了李重身侧,急急忙劝告了起来,口中的意思自然是要风紧扯呼了。

“横道虎!这柴山的规矩是你立下的!”李重却不为所动,眼瞳依旧死死望着荣平不曾移开。

荣平避无可避,惭然叹了口气,却又随即昂首道:“是!这柴山的规矩,是我定下的!”

那“奔雷豨”雷通却是插话道:“你此番惹来三山十三峰,却是有大难临头,你想死,但是我等不想!”

李重看他都不看他一眼,扭头唾道:“哼!无胆的死猪!”

猪突豨勇,豨也就是体型巨大而凶悍的野猪。

荣平却是摇了摇头,“这只是其一”

“且虎不食彪,彪必食虎!”

因此他这个横道虎若是不愿意坐以待毙,那也只能先发制人了。

说着,他朝后一招手,自有身侧的副寨主捧上一柄重剑,被他双手并握。

这横道虎荣平,使得却是丧门重剑,一身柴山十八路也是赫赫有威。

“你此番武功大涨这柴山,你可容得下我等四位?”

李重听了倒是笑了笑,眼睛微闭了片刻,旋即蓦然瞪开,挟裹着一身凶悍气势已然冲了上去。

“以我的性子自然是容不下的!”

二人气势均极凶悍,彼此步履带风,身形如离弦之箭,轰然撞在了一起。

那重剑,长有一尺五寸,钝而厚重,以荣平之力也要以双手挥起,且不似平常长剑可刺可撩可点,轻巧灵便。因此,那柴山十八路秘诀却是在于掀、斩、拍、扫。使起来虽然是速度略缓,但威力不可小觑。楚升只是看了片刻,便知道想要破这剑法,必定是要以轻巧闪避的风筝战术。

但此时李重已然红了眼,又哪里知道周旋,那挥舞起双拳便掠起寒风,面对凶悍长剑,更是不管不顾,猛地冲了进去,生生以凌冽的拳法搅乱那剑势,欺身而入便要袭杀那荣平。

然而后者既然被尊为柴山五匪之首,手上自然也是有几分真功夫的,他内力一转,手中丧门重剑却是变势而来,以劈转拍,挟裹着巨力砸在了李重肩头,后者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都是飞了出去,踉跄着才缓住了脚步。

之前一番厮杀,李重本就已经内劲不足,后劲未生,且方才寒毒未曾压制一时反制于经脉当中,便已然是让他势弱。

再眼下环顾,却是四面皆敌,麾下四大副寨主,已然是被一一斩杀,仅剩的他一个人还死战当场。

为兵为匪一生,李重此刻只有孤身一人,他惨然一笑,却心知自己绝对逃不脱了这劫难。

“三山十三峰,名门宗派子弟”他咧嘴惨笑,指向楚升等人,语气中满是鄙视,“不值一提。”

“柴山四匪”他转而看向荣平四人,又是呵呵冷笑,“仅仅是惧怕三山十三峰便做得这番事也是胆小鼠辈。”

“落龙城外,独我赤眼彪一人,方是真豪杰耶!”

言罢,他运起内劲,寒霜覆掌,便举过头顶狠狠拍下,登时毙命当场。

第三十四章:定规

柴山山内起兵戈,荣平等人皆低头默然。

三山十三峰此次有计十一人下山,只余下十人,便有七八人带伤,也俱是沉默。

那邹山却是面色愤懑的上前,一脚便要踹向李重的尸首,口中却还骂骂咧咧道:“害我师弟,罪不可恕!”

龙鬣峰孙远当时却是和龙爪峰的邹山、顾季同一侧,当时情况看得端的是清清楚楚,自然也是知道顾季同是如何惨死当场的。眼见邹山此刻这番作态,他心里暗暗鄙视,但却也不言不语,权当未见。

其余柴山四匪见得李重兵败,但尸首都要遭受侮辱,心里都有些凄凄凉,可不欲招来三山十三峰敌视,却也只是藏在心上。

荣平面色有所不忍,但也只是顿了顿不再做声。

眼看那脚要落在李重身上,楚升却是上前拦了一把,口中劝道:“这赤眼彪既然已死,又何必辱他尸身,不似江湖做派。”

郑风也是和赤眼彪交过手的,虽然败落下来,但他性子淡然,倒也没甚怨气,反倒钦佩这人。于是也拦了拦,口中致歉道:“此番是我得到的消息不甚准确本以为他不过是一身化劲能力,却未曾想到这般凶悍。”

邹山其实也全是故作姿态,毕竟龙爪峰来了两人,回去却仅有一人,他若不是展现点愤怒来,难得门中人心。眼下有楚升和郑风劝了两句,他便也就顺坡下驴,表现一番也就过了。

那边,其余四匪心情也有所好转,荣平便领着其余三人,上前抱拳想要结交一番。

郑风是十三峰弟子第一人,又是这次行动的发起者,本该是当仁不让,但他却没半点和这群土匪头子结交的想法。而那陆骄则是出身三山当中,自觉便高所有人一头,更是不可能上前。

邹山倒是很有想法的想要认识一番,但四匪却不喜他刚才做派,俱都不怎么搭理他。

于是楚升便举步上前,与荣平抱拳见礼,后者眼中精光一闪,口中自然是打着官腔恭维道:“楚掌门久仰久仰。”

久仰个屁,这些土匪头子只知道三山十三峰,却对究竟有哪三山,哪十三峰门并不了解。

楚升也不跟他打机锋,而是径直道:“此番还要多谢荣寨主,助我等除这恶匪!”

这言语间已经在捧荣平四人了,他身后几个残存的本地小门小派掌门门主之类的人物,都是面色一黑,张口想言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哪里哪里”荣平实在不想说太多此番事,楚升嘴上说的堂皇,但他们这实际上还是手刃了自家兄弟,由是心里都是有几分怪怪的,提起来都有些不自在。

楚升也看出他的难处,便从善的掀过,转而问道:“听那悍匪说,荣寨主在这柴山定下了所谓规矩?不知荣寨主竟也是个义匪?”

荣平面色有些赫然,讪讪道:“哪里义匪之名自然是称不上的。不过是我们俱都曾是出身行伍,因此暗暗许约,不可背弃战场兄弟而已”

话说到这里,他自己也知道所为之事实在心亏,于是自我追加道:“不过那赤眼彪早有歹心,即如此也怨不得我们。”

楚升亦是知他心虚,自然是一笑掀过,便道:“既如此,我这番倒也托大了,愿与荣寨主一起定下这柴山绿林规矩。寨主以为如何?”

荣平也知道这就到戏肉了,众人携势而来,自然是不会仅仅满足于诛杀赤眼彪的,同时也还有迫使他们柴山匪定下行走规矩。

江湖之上,有了规矩,万事便也就可以好生商量了。

本以为楚升当先要提的便是劫道抽成之事,荣平心中自然是有些不是滋味,但这个时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听着,既然已经做出这般选择,那也就只能够生生挨着。

然而楚升却轻轻一笑,对这番事宜并未提及,而是出人意料的道:“荣寨主等流落绿林,想必亦不是己身自愿,我亦知诸位苦楚。”

这话倒是说道四人心上了,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行这般劫道之事。因此俱都是在心中感慨,对楚升的印象变得极佳,江湖人只视他们行径卑劣,可命运一事,谁又能说的清呢。

“但即使身在绿林,我认为却也不可肆意妄为,如此便深陷泥潭,终究是再难以脱身。”楚升见四人点头,便随即道:“小弟心中倒是有一想法,却愿与四位寨主约定,若是寨主们可遵守,那我龙首门将永不以匪相待。”

这话里的意思是,等于承认他们存在的合理性,签订了永不侵犯条约了,绝不会随意剿杀。

江湖人,最重承诺;更何况楚升乃是一派之长,又是正派三山十三峰,话即出口,便将遵守。

荣平等四人对视一眼,俱都是暗暗点头,他恭敬道:“愿听楚掌门一言”

点了点头,楚升对周遭的小门小派掌门急迫的眼神视而不见,背着手望着远处风景,口中却是道:“我愿与诸位所结约定,便是绿林八约!”

“愿闻其详”

楚升也不打马虎眼,直接了当开口道:“八约乃是八不抢,便是不抢丧葬事、不抢摆渡人、不抢行医者、不抢八股绳、不抢僧道尼、不抢读书子、不抢鳏寡独、不抢妇幼叟。”

“不知四位寨主可否做到?”

本以为是多么严苛的约定,却未曾想竟然只是这八约,荣平四人都是心里一喜。

且看这八约,如此八类人,又哪有什么钱财,若不是雁过拔毛之辈,他们平易自是不愿意去劫抢的。

这却是极为为他们考虑了。

荣平心中感激,便投桃报李,主动道:“如此只是对外,我亦有想法约定详细寨中规矩,不知楚掌门可想法以供参考?”

“绿林匪徒之间,想必也是彼此以性命相托,傍山而食吧?”

“自是当然!”

“既如此,那边可同立四盟,乃是与山共休,永不离弃;患难与共,永不背叛;身作身当,永不攀害;钱财同享,永不念产。”楚升一一道来,而后转过身来看着荣平道:“如此,荣寨主以为如何?”

“甚好!”荣平细细一品,觉得亦是如此,他们山匪之间,怎地又是毫无情义之辈,他们亦是有血有肉的人,身边亦是性命相托的兄弟!

“可还有其他?”他心中便只觉得楚升乃是大才,欲想要楚升指点更多,然而后者却不再言语,只是道:“如此,绿林内便也有所盟约,那对外亦有八不抢,剩余的不如由荣寨主自己想想?”

“既然有八不抢,那也应当有要抢的啊!”越涧豹张朗却是个心思活泛的,便主动开口道。

“当是如此!”荣平一拍手,与自家三位兄弟好生合计了一番,不一会儿却也定下了九条约定。

那便是“九要”,乃是做官要、当差要、行商要、吃租要、放债要、走镖要、外客要、乡绅要、豪商要。

荣平一一说来,楚升却也不表态,因自己为他们绿林定下四盟八约,一旦传扬开来,却是会获得天下绿林尊重。但“九要”乃是劫道的九种对象,既是如此,楚升便绝对是闭口不言。

荣平倒也是很快反应过来,便不再问楚升的意见,旋即命人将这“四盟八约九要”一一记下,便乃是他们柴山匪日后行事规矩。

这番事倒是浪费了好大时间,周遭的小门小派掌门哪里还忍得住,他们哪里管什么绿林规矩,他们只想着那关乎己身的事情,这个才是最关系到他们自身利益的,不然都是吃饱了撑的过来柴山剿匪,甚至差点把自家性命都搭进来。

“我等四个都是讲规矩的”荣平说道:“倒是从未有过下山扰民之举。”

于是一个小门派掌门便壮着胆子道:“那过路行商走镖呢?”

过柴山,却也是个极其重要的商路,全然舍弃不得。

荣平便回道:“规矩即定,那‘走镖’乃属‘九要’其一,我等四寨自当是要出手的。”

“但诸位均是乡亲父老,我等愿抽得四成”

“四成有些忒高了吧”

“对啊荣寨主,四成近半了!”

周遭十位落龙山脉子弟还在,荣平便也不得不退步,索性咬牙道:“那便三成!”

那些个小门小派人物又都纷纷叫了起来,他们也是见到有三山十三峰子弟在撑腰,此刻倒是不怕死起来。为了个些许利益,便也敢在老虎面前捋须。楚升觉着要是自己这群人扭头一走,这些个此刻不怕死的家伙没一个下得了山的,那时别说抽三成了,献上毕生积蓄家财都愿意。

楚升见荣平实在有些面色发难,便也在一旁劝道:“且这般,出山者抽两成,进山者抽三成如何?”

如此,便也就是皆大欢喜。

对本地门派人物而言,他们管山外人去死,只要自己出山抽去的利益别太大即可。

有楚升在中间说和,这番事倒也就定将下来,那些本地小门小派自然是欢天喜地,便要收拾收拾下将山去了。

落龙山脉下山的其余九人,也俱都是要回山而去。

荣平便和其余三人一同送众人一送,下山路途中倒也是好不热闹。此番虽然是死人不少,但人命贱,对于活下来的人而言,特别是在本地有头有脸的人,此番便是值得的。

郑风、楚升和陆骄倒是走在一起,后者瞥了一眼一旁那柴山四匪,却是冲楚升悄声道:“我等只需行侠仗义即可,未杀尽他柴山五匪本就未尽全功。你又为何做起中间人和那匪头子谈判?和他这等绿林匪徒走得近了,平白落了身份。”

楚升便只是笑,没说什么,而郑风倒是插嘴道:“我看那荣寨主倒也还算是懂规矩的,我倒是有想要和他比试一二的想法。”

不过他之前受了伤,此番却是要回山养好了伤才算。

楚升则是稍稍落后了一二,朝荣平拱了拱手,道:“我欲在寨上作客一两日,向四位寨主讨教一二,却是可行?”

荣平自然拿笑来迎,“不胜欢迎!”

楚升还想说话,却被陆骄扯了回去,一对桃花眼直瞪着他,“你且别和那等人走得近”

挑了挑眉,楚升面容带笑道:“陆兄这是在担心我?”

陆骄愣了一下,耳根都有些红了,随即瞪了他一眼,却是自顾加快了步子直直下山。

楚升便也就放声大笑,和郑风一同跟上。

后方,邹山却也是悄咪咪混在了柴山四匪身侧,抱拳自我介绍道:“在下乃是龙爪门少掌门,邹山。”

荣平心底对他略有不满,皮笑肉不笑的抱拳行礼。

邹山是个心底有想法,但却没甚能力的。在门内被自家老爹捧着,自以为己身聪慧异常,合该是众人中心,便当仁不让道:“那楚升要在贵山滞留一二?”

荣平对他话里的语气不满,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

邹山便心中笑了两声,低声道:“我却有要事和荣寨主商议一二。”

第三十五章:荣平

于山下送离众人,见他们身影都沿着来路而去,楚升回头看向那柴山四匪并身后十二位副寨主,却是面容带笑道:“那诸位寨主,在下便叨扰了。”

他却是只身一人入了这柴山,但依旧面容带笑,毫无惧色。

荣平侧了侧身,刚要说话,却听闻一道声音自山下传来,那是陆骄不知何时落在队伍尾端,滞了滞等他们走得稍远又转了回来。

那便是一身青袍装扮,亭亭玉立于此,当真温文尔雅,又有一头黑发被山风吹拂,柳眉微微皱着,一双杏子般的眸子朝着上方看来,视线正落在荣平身上。

后者顿了顿,不明情况的抱了抱拳。

然而陆骄却是蓦然抽剑而出,一剑扫过面前青石,便有深深剑痕落下。

“若是他有半分不妥,我陆骄便要你柴山上下不存。”

一番霸气宣言说完,其人便收剑而走,飒爽英姿未曾回头。

荣平满脸的笑容僵了又僵,这番宣言却不是在打他脸。

然而当他视线落在楚升身上,便见到楚升也是满脸尴尬,视线也是略带歉意。

两人对视片刻,不由得相视大笑起来。

随即,荣平便伸臂相邀。

“请!”

上山之时,攀山匆匆而上,未曾观看柴山景色。

下山之时,四匪俱都是想尽快把三山十三峰的精贵弟子送走;而后者又是不曾留恋,便说走也就走了。

这一回,楚升才有闲情逸致好生看看此处柴山景象。

此处不比落龙山脉,山高峰峻,柴山端的是连绵低矮,好似一头猛兽般伏在落龙城一侧。山上绿林茂盛,山石多堆垒,便是刻意堆砌的,踩在上面便可望见山下情形,最近的鹿角镇便隐约在目。

路过先前战场时,土壤中还泛着血腥味。

尸首,早已经是各自搬走了,只有暗褐色的土壤与插在树上的箭矢方才彰显着之前战斗的惨烈。

一十七位柴山匪同随,楚升毫不在意的在此处驻足了片刻,又叹了口气,复又上山而去。

路上,楚升便问道:“不知荣寨主想的如何?”

楚升所说的事情,却是他在信中与荣平所言之事。

信件当中,所述倒也不多,不过三两事而。

其一,却是扯起虎皮来,便以震慑荣平,直言三山十三峰弟子共剿柴山匪赤眼彪,为他言明利害,一是述说若三山十三峰子弟在柴山遇害当有何等后果,一是推测性的述说那赤眼彪李重行为如何天人共诛,待他势大后又会对他等人有何等变化。一在施压,二者在于戳穿他们心底的虚妄,让他们正视李重带来的威胁,更为他们指明亦是可以借此机会洗白自己。

其二,便是他要收编这群柴山匪徒入外门。

原因,自然是很简单了,本来外门就是鱼龙混杂,他丝毫不介意再加把火。现阶段主要是壮大门派实力,先收编再说,至于门派会不会被这群匪徒鸠占鹊巢?

楚升对此却是不甚在意,日后如何调教这群家伙,楚升自有百般手段。

再者,江湖中,绿林人士便是最受鄙视了。

随意翻开一本某点武侠小说,十本九本里主角出山第一件事就是剿匪练手。

当然也或是第二、第三件事,总之剿匪就是他们的初级新手场。

然而此话一出,那荣平便与张朗、熊光、雷通对视了一眼,却是面带惭愧的抱拳道:“楚掌门有此想法自然是让我等荣幸,但终归是恕我等实在是放心不下自家这众多兄弟。”

这话当然是虚的,他真要是这般有义气,也不会逼死李重了。

原因却在于那邹山下山途中的一阵言语。

那家伙却是和自家兄弟不约而同都想拿龙首门开刀立威,下山途中便直言待自己成为掌门后,可收柴山众匪入门,但代价便是在楚升滞留山上时将其斩杀。

这自然又是个不经江湖事,不懂人心杂的家伙,一切都如此自以为是。

却以为自己虎躯一震,柴山众匪便会纳头便拜?

不知是他当众匪是白痴,还是他自己就是白痴,当然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后者。

且不说楚升便早已经伸出橄榄枝,就算没有,一个少掌门说的话那也是跟放屁一般,丝毫不值得相信。

但荣平是个有心机的,表面上只是搪塞一通,又乘势问起了三山十三峰的情况。

邹山志大才疏,毫无城府,竟是将其一一讲来。

须知外人一般只知三山十三峰,对个中有哪些山、哪些峰都不明不白,对门派深浅自然也是不清不楚。

这却是众掌门都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对外行事全都在自家门派前加上三山十三峰的名头,这便是为了让对方不明山中峰内虚实,对外却俱是一体,不论各山各峰彼此如何斗争,均少为人知。如此这般,外人对待任何一峰子弟,都不仅仅是面对其中一峰,而是面对三山十三峰共计十六个门派同盟的整体。

各山各峰的实力不可怕,但聚拢在一起却才是庞然大物。

因此,这份默契对十六个门派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

邹山也不懂个中奥妙,便径直讲来,什么龙首门如何如何凋零,门下仅剩小猫三两只而已。又在荣平的奉承下将其他各峰讲了个七七八八,使得后者对三山十三峰的敬畏大大降低。

因此,对楚升的招揽,却也就不怎么上心了。

也是,而今危机解除,他们在这柴山占山为王岂不美哉,何必要入什么龙首门听人差遣?

楚升虽然不知道个中因果,但也猜出了他们大致心态,便也就笑了笑,此事权且略过不提。

停停走走登了一会儿,楚升却扭头道:“不如四位寨主且随我往那赤眼彪的山寨一观?”

言下之意就是无须后方众副寨主跟着了,荣平四人想了想倒也就无所谓,随手挥了挥便让他们散去了。

来到赤眼彪的山寨当中时,此寨刚破,寨里的喊杀声已经渐渐消失了。

斩草除根,这个道理他们占山为匪的家伙自然是心里明白。

楚升在山寨内随意走了走,四处倒也还能见到些尸首,鲜血渗进泥土当中有些暗红,踩在上面还能渗出血来。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二,却是突然开口道:“那赤眼彪横掠战阵杀人时所用的招数,四位寨主可知是什么路数?”

“楚掌门所说的却是他那拳法吗?”荣平笑道:“那却是他家传的七式断门拳。”

楚升笑了笑,轻飘飘的道:“那不是七式断门拳,荣寨主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荣平一顿,视线看着楚升,却没有接话。

后者面容带笑,语气依旧轻松,好像在说件微不足道小事一样。

“那是玄冰蚀拳!”

第三十六章:条件

楚升也是不知这四位柴山匪首究竟看没看出来,但他却也就毫不客气的直接拆穿了。

事实上也只有将这事摊在明面上才可行,不然楚升已然身上带伤,此处又是柴山匪徒的地盘,且赤眼彪一寨更是早被四匪之下山匪占领,他想夺也是不可能,想盗也没那个能力。

索性将此事摆在台面上,自己却是摆明车马,且看那荣平怎地接茬。

他面容带笑,不惧不慌,直拿眼神打量眼前四人。而荣平、张朗、熊光、雷通四人却是面色各异,那熊光更是个鲁莽急躁性子,便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那李重临阵使出的,真是玄冰蚀拳!?”

他视线看向荣平,但后者暂时沉默着没有答话,倒是楚升轻飘飘回应道:“那是自然”

“数月之前那场落龙城郊的厮杀,我却也还记得,甚至我亦是险些丧命在那拳法之下,诸位寨主觉得我会认错吗?”

张朗皱了皱眉,有些心悸的道:“这么说那玄冥二子来落龙城”

“我猜应当是为了丢失的拳谱而来罢”楚升接来话头回应着,视线却看向荣平,语气间饶有深意道:“不知荣寨主又要如何处置?”

荣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干笑了声,“此事此事却还未定”

楚升便摇了摇头,却是上前了几步,背对着身后四匪,语气轻飘的道:“荣寨主,你我自是聪明人,还请别拿那种低劣的搪塞手段来糊弄我。”

“我便将话说得直白些,那拳谱我却是要详尽一观,但也仅此而已。寨主愿取之何用,我自是不再过问,还望寨主同意。”

荣平的呼吸都滞了滞,那雷通斜着眼看了一眼楚升,却是暗暗对荣平做了一个划过喉咙的手势,个中意思自然是人尽皆知。

于是张朗与熊光二人便各自按住了武器,直拿眼神看着荣平,一副权且只待荣平令下便会动手的模样。

荣平个中心思却是飞快的转动,他只是知道赤眼彪李重所使的拳法必定不凡,但却也不知道究竟是源自何门何派。但此刻楚升突然挑明,却是让他登时左右为难了起来。

玄冰蚀拳是好东西,当是自然,玄冥二子凭借着一拳一掌横行江湖,他又何尝不知。但这东西却也是个烫手的山芋,想要揣在怀里便不得不承担极大的风险。几个月前玄冥二子大闹落龙城的事情可还历历在目,那二人可不是闲来无聊在落龙城闹事,自是为了寻回拳谱下落而来,整个三山十三峰都没讨得好来。

而他柴山四匪不过是小个子,又怎可堪得一合之敌。

当然,一本武功秘籍就摆在面前,他一个江湖中低微的绿林匪头怎可能不心动,咬咬牙再大风险也就担了,这种事只要自己不往外张扬却也想必是难以暴露。

但问题就出在了楚升身上,这人却是自三山十三峰而来。

柴山山脉与落龙山脉,本就分属两端。

那当是要如何处置?

荣平心里迅速转过几个念头却是要杀了?

但之前那青锋落石留痕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眼前这人不过是三山十三峰其中一峰掌门,虽然杀了他会有所压力,但倒也顶得了。然而放下豪言的另一人,却是来自明珠山,三山岂是好惹的。

恐怕玄冰蚀拳的事情没暴露,他就因为杀眼前这人而被明珠山四处追杀了。

那便同意他的要求?

这个想法一冒出头来,荣平却觉着可行。这是个大机缘也是个大风险,他柴山弱小担不下去,拖楚升入局倒也好。自己的把柄交在了对方手中,对方的把柄不也被自己握在手里?

到时候,双方反倒是会因此而维持了平衡,都投鼠忌器。

心中繁杂的想法一掠而过,荣平便有了明悟,见三位兄弟都是紧紧的盯着他,不时瞥向楚升面露凶光,他却是压了压手,便上前道:“若是如楚掌门所说,那倒是可行。”

楚升转过身来,面容带笑的看着荣平,身后便是柴山连绵风景。

《玄冰蚀拳》的拳谱倒是很快被搜来,便由荣平亲手交到了楚升手上。而他们四人却并未走开,便也就在楚升身侧立着。重宝在楚升手上拿着,他们四人如何能够放心,俱都是暗暗凝聚劲气,手掌若有若无的悬在各自武器附近。

楚升看在眼里,便冲他们笑了笑,也不言语,自顾的翻开拳谱一一看了起来。

他翻看的不快,却也不慢,四匪在一旁警惕的立了有一刻钟,便见楚升将拳谱一合,微笑的递给了荣平。

后者倒是脸上一愣,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楚升问道:“这便行了?”

楚升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张朗好奇的看着楚升,一边从兵器旁移开了手掌,掩饰尴尬的摩擦着胡茬问道:“你这便记了下来?”

楚升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记下来作甚?”

熊光有些不经大脑道:“你不习练?”

于是下一瞬便感受到周遭三位兄弟投来有些杀人的目光。

楚升便站起了身子,眺望向远方道:“玄冥二子,于我有杀父之仇。他们的功法我怎可能去习练,又有何颜面对亡父!?”

四人都用一种,“这怕不是个煞笔吧”的眼神看着楚升。

荣平慎之又慎的接过拳谱,尴尬的笑了笑,“这个楚掌门当真是纯孝啊!”

于是四人便掩藏心里对楚升的鄙视,纷纷口中称赞了起来。

楚升等他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才用手压了压,又道:“不过我却又有个不情之请。”

荣平四人脸上虚伪的笑容便都是一滞,一副生怕楚升反悔的样子。

“虽然这份拳谱我因故不可修习,但在下其实对诸位的武艺也是好生好奇。”

言语之下,便是想要众人各自习练的武功招式了。

搁在之前,四人必定是不愿的,没有谁这般大公无私,愿意将自家武艺平白无故给一个不相近的人。

但眼下已有秘籍在怀,他们之前修习的武功招式倒是全然不重要了。

甚至见到楚升只是提了这么个小条件,四人更是想都没想,满口答应了下来。

四人又奉上各自修习的招式书籍,外加上那赤眼彪自家的七式断门拳,共计五本武功典籍一一交给了楚升,便如同打发瘟神一样,让山上小匪将楚升送下了山。

至于他们四人,便是俱都迫不及待的闭了关,好去仔细琢磨怀中秘籍。

第三十七章:同行

玄冰蚀拳,俨然不似什么正道武学。

沿山路而下,楚升一边心里思索着拳谱上的记载,一边在心中暗暗的感叹了一句。

那拳谱真真不是这么简单的。

作为玄冥二老的得意武学,其拳法、掌法与心法相应搭配,方才有更为显著的威力。拳谱当中所记载,便有囊括了内功调动运行的法门,只是却需要相应的内劲“玄冥蚀”相互搭配。而没了心法作为根基,其调动的则只是寻常内力,因内劲运行所走的更是偏穴避脉,俨然对经脉的压力极高,轻易便会损伤到经脉。

故虽然修习这玄冰蚀拳当得有大威力,见那赤眼彪李重便可知,区区内劲左右的习武之人,愣是压制着诸多三山十三峰的化劲弟子冲撞,在避开了陆骄后更是便无敌手,其间威力由此便可窥见一二。

因此,对于柴山五匪而言,这门子的诡异拳法修习有一定的风险,但相比于其中的收益,自然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对于楚升而言,却俨然没有这个冒险的必要,他背靠“赫山房”,内有诸多武功秘籍在列,便也就不必从险中去求富贵。

至于同四匪相言,倒也是露了几分藏了几分。

修习自然是不会修习的,但拳谱其中内容却也是记得完完整整。

之外,又有五匪各自的拿手功夫所在,赤眼彪的“七式断门拳”、横道虎的“柴山十八路断门重剑”、越涧豹的“九形跳涧步”、拍山罴的“黑熊拍山掌”、奔雷豨的“奔雷拦路刀”。这五匪的功夫倒也是各有所长,其中的价值怎地也是要比门中所谓的四十四册典籍要高的。

如此一来,此番倒也算是有所收获。

想到此处,楚升心中便自然轻松的多了,心情也好上了许多。行走在枝叶浓密的山林当中,听着耳边鸟鸣虫叫,也是多得了几分快意。现今自家门派已然度过了危险期,目前来说便是寻求发展,然而门派根基在于两者,一是弟子,一是高手。

门派当不断有弟子入门以作为新鲜血液补充,同时亦需要有个中高手坐镇。

前者还需徐徐图之,后者却是再难等待下去了。

而行到将将要出山之时,一个人影却突兀的从不远处的林间树后转了出来。

楚升看了,眼底里便有着笑意,故作惊讶道:“陆兄,怎地未曾离开?”

陆骄心里泛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事情了结本当飘然离开,但却记挂着楚升替自己受了那枚箭矢的事情。在此处犹豫了颇久,但终究还是决定留在这里等待。

那似水的目光不敢与楚升直视,只是转动了一圈却落在了他肩上的伤口处,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移道:“你的伤…可还好?”

楚升便笑,朝着陆骄摆了摆手,“若是陆兄无事,那便一同下山吧。”

陆骄自是并无不可,于是二人便并肩而行,楚升的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开口道:“这伤倒也还好,有内劲护住经脉,以金疮药止了血,或许也不过是行动稍有不便,陆兄且不必担忧。”

顿了顿,他又主动开口道:“我倒是在山上和那四位寨主交谈了一番,他们虽然是匪,但毕竟也曾是军伍中人,相较于其他绿林人物,行为做事倒也还算是有所底线。”

陆骄抬起那好似清泉般的眼眸看了楚升一眼,摇头道:“匪就是匪,楚兄还是切莫和他们走近,无端堕了我三山十三峰的名头。”

“这个我自然是明晰的,我在山上便也为得是希望他们能够遵守约定…”

这自然是鬼话来的,龙首门的利益不是在这条商路之上,他又哪里管那些附近门派的死活。

然而个中隐秘,陆骄自然是不甚明了的,对于那赤眼彪使得拳法也未曾怀疑过。

“都是些匪徒,那话又哪里有几分可信度,只希望这番能够震慑一二。”

楚升则是叹了句,“若不是三山十三峰突遭噩运,这柴山五匪索性平了也就平了,现在却只能在此虚与委蛇。”

他说的便是那场大战的事情。

陆骄全未多想,只是顺着话头说下去,眼里有几分痛苦,“那场大战我未曾参与,但山内便有数位长老领着几位师姐响应尺木山号召,亲自下山处置,但回得山来的不足去时三四。”

十不足三四是个何等情况,这已然是惨烈了,想必但凡参与的各山各峰也是损失惨重,这段时间也自然是在休养生息中。

二人俱是江湖人,谈及的也是江湖事,自柴山而下便也就入了鹿角镇。

如此,便也就要告别了,陆骄要回明珠山中,而楚升则是准备返回落龙城。龙首峰上正兴土木,若是待在山上才是繁杂,倒不如躲进落龙城武馆,也好生看看师弟师妹对外门与武馆的管理是否妥当。

陆骄心里却也有些不舍,每每回想当时情况,便又不知怎地牵扯到了那夜幕下的一吻,由是无端两颊绯红,匆匆拱手告别。

然而当回头看去,见楚升立在路侧遥望告别,心里却也带着些离别的失落。

这番起起伏伏个中繁杂的心思,楚升自然是不甚明了的,他自是往落龙城而去。

行不过半日,落龙城便也就近在眼前了。

入得城门,他未作停留,而是径直往城中武馆去。

三山十三峰共计一十六所武馆,外加一些小门小派设下的武馆,总计便有二十余所,由此可见这世界武道的昌盛。

城中诸多武馆所在,彼此竞争自然是激烈,楚升一路行来,便见到不少武馆子弟相互争斗。但倒也是颇知分寸,所幸并没有动刀动枪。官府虽然不去管那江湖事,但武馆设在城中,自然也是受在管辖当中。

行不到一刻,视线当中,自家武馆便已然出现在了眼前。

略一靠近,却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喝哈声响,那是武馆子弟在锻炼体劲。

武馆门旁不远处,倒也还有两个青皮正在吹牛打岔,见到楚升在门前驻足,便上前喝问道:“你又是哪家武馆的馆主?又来我们武馆挑衅!?”

楚升眼皮微抬,面色淡然道:“近来可有不少馆主来挑战?”

“那多了去了”这青皮笑道:“什么铁剑门武馆,什么李氏拳馆,来的时候倒都是格外嚣张,走的时候可都是躺着离开的。”

“三山十三峰门下武馆子弟可有上门?”

“你这家伙想探什么?”稍微机灵的青皮面色不善,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扭头便要去里面叫人。

楚升也未曾阻拦,便驻足在门前背着手笑着,未等片刻,便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嘹亮的大嗓门。

“是谁又敢来我武馆内挑衅!?”

第三十八章:近况

随着那声音响起的,便是杂乱的脚步声,随即一群彪莽大汉便自武馆当中行将出来,气势倒是摆的颇足,一个个直拿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楚升。

后者脸上带笑,反倒是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

未几,便有两人行将而出,将气势也是端起来,然而待当目光落在楚升身上时,却顿时躬身缩了回去,在一众人等惊诧的目光中小心翼翼的上前赔着笑。

“掌门,掌门前来怎地未曾先行通知我等一二啊。”牛荣脸上的横肉都颤了颤,方才的威势都缩了回去,生怕惹得楚升有半分不喜。

伍镇倒是个直愣愣的家伙,虽然心中也是怯怯不安,但终究还是做不到像牛荣那般,只是面色窘迫尴尬,擦着满脑门的汗道:“掌门掌门”

楚升倒并无其他心思,只是摆了摆手跨门而入,一边打量着武馆内的情形,一边问道:“我那师弟师妹呢?”

牛荣正小心翼翼的挥手,让那一众汉子都散去,又听见问话,立刻跟来道:“馆主她此时应当是在外闲逛。门主的话,这会儿若不是和馆主在一起,那便应当又是去其他武馆挑衅去了。”

楚升有些无奈,这师弟师妹从来不让自己放心。褚之鸿是个武痴,下山之后果然便日日去找人挑战,景子梅则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估计还陶醉在落龙城内的繁华当中。

当真是不知如何说才好

他背着手直入大厅,当仁不让的在正中央坐下,冲着牛荣挥手,“且将他二人都唤回来”

“是”牛荣恭敬的抱拳,随即转身向外,自是去向那些青皮大汉交代去了。

堂下,便自有伍镇有些拘谨的站着。

楚升也不打哑谜,直截了当开口道:“鱼龙帮眼下的扩张,却是如何?”

伍镇抱了抱拳,恭敬道:“近些时日,我与牛帮主已经带领帮众,吞了城南的野狗帮。借着这个机会,倒也整合了帮众,挑选出了几个好手就是就是方才门外的。”

他额头见汗,特意提了这些自然是希望楚升不要处罚,但后者自然是不关心这些的,他只要看到结果。

“便也就是这两日,我等便会扫尽城南众多帮派。”

楚升微微颔首,这些事情便也就略略有一问了,随即开口道:“且唤馆内子弟前来。”

伍镇点头应下,未几便领着十几个十多岁的小子前来,想来是有所交代,这些小子都是有些拘谨,齐声却道:“拜见掌门!”

有人沏上茶来,楚升便端着架子,抬起茶盏啜了两口,自让这些弟子一一上前,便只是简单的介绍一番。

且好生听了一通,楚升便简单的说来三两句,随即摆手让这些弟子离开。

他们俨然还是太过于嫩拙,丝毫未入内劲者,现在说来也还当不得大任。

又等了片刻,褚之鸿与景子梅便都被寻了回来,前者眼角还有些淤青模样,不知这家伙又是去哪家武馆挑战去了,看这模样似是未曾讨得好。景子梅倒还依旧是满脸雀跃,下山这几日简直彻底放飞了自我,也不知楚升交代给她的事情都做的如何。不过看她这个武馆馆主整日不见踪迹,楚升心知估计是当不得好。

挥退他人,楚升细细一问,心里倒也还算安稳。

褚之鸿已然和龙爪门武馆那邹川打的热闹,二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一来二去亲近不少倒也是理所当然。然而让楚升无语的是,这家伙平日里三天两头便去踢馆子,也引得城中诸多武馆不满,亦是整日前来滋事——这也是今日牛荣伍镇领着人待在武馆的原因。

不过这事也算是有好有坏,褚之鸿踢了不少武馆,虽说是得罪了不少人,但最起码是将武馆的名头大大推广了不少。而且这个武痴倒也并不是没有头脑的,最起码那三山的武馆他就没敢去动

想必他也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景子梅这边就有些让楚升无奈了,之前银子移转一事,那牛荣倒也并没有贪墨,景子梅便也未有处置,楚升倒也点头明了。但她成日陶醉在城中的繁华当中,连习武都略有耽搁,馆主的名头也是虚任,整日在馆中都寻不得人,竟是连伍镇牛荣这两人前来阅览典籍来的勤快都没有。这位师妹,似乎对做生意赚银子颇感兴趣,但好算也是有点分寸,没敢拿存银胡乱挥霍。

楚升当真是头疼,手下无人可用,在他的打算当中,外门门主当颇有野心心机,这才可以推动鱼龙帮快速扩张;而武馆馆主当沉稳有气度,这才能够保证馆内安定不动。但这两人却完全和楚升设想的偏差太过离谱,只是眼下情况便是如此,也权且只能这样担待着了。

怎地门派是这般难以管理啊

拉着这两人,楚升自然免不得好生教育一番,但看他们摇头晃脑的样子,也心知这两人估计能听进三两分便是难得了。

这一趟自有所得,楚升便也就将五本招式秘籍摆了出来,却是将《七式断门拳》、《黑熊拍山掌》、《九形跳涧步》暂且让褚之鸿抄录习去。其余两本,一者是重剑剑法、一本是迅疾的刀法,都不适合他们习练,因此楚升便是暂且放下,日后且可当做赏赐丢出。

褚之鸿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抱着三本招式秘籍,好似一阵旋风一样冲进了房中,想必一边抄录之时,且还要好生研究一番,估计不到夜晚他是出不来了。

景子梅则是巴巴的看着楚升,让他连几分呵斥话语都难以说出口来,只得是在心里无奈。

然而这小师妹却是全然不在意,反倒是激动的向楚升诉说自己的野心。

这丫头想赚银子!她想以手里的门派存银为本钱做生意

楚升几乎是一口老血喷出,这人当真是在龙首门习武练功这般久的景师妹么端的是长歪了啊,怎地如何看都像似个出身自商贾之家的样子。

拗不过她,楚升便以掌门的身份支了百两银子给她,却还让她写下了欠条

借的,自然是借的,也当然是要还的。

楚升想的是日后拿着借据在手,看这师妹可还能翻天不成,而景子梅则已经是满心激动的准备开始构建她的商业大版图了天知道景子梅怎地这般对银子有着深深的执念。

怀着深深的感叹,楚升无奈的摇着头朝着后院客房走了去。

第三十九章:混元

夜深人静,身处那白茫茫一片当中,楚升抬眼望去,依旧是那神秘难测的“赫山房”,立在眼前似是隐在云端一般,门匾亦是笔走龙蛇,字体迥然。

楚升深吸了口气,随即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未曾变化过的摆设所在。

老者,依旧在石桌前演练字体,好似未曾察觉一般,始终不曾抬头。

屏气静神,楚升立在石桌前,将五本秘籍一一放在石桌边缘,便好似等待发落一样,安安静静的立在那端,不言不语。

半个时辰后,楚升自睡梦中觉醒,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便唤来一个仆从,吩咐一番后挥手让其离开。而他当下自是全无睡意,便披衣推门而出。举头看去,便可见那天边月光清明,好似将人间披上一层轻纱一般。

四周静悄悄的,白日里武馆子弟自是奋力勤练,晚上自然是疲惫非常,大都是早早睡去。

楚升背着双手,在院中漫步,未行得几时,便听到隔墙却传来呼呼的喘息声。他略略挑眉,漫步来到墙边,却是身形一纵,脚掌斜踏在墙面一瞬间,身体已然是借力而上,不高的墙壁骤然攀上,便也就斜坐在墙壁之上。

小院当中,昏暗的角落里,却是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挪移着步伐,正演练着拳法。

拳法,倒也只是那四十四册中的闲杂招式功夫,不值一提。

但那身影却练得格外认真,对着面前的木桩奋力而进,出拳收拳,倒也都是颇有些章法。

楚升看了片刻,心里自然有所明悟,这小院子里便是众多武馆子弟的居所,那眼下这十二三岁的小子,便应当是那某位武馆子弟了。可以看得出,他自身气力还未打熬足够,拳脚还显得有些稚嫩,不一会儿自身便有些气喘吁吁了。

气力,却是要慢慢打熬的,这个年纪尚未练出暗劲,那便也就只能够练些拳脚之术。

通常而言,等到了弟子们气力打熬足够,拳脚之术精通,有些明悟者便可深入进得暗劲了。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个中端的是幸苦非常,普通人常常十不足二三。而门派子弟自有教导,但却也未曾可得太大的帮助,这个痛苦的过程始终是要弟子们自己慢慢熬过去的,门派子弟也仅仅是十之三四。

练得出暗劲,才是真正跨入了习武之人的行列。

轻轻摇了摇头,楚升未曾说些什么,也未曾显露行踪,而是默不作声的自墙上落下,复又回返屋中。

排清了心中繁杂想法,他自然的盘坐在棉垫上,上身正直如松,但整个人的精神却放松而去,双手十指相对,掌以心朝上,自然的平稳呼吸着。

这却是在调息,以让自身归于平静。

当感觉到自身已然进入了状态,楚升便慢慢向前伸直了双臂,变掌心朝下而含空,十指微扣而不着力,平静的慢慢呼气,双手也是慢慢回拉至下丹田处,再翻掌还原坐式。

动作虽然平淡简单,但楚升却丝毫不曾大意,而是屏气凝神,全身心投入期间。双臂反复之间亦是调动全身内劲于体内运转,顺身体中轴管至中丹田会聚,小腹内收而敛;而当双臂延展之时,则是调动内劲沿双臂内侧经脉流转,至丹田吸收,集聚在下丹田之处,由是小腹有意鼓胀。

如此不急不缓,内劲调动运转,便足有练习七七四十九次,内劲也以这种方式循环了四十九周。

待收功而入,楚升蓦然睁开双眼,额头已经隐隐见汗,但他却不敢大意,而是双手一抖,顺势便将早已在床头摆放的两个小小石球握于两掌之中,复又以之前的动作运行,反复之间便亦是七七四十九次。

这不同于普通练功方法,却是独具一格,旁边甚至还摆有五六个球体,石球、木球、棉花球,俱都是大小不已。

若不是武馆中人手充足,短时间内倒也难以寻来。

这古怪的练功方式,却不是别的,正是楚升自“赫山房”取来的一门掌法。

却是唤作《混元掌》,但虽是掌法,同时亦是内功心法,乃是自外而内修练“混元功”之用的掌式。

楚升而今急缺的,便是内功心法,因此凡凑齐了数额,自然慎之又慎的挑选了一门心法。

只是这门功法修习的方法古怪,修练内功并不呼吸吐纳、打坐练气,而是别具蹊径、自外而内,於掌法中修习内劲。且这门功夫费时甚久,见效极慢,两年修习,却方可有所成,但修习时既无走火入魔之虞,练成後又是威力奇大,这也算是其中的亮点所在吧。

因此,非是有大毅力者不可修习,贪功求速者须戒。

彼时楚升也是好生思量了一番,方才决定修习这门功法,心里已然有所明悟,便也就耐住性子,且习练它两年再说。自身门派,此时正正是求稳的时机,楚升倒也未曾想过要速成。

混元掌共有十式,一则引起入田、一则日月合辉。

两式完毕,楚升落床以高马步站立,运两掌掌心小石球,立“灵气冲天”式计四十九遍,进“恨天入地”式,便转左右“巧渡阴阳”式,过“抱元归一”、“双龙戏珠”、“移山填海”、“独步降魔”,终收式返功,自然而立。

练就混元功不可心急,每天只可练一次,但须从头至尾练完,然而全功共计十式,一式须经四十九遍,便有四百九十遍之多。毫无疑问,这是颇为磨练人心神的,一遍遍重复,次次如此,日日如此,能坚持下来的亦是十不足二三。

内力收敛,吐出浊气,已然是明月高悬了。

然而如此一番,楚升却没甚睡意,便来到院中,琢磨那《九形跳涧步》。这自越涧豹张朗手上的功夫,倒是难得的身法典籍,却也还是值得一观。

这门身法,便也只能说的上一句巧妙,并无附带的内力运行法门虽然遗憾,但其精巧灵活,几如林间雪豹。楚升在推敲了许久,又在院中演练数遍,将那腿法步法记住了七八,行将而动便往往多在精巧处,若是对敌之时,当是也能够往往出其不意的躲闪。

做到心里有数,楚升这才满意的点头,转回了房中,再习练几日,这门身法便已然会被掌握在手中。

至于混元功,当真是急不得。

第四十章:指导

第二日一早,楚升便唤来了褚之鸿与景子梅,让他二人将武馆内诸多弟子都唤来,俱都聚集在了最大的庭院当中,这里却也摆放着些许木桩之类,便是平日里这些子弟习练拳脚的地方。

又有五个憨厚些的杂役,却是从鱼龙帮调来那五人,平日里在景子梅的指挥下负责武馆的日常运营。似乎景子梅对教导武馆子弟习武没甚兴趣,反倒对日常运营武馆,指挥五人忙上忙下更加感兴趣。

现在野心大了,想着自己去赚银子去

馆中,便有弟子一十九人,其中九人为之前武馆中便有的子弟;另有九人出身自那些泼皮帮派当中,年龄尚小,彼时被楚升一并要求送来武馆。

末末的一人,则是那施家第三孙,施源。

楚升的目光在这一十九人身上一一扫过,这些弟子连气息都紧了几分。

施源脸上倒是还有几分顽皮与好奇之色,但是见到楚升面色威严,一众小伙伴都是连大气不敢喘一声,也是不由得拘谨了心神。

目光扫过这些弟子,楚升最终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了个中一个瘦猴模样的小子身上。

这人便有一十四岁,唤作陈皮,便是当初为楚升与褚之鸿驾马车的那年幼泼皮。

召来众人之前,楚升便已然询问过这群弟子的情况,只是说来尴尬,景子梅身为馆主却是一问三不知,倒是褚之鸿已然心中有数。据褚之鸿的反映,那在武馆当中呆的最久的九人,拳脚已然小有成就,但是自身气感依旧未生。

那也便是,连暗劲都未曾踏入了。

而后入的十人中,个中进步最快者,莫过于是那年幼泼皮了。

陈皮。

这陈皮入武馆未有几天,但颇有天资,一拳一脚已然像模像样,普通的拳脚之术已学会了两三册,只是一些精窍处还没有完全领悟。

楚升便让陈皮第一个下场,打一套钩戈握拳击。

陈皮精瘦,个子不高,他又是新进武馆当中,面对众人或是审视或是艳羡的目光,却是毫不怯场,先对楚升三人恭敬地行礼,旋即脸色凝重的走出了列,在院中站定。

随即,他拉开起手式,开始演练拳法。

钩戈握拳击,在于出其不意,拳速迅疾凶猛。

陈皮双臂展开,呈翼状收回,同时那双手拇指与食指扣成凤眼状,楚升清晰的看到那指节处还带着些许伤痕未褪,他不禁在心中暗暗点头。

陈皮凝着目光,好似前方便有敌手而立,将身形一弓,如圆弓一般蓄力,蓦然打出第一拳。

楚升看在眼里,心中便开始点头,这一拳招式熟练,去势迅疾,已然是小有成就。陈皮在场中便辗转腾挪,左闪右避,凤眼拳击出往往在不出意之处。在蓄力满当之时,若是击打在人身穴道上,也必然有更大的杀伤力。

褚之鸿在一旁看着直点头,但在外人面前依旧是保持高手风范,颔首道:“这名弟子颇有天资,出拳于力满之时,挥击在偏巧之处,应当是明了这门拳法的精巧了。”

陈皮一式凶猛迅疾,而后脚步急退三四步,拳势一转变得不再力满而出,拳速却也随之加强,力道仓促。这一式个中深意便是如此,追求的是更为迅疾的拳速,以拳速掩盖力不足之处,当显示迅捷狠辣的气势。

一连数式,拳势转变,陈皮胸中涌着一口气,他本是少年青皮混混,他日谁知便死在街头巷尾。但所幸遇见了楚升,这一生境遇便也有所变化,可入得武馆,习练拳脚。

而且,自己最为担心的妹妹也入了拳馆,从此有门有派,便有所依靠,终究不至于流落街头。

这番大恩,他自是要报的,自入武馆来,便一直潜心习练,从来最为勤奋用力,以不负楚升的恩情。

心中有这番念头,他手上的招式自是越打越顺,好像有无穷的力气一样,一拳一式的转变,原本还有些阻塞,但此时却愈发通畅起来,将他所学的都展现在这一刻。

这份天赋倒是不错,武馆弟子们习练拳脚时,都是从一拳一式一一学起。但那些资质普通的弟子在单独习练时还不会显现问题,然而一旦将各式串联起来时,他们往往就会心思杂乱,拳脚舞的愈发混乱,也越打越慢,最后手忙脚乱,糊涂收场。

而资质绝佳者,就如同陈皮这般,会在演练一招一式的过程中,就在不断揣摩参悟整套拳法的核心,思虑招式之间转变的连贯性,其结果就是越打越顺畅,多习练一分便多领悟一分,数日反复下来,已经可以连贯了。

楚升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道眼前这小子却是个好苗子,日后说不得还要比那九人更早些生出气感来。

气感便是暗劲,打拳时若是无法调动劲气,以劲气充贯拳法,将拳脚之术和内力劲气结合起来,那就只是有皮而没有骨架,也无法发挥威力。

陈皮还未生气感,自然难提及劲气在内里的辅助。虽然他出拳一招一式严谨连贯,丝毫无差,但终究只是一层皮,演练过程中也不禁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起来。

楚升点了点头,见他已经收拳而立,便称赞了两句,后者满脸激动,退入行列当中。

随后,便是其余武馆子弟一一演练。

楚升倒是认真的一一看过,若有遇到可以的,倒也就略微称赞两句,便惹得这些弟子激动不已。那青皮一众送来的九人,楚升也俱都是一一看过,其中整体倒还不错,有两三人虽不如陈皮,但也小有成就,对拳法熟络了不少。

他们年幼便流落街头,命如草芥,遇到这种入武馆习练的机会,自然是比谁都拼命勤奋。

而后那已在武馆呆了有半年之久的九人,倒也都一一粉墨登场,只是看的楚升在心中大摇其头,面色也冷峻了起来。

那九子之中,最后一位演练的唤作祝达,他一身精健,血气十足,跳下场地却先恭身对楚升三人施了一礼:“掌门在上,弟子学艺浅陋,还望师父指正。”

说完,这祝达也不迟疑,身形展开,亦是选择了钩戈握拳击,出拳便更为迅猛,一套拳法亦是行云流水般而过。

楚升看在眼里,心知这老九人与后九子当是各自结成了小团伙。陈皮一通拳法抢了风头,这祝达作为老九人的领头羊,便也用这门拳法来找回场子。

心思转念倒是很多,拳法自也是不错,要比陈皮好上一筹。

但楚升心里却也还是不太满意,便开口道:“你拳法施展开来,拳速迅疾,气力十足,倒也算是不错。”

那祝达便抿嘴笑了笑,目光里多有得意。

“但你九人”楚升一一指摘过去,面色淡然道:“已在拳馆修习半年之久,却依旧未生气感,拳脚之术再如何精通也当不得称赞。”

祝达脸色垮了垮,不过这个中原因他自己心里明白,也只得有些丧气的抱拳回列。

末了,则是轮到施源演练。

这施家第三孙却是出身富贵,和两拨人都有些隔阂。再者他心志不坚,入馆至今也未学出个模样。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施源更是面色窘迫,不知应当如何作答。

楚升见他那副模样,心中便有所明了,本想训斥一二,但毕竟这施源身份不同,言语当口却是变了一番模样,只是温言道:“施源,这馆内放置的拳脚之术,你现在学了哪个了?”

施源也是少年郎,心里无比害臊,在众人的目光下不由得小声道:“我只学了几招《二十四式太极拳简谱》。”

楚升努力维持自己的微笑,宽厚道:“无妨,习武本就要下长久的苦功夫,一时长短倒也无益。你既然只专心学了这一门,那便出来演示一二吧。”

施源乃是对楚升行过拜师礼的,本就和楚升感觉亲近,如武馆其他子弟都对楚升称之为“掌门”,而只有他是口称“师父”的。这番原本以为要受一番呵斥,但没想到只是宽言安慰,心中感觉一阵温暖,有些窘迫道:

“弟子谢过师父,弟子这就演练。”

说完,他便并脚直立,两臂下垂,努力保持心中平静,有些忐忑的展开起手之势。

太极本当在一个“柔”字,但却也有立足支点。而施源却练之不精,给人的感觉却是松松垮垮,根本未曾有所体悟,一拳一式下来全无太极真意,倒是让几个武馆弟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旁人嘲笑,他心里更加紧张窘迫,脸上都红了一片,拳势也更加的乱了。这会儿根本看不出是太极拳,反倒好似胡乱挥舞一样,看得楚升心里叹息不已。

许是也知道自己搞砸了,施源讪讪的收了拳,只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一张脸涨的通红。

楚升目光一扫,那心有嘲笑的几人立时顿住,大气都不敢喘,自是笑声顿消。楚升便上前拍了拍施源的肩膀,缓缓道:“太极意境在‘柔’,便是讲究借力打力,牵动四两拔千斤。因此虽然立姿出拳不急不缓,似无力所着,但却也有立足的‘刚’在,便以此为支点,以柔克刚,以静制动。”

看施源有些茫然的样子,楚升知道他已然难以理解这些道理,便试图解释道:“立足有根骨,但可放松心神,使身体不至于紧绷;出拳可缓柔,但不应当松垮不成章法,这样你可明白?”

施源似是有些似懂非懂,眨着眼睛不知道要如何回复。

楚升叹了口气,只得温声道:“好吧,这拳法你虽未学到位,但毕竟初入武馆,倒也不急于一时。不过你选择第一个学习太极拳简谱,倒也是有心了。”

说罢,楚升便挥了挥手,让他回列。

摆了摆手,让这些弟子都各自散去,楚升的目光便不禁扫向了景子梅。

景子梅自然心虚,闪烁着眼神撇来撇去,就是不和楚升对视,想来也是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在武馆弟子修习武功方面上心,而是陶醉在落龙城繁华,醉心于赚银子这项千古大事当中了。

“且跟我来”

楚升没好气的背着手,领着两人进了屋,便在桌面前坐定。

景子梅转着眼珠,心思活泛的想出了理由,却是振振有词道:“师兄,你也知道我习武不精,真要教导他们,也不过是教出些半吊子。”

“馆主这事,师妹真真是做不来,我倒是对赚银子更感兴趣!”

“那你呢?”楚升又转而看向褚之鸿,后者在师妹面前自然是不改那份清高模样,淡定道:“武馆声名,自是我一拳一脚打下来的。”

“鱼龙帮的事情,似乎师弟也未曾理会过啊。”

褚之鸿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单纯无辜的与自家师兄对视,眼神里尽是:有吗?真的?怪我咯?这三番意思。

反问三连

楚升忍住爆锤这两人的想法,长出了一口气,心中酝酿着想法道:“这样罢,既然景师妹做不来这馆主,那便交予褚师弟来做,你好为人师,又喜好和那些武馆打交道,这事交给你当是没问题吧?”

褚之鸿自然迫不及待的点头,他倒是觉得在武馆挺自在的,这人素来看不起那些泼皮子弟,让他管着鱼龙帮真真是一大错误。

“三个月内,须有两人生气感。”楚升看了眼褚之鸿,面色淡然的下了要求,“只需要他们勤学太极拳简谱,原本已打下基础几人应当不难,这你能否做到?”

师妹在一旁巴巴的看着,褚之鸿就是不能也自当是要硬着头皮应下。

于是楚升便看向景子梅,直接了当道:“你便管着外门,可有难处?”

景子梅眼睛一亮,脸上顿时绽放了笑容,“师兄且看着吧,扩张地盘,赚来银子,师妹我最是拿手了。”

苦笑着摇头,楚升随即取出了一册典籍放在桌面。

“这是内功典籍——《混元掌》,须修习两年方有成就,且一旦功成,倒是威力十足。”

褚之鸿顿时迫不及待的取来翻看,他对这看似掌法实则内功心法的典籍颇有疑问,又问了三四个问题,楚升便也都一一作答。

景子梅倒是问这功法何来,楚升便摆手让二人无需多问。

“混元功属习练中平平无奇,但功成则大有效益的内功心法。你二人若是修习,须有大毅力才行,切不可半途而废。”

两人都是点头,褚之鸿更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回房立即研究。

楚升却看向褚之鸿道:“令武馆子弟,必须习练太极拳以练身,淬炼人体精气,早日生出气感。待他们上山后,我便教他们以混元功练气,滋养血肉经脉。如此这般双管齐下,应当是会有所成就。”

景子梅有些酸酸的道:“这些小家伙倒是比我们境遇好多了”

楚升三人练功时,哪里有得内功心法,俱都是自己摸索着前进,不知走了多少弯路。

不过所幸,他们年龄均不大,现在修习也是不晚。

第四十一章:吴用

山上正兴土木,楚升倒是不急于回山被扰去清闲,因此便也是决定就在落龙城武馆内暂且居住几日,平日里也可指点指点那些武馆子弟。而且,褚之鸿与景子梅位置相调,亦不知他们能否担下这份责任,楚升倒也需要好生观察一二。

不过或许是性格所致,之前的位置上,两人都是做不来。而改由褚之鸿接手武馆,却也正巧合了这家伙好为人师的性子,整日里若不是在武馆习练武功,那便是多多指点武馆弟子,想来楚升定下的目标还是让他小有压力的。

至于景子梅却也是这般,她本就性子活泛,对习武倒是没有太大兴趣,反倒乐于指挥鱼龙帮行事。本来楚升还担心她一个女子或有些难以服众,但这景师妹当晚便带着鱼龙帮众清扫了城南地痞帮派,自身威信便也是直线上升。另一方面,楚升倒也为她背书了一两次,伍镇与牛荣便也都是心服口服了。

城中居所,便与深山高峰当中自有一番不同,显得更有世间繁华味道。

这一日,楚升先是简单习练了一番太极拳法,更深的领略太极当中柔字的奥义,便出门行走在这落龙城中,看看这城中繁华。

城中闲逛一番,楚升不知觉间却是来到一处人声鼎沸处。

这却是一家镖局门口,巨大的牌匾挂在门上,书写的那“威武镖局”四个大字,倒是显得颇有几分气势。而门前则是搭建了一处擂台,周遭鼎沸的人们便是围观着那台上正在比斗的二人。

这些围观之人大多数倒也都提着兵器,却也是习武之人。适时台上二人正斗的难舍难分,台下的众多武林人士也都是热血沸腾,呼和声嘈杂不断。

楚升在外围看了片刻,便发现那台上二人虽然斗的是热闹非常,但却也只是普通拳脚之争,真要分出个胜负,也不过尔尔。

看了片刻,楚升便向旁边的围观者询问道:“为何在镖局门前比擂?可是要选拔什么”

那人是个看上去有些奸猾的中年男人,倒是个多言好语的家伙,闻言笑着解释道:“这却是威武镖局要行一趟镖,估计这趟镖当不得容易。威武镖局乃是落龙城第一大镖局,想来自家镖师也没有十足把握,因此他们也就在镖局前设了一个擂台,选纳江湖人士一同行这镖。”

“既是落龙城第一大镖局,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楚升笑着问道:“那我等去了岂不是也帮衬不上什么。”

“嗳这话就是另说了。”那人估计是个落龙城本地的江湖人士,消息倒是灵通,“这趟镖乃是去那临江城的,路途不过一两日左右,说不得便也就遇不到那拦路劫镖的匪徒呢,我等权当是往那临江大城走上一遭而已。”

“那若是遇上了呢?”

那人便眯着眼睛,摸着鼠须笑道:“且不说这几率不过十之一二,就说遇到了劫镖匪徒,我等江湖人士也不过是拿人钱财而已,何必为这份钱财将身家性命都弃了去。若是可敌,那我等便顺风应敌;若是不可,那我等自散而去又何妨。”

楚升只得苦笑着摇头,这人却还真是一个老江湖,果然是滑不溜手如同泥鳅。

“既然这样,那镖局又何必招揽江湖人士?”

“嗳逆风我等自散,但顺风却也可以敲敲边鼓嘛。”那人一副料定的模样,成竹在胸道:“再者,若是行镖队伍势大,一般的劫镖匪徒怎地也须掂量掂量,自个可否吃得下了。”

这便是起到震慑的作用了

“而且,这趟镖价格丰厚哦”这人嘿嘿笑着,给了楚升一肘,“小兄弟可要一同去?”

他这一问,楚升心里倒也真是有些心动了。

回山没甚清静,在城中又无所事事,倒不如与镖队一同,往那临江城走上一遭。

宁州之地,其中便有临江城府境因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作为水利交通的枢纽之地。至于落龙城这种偏远小城,却是连十分之一都比之不足。

“若是心动了,那便早些上台吧”这人眯着眼睛,朝着那擂台上指点道:“威武镖局开出高价邀请江湖人士助阵,可是引来了不少的江湖人士,周遭的大门小派甚至破落武馆都有人来。”

“这只是前期,倒没甚传播开来,若是再等个两三天,消息定然已经传开来,到时候可能那三山十三峰的人手都会赶来。彼时,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就全然没有机会了。”

说着,他见那台上已然分出了胜负,有些歪斜的嘴角一咧,三角眼便睁开来,突然窜进了人群中,一举跳上了擂台,冲着台上之人,一侧坐着观武的威武镖局之人,以及台下看客俱是一抱拳。

“在下江湖一闲汉,姓吴名用,特来挑擂。”

那守擂之人,本见到有人窜上擂台,心中还有几分忐忑。但听这吴用一通言语,所谓“江湖闲汉”,再看他人,便是个相貌猥琐之人,一对绿豆眼眯成一条缝,一张嘴斜歪着,脸上也俱是奸猾模样,更是驼背躬身,活脱脱就似一个街头地痞。

“喂!你叫吴用,无用是吧?”守擂之人轻蔑的摇了摇头,“却不知是哪里窜来的癞头瘪三,看你这模样顶天了不过是个街头老青皮,可挡得了我一拳?”

说着,他挥舞着拳头呼呼作响,“砂锅大的拳头,我且问你见过没有!?”

一番话罢,场下登时传来喧嚣的笑声阵阵,江湖中人本就血气旺盛,口无遮拦也是平常事。

这便有一人在场下叫道:“且一拳打将死他!”

“哈哈让这闲汉老杂毛见识见识你铁拳李三的厉害。”

擂台一侧坐着的,却是那威武镖局的总镖师,便是个颇为厉害的人物,唤作洪宣。尤为擅长使得一手齐眉棍法,所谓“月刀年棍辈子枪”,枪棍这般长兵器,想要练出头来最是难得。但洪宣却曾经凭着一根白蜡杆,走南闯北行镖四方,打下威武镖局名头来,在落龙城府境中也是响当当的第一号镖局。

那洪宣早就是对这场闹剧感到厌烦,且之前那场中你来我往,你一拳来我一脚,在他看来更却是仿佛闹剧一般。

但这会儿,他却做不得主。

他座位旁边,却是坐着一个老头,满是膏脂的模样大模大样的坐在位置上,又穿着个宽大锦袍,一张胖乎乎的老脸满是油光,唇边一对八字胡翘着,一对王八绿豆眼长在脑袋顶上,便就好似个癞蛤蟆般趴在那里。

由是此人便道:“总镖头且莫要担心,此番即便招不到什么高手,也能壮些声势。”

洪宣脸色有些难看的抱了抱拳,随即叹道:“赖老爷,我这也是心中不安啊。这事真不该闹得这番大,我们镖局镖师走镖行那路便有上百次了,本是万无一失的,有些山匪也要忌惮一二。但这会儿传播开来,一旦行镖,是个人都猜到行的当是贵重镖物,到时候财帛动人心,那就难说了啊。”

那赖老爷捋着唇边的八字小胡子,顶上绿豆王八眼不冷不热的瞥了洪宣一眼,语气阴阳道:“洪总镖头,老爷看重你,这才将这番重任交予你,怎可容有半点差池”

“且整只队伍若都是你威武镖局的镖师,路途上尔等岂不是可以任意施为了,你当我赖虾蟆是那般容易糊弄的?”

听着这赤裸裸的话语,洪宣更是胸口堵着一口气,恨不得当场翻脸,若是不信威武镖局,又为何请自己走镖!?

只是他脸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却终究是难以说得出口

“嘿嘿”那赖老爷却又嘿嘿一笑,脸上奸猾道:“洪总镖头,何必动怒,我不过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这比擂要开始了,且观,且观”

洪宣堵着胸中一口闷气,面色难看的将目光移向台上。

此刻,台上两人也已然要手脚上动真章了。

铁拳李三却是戏谑着脸,丝毫不将同在台上的江湖闲汉吴用看在眼中。只是挥舞着拳头在擂台上走动着,享受着众人的追捧。

“若比便比,不若便去!”洪宣猛然一拍扶手,洪亮的声音将在场喧嚣压下。

那李三登时不敢再放肆,却是立刻面色一肃,箭步而出,铁拳挥舞挟裹着呼呼风声,朝着那干瘦佝偻的吴用而去。

他去势甚疾,拳势带风,倒也算是小有功夫。

只是吴用却斜咧着嘴角,三角小眼中好似闪过一道精光,佝偻的身躯蓦然一动,却是左脚先出,身形便同时一斜一侧,右脚紧随其后,借着瘦小的身躯便已然欺身而进。

下方的人群只见到两人蓦然一撞,那声势赫赫的铁拳李三便面色一变,整个人噔噔噔连退三步,却是连站都有些站不稳,踉跄了片刻竟是直接栽倒在擂台之上。

而与此同时,他那下身却是湿漉漉了一片,一股骚味便传了出来。

有人难以置信,揉着眼睛惊叫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那李三难道是个空架子?”

一众人等顿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场面顿时喧嚣起来,都是难以置信的看着台上一副瘦瘦弱弱、眼歪嘴斜的吴用。怎地都难以想象这人刚刚在片刻之间,便击倒了铁拳李三。

“你看清发生什么了吗?那李三怎么连尿都被打出来了!?”

有人这般叫着,顿时众人面色都难看了几分,闻到没闻到的,都捂着鼻子退后。

那洪宣倒是目光带着几分慎重的看了一眼台上的吴用,并没有因其形象丑陋而不喜,只是点了点头,随即轻挥了挥手,便也自有仆从上台,要将吴用请下擂台。

他却是直接入了洪宣法眼。

他人未曾看清,洪宣却是和楚升看的清楚。

那吴用不动则已,动则好似脱兔一般,佝偻的身形一瞬间却是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去势。两人相撞之时,吴用更是借身形之便,并二指而进,便是点在了那李三腹部关元穴位。

此穴位于脐下三寸处,有培元固本、补益下焦之功。

用现代医学术语而言,这一学位多用于泌尿

楚升倒是未曾想到这里,而是眼角略微有些抽搐,略带着凝重的看了一眼那吴用,却见到后者也正巧望来,那三角眼带笑,倒是让楚升面色一僵。

此人却是手辣心狠,出手则毫无轻重可言。

非是有生死恩怨,普通比擂又何必下此狠手,那关元穴可是与阴交、气海、石门三穴,共组丹田,为习武之人自身气海,为进身根本。

那李三尿泗横流,却是关元穴受了重创,牵及丹田,武道便毁于此。

君子自不当立于危墙之下,楚升便已心生退意。只是他步履刚退及两三步,那吴用却正处于擂台边缘,将下未下之时,却眼带戏谑,蓦然朝着楚升方向一指。

歪嘴一咧,却听到他道:“那位乃是我小兄弟,自与我一同。”

那吴用视线朝着洪宣望去,这一瞬间楚升却是顿住了脚步,脸上的杀机一闪而逝。

洪宣坐在椅上,只是轻思片刻,却拿目光看向楚升,口中道:“这一位少侠却是?”

他言语所指,目光所向,众人纷纷望来。

楚升面色早已恢复平静,不悲不喜,遗世而独立。

众人视线投来,他便扶剑而上前,人群自然分开一条道路,楚升便踏上了擂台,来到了那吴用身边,却是朝着洪宣一抱拳,口中却道:“在下乃是三山十三峰,龙首峰掌门楚升。”

“三山十三峰?”洪宣眼中一喜,随即点头,“出自落龙山脉,那自然可同去临江城。楚掌门,这一路到时却还要麻烦你照看了。”

楚升刚要张嘴拒绝,便忽而感到一股杀意笼罩,他心中一突,本能的朝着吴用看去,却见到此人眯起三角眼,正兀自诡异的看着自己。

若在这一刻动手自己毫无把握!

心中绷着,楚升只得暗暗咬牙,笑意便如春风拂面,微微点头。

他出身摆在这里,场下众人算有好胆,便也不敢挑事。

只是那吴用却是咧着斜嘴,横着三角眼,拿那手勾着楚升肩膀,嬉笑自若道:“不知小兄弟竟是出身名山,在下方才还担心你胜不得比擂,错失了这好机遇呢。”

楚升心中发冷,口中却无比真诚,转身便要长拜谢过,吴用倒是赶忙拦住。

外人看来,两人却是个和睦好友。

只是那赖老爷却好似个花花绿绿大蛤蟆一般坐在椅子上,一手捋着八字胡,一对王八绿豆眼在楚升与吴用二人身上扫过。

第四十二章:来者

威武镖局的此次比擂,会持续三日,这便只是首日。

只是身为总镖头的洪宣却不喜这番做作,若不是犟不过那赖老爷,便根本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在他看来,这等于告诉各地匪徒,自家镖局又要运送贵重物品了!

各位,快些来抢吧!

因此,洪宣也不愿太过在意,也仅仅只在上午的时候坐在场边观看,午后便未曾再出现在那擂台侧边。而楚升与吴用,却是被他邀进镖局,便亦有赖老爷在一旁大喇喇的坐着,王八绿豆眼转动着,时不时捋一把那八字小胡子。

四人共同进餐,同时商议一下这次的行程。

然而对于行镖路线,洪宣却未曾透露半分,这天下走镖,主要便是在于一个“避”字。

避那大凶大险之地,避些穷凶极恶之人。

非是逼不得已,全无一个镖师愿意动刀动枪。

而在这个方针之下,行镖路线自然是重中之重,非是总镖头,他人少有得知,因为这行镖路线毕竟关乎整支队伍的生死安危。

甚至,有些还会对托镖人保密。

只是这眼前好似个癞蛤蟆般的老家伙势大,洪宣也不得不将行镖路线在私下与他透露。

四人在宴席之上,饮酒相谈的,不过是些无关轻重的事情。

比如,这佣金。

洪宣倒是个直愣的性子,因此在席上直接提起了这个问题。

楚升心中没数,他倒是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想那吴用这家伙是个江湖老油条,相比之下最是门清。且自己被动的搀和进来,也有这吴用的一份缘由在,楚升便闭口不言,只让这两个老油条之间打机锋。

吴用倒果真是门清,倒是没急着开口,而是捋着胡子,斜着三角眼,一边往那斜嘴里丢着菜蔬,一边好整以暇道:“洪总镖头却看我手上功夫如何?”

洪宣便笑,拿手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口中道:“这功夫自是不弱的”

“那洪总镖头且看我这小老弟如何?”吴用拿筷子指了指楚升。

“这位楚掌门出身三山十三峰,乃是名山山脉之中宗派,想必亦是极佳的。”

于是吴用便慢吞吞的夹着菜蔬,斜眼余光打量了一眼洪宣,“所以洪总镖头觉得多少应当是合适的?”

洪宣闻言,倒是皱眉思索了一阵子,有些肉疼道:“若这番顺利,便各予二位白银一百两,两位看这个价格可合适?”

镖局赚取的钱财,不过是行镖的佣金,这视镖物的珍贵程度,价值高低,路途遥远危险程度而定。当然,楚升对那押运的是何镖物都不知,也自然不知行镖佣金总计几何。

只是看洪宣这个样子,要么这已经占了不少部分,要么这家伙就是真觉得这价格心疼。

余光瞥了眼一旁的吴用,见这老滑头面色不动只顾夹菜,楚升便也噤声不言。

“洪总镖头却是小气了”那赖老爷摸着八字胡,一对绿豆眼转了转,呵呵笑道:“我却做主,二位便各有一百五十两,可否?”

吴用便也应声笑了,那歪嘴吃的满脸菜油,他却不嫌不管,只拿手心一擦,眉开眼笑道:“这位老爷却是大气,这么丰厚的佣金,我兄弟二人自然会尽心尽力,你且放心。”

“哈哈两位也且安心”那洪宣擦了把唇边茂密的胡子,又摸了摸那光秃秃的脑袋,却是半分没意味到这有多么古怪。

“这一次行镖,我已是亲自请了那三山十三峰中,尺木山上知命公亲自下山!另有龙爪峰掌门、龙角峰掌门就此前来助阵!”他豪迈的哈哈而笑,“想必这几人,楚掌门应当也是有所知晓的。此趟行镖,必定是万无一失的!”

他这是在表达他心中的不悦,将此事说出,自然显得楚升与吴用二人并非是太过重要的。

语气当中的意思,却是尔等应当好生计较,莫要得寸进尺。

楚升在一旁听着,面色未曾有过太大变化,只是内心却是一震。

三山当中尺木山上知命公,乃是宁州境内赫赫有名之人。如此,再算上自己,又有了那龙爪峰、龙角峰二峰掌门随行,加上这眼前这威武镖局总镖头洪宣、不知深浅的江湖闲人吴用

这番队伍,却是繁杂,但也是阵势十足。

如此大敌当前模样,却是在提防什么?

那边,赖老爷在这洪宣话音落后,却也开口道:“这趟镖,我也会随行,到时候却也还望二位好生照顾啊。”

洪宣听了便皱了皱眉,想来他之前从未听这姓赖的说起过,便迟疑着道:“这个似有些不妥吧。”

那赖老爷毫不在意,拍着桌面笑道:“洪总镖头,你却是在担心我给你添麻烦不成?”

“这个不敢!”

“这趟镖如此重要,我自然要一路随行”赖老爷说着,绿豆眼中有些肃然,凑近了洪宣低声道:“你们江湖人士,谁知个中性情如何,我若是不随行看着,却是要如何放心啊。”

这话自然是非常的露骨与针对了

洪宣面色不渝,但他那放在桌下的手掌攥了又攥,却还是把这股气憋在了胸口,只是铁青着脸不说话。

楚升在对面看的无比清楚,心中便也有所奇怪,哪怕这赖老爷是托镖人,又怎可如此拿大,似乎就吃定了洪宣不敢反抗一样。

“当然,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所以我也理解洪总镖头的担忧。”赖老爷脸色变得却是很快,一转便又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笑着道:“但各位却也不用担心,我也会带有一位高手相伴,必不会拖诸位后腿。”

说着,他拍了拍手,随即在场三人便同时听到门外沉稳有度的脚步声响起。

三道视线同时望向门口处,却见那房门带着“咯吱”声被推开,便好似有一股凶悍的气涌来。

来者却是身材高大,行步之时脚下生风。步伐沉稳,不急不缓,甚至连步履间的距离亦是正正好好。

此人正值壮年之时,便是燕颔虎颈,虎背蜂腰。那手掌宽大,左掌覆在腰间挎着的佩刀刀柄之上,目光在桌前众人身上一扫而过,脸上一闪而逝略有轻蔑之意,却不言不语,直立在那赖老爷身后站定不动。

楚升抿了口茶水,目光在这人脸上一扫而过,眼睛却略微的眯了眯。

站却如松,行路带风,举止有纪,胸有豪气。

这人当是出身自行伍之中。

随即,楚升的目光落在了那肥头大耳的赖老爷身上。

这人也是神秘,对军伍中人召之即来,对行镖方也是毫不客气,举手投足都尽是中上位人的姿态,此人又是个什么路数?

那吴用瞥了瞥这来人,便低头吃菜,却是晾着不言不语。

赖老爷自是攥着那胡须,小眼睛里满是得意,冲着洪宣道:“怎样,总镖头却觉得这人如何?”

洪宣的目光认真在赖老爷身后之人身上打量着,面色严肃了几分,抹了抹下巴上络腮大胡子道:“这位壮士当不是无名之辈。”

那人冷哼一声,不言不语,却是未曾拿正眼瞧他。

但这人虽是心高气傲,却有一身气度,也是真正的豪杰。

洪宣行得多了,见得广了,便丝毫没有放在心上,那目光在这人身上转移着,直至落在他那佩刀之上。

刀鞘古朴,不显不露,自外看去便如市集上的普通刀剑。

吴用却开口了,他那歪嘴一张一合,“壮士,手中佩刀可观之?”

那人冷哼一声,不屑答话。

赖老爷面色有些不悦,回头想要瞪他一眼,但是他坐在位上,如此却只能抬头看人,于是心中更加不渝,冷哼道:“杨元志,你却是长脸了!?”

此言一出,楚升心中便升起了一股厌恶之感。

第四十三章:解刀

江湖豪杰,往往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但往往也会对上了眼便英雄惜英雄。

这来者虽是高傲,但一身气势却是不弱,满身正气亦是十足,想来当是一个英雄豪杰般的人物。

如此人物,却被人轻易折辱。楚升看向那趾高气昂的赖老爷目光之中,厌恶的神色更重上了几分。

吴用心里倒是全没有半分这种想法,而是一边夹着菜,一边满是戏谑的看着那窘迫的来者,望着那高大雄壮的身躯在那赖老爷面前都矮上了几分,便在心中冷笑了三两声,自顾的摇了摇头。

那赖老爷不知是个什么出身,口中却多是些污言秽语,极尽刻薄之色。正说的那杨元志低下头来,摁着刀柄的手掌紧了几分,但却终究复又撒开来,只是抿着嘴,似个闷葫芦一样不言不语。

楚升眼里却是看不过去了,便开口劝阻道:“赖老爷,你却是敏感了。”

他站起来,目光看向那杨元志,“即是佩刀,又岂是摆设,想必是性命所托的兵刃,不愿给我等观之也是人之常理。”

杨元志微抬了抬头,眼眸撇了一眼楚升,面色没有半丝半毫变化。

“唉”赖老爷骂到这时,也有些气喘。那杨元志更是个闷葫芦,没有半点回响,他便也就息了继续辱骂下去的心思,愤愤的朝着杨元志的小腿踹了两脚,转过身来朝着楚升道:“倒也不是小小的解刀一事”

“我这个人,最好面子,这人不给你们面子,便是不给我赖虾蟆面子。似这等瘪三,当然要好生教训教训!”说着,他还尤有气愤未平的模样,狠狠的瞪了杨元志一眼,起身垫着脚戳着杨元志鼻子道:“你且给老爷我好生记着,这次便饶过了你,若不是楚掌门开口为你求情,老爷我打断你那条狗腿。”

杨元志又抬头看了一眼楚升,眼神里却是多有几分复杂的意味,他上前了几步,却是解下了佩刀便握在掌中,横在楚升面前。

那面容之上的表情依旧是冷的,只是口中却道:“遇到一个懂的,那便解刀给你一看又有何妨。”

楚升愣了一下,旋即起身行礼。

赖老爷可以对这人非骂即打,但楚升却不可如此,对于这番有本事有能力的人,他始终是颇为敬服的。

以双手接过长刀,楚升离得酒桌稍远了两步,便就此拔刀出鞘。

刀长有一尺二寸,其刀身如镜,室内仿佛都因此变得冷气森森了几分。

楚升横着长刀朝上,那刀身一面便映出了一张俊秀的脸,他赞叹的点了点头,又略微转动手腕,光芒打在刀身上,刃口正凝结着一点寒光,仿佛不停的流动,更增加了锋利的凉意。

这却是一柄少见的宝刀。

洪宣自然是早已忍耐不住的上前来,也接过长刀观摩,嘴中便是禁不住的啧啧称奇。

就连那吴用,都忍不住抬眼看着,好一会儿才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继续低头夹菜。

“这是口宝刀啊!”洪宣越是观看,越是心喜,他本能的抬手往脑袋上拔,但拿了个空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复又从自己蓬松的络腮胡子里拔下一根,往刀口掠过。

那便是吹毫而断。

楚升的目光落在了刀背之上,那刀头阔长,形似半弦月,背有歧刃回钩,钩尖似枪,间或似云纹般,呈波浪形状,别致而独特。

“这柄刀可有什么来头?”

他的话,登时让洪宣也反应了过来,便细细的观看刀背之上的歧刃,滞了滞方才道:“这倒是像极了偃月长柄刀。”

《刀八色》有载,偃月长柄刀便是其一。

杨元志此时倒是露出了笑容,便将佩刀从依依不舍的洪宣手里接过,慎重的合上刀鞘,便开口道:“刀便名‘偃月’,让各位见笑了,只是家传宝刀,并无来头。”

他寡言寡语,仅仅一句话便堵住了话头,随后又退回了赖老爷身后。

楚升与洪宣便都各自归位,洪宣则是满面通红,登时朝着那赖老爷举起了酒杯,口中便道:“不意赖老爷竟然有如此护卫,倒是我多想了,还望海涵。”

楚升敏锐的捕捉到,那杨元志眼角抽搐了一下,面色沉了下来,但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赖老爷让杨元志出来亮了亮相,似乎有点为自己撑场面的意思,见洪宣态度软了下来,也就挥了挥手,打发那杨元志先行离开了。

却无半分尊重的意思,然而杨元志好似死心塌地一样,不敢有丝毫违背。

于是房间内便且又剩下了四人,洪宣态度软化,赖老爷倒也是个机灵的,也就跟着就破下驴,席间便也恢复了热络。

酒过三巡,洪宣却是已然面色红润了起来,大脑袋朝着赖老爷凑了过去,喷着酒气道:“其实若是赖老爷愿意愿意以那柄刀抵价,这趟镖我威武镖局可是愿意不收一毫一厘。”

席间的吴用抬了抬头,三角眼掠过了洪宣与赖老爷二人,却没说半句话。

楚升倒是有心劝阻,便硬着头皮开口道:“其人不在此处,如此却是不妥吧。”

“嗳!”赖老爷那绿豆小眼转了转,掐起手便在桌面上算了起来,脸上的枯树皱纹都舒展了开来,便一摆手豪气顿生道:“有何不妥!”

“那柄破刀又抵得过几个价,我便做主,待到临江城,那刀许了你了。”

这人却是为了省下那行镖佣金,但落龙城至临江城,日程不过一两日,佣金再多不过三四千两顶天了。

而一柄宝刀,其价值却是难以抵算,若是遇到好刀者,万两亦是卖的。

洪宣得了这一诺,脸上便更是乐开了花,举起大掌朝向赖老爷,却是满面红光道:“那我们便击掌立约?而楚掌门、吴用兄弟就当席做个见证?”

吴用自然是并无不可,而楚升却面色严肃了几分,起身离席而避。

这番买卖的见证,楚升宁愿冒着得罪这威武镖局总镖头洪宣、与不知深浅的赖老爷的风险,也是不能做的。

他的离席,自然惹得洪宣心里不快。但好事当前,却也没有表态,只是自己给自己打着圆场道:“既然楚掌门不愿见我得宝刀,那吴用兄弟可愿意做个见证?”

吴用瞥了眼前这两人,一个奸猾短浅,一个胸无沟壑,三角眼里满是戏谑与鄙视。

但他脸上却笑得非常乐意,只是点头,一边嚼着口中的菜蔬。

在他作为见证之下,洪宣便与那赖老爷击掌而约,许下了那柄名唤偃月长刀的买卖。

第四十四章:芸儿

出行之时,便是在两日之后。

约好此事,众人便也就散了席,楚升出了这威武镖局,望着门口不远处那依旧热闹的擂台,面色有些冷淡。

席上三人,这威武镖局总镖头洪宣,一手白蜡杆行镖天下,本以为是个江湖人物。但今日一见,倒是个胸无沟壑、好夺人之美的家伙;那不知深浅的托镖人赖老爷,行事嚣张肆意,不将护卫当人看待,贪财好利,为了一份行镖佣金便卖了自家护卫家传的宝刀,如此目光短浅,不知死活。

至于那所谓的江湖闲汉吴用,斜眼歪嘴,阴沉可憎,平白将自己拖进这趟难以琢磨的行镖队伍当中,却难说怀了什么否测心思。

遍观而过,却也只有那杨元志,虽然面对赖老爷低声下气,但却是个英雄人物,被楚升高看一眼。

心中思虑万千,楚升却听到身后传来叫喊,他回头看去,便见到那吴用正摇摇晃晃的朝他走来,咧着斜嘴喊着楚升,三角眼里满是笑意。

楚升心中有些发寒,自己无故被拖进其中,都是拜眼前这人所赐。

按捺住心中的郁结,楚升见他脚步趔趄似是将倒未倒,便也就上前一步托住了这吴用,脸上笑着,口中却冷漠了下来,语气有些森寒道:“你若是心中自有计较,何必将我拖下水?”

那吴用便抬起一张好似真是个醉汉的半醉未醉脸,目光却如同针一般扎在楚升脸上,“楚兄弟,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都是聪明人,又何必互相打哑谜?”

“呵呵”吴用踉跄着脚步,毫不在意的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楚升手上,“楚兄弟你是三山十三峰的人物?”

“是”

“三山还是十三峰?”

楚升抽了抽面皮,咬牙道:“十三峰!”

“那便是了”吴用突然站稳了脚步,一张猥琐的脸变得阴森了几分,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楚升,“我说却是从未听过什么姓楚的掌门,你若是三山之上内门弟子,我却还畏惧你几分。”

“小小一个龙首峰掌门,端的敢在我面前拿大?”吴用眼底满是轻蔑,口中唾了一口浓痰在地,拿那脚底摆弄着,阴森的笑道:“我且说与你知,该你知道的便知道,不该你知道的却要好生自己埋在心里。此番是我吴爷看上你,那是你的荣幸,让你一同行镖那便行镖。其他的事情,你理会凭多作甚?你却是没听过这样一句话?”

“却是叫做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言语间,威胁之意已是溢于言表。

楚升目光深沉,面色不动,与眼前这人对视,手掌已然按在长剑之上,眼眸中满是锋锐的杀意。

剑出鞘,不足半寸,那吴用却是蓦然上前一步,便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右掌猛然拍在了楚升拔剑的手背之上,劲气凌然,硬生生是压着楚升的手背将长剑合鞘。

“楚兄弟,你却是敢在我面前动手?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吴用三角眼里阴森森一片,咧着斜嘴道:“我吴用虽是个江湖闲汉,但怎地也算是在江湖上混迹了这么一二十年,勉强算是一个宿老,你这等稚童在我面前卖弄把戏?”

他摇了摇头,眼角满是蔑视。

楚升心中更是怒极,然而此刻被人所制,却是鱼在案板上,已然身不由己。

右手按住楚升的手背,抵住长剑,吴用嘿嘿笑着,便用左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瓷瓶,单指将瓶塞拨开,便笑眯眯的看着楚升,温声道:“楚小兄弟,且听我这个老大哥一言,将嘴张开来。”

眼角抽搐了几下,楚升深深看了眼前这吴用一眼,却是没有徒费心思,而是直接张开了嘴。

“桀桀听话!你吴用兄弟最喜欢这种听话的人了。”吴用单手将瓷瓶对住楚升口嘴,便径直将瓶中一枚小小丹丸倒入了口中。

“咽下去”吴用笑着拍了拍楚升的脸,“别跟你吴用兄弟耍这些小招数。我在江湖上喝过的酒,走过的路,遇见的事比你吃的盐还要多,你想玩的都是我玩剩下的。”

真真是老江湖,不仅滑头,而且深知江湖中各种手段,楚升也知道瞒他不过,便硬着头皮将丹丸吞下。

无味,亦未曾看到颜色,更不知有何等效果。

不过吴用自然会告诉他的。

眼睁睁看着楚升将丹丸吞下,那吴用却是咧着斜嘴一笑,浑身凌厉气势一收,复又似个闲汉地痞模样,伸了伸双臂打了一个酒嗝,“好了楚大掌门,兄弟我在这里跟你开玩笑呢,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他摇晃着脑袋逼近,楚升便退后了一步,随即站定。

吴用摇晃着身子站在了楚升面前,伸着脑袋凑在楚升耳边,却是一字一顿道:“两日之后,你吴爷我要见到你出现在此处。”

“不然你吞下的旭日阳丸,会让你后悔的。”

他言语未尽,森森的笑了两声,却是退后了一步,拍了拍楚升的肩头,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便又转身一脚浅一脚深的顺着人流而去。

楚升站在街头,望着人潮涌动,心里满是寒意杀机。

他目光森然,看着那吴用慢慢消失在人群当中,突然却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随即肩头便被人拍了一下。

蓦然回转,却是个垂着辫子的小女孩,那面庞细致清丽,一对忽闪忽闪的眼眸正看着楚升。

楚升突然的转身倒是将她自己吓了一跳,有些紧张不安的盯着楚升看。

将心中肆虐的杀机平息,楚升有些僵硬的面容柔缓了下来,认真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女孩,便也就笑了,“怎地未曾去伴着你家姑娘?”

“那个就是我家姑娘让我来请你的。”

“哦平白无故让你来寻我作甚?”楚升毫不在意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上柔顺的黑发,倒是让后者面色羞红了一片,噔噔噔后退了三四步,眼睛里有些警惕的望着楚升。

那眼神,就好像是小萝莉看到怪蜀黎一般无二。

楚升便有些赫然,转移话题道:“我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芸芸儿。”

楚升便笑,正经的朝着小女孩行礼,口中道:“那芸儿姑娘,适才是在下有些唐突了。”

芸儿便更红了脸,皱着小琼鼻,脚下小鞋在青石板上蹭着,不好意思的低头轻声道:“那那我原谅你便是。”

“那个我家姑娘还在等着你,我们这就去吧。”

她毕竟是个小女孩,心里记挂着这个事,急急的便要拉着楚升走。

后者便也就跟上脚步,放缓速度和她同行,一边轻声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来此处寻我?”

“那个早上帮姑娘买些胭脂,不经意走岔了路,便正巧看到你在这边。”芸儿低着头双颊有些发红,她却不是走岔了路,而是贪嘴这边的糖葫芦好吃,于是便绕路而来。

知晓的点了点头,楚升便复又问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哦。”

“啊?什么?”

“你家姑娘让你来寻我作甚?”

“这个啊”芸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在楚升的视线中她张了张嘴,却说道:“这我又哪里知道啊,等你见到我家姑娘自去问她不就是了。”

于是楚升便笑,想想去套一个小女孩的话的确不像话,便也不再问及这些东西,而是不缓不急的伴着芸儿往来时路而去。

芸儿倒是个贪玩的性子,走在一半时不时便为一些小玩意或是零嘴牵住了视线,虽说是吃不到买不得,但巴巴的看着也解馋。可楚升哪里看得了一个小丫头馋的在摊前走不动路,每每此时便上前解囊买下。

小女孩的性子,天生的便有种活泼与可爱。本来在楚升这个陌生人面前时是拘谨的,又因为上次的事情,闹得自己险些不得台,便让芸儿给心里记上了。只是楚升面对她却是个平易近人的样子,又给她买些小东西与糖葫芦,芸儿倒是很快熟络了起来,性子便也就更放开了,路上倒是满载着欢笑。

临近已然望见那醉荷苑楼阁,芸儿便小有模样的收敛了几分,领着楚升便要走入其中。

只是刚要踏进其中,小丫头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对水汪汪的眸子扭头看向楚升。

“那首诗”

“诗?”

“有没有下阙?”

第四十五章:苑主

“下阙?”

透着袅袅熏香,楚升将目光从对坐的清丽美人脸上移开,泰然自若的笑道:“诗本就是偶然天成,强求不得。”

“所以,清霜姑娘让芸儿来寻我,便为得是此事?”

这却是已然身在了醉荷苑楼阁,清霜姑娘的闺阁当中。

若是被此处的常客所知,恐怕都是会嫉妒的红了眼吧。

楚升倒也未曾想到,自己在醉荷苑闹将一通,却入了眼前这人的法眼。相传青楼女子多爱慕有才之人,倒还真是如此,自己反倒未曾被责怪,而是进了闺阁。

听楚升亲口说并无下阙,对坐的清霜心中不由有些遗憾,又带着几分小期待问道:“那楚公子可又有其他诗作?”

楚升便笑着摇头,抿了口茶盏中荡漾的清茶,随即道:“清霜姑娘,若是并无其他事宜,那在下便就此告辞了。”

他被牵扯入行镖一事当中,心中正是繁杂郁闷极了,又哪里有闲情在此处与她虚与委蛇。

清霜有些气苦,来醉荷苑的人,哪个男子不是好生奉承她,又哪有人这番不知情调,当她面上摆脸色,一言不合便要直接离去。似是带着一泓湖水的眸子望着楚升,便见他握剑起身,拱手便要告辞,清霜在心中纠结了片刻,却还是开口道:“楚公子且留步”

正要推门而出的楚升顿了一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这个清丽曼妙的女子。

“此厢倒是有一事要说予公子听”

眼眸微抬,清霜微蹙着细眉,看着楚升问道:“两三日后,威武镖局有一趟镖,敢问公子可是要随行?”

楚升心里一顿,眼中有些惊疑不定的望着清霜,皱了皱剑眉,便在门口处站定。

“有何不可?”

“这趟镖不会太平。”

眉头微挑,楚升返身在桌面前坐定。

他知道这趟镖的水深,那赖老爷不知身份,那吴用更是心有所图,这路途上必定不会平静。

但这些事,眼前这位青楼中的头牌又是如何得知?

“可否详说?”

清霜便摇头不语,只是低头为楚升斟茶。

看了她一眼,楚升端起茶盏,将饮未饮间,却是叹了口气,“已经没法脱身了”

说罢,在清霜略带着担忧的目光中,他举杯饮尽茶水,便站起了身,朝着她一抱拳行礼。

“谢过姑娘提醒,只是不管此次是福是祸,我都已经避不开了”

随即,他扭头离开。

然而拉开那扇房门,楚升却顿了一下。

眼前却是站着一个妙龄女子,穿的是一身白衣,做的随是男子装扮。

然而容貌秀丽却掩饰不得,那清眸灵动,眼中好似有一汪清泉般,满身灵气几乎要溢出来般。

其人眼带戏谑的撇了楚升一眼,毫不退让的上前一步,楚升自是有礼的退后一步为她让开道路。

自一侧擦肩而过,楚升便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幽清香味道,却是很少闻见的。

“啪!”

她双手芊芊,背在身后,正转着一柄白纸扇,本已离开,然而却转起皓腕,白纸扇便打在了楚升胸口。

转身,灵动的目光飘荡在楚升面上,开口问道:“龙首峰来的楚掌门?”

却是清音娇柔,低回婉转。

“大闹我醉荷苑的亦是你?”

楚升心底微惊,行礼称是。

“清霜未落黄花在,山雨忽来修竹鸣这诗句是你写的?”

楚升便摇头,这种盗他人诗作以图名利的事,自己倒是做不来。

而且,这其实也并不是一首诗作,而是自两首诗中截取而得。

“清霜未落黄花在”一句,题目已失,原诗为:独鹤南飞送好音,山中桥梓共成阴。深衣伛偻如初命,扈酒从容向晚斟。城里谁家开寿域,堂东多士作儒林。清霜未落黄花在,笑折高枝绕鬓簪。

而“山雨忽来修竹鸣”一句,则出自另一首无题七言绝句,原诗为:佛灯渐暗饥鼠出,山雨忽来修竹鸣。知是何人旧诗句,已应知我此时情。

那日,楚升不过是心怀戏谑,便挥毫而就,倒也未曾想就如此力压全场。

“你倒也是诚实”女子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看向清霜,便道:“姐姐你可知晓了,本就非是他所作,下阙自然是无从提起。”

清霜抬头看了眼楚升,如玉的面容倒是未曾有太多变化,而只是浅浅摇了摇头,复又起身转向女子行礼,口中称道:“苑主”

后者便当仁不让的在主位上坐下,面向楚升嘻嘻而笑,露出两排银牙,又挑了挑眉,拿芊手在低矮桌面上拍了拍,黄梨花木上便留下了浅浅掌印。

“怎地,楚大掌门,却还要我邀你入座吗?”

心底苦笑了一声,楚升甚至觉得自己今日是否走的水逆,怎地接连遇到些莫名的人。眼前这女子也是不知深浅,和那吴用相比,恐怕武功还在他之上。形势如此,楚升也只好点了点头,便入了座,那清霜姑娘便坐在侧边,为二人冲茶。

“行镖一事,你想知道缘由?”

楚升点头,他是被人架着上台的,却是一头发懵,他可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在行镖路上。

“不巧本苑主倒是知道。”她灵动的双眸盯着楚升看了片刻,见后者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喜怒不溢于言表。不禁无奈的撇了撇嘴,扭头看向一侧的清霜,双眸中眼珠转了转,便开口道:“你想知道,那便再吟一首诗来,我便告诉你,到时也好让你死个明白。”

“怎样?”

她前倾着身子,面容上带有调笑之色,楚升心中便有些不喜,拱手道:

“在下不会作诗”

“这我知道”她抬起茶盏,飘动的目光又落在了茶盏上,“我也不会泡茶,但是我会喝茶,而且本苑主还能说得头头是道,任谁一眼看去都认为我是好茶之人,若是我不说,谁又知道?”

“你不会作诗,那你吟来一首不知名的诗句即可,我二人权且当是你作的罢了。”

眉头皱了皱,楚升不卑不亢道:“只是违背不了自己本心。”

“那你便是不给本苑主面子了!?”女子一举一动不为他人所揣度,此刻更是说翻脸便翻脸,将那茶盏摔在桌面上,眸带煞气的看着楚升,更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模样。

“苑主”清霜在一旁平静的为她再沏上,推到她面前。

于是她便笑,转瞬又回复了平静,嘻嘻的看着楚升,饶有兴趣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楚掌门倒是极好的养气功夫啊。”

“本苑主自是跟你开玩笑的,你我今日一见如故,这趟镖里的错综形式,我告诉你又有何妨。”

第四十六章:花仙

“不知你可知那大夏都城内,却有这么一位人物,权倾天下,万人之上?”

本是想了解这趟镖有什么问题,但楚升没想到这苑主开口便如此之大,旋即有些皱眉不解道:“这又和眼前行镖一事有什么瓜葛?”

“你且答来”

“想必只有大夏皇帝了吧?”楚升想了想,心中自然是跳出了这样的答案,一国之尊,自然也就是那万人之上了。

“不然”她似乎很是喜欢看人答错皱眉不解的样子,嘴角露出了像是小狐狸得逞一般的笑容,把玩着手里的折纸扇道:“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便是那大夏九千岁了!”

楚升皱了皱眉,心里有些恍然,却道自己还是对眼前这个世界了解的并不深入,天下大势,一动则牵发千万。这眼前之事想必根源之处,也是在于那大夏都城中所谓的九千岁的身上,看似遥远且不关己身,但往往会意想不到的波及而至。

这倒是非常符合楚升那个世界流传很广的一句话。

南美的一只蝴蝶挥动翅膀,有可能引起北美的一场龙卷风。

“你又可知,再过半个月,便是那大夏九千岁生辰?”看楚升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女子便已然知道眼前这人应当是猜出了两者的关联,便赞许的笑了笑,“九千岁权倾大夏,他的生辰,这大夏诸多阿谀奉承的官员又哪里会放过。”

楚升心思通透,自然一点便明,恍然道:“那威武镖局所接的行镖,莫不就是城中知府遣送至都城,要在半个月后献给那九千岁的生辰纲了!”

如此一看,事情尽皆明了。

那赖老爷嚣张非凡,目中无人,却是因为背靠知府,有朝廷庇佑,自然是行事肆无忌惮。

正是因此,洪宣虽然多有不满,但却不敢忤逆赖老爷的意思。他不比寻常江湖人,那威武镖局便设在了落龙城,他却是个有家业有牵挂的人,只得硬着头皮忍下。而那杨元志出身军伍,却对赖老爷言听计从,想必也是畏惧赖老爷身后的知府大人。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她嘴角翘了翘,露出狡黠的笑容,“大夏朝的官风如此,即使是不贪赃枉法的清廉知府,一任三年下来,仅例所应有的各项陋规收入也有十万两银子的进项。”

“而我们的王知府,可不是一个清廉的官,上任已是足有三年,你却是猜猜,他已然捞了多少银子了?”

楚升默然不语,却又听她道:“去年,诸地方官员回京述职,那所谓的九千岁设宴相邀,却是定下了一条规矩,五十万入州府、八十万进六部、百万得三公之位!”

本来正端茶饮水,此刻听她一言,楚升却连手都抖了一下,这可谓是明白的买官卖官了。

那朝堂之上,三公之位,可是随意便可许人的吗!

不过,这毕竟非是己身事,楚升心底震惊则已,却并未有太大的感慨。

“王知府自然是心比天高,只是落龙城不比其他富饶所在。任是他几番搜刮民脂民膏,也不过得了有三十万两银子。此番,便是要作那生辰纲,送往京城的。”

“虽不足五十万,但三十万两换个富饶些的地方任职,却也还是可以的。”

楚升心中微动,借着饮茶的动作,不留痕迹的撇了她一眼,便道:“你也动了心思?”

“楚掌门果然一点就透”后者毫不掩饰,而是嬉笑道:“若不是如此,我何必坐下跟你讲这些。”

“我又怎知你能成事?”

“你别无他法!被白日五鼠盯上,你只能自认倒霉。本苑主不出手,你又有什么脱身之策?”她言语里倒满是自信,展开白纸扇轻轻扇动着。

楚升看到扇面上,倒是以水墨画就的一株荷花,正亭亭玉立。

“敢问苑主,又有何依仗?”

“真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啊”她摇了摇头,哗啦一声将纸扇收起,“百花谷所在,不知这够不够让你安心?”

楚升面色不动,心里却有些微惊,对于百花谷,他倒是有所耳闻。

百花谷乃是大夏江湖上有名有数的大势力,百花九仙,更是以武功、美貌、才华俱全闻名。

无数武林中有着附庸风雅想法的人士,俱都是极为向往,亦是他们心中女神般的人儿。

心中有所明悟,楚升便开口询问道:“敢问苑主可是荷花仙?”

“啧啧不像是吧。”她脸上洋溢着笑,似是毫不在意,握着纸扇指了指楚升,“世间人总是心思不纯,贪心不足的。想要美貌、又想要武功、还想要才华三全,世间哪有这番好事。”

说着,她转了方向,用纸扇指了指一旁的清霜,又指回了自己,“花有冠、萼、蕊,哪里只是普普通通一朵花,花仙亦只是三人一体的一个称呼,”

“你只需要知道,我负责武功,清霜姑娘负责美貌即可。”

“那不知要如何称呼姑娘?”

“既是荷花仙,当然姓何。”

楚升了然的点了点头,复又问道:“不知何苑主准备如何行事?”

“现在你还无需知道。”

想了想,楚升心中明白她这是对自己还放心不下,便索性道:“我这边,却也有一个想法可供何苑主参考。”

说着,他将自己那后世所看某本著名书籍中某著名情节一一道来。

何苑主闻言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毫不在意道:“如何行事,非是我二人说了算。”

见她面色不动,但目光闪烁,楚升便知道她其实是听进去了,只是不愿表态,便也不在此处纠结,而是复又问道:“那白日五鼠,又是什么来头?”

吴用本就是个神秘的人,阴翳如此,当行得也不是什么正途。

“江湖事,你倒是一概不了解啊。”何苑主嬉笑了一声,用纸扇点着桌面道:“本姑娘倒是心情好,便说予你听。”

“白日五鼠,便是那寒仓鼠、镰鼬鼠、土拨鼠、速掘鼠、林跳鼠五人。”

“五人行为做事,倒是几多偏激阴险,肆无忌惮,平日里游荡于大夏顶繁华的城池所在,最喜好肆意挥霍钱财。”

“至于那钱财来源,自然便行得是那夺人钱财,害人性命之事。他们五人往往喜好和那绿林间打交道,夺人财产、基业,便四散逍遥,每隔五月必然将钱财挥霍一空,随后再寻目标。长此以往,坑害的已有数十家有万贯家财的士绅。”

“天下六扇门黄字捕头倒是一直在四处抓捕五鼠,只是每每却被五人脱逃。这一回,他们想必也是盯上了这趟镖,三十万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这笔买卖做成了,自然是够五鼠逍遥快活好一阵子的了。”

第四十七章:五鼠

楚升静静的听着,看着眼前这位清丽狡黠的女子将那所谓白日五鼠的事端一一道来,并未插嘴多言,心中却是明白,百花谷必定有自己一条特殊的情报渠道,不然不会知道的如此详尽。

而一旁的清霜却也是安静的斟茶浅笑,并不多言语。

末了,那何苑主饮罢一盏茶水,挑眉看向楚升道:“如何,而今当知对手是何等人物吧?”

指尖叩打桌面,楚升面容不变,只是浅笑:“白日五鼠,亦不过鼠辈。”

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战略上当然要藐视敌人,这是太祖曾经说过的箴言。

何苑主倒是面带讥笑之色,摇着头道:“既然是敢白日行街,五鼠自然有所依仗。便是五鼠当中任何一个,武功都要压你一头。楚掌门你倒是心比天高,只是不知又要如何应对?”

楚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道:“不知道何苑主,可曾听过旭日阳丸?”

本是最为急迫的事情,他却偏偏放到了最后才询问起,且是状若平常,好似只是随口而言。

但眼前这两位荷花仙莫不都是心思聪慧的人儿,虽然楚升表现的面目平静,但是她二人却立刻猜到了背后的意思。

“楚掌门你倒也还真是忍得住啊。”何苑主眼角都抽搐了两分,眼神里也不免带着几分敬意。寻常人遇到这般事早就心急如焚,更是慌乱得不行,哪里像是楚升这样,还平静的坐在这里和她们两人淡然的喝着茶聊着天。

“苑主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吧?”有些担忧的看了楚升一眼,清霜复又看向何苑主,语气不免有些急切与担忧。

“白日五鼠行事,又哪有什么好事,这群老鼠白日行街,便本就有祸至。”何苑主深深看了一眼楚升,随即解释道:“旭日阳毒,便是镰鼬鼠造来的毒丸。”

“此毒见效缓慢,随遍身血液而动,于次日日升见阳必起,初始时只会觉得燥热,烈阳愈重,便是愈发痛苦。及至正午时分,最是阳光炙热之时,中毒之人最后几如烈火焚身。这番轮回,倒是足有七日,第七日便是好似火焚心肝,常有人耐不住便自寻短见,亦或是自断了经脉。”

“自断经脉?”

“此毒一则因烈日而发,一则游离于遍身,但一运起内力,便会附着在经脉之上,如此在体内如同火灼一般,这份苦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忍耐得了的。因而,最终大都选择了那自断经脉这个法子,便脱离了苦海。”

“便也成了一个废人”楚升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中沉重异常,他缓了缓问道:

“若是不见阳呢?”

“那倒是无忧,只是第七日一至,便也是如故。”

“此毒可解?”

“西蜀之外,极西之地大雪山,山上养得一种极寒冰蚕,取蚕丝一缕,以雪水吞服,即可解旭日阳毒。”

“一缕?”

“不然楚掌门认为呢?”何苑主笑着摇头,“那极寒冰蚕生于玄冰之中,食冰髓而长。若是生吞,整个人怕是也会在一瞬间被冻成冰雕。”

楚升倒是老脸有些一红,他倒是想当然了。

“如此说来,这毒不致死?”

“白日五鼠也不过是些一般人物,那镰鼬鼠本是辣手毒医崔知心的一个小小弟子,学艺不精但却好惹是生非,因此被逐出师门,那手艺学的自然也是不到家。”何苑主却是知道颇多的江湖秘辛,此刻也是娓娓道来,“这毒若是可致人死,他便也制得,只是却无法据此持续要挟控制他人;若是持续要挟控制他人,那便不是烈毒,无法起到毒杀的效果。”

楚升干脆也是虱子多了不怕咬,闻言也就稍稍安心了。

他站起了身,便朝着席间两人抱拳致谢。

“便也多谢二位姑娘为我解惑…”

语罢,便是当要告辞了。

何苑主自然是摆摆手,丝毫未曾在意的模样。而清霜则是拿那担忧的目光看着楚升,后者顿了顿,则终究是拔剑而出,便以剑作笔,似如龙蛇而走,于一面白壁上挥毫而就,随着那尘埃尽落,他便收剑而归,转而向二人拜过,推门而去。

“清霜姐姐,这人倒是个有趣的。”何苑主端起芊芊细指摩擦着下巴,目光落在那面满是剑痕的墙壁上,便见到上有一十四个字,连绵蜿蜒。

“一片秋云一点霞,十分荷叶五分花…”

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她道:“这人却又不知是从何处盗得这半阙诗句,比之上次那句‘清霜未落黄花在,山雨忽来修竹鸣’却是差了一筹。”

“清竹,莫不是你想着让他也写出一阙‘清竹’诗?”清霜却是调笑道,这话说的那何苑主何清竹俏脸微红,但旋即又散了去,暗地里倒是在琢磨这个的可能性。

本苑主可是有他龙阳之好的证据,害怕他不就犯!?

“清竹,那毒”

“你却别这样看我,我亦是无能为力。”何清竹倒是笑着摆手,“寒蚕丝可解,一些内力偏向阴寒且深厚的江湖高手,其实也可借着雄厚内力将毒逼出。辣手毒医虽然是使毒炼毒的行家,但毕竟那镰鼬鼠习之不精,估计连他师傅十之二三的功力俱无。”

说着说着,她见清霜正巴巴的拿眼睛看着自己,果断的摇头道:“这是个极耗内力的事情,我目前的内功修为却也还是做不来,而且我所修习的内力性质也与之不符。”

“不过”她狡黠一笑,却是道:“若是梅姐姐出手,想必是手到擒来。”

清霜便张口欲劝,何清竹便是个玲珑心思,哪里还不明白,当即就摆手道:“我知我知若是这事成了,那三十万两到手,便是带他去寒梅山庄走一糟也不是不可行的。”

如此,清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过细细想来,他出的那个主意倒也真可能是有几分可行性的。”何清竹思索着,兴起便道:“与其直接刀剑相向,总难免会有所伤亡的,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手段怎地也是要高上一筹了的。”

“走!我等一起去寻清芸她商量商量!”

出了醉荷苑,楚升心底却有些茫茫然,想要寻来自家师弟师妹交代一番,但想了想终究还是算了。褚之鸿与景子梅倒也帮不得什么忙,若是说与他们知,自己可还要多耗几分心神。

摇了摇头,他更觉得苦闷,倒不是为得被牵扯入这事当中,而是对自己武功不高的哀叹。若是自己身有一番神功,任是那白日五鼠又怎敢这番笃定的吃死自己。

心中苦闷难解,楚升摇了摇头,却也无奈的返回武馆而去。

然而将行三四步,他望着头顶那轮正当头的日头,却不由的一颤。

第四十八章:毒发

心中想了想,楚升却先是回了武馆,将事情大略的和褚之鸿说来。

倒也未曾提起其中危机变故,而仅仅言简意赅,只说自己欲随镖一趟,往临江城走上一遭。

褚之鸿却是也想要巴巴的跟着,便被楚升呵斥走了,只得郁闷的回到后院,转而教训起那些小子来。

简单的收拾了些许,楚升便径直离了武馆,转而在靠近威武镖局处租了一个房间,便就此住入其中。

午后匆匆而逝,转眼便已是月升星稀,楚升推开窗,倚着窗户眺望着明月光辉,心中却依旧是有些难安,好一会儿才回过来心神,迫使自己从迷惘中脱离。

间或时间已至,他便再次运起每晚必定习练的混元掌,运起体内劲气。

只是这么一动,便也就足以感受到那体内的不对劲,经脉便变得异样炙热。劲气流转之间,就好像是带着火气一般在经脉上横掠过,仿佛是有火焰在下方灼烧一般。楚升眉头动了动,咬牙强忍下这份痛楚,亦是不管不顾额头滴落如雨的汗水,继续习练混元掌。

然而越是推进,那份灼烧感却也越是强烈,片刻之后楚升已然是浑身汗水津津,嗓中干涩冒火,整个人的身体也在微微的颤抖着。灼烧的痛楚,由内及外,却是让他如火焚身,每每运气必然便传来多一分痛感。

“旭日阳毒当真狠辣!”

苦苦坚持颤抖着将混元掌习完,楚升已然是瘫软在地,整个人就如同是从水潭中捞出来一般,竟是连半分动弹的力气全无。而体内劲气一止,被楚升苦苦压抑忽略的痛楚便如同潮水般袭来,体内似乎有一股灼热的火气在四处肆虐,他甚至有种感觉,这把火会从内至外将自己灼烧殆尽。

恍惚隐约间,他甚至能听到自己体内血肉在火焰的灼烧下,变得蜷缩滴出点点油脂的声音。

强运内功,这便是引起了旭日阳毒的反噬。楚升心里苦笑,自己倒也还是低估了这毒效的恐怖,本以为不会致死便是咬牙也能挺过一二的,但却未曾想到有时候痛苦真的是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他脸上已然泛起些许不自然的红晕,唇嘴之上也有些泛干脱皮,全身上下的水分好像都被蒸发出来,顺着那万千毛孔往外流出一样,来不及擦拭遮住了眼眸的汗水,他目光一转便落到了那桌面上的茶壶上。

有些艰难的爬起,楚升抬手便掀开壶盖,不管不顾的往自己口中灌着茶水,似是这样就可以浇灭在体内肆虐的火毒。

只是茶水入喉,却起不到半分作用,他依旧是喉干舌燥,更是感觉自己整个人由内至外好像是个火炉一样,烧灼的自己坐立难安。心里更是烦躁异常,禁不住竟是拔剑而出,手臂颤抖无力,但火气由内至外,连带着他那目光却满是暴戾狂躁。

长剑只是寻常青锋,但却也是可以斩木穿人。

楚升脚步踉跄,目光定定的好似直了一般,痛感时远时近,折磨着他的神经,他的脸上飘忽着怪异的笑,慢慢的调转剑尖,望着月光下明晃晃的剑身,心中竟是有种想要解脱得大自在的想法。

剑,抖动不断,慢慢架在自身肩上。

刃,锋锐异常。

那股在体内肆虐的火毒就好像是一个引诱着人心的魔鬼一般,带来极致的痛苦与折磨,在他心间低语,早日解脱,何必受此火海折磨?

快些吧快些吧

死的痛只是一瞬间的,但毒的痛却是持久延绵的。

牙龈紧咬,楚升眼中升起了一抹血红,然而就在要挥手而动时,一股极致的寒气却是自他体内某处蓦然爆发而来,楚升瞬间便好似是从烈阳酷暑之下步入了那冰天雪地之间,甚至感觉自己浑身血液经脉都结上了冰冻一般,口中灼热的吐息也变成了寒气,更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手中的长剑都无法握紧,便是咣当一声跌落地面。

不知不觉间,他面目眉上却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原本被火毒逼出的淋漓汗水更是被这恐怖肆虐的寒气侵袭,成了鳞片般的冰屑,挂在了楚升身上,那湿漉漉的衣裳都有些硬邦邦的。

冷极冷

楚升僵硬着身子,缓慢的走向木床上,却是抖抖索索的躲在杯子中,紧紧的抱住棉被,似乎这样就可以在寒冷的冬夜取暖一般。

只是这却是在月光如水的春日,正是夜风和煦,不暖不热。

那是自体内散发的寒气,躲不掉,避不开,只能生生的受着。

但就好像是寻求精神的慰藉一样,即使以楚升的头脑也能够清晰想明白的事情,这会儿却被两股截然相反的感受侵袭,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只有“冷”这一个字。

他上下齿打着颤,拼命大声的喊叫了起来。

“小二!”

“小二!小二!!!”

未几,门前便传来慌急的脚步声,先是叩门声响,紧跟着一个小厮便望里撇了一眼。

一眼,便看到这客人正抱着床铺瑟瑟发抖,而距他三两步处,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还落在地上。

“客客人?”

“冷”楚升颤抖着吐出一个字,他感觉自己体内的热量在飞快的流逝,寒意将他整个人包裹,像是在寒冬腊月赤裸着身子陷入了冰河,被冰冷入骨的河水包围,从脚掌到头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抖。

“这个”小厮感受着窗外和煦吹来的夜风,却是清爽怡神。

有些怪异的看了楚升一眼,他倒也未曾多说什么,脚下不远处那把长剑代表了主人的身份。而他只是一个客栈的小厮,又哪里敢揣度什么,便飞快的道:“那我这就去给您抱来床棉被”

说着,他头也不回的窜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便抱着几床被褥急急忙忙走了进来。若不是已然入春,恐怕却也还找不来这些多的厚厚被褥。他帮忙盖在楚升身上,却也凑近看到了楚升发白寒霜的脸。

打了一个机灵,小厮又躬身问道:“客人?”

“窗!”

小厮便又惶急的去关窗。

“剑”

小厮顿了顿,复又多问了几遍,见楚升点头,便也就将长剑捡起,入鞘放在了床头。

一通忙活,他倒是累的满头大汗,而楚升却还是瑟瑟发抖。

见到客人没有再其他要求的意思了,小厮便静悄悄的告退了。

而楚升目光已然是有些直直的了,口中轻微的吐出言语。

若是细听,便是“热水”

但小厮人已走,楚升便也只能在这春夜间苦苦挨这突然在体内肆虐的寒流。

第四十九章:书帖

思绪与灵活好似从这躯壳中脱离而去,飘飘荡荡、渐行渐远。

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当楚升抬头时,便已然看到那熟悉的建筑,也看到了那熟悉的三个字的门匾。

赫山房!

“我死了么”楚升在门前呆站着想了一会儿,然而他的身体却好像时冷时热,脑袋里也直如同一团浆糊一样,痛得他难以集中精神,眼中的焦距时而失却了目标,一怔才又回复心神。

片刻,他抬脚上前,推门而入。

似乎天地变化,但院里的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变化,时光似乎未曾在这里留下什么痕迹。

每回楚升来到此处,看到都是这样一番情景,那老者依旧在聚精会神的书写着什么,未曾抬头也未曾停顿。

楚升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说不出口,且他这会儿脑袋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如何便又来了此处,更不知道自己来了后应当做些什么,便立在原地有些痴傻的站了一会儿,想了想又上前在老者身侧站定,将目光投在老者挥毫写就的书帖上。

笔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鼠须毫笔,墨便摆在石桌右上角,但砚台已干,三两墨锭便在旁边。

笔落,墨迹已经淡漠的几乎看不清晰,楚升不言不语,在一旁就这么看老者用无墨的毛笔在纸上挥毫。

那抬笔落字倒是如龙蛇,蜿蜒巧妙,只是无墨迹可辨,楚升便也真不知老者写的是什么。

想了想,他便取一小块墨锭于砚台上,倒上砚用水细细研磨。

老者似是未见,提笔在纸张末端掠起,便扯住纸张掀落石桌,随即落在了地面一片白茫茫的气雾之中。楚升有心想去找来一观,但俯身寻了好一会,却发现那张明明已经掷下的纸张全然不见了踪迹。

这会儿,老者已经抬笔在砚台上点触,楚升抬头便见到那墨如油,在砚中生光发艳,随笔旋转流畅。

片刻,老人提笔落字,楚升便紧紧的盯着。

那却是行草,一笔而下,更是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好似群鸿戏海,舞鹤游天。

楚升看得倒是半懂未懂,只见老人写就了一行,便复起一行。

皱眉看着,楚升半猜半蒙,倒是慢慢发现,这写就的便是一句诗句。

却是那共计五个字,乃是:赵客缦胡缨。

老人继续写下去,而后便是“吴钩霜雪明”。

楚升心道,那接下来当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果然,老人继续写就的便是这两句诗。

楚升心道,这写的却不就是那李白的《侠客行》嘛。

他摇了摇头,便顶着满脑袋浆糊,在小院里逛将起来,院中自有白雾茫茫,及至脚踝。楚升好奇的蹲下来伸手去触,却是捞了一个空,倒是险些身子一歪摔倒而去。

有些奇怪的想了想,楚升用脚踩了踩,便是有立足之地啊。

只是用手去触,却是一个空。

他想要拨开白雾看个清楚,但是雾气却缠绕不散,楚升的手伸进去,便是丝毫不见了踪影,白雾却是拨不开散不去。

“奇怪真是奇怪,这真是我的梦境吗?”

脑袋里糊里糊涂,楚升久了也有些乏了,便又踱步回到老人身侧。

这时老人已经写到整首《侠客行》第十五句了,却是那“三杯吐然诺”。

看了片刻,他又蹲下来,从延绵到石桌下掀起了长长纸张的首端。

第一句,依旧是“赵客缦胡缨”。

楚升脑袋里浑浑噩噩,眼睛盯着这五个字瞧着,一点一竖一撇一捺,连绵无尽,好似龙蛇相缠,彼此却绕之不尽,循环而返。

他看得痴了,脑海中竟是不知不觉中浮现出这般场景。似是有一股气劲,环荡在大罗宇宙之中,它四处冲掠,所过之处则落下点点星芒,看似无迹可寻,但各处星芒相较,却好似正好组就了一副复杂的脉络图案。而它肆意的冲掠,便其实是正落在这图案当中,构造成图案一划一撇,最终与起点相触,便消逝于无形。

但虽是气之所向,行迹无止,却也留下了黑暗中星芒构造的宇宙。星光所指,便构成了图案,好似一番夏日夜空的漫天繁星图。

在那个世界,楚升幼时夏日便是躺在房顶上,感受着习习夏日凉风,望着漫天的繁星,看那星光璀璨,点点缀缀,将漆黑夜空装点的犹如梦境一样。

想着想着,他的思绪越飘越远,却是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儿时,和着夏风阵阵,躺在房顶上看着那漫天繁星,看它们散发着或许自数万光年前散发的光亮,点缀了某个幼儿的梦。

梦,或许是梦。

看着看着,他感觉似乎是漫天的繁星移动了,他们组构成了一个繁杂的图案脉络,却像是随意朝着棋盘上撒下一把沙尘,尘土便随意落下般,寻不得规律。

但楚升看着看着,那脑海中的场景却是和夜空中的星光不经意间重合,于是轨迹便也就出来了。

在无从可寻之中寻找规律,在无中寻找有,在夜空中无数星光中寻找那一颗起始与结束的星辉。

就像是在一团繁杂庞大无尽的毛线球中,想要将一切捋顺明清,便只需要寻觅到毛线的起端与尾端,那么再多么杂乱与繁多,都可以缓缓寻觅。

楚升脑海中的浑噩蓦然一清,星光一闪而逝,万千景象一滞而去,他却是一个屁股坐在了地面上。

左手有些无奈的揉了揉发酸的脚踝,楚升蓦然感觉到不对,便抬头看去,便见到老者正皱着眉头望着他,苍老的眼睛里满是怒火。

自己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老人面容之上有了表情

他愣了愣,随着老人目光所向,也落在了自己手上。

如此,便赫然看到自己右手里还捏着纸张,而彼处末端却有得一条长长的墨痕。

却是老人已然挥毫写完了那第二十三句“谁能书阁下”,正落笔要写第二十四句:“白首太玄经”,若是完成,那么这么一首李白所写就的豪放潇洒的诗篇便就此而成。

只是楚升突然便是向后倒去,却是扯动纸张,老人所执笔端便猝不及防的在书帖上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墨痕。

本是一篇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气象万千的书法作品,便也就毁在了最后一句。

毁在了那一笔墨痕之上。

由不得老人不怒。

楚升心里不安又羞愧,刚想要张口解释,却是突然感到重心全无,却是臀下已然没了着力之所。整个人便蓦然往下坠,直直的往下坠,却是有足持续有半柱香的失重,他整个人便登时感觉脑袋一通,却是已然着陆。

有些迷茫的揉了揉脑袋,楚升尚懵懂四顾,却见到窗外已然是夜色已深。

自己竟是从床上摔将下去还是头部着地啊!

第五十章:归窍

这倒是个滑稽的事情,但这会儿回过神来,楚升却全无半分想笑的心情。

清醒过来的下一刻,他便感受到自身体内那无处不在的剧烈疼痛。这倒是与昏迷之前的冰寒略有区别,却是一热一冷,一冰一火,似是以他体内为战场一般,在四处冲撞消耗。他因此便忽而感受到酷寒,忽而便有所灼伤,

旭日阳毒,炙热灼烧;玄冰寒毒,寒彻冻骨。

楚升便感到周身时冷时热,这厢被酷暑炙烤,下一瞬却陷入了冰天雪地。

无力的撑起地面,他试图站起,然而双臂却是软绵绵的使不上气力。而喉间也是蓦然一甜,竟是猛然口吐出一滩鲜血,鲜红粘稠的血液落在地板上,便散发升腾起热雾,似是沸腾了一般。然而在那其中,却还带着些许的冰碴子,有寒有热,情形诡异至极。

腹中,亦是疼痛了起来,灼烧感与冰寒感此番唱罢它登场。彼此之间冲撞消耗,真正受损的却是楚升自己,那遍身经脉在这性质截然相反的两者争斗之间,更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变得脆弱之极。

鲜血,更是一口一口的呕出,楚升眼中的景象也变得混混沌沌。眼前一切仿佛都在摇晃,天地似乎也在旋转一般,耳边嗡嗡作响更让他头大如头,面目都在这两番争斗间扭曲成团,端的是痛苦不堪。

何清竹倒是曾说起,一些内力偏向阴寒且深厚的江湖高手,也可借着雄厚内力将旭日阳毒逼出。但实际上,这个过程本身便是及其痛苦折磨的,冰火、寒热本就相冲相灭。即使是将阳毒逼出,对中毒者自身经脉的损害也是不容小觑。

然而楚升眼下的情形却又是有些意外,他本就挨了那玄冰蚀掌,体内便也埋下了玄冰寒毒,这其实本也是极其阴寒的所在,便正与阳毒相克相攻。

镰鼬鼠炼毒的工艺不精,那玄冰二子的玄冰蚀毒也是半斤八两,前者未曾学到家,后者年龄也还尚小。因此这两番才会势均力敌,在楚升体内冲撞不停。若是前者乃是辣手毒医制得阳毒,或是后者换为玄冥二老,那阳毒与寒毒不过都只是一个回合,便也扑灭了对方,如此倒也不会造成这般大的危害了。

两毒相较,势均力敌倒虽说有种以毒攻毒的味道在里面。但实际上互相冲撞爆发,这带来的危害却也才是最大的。两毒本都是深藏体内的毒素,而今相冲相撞,便都是悍然爆发而来,所造成的结果就是楚升好似身在地狱一般,严寒与酷暑瞬时间切换,他的精神都在这连续不断的疼痛中变得脆弱不堪,体内经脉也是饱受摧残。

若是个普通人,精神早已却难承受,那根脑中的弦因苦痛折磨而崩坏,想来便是会自寻解脱。但楚升却本就是个坚毅的性子,且之前便有所迷惘,这会儿便也不再陷入期间,硬生生是咬着牙关,双拳紧握,却是指甲都深深陷入血肉当中,一拳一拳不断捶打着地板,似是要将痛苦发泄出来般。

只是痛苦有没有发泄而出却是不知,片刻之后却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喝骂声。

楚升却已然是充耳不闻,双目直直的只是绷紧脑中那根神经,思绪却飘飘荡荡,不知往何处而去。

透过失却了焦距的双眼,他似乎看到星空中的那股玄妙的气团,在环荡漂浮,洒落星光。

一点星光落下,楚升只感觉脐中下三寸之处,那气海穴一跳,便有体内残存内力蓄积期间,似是在酝酿着什么。

气团一连三转,洒落三道星光,随即去势一变,便好似龙飞凤舞般在星空中弹射,落下星光一点一点。此处彼处,处处亮起光芒,整个宇宙好似都瞬间被点亮。

内力却是带着热流涌动,气穴、水道、大横三穴齐颤,那内力便蜂拥而至,历经三穴,转京门过阳纲,而后便分为两股内力,一者却是往下入肾俞穴。楚升整个人便不由得浑身一颤,仿佛感觉到那寒气亦是随这股内力移转,却是直往巨骨穴而去。

进得巨骨,挟裹着寒气的内力便径直而下,便赴至手三里,进阳溪,入中渚穴,盘旋于此,如同气旋一般将寒毒卸下,随即走阳谷而出。

一者则是入肝俞穴,楚升面色痛苦立时一减,却是那阳毒便是潜藏至此。由此被内力携裹了大部分,全然往天泉而去,随之入侠白,过尺泽至内关入劳宫,便也就在这劳宫穴甩下了阳毒,好似丢却了包袱一般,内力加快了流速,走少府过灵道回青灵,却是离了上肢。

楚升却是又呕出一口淤血,浑身竟是消却了疼痛,仿佛之前的一切都自是梦幻而已。此刻便是神清气爽,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相比之前已然是大有回复。

两股内力自双肩而下,便在体内经脉游走,将受损的经脉一一蕴养,最终却是一则归于神阙,一则落至命门。这两处穴道自有一番封闭,寻常内力却是不得入得期间的。

真正的丹田是由数个穴位组构而成,便是那气海、神阙、命门三穴。这个世界的人,气海穴天生便是开启的,而只有冲破神阙、命门,才足以构成完整丹田,由此容纳内力。

而这,等于是将人体这个装内力的水桶容积扩大,在这个世界的武学上,被称之为“归窍”。

那两股内力逐渐压迫而至,两窍却是依旧坚固,内力逐渐不足。楚升福至心灵,便在地板上坐下,呼吸吐纳一涨一缩,周遭游离在天地之间真气便随之聚拢而至,随着呼吸吐纳之间入得体内。

这却是在冥冥之中,已然入了“开窍”!

内力来源有二,一则是源自人体自身的饮食,间接的吸收天地间的真气,这番更加精纯,常常聚之而起便是内力。而后者便是直接吐纳天地间的真气,这便是“开窍”。而因为过程更加的直接,所得的真气也因此而斑驳,却是需要一个“提纯”的过程。

那真气入体,就立即被裹入内力当中,依照先前的经脉脉络游走,涤荡除去其中杂质,保留下最精纯的内力,行过数个周天,便会遁入丹田当中。

这个过程中,楚升能够感受到自身小腹处也隐隐有一丝热气升腾而出,那酝酿在神阙、命门两窍前的内力且在不断的壮大。

随着不断的吐纳运转,一番番周天而过,内力俨然更甚,便顺势冲向两穴。楚升甚至能感受到两窍轰然一震,内力便如同流水般的泄入其中,三穴共组丹田,足以容纳眼前所有内力还有余,根本用不到他压缩。

这个扩容的丹田自然要比单单气海一窍更加广阔,楚升便乘热打铁,呼吸吐纳之间,天地间的真气顺着他的口鼻入体,被牵引着在经脉中流转,逐渐化为精纯的内力。

楚升所运转的脉络,亦是那之前的经脉走向,每一个周天便足以将真气提纯,转化为内力遁入丹田。

真气斑驳,难以想象,普通的心法外纳真气,几多都是运转数个周天才勉强提炼出内力化为己用。楚升这会儿也已然明白,冥冥中所得的那内力运转脉络,必然是一门及其高深的吐纳心法。

第九个周天,楚升体内的丹田已满,而此时窗外雄鸡已鸣。

第五十一章:出发

一夜梦魇,最终却是以美梦收尾,几如梦幻一般。

楚升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手脚,自地上站起,便看到地板上一团团凝固的血液,依旧是有些触目惊心。前半夜却还是身处地狱,后半夜却遁入了天堂,个中奇遇,当真是难以描述。

那吐纳心法,却是源自于冥冥间楚升所看到的一副星图,看到的那天际之间气团甩下星光的点缀,看似杂乱无章,却是那心法运转所经的穴位脉络。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楚升在昏迷当中,于梦境“赫山房”看到老人所落笔而就的一副《侠客行》行贴。

一句“赵客缦胡缨”,却是暗藏玄机,蕴藏期间的竟然是心法运转诀窍,这当真是出乎人意料。

想着,楚升自己便不由得笑了声,真可谓是时也命也?

自己一直苦心想要换得那楼阁当中的诸多武功典籍,但却未曾想到真正的武功秘籍,却是在那院子里平凡老人的落笔之间。

也或许是机缘到了,便也悟得那一句“赵客缦胡缨”,过了这道坎。

阳毒、寒毒,虽然未被完全消退,但却是被那时内力逼到了左右掌心当中。且之前两毒相冲,彼此也是消耗了不少,此刻都安静聚拢在掌心里,完全不像是之前在自己体内大闹一番那般,这会儿都安安静静,不敢有丝毫冲撞。

楚升心中一动,却是尝试运转内力,复至左手中渚***力勾动,缓缓投入其中。那寒毒变瞬时而起,蓦然涨大,楚升能够感受到自己掌心的冰寒,如同掌心冻结了一般,只是片刻甚至便已然结了薄薄一层冰屑。

然而,任是寒毒猛烈,但已被封在劳宫穴,便是被关在笼子里的毒蛇,却已然无法对楚升造成实际伤害了,被内力牢牢的压制着。楚升运起掌力来,便猛然拍击在桌面之上,桌面却是应声而裂。

寒毒倒是未曾起什么作用。

但桌子只是死物,如此倒也正常。

然而能够牵动寒毒,便也可以化为己用,若是掌印在人身上,估计所爆发的寒毒便是会侵体而入。

楚升便也就此想到了那《玄冰蚀掌》,如他这番只求实际的人,当初向柴山四匪说来的话自然是不可信的。彼时只是这掌法未曾有玄冰蚀的内力功法所在,便无阴寒的内力所在,习练也是威力大减,且对自身也有损伤。

然而现在可是不同,寒毒所在,楚升便可将自身内力喂毒,而借寒毒起到了内力玄冰蚀相同的效果。

由此看来,这玄冰蚀掌倒也还需要好生习练了。

他内心转过念头,低头看了看一身衣裳,却是又酸又臭,也不由得摇头。

返回到床边,床上倒是堆砌这不少的棉被,他在里面翻找了好一阵,才找到自己惯用的长剑,便提在手中推门而出。周遭或有他人,便也都闻道那一身酸臭味,都是有些面色难看的捂着鼻子。却是昨晚不仅仅是浑身汗渍,后半夜不知不觉中入“开窍”,至“归窍”境,生生排出了浑身杂质,便是泛着异样的酸臭味道。

那店小二也连忙是迎了上来,皱着鼻子好生劝告着将楚升推回了房中,这才大口的喘着粗气。

早餐倒也都是被他殷勤的端进房中,等到楚升用餐完毕,又被小二推着进了澡房。

如此一番洗漱之后,楚升便另取了一套白衣穿上,就此走出。那一头长发便湿漉漉的披在肩上,便配着他那儒雅的气质,却是提剑在手,端的是允文允武。既有习武之人的英武之气,却又有饱读诗书的君子之风,两厢气质竟是完美的融洽在一体。

站在店内,楚升望着外面已然高高悬挂的日头,明亮的金色光辉便披泽城市之上。

他驻足看了片刻,却转身回房,换将了一身深色长衣,亦是披上黑布在湿漉漉的头发上,旋即付过房钱,走出了客栈。

去的地方,却是那落龙城西市。

由此走出时,已然是日落西山,而楚升也已然换得一身黑衣,披着黑色长袍,宽大的帽子罩在头上,整个人仿佛是隐藏在黑暗之中一般。甚至说来,就连那手上都换上了黑色的皮质手套。

他定定的在街角处,看那夕阳渐渐落于西山,而后缓缓一笑,转身走入了人群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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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行之日,倒是忽忽而至。

这一日清晨,众人等齐聚威武镖局,吴用亦是踏着晨曦的阳光出门,歪斜着嘴脸,一摇一晃的跨入了那镖局门中。

他歪着那三角眼,在人群中一一扫过,却是一直寻到那厅堂当中,最终落在角落里阴暗处站着的一个身影身上。

一身黑衣黑袍,那人怀抱长剑,背倚墙壁,宽大的帽檐遮住了面色,一动不动倒似是在闭目养神一般。

吴用见了,便咧嘴一笑,搓了搓手上前热情道:“楚兄弟倒果然是一诺千金啊”

帽檐之下,楚升双眼深深的看了吴用一眼,眸子中的杀意丝毫不加以掩盖。

“呵呵”非但是丝毫不为怒,吴用反倒是笑的更加热情,上前拍着楚升的肩头问道:“敢问楚兄弟,这两日过得却是如何啊?”

楚升闭目眼神,却全然是懒得搭理他。

“毒火攻心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吴用脸上挂着笑,却是从怀中取出了瓷瓶,在楚升眼前晃悠着,“这却是暂时压抑阳毒的解药,但仅仅可缓解一日。”

楚升面皮抽搐,却是目光死死的落在那瓷瓶上,随着吴用手掌的挥动而移转。

吴用将这看在眼里,心中便在冷笑,这小子倒还真忍得下。若不是察觉到他那神态变化,自己恐怕完全看不出来虚实。这番人物,自是心机深沉之辈,他却是在暗中下定决心,这番事了之后便要除去楚升。

随手将瓷瓶丢在楚升怀里,吴用便好笑的看着楚升,见他方才营造的那气势顿时泄之一空,整个人紧张的将瓷瓶抓在掌心里,又慎之又慎的藏在怀里,便更是心中讥笑连连,志得意满的摇着头阔步而出。

他踱步而出,便见到庭院中原本嘈杂的一众人等俱都是变得肃静,人群却也是不约而同的让开了一条道路,便有几人自人群中堂皇的走来。

为首一人,满脸络腮大胡子,但脑袋上却是反射着太阳光,自然是那威武镖局总镖头洪宣了。

只是他却也有些谦卑的在引着路,而真真为首的,却是一个背着手的鹤发童颜老者,身材瘦高,行路亦是虎虎生风,干瘦的脸上倒是红润,若不是那道道皱纹铭刻着风霜,乍然俨然不似一个老人,更不见老态。长脸之上,则是蓄着飘然长须,一对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却有掩饰不住的锐利。

那一身青袍随风飘荡,他整个人踏着晨光而至,便好似从画中走出的得道高人般。

此人,自当是那尺木山上,被洪宣请来助阵的宁州宿老知命公,叶知命。

他身后,便也有两人,左侧那人虎步龙行,面色肃然,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身披宽大衣袍,并无佩剑,双手藏在长长的绣袍当中,便是无声无息,面无表情。只是偶尔朝着两侧熟人拱了拱手,这才露出那长袖当中的双手,却是着带着一对打造的及其精细手铠,十指指尖处泛着冷光,如刀如剑,其刃便是相当锋利。

这便是那龙爪峰的邹沉飞了,以指爪为器,便有穿心手赫赫凶名在外。

另一人,则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模样,长须飘飘,眉目慈善,却是腰挂佩剑,行步轻盈。面对周遭各路英雄也是微笑抱拳,似是倒有个好人缘在,由此便是龙角峰的掌门李云秋。

那叶知命不提,眼下这两位掌门都是在宁州武林中成名颇久的二人,亦是老牌掌门人了。楚升自然是比之不及的,甚至以三山十三峰的关系来说,倒算是他们的后辈。

洪宣作为此间主人,自然为三人一一介绍,那三人俱只是微微点头,不多言语。最多也只是由叶知命开口,或赞赏勉力一番。由此便可见三山十三峰共计一十六门门派行事风格,对外始终保持紧密,便以三山为主。如此倒也不难想象,为何不了解个中情况的人会认为三山十三峰本是一体。

及至到了楚升这边,洪宣便为三人介绍道:“这位同样是出身三山十三峰,乃是龙首峰楚掌门,三位想必已然是相熟的了…”

那叶知命面色略有些莫名的复杂,目光认真的打量楚升片刻,见他整个人笼罩在黑衣黑帽当中,眉头便是一皱。这一番打扮可不是正派行径,心中自然不喜,便只是略略冷淡的点头。

邹沉飞倒是上前,好生的看着楚升,默然抬起那右手拍在楚升肩上,兼着沉重手铠倒是力道十足。

“想必是老楚的儿子吧,这厢承袭了龙首峰,想必也维持艰难吧,竟是亲自走这押镖一行?”他那脸上露出讥讽,悄声道:“若是门派维持有些困难,倒是不如来找我龙角峰啊,看在我与你父相交甚欢之下,我这个做长辈的,又岂是会袖手旁观?”

这话里暗藏机锋,在场众人又岂是傻子,叶知命便是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那邹沉飞,摇头道:“山脉当中事,回山自了,平白在此处说这番话,却是要坠了我三山十三峰威名。”

他却是在言语间暗自维护着楚升。

邹沉飞便收了话头,两手拢在衣袖里,便抱在胸前,目光盯着楚升嘿嘿笑着。

李云秋反倒是个老好人,开口宽慰道:“我门下弟子倒是多有提过你,柴山一行你倒是做的很好,远比那群小子们要多思多想。楚老兄逝去,我亦是心痛,你以束发之龄抗下重任,乍一接手门派,想来也是艰苦。若是有任何难处,都可来寻我,千万莫要觉得见外,三山十三峰本是一体,合该相互扶持而进。”

这话表面上说得倒是诚恳,可却说了等于没说,俱都是些大道理而已,楚升也只是抱拳行礼,做足了姿态。

叶知命在一旁也听得这番话,心里却也觉得有些愧疚,他们尺木山与官府关系最是好的,也因此这趟镖三山之中也只有尺木山派人一同走这么一遭。

而惹得楚升父亲殒命的那场大战,亦是他们收到那官面上的劝告。因此有尺木山发起,其余门派响应,只是未曾想到惹得三山十三峰实力大损,楚升父亲也陷入其中。有这番缘由在,叶知命便觉得自己对眼前少年也有所亏欠,冲散了适才他心中的不喜,便也叹了口道:“此番行镖,想必不会安定,你且好生顾全自身,莫要冲动好战。”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长辈在前,楚升便不得不听,于是也恭敬的行礼称是。

叶知命看楚升依稀还有稚嫩的脸上满是坚毅神色,心里更是愧疚。素来门派老少交接,哪里不会爆发冲突战斗,习武之人本就心高气傲,少不得比拼一番,或许还多有叛门而出之事。楚升坐稳龙首峰掌门这个位置,想必过程中亦是困难重重。

“这途中若是发生危险,我却是要护他一护”这个念头便也随之浮起,因为尺木山的缘故,已经折了楚升父亲,他自问行事坦荡正当,自然看不得再折去楚升。那便绝了龙首峰楚氏一脉,虽不会有任何指责在,但他又哪里过得了心中这个坎。

人既已到齐,寒暄过后,众人便自此出发。

那镖车也已然在城门准备妥当,一众武林豪杰便一同前往城门,而一直未曾露面的杨元志已然是和威武镖局的镖师早已等在此处。

略有名号的,自然有威武镖局,亦或是这趟镖物背后的知府提供的马匹在。而籍籍无名的则只是行步,另有叶知命这番德高望重,出自名山名门,便有马车以待。除了这之外,倒是还有一辆马车,其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赖老爷。

此刻他便半掀马车车帘,眼神在众人身上掠过一圈,旋即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收回,便也是端正的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

而马车外,则是传来了那洪宣洪亮的声音。

“各位出发!”

第五十二章:扬威

此次行镖,阵势颇大,也足以看出洪宣对此的慎重。随行护卫人手加起来便有百人,其中有镖师,有江湖人士,有行伍中人,倒是出身非常繁杂。虽然难以管理,但个个却也俱都是个中好手,行镖队伍实力强悍。

若是普通匪徒,怕是看见这般阵仗,便也就自且退去。而他们也不惧寻常匪徒,甚至还巴不得遇上个三两批,且当作途中玩乐。

但大阵仗意味着有大钱财,动手的自然也是大匪;如此上百号人,应对的便是这可能出现的成名大匪。

人多,阵势大,队伍拉的便也有些长。而最为中心的则是那些镖车,俱都是以封条封上,被众人护着。而队伍最中间,却也有那一辆马车,晃晃悠悠,便是处在镖车附近,也被众人护在中央。

楚升骑着马便正好行在附近,他身侧却也并无吴用那人。后者不知是何心思,自镖队起行,便也未曾往楚升身上凑过半分。但楚升却也是心里知道,那对三角眼指不定正在队伍某处,暗暗的盯着自己看。

因此,他自是外松内紧,一身黑衣立于马上,摇摇晃晃整个人全无精神,好几次身子摇晃着差些跌落马下,看得周遭江湖人士心中讥笑不已。

有人便心中郁闷,武艺高强之辈便有更好待遇,这是常理。但这人又是如何,看上去身子瘦弱,在马上摇摇欲坠样子哪里似个高手。而相比之下,他们这一个个“高手”还要步行,楚升却骑在马上,那心中更是不平,便与身旁的朋友问道:“那个小子是何人?托镖之人一方吗?”

有人倒也在出发之前注意到了洪宣的介绍,便偷偷的说道:“且莫要嚼舌,此人乃是三山十三峰的龙首峰掌门!”

“掌门?”一些“高手”撇了楚升一眼,自然是满脸的不屑,“这般模样也算是个掌门?整个人罩着黑衣,不知情还以为乃是什么魔道邪教中人呢!”

“那所谓掌门,想必也是不知用什么手段夺来的吧?你看他那模样,抵得住我一拳吗?”

“你这一拳,可别将人打死了去啊!”

如此,众人便顿时哄堂大笑起来,时不时将那眼神瞥向楚升,似是巴不得后者下马来战,好借此成名。

然而楚升却始终微眯着眼,就此看着前方,不言不语似是全未曾听到。

于是那群人便也就越是发阔噪,恨不得整只队伍都热闹起来,共同竖了一个靶子在那里嘲讽着。由是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响亮的笑声阵阵,对着楚升指指点点,言语中几多鄙夷。

如此,却也惊动了那两辆马车中的人物。

叶知命掀开车帘,目光在周遭环顾,转而落在了楚升身上,微眯眼眸无声的看了半晌,面色毫无波动,好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

而他的车中,却也是坐着一人,正是那李云秋。

此人左右逢源,长袖善舞,与三山十三峰诸多门派之间的关系都是极好的,因此才有幸被邀上马车与叶知命同坐。

他捋了捋长须,江湖当中的高手可都是耳聪目健,更何况车外阔噪至此,他也不是聋的,自然听的清楚,便问道:“如何?”

“不惊不恶,不喜不怒,这姓楚的少年倒是胸有沟壑。”

李云秋便笑着道:“如此说来,倒是比其父强上不少。老楚那个急雷似火的性子可是冲动极了,若是他此刻只怕是早已经打将起来。”

叶知命似也是有感,不禁眯着眼睛笑了笑,口中却是道:“我尺木山却是欠他楚氏极大人情,我更是欠他天大人情”

李云秋便只是笑,不曾多言。

三山之中,亦有所明争暗斗,各自均有十三峰的追随,如尺木山便有龙角峰、龙爪峰等。

曾经尺木山最盛,十三峰中便有八峰响应,龙首峰亦是其一。

只是经之前一役之后,各峰离心。这番行镖,更是只有而今状况,盛况已然不再。

此厢事乃是三山之间争斗高低,十三峰之人自是不好多言,于是马车中便也是一阵沉默。

而另一马车,却也掀开了帘子,里面露出了一张胖脸,一对绿豆眼转动着望向楚升,如此看了半晌,却开口道:“楚掌门,不如来我马车一叙?”

楚升摇了摇头,心中自然是厌恶这赖老爷,便要出声拒绝。只是那目光一转,却看到不远处的杨元志正扶着腰间偃月刀,背上背着长长的布袋,一步步向前行着。他便不由得心中一动,想要拒绝的话到了口边却是顿住。

遥遥的冲着车里的赖老爷一拱手,楚升却是先驾马去寻杨元志,便在他身侧下马,邀其乘马而上。

后者倒是大摇其头,只是不愿,依旧步履坚定。

周遭却又有不怕死的好事者叫将起来:“兀那白脸掌门,你若是在马上颠簸的受不了,却可以让给我骑啊!”

“对啊对啊!你这人身子弱,我等却是身强体壮!”

“哈哈早该如此,强者为先,你还是让与我来吧。”

杨元志虽然不愿乘马,但是听的这些话却是极为刺耳,扶着长刀怒目而去。

周遭那些个江湖中人,却也都不是怕事的,更多的则巴不得看热闹,于是更是毫不示弱的瞪将而来。

杨元志这个暴脾气,这哪里还忍将得住。当日席上也就与楚升看对了眼,此时事情又是因自己而起,便乃是义不容辞,且要上前理论一番。只是楚升却一把拉住他,口中诚恳道:“江湖中人,不比你军中行伍纪律分明。如这般人都是肆意惯了,且让他嚼番口舌,我又能少块肉不成?”

“你乃是军中出身,亦是一番豪杰。他们说的倒也对,这马我或许骑不得,但你却是足足得可以。你若是有心让他们闭嘴,那便上马显威,好让这群心高气傲之辈彻底闭嘴。”

这一番话当真是入了杨元志内心,他武艺高强,心比天高,素有豪志,欲成为大夏杨无敌杨度那般人物!

其人心中有此番豪气,手上亦有高强功夫。只是却因为这个性子在军中颇受排挤,被打发来送知府大人的生辰纲,还要听那赖虾蟆的话。后者待他更是毫不当人,寻常人便是在明面上也几多笑话。

这番遭遇,这番不得志,个中苦楚,他心中自知。

然而却只有楚升对他礼遇,不说席上辩刀一事,便是眼前口称豪杰,更让他心中多有感激。不禁虎目泛红,满心苦楚都颠上喉间,欲吐不出。

楚升拍了拍他肩膀,也并未多说,只是将他送上马背。

骑在马上,与步履而行自然是不一样的,俗话说那“高头大马”便是如此,眼前视野顿然开阔,心胸也广阔雄壮。

他立于马上,面向楚升张了张嘴,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拱手抱拳,便策马往队伍一侧而去。

那乃是道路两侧处,却立有一排白杨,杨元志虎目一凝,便寻得一株树形粗大的白杨树,策马上前便是擦肩而过时举拳悍然砸下。只听到“嗙!”的一声,那树干之上,落拳之处却是蓦然折断,整棵白杨树朝着外侧倒下,折口处满是断茬。

策马而归,身后是整棵白杨轰然倒下的声音,更激起尘土阵阵,衬得杨元志越发威武。

那虎目扫视一圈,原本阔噪不已的江湖人士,此刻俱都低头噤声,不再敢有半声言语。

第五十三章:论朝

他拿那目光扫视一番,已然不见了楚升的踪影,杨元志心里明白,这是楚升为不堕其威,自隐去事了。

如此恩情,虽小但却直击人心,杨元志只得暗暗记在心中,且在心中暗暗下定主意。

“待我完成这番差事,日后归军寻得晋身之所,如此恩情,必当加倍奉还!”

只是他却不知道,楚升已然在暗地里打着这趟镖的主意

如楚升这般,便是“真”表面兄弟,表皮上宽厚以待,实际上却已经挖了一个大大的坑。

却说楚升攀上马车车辕,便冲驾车人首先抱拳示意。

后者却竟也是习惯的抱拳回礼,如此知江湖礼节的行为,倒是惹得楚升好生打量了车夫一般。

只是这车夫却是个垂垂老人,应有花甲之年矣,脸上满是风霜皱纹,眼角满是皱纹,身穿着粗布麻衣,对着楚升张嘴笑着,便见到那满口黄牙,应当是个普通老农的样子。

但是如赖老爷这般肆无忌惮之人,当是恨不得在处处彰显自身权威富贵才对。怎地却找了个如此车夫?只好似从农间田野随意寻来的老农人,哪有半分专业车夫的模样。

楚升心里疑惑,但也未曾多想,口中随意道:“此番倒是幸苦了”

“呃啊啊”那车夫满脸笑容,抱着拳回礼,口中却说不出半分清晰话语。

这却是个哑巴。

心里一动,楚升却只是冲着车夫笑了笑,将这份疑惑按捺进心中,便进了马车当中。

进得马车中,便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这香味稀奇,楚升从未闻到过,只觉得略微有些幽甜,好似冷香一类,却想不起是什么花香。他那目光在马车内不着痕迹的撇过,却全然未曾见到任何香炉所在。

而赖老爷则是正坐在马车最里,拿那绿豆小眼望来。楚升便也消了深究的心思,只是冲他抱拳行礼,口中道:“此厢倒是多谢赖老爷了。我却是马术不曾熟络,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倒是让赖老爷看笑话了”

“哪里”赖老爷捋着八字胡,以一个“葛优瘫”的姿势坐在车厢垫上,毫不在意的摆手道:“楚掌门虽然看似摇摇欲坠,但是有用‘送跨’,实则底盘不动,便是已摸到了骑乘诀窍。”

“那些闲人,不过都是些聒噪之辈,不必听他们言语。”

这番话倒是说得楚升眼睛一亮,不由得认真打量起眼前的赖老爷。却是与之前那目中无人的表现大相径庭,仿佛是换了个人似的,当真让人惊讶。

这眼神,赖老爷自然也是看得出来的,却是笑道:“楚掌门无须多想,我亦是有几分见地的。若只是个草包,怎可搏得如今地位。”

这番说法,却倒也是。楚升不由得暗暗点头,然而想到一事,便开口道:“只是在下有一事想不通”

“那便说来,索性在马车中左右无事,正是无聊的紧。”

“以赖老爷之才思,应当不会不明白。这趟镖便是将依托给洪宣等协力同进,而赖老爷安危更是交予那杨元志所护,只是为何却对他二人”

赖老爷便抬起眼皮瞅了楚升一眼,笑着道:“无礼乃至于肆意?”

这话便是毫无遮掩的说开了,于是楚升便也点了点头,又补充道:“特别是杨元志想必赖老爷不会看不出来,他胸有壮志,手上亦有真功夫。虽是心高气傲,但却也足以依仗。赖老爷又何必为那行镖费便将他家传宝刀直接转手?如此若是被他所知,怕非是美事吧。”

“呵”赖老爷摇了摇头,懒洋洋的像只癞蛤蟆一样趴在车厢里,“为何?原因很简单,我身有所傍,又何惧他人。且行镖此事对我而言,不过尔尔,我胸中早有计较,便何必在意。再者那转手卖刀一事,那刀却又不是我的,我也无需依靠那杨元志来护,如此便也就随手为之,寻个乐趣罢了。”

这番话却是听的楚升暗暗咋舌,不禁连番看了他几眼,心道这人若不是疯了,那便是真的毫不在意。

也或许根本没有意味到真正的情况。

但,他看上去丝毫不似疯傻模样,且这番表现却也不是目光短浅之人。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却还是我便是看不惯这般人等。”

赖老爷却是眯着眼睛道:“其二人或许在你看来皆是豪杰,但与我观之,却是粗鲁之辈,平生只好打杀,以手中刀剑为行身之径,何其低劣。”

“你道我为何唤你而来?却是你倒也曾读过几年书,当与他们不同,你我二人或许才有共同语言。如那般粗鄙之人,怎会理解我。”

楚升当真无言以对,这赖老爷却是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说话之间也是振振有词。他真不知应当如何回答,只得沉默以对。

“当今大夏,不知楚掌门如何以看?”赖老爷却自找话题,且寻了个完全不似他这番形象应该谈及的事情。且看他一身肥肉,如蛤蟆般躺坐在车厢内,满是横肉的脸上点缀着一对绿豆眼,唇边两抹八字胡,左看右看都是个奸猾之辈模样,此时却张口便论及朝堂大事,给人一种怪异之极的感觉。

“不知赖老爷如何看?”

“一国兴亡,系于帝身”赖老爷嘿嘿笑着,说着应当是些“高才”之辈才可能说出的透彻话语,“且看那十年前,杨无敌一战败北戎,天下皆惊,大夏乃是当世强国。然而帝性疑,杨无敌纵有补天之能,亦交去兵权,解甲归田,再大才能都毫无用武之地。时至今日,大夏军队已然败坏至此,如杨元志这般英雄人物也在军中蹉跎,多被打压,全无出头之日。”

楚升心中一动,目光落在赖老爷侃侃而谈的脸上,心道他果然知道杨元志是个有能耐的豪杰,但却依旧以极其恶劣的态度相待,真像是他所说的那般,看不起粗鄙之人吗?既是如此,又为何在此时言语里颇有叹息之色?

“此是军中。且看那官面,大夏九千岁乃只是一介阉人,却权势滔天,买官卖官直至三公位。由是更带坏了大夏官场,一日生辰,五州之地官员纷纷呈上动辄数十万两生辰纲。便有如此钱财,却是分散给贫苦人家不好?那福州正逢大灾,十数万灾民嗷嗷待哺。朝廷仅拨钱粮二十万,经各路官员上下其手,又有几分能用于灾民身上,这又何用?灾民又有何人怜?且这却正与一府境知府所献生辰纲同数,你说却是好笑不好笑?”

楚升不禁正了神色,目光深深的看着眼前的赖老爷,却不知当以何言相对。

眼前这人,真当还是那席间赖虾蟆吗?

如今这番模样,却全然是个忧国忧民,心系天下之人。

且这赖老爷,本是为落龙城知府送生辰纲而行,口中却多是愤懑,话语里更是多有暗示。

这期间,又是何意图?

顿了顿,见楚升并未答话,赖老爷也不在意,只是自顾道;“依我之见,这大夏已然腐朽,自军中,到官场,自外皮至内里。”

“如此大夏却是不如去矣,去矣。”

他似是动了真情,拿起胖乎乎油腻腻的肥手擦了擦眼泪,又道:“我知楚掌门乃是读过圣贤书之人,不知可有诗作?”

“并无”

“我亦是个读过书的,但却不甚精深,曾有去福州一行,彼处实在惨烈,但却无才寄诗以叹。若是楚掌门日后往福州一行,不妨留下诗作。福州民众受灾甚惨,横道便有尸骨,被野狗啃食,却真当是世事艰难,其苦当为世人知。”

楚升却是肃容相对,沉默许久后道:“这是自然”

于是,车厢中便陷入一阵沉默,半晌后那赖老爷才出声道:“你说若是那些知府丢却了生辰纲,钱财散去福州灾民处?这却不是天大好事?”

楚升心中一惊,蓦然抬头,却见他那张肥脸甩了甩,叹道:“却是不可能之事罢”

第五十四章:论盗

顿了顿,赖老爷又开口道:“楚掌门为江湖人,可知江湖轶事?”

楚升摇头,便道:“我自幼于山上修习,或有下山读书;虽是江湖人,实际并未深入其间,却是知之不多。”

“曾传闻,江湖之上乃有传奇人物,而今便是那四侠五盗六刺七匪,不知楚掌门可有曾听闻?”

这番楚升倒是曾经听说过的。这共计二十二人或许武功并不高,但乃是江湖中声名传播最广之人。但具体情况他却也不清不楚,只是知道有这么些人的名号在,但具体乃是谁谁,却是一无所知。

“我却是曾有见闻五盗其一,因此才多有关注,这厢索性无事,却说予楚掌门听。”赖老爷拍打着坐垫,倚着马车道:“这名传天下的五盗,便是那侠盗、仁盗、色盗、义盗、信盗五人。”

“不知楚掌门,如何看待这‘盗’?”

楚升想了想,便道:“《荀子·修身》有云:窃货曰盗。”

赖老爷便笑,语气幽幽道:“窃货若为贫不为己身,若是盗取朱门之才以济饥寒之民呢?”

“依我所见,窃货为己,应当为贼。何以为‘盗’,为盗者乃是行些窃货为民之举。”

“误了、误了”楚升摆手,怀抱着长剑道;“盗便是盗,匪便是匪,赖老爷不应将其贴上这些标签。”

赖老爷显得有些动怒,便是甩手拢袖,语气生冷道:“那窃财为民与窃财为己,如此便混为一谈吗?”

“自然不可”楚升摇头,不急不缓道:“如我所见,窃财为民,当称得上是盗亦有道,须有‘盗名’。窃财为己,便不过只是寻常贼盗,不值一提。”

如此,赖老爷才释然,点头道:“倒是好一句‘盗亦有道’,如你这般真读过诗书的,我却是比不上。”

“我倒是曾见过那侠盗,其人行事便称得上一句‘盗亦有道’。非豪强官宦,欺压百姓者不窃,窃得金银便必然分润受欺压者,如此行事,当有古侠之风。如此之人,难道比不得那些朝堂之上的官老爷吗?”

“窃钩者为盗,窃国者为侯不过常理罢了。”楚升自然是见得多了,便也没甚感慨,只是平淡道:“若那乃是侠盗,赖老爷又何必拿他与那些朝堂之上的伪君子对比,平白堕去了他声名不是?”

这话,却是将为官者踩在地上,便正对赖老爷胃口,他拍了拍肚腩肥肉,响起沉闷的声音,哈哈大笑道:“你可知我为何有这番认知?”

“不知。”

“却是当日我曾被他盗得白银三十万,乃是我曾用些手段为祸地方,或诈或骗,强买强卖用五年时间所得。然而一日之间便尽数被窃,均被此盗暗自送还给那些乡民。”

“如此赖老爷不曾痛恶?”

“你自然是不知”赖老爷捋着胡子,乐呵呵道:“却也是破财消灾,那年正值大旱,却是颗粒无收,平日里被搜刮压迫的恨些的民人全无活路,便进山为匪。因此多处府县均起匪事,便是主要冲进那些地方豪族宅邸中,肆意抢掠一番。”

“而我”他指了指自己,咧嘴笑道:“正巧所得祸银俱数被送还,如此乡间民人有银在手,有路可活,便无人为匪,而我也是躲得这一番劫难。这厢事当真是难以说清对错,我心中亦是复杂。但之后细想,却也不得不感念那侠盗所为,无意间倒是救得我命。”

“如此,我亦是心中常感念其恩情。”

楚升也不禁哑然失笑,只得是摇头感慨,这应当便是现实版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吧。

“因此,我倒是时常有愿为一侠盗的心思。”赖老爷挪了挪肥肉,嘿嘿笑着,“若是如此,天下任我游,江湖随我去,生得逍遥身,便留侠盗名。”

“这番,却是极其美妙啊。”他感慨了一句,但低头看了看那沉甸甸的肚腩,脸上有有些赫然,“只是我这体格,这辈子算是没得指望了。倒是让楚掌门见笑了,平生不愿堂上官,却只愿做个盗匪。”

这番交谈,楚升倒是见到了一个全然与外表显露不一样的赖虾蟆,却是更加深邃,心怀国事,忧国忧民之人。

两人倒也是相谈甚欢,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赖虾蟆说来,楚升不过搭话三两句。然而行镖毕竟无聊,有一人可以聊得来便是不错了,赖老爷也未计较,而是一路高谈阔论。

不知觉间,却已是到了那柴山道。

马车晃晃悠悠之间,便也就停将下来,而外面却也传来隐约的呼喝声,似是有人立野劫道。

楚升掀开车帘看了片刻,便道:“我却出去说将一二”

言罢,他便下了马车,而赖老爷却也灵活的挪着身子,全然不似个胖子,便坐在了车辕上,看着楚升望队伍首端走去。

沿途之中,楚升倒是听到不少人驻足观看,却是面无惧色,反倒是指指点点,脸上多是讥笑。

一个不知道什么的汉子却是开口,“这当是柴山五匪吧?却不知哪里吃得熊心豹子胆了,连威武镖局的镖都是敢动手。且又有我等上百人在,却看他们是如何蛇心不足欲吞象的。”

另一个便附和道:“哪里是什么柴山五匪,前些日子却还被三山十三峰的高徒下山,便是给除去了期间的赤眼彪。这柴山此刻倒是只剩四位寨主了。”

于是周人便都哄然大笑,其中一个胆大之人更是大吼了一声:“想要劫你爷爷的道,却不知掂量掂量尔等有没有这番本事!”

一句话起,便好似点燃了炸药桶引信一样。

楚升一路行来,耳边尽是些群起响应的血气十足汉子的呼喊声。

这个叫什么,“剪径贼人,想要钱财却也可以,尔等跪下叫声爷爷,便自然有赏!”

那边却叫着,“小小山匪小丑,此刻露头却不是欠些调教不成?”

这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骂声不绝于耳,却是响彻山间。

然而他们骂的痛快,却也是完全未曾顾及到最前头的情况。只以为自身有上百江湖豪杰助阵,一般匪徒却是如何会怕,只顾着自己骂个痛快。

这番泼皮似的骂街话语,却直把那最前头几人逼到了风口浪尖上。

第五十五章:化解

那为首对峙几人,却也因此而有些剑拔弩张了起来。

四匪当中,荣平乃是带头大哥。此刻他自是当仁不让站在众匪最前端,与那总镖头洪宣相对。

然而他却是如坐针毡,额头已然见汗。听着耳边越发刺耳的叫骂声,太阳穴都有些突突直跳,心里气的只想动手挥刀。巧合的是,那洪宣却也是一般无二,更是心里郁闷,也恨不得对那些叫嚷的蠢物破口大骂。

为何,这原因却是非常简单的。

那荣平四人,便有三人原本正在闭关,只留那“奔雷豨”雷通暂时值守。本已好生叮嘱,若不是大事不可寻他三人。但这雷通却是个莽撞的性子,这一日便有山中小匪通报,柴山道乃有大批队伍路过,观其阵仗,看那镖车,必有大钱财,若是干这一票自是极佳的。

他倒是说干就干,当下便领着些人匆忙赶来劫道。索性雷通也还知些分寸,明白这等大批队伍他一人却也是拿不下的,便派人唤来其余三位兄弟。而那闭关的三匪还未到时,雷通已然埋伏好了,便在探头探脑。却被一生行镖,多为机警的洪宣发现,后者便令下戒备。

雷通便是脑袋一热,莽莽撞撞带人冲了出去,见到那有百人的队伍,且都是壮汉镖师。又有洪宣执棍在前,竟在半途中有些踌躇起来,却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而关键时候,三匪便复又令人已至,荣平是个机灵的,看这阵仗便知这镖队己方吞不下。然而即已见刀兵,若是不讲个清楚却也不妥,便带亲信上前与洪宣一言,便也是想要互有得一个台阶,此事就此掀过罢了。

而这却也正趁了洪宣心思,他们这番人马自然是灭得了柴山匪的。但他却是个行镖人,又不是江湖侠客,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作甚,便也不欲动手。于是双方便也就正对了心思,却还未显露,尚在相互试探时,那镖队中却传来了这番骂声,几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们为匪,便是做得那刀口舔血的事情,时刻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如此自然多有偏激,哪里有过被人这般侮辱。

于是,那众匪也纷纷叫骂不已,此时双方首领便陷进了尴尬境地。

若是四匪退步,便威信全失。

而洪宣虽为总镖头,但那些江湖人亦非是他镖局镖师。他也无力让这些人闭嘴,不然一路行镖又要如何依赖?

由此,原本应当是各人退一步便可以完美解决的事情。竟是僵在此处,双方都隐隐带着几分想要动手的趋势。

楚升到时,那雷通正有些发狠的冲着荣平喊道:“这番人如此侮辱我等,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倒不如舍下这身肉,也要一刀砍翻那些鸟厮!”

本是匪,凶且悍,端的是暴戾十足,十个便有八个有得这番心思。

荣平也是骑虎难下,正在心间左右为难之际,他却见到一个熟人从镖队中走了来,立刻便是面有惊喜之色,却是主动抱拳行礼,口中且称道:“楚掌门,不意又在此处与楚掌门相逢。”

楚升助他订柴山匪规矩,立“四盟八约”,他立下“九要”。

如此,绿林当中,他们柴山匪便得为首倡。日后必定声名大振,因此荣平对楚升亦是多为恭敬。

而他有此番作态,其余三匪俱都一般如是,纷纷抱拳行礼,倒是惹得洪宣不由得另眼相看。

楚升站定脚步,见这几人都面色犯难,他目光在周遭一扫便也明白,便率先开口笑道:“诸位都是豪杰人物,又何至于此,因些许意气之争便兵刃相见?”

有他这个中间人在,双方对峙的气势便也散去不少。

楚升便又转身为洪宣介绍道:“洪总镖头,这四位乃是柴山四匪。虽此刻声名不显,但他四人首倡绿林规矩,提有‘四盟八约九要’,若在绿林流传开来,必然为绿林推崇。且四位寨主虽是从匪,但却从未有过下山扰民之举,当得是‘义匪’一称。”

这话自然是刻意捧这四人的,四匪虽是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但有些恶事倒也做得不少。

如此一番言语,荣平四人面色都有些赫然。

但花花轿子总归是要众人抬的,洪宣行镖一生,自然也是明白个中道理。他也是个老油条,当下便抱拳恭敬行礼,口中只称道:“却是我这番孤陋寡闻,此番途径柴山,本当亲自拜会四位寨主才是。”

实际上,这洪宣早和柴山匪打过交道,此厢做的倒是像模像样,全好似从未见过一般。

且他又知这四人没甚拿得出手的本领,楚升方才特意强调,便恐怕只有那绿林规矩才是重要的,便知趣的询问起来。

楚升又介绍来洪宣,荣平四人便也顺坡下驴,一个久仰久仰,一个有礼了有礼了,俱都是人模人样,看的楚升心里好笑。

洪宣问起,荣平便又颇为自豪的将四盟八约九要一一道来,洪宣却是听到那“九要”当中有一,“走镖要”,他那脸色倒也算是精彩,略微僵了僵才满口称赞起来。

见场面这才稍微热络了起来,楚升便让人取来酒水,便有碗取来为五人倒上,自己又倒了碗,便道:“这番也算是相识了,四位寨主便看在我的面子上,共喝过这碗酒,此事却是自此揭过如何?”

他说的却是让荣平等人揭过,等于又在抬高四人。且不说荣平本就有心思平息争执,便是楚升这番言行也是让他无话可说,便也就豪迈接来饮下。

双方这却是杯酒释却了矛盾,避免了一番刀兵之灾。

那诸匪自是返山而去,而洪宣便也自去约束镖队众人,一同过这柴山道。

见镖队走得七七八八了,楚升便也要起身,便朝着荣平拱手欲辞。

后者似是有心事,一时未曾理会,楚升却也不在意,自要随镖队离去。但刚行却一两步,便听得荣平喊道:“楚掌门且止步”

他有些疑惑的转过身来,便问道:“不知荣寨主可还有什么事吗?”

荣平却是皱着眉头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且随我来”

楚升有些不明所以,便看了看镖队,见一时未全出柴山道。

但却有那杨元志扶刀于马上,便是目光往上,正与楚升相视,轻轻点了点头,未曾动弹。

楚升心里知道,他这是怕柴山匪对自己动手,因此便不曾离去,只是随时防备着救援。

冲他笑了笑,楚升便转身随荣平转过石后,荣平亦是面目严肃,挥手令众匪退却,保证难以听到二人对话。

见他如此慎重,楚升心知必当是有重要之事,便也是不禁严肃了几分。

荣平且依旧是不甚放心的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后才凑近在楚升耳边,却是低声道:

“不意楚掌门竟在此趟镖中,我荣平有承掌门‘定规’扬名之恩,便有一言相告。”

“出得柴山道,过了落龙城府境,入得浦阳城府境,切记万万不可再随队往前!”

楚升心中一动,目光深邃的看向荣平,却是开口道:“请以实言!”

咬了咬牙,荣平便道:“这趟镖,早有人定下了。曾亦有邀我共行此事,我柴山一众不曾同意,因此便知。”

“那是何人?”

“那人却是来自…太湖!”

第五十六章:君子

“那荣平与我所言,便是如此。”

马车内,楚升却是将此事一一二二尽数告知那赖老爷。

若是以往,这番事楚升自然不会说予其听。但之前车上一番谈论,楚升却也已知道眼前这人之前不过都是在卖拙,他虽长得有些磕碜,身材又肥大,左右给人第一观感不过是个鼠目寸光、满腹膏脂之辈。但实际上却是个心中怀有天下之人,胸中自有谋略所在,这些事说予他听或许会更好。

而且,这趟镖表面上来说,眼前之人便是托镖之人。

虽说实地里,这镖物乃是落龙城知府送往都城给九千岁的生辰纲,但亦是赖老爷主事。

因此于情于理,都是绕不过他的。

然而出乎楚升意料的是,那赖老爷听完楚升一番话语,却是嗤笑了一声,两颊的肥肉却硬生生的未曾抖动,他那胖手扬开马车车帘,一对绿豆眼望着渐行远去的柴山片刻,复又收回了目光。

“已有来自太湖的人锁定这趟镖物了吗?”他轻笑着,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轻飘飘道:“既然如此,那便让他们来取吧。”

“竟然都已联系上了远在柴山的匪徒,还真当是兴师动众啊。若是真有本事,那便取了又有何妨。”

楚升见他话间不似作伪,这说明若不是赖老爷对此确实是不在意,那便是他早已经备有后手。

想了想,楚升便也不再于此多言。眼前这赖老爷若是真有后手,那再问下去已然是交浅言深了;而若是他真的并不在意,那楚升也劝不得,左右不过是白费口舌。

随着马车摇晃,赖老爷一身肥肉也晃动着,他沉默了片刻却突然道:“其实这镖物为何,楚掌门心中早已有数吧?”

楚升闻声抬头,目光与这人相对,却见他那一对绿豆眼底满是深邃,便心知他早已猜到。索性也不再遮掩什么,便直接开口道:“若我未曾猜错,这趟镖运的应当就是落龙城王知府送往都城,给那九千岁的生辰纲。据说便是有白银三十万!”

“呵呵”赖老爷便笑,“楚掌门也算是消息灵通,我也不打机锋。这一辆辆镖车所运之物,便都是那些黄白之物,亦是足有白银三十万两。但却也还有奇珍异物,名家书帖妙画,零零总总。若是真将计算得来,当是有四十多万两吧。”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任是谁在这般财物面前,都难以保证不心动。

但赖老爷却就是这么言语轻佻,毫不在意,“那人又是来自太湖,便自当是太湖匪无疑了。这帮家伙却还真是将手伸的忒长,扬州乃是十九州顶繁华之所在,彼处的钱财他们取了倒也算了。竟然还将手伸到这宁州一落龙城小小府境之处,实在是贪心不足。”

扬州便自也被称之为江南,便是天下商业最最鼎盛,世间最最繁华几处之一。

而且说来,那太湖正在扬州,那一州之地的官员所献生辰纲,想想便可知会是多么庞大的数额。

且既然近在咫尺,取之也甚易,由此赖老爷便也有这番话语。

“不知楚掌门可知那太湖匪?”

这一大夏巨匪之名,楚升自然是有所听闻,当下便道:“正如赖老爷之前所言,四侠五盗六刺七匪,七匪之中便正有这太湖匪不是?”

“正是啊”赖老爷叹道:“禹治水于此,通渠三江五湖那五湖之地,乃是良田无数。便是有言,‘太湖熟,天下足’,谁曾想那天赐之所,却成了匪患之地,太湖匪亦是成了天下七匪之一。”

“此事可要告予洪总镖头知?”

“随意”赖老爷毫不在意的摆手,“浦阳城府境不大,且又少山。但若过境往临江城府境去,便须经丹安山。若是诸匪动手,想必最佳之地便是那丹安山吧。”

“不过这话你倒也无须同他言。因洪宣那人手持白蜡杆,天下行镖一生,周遭府境地理早已是烂熟于心。这期间道理想必自然是明白的。”

“如此,那我便去。”

楚升拱了拱手,刚要动手,然而那赖老爷却道:“这事倒也不急于一时。方才已然是剑拔弩张,我观楚掌门过去后,便平息了这事端,不知可否说来听听,这旅途无聊,也就权且助兴。”

他还真是淡定这份养气功夫当真让楚升大开眼界,便也就坐定,平静道:“却也并非全是我的功劳,洪总镖头不欲凭添事端。那柴山四匪又非是凶恶之人,两方便早有各退一步的意思,只是各处手下叫骂却惹得他们下不得台。”

“我曾经倒也和那四匪打过交道,他们虽为匪,但也并不是丧尽天良之人,有我做中,便和解了此事。”

赖老爷似乎对匪颇为不屑,言语中满是贬低,“即已为匪,怎地却非是凶恶?难不成他们就不劫道行凶不成?”

“盗亦有道、匪亦有规。”楚升坐直了身躯,乃是正色道:“非是情势所逼,无人愿意落草为寇,但命运如此却又违抗不得,若是守得规矩,为匪也是义匪。”

“好一个‘义匪’”赖老爷身子不动,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躺在那里道:“却不是正与‘侠盗’相对?不知又是怎地个规矩,怎地个义匪?”

“规矩便是四盟八约九要,即守得这番规矩,当是为义匪。”楚升淡然道。

“我怎地未曾听过这规矩?可否详细说来?”赖老爷露出好奇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他肥脸有些僵硬还是怎地,表情也未曾有过太大变化,看上去依旧是那平淡的模样。

“四盟乃是:与山共休,永不离弃;患难与共,永不背叛;身作身当,永不攀害;钱财同享,永不念产。”

“八约乃是八不抢,便是不抢丧葬事、不抢摆渡人、不抢行医者、不抢八股绳、不抢僧道尼、不抢读书子、不抢鳏寡独、不抢妇幼叟。”

“九要乃是做官要、当差要、行商要、吃租要、放债要、走镖要、外客要、乡绅要、豪商要。”

楚升平静的一一说来,轻笑道:“不知赖老爷以为如何?”

赖老爷在心中品味一番,口中喃喃道:“四盟、八约、九要”

他突然长叹道:“遵守这番规矩,依此行事,想必也当得‘义匪’一称。”

“只是这竟是籍籍无名的柴山匪所定?我曾知那天下七匪中的梁山匪,倒也只是打出‘替天行道’的牌子。但这‘天’是哪个天、他们替的这个‘天’行得是哪个‘道’,却也都是语焉不详。想来,这群梁山匪也不过是打出个牌子,招揽江湖草莽人心而已。”

“但这‘四盟八约九要’,却落得实际,规到实处。这番为自缚手脚的规矩,恐怕绝不会是寻常匪徒就定下的吧?”

他语气笃定,却也猜到了七八,直拿眼神望着楚升。

后者便笑,“四盟八约自是我订立,九要乃是四位寨主所得”

于是赖老爷便眼神灼灼,“不知楚掌门可也有想法,为盗定规?”

楚升喃喃无语,经受不住,便掀开了车帘,下将马车往前方去寻洪宣。

赖老爷却来到车辕处,坐在车夫旁,望着楚升远去的身影,语气慨然叹道:“此人行事光明堂皇,与人相处从不轻蔑,为人谦训,温润如玉,却不是君子之风?”

“他行事为人如此,与匪定规更是前所未有,立四盟有八约,他日必为众匪遵守,却不是有君子之德?然却也知道‘九要’乃是得罪人的事,亦避之,却不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便是君子之行。”

“然而我若不深究,他必不言,这名声便落在了柴山匪一众籍籍无名之辈身上,如此却不是成人之美?却不是有君子之义?”

“其言已出,面无骄色,却不是君子泰而不骄?便乃是君子之性!”他拍打着坐下车辕,遥遥指着楚升,转身看向一旁的车夫道:

“君子五处,风德行义性,他便不是俱全?”

“其人如此,轻身佩剑,便为君子。我行走天下,亦当为其扬名,便乃是:君子剑!”

莫了,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老车夫,却语气恭敬道:“不知您以为如何?”

“正当如是!”

一旁的老车夫口角未动,却有声音响起,也是眉目带笑,深深的点着头。

第五十七章:波澜

楚升自是不知那赖老爷与老车夫之言,他自是轻身前往镖队前方,便去寻那总镖头洪宣。

一席黑衣,手提长剑,这番装扮倒也是颇为显眼的,周遭便有不少的同行者注意到他。

行镖无趣,往往只是一味苦行,且所经之地多是山野荒凉。这番时代,又没甚乐趣可寻,众人任是吹牛打嗑也耐不住长久,因此镖队中往往有一星半点趣事,便会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楚升先前于柴山道上化解干戈,自然也是被众人收在眼中,镖师们自是敬佩,目光便有着敬意。

他们虽是江湖人,却无江湖脾性,求得只是安全,若是能不动手,不拼命,自是极佳的。

然而那些江湖草莽,却都是个血气性子,一路无聊,早就巴不得都起手来,好显现威名。彼时柴山匪众明显胆怯,他们己方占优,这群人便是叫骂的最为激烈的,也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反倒生怕没甚展现身手的机会。

由此,对于楚升自然是敬者更敬,不喜者更是厌恶非常。

一路行来,楚升便总有听到些江湖人在彼处指指点点,却是丝毫未曾想到楚升止了一场干戈,说不得就救下了谁的身家性命。他们只是以为少了一次安稳的扬名机会,因此语气里颇有轻蔑鄙夷,这个说楚升“胆小如鼠”、那个说楚升兴许是“空有其名”、“不过尔尔”。

如此这番言语,楚升都一一听在耳中,却未入心间。

他也没甚想要因此寻这番人麻烦的想法,镖队之中最重要便是团结,惹得麻烦不怕,但掀起的波澜却很有可能便使得这本就松散的队伍自此离散。

更何况,若是真将因此动起手来,反倒平白落得自家面子。那些都是个籍籍无名之辈才不知天高地厚,楚升怎地都算是出身名山,一派掌门,赢了也无称赞,输了更多贬低。

再有这自不是装逼打脸的小白爽文,想寻这般,烦请自出门左转。

或有,那也应当是无形装逼,最为致命。当然习武之人的装逼自然要情形脱俗些,那便称作是“鳌里夺尊”罢。

行将至前方,楚升却见到乃有些镖车上,却插有大艨旗,随风烈烈作响。上书“威武镖局”,又有三两一组的寻常镖师,举着长槌敲锣打鼓,好似街头卖艺般,却亮起嗓门喊着话。

“威武镖局白蜡杆洪宣总镖头领镖在此!”

那“白蜡杆”,乃是洪宣的江湖名号。

楚升倒是看得稀奇,便稍稍驻足观看,片刻之后那亮嗓喊号的镖师已然有些嘶哑,便另有人接过长槌锣鼓,便又是这番喊号。

如此喊将而来,却是直到那柴山远去,又过得前方密林,方才停歇。

随后,楚升便上前寻到了那洪宣,他却并不骑马,而是就坐在为首的镖车上,一颗铮亮的光头在阳光下极为闪亮。却是有一白蜡杆便抗在双肩之上,杆身通体洁白如玉,他双手倒撘在上面,随着镖车摇摇晃晃。

“洪总镖头!”楚升上前唤将一声,行过礼后便随着镖车而行。

洪宣急忙跳将下来,肩上白蜡杆被他用手轻轻一推,便轻巧的滑落右肩,灵活的握在手中。

虽说之前席上买刀一事让洪宣对楚升心里不喜。但柴山道上楚升却也帮得他大忙,亦让他知晓眼前非是鲁莽武夫,因此这态度倒是做的很尊敬。

楚升也不废话,便简单将荣平所言一一告知。

后者一张脸好似吃了黄连般泛着苦,却皱着眉道:“这便难了我知路上不会太平,但竟惹得太湖匪现。我洪宣几斤几两倒也拎得清楚。太湖有匪为盟,共寨三十二,任是哪一寨来,我这身肉都只能撂下了。”

这却是个色厉内荏,极其惜命之人,言语中已有动摇的意思。

想了想,他拧着眉道:“我却要去寻那赖老爷,好生商议商议,这趟镖当真是难!”

二人便自往后方走,途径那敲锣打鼓一处,那些镖师见洪宣要来,却又是敲起锣鼓来。寻常这本是洪宣最爱听的,但此时他心烦意乱,却是只感觉嘈杂不已,便挥手叫道:“且住且住!还走甚威武镖,且打仁义镖!入将那浦阳城府境,便摘铃收旗,却要偷镖而过!”

之前敲锣打鼓的镖师都满脸迷茫,但却也不敢多问,只将那贯顶旗落下,直至旗杆位置,亮得半旗。

楚升看的好奇,便上前询问道:“不知洪总镖头,这‘威武镖’、‘仁义镖’、‘偷镖’又是个怎地说法?”

洪宣心里烦躁急切,手里的白蜡杆捏了又松。但楚升开口询问,他便只好耐着性子作答:“这是天下镖局通行的规矩,走镖有三,各有不同。”

“一是威武镖,便要树大艨旗,书镖师号,拉贯顶旗,长槌铜锣喊镖局名号,却是唤作‘亮镖威’,乃是用来震慑些寻常匪徒不敢动手。”

他步履急匆,语气也迅疾,口中道:“二是仁义镖,落至半旗,打十三太保长槌锣、五星锣或七星锣,只为求个谦虚谨慎,小心使得万年船。”

“至于偷镖”洪宣说起来也有些面色不自然,扭捏却道:“便是如字面一般,马摘铃,车打油,收旗子,偷偷摸摸过去便是。”

想他成名之后,行走宁州境内,哪里需要偷镖而行,此时说起端的是脸上害臊。

已然见到赖老爷的马车,他也不再与楚升言语,便在车外喊将一声,随即便进了车厢内里。

楚升自是不会入内,便也就随车而行。

只是便有杨元志下马而来,他见到洪宣神色急迫,自然心中疑惑,便由是前来询问。

这番事虽说最好保密,不可道与镖队人知,不然这队伍便要散去七八了。但楚升知道杨元志的为人,便也不隐瞒,遂将个中情况一一讲来。

杨元志听得心头怒火直冲而上,攥着缰绳的手握的发白,一张脸也铁青似的。

他将这趟镖视为自己的晋身之处,哪里容许有半分意外。因此肝胆俱是火气,又听楚升说洪宣有些慌了阵脚,便咬着牙跳上车辕,那车夫“啊啊”的叫着挥手欲拦,但他却单手拨开,掀开车帘进将内里。

车夫身形不稳却是直接摔将下来,幸好楚升在一旁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身子,这才免得落在地上,不然这把老骨头,兴许就动弹不得了。

只是还没等楚升将老车夫扶起,便听到车厢里传来一声“嘭”的闷响,紧跟着传来赖老爷的叫骂声。

“好一个不成才的破落军户,哪里来的胆子敢闯你赖老爷的马车!”

随后,杨元志便是狼狈的滚了出来,却又灵活的单手抓住车辕,默不作声的掸了掸胸口的脚印,面色真如铁青一般。

“若是你这厮管不住那两条腿,便有下次,修坏我打断你这贼厮第三条腿!”

这话自然是惹得周遭哄堂大笑,在场都是男子,哪里不明白里面的意味。

杨元志只感觉周遭他人俱是在嘲笑自己,这半点声名却汤然无存。

之前那赖老爷如何辱他都可忍得,但这却是当众唾骂,若不返还,他颜面何存!

如此,他的脾性哪里忍得,眼里满是愤恨,抽刀便要拼命。

然而刚要动身,一条手臂却是忽的从后方搭来,止住了他一时的热血上头。

第五十八章:宿往

“你且勿要拦我,这厮辱我忒甚,若不偿还,何以自容!”

杨元志心中怒气未息,对楚升出言也是带着些许的咆哮意味,那额头更是青劲直跳,可见其心中实在怒极。

甚至到了要奋不顾身,挥刀杀人的地步。

“我不拦你”楚升好整以暇道:“且容我问过你三个问题,而后你自己作下决定。”

“且说!”杨元志也知楚升处处尊他敬他,这会儿便是兀自按捺怒火,等楚升说来。

“其一,你乃是军伍出身,想必亦是有大志向的,也是欲图功成名就,建立伟业。而若是杀将此人,则前途俱毁,你可考虑清楚?”

“我实在忍他不得!”杨元志咬牙切齿道:“大不了我弃了志向,舍下一身剐也要剁碎了他!”

“其二,想必杨兄也是业有父母高堂,你若是当众杀人,便是会落狱而去,极有可能死在牢狱,敢问父母高堂如何安置!?”

“我”杨元志提着刀左手换得右手,发狠跺脚道:“楚兄当会代我照料!”

说着,他直拿眼神直直望来,楚升却也不闪不避,只是平静道:“自是如此”

“其三,此处便有百人,你一人不可敌,若是此刻当众杀人,便也难以脱逃。难道你却是愿意为那一坨肥肉连自身都搭进去?可有计划,于无人知晓时动手?”

楚升却是当着众人面便说出了这番话,更是引得惊叹一地。却是行得这番事,尽是在无人或夜间谋划,又怎可当众宣扬。

本来众人听那杨元志发狠要去杀人,却还都不当回事,但楚升这番说来,众人都警惕的围来。

激情杀人,本就难以寻摸,十有八九是动不得手的,那心中怒气散了便也无事。

但谋划杀人,却已经完全是两个性质的事情了。

这时杨元志正在气头上,倒也未曾想到这个方面,他却是也皱眉思索了一番,却是道:“倒也有这通道理,我幸苦习得一身武艺,却怎好陪那一身膏脂同去,自是应当好生思量。”

想通了这点,他便在心里暗自盘算,发狠的回头望了一眼马车,便决定先且按捺愤恨。

只是扭头,却发现众人都是按刀围来,杨元志便是眉头一挑,心底的怒气横生,便是手按刀柄,横眉四顾。

“尔等意欲何为!?”

他怒气嘭发,满是凶悍,大有下一刻便挥刀砍人之意。众人谁又愿意平白做那刀下亡魂,自是左右望了望,彼此打着哈哈,这个道“此处风景正好”,那个说“天凉好个秋”之类话语。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已过柴山便无山峦,却是好个屁。

此时正值初春,又不知何来秋日。

杨元志便冷冷的哼了一声,自按刀牵马而去。

不多时,洪宣也从马车上下来,却是面色不甚太好,看到楚升便在一旁,他张口欲言,但却自此止住,而是提着白蜡杆,便要赶离楚升。

只是马车里却传来了赖老爷的声音,竟是让楚升上车一叙。

洪宣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分明就在马车旁议论谋划杀掉赖老爷,后者却又邀楚升上马车,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有心要劝,但想到之前车上赖虾蟆那副颐指气使模样,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甩手离去。

楚升便笑,登上了车辕先向老车夫致歉。

“我那兄弟,性子有些急躁,我且代他赔罪,还望莫要怪罪。”

老车夫只是笑着摇手,缓缓的驾着马车跟着队伍。

楚升由是掀开了车帘,平静的坐在了一角,赖老爷的目光倒是随即落在了身上,只是却言语带笑道:“却不知楚掌门亦有杀我之心?”

“若是以往,便是会图谋杀将罢了”楚升也不扯谎,直接道:“但先前与赖老爷在马车同行,心知你非是那般恶人,虽不知为何始终对杨兄言出侮辱,然而真要我下手自是做不到的。”

“那方才所言又是什么?”

“三问而已”楚升掸了掸衣袖,面色淡然道:“一问问前程,一问问牵挂,最末以三思。”

“我自是明白的”赖老爷笑着拍打着腿,却沉闷的无甚声响,他乃是道:“那杨元志是个有宏图大志之人,又是有家业牵挂之人,适才怒火上涌,便不假思索有此之言。”

“楚掌门虽说是让他回去谋划如何杀我,倒不是算定了他再三思索后必然会难以弃大志,断牵挂。因此越是思索,便愈发是不可能真做出这番事来。”

楚升不娇不喜,只是淡淡点头,又道:“只是不明为何赖老爷始终对他连番恶语。”

“不明白?”赖老爷捋着小胡子,哈哈笑道:“不明白那便回去好生思量,你会明白的。”

冲突虽有,但旅途依旧在继续,及至日落西山时,镖队便已然出了落龙城府境,已然进了浦阳城府境。

途径村庄小镇,倒也见得人烟,但镖队始终未曾停留在其中,而这就一直到了白寿镇。

白寿镇是一大镇,间或有数家大客栈,镖队入得镇上,那洪宣便遣了四五心腹镖师结伴去寻住处。

众人则先停于一侧,并不散去,自是人不可离镖。

未几,那寻店的镖师尽且都已归还。

楚升知道他们镖局之人最是行得万里路,长年在江湖飘荡,论江湖经验,自是个顶个的足。而自己只是个平白峰上掌门,根本毫无行走江湖经历,因此便也就凑在洪宣身侧,说明来意,却是要学习他们的经验。

洪宣敬他一分,倒也权当未曾所见,只是召来那几位镖师相商。

一人道:“长华客栈已满七八”

“长华客栈打造精致,这般也是正常,且耗资甚高,却是去不得了”

另一人道:“有一客栈名为‘有福’,空房甚多只是,此店新开。”

“这便不可去!”洪宣毫不犹豫否决。

第三人道:“春色客栈亦有大半空当,但我去时,正听到那店主和人纠缠辱骂。”

“娼妇开设?”洪宣问将一句,见他点头,便转了目光,自是也不可取。

最后一人道:“来客客栈可去得,我等住进大半当是没有问题。”

洪宣这才笑着点头,“这亦是我们常落的歇脚地,住在此处应当无碍。”

由是,众人便动身前往来客客栈,到时那客栈便已有小厮在门前迎接。

众人正是行将一日,早就疲惫不堪,纷纷要冲进去好生歇息。

但洪宣却一马当先,止了众人动作,只让那小厮将店主唤来,便是要商议怎个安排房间。

小厮却是个身材矮胖之人,脸上有斑,张嘴只露出那两颗大门牙,看上去有些滑稽。

“客人不如先进里暂歇,我这便去唤来店主。”

他人小声大,说话震耳欲聋。

众人又要动,但洪宣只是不依,立在门前手执白蜡杆,口中只道且就在门前商议。

那小厮无奈,便颠颠的跑进店中,不多时便引来一个面容憨厚的中年人。

后者一看这般多人,便心说是大生意,自是眉开眼笑,急忙上前迎来。只是且行得三四步,突然见到洪宣将白蜡杆一横,那声音更是一肃,双目直直望来。

“你是谁?那刘店主呢!?”

这店主不疾不徐,热络的解释道:“那是我叔,他家中有恙,因此今日便是我来值守。不意竟有各位客官前来,还请入内歇脚。”

洪宣深深看了这人一眼,口中笑道:“既然刘店主不在,那我等却也不好搅扰,这厢便告辞了。”

“嗳稍等,你快去寻来我叔!就说有客人住店。”那店主急忙要挽留,急急吩咐小厮两句,又忙不迭道:“众好汉且稍等片刻,我叔很快便来。”

“不必了”洪宣却是不愿,此时后方那些疲惫的江湖草莽都有叫将起来。但他依旧充耳不闻,身后镖师们更是急忙组织众人退却。

“客人你看大家都已疲惫”那店主急的额头见汗,无奈苦涩道:“店中左右不过四五小厮,客人无须担忧,且就在此处稍待片刻也是可行啊。”

洪宣也不答话,他也不转身,而是始终保持目光直视这人,缓缓后退着,直到感觉出了安全距离,才和众人一同离去。

楚升便是跟在他身侧,走在队伍末尾,回头看去时,见到那店主已然委屈十分的模样,心中也是疑惑,便问道:“不住长华客栈乃是因为耗资甚多,我倒是理解,但为何有福客栈、春色客栈俱不入住?”

“甚至这来客客栈,洪总镖头多有落脚,自是熟门熟路,为何不住?”

洪宣额头隐隐有汗,却是当时他多有警惕,心中惊却。只是楚升也左右观察过,并无可疑之处。若是说有,便也不过是那店主临时换人,但就算是这样,那店主却也是应对有章,且唤人去寻刘店主,当是无碍才对。

洪宣这会儿却没有答话,而是和众镖师一同约束队伍,退却了白寿镇后,寻得一处开阔地后这才放下心来,也有空回答楚升。

他道:“楚掌门想必江湖经验较少,不明白个中缘故。那行镖最是要谨慎,避开可疑凶险之处。在你看来本是小小问题无甚担忧,但在我看来也是极有可能另有原因,自是当避则避。”

“或许你以为有些小题大做,甚至那些聒噪埋怨的大多数江湖人都是这般。但若是没有这番小题大做的心思,我早不知倒在哪处路边黑店,尸首异处了。”

“不住长华客栈,乃是因为耗资甚多,自是没有问题;不住有福客栈,却是因为新开设的客栈,却是难以摸透人心,我等为求谨慎,自是便不去随意冒险。”

“春色客栈,则是因那店主乃是娼妇,若是纠缠,最是繁琐,亦不可住。”

这里所谓的“娼妇”,却不是娼妓,而是些胡搅蛮缠的长舌悍妇。

说到这里,洪宣沉声道:“而期间最为可疑的,便是那来客客栈。老店易主,人心叵测自会有贼!”

“诚然,极大可能是真如那店主所言,刘店主家中有恙;但若不是,那必定是店主已然被杀,贼人设套。如此可知,其必定所图甚大,手辣心狠,专门夺了客栈,只等我们上钩。由是更加凶险非常,万万要绕道而行。”

说着,他摸了把秃头,有些感叹道:“楚掌门却也不要不当回事,这些经验,都是我亲身经历得来的。或许有些警惕过头,但事将若起,必定保你一命。”

说着,不等楚升问起,他反倒自己长叹着将那惨痛经历讲来。

“五年前,我曾为天台寺一僧,便有一日随师父师兄下山,共往临海城讲禅。路途疲惫便居住于易主之店,店中有一贵人,便邀师傅为他讲禅。但已然半夜贼至,那店主携贼共进,为得却是候那贵人。师父师兄也因共处一所,尽皆身死于此,独有我适逢正在茅厕,便也逃得一命。”

“那贵人是?”

“贵不可言之人…”

“由此,我归了寺庙,养好了伤,但却睹物思人,又无力报仇。后来便也还俗而去,在落龙城落地生根。”

楚升默然,半晌才道:“不意洪总镖头有这番经历”

“你且看来”他低着头,借着月光还能看到上面遗留的淡淡结疤。

“又可知那贼人是”

“不可说不可说。”洪宣慨然叹道:“其人乃是贵不可言,但依旧被袭杀,动手一方自是更加贵不可言。如不然我也不会息了报仇念头,只为苟全己身。”

“江湖非是安逸所在,生与死往往只是在念头闪烁的瞬间,但谨慎小心,总归能活得长久,说不得还有得善终。”

楚升心里默默思索片刻,却也是给自己定下了这条规矩,那易主之店,且不可入住。

他将来行走江湖,自然不如行镖般这般阵仗,因此担忧也不似这般多。如新开之店、娼妇之店都可入住,前者自不可能新开一店仅为守自己一人,后者他大不了脱身而去便是。

但唯独易主之店,若非是寻常,则必有杀戮,因此凶险万分。

这其中事理,非是常年行走江湖之人,却是不会明了。

听洪宣一席话,楚升也真当是受益匪浅,见他还要四处忙碌去安排营地,他也不好再搅扰,便先且离了身侧,在附近随意的走动着。

有镇而不入,却要露天而息,和风而宿,这自然是引得许多人不满。有些江湖人士随意惯了,看到这种情形更是忍耐不住,便要兀自结队往那白寿镇而去。洪宣心知此刻定要拿出威严来,不然这群家伙便是要跑将七七八八了,因此便也将规矩定下,直说若是离开,则酬劳一分不可得。

众人自然聒噪不已,但有叶知命坐镇,他淡然开口道:“既然拿了钱财,就当听命行事;行镖之中,如何能这般没得规矩?一夜风餐露宿便不可,还闯荡什么江湖?”

一席话来,羞得众人败退,便再无一人聒噪。

第五十九章:匪谋

来客客栈。

那面容忠厚的店主这会儿却面色铁青,咬着牙根返得堂中。

小厮自是将客栈大门紧锁,矮胖的身躯摇晃着走来,一边愤愤骂着,两颗大门牙间唾沫横飞。

“那镖头当真是个胆小鼠辈!过门而不敢入!呸!”

这时客栈一楼二楼,前庭后堂,也都有人走来,尽数聚在了堂前。

这群人却都是提刀带枪,面色凶悍,一看便知是些亡命之匪。

为首一人,乃是一壮汉,手里提着根硕大的狼牙棒,上面镶嵌着根根倒刺,端的是狰狞。他便上前坐下,随手将足有腿长的狼牙棒倚着一旁放着,鼻孔中重重的出了两道粗气。

“寒仓鼠,你说眼下又该要如何处置?”他宽大的手掌往梨花楠木的桌面一拍,五指印痕清晰可见。

“我等都是因为不满那太湖来匪捞过界,这才信过你三人,跟着你三人来这白寿镇设伏,端的是费尽心思!”

又有一人,身形肥胖如球,有些艰难的挪着满腹肥肉坐在了椅子上,也是面带不悦道:“正是如此,你当初可是跟我们打得包票,自是万无一失,且看此时如何?任是你费尽心思,怎奈那姓洪的胆小之极,愣是不往里跳。我等却不是白费心思了一场?”

“早知如此,还不如跟着那太湖来匪,聚在丹安山,便是以逸待劳。只要他们不愿意赶冤枉路,那便必然经过丹安山,端的是万无一失!彼时虽说我等吃不到肉,但喝些汤汤水水也是可以的嘛,哪里像现在愣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愣头、肥猪成事在人谋事在天,这番事宜又怎么可能万无一失?”那店主冷着一张脸,言语里也带着火气,却说他也未曾想竟是这般情况,想想那幸苦行镖,走得一整个白日,此时当不是又累又饥?正常人早就迫不及待冲进客栈好生休息一番,他们甚至在数家客栈都安排了有人手,任是镖队入住任何一家客栈,他们随时都可以动手。

可谁曾想天算万算,不如人算,那洪宣竟然这般警惕,察觉到来客客栈或许会有问题,甚至连其他客栈都不敢入,就连白寿镇都不再待,径直在外露宿。

“那你说如何是好!?”被唤作愣头的莽汉将手一拍桌面,皱着对粗大眉头道:“就这样看着那到手的鸭子飞去?到时候被太湖来匪捕住,哪里还有这般机会!”

“你白日五鼠倒是好,分了两拨,便是尽皆占优。我等却是只能择一,便实在是赌运气而已,这要是错过,便是劳什子都得不到!”

说到这里,他自己还压抑不住心里的愤恨,咬牙切齿道:“那太湖匪当真是霸道,自处扬州却不正是天下繁华之所在。彼处不够他们吃的却还要将手伸到别人碗了,直不把我们宁州绿林放在眼中!”

“这个中缘故我倒是知晓”一人领着三五大汉却是从外至内走了进来,他乃是虎背熊腰,行路带风,一张脸本也还算是英俊,但却有一道邪疤横掠左右,便显得狰狞可怖。

却是这番多人相商,料定洪宣有极大可能入住来客客栈,因此多数高手便守在此,但也需要有人坐镇其他几个客栈,而便是眼前这人,他自然是得到消息匆匆赶将而来的。

他声音沙哑,敲打着桌面道:“江南之地,繁华之极的地方。那各个城府献银更多,你当是都中九千岁不知?既然知晓,他会不在意?”

“太湖匪将手伸向四方,却是因为有人守在江南,太湖匪避之不及,只得舍近求远罢了。”

“让天下七匪的太湖匪都暂避锋芒,还放下嘴边的肉?”肥猪拍了拍肚腩,顿时荡漾一片,“不知是哪里来的狠人?”

“千岁九子六彪,值此时节,便有两子三彪共至江南,便专负责护那数额过五十万之巨的生辰纲,防太湖众匪。之前已有过一役,太湖匪首三十二,直接便斩去了四人!手段端的是狠辣,武功端的是高强,憋得太湖众匪只得取外州而不敢在扬州放肆。”

“暴河,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那小厮突然出声,他一开口便是嗓门洪亮,众人都觉得双耳生疼,连桌上茶盏水面都荡漾涟漪。

“旱獭鼠!你这蠢虫老子同你讲过几多遍,不要平白突然开口!端的是要吓死我等不是!?”愣头一连拍打着桌子,口里愤愤的骂着,直到那木桌轰然倒塌,可见当真是心里窝火。

所谓旱獭鼠,其实民间有别称就是土拨鼠,突然出声,却是满堂皆惊。

肥猪也是浑身肥肉颤了又颤,满脸无奈道:“极是、极是算我等求你了,平白莫要开口,什么都好,您请闭嘴先。”

被唤做“旱獭鼠”这人面色讪讪,两颗门牙抵住下颚,作闭口状。

众人这才喘了口气,那暴河面色也渐渐缓和,便拿视线看向那店主,于是众人也都望过去。

这店主乃是白日五鼠之一,江湖名号“寒仓鼠”便是,却算是个足智多谋之辈。他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底无声的笑着,便是道:“诸位倒也无须担忧,虽然那姓洪的总镖头不敢入镇,但我也早有后手。”

“可愿说来听听?”

“此事我五鼠确实是分为两拨,但另一拨却是在警惕太湖来匪有黄雀在后的心思。”

“如何算是,还不是看你一张嘴说来。”愣头不信,摇着脑袋。

肥猪也拍着肚腩道:“依我看,倒是有将鸡蛋放在两个篮子的意思啊。”

撇了肥猪一眼,这人便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随即说道:“我们这一路,便是有三人在,除却我与旱獭鼠,其实也还有镰鼬鼠在!他早已混进镖队当中,只等里应外合,便可一举拿下!”

此言一出,众人的眼睛登时都亮了起来。他话无需说尽,镰鼬鼠使毒自有手段,众人尽皆领悟。

“那还等什么!却不是立刻动手!?”愣头兴奋的掂起狼牙棒,便是站将起来抗在肩上,满脸的跃跃欲试。

“这店主一众,又该要如何处理?”肥猪揉着胖下巴问道。

“还能如何处理?本想借他客栈一用,便会守株待兔,怎知对方却是不入套!当真是白瞎了!平白浪费功夫!”愣头口中骂骂咧咧,挥舞着狼牙棒道:“且让我一棒锤死那几人,未起到丝毫作用反倒还知晓我们,留之何益?”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转而看向那坐在首位的寒仓鼠。

他倒是面色平静,与在场不是彪形大汉便是肥胖矮小相比,也唯有他身带一番儒雅模样,却曾是读过诗书,有种书卷味。

然而这人心难测,与众人直肠子相比,他却更加阴翳与残忍。

面对愣头的问询,他却是想起自己费尽心思设局,谁曾想那洪宣却不上当,在众人面前却落了面子,心中兀自升起一团火来,便是冷脸寒声道:“你说的正是,留之何益,且去锤杀再说,再剁碎了便丢去喂狗!”

在场众人,齐齐无言。

白寿镇外,镖队众人已然坐下歇脚。

歇息之间,杨元志果真是面带愧色的凑将而来,楚升倒是心里好笑,但是面上却不露声色,直如平常那般温声问询,后者磕磕巴巴也算是低着头将心思说了一通。

他再三思索后,果真还是露了怯,不敢真的就对赖老爷痛下杀手,此厢却是来遮掩过去的。

那话里虽然说得半遮半掩,但楚升对人心的把控何其准确,便是自然猜到,甚至却也还是已在把握之中。当时他刻意在马车旁,众人前说出那番诛心之言,便已然是挖好了坑,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只等杨元志服软。

只要他服软,那他就再无法对赖老爷下手了。

楚升便面色犯难道:“这事,左右不过在杨兄一念之间。”

“只是这之后,杨兄却是要好生保护那赖老爷啊。”

杨元志心里的疙瘩未去,自然是皱着眉满是不愿,“这是为甚?”

“若杨兄铁心杀他便也杀了,但若是不杀,之前你我二人对话全被在场众人听去。因此若是赖老爷在途中有些许损伤,怕是大多人便认为是杨兄你暗下手段。”

“”杨元志满腹郁闷憋屈的离开了。

他已是十分尴尬,赖老爷但凡有险,他自身的嫌疑最大,这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送离了杨元志,楚升抬头看了看月光,心中暗自盘算了几分,旋即运起内力,紊乱而行。那笼罩在黑袍下的脸色便随之变得有些发白,胸口也压抑着生疼,内力乱行,稍有不慎便会伤到经脉,但算算时间此刻也该是到了。

果然片刻之后,楚升收回目光之时,便有那吴用摇晃着走来,三角眼斜射而来的视线在楚升有些发白的脸上扫过,斜嘴便更是溢出笑容。

“楚掌门,这一日行镖忽忽而过,你倒是很少露面啊。”

楚升眼神里有难掩的厌恶与忌惮,故作平静道:“我与那赖老爷相谈甚欢,故多数时间都在他那马车上。”

当时他登上马车,也是有避开吴用暗中的监视的目的在。但这话却也没错,与赖老爷深入交谈后,的确是宾主尽欢。

“啧啧我等凭着一双腿走,尔等却坐在马车上,真是好生享受。”吴用转着三角眼,慢慢踱步道:“只是看楚掌门的脸色,似乎是有些不太好啊”

“明知故问!”

“何必发这通脾气”见楚升动怒,吴用也就笑的更欢,好整以暇的从胸口衣襟中取出瓷瓶,在楚升眼前晃悠着,“你看,我这不是考虑到明天白日,楚掌门乃是难熬,因此这才匆忙而来为你送药嘛。”

楚升便急忙要用手去夺,但吴用却晃悠着一收,让他拿了个空,面对楚升压抑不住的愤怒神色,便咧着斜嘴笑了两声,又取出一包药粉来。

“将这东西让那叶知命服下,完整的解药我便会给你。”

“这是毒药?”瞳孔收缩了片刻,楚升恨声道:“你却是在诓我不成?且不说我有没有这能耐,就是那叶长老服下了这毒药,我却又是哪里逃脱得了?!”

“且安心这乃是我自闽地取材所制的赤尾蝘蜓粉,无色无味,因此下毒之后,你却有时间脱逃,自然无须担忧。”吴用摇晃着瓷瓶,眯着三角眼道:“如何?此事只要做的巧妙,必然无人知晓。”

“你们要动手了?”楚升眯了眯眼睛,低声询问。

吴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茬。

但楚升却不管不顾,而是咬牙道:“这事我却做得,只是你须要答应我,事成后必定将完整的解药给我!”

“成!”

“还有若是要动手,不可放过一个活口!”

吴用顿了一下,深深看了楚升一眼,随即点头。

心中却是在暗道眼前之人果真是心狠手辣,不留活口自然是为得不让事情败露。但他心里早已打定主意,也要将楚升一并解决,因此这番话也仅是敷衍而已。

楚升像是未曾看出来,如此才脸色稍稍好看,便接过了药包,藏在袖中,朝着人群走去。

洪宣等人,便是自然搭一灶围坐,叶知命便是正坐在其中,一旁也还放着水囊。楚升便也就装作莽莽撞撞走来,却是也厚着脸皮坐在一旁。

未几,便开口要借用叶知命的水囊喝水,后者似是心中略有惭愧,却也只是看了楚升一眼,便同意了。于是,楚升便也就顺理成章的取水囊去打水,彼处自然有从白寿镇购置的物资。

吴用在旁边瞅着,便亲眼见到楚升在阴暗地带将药粉倒入囊中,这才眯着三角眼,笑着点头。正巧这会儿,那杨元志经过,他便眼珠一转,自寻他而去。

楚升平静的返回,便坐在叶知命一侧,众人又谈论了一番,简单吃些干粮后,便要各自散开。

他起身而去,行将三五步,便听到后方传来叶知命的声音。

“楚掌门,不知是意欲何为?”

楚升面色淡然,回头正见李云秋按剑而立,一旁的洪宣、邹沉飞亦是眼中带煞,纷纷望将过来,唯有那尺木山而来的叶知命却依旧是平淡的笑着。

不惊不骇,楚升淡淡点头,似乎是只在他意料之中。

“诸位,此处不是说话地,且回马车一叙”

众人没有动,楚升便笑:“各位任何一位出手我都敌不过,害怕我脱逃了不成?”

于是叶知命也笑,侧了侧身道:“那便随我来,我亦是很想听听楚掌门一言。”

楚升泰然自若,便跟在身后。

是夜深后,贼乃至。

第六十章:相拒

突然响起的喊杀声响彻于荒野之间,那奔袭而来的匪人自四面八方,如同洪水而至。有人执火把用以照明,有人指挥着众匪冲锋,便是掀起烟尘,呼啸而来。

一直坐在镖车上闭目养神的洪宣将眼一睁,手掌在滑滑光头上一掠而过,顺势便是一挑,那根白蜡杆便落在手中。洪宣其人便执棍立于镖车之上,抖擞精神放声喝道:“护住镖车!扬威之名便在此刻!诸位,且随我杀贼!!!”

上百位江湖汉子与镖局镖师,俱都是提起兵器,振奋精神,守在镖车旁,便与那些贼匪冲杀在一团。

一时间,那叮叮当当兵器相撞,砍杀怒喝声不绝于耳。

不时有人倒下,便再也未曾爬起,江湖之中性命当真几如草芥,生生死死往往只是瞬间的事情。

匪亦不知兵,因此毫无阵仗可言,便只是鼓足气劲冲将上来,也没甚章法。就着火把昏黄的光芒,伴随着头顶那一轮明月洒下的月光,便是肆意砍杀,凭的只是个人的气血与勇武。

楚升正与叶知命同坐一辆马车,后者掀开车帘淡淡的看着外面相互之间的厮杀,面色不悲不喜。

俄而,他的目光收回,便落在楚升身上,缓缓开口道:“旭日阳毒,我以往行走江湖中,倒也有所耳闻。这毒乃是辣手毒医自漠北,取赤阳蝎尾之毒炼制,遇白日旭阳,便有炙火灼心之苦。”

“你身中此毒,但却不受胁迫,持身守正,确是不堕三山十三峰威名。”

叶知命辈分极高,在宁州江湖乃是大名鼎鼎。受他一赞,楚升却面色淡然,只是平静道:“叶长老过誉了,且不说我自不可为虎作伥,便是说就算是屈服了,如镰鼬鼠这般人便是会放过我吗?”

叶知命颇为欣慰的点头,能想到这点的不少,但是大多数人都寄希望于下毒者给予的渺茫希望,便任人驱使,他们非是不明白吗?不过是心存侥幸罢了。

“你且放心,此间事了,我将亲自带你去寻那辣手毒医。他自家好弟子犯下的事,自是要他来解决。”叶知命语气淡淡,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然而抬起眼皮看了楚升两眼,他心里却也更加的满意,越看楚升也是越发欣赏。尺木山上青年俊杰亦是不少,他膝下也有两位亲传弟子,但与眼前之人相比,却是一个都不如。

“这期间,那阳毒折磨,自然不是好熬的。”叶知命语气斟酌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典籍:“这乃是一本剑谱,便是赠予你了,望多加自勉,三山十三峰未来终究是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多有担待的。”

楚升面带吃惊,目光扫过那封面,隐隐看到上书“知命”二字,便已是心中一惊,却不敢去接,只是愈发恭敬道:“长老不必如此…”

“无事…”相比于楚升的慎重,叶知命反倒是随意多了,摆手道:“这非是尺木山典藏剑法,而是我行走江湖多年,一生习剑渐渐领悟所得,算不得坏了门规,不必有太大担忧。”

“且我年岁已近花甲,如这般年龄,也该是时候想着将自己这一身功夫传承下去了,不然带进墓中岂不是白费了。”

这话说的已然很是直白了,楚升当下哪里还不明白,但他心中却是多有疑惑,迟疑的问道:“只是长老出自尺木山,这…”

“无妨,三山十三峰本是一体…”

见那一双苍老眼中流露的目光,仿佛是在看自家子侄一般,楚升却是糯糯无言,神色不定。

叶知命便长叹了一声,挥手道:“既如此,你且去,且去…”

楚升长鞠行礼,便要下将马车,只是叶知命却唤他回返,指了指车厢里那本剑谱。

他张口欲言,但叶知命已然闭眼摆手,“拿去!”

见后者掀开了车帘走出,叶知命指尖敲打着车厢内壁,带着几分苍老的面容上竟是带了几分失落。他闭目似是在回忆往初,口中轻语喃喃。

“你倒是遗有良子啊”

楚升落车而去,却也并未匆急加入混乱一团的战场,而是自隐在了暗处,目光在手中那本剑谱封面凝视片刻。只见上书“知命剑诀”四字,字体飘逸若风,封皮已是起了一层毛糙,想必它的主人曾经多次修缮填补它,而后一直在觅一绝佳子弟传授,但总是取出放回,心思转圜。

慎之又慎的收在胸前,楚升回望向马车,目光里有隐隐的感激与愧疚。

叶知命方才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想要收徒于他。楚升心间也是明白的,但他却回避了这个事情。以前者的武功与江湖辈分,这自是抬举了他楚升,但楚升却也不得不相拒。

他乃是龙首门掌门,若是拜尺木山知命公为师,那龙首门又将何存?

叶知命辈分在三山十三峰所在极高,自然是无需考虑这种问题,但楚升却不得不要面对这样一个现实的问题。

可自己隐晦拒绝,后者却丝毫没有动怒,反倒是依旧让自己带走了他一生所著剑诀。这份胸襟,楚升自问无法比拟,这份恩情,自也是要铭记于心。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楚升暂且将心中的诸多杂念按下,而是开始观察此刻战局。

休整之时,镖车是以环绕成圆,众人乃是多修整于其中,外侧仅仅是有人值守。匪自远处杀到,自有圈中的弓箭射手先给予迎头痛击,待到匪众冲至近处,又有众护卫严阵以待。初始碰撞,匪众当真没有讨得好。

洪宣又将杨元志、邹沉飞、李云秋安置于南北西三方,他己方坐镇东方,叶知命与赖老爷的马车便处于最中央,前者可以随时支援四方,后者则身处于最为安全的地带,亦是无忧。

众匪悍勇,但镖队护卫也非平凡,人数本就相近,彼此势力反倒相对而持。

又有四人率队冲杀,洪宣一根白蜡杆棍横扫舞动,好似水泼不进一般。他一马当先,却悍然反冲进众匪当中,一阵铿锵声传来,刀棍相交之间,便是生生扫出了一片空当,众匪触之及倒飞而出,端的是惊人。

众匪首则落在后方,居于一小土坡之上,便是指指点点。

愣子扛着狼牙棒大笑道:“若尺木山知命公当真中毒而不可动手,那这趟镖银三十万两,我们铁定要收入囊中了。”

第六十一章:身死

“看那几人倒是有些扎手,不如我们各自挑一个?”肥猪拍了拍手,身后的小匪便递上了一把鬼头大刀。

这刀袤方沉重,背厚面阔,宜于劈砍,更适合杀头,刑场行刑的刽子手,用的便是此类鬼头刀。然而这把显然是精铁打造,整体也是沉重颇多;刀身刻有专有的造形物,刀柄处雕有鬼头,呈狰狞状,便被他用那胖手提着,灵活的挽着刀花。

“我可事先说好,我鬼头匪便是看中了这个光头。”他颠了颠刀,咧嘴直笑着,两颊的肥肉都抖了抖,一摇一晃的领人下了小土坡。

“我取南面而去,那个使刀的也算是有点道行,我且去会会他。”暴河按着腰间长刀,说完便领着自家精干下去,直往南面而去。

“西面那个使剑的,我自去会一会。”寒仓鼠抽出腰间细剑,便冲着愣子道:“如此就只剩北面那个了,你可是拿得下?”

“莫要小看老子!”愣子重重的哼了声,提着狼牙棒便冲了下去。

寒仓鼠驻足看了一会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身侧的旱獭鼠道:“你且去跟着愣子,这人头脑简单,行事莽撞,你便盯着帮衬一二。”

众匪首落坡而去,亲自加入战斗,一时间匪众的气势大增,更甚有一举突入的趋势在。

洪宣提着白蜡杆正在厮杀当中,本是似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但那肥猪突然汹汹冲将而来,一身脂肪堆叠的好像移动的肉山般,然而其人却有着出乎意料的灵活,手中那柄鬼头大刀翻起,好似一阵流光掠起,便是径直直取洪宣脖颈。

看这去势,洪宣便心知遇到棘手之敌了,他冷哼了一声,手中的白蜡杆挑动,刀棍相交,作为对手的肥猪顿时感觉到不弱于己的大力袭来,他那满身肥脂都是震动的颤着。

“好!好一个白蜡杆洪宣!”后者却兴奋的叫着,躲过呼呼棍风,提刀横压而去,口中便是鬼叫道:“且让我砍下你头颅来喂刀!以扬我鬼头刀大名!”

洪宣运起内力,一条白蜡杆使得犹如浪里翻龙,端的是出神入化。这使得鬼头刀的匪头几次鼓势欲冲入近身,但却始终难以得偿所愿。

所谓兵器,自是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

洪宣更是出身天台寺,这乃是佛门名寺,个中僧侣不仅是精通佛道,更是武艺不凡。洪宣挥舞着白蜡杆自是护得周身,那肥猪虽然不断鬼叫着施压,但实际上始终攻不进洪宣周身,每每必然被白蜡杆阻拦,几次那长棍迅疾,便是接连点出,直逼得肥猪退却连连。

真正出了问题的,却是在北面。

北面乃是龙爪峰掌门,钻心手邹沉飞所守。

他一身功夫本是不弱,但却走得是刁钻狠厉的路子,平常倒是不似正派作风。而倚之成名的,便是那“九擒钻心手”,然而自身却又习之不得精髓,只得戴上指套手铠才勉强发挥得当,却也是指爪如风,穿金断石。

愣子冲将而来,则是好似全无章法,借着的便是一身蛮力,挥舞着硕大的狼牙棒直如虎入狼群,先头便提棒锤杀三四人,更是瞄准了邹沉飞,蓄积重力,轰然砸下。

邹沉飞本未曾注意到此人,但常年行走江湖养成的警觉,他本能的便有所心悸,内力迸发,聚以右手一接,却是脸色一变。那狼牙棒携力而下,势若坠石,他整条手臂都是一麻,根本接不住。

乍一交手就当先吃了个暗亏,他面对挥舞而至的狼牙棒,急忙瞬间闪身躲过。

只是但还未站稳,那愣子提着狼牙棒已然急追而来。

这武器极少有江湖人士使用,邹沉飞也从未应对过,甚至几近未曾怎么见过。或许也不过是听过这武器在军中的名声,但乍一接手,自是毫无应对经验。

正是因此,他自然是小心谨慎,特别是那壮汉挥动狼牙棒之间掀起呼啸风声,更是让他心悸不已。只是连番的腾转挪移,心中却渐渐的也有了几分火气,便暗暗蓄积内力只待对方力疲露出破绽,便要一击致命。

如此方有数十息之后,果然那愣头动作已然放缓,口中更是气急的叫骂不住。

这便是说明此人已经力疲,也因此而气急败坏,才会破口大骂。

邹沉飞便也暗暗冷笑,却是捕捉到了对手正在换力之时,他更是双眼一眯,脚掌蓦然一踏,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指爪并拢,内力凝聚,便是尖锐锋利,自是金石也能穿透!

而此刻,目标却是正对准了此人胸口处。

然而眼看已然就在眼前,他已然等待挥爪穿心之时,却突然有一道震怖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嘹亮巨响,几如凭空雷霆,仿佛就在耳边炸响一样。

“啊啊!!!w()w!!”

(诸位书友如果想要体会一下,不妨在网上找一找那个著名的土拨鼠视频叫声,仔细感受一下这是怎样的声波攻击,此处灵感就出自这个视频。)

这一声响亮嘶吼,却是突如其来,几乎震的邹沉飞心里一颤,便是心神俱乱。

高手对阵,最惧心神不定,如此则失却章法,便早定下败局。

在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之下,本能的应急反应下,邹沉飞便不由得想要回头看,而这一回头,便顿时也失却了方寸。等到他意味到这问题时,那满是倒刺的狼牙棒已然抡了过来,气流在去势之下飞速排开,劲风几乎擦着他的头皮掠过。

在生死关头,他硬生生止住去势,蹬腿在地上滚开,躲过这一劫。

但还未囫囵稳住,却见那壮汉咧嘴一笑,将手中狼牙棒蓦的一挥,这狰狞的兵器便旋转着砸将过来,躲闪不及之下,邹沉飞只得本能的抬手相抵,整个人被去势冲的连退数步,劲气倒逼得他一口精血养不住,生生喷了出来,手臂也被巨力折了去,两臂颤抖着几乎抬不起来。

“上当了吧”愣子站在那里哈哈大笑,一边用食指扣着鼻孔,洋洋自得道:“你们这群江湖人只怕是都不曾遇见过这般兵器,凭着揣测就只以为这棒的击法只是砸、抡、磕这等莽夫手段。”

“实际上,谁说不可以旋击之法?这般硕大的暗器砸将过去,但凡碰到丝毫,就是折骨碎肉的程度。”扣完了鼻孔,他将指头上一坨不知名的物体弹飞,便是大喇喇的走来。

“听说你还是个掌门嘞!”愣子大步而至,单手提起狼牙棒便抗在肩上,冲着面目扭曲,还在吐着鲜血的邹沉飞咧嘴直笑。

“那这位掌门且让我先送你一路啦!”

说罢,他举起狼牙棒便是要径直落下。

“贼子!安敢痛下杀手!”

一声怒喝传来,楚升却是一席黑袍而来,他面带焦急之色,身形似箭,急急忙忙冲将过来。

愣子看了看,便咧嘴直笑,于是一棒锤了下去。

血肉飞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主角也不是每每都能在最紧急关头救下人来的,那只是极个别的情况。就像影视剧里演的午门问斩时,总有人在刽子手高举鬼头刀时才姗姗来迟,口中还叫着“刀下留人”。

但更多是没留住,于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抱歉,手滑”愣子挠了挠脑袋,露出好似憨厚的笑容,只是狼牙棒尾端,却是红白一片,黏黏糊糊,看的人是触目惊心。

楚升于是便面带愤怒之色,自是抽出了手中长剑,遥遥而指。

心中,其实已经暗暗的为这人竖起了大拇指。

做得当真是极好的!

哪有这么巧,刚刚好这个时候楚升才出现,这不过都是他盘算准了的。

既然与这邹沉飞有怨,那这怨乘早解决自是最好的。而最好的方法自然是从源头解决,便是让这邹沉飞去死即可。更何况己方已然拉拢到那邹川,这掌门邹沉飞一死,邹川邹山可是好一番狗咬狗,当真也是极好的。

这个机会楚升自然会很好的把握住,那便是此刻。

若是来迟一步,那邹沉飞已死,他便可能有见死不救的嫌疑在,日后难免落得一身骚;而若是来早了,便真的救下了,又非是他心中所愿。

所幸这壮汉也还识趣,便是径直一棒将其锤死。

于是楚升面上看似暴怒,实则心底十分的淡定,甚至还有点想笑。

“刚死在棒下的听说是三山十三峰一峰掌门。”愣子提着狼牙棒缓缓走来,周遭正在相互拼杀的两方都是避之不及,不约而同的为二人腾出了一定空间。

“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的话,我今夜便锤死了两个掌门。”愣子掰了掰手指算着,脸上笑了笑,“想来也该是到了我霹雳锤扬名之际了!”

楚升没有答话,而是横剑而起,目光中满是凝重。

第六十二章:出手

马车旁边,一个人影倒是凑将上来,灵活的跳上车辕,便是掀开了车帘,一张歪眼斜嘴的脸便凑进了车厢中。

“嘿嘿尺木山知命公,在下吴用,江湖人送外号镰鼬鼠,这番倒是有礼了。”

吴用脸上满是得意猖狂神色,在叶知命平静的目光中更是大喇喇的坐下,毫不见外的伸展着腿脚,脸上荡漾着笑道:“镖车所运之物,乃是生辰纲,自是搜刮得来的不义之财。我五鼠取之,也自当是‘替天行道’了,还望知命公莫要见怪。”

“替的是哪个‘天’?行得又是哪个‘道’?”

这话登时问的吴用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本也是顺口一提,江湖之上那梁山匪打出的“替天行道”口号倒是颇为牵动人心。他甚至也有种想要入伙的想法,这厢便是想取了钱财献给梁山匪一部分,想必也能排上把交椅。

因此,也才这番用心,冒险赶在太湖匪前就动手劫镖。

“知命公且莫问这些有的没的!”他被当面落了脸,自是面色难看,语气也有些不善,歪嘴咧着道:“我敬知命公乃是宁州武林宿老,便才会亲自前来送别,不然只当在外一剑便可取你性命!”。

“送别我?”叶知命脸上带淡然的笑,目光笑盈盈的望将过来,语气却是暗自含煞,“我那好友之子,却不是被你这所谓镰鼬鼠下的旭日阳毒?便因此被胁迫?”

“嘿嘿”说到这里,吴用便得意一笑,“知命公却也是没想到吧,三山十三峰一掌门竟会对你下毒”

“我且告知你,那赤尾蝘蜓粉自是我取自闽地赤尾蝾螈,其毒性因内力而动,使人失却意识,浑浑噩噩,一时三刻间自是人畜不分,痴痴傻傻。”

叶知命便摇头,只是掸了掸衣袍道:“此刻将旭日阳毒解药交来,我还能饶你一命。”

“老家伙当真不知死活!”吴用喝骂道:“我这便是特意来送你一程!”

说罢,他便已然暗自运起毒掌,歪嘴带笑已然是蓄势待发。

眼前这人可是宁州江湖名宿,若是死在己身之下,那他自是名声大胜!便是足以比拟那素来看不起自己,赶自己出门的师傅!想到此处便已然是有些洋洋得意了。

“当真不给?”叶知命眼中便有精芒暴起,语气冷冽,“既如此,那我自会寻你师傅去取!”

“如你这般宵小,便也自此消亡吧!”

“聒噪!”吴用脚掌一蹬,毒掌掀起风波,径直朝前印去。

然而身行一半,毒掌已至叶知命面堂之前不足三寸处,却有突兀一道白光蓦地在他眼中亮起,鲜血便飞溅在车厢当中。他整个人如同一块被甩飞的破布般向后飞出,倒在了草地之上。

他心中大恨,那楚升却是未曾下毒!可明明是亲眼看到他

吴用想要愤恨嘶喊,但是视线却看到自己右手已然不知何处而去,手腕处平滑的切口正飙射着鲜血,更让他惊恐想要大叫。可张开口,他却只是能发出嘶嘶的声音,那喉间正有一道红线切口,涌出的鲜血止也止不住,“嗤嗤”犹如漏气的声音随着鲜血喷涌间响起,那是一瞬间被割破喉管发出的声响,尖细渗人。

梁山,他终究是去不了。

叶知命理了理衣袖,便提剑自车厢中起身,掀开了车帘,下将马车,跨过吴用的尸首。

适逢一旁赖老爷的马车也掀开车帘,那张胖脸露将出来。

二人身处杀戮场,却都面色平静,视线相接,叶知命不言不语,便移开了视线,目光却是落在了那为赖老爷驾车的老车夫身上。但见这老人端坐于车辕之上,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无惊无惧,周遭时有匪徒冲将上来,但却均是未近马车便仰面而倒。

如此三番,众匪都是惊惧非常,但老人却也只好似寻常老人,也毫无动手的预兆。

众匪也自是学的乖了,便自然绕开马车而去。

于是叶知命便笑,却是主动朝老车夫抱拳行礼,于是后者也抱拳遥遥行礼。

“不知高人自何处而来,往何处而去?又为何隐在镖队之间?”

老车夫口嘴未动,却有低沉嘶哑声音响起,便说的是:

“我自海上三山而来,为游历天下而去,观天下豪杰以载。”

“知命公且去,我非是尘世人,不惹因果缘。这镖队是福是祸,是存是亡,俱系于知命公一人之肩,便莫要为我分神。”

于是叶知命便也点头,收回了目光,继而步履不急不缓,沉稳自若,轻身而入了车队一方与匪众厮杀场地当中。这刀剑带着冷光,飙射的鲜血依旧腾着热气,他从一片混乱的地带穿过,衣袍上不落一滴血,直直的来到洪宣不远处。

谁曾想自称鬼头刀的眼前胖子足有这般敏捷,平白任是谁也不信的,但洪宣却全然没想到今晚就遇了一个。

他白蜡杆一挑,避开刀锋,横掠着便带着浓重的威压轰然砸来,那胖子的身形却是灵活一动,手中的鬼头刀轻巧的刀背落臂,抵在其上,便抬手挡下了横扫的一棍。

“且看我这招!”

洪宣内劲迸发,蓦地一声怒吼,手中长棍忽然一抖,好似游龙般摆首向前,便呈一往无前之势。那胖子举刀以刀身相格,白蜡杆彼端正点在刀背上,只听到一声清脆悠长声响,跫然的劲道生生推得他连退数步。

而就在这数步之间,洪宣却是步履如箭,便已然上前,正处在白蜡杆三分之一长度地方,手掌一搭,长棍便翻天而起,彼处末端转为顶端被握在手中,此处顶端化为末端腾起,带着汹涌的去势,正落在那胖子肩上上。

“咚”

好一声闷响,只见胖子那肩上累累肥肉不住的震颤着。若是普通人挨着这一棍,直接是肩骨碎裂,整个也要被劲气巨力压得跪倒在地。但这胖子借着满身肥膘,愣是抗了下来。还恍若无事般跨步前冲,刀光带寒芒,直取洪宣两肩之上那颗头颅。

洪宣当真未曾料到这般情形,这份杀招乃是那天台寺三十六路佛门罗汉棍之一,一棍下去便是青石也该崩裂而碎,谁知这厮满身肥膘居然还能卸力!

那刀光迅疾,去势难阻,洪宣当下亦是大脑一片空白。

其人登时乱了分寸,慌忙要退,但刀光更疾,眼看转瞬即至时,一张手却是抵在他的后背。

随即,便是一声“铛!”的清脆声响,在洪宣耳边赫然炸起。

他回头看去,便正是叶知命面色平淡收回了左掌,便是右剑斜指,剑身震颤不止。

那点在刀身上的一剑力道雄厚,肥猪甚至是一连退后数步才站住卸力而去,浑身的肥肉都颤着。他亦是有些心悸的望着来人,只觉得心中方才那股兴奋劲瞬间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的胆怯。

“尺木山知命公?”

试探着一问,见对方点头,他更是三魂去了七魄,却是转身拔腿便要跑。

“老夫坐镇的镖队,你们也敢来劫”叶知命脚掌一点,身轻好似飞燕便掠出。

“且都给老夫留下吧!”

第六十三章:伏诛

高手比对,一招便试得深浅。

一合过后,楚升已然心里敞亮,面对那愣子的左冲右突,自是避开锋芒而去。

那抡起的狼牙棒好似有千钧一般,楚升自问可绝不能硬抗,但可智取。

然而这“智取”又何其之难,那邹沉飞也是想要智取,却是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隐在混乱人群当中,却是还有一个旱獭鼠,方才那惊雷般的声响可是让楚升瞩目非常。

这旱獭鼠蓄势不发,只等邹沉飞关键时刻突然出声扰乱心神,端的是致命且阴狠。

正是因此,楚升倒也是留了一分心神,一边应付眼前这莽汉,一边欲要寻出那旱獭鼠方位。有此人在,这眼前的搏杀便是胜不了,换言之想要得胜那自然需要先取旱獭鼠。

“和我对阵还敢分神!?”愣子一声怒吼,挥起狼牙棒迎头砸来,楚升本欲闪身躲避,但之前邹沉飞死因却也是让他心里一寒,眼前这人将狼牙棒当作暗器来使,自己若是避得眼前,之前一幕便有可能重演。

心中有得这番念头,楚升索性也不闪避了,便运起内力,迸发君子之气。

那剑眉也登时一皱,直扬剑上取,不偏不倚,正去点那壮汉的手腕。

愣子没想到楚升会不退反进,而剑势堂皇,去势甚疾,他慌忙变了去势欲避。而这一动,却见楚升剑似流光,点点寒芒绽放。愣子更加惊慌,直把那狼牙棒回收抵挡,但见那剑光闪成一片,狼牙棒上叮叮当当轻声脆响连绵不绝。

这人自然不是个被动挨打的性子,便一直寻势反击。他手中提着的狼牙棒足有楚升三柄剑身还要粗大,仗着兵器宽阔的优势,便闷头扬棒挥砸,然而每每总被楚升以剑相阻,一时间却也取不得进展。

狼牙棒何其之重,不比楚升手中长剑轻巧,也正是因此,他势必不可持久,因而心中也已是隐隐烦躁了起来。

正在此时,突然又是一阵嘶吼炸将开来,平地惊雷般震的楚升心底一颤,手中剑势不免便乱。那愣子抓住机会,手中狼牙棒一挑而起,直接磕飞了楚升手中长剑,便是在空中翻转后倒插在泥土之上。而后,他更是将狼牙棒抡起风啸,直取楚升头颅。

劲风当头,楚升心中异常的冷静,身形猛然一伏,脚掌轻点,便好似猎豹一般跳将而出。正是依仗着那九形跳涧步之功,他不退反进,面色肃穆,丹田之中内力迸发,以那一句“赵客缦胡缨”所含运转脉络奔腾而去,引得左掌掌心寒气迸发,瞬间寒毒大起,掌心已然结了一层薄冰。

楚升每每破局之法总让愣子手忙脚乱,却是不走寻常,本该退却,他却挺进,直取黄龙而去。

这次亦是如此,他手中狼牙棒抡起,便已有去势,如何中断得了?

但这番情形,身前却是已露空档,楚升欺身而入,便是直捣黄龙。愣子虽然反应神速,急忙步履极快连连退却,但他再快也抵不过欺近的楚升。那左掌带煞,寒风而起,直直印在了愣子左胸之上,刺骨的寒毒便转瞬透骨渗入。

左胸正是心房所在,刹那间的冰寒直冻得愣子一个激灵,心脏几乎都慢了一个拍。彼处的剧痛让他面目扭曲,但其人毕竟是历经多次厮杀走来,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总能做出正确的抉择。便是此时,他已然是忍住喉间涌血,手中狼牙棒回身撩起,连连逼退楚升。

然而楚升步履一转,却好似早有准备,便飞身而退,掠过落剑之处时将手一捞,反手便将长剑便从泥土中捞出,他瞬时止势,赫然转身之际,将长剑猛然便掷了出去。

长剑脱手,直如流光,正中那藏匿在人群中的矮小旱獭鼠,生生穿透他喉咙而过,径直将此人钉死在地上,鲜血冉冉涌出,已然是生绝。

而此时,那愣子方才驱使内力暂时压下了寒毒,面色有些发白的抬头之际,正见到旱獭鼠惨死模样,端的是让他心中有些发怵。

楚升平静的上前,踩住那旱獭鼠的胸口,右手提着剑柄将长剑拔出。

后者抽搐着喉间喷出鲜血,一双眼瞪得半分不得瞑目,口嘴半咧着,似是张口欲言,但两颗硕大门牙始终没曾抬起。

“你你是怎么找到他位置的?”愣子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但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楚升没有说话,却是这事解释来麻烦。早在邹沉飞时,楚升便注意到这旱獭鼠,余光总留一分在此人身上。他扬剑而战时,更是一直留分心神在注意着旱獭鼠动向,只是方位模糊罢了,但刚刚旱獭鼠突然出声,更让楚升锁定了他。

而果然就像邹沉飞时一样,旱獭鼠出声后并没有立刻转移位置的习惯,于是楚升便记在心间,适时后退扬剑飞掷而去。

最后倒也是有几分运气在的,但所幸,所谓主角,他的运气始终是不错的。

稳稳当当,不偏不倚,正中喉咙,一击必杀。

竖起长剑,目光落在剑身上的鲜红之处,俄尔又转向那剑刃处,却已然是坑坑洼洼一片,满是崩坏的缺口。这倒是不奇怪,寻常精铁剑去和狼牙棒对撞,也是难免。

楚升摇了摇头,目光看将过来,“用这剑取得你性命后,它的使命也该终了了。”

愣子心中惊惧,那邹沉飞钻心手之名,他也和旱獭鼠相互配合击杀了事。但眼前这人却在江湖没甚名号,当初情报也未曾提及之人,竟然这般厉害,实在是意料之外。若是一个不慎,自己这百八十斤怕也不是要丢在了此处!?

这人自然是惜命的,心中惊惧之间便已然存了有退却之意,便是眼神闪烁,想要脱身而逃。

但楚升心念一动,却是突然迸发了一个想法,便自是飞身跟上,手中长剑直取。

后者挥舞狼牙棒砸将而来,楚升却止步扬剑,顺力势而走。

愣子也知道一追一逃下,自己当真落不得好,便也只得提起内力,返身抡砸。

然而两厢兵器乍一相接,愣子便是心中一懵。这此刻楚升的力道全然不似从前,好似力竭一般,于是他便打起精神,挥舞得狼牙棒虎虎生威,连连凶猛,接连逼退楚升,更是引得楚升多次落入险境。虽在末末之处总被楚升化解,但也让愣子寻到些光芒,于是更加奋力。

二人你来我往,愣子初始时还会振奋,但慢慢的也察觉到了不对。

楚升的剑势轻绵但生涩,每每总有引他力道去势一般。

初始时他总能占优,然而逐渐的也被耗去了气力,而楚升的剑势却也愈发纯熟,也更加难以对付。

如此百十个回合之后,愣子是再迟钝的神经也反应了过来,他愤愤喝骂道:“你却是拿我练剑!?”

楚升不言不语,脑海中一个大致的剑势核心轮廓逐步成型,面对来势汹汹的狼牙棒自是扬剑一托,以剑身载棒身引势偏斜,而他本人已然欺身而入。在愣子因去势迅猛而步履前去之时,楚升已然抽剑而离,加以回头剑式划过其人咽喉处。

僵直的高大壮硕身影缓慢倒下,楚升未曾回头,而是扬起长剑在前,剑身更加残缺,他两指并拢自剑柄处擦剑身直至剑端,将血迹抹去,而后唇边带笑,归剑入鞘。

第六十四章:知命

叶知命,性宽,为人嫉恶如仇,持身守正。

其人出身三山十三峰,年少好强,常持剑任侠,行走宁州武林,除匪斩恶,其威名远扬。随年岁渐老,少出尺木山中,常钻研剑法,江湖称号“知命公”,自创有一套知命二十四剑,剑法凌冽,一往直前,便是处于宁州武林顶层的那般高手。

虽已甚少出没于江湖,但人的名树的影,又岂是空谈。

他本人亦非是空有虚名之辈,自他出手之时,这场夜袭便已然尘埃落定。

剑诛鬼头匪,速斩寒仓鼠,长剑收鞘时,众匪惊退。

洪宣便是极有自知之明的开始负责收尾的工作,击退了匪徒,剩下的便也只是清扫战场,救治伤员,零零总总虽然繁琐,但他长年行镖,自然有一套行事规则。

楚升也未曾去插手理会这些,而是自寻了那杨元志。

此时,这人正抱着偃月刀,站在偏僻角落中,目光渗人的盯着赖老爷的马车直看。

楚升即来,也不打虚言,直接了当询问道:“应敌之时,你为何心神不定,以至那匪头逃脱?”

杨元志冷着脸,目光直直的落在楚升身上,“那姓赖的许了我的刀?”

听他这话,楚升便心底默然,沉默片刻道:“这事我会为你解决”

“怎么解决?”杨元志语气发冷,丝毫没有缓和的态度。

“我视你为知己,虽你同那姓赖的走得颇近,但也未曾有半分怀疑。然而这番事,你却从未跟我提过,又要我如何信你!?”

“我楚升行走江湖,自问行得正、坐得端,此事我既然应下,自然会解决妥当!”楚升此时完全忘记了在施家镇做下了怎样的亏心事,这会儿自是大义凌然的沉声道:“我敬你是豪杰,也望你信过我!”

“你信不信!?”楚升目光笃定,直直的望着杨元志的眼睛。

后者张了张嘴,一直营造的冰冷气氛也随之松动。

“信”

既如此,楚升拍了拍他肩膀,便自转身去了他处。

其实这话,楚升自家都不信,但不妨碍他拿出这番气势来诓人。而杨元志虽是豪杰,一身武艺不俗,但很明显气傲心高,行事又十分容易动摇,是个容易被他人左右的人。

至于这番事要如何处理,楚升自然也没有头绪,只是暂且摁下既是。现在镖队刚刚经历大战,若是再窝里横起来,杨元志暴起将那赖老爷杀将,那当真是要分崩离析了。

这会儿刚经历厮杀,众人的神经都也还紧绷着,便都是无心睡眠,就连楚升亦是如此。

他便就着四处点燃的火把光芒,翻看着那本剑谱。

知命,乃是“知天命”,人生有穷达,知命则无忧。

二十四式剑招,自也是极其高明精巧,这剑法却也正是刚毅直前,一往而进。

他细细观摩那剑谱上载招式走向,待到一遍一遍后,便拔出已经残缺的长剑,开始运剑缓慢的依照剑谱所载而动,一招一式,一斩一刺,倒也算是像模像样,乍一看上去好像差不离十。

但楚升心里清楚,他这眼前不过都只是花架子而已,习剑本不是易事,愈发是高深的剑法,便愈要耗费时力。一者通熟,心里有剑法的形,一动即可起;一者通领,明悟剑法深意,便知一招一式个中深意,洞悉在某时应当以何招何式应敌,一切顺手拈来。

这两个境界,就好像是古文学习一样,首先便要背熟,进而开始理解所述内容。

楚升算不得是什么天资聪颖之辈,二十四式剑招,磕磕巴巴倒勉强是演练过来,但自己也已经是满头大汗。

他收剑而立,正平息吐纳之时,却突然听到一声苍老声音传来,却是道:“这剑法虽仅有二十四式,但却剑意多变,你可多加习练,领悟个中深意方可成势。”

楚升扭头看去,便有一人从一侧走了出来,他一身白袍,须发随夜风微扬,自是那几如仙人般的尺木山叶知命。

“叶长老!”赠剑谱之人正在眼前,楚升自是执恭敬的后辈礼,丝毫不敢怠慢。

后者倒是和颜悦色,摆了摆手立在一旁。

长辈便在一旁站定,楚升虽然满身疲惫,但也是无法,只得撑着一口气,便再将还不甚熟练的知命二十四剑演练一番,一遍生二遍熟,倒是显然流畅了不少。然而因为他疲惫非常,出剑扬剑之间便并无气势,也就只能算是稀松平常。

长辈在此,楚升却只是这番表现,他自己都感觉脸上臊得慌,感受后背衣袍已经汗湿津津,低着头不敢和叶知命相对。

叶知命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的长剑上,剑身斑驳,多有缺口,他经历的颇多,自然心中有数,只是点头道:“虽还需长进,但已经很不错了,剑形至少已经留存于心”

楚升抿嘴不言,叶知命便道:“你且抬眼看来,这二十四剑去势。”

说罢,他便抽出长剑,一身白袍便在这月光下为楚升演练起剑法而来。

只见那身形动若惊鸿,内力一起,手中长剑当先一挑,便有一往直前之气势。剑气溢于剑身,去势凌冽,直将脚下泥土撕裂,楚升在一旁观摩,并不是剑之所指,但剑气已刮的他脸颊隐隐生疼,衣襟也已然是无风微动,似乎是有一股气在往外倾泻般。

月光明亮,映照在剑身之上,好似清泉一般。叶知命一直演练,直至第十二式剑招‘宾奉万年’之时,那剑势已然是凌冽之极,空气中隐隐有“嗤嗤”的声响,剑芒所指,撕土裂地,便当如是。

然而便由这第十二式剑招之后,楚升却已然隐隐有些看不明了。那剑势已然是一变,由凌冽直前蓦然一转,好似一个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般,竟然是直接变换为飘逸清扬,剑似流光,难以寻觅。

那转折,对楚升来说,自然是感觉异常突兀,好像便是突如其来一般。但叶知命演示时,却是异常流畅,丝毫没有迟滞。

“这期间,必然是有什么核心的。”于是楚升便暗自思索着,想要理解这突然的变势是如何做到的。

但直到叶知命收剑而立,吐出长气,他却还是满心无所得,脸上不禁有些茫然。

叶知命便问:“可有所得?”

楚升更加羞愧,只是摇头。

叶知命倒也不甚意外,也算是好生宽慰了楚升两句,便自是提剑飘然而去。

此时月色高悬,周遭已然静悄悄,经历一场厮杀的众人便大都平静下来,在旷野之中匆匆歇息,只有荒野中虫鸣阵阵。而楚升却立在旷野其中,他想不明白,心中完全不理解那剑势是如何突兀一变的。

想了一番,只觉得头脑隐隐作痛,楚升索性按捺想法,提剑再练一遍。

一套剑法练遍,楚升的精神放松下来,倒是又明白了些许,那第十二式剑招‘宾奉万年’之前,便是进攻的剑招,而及至之后,便应当是防守的态势。

只是方才叶知命演练时,分明亦是攻势。

“是我想偏了么”楚升没得办法,一时半会还真是难以理解,太阳穴又隐隐有些扎痛,便也感受到这袭上来的疲惫感,自是困乏的不行。

他最终依然想不明白,只得收剑归鞘,找了一处位置,倚着镖车便坐下,和衣而眠。

人虽然已经休息,然而大脑却还在不停鼓噪,之前高强度的厮杀残留的景象还时不时挑动神经,那些片段时而在脑海中闪现。楚升知道这终究是自己经历的太少,往日习惯之后,便自然会适应。

只是等到厮杀片段消弭,方才叶知命演练剑法的情景却又浮上脑海,外人看来那剑势转变何其突兀,自己根本无法求解,想也想不明白。这尺木山知命二十四剑是叶知命所创,或许也只有叶知命本人才是最为熟悉吧。

一番折腾之后入眠,也是疲惫无梦,醒来时便已然是晨风和煦。

队伍收拾一番,便再次启程。

离了那片伏尸之地,众人的精神很明显的有所提升,但人数却已经少了小半,或多或少也都对众人有些影响。因此气氛不似之前高涨,一路的高谈阔论也少了,那些原本耐不住性子,蠢蠢欲动的江湖草莽便也都消停了下来。

镖队也已然是静悄悄的,行得是偷镖,也果断未曾再有任何敲锣打鼓的声响。

楚升便是坐在赖老爷的车辕上,倚着车厢翻看手中的剑谱,这回却已然不是在看招式,而是在研究其上所载的剑诀。所谓剑诀,便有左手剑诀和右手剑诀,顾名思义,右手执剑者,左手为剑诀;左手执剑者,右手为剑诀。

通常认为,剑术指使用剑的方法和技巧,剑诀指配合剑术的手法,好似没有太大作用。

但身在这个世界,楚升知道,所谓掐剑诀,不仅仅只是空出的那只手的手法。而真正是通过掐剑诀调转内力,运行在诸脉络之间,以增剑法大威。

一招一式,内力的运行便均略有不同,以此助成剑势,或为一往直前,或为阴损诡谲,不一而足。

细细揣摩之间,楚升突然听到车厢内便传来了赖老爷的声音,却是唤他进去。

“怎地楚掌门长久坐在车辕上,却不愿进来,不知在做些什么?”赖老爷的目光自然的落在了楚升手中剑谱上,语气轻松的询问。

面对他,楚升也不愿隐瞒什么,便直接道:“叶长老赠二十四式知命剑谱,我今日便是在细细研究,总有些地方却还想得不甚通透。”

“可否让我观之?”

楚升想了想,也就将剑谱推给了赖老爷,后者慢慢的翻阅了一遍,胖脸上没有太大表情,随即合上问道:“不知楚掌门何处有疑惑?”

“这是习武之人的事,说来赖老爷想必也不明白。”

“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赖老爷拍了拍胖肚皮,毫不在意的笑道。

既然他执意要听,楚升便也权且说来,随即开口道:“这起手式剑招‘高殿置酒’,及至第十二式剑招‘宾奉万年’,本是一往而前,自是凌冽非常;但转得第十三式剑招,却俄而一变,上挑而扬,飘逸难寻,令我难以琢磨。”

“叶长老演练之时,自是轻易转变剑势,但我在旁观之,却怎地都是想不明白应当要怎么做。”

赖老爷听着略略点头,好似真的明白楚升话里的意思是的,听完他一番话后,便又缓缓询问道:“那依你之见,这其中又是何意?”

楚升想了想,便将自己的理解说来:“起手式剑招‘高殿置酒’至第十二式剑招‘宾奉万年’,自是进攻的剑招。又有第十六式剑招,‘磬折何求’往后及至第二十二式剑招‘零落归丘’,在我看来,便是尽皆成防守格剑势。”

“那第十三式剑招至第十五式剑招又作何解?”

楚升面露苦笑,无奈道:“若是我真当明了,便也不会这么苦恼了。”

“那看来当真是极其高深的剑法”赖老爷大笑着拍着肚皮,似乎看见楚升苦恼很是有一番乐趣,他将剑谱毫不在意的丢在了楚升怀里,便是道:“如你这般人物都不明白,我自然也是不明白的了。”

瞥了瞥嘴,楚升心里一阵无奈吐槽,都说了你不会明白,却还要抢过去看。

结果到了最后,自己费尽口水说了一通,这人却还是拍拍肚皮说:啊!我果然是真的不明白

岂不是讨打?

“但我虽然不明白这剑谱里所载,那剑势转变的真意,却也联想到一首诗来。”赖老爷拍打着自己的肥腿,一边笑道:“不知楚掌门可愿意听来?”

“还请一言。”楚升内心其实毫无波动,但还是做出了侧耳聆听状。

于是赖老爷便高声吟诵道:

“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久要不可忘,薄终义所尤。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盛时不可再,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楚升眼前一亮,却是顿时要站起,但突然想起这是在车厢里,却是朝着赖老爷行一敬礼。

他出了车厢,眼里满是振奋的光芒,口中喃喃道:“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亦何忧。”

第六十五章:丹安

剑谱之中,乃有剑意,那是每一个著剑谱之人对剑道上独特的感悟,乃最是其中核心的地方。

就如同华山剑法,自古华山以奇,险著称。其剑意取自西岳华山「奇、险」二字,华山无限风光尽在奇,险二字中。奇、险往往与秀美相映相衍,因此华山剑术奇拔峻秀,高远绝伦,招式处处透着正合奇胜、险中求胜的意境。

二十四式知命剑谱,亦是内藏了叶知命个中剑意,便是洒脱,飘逸。

但这藏得却是非常深,便是以一往直前,凌冽锐利的剑势所掩盖。第一至第一十二式剑招之中皆是如此,很似是有种昂扬之意。而自此往后,第十三式剑招至第十五式剑招间,便已是将势一转,虽看似更进一步,却有留变招的意味。

又有第十六式剑招‘磬折何求’往后及至第二十二式剑招‘零落归丘’,表面看来好似是退身以守,但若是连起第二十三式与二十四式剑招,便有点睛之笔,点出这守却应当是以攻为守,且攻的气势已然便为飘逸洒脱。

至于那首诗,乃是《箜篌引/野田黄雀行》,正与二十四式知命剑谱相合,或者说莫不是叶知命因这首诗领悟所得,真正感悟洒脱。

诗是游宴诗,自首句开始直至“宾奉万年酬”一句,描绘的便是歌舞酒宴上那美酒丰膳、轻歌曼舞、主客相酬一幕景象;但乐极生悲,人生短促,盛时不再的感慨便扫尽酒宴的欢乐气氛,开篇那浓艳之笔、富贵之景,更添几分悲怆之情。

及至剑谱,一往直前的剑势便也是急转为飘逸洒脱。而如何做到,却关键在于第十六式剑招‘磬折何求’与第二十四式剑招“知命何忧”。“欲何求”、“欲何忧”,这是人生意义、生死大关的思考。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命”为天命,天命客观而不可知,亦是不可左右。

成败往往需要外部条件的配合,而这些条件却非是人力所能左右的。人所能够做的,莫过于一心一意地尽力去做我们知道是我们应该做的事,能够努力尽力竭力,“不计成败,内省不疚”便问心无愧。

一句问心无愧,便有大洒脱在,定下了这二十四式剑招剑意。

而由乐转忧,由进取转为飘逸,便只是剑意的外在表现,更是叶知命心念的转变。

楚升领悟了个中真意,对剑招的理解便升华了一个境界,二十四式剑招,在他眼中便再无割裂感。若是此刻练来,必定通畅无比,或许还达不到叶知命那般信手拈来的程度,但却也算是小有所成。

他心中欢喜,便有按捺不住的激扬之意,恨不得立刻便有机会展现他对剑招领悟。

但此刻却并不如他意,一路上倒是平静了许多,并无宵小阻拦。而这一直等到太阳将要落山,霞光布满天边之时,好似有残阳之意时,众人便也一直走到了那丹安山。

山林静悄,风声肃肃,霞光似是为山峦染上一层红晕,那午后的山风阵阵,林木摇曳,平白便多了份杀意在,众人都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林间树荫憧憧,便也好似藏有无数匪盗一般。

洪宣面目绷紧,握着白蜡杆的手掌松了又紧,一双眼不时扫向山道两侧,颇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他知道太湖来匪于丹安山设伏,便是以逸待劳的等着他们撞将上来,本依他意,自是要改道而去,不过多耽搁时日而已,但却贵在安全保险。

然而那赖老爷却好似是个愣头青般,根本毫不退让,硬生生要去闯丹安山。

洪宣劝阻不得,也是满心苦涩,只得绷着神经闯来,寄希望于坐镇镖队的叶知命。

他心中烦躁不安,领着镖队便是行山道至一半,队伍便不得不停将下来,洪宣望着道路中央摆着的层层荆棘条子,便是立刻放声大喝道:“轮子盘头!”

这是行镖的镖语,江湖人士不多理解,但镖局镖师却心里敞亮,都是匆匆忙将起来。那荆棘于道,用镖语来说,便是那“猛虎拦路”,这些荆棘条子不能自己挑开,必须做好准备与劫路人见面。

此时队伍肃然,镖头会下令“轮子盘头”,意思便是叫所有的镖车围成一个圈,准备御敌。

山道两侧,突然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自那两端便同时射出许多箭弩。

在场众人都是手上有几分功夫的,遭遇伏击虽然心中有些慌乱,但却也反应神速,各自或是寻得镖车后躲避,或是抽出兵器拨挡急射而来的弩箭。

其中一个避之不及,身中数箭,便是当场被射翻在地,片刻之间便已有更多箭矢落下,他更是变成了一个刺猬,却是到死都未曾见到过来敌的情况。

突然便自两侧山峦上传来一声响亮怒吼,乃是有人放声大喝:“破盘!”

根本无需多言,便是连叫喊黑话都无需,早已埋伏好的众匪自是从两侧奔来,借着来势汹汹而至,几如猛虎下山一般,口中怪叫连连,以壮己威。

箭矢也已然停下了,双方则是需白刃相接,厮杀一通。

洪宣涨红着脸,眼下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自是放声大吼道:“兄弟们杀啊,杀光这帮子拦路之匪!”

那些挥舞着各种兵器,叫喊着激昂喊杀声的匪徒已然奔至近处,便是已然能够看清奔在首位些匪徒那扭曲兴奋的脸。

洪宣提棒上前,白蜡杆好似游龙出海,直搅入当先数匪之中,棒威轻轻一甩,劲气便已甩落,直直抽飞数匪,断骨折肋自是不在话下。

自他之后,众镖师与江湖草莽俱都是抽刀拔剑,嘶喊着迎向汹涌迎来的众匪,和丹安山守着的众匪混战起来。

顿时喊杀声和马嘶声响成一片,杀死与被杀,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众匪之中,亦有个中高手,便自是浦阳城府境内各股山匪头子,又有速掘鼠、林跳鼠二人搀和其中。除此之外,却是之前和杨元志对阵的那匪头暴河亦是处于期间,伴着众匪浩荡杀来。

暴河快刀如流光,一路而至,连斩四五人,便是已杀至洪宣当面。

他眼神冰冷,目光落在洪宣身上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洪宣似是也心知这人不好对付,面色俨然肃容了几分,目光中满是慎重,小心的挪着步子,却是当先以阳手握法持棍,手臂将将一抖,长棍便游龙出海般蓦然窜出,朝着暴河当胸而至。

后者目光冰冷,把步轻移,闪过这一击,也不言语,直接抽刀来斩。洪宣退却三四步,换以交叉手握法,左右手交叉一拨,长棍左右探来,便是要咬住不放的扫他胸口。

暴河将刀一横,推手以刀身抵住棍身,便是赫然拔步而起,身形猛冲,刀身在棍身上直直滑过,往上去便要削洪宣的双手。那刀光迅疾,凌冽向前,洪宣退之不及,硬生生是梢把兼用,白蜡杆跳动震颤,一盖一压之间,荡开暴河一刀之后,手法熟练的换为阴阳手握法,棍势也是迅疾的换为疾风暴雨般,劈头盖面朝着对方笼罩而去。

有说那“枪似游龙,棍若骤雨”,那去势汹涌,密而不疏,好一番情景。

暴河却把眼睛一眯,手中的长刀凌冽诡谲,自好似横风扫尽落叶般,以凌厉刀势破去棍法,便也直直磕在白蜡杆上,带着劲气砸在地上,顿时末梢入地数寸而去。

拔步而起,其人抵住棍身提刀往上,杀机逼近,洪宣把面露出惊骇神情。

当先时候,刀势方至,斜里却突然掠出一刀,便是抵住长刀,硬生生往下压制。

角力时刻,那刀身一翻一挑,暴河连连退却,胸口气血起伏不定,目光望向来人,便看到杨元志冷着面,自骑在马上,左手牵住缰绳,右手提着偃月刀遥指暴河。

二人对峙,洪宣自提棍退去,俄尔杨元志左手往肩上一触,直接掀起那一直背在背后的长布袋来,倚着肩膀换到正面,他提着一端清抖,便把手握住一物,却是一镔铁长柄。

双手一合,将长柄一端对准那刀柄中空处一转,两者倒也衔接,机括之间死死咬合,长柄刀便持在手中,顺手心滑落,杨元志握住柄端,把虎目往来。

“杨家的特质的合刀”暴河目光缩了缩,把话问出,杨元志却已然打马而来。

混乱的战场当中,速掘鼠瘦矮、林跳鼠高胖,彼此搭档,出没期间,一人使得刀,一人用的剑,剑取正空挡,刀斩下三路,彼此配合的颇为默契,一连斩杀五六人,便也遇到了持剑而来的楚升。

他抽剑而出,剑身斑驳残缺,看的两人嘲笑不已。

速掘鼠寡言,林跳鼠多语,他便挑着剑说道:“你这剑又抵得何用?还想取我二人性命?”

楚升眉头一跳,便是飞身上前,口中冷然道:“剑虽然残缺,但杀你二人也够了。”

那两人没想到楚升面对二人也敢不退反进,但林跳鼠反应也快,一剑迎向楚升的剑,剑身相格,林跳鼠便已然面色微变,那剑势的凌冽,他不可敌,便急忙叫道:“取他下路!”

楚升身形落地,速掘鼠已然单脚蹬起,俯身前冲,手中弯刀掀起刀光,挥刀直斩向楚升双腿。楚升脚下移位避开那一刀,正面林跳鼠却已然又有数剑而至,这两人相互配合,让人应接不暇。

内力一动,脚掌蓦然一点,楚升整个人便当先跃起,先避了那取下三路的弯刀,二十四式知命剑法随即施展开来,手中长剑越发凛冽,去势汹涌,逼的林跳鼠退了又退。

他人还未落地,长剑已似流光,朝那林跳鼠击去。

起手先是一式“置酒高殿”,转而入“秦筝何慨”,长剑去势一式比一式迅疾,林跳鼠左突右闪,然而却渐渐的已然有些跟不上楚升的节奏。在他眼中那长剑犹如群星闪烁,他完全是咬着牙挥剑格挡。只听得那长剑身上传来连续不断的清脆击响,剑身震颤不断,他的手臂也生生被劲气击的发麻。

蓦然,剑身一侧,直取林跳鼠肩膀,直直穿肩而过,便是鲜血飞溅,痛楚让林跳鼠忍不住叫将出声。而被楚升甩在后方的速掘鼠急忙挥刀冲将而来,刀光冷寒,携势急急斩来。

楚升将手腕一甩,长剑直直的挑开那林跳鼠的肩膀,甩着点点猩红转身而取速掘鼠。这一会便是以一式“宾奉万年”进击,这一式便正是二十四式剑招之中最是凛冽迅疾的。

那速掘鼠已然感到寒光袭来,他整个人汗发俱立,慌不迭的抬刀欲格。

然而眼看那长剑将近,剑势却突兀一转,剑踪避开了弯刀,飘渺一挑,直接掀起红梅两三点。

一道平滑的切口在后者脖颈间掠过,鲜血喷射而出,那双眼瞪的通圆,他尚想不明了这剑是怎地划破喉咙的,但这个疑惑却只能带去地狱好生思量了。

林跳鼠面色惊骇,哪里知道只过不得几招,同伴便已然被斩于剑下,登时便急忙抽身欲退。

只是除恶必尽,楚升哪里还容得他脱逃,便是急追而上,剑势好似点点星光绽放。背后冷风阵阵,林跳鼠只得咬着牙回身相格,只是他方转身扬剑,那剑势又转似春风,轻巧拂过,他正在惊愕,剑身相格便可知后者绵软无力,好似不曾着力一般。

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剑踪已然不似可寻,楚升亦是趁机身形一闪到了他身侧。

长剑直直从他斜侧肋骨切入,又是轻移脚掌,携带着旭日阳毒的一掌击在他背后。而这一掌力携带炙热阳毒,霸道肆虐,如同狂潮侵体,林跳鼠直口喷鲜血,整个人跌飞在地,已然是有进气没有得出气了。

楚升掸了掸衣袍,便上前抽出长剑,半个剑身都插入了林跳鼠身体,残缺的剑身便是一片猩红,缺口处还挂着些碎肉与脏器碎片,端的是触目惊心。

刚甩去长剑上碎屑,却又有两个不知死活的贼匪咆哮着冲了过来,挥刀要斩。

楚升看都不看,剑身一动,又割了两条性命自去。

他环顾四周,心头有些许的疑惑,这便是太湖来匪所聚之人吗?竟是这么容易应对?甚至要比白寿镇一战还要轻松些?

这时蓦地一个洪亮声音从山上传荡而来,却是道:

“哈哈!各位,这镖物我劈山金刀客便领太湖好汉自取了!”

楚升扬目看去,便遥遥见到那似是一个大汉,已然腾身而跃,好似大雁般展开双臂,直直腾空往下落来。

蓦地,又有两道身影跟在后方,俱都是腾起内力,自高处落来。

左边那人,便是右手执一长枪,细节看不清楚,却听到他吼道:“在下乃四臂追命枪!特也来拜会尺木山知命公!”

右边那人,却是一个女子,只看得那身形婀娜,面目不甚清晰,她的声听来亦是甜腻,想来应是个曼妙美丽的女子。

“知命公身死丹安山,太湖匪横夺生辰纲!诸位便止步于此吧!”

第六十六章:蟾蜍

太湖众匪后发而至,此刻纷纷冲杀而来,气势当得是凶猛。

于是楚升便也明了,前期只是些浦阳城府境内零散杂匪,便是首当其冲来削去他们锐气的。而且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镖物只有那么多,这些人活了,那么太湖众匪所得便有所减少,倒不如用后者去当炮灰,便无人与其争利。

当下,那劈山金刀客好似大鹏般落下,身形一动,直接狞笑着冲入人群当中,手中的刀身上吞吐着刀光,翻起犹如电光般迅疾,刀气凌冽纵横,数颗人头便冲天而去,瞬间血花喷溅!

他那身形游走在一众镖师之中,不避不躲,横冲直撞,手中长刀飞扬,刀光掀起血色,映照在背后那晚霞之上,便有种说不上的肆意。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已是一连砍杀七八人,所过之处沿途之人无不身死命消,一路行来一路杀人,刀光翻涌,尽是伏尸于地。

后至两人,唤作四臂追命枪的那位亦是行步迅疾,手中所持乃是一把大枪,枪身长有一丈零八寸,他双臂挥舞,劲透枪刃,有道白芒吞吐,长枪好似游龙一般,扎、刺、点、拨便恍若神出鬼没,直直横扫而去。

那红穗飘舞,鲜血喷溅,有残阳为景,端的是非同一般。

而后一人,是个女子,但并非如楚升意料那般。其人虽是声音清脆悦耳,身姿婀娜,但却面目奇丑,使得是一手软鞭,鞭尾处呈方锥形,有利尖。随着她步伐轻捷奋迅,酥手翻舞跳动,长鞭上下翻飞,相击作响,好似银蛇飞舞。鞭尾利尖便轻巧取人咽喉、胸口处,回身之时掀起血光,复返而击相向之敌。

这三人参入战团,便犹如猛虎袭入羊群,一个刀光凌冽,一个枪影如龙,一个长鞭翻飞。举手投足间,便是已取了一二十条性命,众草莽镖师都心中生惧,再不敢靠近三人,均是两股战战,避如虎狼。

楚升并未上前,而是刻意相避,他可不愿真就这般卖命。眼前三人出身太湖三十二寨,全无好相与的,楚升暗自思忖自己武功当是比不过,便自然不会莽撞的上前送死。

由是,三人一路横冲直撞而来,便被他们轻易杀入镖车所围成的圆圈当中,乃是共同瞄准了叶知命乘坐的那辆马车,毫不犹豫的飞身直取。

当先出手者,却不是那使刀的,而是后方两人。

那所谓的四臂追命枪,眼看距离不远,马车之中静悄悄毫无声息,他于是将脚步一顿,手中长枪一抖,便运起内力猛然拍在枪尾,长枪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朝着那车中央穿射而去。

女子却是将脚尖轻点,手中长鞭轻巧一拨,鞭身横掠而去,如同神龙摆尾般,携裹内力劲气抽击向车厢。

内力延伸于器身,便有大威力,长枪乃是穿透了车辕,丝毫不曾停滞的掠过。长鞭本是柔软,但抽击在车厢上,木质的车厢随着内力爆发,便被轻而易举的割裂开来,木屑横飞,半个车厢飞将起来。

楚升却是把目望去,乃是看的清晰,在车厢碎裂开来之时,叶知命自是身似鸿雁,脚点枪身,左手持剑,右手直去探那长鞭。那女子面目已是微变,未曾想到两人同时出手,本已封死生路,却还遇到这番事,当下便急忙酥手一抖,长鞭似乎有灵性一般的移转,便想要避开叶知命右手。

但她反应虽快,叶知命右手却犹如拈花摘叶般,已是稳稳将长鞭抓在手心,内力一放,他右手当下一甩,女子步履便是一抖。

而这片刻之间,首当其冲的那劈山金刀客已是提刀而来,全身内力一提,他整个人已然飞起,轰然扬起手中长刀,端的是劈山斩敌,气势无双。

刀身未至,刀芒已到,掀起肃冷晚风,吹的叶知命衣袍烈烈作响。

左手持剑,右手提鞭,便未曾空有余手,叶知命自是一步踏出,右手蓦然抽回。随着一声清脆剑吟,其人已是飘然而进,持长剑点出,剑身之上好似爆发出一股璀璨的电光青芒般,去势锐不可当。直破了刀芒,正正点在刀身上,震的后者连连后退!

叶知命一动,那四臂追命枪便也是提身而进,追云赶月般抓住了枪尾,把臂一扬,长枪横扫砸将过来。叶知命仰身躲过,便又是有长鞭好似毒蛇般直取下三路,他身轻灵动,躲过长鞭,劈山金刀客已经提刀再次欺近。

三人相互配合,衔接了然得当,叶知命面沉如水,手中长剑一挑一拨一点,一一将三人攻势化开。几次在楚升看来陷入险境之中,却都是巧妙度过。

俄尔,叶知命拨开迎面一刀,把身一转掠过长鞭,也就在这瞬间,长枪骤然迸现,直刺他面门而去。

忽的一刀横来,刀身正抵住那枪刃,四臂追命枪把目望去,却见到一人坐在马上提长柄刀相格,刀身一翻一转,便是有大开大合之势,劈面迎头斩来。

他被眼前人牵扯住,不得不跳开战场,当下叫道:“我乃是太湖三十二寨仝青,坐第一十三把交椅,唤作四臂追命枪便是!”

“你又是何人!?”

马上之人,自是杨元志,他乃是刚刚格杀暴河,便匆匆奔来。当下把目一睁,却也不言语,直横刀劈来。他方才厮杀一通匆忙赶来,这会儿气力已经是有些不足,但只为求拖住眼前这人,叶知命腾出手来便自然可以一一击破。

另一边,那使鞭的女子长鞭纷舞,却有剑光如流星,阻住了她长鞭。

“在下三山十三峰,龙角峰掌门李云秋是也。”拱了拱手,李云秋乃是眯着眼乐呵呵的笑着,“特请赐教。”

女子当下咬着银牙,便数次想要突闪而过,去帮同伴,但均是被李云秋以一十七路快剑所阻,一时间也有些气急,不得不冷声道:“太湖三十二寨,坐得一十七位交椅,便是酥手缠心鞭孙登梅是也!”

李云秋便笑,施礼道:“孙寨主,在下拜会了。”

如此,便只有劈山金刀客直面叶知命,他顿时压力横生。当下见那剑踪飘渺不可追寻,但却好似电光般在自己身上点出道道血芒,亦是心中急切。

又是一道迅疾直如闪电般的剑光迎面而至,犹如九天雷霆降下,瞬息之间便逼得他回刀勉强防守,但却已然是被那强劲厚重的内力震的虎口发麻,连刀都有些握不稳了。

剑光左突右进,他拼命闪躲却起不到什么效果,眼见又是一剑直取自己咽喉,这人当下将心一横,乃是空出的左手从胸口一摸,便将那一物平置在掌心,以阳手发劲,朝着叶知命当面便丢了去。

后者见得清晰,那乃是一铁质器物,形状如蛙,头部削而后部丰,宛如伏地之蛙,有口有眼,两爪前伸与头平,末端锋锐,自头至尾,约有三寸长,倒是也惟妙惟肖,好像平常人家镇纸或水盂一样。

然而此刻这东西被蓦然甩出,劲气渗入,其中机括一动,两爪似蓦然伸长,尖锐锋利,便直取叶知命面门而去。

叶知命行走江湖,自然见得多了,应对也自是娴熟,将长剑一挑,便直格去了那器物,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这东西落在地上,腹部平滑之处却突然一震,当下却好似活了过来一般,真似一个蟾蜍般从地上蹦起,便似流光般袭来。这一回正中叶知命持剑右手的手腕处,他只感觉如有针刺的疼痛,急忙将手腕一抖,便将其摔落在地,而手腕处已有一道针孔似的伤口。

伤口出血,血色乌黑,麻痹眩晕感顿时袭来,心脏跳动加速,叶知命哪里还不清楚个中大凶险。他登时面色肃然,目光中泛着肃冷,眼角都隐隐抽搐了起来。

当下由不得其他,他急忙纵身急退,咬牙换手,以左手扬剑,竟是直直斩在右肩,生生将右臂斩下,鲜血顿时迸射不已,他整个人也是颤抖着,脸上亦是忍着疼痛,俨然扭曲了起来。

“不愧是江湖宿老知命公,当机立断!我邝朗亦是佩服佩服!”其人既然已经做了,也是干脆利落,面上挂着冷笑,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

“这暗器,乃是蜀中唐门所产,便是唤作为‘金丝铁蟾蜍’便是!”

叶知命额头冷汗津津,乃是咬牙不语,暗自运起内力止住流血。

却说那唐门,乃是蜀中唐家堡,以暗器雄踞蜀中的武林世家,行走江湖达数百年之久。当今武林,若是唐门所造暗器认下第二,自然无人敢认第一。而唐门中人,亦是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唐门人行事诡秘,遇事不按常理出牌,行事亦是诡秘,行为飘忽,给人一种亦正亦邪、琢磨不透的感觉。

如此,这唐门自然被归属到了江湖邪派,但唐门暗器精巧,天下无双,江湖中许多武林人士尽是敬而远之。而唐门弟子也丝毫不计较世人的评论,依旧独来独往,行走江湖,不愿与名门正派结交,也不屑与邪魔歪道为伍。

金丝铁蟾蜍,乃是唐门诸多暗器的得意之作,其头如三角形,嘴尖而利,两足环贴两颌之旁,其尾部极阔,后有一足卷贴股际。其自头至尾,长三寸,尾部阔一寸有奇,腹部中空,储以毒药粉末。而嘴尖而利,内里便设有一铁片为门,门上设有一针,平时阵储于腹中,不外露。但当金丝铁蟾蜍被掷出落地,便有弹括激发,后足发力猛然跃起,口中一针亦是吐出半寸之长!

但将针往内一抵,蟾蜍腹部铁片亦是往上抬起,则喉启直通腹部,腹部药末便从口中渗出,随针刺入人身体。所以这金丝铁蟾蜍击人之部,便在口及前出两爪,两爪实为明面,蜍口乃是真暗器所在。口旦一着人,必触动门上顶针,腹中铁片上抬,便有毒药传至人身。

这暗器,真也端的是精巧奇妙,他人谁又能想到一铁蟾蜍能够好像真活物般从地上蹦起?谁还能想到蟾蜍会口吐毒针?

这些,当真少有人想到。

江湖高手,对阵那唐门中人时,也一般是这番心情。往往醒悟过来时,已然中了那暗器的道。一身武功修为,甚至本是声名远扬之辈,便平白被唐门不知名弟子坑杀,当真是憋屈之极。

这也是唐门人极为江湖人士所不喜的原因,试曾想谁又愿意幸苦练得一身功夫,便要死在一平平常人手中,而原因仅仅是后者持有唐门暗器?

“这毒,则是柳叶桃,想必知命公行走江湖,当也有所听闻吧?”劈山金刀客邝朗当下笑脸相对,提刀向前,此时得胜,当然肆意。

这柳叶桃,性喜凉爽、向阳,花开美丽非常,但却有剧毒!

其茎、叶有毒,摘下叶片时,可见断裂处流出白色的浆液,其浆液中便含有毒素。鱼塘边上甚至也不会栽植柳叶桃,因其茎叶脱落掉进鱼塘后,容易引起鱼儿中毒死亡。

其毒性之烈,便由此可见。

但叶知命当机立断,斩右臂以求生,却也做的很是及时,未让毒素蔓延,当下应该是无碍的。只是中毒无碍,不意味着眼前便也无事,这人也还在眼前虎视眈眈,而叶知命却折了右臂,挥不起剑,便又拿什么以求应对。

“太湖匪亦是天下知名,何至于用这番下作手段!”

邝朗面上的喜色滞了滞,心底亦有些赫然,江湖中人用暗器也是寻常的,但其上喂毒则多为人所不齿。太湖匪虽挂有匪号,但也是位列天下七匪之一,邪门外道自然是谈不上的,至多是行事肆无忌惮了些。

只是此番,却当真做的丢了脸面。

“知命公说的是”邝朗便抹了抹刀背,语气有些寡淡道:“暗器喂毒,确是下作之极,败坏了我太湖匪名号。”

蓦地,他却将铜铃般的眼睛一睁,以手扶刀背而立,乃自当是喝道:“既如此,便屠尽诸位!且莫要走漏了消息便可!”

其人言语间的杀意简直要溢将出来,当下更是拔步而起,挥起金刀便是迎头而斩!

第六十七章:迎战

刀有劈山之势,煞气自带凌厉劲风,掀起地上尘土飞扬,一刀爆发的杀机便令人头皮发麻。

若是之前,以叶知命的武功之高,自然是可以凭手中青锋,轻巧破之。但此刻他失却了持剑右手,便如同鸟儿折去了一翼,更何况一生练剑,都是右手剑,此刻更是难以振翼腾空,便俨然已成为落地断翅的凤凰,全不如鸡。

如此,他根本无心抵抗,也根本无从抵抗。

未曾想到一身修为,竟是将落在此处,陷在唐门暗器下,却是将死在恶匪手上。

那刀去势之极,杀气四溢,避无可避,叶知命却也是从容闭上双眼,只等刀光落下。

然而,满是杀机的刀光未落,却有一道清脆的撞击声在身前响起。他睁眼看去,便见到楚升正持剑护在己身身前,手中长剑格住刀身,竟是挡下了这一击。

既是得人恩,任楚升是伪君子还是真小人,这厢都按捺不住跳将出来。

叶知命眼神复杂,尺木山已是害的楚丰身死,眼前楚升又挡在自己身前

“哪里来的宵小!”面对去势汹汹,本必有所得的一刀被人挡下。那劈山金刀客自是冷声怒喝,手中长刀已是接连斩下,刀光一瞬快过一瞬,犹如叠影层层,逼得楚升匆忙以二十四式知命剑法向迎,前十二招便也是去若流光,勉强抵住刀光。

“铮!”

刀剑相对,劲气碰撞,楚升持剑的右臂已经是被震的发麻。然而却突然响起了如此声响,他举目望去,竟是那早已经缺口累累的长剑早不断晚不断,偏偏在此时,在那凌冽的刀光中被生生斩断。

莫不是天意

“还不去死!”雷鸣般的喝声响起,劈山金刀客迎头便已是一刀,楚升心头顿时警铃大作,尚来不及惊骇,面对这阴狠迅猛的刀势,他妄图闪避,但刀势之快,已在眼前。

这般关头,却有一枚石子不知从何处飞来,不偏不倚正击中楚升腰际,被突然迸发的劲气推移,楚升身子一偏,竟是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刀,有些狼狈的滚在了一侧。

未曾探寻何处袭来的救命石子,楚升却已然听到叶知命的声音传来。

“接剑!”

长剑抛来,那刀光也折返斩来,楚升咬牙纵身跃起,于半空中接住长剑,急忙又挥剑挡住刀光,剑身相格,刀光偏移,正斩在他肩头,便已然是鲜血淋漓。

“且让我邝朗送你一程!”

内力迸发,刀光去若雷霆,楚升勉力提起劲气,剑势却被刀光斩的零落。他只得狼狈闪避,不一会儿身上已有三四处伤口,鲜血直如涌泉。手持长剑虽勉力支撑,但楚升已然力疲气短,面对去势尤盛的刀光,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刀光直取,楚升一口气还未缓得,便不得不决然的抬剑以格,而此时却有叶知命声音传来:“以第四式‘烹羊宰牛’相格,速转第七式‘阳阿奇舞’跃进!”

声音犹如拨云见日,楚升当下奋力提起内劲,长剑侧挡,步伐偏移,那邝朗便刺了一个空。他顿时拨刀斩来,而剑光却似有眼般,已然提前挑出,以一个难以揣度的角度刺来,逼得邝朗不得不返身挡下。

“第九式‘乐饮三爵’进,转第十四式‘薄终义尤’取!”

刀剑相撞,嗡嗡带响,楚升心思通透,剑势再变,去若惊鸿流光,一连三剑取喉、肩、胸三处。邝朗动作狼狈,慌忙躲开一剑,以刀身格开一剑,但末末的一剑后发而至,他险之又险的避身侧开,却已是被剑光划开了当胸衣襟,带出一道血痕。

扬刀拨剑,他心中怒极,未曾想横里竟然杀出这番变故,一无名之辈竟是逼得自己连连退却,直怒吼出声。

“且试我这一式‘横刀劈山’!”

话音未落,刀光已至,去若惊雷,好似泰山压顶般。

这一式自是他劈山金刀客压箱底的招式之一,楚升心中瞬时便已然醒悟过来。那第十四式‘薄终义尤’虽然守势精巧,但面对这强横刚韧的一刀,未必能够抵挡的住。

那一刀的凶猛,叶知命也是看在眼中,便也已然是皱眉,心中是诸多念头急闪而过,二十四式知命剑法早已纯熟于心,他口中匆忙道:“以第十六式‘磬折何求’相阻!”

这一式乃是剑意转变的剑招,已是带有飘渺之意。何求何忧,本就是二十四式剑招中最为精妙的两式,若是楚升烂熟于心,自然便可随手捻来,轻易挡下。

但问题是,这一式便也正和第二十四式剑招“知命何忧”相对,最是难以领悟通透,楚升亦是刚刚明了。若是说纯熟,当真达不到这般境地。

只是他话未说完,刀光已经当面袭来,劲风刺目,楚升却大脑一片空白,心知这一刀若是抵挡不住,必然也就丢却了己身性命在此。

刀光至,便不可不挡,楚升近乎本能的提剑相格,瞬间便被那内力冲撞的胸口翻腾不定,口齿已经溢出血来,手臂之上衣襟迸裂,状况凄惨。

但也算是福至心灵,这生死一刻,他脑海中或是二十四式知命剑法、或是七式回头剑法、亦或是华山养吾剑法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之前曾用那霹雳锤锤炼的,一直在酝酿的剑招。

那剑招尚不完整,楚升头脑中也一直只是有一个简单的想法,一招一式,并未成型。如此所谓剑招,不过是随意而动,以意驭剑而出。

面对刀光,他移步侧偏,手中回力拨刀,内力轻灵柔和,绵绵不断,却不正面相抗。而是如水流般诱导刀势挪移,重意不重力。

刀身侧偏,刀势化解,那邝朗简直难以想象,自己必杀的一式竟也被眼前人化解,他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直愤怒的叫将起来:“你这是什么剑法!?”

这让他狂怒,手中长刀挥舞而出,劲风赫赫,但却被怒气冲撞失了章法。

楚升却是心中空明,手中长剑以邝朗刀势之变而变,不拘泥于一招一式。

那飞快的刀光在楚升眼中,都是化成最简单的招式,解构为小儿嬉戏间的劈砍。手上一拨一带,剑势远近收缩自如,剑招千变万化,无穷无尽。

刀光快,剑招便慢,以慢制快,以无力制对手千钧的力道。

如此,便为太极之道。

第六十八章:结束

太极之道,刚柔并济,拳剑相通。

楚升太极拳娴熟于心,对太极精要也是滚瓜烂熟,核心也是早已领悟。

而太极剑法不同于其他,其剑无成法,剑招亦无定式,一切因敌变化,后发先至,避青入红。核心便是在于“观变”,彼微动,我先动,动则变,变则着。

这门剑法,便自是重意不重形,不拘泥于一招一式,却着点于核心的以意驭剑。楚升心中已有轮廓,又空明如此,忘却了种种剑招,才心有所得,便意有所至。及至手中,恰当的融入了拳剑相通的核心,由是才施展而出如此精巧绝妙的剑法。

若是现在再施展出来,便已是不可能的,忘不了种种剑招,便到达不了以意驭剑的层次。

由是,那邝朗越是愤怒,刀势越是迅速,发力越是凶猛,便也越是陷入了剑势当中。楚升的剑势,以柔克刚,以无形克有形,就如同是水中漩涡一般,不由自主的便牵着对敌者的步子走。后者陷入漩涡中,越是急迫想要脱身,便越是随水流直至漩涡中央,渐渐的已然随着剑势而走,再收不回刀势。

叶知命在一旁看着,目光中渐渐露出了振奋的光彩。这剑法如此精妙,好似不曾着力,但却偏偏以这份“巧柔”克了那“刚猛”,他这个一生习剑之人自然是见猎心喜。

“邝朗!”却有一声怒吼传来,自是那四臂追命枪仝青瞥见此处战局诡异,自家兄弟似是有不敌之意,便忍不住出声提醒。

如此一声,自将邝朗从惊怒中唤醒,他登时回过神来,心中冷静了几分,便欲图抽刀而退。

这是正确的,于水流漩涡中逆势不得,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抽身离水,再觅机以破。

但楚升却又哪里会让他从容退走。

“且试试我这一剑!”

若说上一刻他手中长剑举重若无,剑势如流水飘絮般,那么此刻便已然成了滔滔江水,去势如涛,汹涌不可阻拦。

“这剑法又变了”邝朗眼中已经生出恐惧,持剑之人还是那人,方才还在自己刀下只能勉力抵挡。但下一刻已经带着自己刀势陷入诡异的剑势当中。这会儿更是势不可阻,竟是绝地翻盘,两人的处境颠倒了个。

太极剑法讲究的是以守代攻,以柔克刚,以静制动。

但这一剑却去若惊鸿,如奔腾黄河,流水涛涛,自不再是太极剑法。

“宾奉万年!”叶知命心中微惊,他从这一势剑招中看出了自家剑法的轮廓。这第十二式“宾奉万年”乃是去势最急,最为凌冽的一式,为前剑意的巅峰一招。

然而楚升使出,却有所不同,似是掺杂了其他的东西,使得虽有轮廓,但内里却自有核心。这是太极剑法内里攻伐一面,刚柔并济的“刚”。

邝朗持刀欲守,但长剑势若惊涛,凌厉猛攻,直带出一道夺目的银色弧线,蓦然撞在他刀身之上,内力迸发相撞,邝朗压下喉间涌血,内力亦是毫不退让的倾泻而出,楚升反倒一时奈何不得。

自身内力不足,楚升思绪清明,剑势随之一转。这一换却又换成了七式出其不意回头剑,剑身一扬,角度诡谲刁钻,以左下侧方腹部刺入,邝朗来不及阻挡,生生看得那青锋刺破血肉,贯穿身体。

中了这一剑,他发狂似的挥刀,楚升却回步而退,从之前那种玄之又玄的本能境界中退出。另以知命剑法第十七式“惊风白日”而进,飘渺一刺,又为邝朗再添一伤,这一次正穿肋骨。

两剑创伤甚重,若是一般人,恐怕早躺下了,但这人却也是悍勇如此,竟然硬生生撑着。

然而败势已现,楚升乘胜追击,又数个回合之后,邝朗终究是气血不足,伤口涌血厉害,之前那两剑已经伤了他内腑,本是鼓着内力相抗,但毕竟不可持久。未几回合之后,便被楚升以一式“零落归丘”,虚晃一招穿了心房,犹不敢置信的倒下。

“!那金刀客已死!”杨元志看得清晰,当下一颗心放下,也是振起疲惫的身躯,厉声怒喝,手中偃月刀势带千钧斜劈而下。

仝青身形一闪避开那一劈,便骇然望去,却是看到那身形溅射鲜血,倒在尘土当中的情景,心中惊骇非常,竟是几有发狂似的吼出来:“杀我邝朗大哥!尔等都要死!”

他不退反进,枪势如一条急射黑线,带着如朔风般凛冽气息上探刺去。杨元志急忙提刀去格,但谁曾想那枪到中途却突然招式一转,只见仝青将手一晃,一条枪影化作两条,两条化作四条,如四条飞龙,直取杨元志。

这自是他四臂追命枪称号的由来。

这电石火花瞬间,杨元志心中没有把握挡下四条枪影,便生生受了前两枪,只去挡下那夺命的后两枪,因而便有一枪中腹部,一枪中右肩,血流入注。

两处却也并非是致命伤,他忍住痛楚,眼中也生出豪情,乃放声喝道:“好!那你我两人就决出个胜负!”

当下,枪影如龙,长刀横撩,斩龙而去。

有人存有死志,以命相博,也有人已然心生退意,便回鞭而退。

长鞭扫开如星光的快剑,孙登梅立时抽身而退,劈山金刀客未曾死在知命公的剑下,却陷在一个不知名小卒的手上,却是出乎人意料。但眼下情形便是如此,她又哪里愿意随之赴死,人都是惜命的,她又是个女子,绿林当中常提的“义”字在她这儿根本不存在。

她要退,李云秋便也不拦,这家伙是个老好人,从来便是长袖善舞,自然不愿意把人往死里得罪。于是也就抽剑而归,放她离开。

楚升倒是心有杀她之意,但内力不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目光停留在李云秋身上片刻,暗暗将这事记下。

杀了那劈山金刀客的不是这老家伙,他倒是落得一身轻松,然而楚升日后却自然是要受太湖匪追杀。这因果没落到他身上,倒是让他做了好人,承了人情,当真是个老狐狸。

杨元志与仝青那边,此时前者败势已现,身上中有五处创伤,手上速度也渐渐跟不上,内力后继不足,几乎被仝青全程压制了。

楚升这会儿正在回复内力,一时也没有再战之力,便拿眼神望那李云秋。

后者老脸一红,许是也想到自己轻飘飘放了那酥手缠心鞭孙登梅走,心里也是臊的慌,只得是硬着头皮提剑上前。

又有洪宣回身加入其中,杨元志自然是不愿的,如他这番豪杰当然是想要堂堂正正以一对一。

但这会儿了,谁还理会他,便一同将那仝青斩了去,了却了战斗。

第六十九章:倒也

这场行镖之中,最为艰难的一关,便也自此落幕。

至此,原本声势颇盛的众人,足近有两百之数,经此一役,又是十去七八,伤亡不可谓不惨重。遍地横尸之间,也还有那些中刀挨剑者,身负创伤,躺在血泊中凄厉的哭喊着,这会儿倒是全然看不出他们平常那股豪气。

生死之事,众人都没有自己心中以为的那般看淡。

楚升匆匆在伤口上撒上金疮药,止住了血,便去寻叶知命而去。

人群一侧,叶知命立在一端,静静的望着周遭的惨状,眼里是说不上来的情绪,右臂切口的鲜血已经止住,这会儿背对着残阳如血,衣襟单薄,看起来竟有几分凄凉之色。

“叶长老”楚升轻声相唤,捧剑上前,侍立左右。

此刻打眼看去,他才恍然觉得,眼前这人的确已经是一个老者了。

知命的岁数,两侧鬓边都斑白了,只是之前叶知命举止投足之间,自有气势所在,那份出尘感觉便让人不知觉间忽略了他的年岁。

叶知命听见了楚升的呼唤,但却没有回头,而是转向目光看去天边残阳,晚霞映照的鲜红如血。

“少年时,我曾与你父为至交好友”他背对着楚升,缓缓开口,当下却是说的皆是往事。

楚升顿了一下,尽管在他身后,但对眼前之人依旧充满敬意,乃是躬身道:“小子未曾听父亲提过”

“你父性子刚烈,一生难耐不顺心之事,乃看不惯我那师兄的行事风格,故而便和尺木山多有疏远。但依我来看,却也无甚不妥,便与他多有争执,他当也是刻意回避于我。但那之前一场战事,却也还是念及这份情谊,因师兄以我名义相邀,他便也就去了。”叶知命语气不免有些萧索,目光悠悠然。

“只是未曾想,我因有事难以脱身未曾前往,他便陷在其中。”

楚升皱眉,心中知道叶知命说的是那场围攻玄冥二子的战斗,未曾想却还有这番秘辛。其实仔细一想,楚升除那场战斗外,倒是未曾如何参与门派事,楚丰刻意带着自己儿子下山,当真只是长长见识?

或许他也知道自家儿子威望武功均不足以压制门中子弟,便也打着相见老友的主意前往,想要将楚升介绍给眼前这人。但谁曾想,叶知命却未到,而一场平常战事竟也如此惨烈。

“叶长老为何未去?”

他出声询问,但叶知命沉默以对,过了许久才道:

“这剑,名为‘长乐’,人生有穷达,知命则无忧,无忧可长乐。”

楚升目光落在长剑上,剑鞘古朴,满是岁月的痕迹。其上有云纹,前有护环,尾有剑镖,当得如是。剑刃藏于鞘中,楚升之前有所使用,自是知道,这剑身锋利无比,当得是真正的刃如秋霜。

“这剑,是我年少时,与你父一同在落龙山脉一洞窟中寻来的,许是前人所留。剑之锋利,可断金石,我那时见得心喜,你父虽也心中有意,但依旧让予了我。自此,这剑随我一生行走江湖二三十载,剑上共有人命二百五十四条,其中无一是无辜者的鲜血。”

“如我现在,已是右臂已折,使不得剑。这把利剑,兜兜转转,本属于你父,因我所爱才让予我,而今也还是交予你手中,也算是还归故人吧。还望你能持剑行走,坚守本心,斩尽天下恶匪,定下天下不平事。”

听他这言语中的落寞,楚升不禁有些鼻尖泛酸,忍不住上前两步道:“长老,何至于此?”

“无须再说”叶知命回过头来,他好似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老了十数岁般,脸上的皱纹遮也遮掩不住,哪里却还有半分往前那潇洒的风采。

“我们都是江湖中人,持剑行走四方,手中的剑,就如同性命一般重要。”

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自己右臂上,慨然叹道:“失了右臂,提不得剑,便是如此了。”

“长老亦可习练左手剑法!”楚升勉力劝道。

“我亦是知命之龄,再过一两年,就已是花甲之岁。”叶知命反倒是笑了下,道:“我的江湖岁月已经到此为止,但这把剑却还长久的多。当日在洞窟中寻来,便已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掩藏了不知有何许岁月。我又何德何能,让它依旧在我手中落尘?在你手中焕发光彩,也是我之所愿。”

“这一战,你做的非常不错,要比你父出色的多。”

他言罢便走,楚升捧着长剑,有些怔怔的站在那里,望着那苍老带着几分佝偻的身形慢慢走进人群中,俄而才一声长叹,转身看向天边落向山峦的夕阳。

这便是江湖人的归宿吗?

老的太阳落下,新的朝阳升起,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如叶知命这般,也会如眼前这轮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太阳这般,最终垂垂老矣,落于西山吗?

长剑出鞘,青锋自鸣,这以玄铁铸就的长剑,便是就着余晖,楚升能够感受到剑身散发的寒意。

这是一把好剑,要远远好过自己之前的剑。

未几,心中不知怀着怎样复杂的情绪,楚升回鞘返身,走入车队之中。

洪宣正忙的脚不沾地,指挥着人手救治伤者,一边还要安抚人心,他是总镖头,更像是个大管家的身份,总司全场。

但见到楚升走来,他也还是暂时放下手头上的事,面色凝重了走来,乃低声道:“且跟我到此处来”

来到偏僻所在,暂时让楚升等待一二,他又脚不沾地的去寻来其他几人。

片刻之后,李云秋与叶知命也都被他一一请来。

眼下情况,他也不打幌子,直接了当开口道:“那赖老爷死了!”

这番话出,众人面色各异。

叶知命自是沉默不语,李云秋更是毫不在意,只有楚升难以置信的上前,急声问道:“怎地死的?适才未曾派专人护住他?”

洪宣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在他这边看来,那赖老爷乃是王知府所派来人,负责的就是监督镖运,但这会儿他却已身死,想要说清楚当真是难。

“人手自然是派了!”洪宣拍着自己闪亮的光头,语气里满是懊恼沮丧,“遇到拦路荆棘时,我便已吩咐了十数个身手矫健的镖师,专门便是护在马车左右。”

“只是只是那战斗的情况众人也是知晓的。众匪凶恶,冲阵而来,局势更是混乱不堪。”洪宣无奈道:“我专门安排的那十数人便足有一半被冲散了去!”

“彼时情况如何,可否唤来人详说?”

洪宣便抱拳离开,片刻之后便带来了一个镖师,这人半个身子都带着血,身上也只是简单包扎着,虽有伤,但却也不重。

“我与众兄弟专门听了总镖头的吩咐,寸步不离的护在马车周围,但彼时局势混乱,却有六匪冲来。那六人蒙面,聚众呈锥阵而来。三人待在核心不曾出手,另有三人在周围护着,直奔马车。”

“那便只有三人在攻,这番都抵挡不住吗?”楚升脸色冷峻,出声询问。

那人便面带愧疚,低着头道:“那三人使得均是刀,端的是诡谲刁钻,我等兄弟抵挡不住,仅数个照面,便被击退。”

“之后呢?”

“之后未曾可知只是等到结束,我等上前,却发现那赖老爷已死在马车中。”

打发了这人离去,洪宣迫不及待问道:“诸位,这可如何是好?”

他眼睛巴巴的望向三人,个中意思自然明了,却是想让三人为他作证。

这倒也不是难事,自无不可之理。

几人散后,楚升心中却有些空荡荡的。

他竟有些不敢置信,那在马车里和自己畅谈一番,指点江湖,评判朝堂的赖老爷竟然就这么轻巧的死去了。

只是想想也本不该有什么惊讶。

赖老爷本就不是江湖人,不知刀兵之事,更兼有大腹便便,行动艰难。就楚升所知,他在马车里就没怎么挪过窝。

既如此,在方才混乱焦灼的战斗中,一个不留神便身死命消,再正常不过了。

君不见就连叶知命这番人物,都险些死在劈山金刀客邝朗手中。

但不知为何,楚升心中却总有想法,仿佛隐隐有个声音在说。

这人不该这么轻巧的死去。

之前和赖老爷洽谈一路,那一举一止,个中神态在楚升脑海中掠过。

蓦然,一个想法突兀的蹦了出来,他顿时一惊,旋即直往那赖老爷的马车而去。

途中,倒是又遇到了四处奔走的洪宣,楚升便停住脚步问道:“结果统计出来了?”

“此番只剩二十多人”洪宣难掩情绪,直长叹不已,这里面却也有许多他镖局镖师。

这和江湖草莽不同,俱都是他相处许久的自家兄弟,自然是心痛不已。

“可有那车夫?”

“什么车夫?”洪宣一愣,有些不明所已。

楚升也没答话,而是自顾在剩余人等周围走过一圈,人数稀少,倒也很快遍观,却也没有发现那老车夫。

随即,他不停留,又往收整自家队伍尸首摆放处走过一遭,亦是未曾发现其人。

心中默然,楚升转而来到赖老爷马车前,按上车辕跳将进去。

一个锦衣胖子,背倚着车厢尾部,静悄悄的躺在当中,脖颈有一条红线,鲜血已经凝固。

楚升先是抬头看了看车厢顶部,并未有鲜血痕迹。

他脸上露出莫名的意味,又上前细看,这眉目自是赖老爷的,两颊肥肉鼓鼓,眼神中还有惊惧。

伸手拍了拍那两侧脸颊,啪啪作响,楚升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他肥肉叠叠的腹部。

拍打了两声,亦是肥肉荡漾,声响清脆。

楚升心中明了,便出了车厢,唤来洪宣,且道:“便将这胖子丢在镖车上拖着即可,将车厢稍微清扫一下,腾出来给叶长老乘坐。”

洪宣自无不可,点头应下,随即转身自也安排去了。

收拾妥当,洪宣已不愿再三耽搁,便催赶着立刻上路。

过了丹安山,那临江城已在不远,这会儿他们人皆带伤,疲惫不堪,呆的越久,那便越发危险。

若是再有贼匪杀将而来,当真是难以应付。

令即下达,众人虽然身疲力竭,但也都还算是能够理解,于是队伍再次匆忙出发。

过得那山,天色已然渐暗,又将行三四里,便到了一庄。

洪宣自是熟门熟路,便道:“过了这庄,最多再有半个时辰,便自也到了那临江城,城侧有镇,可在那处歇脚。”

本来见到村庄,众人便都有歇息的心思在,但洪宣这般说法,人人俱是无奈。只得再三勉励,迈起疲惫步子,死命再往前赶。

路过村庄,那庄内还飘着炊烟,众人仿佛都能够嗅到酒肉饭菜的香味,俱都是饥肠辘辘,便有人也迫不及待的取出干粮来吃。只是几番厮杀,这些东西莫不是溅血沾尘,又冷又硬,勉强能够果腹;若是想说有多么美味,自也是不可能的。

一番咀嚼,所有人口中都寡淡无味,有些还感觉满口腥味,吃到一半犯呕吐出来,就着火把看那馒头干粮,便溅满了鲜血,胃里也就更是翻山倒海般。

不过所幸,临江城不远,歇脚地也要到。这番幸苦风尘,人人只咽进肚子里,都是想着再挨上些时间便也无碍。

然而过路之中,却又有群商贩挑担自临江城而归,做的或是些熟食,或是些炊饼,沿途香气四溢,顿时惹得众人眼馋,口水直流。

这群家伙,本都是江湖上吆五喝六、吃香喝辣的,这等东西原本自然是看不上的。

但到了这番时候,又饥又渴,有人便按捺不住上前,拦住一人只要买来垫垫肚子。

寻常农人商贩,哪里见到过这番场面,就着昏黄火把光芒看去,便有众来人披头散发,衣襟带血,有些还裹着伤,腰间挎着刀剑,顿时吓得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利索起来。

于是众商贩便一起聚来,好似能够为己方撑气一样,但依旧是语气发颤的问道:“各位老爷”

“不知,无故拦下我等是”

一人肚饿,又是个平日里蛮横惯了的家伙,顾不上言语便上前抢了个烧饼直往嘴里塞,尚且还暖和着,囫囵嚼下入胃,只觉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精气神也恢复了许多。

“各位老爷,我等只是寻常小贩,没甚钱财啊!”

于是便有人笑,故意拿刀鞘去戳这些人,口中却也骂骂咧咧解释道:“呸!我等自然不是那般匪徒!你这卖剩下的东西,我等自是要了,等等便付给你钱!”

一人如此,便众人如此;原本大家一起就着冷水咽硬馒头都也能忍,但有人吃得热乎炊饼,那所有人便都是心中不平衡,于是有一学一,众人都上前争抢起来。

洪宣初始时还努力想要制止,但灯火昏暗,所有人又都是疲惫饿极,这会儿哪里还听他半分的话,权且都当耳边风去了。

杨元志拨马上前,却是道:“这番还是不行,且先阻止来说。”

洪宣白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当我是不知?我走镖二三十载,行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都多,又岂会不知道?”

杨元志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横刀劈了这人。

“只是眼下情况便是如此,你若是有法子,那你便来阻止。”洪宣心思转了转,直拿话去怼杨元志,拍着光头道:“这会儿大家都压抑久了,也疲惫极了,眼下都想要饱餐一通,谁阻止得了?”

“恐怕生变啊!”

洪宣自然也担心这个,但并不妨碍他依旧看不起这人。

当时杨元志被赖老爷一脚踹下马车来,又以言语百般侮辱,这样都如此忍气吞声,自然被人轻视一眼。

“你们是何处的商贩?”洪宣自寻了一个商贩探寻,那却是个膀大腰粗的壮妇,她却是卖些酒水的,自家丈夫推着车在一旁傻笑,自顾的招呼众人。

江湖豪客好酒,便多往他那里去取,就着酒水吃些东西果腹。

楚升这会儿也已然来查看情况,距离稍远时便看到与洪宣对话这妇人,于是停下了脚步,也不上前,就在暗处静静的立着。

那妇人便答道:“农妇是李家庄的人,这是我丈夫。他太过憨厚,走街串巷卖些东西,总是讨不得好,常常被那些地痞流氓坑了去。”

“妇人我嘴皮子利索,后连便干脆组织着村里一同贩卖点特产的乡人,大家一起定期结伙去城里卖东西,互相帮扶,那些青皮便也都是不敢来捣乱了。”

这妇人嘴皮子利索是真的利索,洪宣只是平白问了一句,她便絮絮叨叨了起来,话语连篇的说将一通,听的洪宣一个光头两个大,耳朵里都起了茧子。

她唾沫横飞,洪宣却是口干舌燥,便上前取了点酒水润一润,也想着避开这妇人,实在是太会说了。

只是将饮得四五口,他却只感觉头皮发麻,眼皮也有些架不住的样子,在他渐渐模糊的视线中,那妇人撕下了精明、市侩、热情的一面,自是拍着掌大笑道:

“倒也,倒也!”

第七十章:辞别

天色沉沉,黑夜边缘好似有乌云阵阵,气氛一时间压抑如同泥潭深水般,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会儿,楚升等寥寥几人,内力充沛,武功稍强悍些的,已然醒来,只是面对的就是这番情况。

杨元志一心谋图功名,为此甚至满路受得鄙夷,却总将将拿命来拼,只为的是得了那王知府的承诺,走这一趟回来便会有重用。可他一路战战兢兢,身负多创,谁曾想眼看临江城便在眼前,却临门一脚踏空。一切直如镜花水月,最后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来。

此时他站在路侧,满心的悔恨与愤怒直冲的胸口郁结不已,借着月光回过头去,正看见那洪宣也是一脸丧气的蹲在路旁,光溜溜的大脑袋在月光下好像反射着光芒一样。

“蠢材!废物!”他铁青着脸破口大骂,直恨不得上前一刀斩了这光头,心念期期的前途均是毁在了这家伙手中。

杨元志心中不好受,那洪宣又如何能得以从容,他被王知府硬逼着揽下镖物。而今赖老爷身死,镖物也被贼人取走,他返回落龙城,还不知要如何交代,必定是铁受了那王知府的小鞋呢。

因此论火气,他洪宣心里也是按捺不住一腔火来,怎会平白受杨元志喝骂。顿时豁然站将起身,活动还有些酥麻的手脚,毫不退让道:“你杨元志倒是能耐大!但一路行镖,还是我处处管制!不然你当凭你本领会拉起这群兄弟来?”

“论起实际,你杨元志除了一路聒噪不已,惹得人人不满,又做得些什么?你这厮的贡献又如何有我的大!?”

杨元志磨着牙,发狠欲拔刀,那洪宣也是瞪起双眸来,单手擎着白蜡杆,也蛮有一副威风凛凛模样。

楚升便只好再两处相劝,与李云秋一人一个隔开了这两人,好说歹说避免了内部火并。

只是眼下,镖物被搬了个空,接下来又要如何是好,却还要好生商量商量。

李云秋心中倒是没甚感觉,只是不咸不淡的开口提议道:“若不然,我等便上前去追那群贼人?”

楚升却在一旁听着沉默着,没有说话。

洪宣苦恼的挠着光头,直皱眉叹气道:“夜色已深,我等又要如何去寻他们?再者我们中招时,月头不过刚起,而今明月已然高悬。过了这些时辰,那群人也当是跑的远了吧。”

“更何况,眼下众人都也还未恢复,总不成我等三四人去追那群人来?”

他这话虽然丧气,但实际上是诚恳之言,众人一时也都是这番认为的,便也就没有反对。

末了,楚升抬眼望了望洪宣,便开口询问道:“既如此,我等接下来当是如何是好?”

“继续前往临江城?还是沿途返回?总要有个说法。”

洪宣看了看明月,初春的夜还有几分凉,他一颗心就更是拔凉拔凉的了,直低头丧气道:“还去甚临江城明日一早便沿途返回吧。”

杨元志却在此时幽幽开口,便是道:“我乃是要去临江城的”

“你不返回复命?”

“拿什么复命拿我这颗项上人头不成?”杨元志嗤之以鼻,他对那王知府便是多有接触,自然了解其人性情。这番生辰纲丢却,负责之人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但洪宣毕竟非是军中官场上的人物,就算王知府多有震怒,他所受的也不算什么,堂堂知府总不好亲自对他一民人百姓下手。

而赖老爷虽然是直接负责人,但其人都已身死,王知府再怎么暴怒也不会落在一个死人头上。

既如此,若是自己回去,那王知府的滔天怒火当然要自己来抗的了。

他暗自寻思道:“我母拉扯我长大,兄妹共有三人,自是不易。我杨元志亦是堂堂仪表,乃有凛凛一躯,更兼有十八般武艺在身,又有亲人尚在,如何便要自回返赴死。”

“与其是今日随镖队返回受那怒火,不如而今暂且离去,便四处去寻些机会。当时对阵,那匪有言,我这刀乃是杨府特制的合刀。既如此,倒不如便去彼处,碰一碰运气来,说不得便否极泰来,前程可期!”

这人当真是个被功名利禄蒙蔽一心的人,到了这番时候,却也还是不死心,依旧心心念念的到处去撞撞运气。

但此时,却有那洪宣豁然抬头道:“你走倒是可以,但这刀且需要给我留来。”

杨元志双眼带煞,便横将望来,手中按在刀柄,暗自运起劲气。

这刀是他那亡父所留,便是他最不可舍弃的珍宝,又怎可能容忍他人来夺。

洪宣亦是眯起眼睛,口中乃是振振有词道:“怎地!你却也还是不认账如何?”

“这刀乃是那赖老爷许将我的!我以镖银作抵,彼时亦是有人见证,容不得你抵赖!”

“那你说当日是谁做的见证?”

“吴用!”

“其人乃是白日五鼠之一,已然身死命消,你岂不是怎地说都可以?”

洪宣心底也有些犯难,那赖老爷也是死了,现如今乃是要如何?

这刀乃是好刀,甚至可值万两,若是得手,便也抵些损失,故而他实在眼热不已。

寻思之间,他心中跳出一人,目光便止不住的望楚升身上飘去。

杨元志也是按刀望来,双方目光同时落在楚升身上,便俱都是听他表态站队。

楚升泰然自若,按剑上前道:“彼时,我避席而走。这见证,自是没做的。”

洪宣心中着急,急忙插嘴道:“但这事的确存在啊!”

“这我知道”楚升点头,不待洪宣再说,便已然冷着脸上前,在洪宣耳边低声道:“但洪总镖头,却也莫要以身试刀!”

话间意思,若是洪宣与杨元志因此事斗起来,他楚升便不会插手。

楚升如此,那洪宣便忍不住拿视线去望李云秋,只是这老滑头对这厢事自是避之不及,忙摇手道:“我随楚掌门一般无二”

自家人手都还未醒,眼前几人便都显露了态度,洪宣倒是未曾去想叶知命的态度。他是一个实际的人,在他看来,断了右臂的叶知命已然和废人没甚区别,因此不知觉也有些怠慢。

念头在心中转了一圈,洪宣忽的目光又落在楚升身上,便暗自寻思着。

与太湖匪一役,楚升力挽败局,显露高强武艺,俨然将来又是一位真正的江湖高手。而眼前一事,显然不可能再勉强,自己如何不能借此机会,让楚升一个人情?攀一攀个中关系?

想想日后自家镖局便肯定多受打压,彼时或需要一个强大门派提携照顾着。

有这厢念头,他便低声回道:“我有一子,名境泽,今年已是总角之岁,以前随我学了些粗浅的功夫。”

“只是一来,这些年我忙于镖局事务,疏于管教;二来亦是心中有数,我个中武功也只是稀松平常,小儿的功夫始终难有精进,自是一直心中念念。”

这话出口,楚升便心中隐隐猜到他的意思,但也未阻拦,只是听他说完。

事实上,这趟镖洪宣特向王知府请来叶知命,便也有借此拉拉关系,日后好荐自己儿子拜师的念头在。

只是谁曾想叶知命断臂,洪宣这个中心思自然息了,但楚升乃是绽放光彩,便也就入将他眼。

这念头越想,便越觉得稳妥可行。他口中便也说的更加诚恳,乃是抱拳道:“而如今见了楚掌门,便觉得楚掌门这番年龄,便有这厢武功,又是一派掌门,必是良师。因此,这里我老洪便托个大,只希望楚掌门能收下我这儿子为徒,将其纳入山门,好得到楚掌门教诲。”

楚升侧了侧眼眸,看将他一眼,便也是面容带笑,点头间拍了拍他肩膀。

由此,洪宣心中一定,便摸着光头乐呵呵的笑,冲着杨元志摆手叫道:“既如此,这刀我便不收了,你且去吧。”

这模样,倒好像是他宽宏大量一般,杨元志便按着怒气,闭口不言。

几人很快散开来,杨元志自是要就着夜色直接离开此处,他担心自己呆的越久,便越发被这人生生气死。

临走之时,他举目四望,月光如轻纱,披撒在荒野之间。虽然近处就着月光也看得清晰,但实际上眺望远处,自然是一片昏暗,就如同自家前程一般,直见不到希望。

只是方离开十数步,身形将将隐在夜色中,便听到身后传来呼声。

他回头看去,便见到楚升牵马而来,脸上依旧带着宽厚笑容,便道:“怎地杨兄却要不告而别?”

杨元志便讪讪不知说些什么好,一路行镖,他多受楚升照顾。原本方才便要有一番厮杀,也被楚升劝下,想必是让了些利,答应了那洪宣不知什么条件,不然其人又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如此一想,自己当真欠眼前这人颇多。

楚升却好似是毫不在意,牵马走着,见杨元志脚步慢下来,又回头看他,“走吧,大丈夫有起有伏,人生坎坷,莫要灰心寡意才对。就着月光,我便送送你。”

杨元志心中升起一股暖流,鼻腔一酸,泪如雨下。这一路幸苦,受人打骂,也就眼前这人将自己当做人看。

这情义,当真难以掀过,他只觉得眼前就楚升这一人便是可以托付一切的兄弟。

但他毕竟亦是豪杰,当面落泪,示以软弱,面目上如何挂得住,便也急忙就着昏暗月光用手抹了抹,快步上前,故作轻松道:“方才,不知楚兄因我之事,应下了那洪宣何事?”

楚升只是摆手,却不说明,毫不在意道:“些许小事,杨兄不必挂牵。”

这事确实是小事,但楚升就是不会说出来。如此杨元志只以为是让了多大的利,心中的感激也就更甚。而若是说穿,只是收个徒这番事宜,后者心中只当觉得稀松平常,产生的效果便也就大打折扣。

“与之相比,不知杨兄有何打算?”

杨元志便道:“只是去临江城,转水路,往都城碰碰运气。”

楚升点了点头,心中有些失望,暗道果然自己还是没有那种身躯一震便有人纳头便拜,或者是招揽人心如春风沐雨的手段吗?这一路多费心思,可是杨元志却还是难息功名心。

想到这里,他也不隐瞒,直道:“我与杨兄一见如故,便有一言欲告知。”

“请讲!”

楚升便回过头来拍去他肩上尘土,乃语气真挚道:“兄弟这一去不知前途奈何,只是且望还需时刻记得。无论何时何地,若是事不可为,我自会在峰上置酒以待君归!”

“一路若有难处,便尽可递话;义之所去,虽死不悔。”

言语之末,楚升又将马缰递去,末了又硬生生塞去一袋银。

杨元志为之默然,万语千言都化作一声长叹,便是颇为沉重的点点头,在马上抱拳道:

“此厢离去,不知何时可归还,家中犹有一弟一妹,这厢只得是厚着脸皮拜托楚兄了。”

楚升自是点头应下,二人便由此拜别。

杨元志踏马而去,随着蹄声阵阵,那身影便亦是逐渐消失在清凉夜色当中。在那条功名之路渐行渐远,直至看不到依稀身影。

楚升便收回目光,伴着月光而归,但走在半途,却已是见到一侧阴暗处,乃有一人立在那里。

那身形玲珑小巧,一头青丝披肩,月光如水落下,灵动的星眸望来,整个人仿若和月色融为一体般。

只是微微走近了,便能看到,在那皓目中藏着忧愁,而明眉亦是微微蹙起。

楚升亦是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四处望了望,便上前一步低声道:“即已得手,还不速速离开,却是在此处作甚!?”

如此,便也看到在她身后,立着的那壮妇,同样是皱着眉头,面色严肃非常。

倒抽了一口凉气,楚升心中便升起一种不好的念头,因而语气凝重道:“出问题了?”

何清竹的目光一直就落在楚升脸上,片刻之后好像方才反应过来似的,有些苦涩道:“大问题这甚至可能,是个局。”

“或者只是一个障眼法。”

沉默片刻,楚升艰难道:“这要如何说起?”

眼睑抖了抖,何清竹摇头道:“你跟我来便知道了”

三人步履匆忙,身影穿梭,倒是很快便来到其藏身所在,却是一处偏僻地带,虽然距离不远,但若不是有人指路,在这黑夜里,却也难以寻觅到。

三两火把在黑夜中,犹如鬼火一般,楚升跟着何清竹抵达,便就着火把光芒看到好几个熟悉的脸庞。

都是之前沿途那些所谓“民人”、“商贩”。

只是众人此刻都围在一起,显得有些鸦雀无声,中央便也正是那些熟悉的镖车,此时一个个均被撬开,封条撕裂,敞开箱口露出里面承载的东西。

那本该是一锭锭泛着光芒的银子,但此时在众人面前的,却只是满满当当的碎石瓦砾,正静静的躺在箱中。

众人俱都是面色冷然,沉默不语,气氛几乎凝固了般。

初春的夜,格外的凉,林风嗖嗖。

第七十一章:有邀

楚升心中惊骇,怔怔望着眼前,一时也已然是失了言语。

何清竹低头垂眸,语气便也有些萧索:“费尽心思,未曾想竟只是得了这一箱箱的碎石瓦砾,当真有些可笑。”

说着说着,她动起怒来,便一脚踹翻了当面的一箱碎石,本来看似娇弱无力的人,但却在怒气勃发间,莲足竟是生生将木箱都踏碎,一箱瓦砾碎石跌落满地。

楚升目光一顿,便是面色微变,自取了一人手中火把,蹲下身来去翻那碎石。

何清竹脸上难掩失落,语气讥笑道:“你却是总不成还想在其中翻出个二三两碎银吧?”

“你我都被那王知府诓骗了,谁曾想一路护卫的三十万两白银,而今竟是成了一箱箱碎石。甚至就连江湖宿老知命公都为了这些箱碎石瓦砾,生生丢了胳膊去。”

楚升听她说的刺耳,便皱着剑眉,回头望了她一眼。

这话说出口,何清竹自己其实也已有些后悔,言语间如此讥讽,本不是她的作风。只是这会儿急火乱窜,有些失态了。实际上,说话间也却未曾想到自己当初也是笃定认为镖物便是三十万两生辰纲,言语间自己不是也落入其中。

但她虽然灵慧,出言即觉不对,却也面薄,僵在那里却是不言不语。

未几,楚升双手满是尘埃,却已然从瓦砾间寻到了一物,有些怔怔的拿在手中,举起火把站起,面上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的表情。

何清竹面子上别不过去,只好掂着脚去看,口中道:“你拿着什么物什?”

楚升本来对这个眼眸灵动犹如星光般的女子观感亦是不错,但方才此人这番作态,却是让他心里不喜,干脆也权当未曾听见般,只自顾长叹了一声。

何清竹心头疑惑更多,干脆上前一把夺过,却发现楚升慎之又慎,捏在手中的竟只是一根枯枝,细看片刻竟还能发现枯枝末梢那朵枯萎缺瓣的花儿。

花瓣组构为品字,眼下早已干枯,乃呈褐紫色。

“这是红梅!”

俏脸变了又变,何清竹竟有种难以吐言的感觉,也同时有些放松了下来。

既如此,便说明这并不是一个局,也并非是那王知府的障眼法。

镖物却是是三十万两生辰纲,只是早有人捷足先登。

她长叹了声,神色略微收敛了少许,便也正常了几分,“既然是侠盗一枝梅取了,我等技不如人也是应当,他盯上的东西,还未有人能取走。”

而楚升却没有回头,而是依旧望着昏暗月光下的远处。

何清竹忍不住上前,推了他一把,刚想说话,却也闭口不言。

在那视野之中,便有三人长袍飘飘,步履轻盈,半点尘土不沾,身形好似飘絮,踏着月色而来。

三人将至,不邀而来,多是恶客,众人便均皆拔刀。

然人未至,声已到,却说的是:

“奉命以邀楚掌门一叙!”

声落,人至,为首那人左脚先落,半脚踏地,右脚奔前,消去去势,稳稳落在楚升身前。

其余二人,各有章法姿态,亦是稳稳当当落下。

楚升还未开口,何清竹已经隐隐有些想法,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为印证心中猜测般开口道:“你们是谁?奉的又是谁的命?”

三人之间,为首一人抬头看了看楚升,见他面色不变,便也答道:

“在下不才,江湖诨号‘草上飞’便是。”

又一人,身材高瘦,面目清瘦,亦是开口道:“云赶月。”

最末一人,身形稍矮略胖,脸上带笑,乐呵呵道:“小弟行走宁州武林,江湖人称‘行壁龙’便是。”

三人各自答完,绰号‘草上飞’那人便又作躬请状道:“我等三人,便奉‘盗圣’之命,特邀楚掌门一叙,以践离别之意。”

何清竹当仁不让的代楚升道:“盗圣便是那侠盗一枝梅吗?”

“盗圣之名,三年一比。而当今盗圣自然便是侠盗一枝梅,我等为盗,便也奉盗圣令。”

楚升脑海里浮现出赖老爷那胖乎乎的脸来,不禁有些好笑,便也是拱手道:“那便请罢”

“唐突了”草上飞歉意的笑了笑,便有那唤作‘云赶月’的人上前一步,将手搭在楚升肩头,蓦然提起内力,便有一股去势往前,他身形一纵,脚点枝叶,恍若雀鸟般冲霄飞起。

另二人便也俱是提起轻功退走,只听见掠起的风声呼呼,又见那月光下衣襟随风飘扬,真好似仙人一般。

何清竹心里好奇极了,对那一枝梅的名头也是如雷贯耳,天下五盗,为首便是此人!

因而,她着急挥手,便是叫道:“我也要去”

没人答话,她便自当是默认了,于是急忙回头看向那壮妇,匆匆交代道:“便是依照原计划,将痕迹尽数损毁,带人速速回去。”

壮妇依然有些放心不下,刚要说话,但何清竹也已然是提劲而起,急急忙忙追将上去。

只是她自身轻功不比这三人,也只能勉强跟上个尾巴,又鼓起内力跟了片刻,却连踪迹都寻不见了。

夜风拂面,长发飘扬,楚升低头看着脚下,便可以见到草木飞快掠过。天边有明月高悬,云赶月带着楚升,以抛物线的轨迹向前而去,往往是脚掌在地轻轻一点,身形便缓慢拔高,而后自最高点又带着余势向前,斜斜落下,复脚掌点地,再次拔高身躯。

这倒是给了楚升有种曾在现世坐过山车的错觉感,但这却还和后者不同,不借助外物便做到这番程度,当真是现世难以想象的。

而且还更加的飘逸(装逼)与安全?

抽回心思,他回头看了看后方的二人,如此一看便也看出了端倪。

云赶月、草上飞、行壁龙三人之间,那草上飞自是轻功最快,身形亦是最为平稳,只是脚步飞快,轻点草叶,却也不起高处,只是贴着地面而行。但仔细一想,这般轻功,若是带人而行,应当是有许多耗费的,毕竟不像是云赶月这般下落之时可以借势省力,所以此刻便是将带楚升而行的位置让给了后者。

不过这草上而飞的手段,仔细看来,倒是有种像现世开车的状态一样。

不用考虑撞车的问题,也完全不再有喝酒不那啥,那啥不喝酒的约束。

由是三人之间,云赶月最为优美飘渺,草上飞最快最稳,行壁龙和二人相比却均落得一筹。但也说不定是场地问题,毕竟略略一听,便知道这绰号代表的意思。

江湖人,有起错的名字,但没有叫错的绰号。

所谓行壁龙,自然应当是那壁虎了。如此想来,此人轻功长处则应当是在高低复杂的环境里,上上下下,翻房掠瓦,过墙行巷。

但眼下,他落在最后,提起轻功的姿态也最是有些难堪,便是伸出双手向前,好似蛙跳的感觉一样,怎么看怎么古怪。

摇了摇头,撇去脑海里奇怪的念头,楚升向前凝眸看去,隐约之间已是看到一处破落旧亭,里面正点着灯光,二人侍立一旁,便有好一个翩翩侠客,正坐在其中。

第七十二章:盗圣

凉风席席,山野枯亭间,二人对坐。

桌面上,正煮着酒,酒香四溢,炭火也烧的旺盛,火舌舔舐着,夜风总吹拂起点点火星。

楚升打量着眼前对坐的男子,却是个面若冠玉,眉若悬剑之人,他目中含笑,视线落在楚升身上,便是唇角微掀,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残缺的亭中石桌桌面。

夜风吹拂,一那一身白衣点有红梅,随风荡起,便如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

其人如此,当真是貌有潘安之相,端的是一个玉树临风。

他为楚升沏来一杯温酒,杯中酒色恍若琥珀,荡漾间便起涟漪,一看便知道是难得的好酒。

楚升苦笑着摇头,端起酒盏微微抿得一口,语气里带了几分埋怨与调侃道:“赖老爷,你倒是骗得我好苦啊”

他便笑,笑时凤眼眯起,自有一副从容气度。

“那而今,我应当要如何称呼你?”

“梅十二,称呼我为十二就好了。”

寒梅腊月放,腊月便是十二月。

梅十二咽下温酒,抬头看着明月,长长吐气入箭,俄尔突然道:“倒是很久未曾遇到像你这么有趣的人了如何,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可还不错?”

他言语里带着笑,眼中也是饶有兴致的盯着楚升,这会儿倒像是个狡黠的家伙。

楚升轻轻笑了笑,他可是深得厚黑学个中意味的,就算是心中再如何抓狂,面目上依旧嬉笑如旧,此时更是平平静静,只是摆手道:“不曾想十二兄终究是棋高一着,倒是将我等都耍了一通。”

“我说过了,处州有大旱,路途有横尸。”梅十二弹了弹衣袖,神态自若道:“我虽是草莽江湖中人,但多少也有几分本事顿了顿,他又饶有兴致的道:“传闻春秋时分,曾为天下盗匪始祖的柳下跖,便是将一生所夺无数累累如山珍宝,俱是藏在鹊山之首,招摇山之上,埋在一株极为巨大的迷穀树下。”

“而后,为了留作记号,他便取下那株迷穀树一截树干,制得这盗圣令。”

第七十三章:诸盗

人心难测,何况是群盗乎。

或有是因心图那招摇山上,迷穀树下埋藏已有千百年的珍宝;或是些为争得这天下第一盗的名声。

总之,这盗圣令便是天下群盗都梦寐以求的物什。

楚升看得出来,梅十二对那所谓的珍宝自然是没有兴趣的,借着盗圣令也只是为得号令群盗,兼济天下之人。

但本是盗,却是竟有这番胸怀,这身份就太过尴尬了。

其实以楚升心思,便是想劝他,穷时独善其身便可。但仔细一想,说了倒也好似没说,此人如此威名,定然是位心志坚定之人,他所认定之事,为何仅有楚升平白三两句话便可劝得?因而这番话,索性便也就不曾开口。

随手将盗圣令丢还给了梅十二,又见他挂在腰间,楚升直笑,“你倒是不曾担心,这令在你手中被他人盗走?”

梅十二笑着摇头,脸上却有一种极强的自信感,“普天之下,倒也还真没人能从我手中盗走东西之人。”

这番话甚至可以说是自负,楚升也不过多评价,只是笑。

“如何?楚兄倒是对这珍宝不感兴趣?”

楚升笑着摇头不已,“十二兄又如何平白看低我不成?便是你都直当笑谈,我又岂会为一传闻而费尽心机?”

“不错!时人愚也!”

酒过三巡,梅十二已然有些放浪形骸,正是端着酒杯又道:“这回坏了楚兄的好事,我心中也确是有些过意不去。”

“这又从何说起!”楚升面目肃然,虽然心中在滴血,但口中依旧是大义凌然道:

“我为私心,君一心为并州灾民,我又怎么会责怪你呢?”

“再者,这生辰纲即是不义之财,江湖豪杰自然都是可以争上一争的;梅兄技高一筹,便是如此了,我亦是非常服气的。”

“你确是君子做派”梅十二举盏相对,饮下温酒后道:“你这番说法,我便更不好视而不见了。”

他自取出一册典籍放在桌面,眉间带笑道:“我与楚兄也算是一见如故,也知你长于剑器,但轻功却是不足,确是一个问题。”

“行走江湖,手上功夫可以不行;但逃命的功夫一定要足够高明才可以,在危机关头最起码可以倚之保命。”

将这册轻功典籍推向楚升面前,他道:“这门轻功,便是唤作‘风转流云’,凭风借力,腾空而起。”

“便以此,赠与楚兄,也算是就这生辰纲之事道声歉。”

楚升的目光落在那薄薄册子上,神色未曾有太大变化,但却已然心动。

而同时,如他的心思,自也是心中透亮。所谓致歉补偿,说来不过只是借口而已,真正原因或许在于眼前这大盗便是看好自己,想借此觅个交情,结个人情。但不管梅十二是至情至性之人也好,还是早早做投资也罢;既有这番好事在眼前,楚升也自然不会拒绝。

思绪翻动,楚升便移开了目光,却也并未说接或是不接,而是从容道:“礼当有来回,在下不才,倒也有一部剑法以作回礼。”

言罢,也不管梅十二如何应答,楚升便自顾按剑起身,乃阔步往前方空荡处走。

立在期间,楚升便定了定心神,拔剑而出。

剑身一动,气势自起,堂皇君子之剑如黑夜星芒,浩浩然的光明正大之气便也似油然而生。

“这是什么剑法?”等到楚升收剑回亭,梅十二便为他斟得一杯温酒,眼里带着些许赞叹的光彩。

“养吾剑法,自养己身浩然正气。”

“以剑养气”梅十二品味了一阵,拊掌道:“这剑法虽然寻常,但这法门倒是出奇的不错,只是或与我不适。”

梅十二长叹惋惜道:“你自是位君子,这剑法便与你气质相辅相成。”

“若是我来,平日里也潇洒惯了;君子二字,正与我毫不沾边。因此即使用心修习,但这份放浪性子摆在这里,始终是无法领悟这剑法当中精髓的,便也达不到你这般境地。”

楚升便无奈苦笑,他能拿出手的东西自然是不多的。

知命剑法后十二式飘渺非常,倒或是适合梅十二;但楚升传承自叶知命所得,怎可以随意便赠与他人,这乃是不义之举。

“总归感觉是受之有愧”

“无须如此”梅十二笑着摆手,却不曾放在心上,便又为楚升斟酒。

觅一知己,犹如夏日饮冰,自是畅快无比。

这一晚,二人畅饮达旦,多数时候倒也都是梅十二说,楚升只是洗耳聆听。

此人行走江湖岁月颇多,足迹更几近是遍布十九州,见多了风土人情,也见多了奇人异事,便为楚升介绍起来,自然是引得楚升好奇不已。

因己身为盗,他便多也说的是那天下盗匪之事。

他说这天下五盗,除却他梅十二,这一位侠盗一枝梅;却也还有其余四盗,便是那仁盗白玉汤;色盗采花蜂;义盗燕子李;信盗梁上君。这五人便是如此齐名,梅十二自然也和他们多有打过照面,因此当楚升好奇的询问时,他便是就着醉意说将起来。

“白玉汤其人乃是出身武林神秘的葵花派,此人不好杀生,修习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点穴手段,行踪便是常在关中青州一地。明年蜀中夺令,他当是为我之大敌;但盗圣令若是落在他手中,我倒也并不担忧。他这人自身轻功、武艺与我相比亦不逊色,但却是个优柔胆怯的性子,以他的性情,倒是不适合厮混于江湖当中。曾和他共饮时,这人便常有表现出厌倦江湖的意思在。”

“至于对盗圣令,他实在也是并无兴趣,只是其母正也是二十年前天下五盗之一,更是对盗圣令执念非常。因此我料想,若是夺令功成,他这也算是全了其母意思,想必又不知归去何处了。”

“而采花蜂桑冲其人,师从徐州武林那‘摧花手’谷银才。又游历江湖间又多有奇遇,习得一身不阴不阳功夫;听闻便是需要采女子**,维持体内阴阳平衡。他自是男子,却多作女子打扮,淫游青州、扬州等地,四处行采花之径,用以夺阴练功。当为我等所不齿,蜀中一行,我自是要以此为契机,将此人毙于剑下!”

“义盗燕子李,便是本名本姓乃是李景华。但我与他意气相近,多为熟捻,平日里便多称李三。其人行走在沧州之地,便是最喜为劫富济贫一事,楚兄若是他日有往沧州一行,便可结交一番也是不错。”

“那信盗呢?”

“信盗其人”

梅十二话刚出口,却止在嘴上,摇头摆手道:“信盗之事,我不宜多言,但其人亦是天下少有之人。”

“其人如何?”

“便是如你我!”

看得出来,这其中似乎是多有隐秘,梅十二也不愿多说,楚升便不去询问,一切点到为止。

话已至此,梅十二却又一转道:“其实这四盗,我也均心中有数,其中四中有三便是可结交之人。”

说着,他却是取出一物,乃是一红色铁梅花,边缘处圆润非常,由此交到了楚升手中。

“若是有机会遇见他们几人,便可凭此物自证,我应当也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但却也有第六盗,乃为‘恶盗’,虽名不在五盗之中,却已有实力位列天下顶层众盗之列。”

“其人如何?”

“其人凶狠好斗,喜设局愚弄他人;又兼有武艺高强,遮面行事,倒是个狠辣恶人。”梅十二说着却又笑,“但这恶盗行事太过霸道,早有六扇门第一捕快,天下四剑侠之一的江南柯盯着,倒也有得他喝一壶了。”

及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二人均已是醉醺醺模样,便就着晨光,彼此辞别。

虽是一夜不眠,但楚升却依旧精神奕奕,一枝梅其人,也果真是名不虚传。

他回头看向那路边破落亭子,自是摇头笑了笑,返身往归途而去。

第七十四章:邹川

回到原地时,众人都已经准备出发了,楚升匆匆归来,与洪宣打了个招呼,便先去马车上寻叶知命了。

虽并未拜师,但楚升自然将他当作真正的师傅一般,在马车中恭敬以待。

与来途相比,归途倒是更为平静,以及迅速。

众人尽皆是归心似箭,便日夜兼程,生生到第二日正午,赶回到了那落龙城中。

进得城中,洪宣看向楚升等人的目光中便多有哀求之意;于是叶知命、李云秋、楚升三人便与洪宣一同,去那知府府邸。后者是为告罪,楚升等人自然是做个见证一般。

也是这般,楚升第一此见到了这掌控落龙城府境的知府大人。

其人却是身形白胖,几如猪豚,让人一见便观感生恶。

这王知府幸苦搜刮得来的三十万两生辰纲,就此不明不白的丢却。其人自然是暴怒非常,肥硕的脸上满是阴冷的表情,细眼里有止不住的愤怒。

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任是他再如何狂怒,都已然挽回不了了。

当是时,王知府甚至直接下令,便要此处驻军径直拿下洪宣。

那便有位唤作蒋安之人,自是落龙城驻军校尉,自是领命便要索人。楚升等人虽然力劝,但王知府哪里会听。可说来也是巧,正在僵持不下时,却又有一消息传来,便是那东阳城、永康城、武义城等宁州各处府境知府所呈生辰纲均是在半路被夺。

如此消息传来,这王知府心里也才好受些,毕竟一人遭罪总归是不平衡的,可若是众人都跌进去,这才消怒许多。虽然还是胸中郁闷得慌,但他倒也知道众人已然尽力。尽管脸上任然没有好脸色,但这事终究是掀过,于是众人便有惊无险的出了这知府府邸。

“这便是为官者啊”洪宣满脸晦气,直长叹得一声,“掌有权柄,便最是无情。”

“事情之前,对我几多礼遇,对叶长老更是何其恭敬,但到得此时,便不曾拿正眼看我等,乃是动辄便要要人性命。”

他不仅是在感慨自己遭遇,也是在感慨叶知命的遭遇。

当日王知府亦是见过叶知命的,后者在宁州威名赫赫,正是宁州少有的外景高手,那一手剑法更让这王知府多为惊叹,因此几多礼遇。但事已至此,此人却目中冷淡,对叶知命也是视若未见。不管结果如何,后者都是为了他的钱财而断去了一臂,如此作态,未免让人心寒。

叶知命自是抬头望着头顶正阳,不言不语。

如此,众人便也要散了。

叶知命与李云秋自是要回山,而楚升则还需要在城中滞留几日,有些事却也还要处置。

“长老且走好,他日小子必定登山拜访。”面对叶知命,楚升时刻保持恭敬,自是行礼目送他离去。

后者便是摆了摆左手,与李云秋一同离去。

“楚掌门也当真是秉礼之人啊”洪宣看着叶知命那苍老单薄的身影,不禁有些感叹。

楚升面上便露出单纯的笑,也不言语,叶知命右手未断时,他便多有恭敬之意。

现在叶知命这番状况,他更是要愈发恭敬,个中原因却是不可细说。

“那楚掌门,却是要如何安排?”洪宣长舒一口气,一边走一边问道:“可是要来我镖局先见见我家那混小子?”

“这事倒是不急,这两日我亦有些许事情要处理。”

洪宣也不强求,毕竟楚升都已经答应了收徒一事,那这事便应当是没得跑了,因此并不急于一时。

“那便在此告别了,便在家中静待楚掌门拜访。”洪宣抱拳后,又带着几分忧愁道:“这番行镖之后,却还有好生麻烦要处理,真真是让人头痛。”

镖局镖师死了这么般多,他一个总镖头自然要处处处理得当,四处安抚人心。

估计洪宣应当是会忙得焦头烂额,一连几日都可能不得空闲。

如此,楚升便决定过几日再去寻他。

别了洪宣,楚升便自也是返回武馆。一进门却是便看到那褚之鸿正和一人在交手,彼此你来我往,倒是打的好一番热闹。

周遭一些武馆子弟,也都是鼓劲呐喊,场面一时热烈的不行。

楚升便也驻足看了一会儿,又见褚之鸿尽占上风,直压得那人打,便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且攻他下盘!”

他也未说明是谁攻谁下盘,如此二人都心中一动。褚之鸿提木剑便刺,那人也是俯身探手。

这一人持木剑,一人着铁爪,彼此效果自然不同,木剑便自然被那人以一手铠挡下,反来侧身而进。

形势不对,褚之鸿顿时收剑相格,将剑势一变,却被那人欺近一手抓住他手腕。

由是两人腾出的那左手自是对掌一击,便俱是后退了数步,却落得个平手。

本来稳赢的局面,都因为楚升出声提醒,便是这般收尾。褚之鸿便心里不悦,挥手将一众武馆弟子都赶走,无外人情况下便上前毫不客气一拳锤在楚升肩头,口中道:“哪有你这番做掌门的,却有帮外人的道理么?”

楚升闷哼了一声,挑着眉气道:“你这厮,怎地落手总不知轻重。”

“受伤了?”褚之鸿也反应了过来,急切要询问,然而楚升却拨开了他,视线落在了那人身上。

这人面貌平常,身形倒是有几分魁梧的样子,双手着铁铠,此刻正往下脱,感受到楚升视线便回头道:“楚掌门,在下倒是搅扰了。”

此人便是邹川,之前撺掇卞之德反叛的正是他。然而谁曾想却和褚之鸿不打不相识,久而久之便成了好友,时常彼此登门。

但毕竟做过这番事,面对楚升这个掌门时,也还是感觉尴尬异常。

楚升倒是没有太大感受,而是点了点头,面色稍微有些犯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邹川以为楚升是想到之前的事,便索性也光杆,当下抱拳道:“之前卞之德一事,确是在下”

“非也”楚升摆手,佯装斟酌语言似的,缓慢道:

“那事我倒是未曾在意,只是这一趟我自是随威武镖局洪宣行镖而归”

“如何?”

“镖队之中,邹掌门也在其中。”

“这我是知道的”邹川见楚升好似真的不在意,便舒了口气,语气也不禁轻松了许多,笑着道:“当时我父下山,便也曾来武馆”。

然而顿了顿,他见楚升始终面色有异,心里却也觉得不对。

虽然脑袋转的慢,但他自然也不是个傻子,登时便醒悟过来,面色一变道:“楚掌门,可是我父他”

楚升便长叹一声,悲天悯人般道:“邹馆主,还是赶紧回龙爪峰看看吧。”

第七十五章:呵斥

若是照实说来,那邹沉飞,便本就是间接死于自己手中。然而这厢归来,楚升却已然是表现的沉痛非常,向邹川通报来这个不幸的消息,看他那一脸沉痛的模样,不知情者只怕都是会认为其确是因此而悲痛。

所谓厚黑学,便是要心够黑,脸皮够厚;这两点核心,楚升自然是深得其中深意。

再者,邹沉飞已死,其有两子,一子邹川、一子邹山;两子都有欲登门派大位的野心,这番时节,谁人占得先机,那便自然可以在接下来一番权力的斗争中夺得优势。

邹川早一天知晓死讯,抢先奔回龙爪峰,与迟滞一天相比,带来的结果或许是截然不同的。

大义这个成分,谁都想抢先夺在自己手中。

由是此,邹川面色冷肃,便慌不迭的拱手而去,口中感激道:“此番楚掌门大恩,川便是铭记于心!”

随后,他自是要匆匆返回龙爪峰,与他那兄弟之间争名夺利。

无论结果如何,楚升的这个人情,他都要承着。

其人已走,褚之鸿这家伙便是更加放肆了。没得外人在的情况下,这会儿便是真好似个混混般,舔着脸凑过来,眼睛里闪烁的都是八卦之火,显然是对楚升这一途中所发生的事情好奇不已。堂堂一峰掌门都身死道消,想想便可知其中惊险。

然而楚升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这会儿自是疲惫极了,哪里有心情同这厮讲话本,干脆便是赶走了他,自回房中歇息。

躺在床上,疲惫感便如同潮水般涌来,不顾外面仍然是明媚春光,楚升便迅速的陷入梦乡。

梦中飘渺不知处,醒来已在赫山房。

楚升所献,便有那二十四式《知命剑法》一部;轻功《风转流云》一本;又有刚猛刀法,《劈山金刀法》一册。

说来这《劈山金刀法》,自然是取自那太湖匪劈山金刀客庞明,其人在太湖三十二寨之中,不知坐的几番交椅。然而反来仔细一想,那酥手缠心鞭孙登梅便是坐的第一十七位交椅,四臂追命枪仝青坐得一十三把交椅;而庞明却是当仁不让领着二人行事,这身份当是或也已至那前十把交椅之中。

另则,楚升这种摸尸之举,倒是颇有些不堪。

不止是摸了庞明,就连那五鼠及霹雳锤之类的匪头,他都摸了个遍,也着实是让人另眼相看。

但不论如何,有得实际收益即可。

怀着这番想法,楚升自是昂然走进了那楼阁之中。

醒来之时,已然是日头方落,楚升饥肠辘辘,却望着西边夕阳怔怔无语。

每每看这夕阳,便会想起叶知命有些苍老佝偻的背影,对这个似师非师的老人,楚升心中怀着异样复杂的情感。

“在这边发甚呆?”褚之鸿的声音传来,这货倚着墙,一副慵懒的样子,嬉皮笑脸道:“我的大掌门,此番归来如如何?”

“这会儿师妹已经快要赶回来了,我等便相聚一堂,好好听听你此番经历!”

楚升看他那副痞子混混模样,便恨的牙痒痒。

这家伙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在人前人后两副嘴脸,这模样实在是让自己看一次手痒一次。

聚于前厅,景子梅果然却也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赶来。

楚升忍不住打断这对狗男女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姿态,乃询问道:“这几日我不在,师妹去了何处?怎也一副疲惫的模样。”

景子梅对着褚之鸿嫣然一笑,丝毫不管当场还坐着个单身狗,虽然回答着楚升的话,但那目光还黏在褚之鸿身上。

“这几日光景,落龙城内青皮混混俱都已经被统一;接下来我鱼龙帮势力便是要往四下各处镇庄上延伸,因此这几日我都在和那荣平往四处镇庄奔走,思虑该如何施展,将鱼龙帮铺在四下镇庄。而后却还要延伸到其他府境,继而扩展到整个宁州,乃至大夏遍地!”

楚升听着景子梅描绘的宏图霸业,感受她言语里掩不住那份跃跃欲试的意思,面色不禁有些古怪。

我那原本温柔阔爱的景师妹哪去了!?为何现在完完全全变成了事业型女性

这路走歪了啊

再者,门派核心人物就在场三人,这眼看两人都沾染了这般脾性,这可是要如何是好!?

咽下苦涩,楚升转而问向褚之鸿,便是道:“武馆内弟子习练如何?三个月内至少需有两人生气感可入内门,这事必然要做好。”

褚之鸿此厢自是一副成竹在胸模样,言语间也多有豪壮之意,沉稳道:“掌门所赐的那太极拳谱真当是大有效用;且放心,此事交予我手,必然没有问题。”

看他这沉稳样子,想想之前那番痞子做派,楚升张了张嘴,将想要吐槽的话压了下来。

“此番我行镖而去,确实是发生了些事端”楚升在心中酝酿了片刻,便是顶着二人燃着熊熊八卦之火的眼神,将事情一一说来,最后便总结道:“邹沉飞身死,龙爪峰必然大乱;二子争位,争斗绝对不弱。那邹川毕竟长久坐镇武馆,在峰上影响力要弱过他那兄弟,如此若无外力相助,他必定在争位之中落败!”

褚之鸿夹了一口菜,皱眉片刻后道:“掌门的意思是,我等便是要作为那邹川外援?”

楚升轻轻点头,解释道:“邹川邹山,前者引得卞之德反叛,后者在柴山剿匪中欲图杀我立威。但与之相比,前者毕竟已是与你相交颇深,有这份情谊在,如此我等便助他登位,想来自是最佳选择,收益当为最大。”

“我也是如此想法”褚之鸿点了点头,但随即语气有些无奈道:“只是我要如何为事?便是要亲自出手为邹川争位吗?可各山各峰之间内部争斗,其他山峰不得插手,这是三山十三峰的规矩。”

眼中寒芒闪了闪,楚升嘴角掠起一抹诡笑,手指轻叩着桌面,便是道:“这只是下策,我早已有此预备;便有中策上策,必助邹川得位!”

在褚之鸿征询的目光中,楚升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开口道:“其一乃是中策,便是那邹沉飞身死之际,我自是最先抵达之人。”

“如此,这空间便多可操控,适当时我便可站出来。便只是道邹沉飞在弥留之际,遗言传掌门之位予邹川。”

景子梅也在一旁想了想,开口道:“如此,恐怕难以取信众人”

楚升不急不慌,喝了口茶后道:“上策,便是在那柴山剿匪时,邹山其人为了逃脱赤眼彪追杀,推将自家同门顾季同去死以求自保!如此行径,坑害同门,已是可耻之尤。若是一旦宣扬出去,必定为门派子弟所唾弃,不容于龙爪峰!”

“这个倒是杀招!”褚之鸿眼睛一亮,急切的询问道:“可有佐证?”

“彼时,便有那龙鬣峰弟子孙远亲眼所见,有他作证,这事邹山绝对脱不得身!”

“既如此,这事便交由我来办。”褚之鸿自然点头,满口应下道:“有这两策,应当是无碍了。”

“只是这个度却是要好好把握”楚升想了想,也还是提醒道:

“这乃是杀手锏,必定要用在恰当时候。我便也只叮嘱你一句: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我明白!”

此事吩咐下去,楚升便转而交代景子梅,说道:“景师妹,这几日便吩咐听蛙处的人手,为我办一事。”

“行镖途中,那杨元志与我意气相投,他逼于无奈前往临江城自寻前程,便将自身家人嘱托予我。”楚升说话间不意间浮现杨元志那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也有些无奈,真不知这人哪来这么强烈的功名心。

但凡睿智之辈,都看得出来,而今大夏朝堂之上已是九千岁一手遮天,若是不想同流合污,那便只有遭受排挤打压一路。而杨元志其人,却又是个性子刚烈的,见得不平事也要振刀上前之人;他一心奔向功名利禄,但朝堂却绝对不是他归身之处。

这或许便是身在此山中,自己始终想不明白吧。

也或是杨元志心中也是明了的,但他就只是放不下

“即是已答应下来,那我便不容耽搁。这事要抓紧办,这两日定然要将杨元志家中情况一一查清楚报来。”楚升沉吟着,指尖叩动桌面,最终还是说出了心中担忧:“那杨元志因自身性子高傲,又颇为正直;放在二十年前,在军中凭的手上功夫,倒也还可行。但这般年景,军队腐坏,想必他在军中也是多受打压,定然落了不少仇人。此番他随镖而行,又落得这番田地;往日那些军中同僚想必会是迫不及待动手,寻不得他,也要寻他家人麻烦。”

“而今,有此一诺,他一家人安全,我自然是要护住的。”

景子梅便也是应下此事,她现在掌管外门,听蛙处同鱼龙帮都由她号令。因而,这事交代下去,必然会有一个结果。

最末,楚升便又取出那《风转流云》轻功功法,亦是交予二人习练。

褚之鸿乍然得之,自然迫不及待,但楚升却淡然摆手,先道:“门派根基在于个中高手,决定了门派未来的上限,又有如此轻功功法在,平时也好倚仗保命,切记要好生修习,不得怠慢。”

褚之鸿是个武痴,闲日里不是找人切磋便是钻研武功,自然无需楚升担心。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景子梅身上的。

这个师妹在山上还好,足以静下心来修炼武功;但下将山来,便被繁华迷了眼,又擅长统管外门行事,做的也是不错,外门发展也是甚为喜人。但她却本无天资,又无心忍耐枯燥,潜心修习武功,多让楚升担忧。

目光之下,景子梅便是自己知道自家事,她对练功一事从不上心,倒是对带领鱼龙帮四处抢地盘,砸场子颇感兴趣。而做这些事,对付些地痞混混,她这点微末功夫也已然足够。因而,没有迫切的动力,她的武功便一直在原地踏步。

见自家情人在楚升严肃的逼视中怯怯的低头,褚之鸿忍不住道:“师妹自然有我们护着,倒也”

楚升忍不住一掌拍在桌面上,竖眉冷喝,“护得住一时,焉能护得住一世?”

褚之鸿梗着脖子,倒是语气当然道:“我自是要护她一世的!”

这话当真是直白,景子梅一张俏脸通红,望着情郎的目光里满是情意。

楚升几乎要被这人气得笑了,蓦地站起身来,掌门的威势尽显;乃目光如刀,语气生冷道:“江湖险恶,师妹而今便已是下山统管外门事,行走在江湖间;平日里难免会遇险事,你褚之鸿倒是大本领,还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侧不成?”

褚之鸿被楚升这锋锐的目光也是看的头皮发麻,那副威势摆出来,便压得他弱了一筹。再者,楚升的话也是正途,他想要反驳却也找不到什么话语,直滞在那里,沉默不语。

“此厢行镖,历经白日五鼠,太湖三匪,一百多号人的队伍归来时已不足三十。邹沉飞为一峰掌门,却也都身死命消;知命公乃是宁州江湖宿老,外景之高手!如此人物,都丢了一条胳膊而归,你褚之鸿难不成要比他们还要强上一筹?”

一番话,便说得二人都低头不语,脸上均都是涨的通红,不知应当作何言语。

“而今还只是在落龙城府小打小闹,这番武功便也勉强足够,但我等岂不成总要守在这里不往外处去?不去探探那中原武林?既是江湖人,那便也应当时刻要铭记在心,身处江湖中,最直接的依仗,不是门派,不是四处结交的友人,而是自身的实力!若不想如邹沉飞那样身死,如知命公那般断臂,这武功修炼便时刻不能松懈!”

言罢,楚升挥袖而走,望着刚探出头的明月,却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行镖一途中,对他的冲击着实是大。特别是知命公前本意气风发,后却身姿佝偻,那模样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使得他心中总有几分不安与压抑。这厢回来,本是再见二人亦是心中甚欢,未曾打算发怒呵斥;但见到景子梅习武懈怠,这心中的压抑便不禁化作怒火倾泻而出。

身后的厅堂中,依旧静悄悄的,好似落针可闻般。

楚升在门口驻足,内心纠结,停顿了片刻,却最终没有回头,而是直接转去武馆别院。

习武毕竟是自身的事,自己也只能言及于此了。

但他在外拼命搏杀,讨得性命,摸得对手身上的功法典籍,归来给二人修炼。他们只需坐享其成,仔细习练即可安稳提升实力。

楚升时常想想,便感觉自己当真如同在外顶风冒雨寻来食物归巢喂雏的雌鸟般,直将食物都摆在他们面前;而若是这番都不上心中,还需自己一点点催促着,用鸟喙啄来一一喂食,楚升也当真是无话可说了。

那只会让他心中无比失望

第七十六章:蛇锥

夜深,楚升派遣去心中的烦闷,便是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器物。在摇曳的烛光当中,其物通体金黄,闪烁着流彩的金光,炫目迷人。

这乃是一枚蛇形金锥,三寸长短,入手便是冰凉带寒,很是沉重。锥身之上,雕有金蛇缠绵蜿蜒,鳞牙可见。金蛇昂首吐舌,蛇舌双叉,恍然间就好似是一件真的艺术品一般,却总若有若无似是带着中诡异邪魅气息般。

这自是一类暗器,便是唤作“金蛇锥”,有一组总计二十四枚。

如此器物,便自是从赫山房中所得,却是因为楚升见得那金丝铁蟾蜍个中威力,便心中有所感,换取了这组暗器。

一同所得的,便也还有一册关于记载这金蛇锥使用手法,运劲技巧的书籍。

暗器自身设计巧妙,自是一个方面,但最重要的还是在于用器之人。就如彼时,庞明使用那金丝铁蟾蜍时,亦分阴手、阳手,亦有接蟾还蟾之法。如此这番,都是有相应诀窍,也是由他细细习练过的,不然也不可能一击得手。

及至于金蛇锥之上,其锥法便更为讲究,便有那颤,旋,转,刺种种不同力道蕴含在一起。其暗器手段绝非等闲,可破内家真力。对于种种护体神功都有着很大的克制作用,便是铜墙铁壁也足以钻出洞来。

而使锥之人想要驾驭金蛇锥,便自然是需要独特的运劲手法,以求掷出是便有螺旋劲道;其速迅疾恍若闪电,其迹飘渺难以寻觅,让人无从抵挡。

楚升的目光便是在锥体之上那金光中停留了片刻,也不禁有些咋舌,这可真真是金子。因而,每掷出一枚金蛇锥,便是将数两黄金往外扔啊,怪不得需要总是回收利用。

心中吐槽了几声,楚升便顿了顿,掀开了薄薄册子,认真看起其上所记载内容来。

册中所载锥法,便是共有两种,一是金蛇吐雾,一是漫天花雨。

前者,为单发一锥制一敌之法。如此追求的便是踪迹难觅,敌手找寻不到暗器轨迹,便自然也无从做出应对。这便是恍若在雾中而行,金蛇潜于期间,伺机而动,锥出必得。如此,练习“金蛇吐雾”,便需要勤练独特的阴手运劲,发之暗器的手法。

楚升握锥于手心当中,便是手掌下覆,从上下压,运气而动,向前甩出。只见那蛇锥蓦然化作一道金芒,掠过一道难以寻觅的侧弧线,楚升一时视线都未曾跟上,便只听一声透门响动。

“嘭!”

蛇锥激发之时,其锥身便是带有那螺旋劲道,破风而去,直直穿透木门而去。

月光之下,便有那金光去势不减,锥身一头深扎入院墙之中,震的墙面簌簌直落灰尘,迸发的劲气如海潮般扩散,犹如蛛网般的裂纹直以锥身为中央往四周延伸而去。

楚升也是被这威力唬得一跳,急忙抢出门来,来到墙边看着那陷入墙体的蛇锥,运力拔出。

其是时,随锥体而出,那裂纹便顿时蔓延扩展。随着“哗啦”一声砖碎瓦裂之声,一面墙体便以击中之处为中央,左右侧半米崩裂坍塌,灰尘便如炊烟般,在明亮月光下升腾而起。

一米左右的墙面崩塌,楚升心中咋舌,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便见到隔着一堆碎石瓦砾间,对面正站着褚之鸿与景子梅二人,俱都是目瞪口呆的望着被烟尘扑得灰头土脸的楚升。

“掌掌门”景子梅脸上惊愕未散,发懵的望着烟尘里楚升依稀的模样。

却是他们这对小情侣正说着之前楚升发怒一事,景子梅口中便也有小小抱怨;二人并肩在月下而行,一边吐槽楚升一边走动着。正走在墙边,墙体便轰然倒塌,正主却就站在缺口处望着他们

想想,却也总是有些瘆得慌的。

楚升就着未散的烟尘,将金蛇锥拢在袖中,双掌不着痕迹的扬起,呈出掌式悬在前方,同时便是也假模假样的咳嗽着,迎来了二人的目光。

如此遮掩,却因暗器自是暗中伤人之器,当然为武林正道所不齿。

这份掌门光明正大的形象,自然还是需要尽心维护的。

三人六目,俱俱相对,一时无言。

“咳咳”楚升瞅了瞅这对呆木若鸡的小情侣,尴尬的笑了笑,收回了手掌。

“我只是在练着混元掌,便也想试下这功夫的威力未曾想这般出人意料。”打了个哈哈,楚升在他二人懵逼的目光中,便是义正言辞道:“你二人,有着花前月下的功夫,倒不如多多习练功夫。《混元功》这门内功也是不凡,其运劲出掌威势,便是正在眼前。有如此功法,怎可不好生修习?”

好一番先声夺人,褚之鸿景子梅倒是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只得耷拉着脑袋听楚升的教训,竟也忘了眼前这堵围墙,可就是楚升损毁来的。

做足了后世那番在晚自习去抓学生玩手机的班主任派头,楚升自然是理直气壮,昂首挺胸的返回房间,关下了半边门。

另一半门,自然是亦是被劲气震碎。

楚升甩手出锥之时,却也并未运起几多内力;这却是蛇锥外射而出之间,自身激发的多股力道相合而成,便劲力叠加,有的如此威力。

没想到只是略略实验一番,便引得这么大阵仗,楚升也是好一阵恍惚,自然是息了那演练“漫天花雨”的心思。

但册中便有所载,漫天花雨乃是群发多锥以应对众敌之策。所求乃是速如电闪,多锥齐发,同时击中不同目标。如此,便有四锥齐发、六锥同出、八锥共击三类,困难的程度自然也是相应增加。

金蛇吐雾以阴手甩劲,这漫天花雨自是以阳手而出,便须并多锥首端于掌心,锥尾指外,手掌向上从下泛起,向前甩劲冲出,以冲击、平击之法出锥。而同时发数锥,命中数个不同目标,便是各锥力道非是聚集同向,因而对劲气的操控便要求的更高,较金蛇吐雾也是更为难学。

只是现在却是在城中,人多眼杂,又没有空余之处习练施展。楚升便恋恋不舍收回二十四枚蛇锥,只待回到峰上,便需要于密林中习练。一来可以林木为目标,而来便是正好用来习练蛇锥诡行的巧劲。

若是习会,这自然是压箱底的保命绝学。

第七十七章:派系

一夜闹剧过后,第二日褚之鸿便是蹲在院子里喝着粥,望着坍塌了一片的院墙,眼里满是无奈,视线总是不住往楚升身上瞟。

那像是在说:看你做的好事。

楚升自然是面厚极了,对他的眼神权当是未曾见到,很快喝完了粥,便掸了掸衣袍站起,轻描淡写的又去要盛粥。

褚之鸿当然是急了,便叫道:“这院墙怎么办?”

楚升毫不在意的耸肩,又夹了点咸菜,理直气壮的道:“当然是由你来处理”

“这是你推倒的!”

“我是掌门,我说了算。”楚升虎躯一震,霸道十足,挑着眉望向褚之鸿,“不服可以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褚之鸿怒发冲冠,将碗摔将在地,踏步便是蓦然挥拳冲来。

“反了你了!”楚升直将眼睛一瞪,喝道:“我给买的碗,你也敢摔!”

他不说还好,一说褚之鸿更觉得愤愤不平;一边是掌掀劲风,迎头而来,一边忍不住骂道:“这是你从妓院偷来的!”

楚升踏步而出,却是虎步为首,拳劲绵延,挡住那掌风,瞪大了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亲眼见你偷了醉荷苑的碗,要不是我,便要被人吊起来打。”

楚升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也是化拳为掌,张口争辩道,“我乃是赠了对方一碗,如此取走一碗又怎地!”

“这是交换,一取一换不能算偷换!”

二人便以混元掌相对,劲气勃发相较掌力;褚之鸿便也明显感觉到楚升自身内力要深厚过自己,想之前这情况却是颠倒过来的,他心中有高兴,却也有几分失落来。

便是为楚升武功精进而高兴,却也为因此自己屈居于下而失落。

凡是武痴,性子之中却也总有几分不服输的味道在的。他却也并未气馁,而是更愈发想要抓紧修炼。若是其他功法,一心急于求成便是可能会导致难测后果,然而《混元功》却胜在稳妥,虽费时久,见效慢,但却无走火入魔之虞。

“习武之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楚升一连击出几掌,劲气震的褚之鸿连退数步,而他一边却还在争辩,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

如此,便引得周遭众人都忍不住哄笑起来,院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笑声响起,楚升便愣了下,收功四处一看,便见到围墙左右角落里一个个藏头藏尾的家伙,正忍不住笑,他目光射来,这些家伙都是缩头缩脑。

楚升便拿出掌门威势,毫不客气喝道:“都自去习练武功,却是待在这里作甚!偷懒不成!”

像极了后世一类人物:班主任。

众武馆弟子,自然是哄堂而散,楚升无奈摇头,掸了掸衣袍,目光与褚之鸿相对,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说的话,我倒也仔细想过,确实是肺腑之言。”褚之鸿却是难得的正经了几分,酝酿着话语道:“师妹近来的确是习武懈怠了,我便定然是会多加督促!”

褚之鸿这货服软,也当真是少见的,之前他也不过是梗着脖子不言不语,这会儿能说出这话来已经是不错了。楚升便是心里高兴,拍着这发小肩膀道:“门派虽可为依仗,但在生死关头却不能用来保命,我们每个人所能依靠的,只有一身的功夫。这份道理,你明白就好。”

二人如此,昨晚的争执冲突,便是都尽散在心中。

待在馆中便是闲来无事,楚升便也就往前院去,看诸多武馆弟子修炼,体悟劲气。

但他两人却也是坐在房顶屋脊之上,对着诸多弟子指指点点。一边沐浴着阳光,楚升点出了几人,随即说道:“这第一批或可生出气感,拜入内门的弟子,或许便是在这几人之中了。”

他随手指点,那陈皮与祝达便都在其中。

褚之鸿点了点头,也是赞同道:“祝达本就习练日久,打的根基颇厚,气感已然在渐渐感悟,他我倒是不惊奇。反倒是那陈皮,所来到不足月余,便已然是进步飞速,也着实是让我吃惊。”

“街头遗珠啊”楚升也不免有些感慨,回想起当初斩杀卞之德前后,便是这陈皮左右忙碌,驾车引路。那时楚升便看出这是个机敏之人,但却也未曾想到陈皮于武道竟有这番有天分。

“若不是收整了那诸多青皮混混,便也遗落了这人。”

褚之鸿默然无语,当初他是强烈反对的,现在自然是无话可说,好一阵才又指了几人,为楚升介绍道:“此子姓曹名识,便也是在武馆旧九子之中较为拔尖的了。”

“这一子,则是姓魏名熠,亦是旧九子之一。”

随后,他又为楚升介绍那新九子中佼佼者,便除却那陈皮之外,却也还有一子时安,竟是那时坤之子;又有一子名为年糕,这却是年兴六那老货收养的一个孩子,平日里有些呆呆的,倒也不能说是痴傻,但总要比其他少年反应慢上几拍。

而除此之外,又有一少女唤作陈凝,乃是在金钗之年,却也是有些天分,便是那陈皮的妹妹。

“说来好笑,这祝达、曹识、魏熠三人便是旧九子的头,经常是领着旧九子与新九子相对,两拨人谁都不曾服谁,之前还曾彼此动过手。”褚之鸿说起来倒是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在他看来只是在这武馆当中,这两拨小子便只如打闹一般。

然而楚升却是眯了眯眼睛,他知道这人最是复杂,人心最是难测,一旦聚集便必然会有争斗。但也没想到武馆子弟,岁数不大,功夫微末,却也都分列两拨,互相针对。

此时心里知晓这番事,楚升再看去,便发现下方一十九人隐隐各聚九人于两端,独独施源一个人孤零零在院里习练着,他却是因为身份特殊,不被新旧九子相容。

既是同门同派,这番山头自然是要控制住的,在楚升看来存在倒也是可以的,但却只能限制在这武馆当中,这样还能加剧两拨人的竞争。但武馆子弟一旦晋入内门,便必须要亲近如同一家人般,山头风气带入其中,就可能会成为门派隐患,或会导致未来门派人心不齐,分崩离析。

将这番念头都仔细给褚之鸿交代了一番,后者也是笑容渐消,了然的点头认真道:“这些都是门派未来种子,我会好好看管的。这隐隐冒头的派系之间竞争,我亦是会压制控制好的。”

第七十八章:瑾儿

正午时分,景子梅便匆匆赶将回来,也同时带回了杨元志一家的情况。

因而,用过午饭后,楚升便由着一个鱼龙帮帮众小心指引着,转入了落龙城一处民居之前。

这居所坐落亦是繁华街道,面积也是不小。

这帮众躬着身子,仔细的介绍道:“这户人家总计只有一寡母,有两子一女。那两子之中,大兄便是在落龙城驻军当中,也算是小有官职,但随同威武镖局行镖未归。次子姓杨为凌,年岁尚轻,倒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但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人性子跳脱,平日里便多随街头青皮厮混,最好出入些赌档场所,年纪轻轻便已经行差踏错。”

“掌门别看这居所甚好,但其实在那杨家老大出门这几日光景,已是被那杨凌赌抵给了那赌档档头王七指,不日便要被收回。那杨家老太便是整日泪落涟涟,本还寄希望于老大回来处置,但没想到这杨家老大一场行镖后,便没了踪影”

楚升却打断了他絮絮叨叨想要表现一番的话,蓦然回头问道:“帮中可有经营赌坊?”

这青皮被楚升回头一看,便惊得一颤,不禁避开了视线,低声道:“也也有。”

自古赌坊、青楼这等所在,便是各江湖小门小派,猫帮狗众的钱财来源,这也是常理之中。

但楚升却眉头微微皱了皱,本有话便欲直接开口,却在心中转了转,只是回过头去往那屋宅而去。

那话,本是要直接开口将赌档关闭的。然而他仔细一想,却也明白鱼龙帮自身定位便本也是街头帮派,也不求如门派那般清高,开赌档青楼以求收支,也是寻常之事。而他楚升也不是那一身正气之人,真要说有多厌恶倒也没有。

只是,毕竟鱼龙帮下属于外门,此事却也稍稍坠了龙首门的名声。

他心中思索,却还要寻个遮掩的方法。

楚升跨步上前,那青皮便忙不迭的跟上去,殷勤的先为楚升推开院门,一边在前方引着路,便是毫不客气的直奔屋宅而去。

他在先,楚升在后,这人又着急着想要表现一番,因而直愣愣的闯入其中,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去。只是他这身形还没站稳,正立在堂中四处张望喊人间,却有一个小身影从门后跃出,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跳起来便要直接朝青皮身上打去。

来人岁小,力量不足,一杖打在青皮背上,却根本没抵什么效用。但虽然如此,这被木棍抽在身上,这青皮也是忍不住抽了口冷气,转身抓住擀面杖一端,扬起手臂便将这偷袭者挑了出去。

“啊”

那身影被挑飞在半空中,有些惊恐的叫了出来,却是声音稚嫩,俨然还只是一个小女童。

楚升上前一步托住了孩童,复而挑眉看向那青皮,有些不悦道:“显扬武力,也不该如此。”

女童约有八九岁的模样,在楚升手上还张牙舞爪的挣扎着,好像这样便能增添几分威势,震慑眼前来人一般。那双眼倔强而灵动,只是充满着戒备与不安,口中还尤在叫嚷着,但言语又左右不着,前后不搭,楚升也是听的一头雾水。

里房之人,便是听到了这里传来的喧嚣声,随着拐杖拄地的声音,便有一个满面皱纹,鬓边白发的妇人正转将而来,见到楚升手里拎着女童,脸上也有些发急,直慌不迭道:“放开瑾儿,你们要这屋宅,那给你们便是。”

说着,她已然是老泪纵横,便拿手往怀中去掏地契,叫做瑾儿的女童便挣扎的越发激烈了,双腿悬空四处乱蹬着,但却始终起不到什么作用,她着急之下,竟然是扭过头来一口咬向楚升的手腕。

倒本是个伶牙俐齿,满是灵气的小姑娘,楚升不愿伤了她,但自然也不会白白让她咬这么一口,把手一松,女孩便落在地上,却当时落地便是一个驴打滚,抢到母亲面前,伸开自己纤细的双臂,便把妇人护在自身身后。

她那小身子板,本连妇人一半高都无,却依旧倔强的挺着自己的小胸脯,虽说双腿都害怕的颤抖,可始终没有退却半步,还故意做出凶狠的样子,语气稚嫩的冲着楚升二人喊道:“你们都是坏人!”

“等我哥哥回来,他会找你们一一算账的!”

楚升便笑,心中起了兴致,于是双手负在背后,好整以暇道:“不就是你那哥哥将屋宅赌输了的吗?”

“我大哥!”女孩咬牙喊着,似是在为自己壮胆,虽然言语之末微微的颤抖,但声音却异常的响亮。“我大哥可是城中驻军校尉!等他回来,一定会将你们这群坏人都杀光的。”

所谓的城中驻军校尉,自然是女孩在虚张声势的。

“你大哥随镖一趟,现在是生死未卜;你又怎么能拿一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人,来应对面前的危险呢?”楚升不紧不慢,甚至还挥了挥手,让青皮搬了个凳子,就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一边饶有兴致的和女孩“斗智斗勇”。

女孩被他这话堵得双颊通红,一对灵动的眸子里都是汪汪泪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哥他一定会回来的。”

这等于只是某种执念了,楚升换了个坐姿,春日的阳光当真舒服,让人忍不住想要昏昏睡去,“只是空话,你拿这些话想要威胁谁呢?”

他真好似是堂中主人一般,反倒是原主人在他逼视之下瑟瑟发抖,心生恐惧。

“我问你,你还有个二哥是吧?”

“我没有什么二哥!”女孩咬牙切齿,眼圈通红的和楚升对视。

“不管现在有没有,但曾经有一个二哥是否?”楚升转而看向一侧的青皮,漫不经心问道:“叫什么来着?”

“杨凌!”青皮在一旁提醒道。

于是楚升便挑眉道:“而今你们连祖宅都丢了,可都是拜你这个二哥所赐。”

女孩似乎也想通了,此刻却突然咬牙仿似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语气艰难但却坚决道:“我不认这个二哥,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想要房子,那给你们便是,但我们还需要几天来搬离这里。”

楚升此刻便端正了坐姿,目光打量着女孩,不禁也在心中有些啧啧称奇。

这个年纪,如其他人家,说不得便是还在顽皮时候;亦或是面对这番情况,早吓得瑟瑟发抖如同鹌鹑般。又有几个同龄人,或者说那些大人,足以如眼前这女童一样,说话言语便这么知晓章法,也懂得据理力争?

“如此你看好不好,这房子你们可以继续留着。”楚升继续扮着恶人,不急不缓道:“但是呢,那杨凌我们要一条胳膊。”

“不可以!”那妇人面色焦急,慌不迭的叫道。

这叫做瑾儿的女孩却毫不犹豫,张口便道:“那便如此说定,你们去砍了他手臂就行了,快去吧。”

“他可是你哥哥”

“我跟他断绝了关系”

楚升便笑,站起身来摇了摇头,眼前的女孩,人小鬼大,心智成熟不亚于成人,甚至心硬。

当真是奇人便是楚升也目中泛起涟漪来。

只是毕竟是个女孩,却不曾想到,这亲情的牵挂,哪里是说断就可以断的。

楚升便转身拍了拍青皮,也没有压低声音,直接道:“你去寻那杨凌,就告诉他,权且说讨债的人就在家中。放出话来,要么其人归来自斩一臂了却此事;要么房子、他妹妹我们都要。”

青皮点了点头,飞快自去不提。

女孩倒是脸蛋涨红,咬着犬齿道:“你你说话不算话。”

“这是在教你”楚升耸了耸肩,也不管女孩懂不懂,当然或是他早已将眼前的小女孩当作同龄人般对待教导,直白道:“不要去轻易相信他人,特别是当他人为菜刀,你为鱼肉的时候。本可以一刀解决的事情,若是仔细洗涮鱼腥,剥去鱼鳞,剥去内腑,弄得这么麻烦,那么就必定有其他所图,且必定所图更大,便是要做一番饕餮盛宴才对。”

女孩咬着牙,目光长久的停留在楚升身上,没有回话。

楚升便又坐下,他一点都不急,反倒是语气轻巧,好似是拉家常般问道:“你叫什么?”

“不告诉你!”

“我且再教你,若是如这般情况,那么切记不要平易激怒可左右你性命的人。该服软时,还是需要服软,硬骨头,通常都死的比较早。”

女孩咬唇仔细想了想,开口回答道:“杨瑾儿”

楚升摇了摇头,慨然叹道:“你大哥若是有你一半知变通,也不至于被逼的远走而去,不敢归城。”

杨瑾儿睁着好似清水般的双眸,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却是道;“你认识大哥?”

“当然”楚升点了点头,沐浴在阳光下懒洋洋的。

“他他为什么不回来。”杨瑾儿眼圈发红,小脸却紧绷着不愿落下泪来,小小的倔强而坚强。

楚升撇了她一眼,慵懒道;“他弄丢了王知府的生辰纲,若是回城,必死无疑。我本想邀他共归,但那人却是个一心追逐功名的性子,宁愿去王都闯一闯前程。”

“那我们怎么办?”

楚升便笑,刚要说话,却听见院外嘈杂,随即便已然见到三五个青皮,共同拎着杨凌走进院中。这三五青皮都脸上带伤,有些狼狈,但却献宝似的将杨凌丢在地上,随即站在楚升身边。

“走开些,莫遮住我太阳。”楚升挥了挥手,毫不在意道:“怎地落得这番模样?”

“这杨凌跟他哥哥习武,虽然只是皮毛,但毕竟也有那么两手。”那青皮一只眼还发青,但却是咧着嘴笑,恭敬道:“若不是我们哥几个也在武馆练过些手脚功夫,这厢还被他走脱了去。”

“在何处寻到他的?”

“王七指的赌档里,他当是也是还未梦醒似的,只一意想要继续赌,以求赎回房屋。”

“贪赌之人都是如此。”楚升扫过了一眼那杨凌,却见这少年直如鹌鹑一样瑟瑟发抖,本是俊朗的一张脸,却颤抖的发白。他顶着家人的目光,一双眼的目光也是游移不定,不敢直视。

“赌输了,便想要再赌以求赢回来;赌赢了,便想要再赢更大的。”楚升摇头,却看向杨瑾儿道:“前者心有不甘,后者贪心不足,陷进去便难以拔出来。”

“这样说,你明白吗?”

杨瑾儿点头,她已然不像刚才这么畏惧了,此时反倒是目光恨恨的滞留在杨凌身上。

楚升也转了视线,看着那杨凌道:“想要再赌回本?你当人家吃进肚中的金钱,会再吐出给你吗?”

杨凌只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低头似是在梦呓般。

“如此可好?”楚升微微俯身,语气轻缓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拿一条胳膊来抵,房子我们也不要了;要么房子,还有你妹妹,我们都收了。”

“怎样?做个选择。”

这番话落在他耳中,似是方才将他从梦呓中惊醒,目光惊恐的望着楚升。俄尔突然扭头看向杨瑾儿,便见到平常可爱伶俐的妹妹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妹妹身后,是杨母,便是幸苦拉扯三人长大;这般年岁却憔悴的直如花甲之龄般,苍老的目光里是止不住的疼惜,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是三两行老泪涟涟。

他不知这几日是怎地过的,平日里也不过是有点赌博的小毛病,倒也未曾出什么问题,有输有赢也算正常。

但前几日本也还是一如平常的小赌一二以怡情的他,再次被友人邀进赌坊,便好似是在梦中一般。

初始时,他压大,则出大;压小,则出小,正是东风得意。

然而渐渐的,却有胜有负,少胜多负,在友人的催促下,在赌坊众人激烈的呐喊中,他浑浑噩噩的直将初始赢来的钱财输了个精光。又如同是在做梦一般,被人引诱着签下了赌约,以屋宅为赌,一赌定输赢。

他不想赌的,但是肉已然在案板上,再想翻身,已经是不可能了。

怀着搏一搏的心思,他输了。

眼下呢要么丢了房子,失了妹妹;要么,断去一根胳膊。

他杨凌也算是长得玉树临风,他不想平白变成一个残疾只是,又要如何开得出口?

“我我不知道!放过我吧求你们了。”杨凌软成一滩烂泥,跌坐在地上,扶都扶不起身。

楚升瞥了瞥嘴,自有一个青皮上前,“三息间,做出选择,不然我们既要房子,也要你胳膊。”

“三!”

“二!”

“拿去吧!你们拿去吧!”杨凌涕泗横流,伸出右臂来,却又怕得紧闭着眼睛,凭着胸中的一股气撑着,兀自叫嚷不定。

楚升知道,若是再钓一钓松一松,就钓鱼般时不时放绳、偶尔拉一拉钩,等他胸中那股气散了,便兴许就不是这么个回答了。

然而,这就足够了虽然不足,但总归也还是勉强让他满意。

只是楚升刚要开口,却又听到院外传来嘈杂的脚步,便有人蓦地踹开院门,已有二三十大汉提棒涌入,为首一人面带奸猾,左手四指,右手三指,正各自转动着一对核桃在掌心,阴阳怪气的开腔道:

“不知是何处的来人啊敢打着我的招牌来耀武扬威啊。”

第七十九章:七指

讨债之人前来,还明显是与面前人不相识的,杨家众人便当时反应过来,杨凌更是如梦初醒般,视线在楚升身上游曳着,有些震惊道:“你不是来讨债的那你是谁?来我家诓骗什么?”

杨母也是面带异色,杨瑾儿那一双灵巧的目光,更是滴溜溜的在楚升身上打转。

“你家又有什么值得我诓骗?”

楚升懒得理这人,便是视线丝毫未曾落在他身上,扭头之间,反倒是和杨瑾儿目光相对,便不由得笑了。

他面色和煦,只如春日暖阳,笑容与之前截然相反,竟好似带着温暖人心的感觉在,让杨瑾儿的小脸都放松了几分,小脸上也不禁泛起了笑容。

这样的心智,真不似这个年纪孩童该有的。

楚升便是朝着杨母拱了拱手,语气抱以歉意道:“方才,倒是在下放肆了。”

他自是朗目星眉,此刻散去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感觉,给人便有一种翩翩君子之风。杨母也回过神来,心中暗自揣度着,这多半是大郎的友人,此番前来也自然不是来戏弄或讨债的,多半是为一测自家小子心性。

家中正逢灾祸,眼前不是落尽下石之人,便是义士了。

也是心中飘荡无安,便有一根稻草在面前也要抓紧,心中虽然只有六七分确定,但杨母已然是开口期盼道:“也还望义士搭救”

楚升面带笑容,便微微点头,复而别过头来,目光落在这来人身上,平静而淡然。

“王七指,就是你吗?”

“不错”这人却是个常年在街头厮混的家伙,便也养得一对毒眼,见楚升如此沉稳,自身乃有一番气度,也知道来者并不简单。正所谓,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道鬼言;若是寻常人,他自然是当面逞威。但此刻在楚升面前,却也是按捺住心思,认真的回答了起来。

“在下一生好赌,赌尽万贯家财,赌输了妻儿老小,便最终也还赌抵了这十指的三根手指。因为常年厮混,倒也为人混出了些许名头,又逢财运来到,便是从绝处赌出一条生路来,起了一赌档,便唤作王七指而已,倒是真的不敢当。”

他微微躬身,转动着手心文玩核桃,低声道:“不知阁下又是姓甚名谁,出自何方?”

“那杨凌也只是抵作了这屋宅而已是否,那取了去便也平息罢。”楚升倒也没有咄咄逼人,而是划下道来,言语中便将这屋宅割了出去。

杨瑾儿是个好苗子,杨凌虽然不堪,但也算是尚有人性。既如此,楚升便自然是起了将杨家人带往山上的心思,将杨瑾儿、杨凌二人收入门中,便也正是不错。

再者,这人也还算是规矩,虽盯上了屋宅,但也没有豪夺,用的是赌档设局的方法。虽说看上去颇为不堪,但仔细想一想,这也已经算是知道规矩的了。更何况,就算是对方设局,但巴巴往下跳的,却也还是这杨凌,没人强按着杨凌的头让他入赌局,总的说来己方却也不占正理。

杨凌听见楚升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便不由得叫道:“不可以这房子不可以给。”

“那你便交了胳膊?”楚升没好气的回过头,目光锐利,杨凌登时吓得缩了缩脖子,又突然好似是陷入了疯狂般的执念一样,大声呼喝道:“王档头,我能赢回来!我要去赌!再来再来!”

“我会翻盘的!我会翻盘的!”

王七指便笑,眉眼舒展开来,转动核桃间问道:“那你以何物作赌资?”

“我没钱”

“没有钱财,人也是可以的。”

他话里好像有魔力一样,杨凌便开始在原地犹豫起来,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或是移转在杨瑾儿身上,最后嘴唇动了动,却是道:“我我拿我右手作抵,怎样?我可以赢回来的。”

王七指的目光从杨瑾儿身上移转开来,又落在杨凌身上,便嘴角微掀,只是道:“方才赌局中,你已将双脚作抵,压了小。”

“但是开的是大。”

“我我还有双手!”

“快些快些带我回去!”杨凌便挥舞着手臂,高声叫嚣道:“我还要继续!我会我会赢回来的。”

“母亲,妹妹,我会赢回来的!”

他目光里满是执念与最后的疯狂,其母面色苍白,目光不忍的移开又落在楚升身上;杨瑾儿则面无表情,望着自家哥哥的疯狂模样。

这个女孩,成熟的不像正常人。

“若是再输了,你又抵什么呢?”

杨凌怔立当场,楚升的话让他不知如何应答,后者便终究还是开口了,他依旧坐在椅子上,身上沐浴着金色的阳光,语气也是懒洋洋的,轻巧的模样。

“王七指,你懂规矩,我也懂规矩。这事,便也就到屋宅为止不好吗?”

王七指便停了脚步,面色犯难,转着核桃的手也停了下来,心中转了数个念头,也还是终究低声道:“这事有人要治他,我也是不得已听命行事。”

“他若不输个干干净净,我便要死个凄凄惨惨非是在下不知收敛,也还望理解。”

“理解”楚升点头,言语带笑道:“那我也给你划下道来带着他,你不能活着走出这院门。”

长剑未出,但依然好似有冷芒在背,和煦的日光下,王七指僵直在原地,后背已经是湿漉漉一片。他喉咙发紧,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道:“在下只是个小人物,便是两厢都不想得罪”

楚升没有理他,只是剑身弹出机括的声音,如恶鬼磨牙般。

“打搅了!”王七指冲着手下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放下了杨凌,众人鱼贯退去。

他落在最末,便是躬身后退,将走之时,却又听到楚升道:“他那双脚,我要取回来,不知你有何教我?”

王七指步子顿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道:“这事不在于在下。若是那人开口,便是这屋宅也非是我所愿。”

随后,他返身行礼,以一种谦卑的姿势离开了屋宅。

楚升摆了摆手,便有一个青皮上前来,楚升问道:“不是已扫平了落龙城吗?怎地这王七指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他曾是老军痞”青皮回答,点到即止。

如此,就自然是背靠着落龙城驻军了。

楚升陷入了沉思,没有答话,便是那杨瑾儿却壮着胆子,鼓起勇气道:“多谢义士出手相助。”

楚升便笑,他喜欢这眼前机敏的小女孩,调笑道:“你一个小孩家家,懂得什么?”

杨瑾儿皱了皱琼鼻,做了个鬼脸。

楚升逼退了众人,那杨母这会儿也便也是着急躬身行礼。

这礼,楚升自然是不可接受的,便从椅子上站起,侧身避过,开口道:“杨兄前往都城寻觅前程,毕竟也还是放心不下诸位,便委托我来照料。”

他对杨母执晚辈礼,细语道:“之前,倒是让伯母受惊了。”

杨母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几分,便定了定神,带着楚升步入堂中,温声道:“我理解我理解”

“凌儿他虽然这般,但本性也不是个坏的。”

老太太倒是心思通明,根本不需要楚升解释,便想到了这些。楚升也是不禁点头,随即道:“晚辈虽然不才,但却也是三山十三峰龙首峰掌门,有晚辈在,他们自然不敢嚣张。”

“但毕竟这却是在城中,杨兄得罪那人又身份不低,明枪暗箭也是难防。依晚辈的想法,便是想丢却了这屋宅,可随晚辈登峰而上,在峰上倒也没这番烦恼事。”

楚升诚恳道:“另外,在下倒是有收瑾儿为徒的想法。彼时便都在峰上团聚,自然是最好的。”

“既如此,不知您以为如何?”

杨母细细想来,倒也自是并不不可,于这城中也没甚挂牵。一子远走都城,一女又聪明伶俐跟在身侧,只有一子让她几多牵挂,但楚升已经出言将此事揽下,便也足以让她放下心来。

“如此甚好”杨母舒展了眉,只是目光又落在浑浑噩噩的杨凌身上,面色继而犯难道:“只是凌儿他。”

“他也算是还未泯灭心性”楚升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扫来,那杨凌便不禁站稳了身体,后背冷汗飕飕。

“既是元志幼弟,我也愿收入门中。”

“甚好甚好”杨母心中大石放下,便是笑容连连,望着楚升的视线越发感激。

“拜你为师的话我能学到什么呢?”杨瑾儿却在一旁插嘴,好奇的目光在楚升身上打转。

“能教你的不多”楚升笑着想去摸她的脑袋,却被杨瑾儿闪身躲过,“只是教你保命的手段,保全自己性命,保全家人性命若是厉害,便能保全更多无辜之人性命。”

“既如此,你愿意学吗?”

杨瑾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而抬头道:“你是掌门是吗?”

“是”

“那就是江湖人吧?”

“世事如此,水漫地而浸,谁又不是江湖人呢?谁又脚掌不沾水污呢?”

“既然这样”杨瑾儿挺了挺小胸脯,满眼小星星期待道:“那你能不能教我名扬天下,威震江湖的手段?我想要成为一个行侠仗义就是那种”

“那种女侠!”

“你这女儿家家的”小女儿这般放肆,还讨价还价起来,杨母不禁呵斥道:“怎地尽和你大哥学这些东西,还在这里胡言乱语。”

楚升却笑,也不曾动怒,只是问道:“如此,女侠不用保命吗?”

“可是我想行侠仗义,想做个人人敬仰的女侠!”杨瑾儿振振有词,语气坚定。

“保命又如何不堪了?”楚升只是笑,仔细解释道:“当你有能力保全自己的性命,便能行走江湖;当你足以保全家人性命,便能心中无忧无惧;当你足以保全无辜人性命,便能行侠仗义。”

“而当你能行侠仗义之时,你的声名又如何不被江湖传诵?”

“既如此,你又如何不是一个人人敬仰的女侠客呢?”

杨瑾儿瞪着大眼睛,好一会儿才突然展颜一笑,开口道:“那你就是我师傅了”

她殷勤的上前为楚升捶背,小声道:“师傅,您可有什么教瑾儿?”

“还早”

“那瑾儿以后有麻烦了,被人欺负了,您都会护着瑾儿吧?”

“那是自然,便是你把天捅破了,师傅都给你只手护着”楚升只觉得身心都舒展了,身侧有个小萝莉在忙前忙后,当真是惬意。

看这小丫头又要有喋喋不休的趋势,楚升只摆手将她拨开,目光转而看向杨凌,便皱了皱眉,面色肃然道:“你虽然行差踏错,但也还未曾泯灭本性,也算是有的救。长辈在前,我倒是愿收你入门中,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悔改。”

这时候,那杨凌纵然是个烂赌的性子,也是百般愿意。如若不然,又有怎地办法,他双脚都被抵了出去,楚升不救,他便也只有被人剁去了双脚的命运。

因而楚升出言,他只是恭敬称是,不敢有半分反驳。

然而楚升却声色俱厉,肃声问道:“若是再赌,你当如何?”

母亲在上,目光牵挂;又有楚升坐于一侧,目带锋芒,杨凌又能如何,只是登时跪在堂前,涕泗横流,发起誓道:“若是如此,便让我被那利箭穿心而过,死无葬身之地!”

他话刚说完,杨母已经泪眼涟涟,楚升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便只得暂当如此。

此事即定,楚升便就此告辞,但也是收了那地契离去。

只是约定,这两三日便请杨母收拾妥当,改日便随楚升回峰。

杨瑾儿倒是要当个小尾巴跟在身后,杨母还要出声呵斥,但小丫头自然是振振有词,只是道:“我要跟着师傅,看看他是不是个好人,是不是真为咱们着想。”

这话说的,当真让人苦笑不得,杨母自然是气急。但楚升却也不在意,这小丫头或许是存了这个念头,但这又有什么,萌即正义。她心思聪慧,让人心喜,楚升也不呵斥,只是笑呵呵的拉着杨瑾儿告别了杨母,出门而去。

“二哥以前不是这样的”刚出门,小丫头便不禁回望了一眼,俄尔开口。

“我知道”楚升点头,杨凌此人,本性不坏。

“事情出在瑾儿身上”小丫头又开口,想要细说解释,却被楚升制止了。

他只是往前走,面向暖阳微微眯着眼,口中道:“无论是何缘故,有师傅在,这事都会过去的。”

第八十章:蒋安

出了院门,楚升回头望了望这屋宅,便是吩咐一旁的青皮道:“且安排人手在此护着,若是有人强要,便告知对方,且让他来武馆寻我取地契。”

并未强争,非是楚升不愿去争,而是争之无利。这个利,自然是对自己而言的,他看中了那杨瑾儿,便要收入门中,如此自然是让其一家老下登峰而去,自然是最佳的。

且如此,他也不用过多分神照料,杨元志那人得罪太多人,若是留在城中,这明枪暗箭还不知几多。楚升没这个心思去掰扯,也没这个能力去和这些官面上的力量抗衡,倒是得不偿失了。

青皮应下,这事便交接,楚升又道:“那杨凌若是还不安分,便只给我打将回去,敢去赌档,给我打折他的腿。”

说完,他便自是牵着杨瑾儿的手,漫步返回武馆。

“师傅的话没有错”走在半路,杨瑾儿突然开口,脆生生道:“二哥这个小毛病,要改不然我们全家人,都会被他拖累。”

“那你便是不怨师傅?”楚升低头去看她,眼里满是宠溺。

“自然”小丫头甜甜的笑,直叫人心都要化了般。

只是片刻,她便指着一旁街道上的糖人道:“师傅,我要吃这个!”

倒真是会挑时机,小心思转的也是极快的,楚升只是笑着牵她过去。

回到武馆,小丫头倒是让景师妹心喜不已,一个好像瓷娃娃般的粉雕玉砌小女孩,一看便让人心喜。就连褚之鸿这人前的高冷家伙,都嬉笑的和杨瑾儿逗弄着,倒是难得的其乐融融。

又两日光景,杨瑾儿倒也很快熟悉了武馆的情况,每日里便和那些武馆子弟打在一团。她年龄小又是一副乖巧可爱模样,众人没有不喜欢的,都拿她当个吉祥物般捧着。不过小丫头倒是对武馆的典籍兴趣更浓,多数时间便待在里面翻看着,却也是识字的,但也大都不理解。

于是,小丫头便捧着书去寻楚升,但后者只是说还早,便也不教她。于是小丫头又去寻些武馆子弟,整日里跟他们哼哼呵呵,也不辞辛苦的练起花架子来。

且说这一日,楚升正练拳收功,便也就听闻有人披甲提刀来寻,气势汹汹身带煞气,似非是善客。于是楚升便也知晓,这是正主来了。

不待他收整应对,便也听到前院呼和不断。片刻之后,也就有三五人,便是按刀披甲,阔步而入其中。

为首那人,脸上横肉震颤,面带厉色而入,怒目望来;他周遭便多有披甲军卒,各自肃立,彰显威势。

“蒋军尉,三两日未见,倒是愈发威武了几分啊。”楚升伸手微摆,挥退了一众武馆弟子,面色如常的笑着,“不知披甲带刃寻来,是为何事?”

蒋安面有冷笑,兀自拿捏姿态,按刀笑道:“我为何寻来,楚掌门心里还不明白?”

“在下洗耳恭听…”

“你却也别给我装傻!”蒋安面色不渝,粗声粗气道:“那杨家,楚掌门你可是要护着了?”

“如何?”

“我倒是也不和你扯些废话…”蒋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脸上的厉色更重,“杨元志其人倒是好运,未曾死在行镖途中,也省得不可回城,兀自逃了去。但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的那些恩怨,便都要算在自家人身上。如今正在清算时,这事楚掌门也还是莫要插手的好,莫要把自己也陷进来。”

楚升掸了掸衣袍,春日里练拳过后,后背倒也生出了些细密的汗珠,感觉也有些不是很舒服。

“蒋军尉,杀人不过头点地;他既已远走,这事不如就到此为止吧。”楚升说着便取出了地契,面上带笑,眼角迷成了一条缝般,和声和气道:“你要那屋宅,便取了去,这事了结在这里,对彼此都好。”

蒋安嗤笑了一声,一手拨开了那地契,咧嘴笑道:“屋宅我自然会取,但这只是个开始。我同那杨元志有旧怨,屋我要,人我也要。”

“这事你最好莫要插手,想你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但我手握有落龙城驻军,你若是觉得自家峰门承得住兵锋所指,那便且来试试。”

“试试看,是你这条山野的蛇鼠厉害,还是我这头落龙城的猛虎强些。看看你挡不挡得住我手上的兵刃,抗不扛得住我手下诸多兵卒。”

“公器私用吗?”楚升眯了眯眼,笑容未散,只是变冷。

“这倒也不算…”蒋安扭头挥手,那些军卒便是鱼贯而出,他临末回身,目光中带有杀意,“只是落龙城府境多有匪盗,在下也只是权且提醒楚掌门一声。”

“我本就是江湖人,走镖一通,手上的悍匪倒也死了不少。”

“我倒也知,剑斩五鼠,正面击杀太湖悍匪,瀛洲吟游客早已将你君子剑的称呼传扬四方。更甚有说还要列于宁州江湖群英录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楚升愣了一下,君子剑这个称呼他还真是从不知晓。

至于瀛洲吟游客江湖群英录更是从未曾听闻。

只是还不待他将这些想的明白,却听得那蒋安把话音一转。

“只是近日城中军械库多有遗失…”蒋安阴测测的笑,嘴角咧开,视线慢慢从楚升身上移开,好似不经意间说道:“那明光铠丢了不少,淬火百炼横刀也少了有上百把,就连那神臂弩,都丢了有两三具。”

“楚掌门若是回峰,且要小心,莫要碰着这番匪人。你是习武江湖人,虽说有内力护身,但却也未足以破甲吧。”

正所谓“见日之光,天下大明”,那明光铠便由一千五百九十片鱼鳞甲同六百四十四片长条甲编缀而成。铁环编缀连接,便有数重护肩、护膝。腰间用皮带系束,胸前和背后的板状护胸于日光下反射光芒,便煌煌如天神般。此等甲胄,非是剑气外延,破甲之境不可伤。

他目光在楚升身上打量着,片刻摇头嗤笑道:“不知楚掌门内力可足以化作护体罡气?哦…这倒也是无用。那强弩便是连外景护体罡气都足以射得对穿,可是不容小觑。”

这神臂弩便又是军中重器,以镫距地而张之,射三百步,能洞重扎。如此杀器,自是朝廷立命之器,震慑江湖人士乃是最佳。其弩箭足以穿金裂石,非是通脉护体境不可敌,即使是有护体真气,也当不过三两弩弓,便足以穿胸而过。

想想也是,武道昌盛,若是朝廷没这番重器压镇,那便真当是反了天了。

若有百具,弩弓齐发,便是陆地神仙,金刚铁布衫,也要是要被扎成刺猬、串成葫芦。

楚升心中默然,纵然他是有万分功夫,面对这番重器也是无从抵御。

将话说完,那蒋安便扭头便走,其人当真是嚣张无匹,公器在手,谁不敢敬他几分。

那前脚刚将将跨过门槛,便也就听见后面传来了楚升的声音,迫切而殷勤。

“蒋军尉且请留步。”

他将脸转来,便见到楚升哪里还有得方才半点的硬气,小跑着上前,面带谄媚道:“这个我仔细一想,却也是觉得蒋军尉所言甚是。”

一边说着,楚升又腆着脸凑来,将那地契又推了过去,口中只是低声道:“军尉,这事我龙首门便不再插手,一切还当是由您拿捏说了算。您权且当我未曾出现过,也还望您高抬贵手。”

蒋安见他一派掌门,在自己面前这般做小,便是心中都乐开花般。当得是自得无比,脸上的横肉也颤笑着,兀自拿大道:“方才楚掌门不是也还颇为硬气么?怎地这会儿便改了主意?”

楚升尴尬的直笑,拉着蒋安往回走,口中急切的解释道:“好让军尉知,我与那杨元志也不过只是略略投缘而已,倒还真当不得如此为他赴死。”

“在下也是知道些自家斤两的,又怎敢捋军尉虎须;只是方才好似猪油蒙心般,也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一回。”

蒋安被他如此吹捧,当真是有些飘飘然了,试问那些江湖人士无不自端清高,何以将他这种军中苦头子看在眼中,这被一派掌门吹捧的滋味当真是舒坦之极。

“楚掌门是一派之长,那说出的话便凭白这样收回?”

楚升心思通透,哪里还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是做小道:“军尉有何要求,请尽可提出,只要我能做到,便是定当全力而为!”

“我呢最近倒是手头稍有些紧。”

楚升立时点头,便招手唤来一个青皮,急切的吩咐道:“且将门中余财算算,这两日便一同运来,便送往给蒋军尉家中。”

“蒋军尉带领城中驻军,平日里为安境平匪,当得是辛苦非常;我等作为治下之民,也当是应该表示表示了。”

青皮脸色诧异,不禁抬头望了望楚升,却见他一个厉色瞪来,登时不敢多言,只是点头应下,口中道:“我这就告知大姐,这厢便统计浮银。”

“三山十三峰门派,平常五千余两银子也合该是有的吧?”蒋安笑着询问。

“这个”青皮面色有些犯难,他倒也是知道些许;门派哪里有五千两银子之多,也不过就余银近千两而已。这其中大多数,也还是吞并诸多街头帮派得来的银财。

然而楚升哪里容他犹豫,只是躬身谄媚笑道:“当得是有的,就算是没有,我等砸锅卖铁也会凑出来的。”

“哪里哪里”蒋安面带得意,充大的拍着楚升的肩膀,长笑道:“楚掌门一片义枕,我自会记在心中的。”

“本当如是,本当如是”楚升谄媚的笑着,把人送将出门。

院门闭下,楚升转过身来,便见到杨瑾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眼泪汪汪的直望向楚升,好似个被人遗弃的猫咪般,怯怯的问道:“师傅这就要置瑾儿于不顾了吗?”

楚升面色肃冷,只是往堂中走;杨瑾儿也不离开,便好像是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可怜巴巴的直拿红红的眼睛望着楚升。

小丫头这番姿态,楚升便不禁心中好笑,也是不得不心里赞她一句。

前几日便说她要懂得示弱,这会儿便已然用了上来。

想来杨瑾儿心中也清楚,杨家身家性命便都系在楚升身上;她纵然是当下愤怒谩骂也毫无用处,倒不如做小露个可怜模样,卖些可怜;她心思通透,一点就明,当真聪慧。

“且再教你”楚升在堂门口站定,冲她摆了摆手,小丫头乖巧便搬来椅子,楚升坐在上面暖洋洋的晒着太阳,目光在阳光下微微眯成一条缝隙,心中杀意泛滥,口中却慢吞吞道:“做不得大,那便拿小露怯,示敌以弱;无论有多么恼怒、羞愤,都要往心中去藏,面上只是笑,只是谦和,只是宽厚模样。”

“世人称我君子剑,但我实则是厚黑人;纵是心中杀机肆虐,面上却也要掩饰干净。”

杨瑾儿吐了吐舌头,悄声道:“好阴险”

“正直的人,在江湖总归是活不久的”楚升摆了摆手,完全没有感觉把这厚黑学传授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有什么不妥的,也未曾想这样教出来的便可能是一个小魔女,只是淡然的解释道:“君子,那只是给外人看的”

“江湖上真正的君子不多,大都活得不是很滋润;更多则是早已死掉了,真君子的骨骸大多都化成灰了。这世道,本就是小人长久可度十年,真小人长久可达百年,那伪君子便更长久遗留千年。想要做好一个伪君子,那就要面上够厚,心中够黑,这才是我真正要教你的。”

“这番话,你是我弟子,又没甚掩饰的。”

“那师傅要怎么办?”杨瑾儿微微蹙着眉,小脸上满是担忧,颤颤道:

“那恶人说的这么恐怖,师傅其实也没有把握吧。”

“自然是没有的”楚升指间挑起自己的长长鬓边,他倒是很习惯这种古人装扮,前世一直是古风圈极端狂热者,只是囊中羞涩一直都空有念头,而今这种状态让他非常满意。

“所以才要做小,示敌以弱。他如何咄咄逼人,我便如何退而却步,且看他狂妄放肆,任他嚣张跋扈,随他肆意索要,我都满口应承。将他捧得高兴,捧到高处,如此摔下来时才会精彩。”

“只待夜临便去要了他性命!”

第八十一章:夜临

夜临,月如勾,光晕稀薄。

入夜之后,城中倒是要比白日更繁华了几分的模样,那勾栏酒肆纷纷挂将起灯笼,便将这夜色点缀的璀璨了起来。城中人家多有逛夜市的习惯,更有些烟花客、散漫人,更是流连穿梭于青楼勾栏当中,繁华之处便是处处点灯,昏黄的灯笼光芒照亮街巷,为人间世界披上霓虹般的色彩。

楚升端坐在里房中,桌面上只点燃着一根烛,在渐渐入深的夜色中,昏黄的烛光摇曳,他正一丝不苟的擦拭着眼前二十四枚蛇锥,锐利处尖细好似针尖,一抹阴暗的幽蓝显得格外瞩目。

堂中,清霜轻咬着唇,足以勾人摄魂般的眼眸不时的往房中瞟,一双柳眉微微的蹙着,恬淡静美的表情里含着几分担忧,但却也未曾出声,曼妙的身躯只是附在桌上,皙白如藕的双臂枕在下颌,时不时挑动着眼前的烛光。

小丫头芸儿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坐着,已经打了第七个哈欠,心里暗暗的记着,一定要从里房那人身上索要来足够的糖葫芦来弥补自己。

光影摇曳,房门便是咯吱一声打开,何清竹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却是转入期间,目光瞟了瞟里房,便在清霜姑娘对面坐下,挤眉弄眼道:“这是好事将成?”

“说什么呢”清霜面带娇羞,伸手打了她一下,脸上已经羞红了半边。

“不然怎地”何清竹皱了皱琼鼻,没好气的道:“我们醉荷苑的清霜姑娘自出阁来,何曾有邀人入幕,这事若是传将出去,却不是让那些才子豪商都捶胸跺脚去了?”

这话便说的清霜越发面色发红发烫,不自觉的低了低头,“只是只是借宿”

“哼!倒是便宜他了!”何清竹也去拨弄那烛心,只是她心思不静,直弄得那烛火低垂,滴出蜡油来。

“我我也只是个青楼”

“哪里的话!”何清竹“啪”的拍在桌面上,竖着细眉道:“姐姐可是已故”

她话说到一半,心思已然转了过来,不再说将下去,性子虽然是急切了些,但她自也是个灵慧的女子,有些话当讲,有些话不当讲,自然也是反应的来。

“姐姐也是好骗”她嘟囔着嘴,不快道:“半句诗词,便将姐姐拐带了去。”

“你不是也心心念着想要吗?”清霜莞尔一笑,对自家姐妹的心思哪里还不明白。

佳人,自然倾心才子,何况是开着勾栏青楼生意的女子。

何清霜不高不低的哼了声,却没有再接话,想来的确是也想讨来诗词半句一首的。

“他一人兀自待在里屋作甚?”气氛有些尴尬,何清霜转换话题问道:“难不成来我们这里闭关修炼起来了不成?”

“的确是有要紧事”清霜弱弱的争辩道。

“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要紧事!”何清竹自然不依,便是纵然起身,直往里房去。

推门而入,但那房中已然空空荡荡,全无半分身影,唯有窗户洞开,夜风徐徐吹来。

何清竹微微蹙着眉,迈步走向窗边,便是见到那月色已然高悬,弯月如勾,光芒暗淡,不知有几朵乌云被夜风吹来,更是遮掩了半边的弯月。

“大爷,可要再来啊~!”有着傲人胸围的老鸨站在挂满了灯笼的门前,嬉笑着那满是脂粉的胖脸,冲着离去的三两之众甩动着手帕,说话间便是胸脯都抖上三抖,惹的人心热不已。

“哎~蒋大爷,且走好”她迎上从楼中走出一人,便是熟捻的凑身上去,满身烟花味,扑着手帕抖着脂粉道:“怎地今日蒋大爷不曾陪陪我们如花姑娘了?”

“她可是想大爷想得紧呢”

蒋安便颤着脸上赘肉,放声豪爽大笑,一手将老鸨搂在怀中,一只禄山之手便从容的伸上那高耸之处白腻的部位,好生的抓上了两把,才粗声粗气道:“爷今日便是要养‘精’蓄锐,好告你知,待到明日晚大爷再来,便是要包下如花七个日夜!”

“哎呦~蒋大爷忒的是豪爽!”

“哈哈”蒋安脸上露出万分得意狂妄的笑,口中毫不掩饰道:“等到明日,便有那最近在府境中声名鹊起的‘君子剑’来,送给大爷我好一番金银,到时候可是要好生快活快活!”

他周遭便有那三两伴当,俱都是嘻哈笑了起来,便是几多放浪,口中大声的称喝着。

只是他三四人方别了那老鸨,行不得几步,却有一个精干汉子凑将来,询问道:“不知这位口中的‘君子剑’,可是剑斩白日五鼠,格杀了劈山金刀客之人?”

“劳什子的君子剑!”蒋安醉意熏熏,大手一挥只是道:“不过是蛇虫鼠辈罢了,在我蒋大爷面前,还不是须给我做小!我指东他却是敢往西!?”

那汉子便皱了皱眉,目光重新落在眼前醉汉身上,见他脚步轻浮,更是微微摇头,拱了拱手不发一言的转身离开。

他将行得十数步,便有一个面带络腮胡子的汉子等在那里,此人腰插双尺,抱刀于胸,立在那里没甚声息,一双眸子偶尔转动着,却始终盯视着周遭,目光也总是多落在巷口偏僻处。

精干汉子走来,便是道:“好似那君子剑倒是徒有虚名,听方才那人浅浅一言,此人倒像是个阿谀奉承之人,这名号便是当不起。”

“其人如何,我们自当是要见一见,也才好评定。”那人眼神不动,语气沉稳,面色平静。

却说那蒋安,与伴当都是醉步趔趄,摇晃着行着,穿过灯火通明的繁华街道,便入了一平常街巷。

其人手握驻军,嚣张跋扈,领着伴当横行霸道,便是时不时肆意取些摊贩之物,也无人敢有言语。而他酒醉熏熏,三四人并排而走,占据了大半街头,所向者无人不避。但只待又转过巷陌,进到一处不知处的偏僻小巷时,便没甚行人,这三四人将行到过半时,却就着醉眼,便看到有人背倚着巷墙,双手抱于胸前,微微抬头似是看着天边月色,立在那里好似个雕塑一般。

蒋安也未在意,便摇晃着脑袋一同行去,但一伴当撞上,便惹得他恼怒不已,喷着酒气喝骂道:“你这厮是哪处来的蛇鼠,却敢来挡你大爷的路!”

那人不做声响,只是将蒋安那伴当无声推开,后者便也正好似个烂泥般倚着墙壁倒下,没有半点声息。

“老聪!你这家伙又喝醉了不成!”一个伴当大声叫道,便上前要去搀扶,只是蹲下身来,却摸到手心滑腻腻一片,他眯着醉眼,就着昏暗光芒也看不清晰,但却嗅到了血腥味。毕竟是那军营中人,便也是心中熟捻,当时面色一变,后背冷汗津津,刚要做声,却只觉得脑袋蓦然一疼,也是噗通一声倒下。

这番情景,蒋安与那最末的一伴当更是头脑发麻,一身酒也醒了有七八分,当时便按刀怒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当街”

“噗!”

话未说完,便有一道金芒掠过,蒋安浑身汗毛尽起,只见那金芒只穿伴当喉咙而过,后者登时瘫软成泥,喉咙间发出“嘶嘶”的声响,而那金芒却去势不减,直深嵌墙壁当中。

握刀的手心汗水滑腻,蒋安喉咙也不禁有些发哑,立在深巷夜风中竟有种瑟瑟发抖的感觉来,强颇自己冷静下来,沙声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蒋安?蒋军尉?”那人取下兜帽,楚升面色带着和煦的笑容,缓步朝着蒋安而去,一根蛇锥顶端在手中打着转。

“楚升!”蒋安心中又惧又怒,恨恨道:“你可真是好胆,便是胆敢当街袭杀城中军尉”

“你那小小龙首峰可挡军锋所指!?”

“蒋军尉这话倒是有些说笑了”楚升笑着摇头,一脚踏在蒋安一伴当身上,将脚下可能沾染的血迹抹干,好整以暇道:“我杀的只是军尉您,不知又干驻军何事?”

“你这不便是”

“敢问军尉您那军锋何在?那悍匪何在?”说话间,楚升感觉脚下应当已经抹了干净,便从那人尸首上踏下来,手掌一番,便有金芒好似灵蛇吐芯,去势甚疾,直朝蒋安当面而去。

“铛!”

好一声金属相撞脆响,蒋安毕竟为军尉一职,这手上的功夫自然也是有的,只是近些年那犬马声色,疏于武艺,根基也坏了七八。但毕竟这功夫的底子也还是在的,本能的便挥刀格开金芒,却也只觉得手臂被那劲气震的发麻,自身也退却了三四步。

“蒋军尉倒是未曾落下手上功夫”楚升浑然不在意,眼前这人早被女色酒肉掏空了身体,此时又是酒醉正酣,虽然惊得醒酒,但自身的反应也是慢了不少,对他而说已然是蛇口猎物。

“只是且看还能抵得住几枚蛇锥?”

言语之间,又是一道蛇锥螺旋般激射而出,在这生死关头,那蒋安倒也是知得进退,却是他看楚升未曾携带剑器,便心知近身方可有胜机,此时竟是不退反进,刀身泛着冷光在月光下一闪,便发狠咬牙斩下。

只是楚升连那劈山金刀客的刀势都抵得住,他蒋安又算的上如何,楚升虽然未使长剑,却只是把步一移,便避开了刀光。

反倒是那蒋安,一刀不中,便知事不可为,他更是个当断即断的性子,当下乘着这机会,借着去势直往前而去,竟是纵身要逃。

刀,虽是蓄力而出,但却也是虚晃一刀。

楚升顿下脚步,蛇锥化作金光直窜而出,正中那蒋安肩头肩胛骨,生生钉入半寸,痛的蒋安嘶声不已,却也来不及应对,只是越发的提速,心中只是发狠,若是此厢逃脱,明日便要领军踏平了那龙首峰。

只是眼看那巷口便在前方,他整个人却愈发脚步沉重了起来,劲气也是半分都提不上来。蓦然一个平地摔,便是当面跌在地上,口齿磕在石板上,登时鲜血淋漓。

大脑昏昏沉沉,求生的欲望却无比的强烈,他目光发直,腿脚也有些不听使唤,便丢了手中长刀,忍着肩头剧痛往巷口匍匐的爬着。

楚升站在原地,面色平静的看了片刻,突然一笑,摇着头自是不急不缓的收回几枚蛇锥,心中却还有些遗憾。

这蛇锥便是连护体罡气都能洞穿,却只是穿透蒋安肩胛骨,可见自己连这兵器十之五六的威力都没能发挥出来。

不得再耽搁了,返峰回行之日,便在这三两日了。

取了几枚蛇锥,楚升又蹲在一具尸首身上,用那干净些的衣物细细的擦拭着金色锥身上的鲜血,感觉强迫症都满意了后,才收将回腰间,一步一步朝着蒋安走去。

巷口已在眼前,蒋安眼里绽放出强烈的希望,手指爬行,他那指甲都脱落,血迹斑斑间,眼看便要探出巷口,却有一只脚,从上而下落来,正踏在他手背上,随即重力缓缓下压,却是楚升顿下身来,脸上笑容如常,俯身问道:“蒋军尉,不知军锋何在?”

蒋安眼里满是恨意,杀意在胸口泛滥,他努力的张嘴,口中却泛着血沫,模糊的只是吐出不完整的字句。

“你使毒卑鄙!”

“多谢夸奖!”楚升拎起蒋安的衣领,便将他甩在墙上,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几分,蹲下身来去拔他肩头的蛇锥,一寸寸往外拉扯。

那蛇锥深嵌肩胛骨中,锥体又呈螺旋状,每出一寸,便刮着骨头往外,当真是钻骨之痛,痛不欲生,任是蒋安神经都被毒素侵占的麻木,也感觉到这渗入灵魂的剧痛。

“我嘛人称君子剑,但真要我如一个君子般行事,也实在是做不得啊。”

蒋安目光发直,耳边听着楚升的话,只觉的那笑容竟和之前他闯入武馆,以势逼人之时,楚升脸上的笑容是一模一样的,都是那种谦和宽厚模样,仿佛不怒不喜般。

“索性在下想了想,便也定下了一条规矩,便将这名头戴上,君子之名,倒也是极佳的。”

“伪伪君子!”

“是啊伪君子。”楚升点头,又用蒋安胸前衣襟去擦蛇锥,一边询问道:

“只是蒋军尉说来若是真君子,碰到这厢事,便不怒吗?便不杀人吗?还是说蒋军尉觉得我面上奉承,入夜杀人,还使出毒来,多有不堪?”

“可杀人就是杀人真君子示之以怒,堂正绝杀,便不是杀人了吗?”

“你”

“既然都是杀人,都总有人身死,纵是用何等手段,又有什么区别呢?”楚升说话间,便竖起蛇锥来,望着那锥体间的沟槽有些发神,“更何况对付如蒋军尉这等人,当真值得我以君子的手段相待吗?”

观摩了片刻,他将蛇锥收回,又问道:

“再说来,若是伪君子,便真如君子般过个二三十年乃至一生,便不是真君子吗?”

等了片刻,却不见蒋安答话,楚升去看他,便见到此人已经歪着脖子,没了生息。

于是他便站起身来,便摇着头往外走,举头望着高悬弯月,口中喃喃道:

“真君子、伪君子什么是真君子,什么是伪君子?”

“是行事手段吗?其实还是为人吧。”

第八十二章:义捕

城中军尉被杀,第二日便惊动了那王知府,整个城中自是肃然,处处戒严。

知府一声令下,便有诸多捕头捕快四处行事,封锁事发小巷,自也有仵作便是赶将而去现场,乃是要现场勘验尸首,查明死因,缉索凶手。

而此时,一夜而眠的清霜姑娘正正醒来,乃是罗裳单薄,透露出万般风情。

想起昨晚,她便不禁有些气馁,当时那人前来拜访,她也是爱慕他才气,鼓起了万般勇气,这才愿意将其留下。谁曾想那人来了又走,走时还不告而别,本来都已经做出了决断的说

蹙着柳眉,她却听到外堂传来声响,便推门而出,却正见到一人坐在堂中,安静的抿着冷却的茶水。

人们本就爱看热闹,围观群众总是如此,虽说有捕快守着现场不被破坏,但也还是满满当当的围着圈圈层层的人,一边议论纷纷,又七嘴八舌的说着,还不时垫着脚费力想往那巷中去看。

一闲汉便是吃着瓜,而这春日里哪来的瓜,什么瓜暂且不去计较,只说这位吃瓜群众似是住在附近,便在当场一边看着热闹,一边为其他围观群众絮絮叨叨说来。

诸多视线望来,他全然是最焦点,心里一边滋润的享受着被众人瞩目的感觉,随而夸夸其谈说道:“看这阵仗,寻常死伤,也是哪有这番阵仗。且告诉你们,今日这里死的可是个大人物!”

他这话,更是勾起众人的好奇心,纷纷叫他说的详细些。

这人便道:“我早起时倒是从此处经过,本来不经意一瞥,却看到那倒着三四个人,本来还未在意,便有这捕头匆忙赶来,守住了现场。”

“二人横尸相叠,一人横尸巷中,最末一人”他冲着里面努了努嘴,围观众人们倒也看得清晰,便有一人背倚着墙壁,倒在巷口不远处,面目狰狞,死相也当真惨烈。

当时是,昨夜那二人便是路过,精干汉子好看热闹,便挤将进来,搭眼往里一看,那眉头便是一皱,复出了人群来到络腮胡子汉子旁,口中道:“那死的一人,正是昨晚青楼门口之人。”

后者顿了顿脚步,未曾言语,那精干汉子又道:“似是江湖人士所为”

络腮胡子便立在原地想了想,点头道:“且去看看!”

二人排开众人,挤进巷口,想要入内,却有一捕头拦下,皱眉道:“这是命案重地,闲杂人等不可乱闯!”

精干汉子便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来,那捕头接过一看,表情便已然是恭敬了几分,抱拳拱手道:“原来是六扇门义捕,若是要勘察命案,可随我来。”

一边领着人往内走,捕头又问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精干汉子点头,随即道:“在下费兴!”

络腮胡子略略点头,口中道:“岑良!”

二人随着捕头在巷中走过一遍,每到一具尸首处便俯身查看,又绕将回去,便蹲在那蒋安的尸首旁,精干汉子费兴细细查看,皱眉道:“这人身中剧毒而死”

他将手按在那肩头,略一用力,回头道:“暗器击中肩头,锐利直透骨而出。”

“前者三人俱是被暗器所杀,与击中此人肩头的暗器相同。”

岑良则是回头问道:“死的这人为谁?”

捕头如实答道:“驻军军尉,蒋安。”

岑良便微微点头,将身靠近墙边,缓缓踱步,目光停滞在墙面,突然在某一处暂住,伸手去抚那墙面,便有簌簌尘土落下,中央一处圆形凹坑,变得尤为显目。

停在中央一具尸首旁,他皱眉望着那尸首胸口脚印,目光又落在褶皱衣角,其上有淤积血迹。

转过身去,他又去看那长刀,刀身有凹,几近透刀而出。

最末,他便蹲下仔细看那蒋安的指甲,层层翻开,血肉斑斓。

抚了抚蒋安胸前衣襟,也有淤积鲜血。

唤来仵作,岑良便详细问了四五句,了然于胸后,便唤来了那费兴,在耳边嘱咐一二。这厢便有那捕头上前道:“还请二位义捕随我见过知府大人,可得二人相助,这命案定然手到擒来。”

岑良自无不可,便被捕头领着往府衙走去,费兴则混在人群中,半晌后才疾步跟上,到了那府衙门口,才到岑良身边,附耳将探查之事说来。

入将府衙,见过那王知府,二人俱都是微微皱眉。

却是那入目处,却只看到一个白净胖子正和蒙眼和烟花女子玩着捉迷藏,这白日在府衙之中狎妓之行,当真不堪入目。

捕头唤了三两声,王知府才皱着眉扯下丝巾,挺着白胖肚子厉色道:“方有大命案发生,堂堂军尉被人杀于街巷,你还不去处理,过来此处作甚!?”

这话说的,捕头面色诽谤不已,您还不是当庭狎妓,便当真是百步笑五十步。

但这话自然是只能在心中说说,他也只是憋屈的将二人介绍给王知府来,道:“这位是六扇门黄字义捕费兴、这位则是玄字义捕岑良。有这两位江湖六扇门的义捕,定然能破案抓匪!”

却说这江湖六扇门,则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江湖松散组织,性质倒有着半官方的意味。

因这世界武道昌盛,便常有以武行凶之事,朝廷虽用手段,但却都成效不足,难以抑制。于是便有这江湖六扇门存在,立足于江湖当中,只管江湖匪盗之事,以武逞凶肆意杀人,官府通缉要犯之类。至于江湖人之间争斗,六扇门倒不会过多理会,就如同是将民间化作两部分,一部分是江湖人士,一部分是寻常民官,而前者与后者却都处于民间,便都好似共处在同一池塘的两拨鱼儿般。

江湖人士以武在身,便多可逞个人武艺,波及后者。因而便需要一个群体,作为这其中的执法者,用以约束前者,让江湖归于江湖,降低前者对后者的负面影响。

就好似那恶盗行事,便是属于过界行为,便有那六扇门江南柯去追捕。如那来年的群盗蜀中夺令一事,六扇门也必然会遣人参与,倒是为了捕盗。

如此,倒也能说,江湖六扇门多管盗、匪、杀三事;盗则盗普通官民财物、匪则劫普通官民银钱、杀则屠普通官民性命,乃有如此三事。而这番事,朝廷若是无从勘破缉拿,则会发以悬赏,六扇门自会接下。

因为这行事准则,对朝廷稳定境内都多有裨益。故而六扇门便被朝廷支持,其足迹遍布十九州之广,认为‘义捕’,不吃皇粮,却也行得这番捕快差事。

第八十三章:静待

出了府衙,那捕头便面带期盼,和声和气问道:“不知二位可有什么头绪?”

“也不满二位,城中军尉被杀于寻常巷陌,我便是肩上压力颇重,还望二位教我。”

费兴想了想,回应道:“观那行事当是江湖人士所为,其人使得暗器,劲气足以贯墙而入。”

岑良脸上僵硬的表情未变,一边走着,却摇了摇头,口中淡淡道:“那只是遮掩行迹的手法,这行凶之人虽以暗器杀人,但自身所擅长的绝非此门。”

“这如何说起?”

“那巷中墙壁上,便有暗器遗留痕迹,且劲气十足,可见是发器手法尚且生疏,暗器走漏。”岑良回想着现场的情况,一一道:“这人必定是个冷静可怖,手段狠辣之人,其早在巷中候着蒋安等人。”

“当时是,其人先杀一人,另一人来看,便又被以近处自上而下以暗器穿入头颅而死。第三人有所察觉,但却也被暗器穿喉而亡。及至蒋安时,这人倒是未曾利落下手,先发暗器在前,因手段生疏,被蒋安以刀格开,刀身有便有凹陷。”

“其后,蒋安欺身而近,被行凶之人躲过,以暗器自后穿肩入骨,器上有毒,蒋安本是欲图乘势而逃,却行过巷半便已毒发,跌倒在地,但仍然拼命向前,以手为腿,艰难爬行。”

“确是如此”捕头点了点头,心里升起一股明悟,“那蒋安十指鲜血淋漓,倒可能是以手拖行导致的。”

费兴恭敬问道:“只是又如何说来那行凶人冷静可怖?”

岑良推测道:“其中一位死者,胸口有脚印,衣襟混乱,却是那行凶人踏在其上,擦拭鞋底鲜血尘埃。而后又一一取出暗器,用死者衣襟分别擦拭干净,才不急不缓的去拦住中毒的蒋安呼救。”

“将其拖至墙壁边缘时,他更是蹲下来取出暗器,复用衣襟擦拭干净,才施施然离去。”

“推测这行事,便可知其人心性。”岑良皱着眉头,凝重道:“杀人夺命,不急不缓,不慌不忙。还有这番闲情雅致,其人心中竟然是冷静如斯,仿佛只是微不足道小事一般,便知道那心中乃有猛虎。”

“若是以后,必定又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日后说不得又是一个恶盗。”

“既是如此,还是要乘早扼杀才行!”费兴急忙道:“若是留存,日后必定为祸武林!”

捕头皱眉犯难,问道:“只是又要从何处去寻呢?”

“这人蹲守在巷中等待,必然是对落龙城中环境多有熟悉;专门蹲守猎杀,则说明并非兴起,此人必定与那蒋安有怨。”岑良提点道:“这样一来,目标范围便足以缩小不少了。”

捕头眼前一亮,顿时有拨云见月的感觉,肃然道:“我即刻让人去查,很快便会有个结果。”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的匆匆拱手离去,自是去调查可能有嫌疑的人了。

岑良则是抬头看了看日光,此刻也还是晨光明媚,他缓缓道:“此刻日头尚早,我们且先去吃些东西吧,差不多时便去拜访拜访那最近声名鹊起的君子剑。”

而当时是,楚升却还在那醉荷苑当中,正安静的吃着粥,反倒是对面的清霜神色多有些拘谨,目光涟漪不时便飘向楚升,后者只是不闻不问,细细把粥喝完,才眼中含笑的望着清霜。

白皙的脸上飘过红晕,清霜有些羞怯的低着头,心中正在小鹿乱撞间,却听到楚升开口道:“我有一事相托,还望姑娘为我遮掩一二。”

只是话未说完,门又被匆匆推开,何清竹便是闪了进来,挑着眉叫道:“你这人,真是当这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成?”

说着,她气鼓鼓的在一旁坐下,目光愤愤的盯着楚升道:“昨晚不告而辞,姐姐可是枯等了你一夜”

“再者,来我醉荷苑喝酒,你这家伙却还是半分酒钱都没给过!当真是一个吝啬鬼!”

这话说的,若是一般人自然是羞愧难当,楚升倒是面厚好似城墙,厚着脸皮听着,没有半分反应。反倒是清霜两颊发烫,推了推何清竹,悄声道:“别说了”

“哼!”何清竹鼓着双腮,灵动的目光瞅着楚升不动,后者也坦然自若,平静道:“我倒也帮姑娘去取那生辰纲”

“你还说这事!”何清竹瞪大了眼睛,敲着桌面更是愤愤不平,“一箱箱碎石瓦砾,让我白白跑了一趟”

“尽人事,听天命。”楚升淡淡的垂眸,语气平静无波。

“这么说你那毒可还要解?倒不如直接听天命罢了。”

这话倒真是说的楚升不知道要怎么来接,只得好一番沉默着。

“怎地一来就斗气”清霜推了推自家姐妹,为她取粥来,目光又望向楚升道:“清竹会带你往蜀中走一遭,寒梅山庄会为君解去阳毒。”

何清竹气急,看着自家人手肘往外拐,恨恨的直咬牙,一边呼噜噜的喝着粥,就是不作表态。

她不表态,楚升也不出声,僵持了片刻,也还是她最终退步,没好气道:“说好是一番交易,结果也还是我吃亏了,便把话告你,我会带你去蜀中寒梅山庄,找梅花姐姐为你解阳毒。”

“但是你便是又欠了我一个人情!怎样!?”

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的转着,楚升淡淡的瞥了一眼,心中不置可否,刚要开口,却听到下方传来喧嚣,便有一个老鸨推门而入,急切的道:“有捕快前来!”

清霜登时面色慌张,目光更是无从所依,但却有何清竹一把抓住了她手掌,压下心中不安,强言安慰道:“姐姐勿怕,有我在。”

目光收回,楚升心知这对荷花仙必然身份有所不同,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他也没有想要去深究的意思,只是把碗筷放下,淡淡开口道:“应该与你们无关,若是没有料错,应当是来寻我的。”

说完,他目光望向老鸨,只是道:“且让他们进来吧”

后者征询的目光看向何清竹,这苑主目光动了动,便点头让那老鸨离去,而后面色不渝,目光多有锐利道:“你这人姐姐一番深情相对,可你居然只是拿我姐姐当作挡箭牌!?”

她是个聪慧灵秀的女子,心思转的自然是极快,只一瞬便想通了个中事由。

楚升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的确欠你们一个人情”

清霜脸上便落寞了几分,干涩的笑了声,却依旧温声道:“公子且放心”

第八十四章:问话

门开,费兴与岑良便领着那捕头一同步入其中,当面所见,便是那清霜坐在一侧,素手斟茶,一如玉君子当面而坐,目光将将望来,沉稳有度。

捕头面色肃然,右手按在牛尾刀柄,目光紧紧的盯着楚升不动。

却是那遣人去查,便也就正正查到,这两日楚升便与那蒋安之间多有冲突。后者更是带着兵卒,直接冲入了武馆当中,因而楚升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更何况,楚升也正是个江湖人,也有能力击杀那蒋安。

将此事一说,那岑良便也是凝眉思索,随后待着费兴一同而来。说来也是巧,他二人前来落龙城,本就是有拜访楚升的意味在里面,反倒是破案仅仅是顺手而为,不曾想竟然是合在一处。

“无需如此”岑良按住那捕头的手,目光从楚升身上转开来,平静道:“楚掌门出身名山,执掌一派,便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你无需这般戒备。”

有一个好的名声,自然如此,楚升面容带笑,只是拿目光看去,那捕头终究也还是犹犹豫豫间松开了按刀的手。

“且请坐”楚升伸了伸手,那岑良却是坦然的当面坐下,清霜便为他斟得一盏茶,而费兴与那捕头便均是立在他身后。

“各位可是寻我而来?”

“正是!”那捕头作为凶杀案的最直接负责人,便是当仁不让的开口,面上的戒备之色仍然不曾散去,便是肃声问道:“三两日前,城中军尉蒋安曾带兵卒入龙首门武馆,与楚掌门多有冲突,不是可有此事?”

“有”楚升神态自若,一边浅浅抿着茶水,平静的道:“那蒋安便与我一友人间多有矛盾,友人自行镖后离散未归,他便借此机会去强占其家宅,欲使其家破人亡。”

“我受人所托,便自然要多遮护一二,因而惹来蒋军尉不快。”

岑良来到此处,反倒是不曾言语,只是啜着茶水,目光打量着楚升。

“昨日晚,蒋军尉在城中巷间被杀,此事你可知?”

楚升挑了挑眉,淡淡的摇头道:“不知”

“既然不知,为何听到这消息,你这么平静?那晚你又身在何方?”

“其人嚣张跋扈,横行霸道,想来得罪的仇家不知几凡,且又丝毫不知收敛,自然便有一日终将横死街头,我又有甚好惊讶的?”面对捕头的咄咄逼问,楚升语气便是不咸不淡,一番话也是说的捕头哑口无言,有些羞恼道:“那昨晚你身在何处?”

“便在此处”楚升敲了敲桌面,口中虽然在回答捕头的话,但目光却落在岑良身上,“清霜姑娘乃是我红颜知己,昨晚我便是早早进了这醉荷苑,便在此处歇息一晚,而今日你们便寻上来了。”

尽管知道楚升只是借着自己做挡箭牌,但清霜心跳仍然不争气的慢了一个拍子,面带红晕的低头,细声道:“的确如此”

捕头皱了皱眉,这等于就是有了人证,证明楚升在案发时并不在场。

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也不由得为之一滞,求助似的目光看向岑良,后者略略回头,淡淡的摆手道:“既然如此,且去调查一番既是,若真是如此,那此事便自然是与楚掌门无关。”

捕头面色滞了滞,旋即有些无奈的点头,转身离去。

岑良依旧是面色严肃,好似表情一直没有太大变化似的,但却也转换了语气,开口道:“闲事谈完,那这厢便与楚掌门说些正事。”

旋即,他略略介绍了一下己方二人身份,取出令牌来以示正身,又道:“此厢问案倒只是顺带,我二人实则专门来寻楚掌门的。”

“岑义捕有何教我?”

“敢问楚掌门,那白日五鼠一伙人,便是被楚掌门斩于剑下?”

楚升看着眼前两人,心头掠过一抹疑惑,口中便是模糊道:“大致如此。”

“既是如此”岑良便起身,从身后费兴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便放在了桌面上,“这是黄金一百两,乃是当初我六扇门接下此事的酬银。”

一边说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拆开来却是一张薄薄官府公文,推到了楚升面前。

目光扫过,上面所载内容却也正是如此,乃是详述那五鼠恶行。而后有言,官府将这追索白日五鼠一事交予六扇门去办,亦有清晰记载,一鼠酬金纹银二百两。

寻常此事,江湖人便自然可提人去官府领赏银,但多是在事后,而六扇门则是先得银后寻人,等于是提前预支了赏银。由此,便可见六扇门与官府之间关系深厚。

楚升则是移开了目光,落在了那桌面上一百两黄金上,心中亦是啧啧称奇。

一奇,奇在六扇门行事,居然如此公允。若是他们不派人前来,楚升又何曾可得知有赏银在?再者,他们便纵然是私吞了赏银,楚升也无话可说。但偏偏,他们专程遣人来交付酬银。如此行事,端正十足,堂皇正大,怪不得江湖人对六扇门义捕也多有礼让,他们足迹踏遍十九州,也并非仅仅是有朝廷暗中支持的缘故。

其二,则是奇在这个世界六扇门的不同,与楚升前世所听闻的那些截然相反,在这个世界里,这个组织更像是一个工会组织、赏金机构,便是派发任务给注册在案的会员(义捕),他们完成任务后可得赏银。

金呈于桌面,楚升却也只是看过一眼,便已然收回,也没有动手去取,而是谦和道:“五鼠之死,非是全仰赖于我一人,这钱财在下倒真是受之有愧了。”

“那楚掌门以为如何处置?”

楚升面色平静,口中说道:“行镖一途,反倒是那些江湖草莽、镖局镖师出力颇多,死伤也颇大。后者自然有那威武镖局总镖头洪宣处理后事,但募集而来的江湖草莽却死的默默无闻。”

说道这里,他脸上还有抹悲天悯人的表情,虽然心中自然是在滴血,但却义不容辞道:“若是二位并无异议,在下倒是希望能将这笔钱财分予那些草莽家人,或是为他们料理后事所用,总归要比在我手里重要的多。”

“这笔钱财,楚掌门如何处置,我等倒是并无异议。”岑良表情也有些暖化,慨然叹道:“果然是君子剑,行事乃有君子之风,在下也是心中钦佩。”

“不敢当”

“既如此,却也还有一事。”岑良点了点头,便又恢复严肃样子,沉声道:“我六扇门愿邀楚掌门任门中客卿,不知楚掌门意下如何?”

说着,他便是又取出一封书信来,却是由六扇门宁州分门门主签署,内容自是与他所言没甚出入。

拾起书信来细细观过,楚升面色犯难,皱着眉道:“在下倒是钦佩贵门义捕行事,也有心帮衬。但在下已是身为一派之长”

“这个倒是不打紧”岑良笑着摆手,道:“这是楚掌门对我们六扇门事不甚了解,才有这番疑惑。”

“客卿,非隶属于我六扇门中人。事实上,就连义捕,也多有其他门派子弟充当;就如我这费兴兄弟,便是出身他门别派,也正是行走江湖年龄,便下山入我六扇门为义捕从事。身兼五磊山门下弟子与六扇门义捕双重身份,但却也无碍,非是叛门之举,乃是为大义之行。”

“而所谓客卿,也不过只是挂名,平日里不受约束,无需定期接受任务,一切皆可随心,更无须坐镇门中。只有两事需要配合,一者是保证门下子弟下山游历江湖,便须有若干弟子入六扇门为义捕从事;且平日里,若有六扇门义捕在境内行事拜访,可适当相助;二者,则是当门中有大行动,有门主令召集之时,应听令而从,协同参与行动。”

“但即是如此,相较这两项义务,客卿却也还依旧享有六扇门中各项资源,更有多项武功典籍以供选择修习,只是不可传于他人。”岑良不急不缓,详细为楚升解释道:“事实上,宁州分门一十六位客卿,便多有是其他门派掌门担任,江湖闲散游人反倒是少的。”

原来,这六扇门的组织机构也当真是松散的,真正属于门内的直系力量反倒是少的,多得是他们别派的弟子或掌门,加入其中为义捕客卿之类。话说来,若是如此,客卿所得好处反倒更多,不说明面上的东西,隐藏的便有那协同天下六扇门行事,一句仁义正派,便当真是跑不了的,门中名声也是不同。

若是如此,略一比较,便也并无不可。

更何况,楚升却也有一言不好说与出口,便是他看中了那六扇门中所谓为客卿提供的武功典籍。非是要修炼,便是细细记来,以在郝山居中置换其他,也当得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心思电转间,楚升便已然拿定主意,自是满面正气,义不容辞道:“既如此,在下便也愿出一份力!”

“如此甚好!”岑良笑着点头,便道:“既如此,倒也还要麻烦楚掌门随我二人,往宁州城走过一遭,便是须见过门主,定下约来,便领客卿令。”

“自是应当的”楚升拱了拱手,便展露笑颜道:“只是仓促之下,却也不可成行,可否容在下这三两日便收拾些琐事首尾?”

“当然!”岑良自无不可,说道:“我这费兴兄弟,便是出身五磊山门,也要乘着这机会往慈溪府境走上一遭,回宗一番。如此,便待我二人从慈溪府境回返时,楚掌门可与我等同行往宁州城而去。”

言及于此,三人便将这事就此定下,而后楚升便也自是离了醉荷苑,便寻一酒楼款待二人,末末与二人告别。

行将而出,费兴便皱眉道:“那行凶之人,便不寻了吗?”

岑良摇了摇头,言语沉吟道:“此事我倒也是心中有数,暂且放下罢。”

“为何?”费兴懵懂不解,终究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你觉得那楚掌门可有嫌疑?”

“自然是没有的!”费兴正色,言语间对楚升的敬意压也压不住,“楚掌门自是一谦和君子,怎会行此宵小之事!?”

楚升散了那酬金,为江湖草莽料理身后事,便是让他感觉极其钦佩在意,对楚升的好感直线上升。

对楚升这番处置手段,任是谁都无法指摘什么,岑良其实也是心中钦佩。但他却并没有说话,他与这费兴不同,其人乃是六扇门直系子弟,自小除了修习武功,便是学习破案追踪的技巧方法,因而对这番事有自己的直觉在。楚升虽然丝毫未曾露出破绽,又有人证在,但却在岑良心中,总有那么几分怀疑。

只在于,太巧合了,便是正正好待在醉荷苑中,似乎是料定会有人来寻一般。

但却也只是他心中所想,手上并无确切证据,又能如何。再者,楚升乃是入了宁州六扇门门主法眼的人物,面对这不清不楚的嫌疑,真要是深究,估计也得不出什么结论,反倒是会因此而得罪了他,便是因小失大。

更何况岑良耸了耸肩道:“那蒋安蒋军尉本就不是个好人,死于江湖仇杀也是正常,我等便没必要如此费尽心思去寻绽破案。”

当时自现场往府衙而去时,费兴便是去打听那蒋安的事迹,所探听到的自然是不堪入耳的风评,那城中民众早苦这军尉久矣,其人身死,反倒是欢喜的居多。他们虽然也会经常为官府破案追凶,但却也是分是非曲折的,分对象的,面对这般恶人,当然是没有太大兴趣。因而他这样说,费兴反倒是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转换了话题,由衷的称赞道:

“君子剑,果然不负盛名,款款待人,行事仁厚。”

岑良笑了笑,也是由衷叹道:“武功尚且不知高低,想来剑斩白日五鼠,击杀劈山金刀客,那功夫也是不弱。再者,除却武功外,其人品性德行,却也是极佳的,瀛洲吟游客传扬的倒也没错,的确是君子剑”

第八十五章:境泽

未过两日,那岑良与费兴便也就离了落龙城府境,自是往慈溪府境而去,楚升自然是亲自送走了二人,便折返而回,在心中盘算了一阵,突然掀开了车帘,对驾车的青皮道:“往威武镖局去”

却是要收下那洪宣之子,自此收拾妥当,料理城中诸事首尾,转入回山了。

青皮自然是熟门熟路,便朝威武镖局去,未几车停,楚升下将车来,便见到那往日里热闹非凡的威武镖局,这会儿总多少显得凄凉了几分,平日里鱼贯而入的托镖之人,全然都不见了踪影。

进入镖局,有镖师便也就认出了楚升,前去通报洪宣,后者很快从内宅中转出,浅浅几日未见,他那大胡子都没得打理,四处都是乱茬,神色也有几分疲惫,索性见到楚升,却也还是换上一副笑脸,拱手上前道:“楚掌门,可是待你几日了。”

楚升也笑着上前寒暄几句,被洪宣引入其中,后者唤来镖师去附近酒家置办酒菜,备下酒席,二人便很快落座。

酒桌之上,洪宣脸上的郁郁之色怎地也抹不去,酒过三巡后,更是斟酒饮咽不已。

楚升便停了筷子,举起酒杯问道:“洪总镖头,怎地看你面有疲惫之色啊?”

洪宣面有为难的苦涩表情,又饮将一杯,才长叹道:“也不满楚掌门,这几日我镖局可是不曾好过啊。”

不等楚升继续再问,他便迫不及待的张口抱怨了起来,想来是平日里镖局全须他一人拿主意,这一切都兀自压在心中,也不敢说与众人听,以免坏了镖局中的人心,便一直压抑在心间,此厢楚升到来,自然是迫不及待的诉苦道:

“一来,这趟行镖损失了不少兄弟,每一人又岂是寥寥一身而已?更有各个家庭,我身为总镖头,自是要一一抚慰,心中更是愧疚更甚。”说着,他自己也不由得落下三两行泪来,苦涩道:“平日里,他们都几如我的手足兄弟,便是那家人我也都认识的。这要我如何去说,人家苦苦等待家中支柱返家,便问一句:‘洪总镖头,我家那兄弟/儿呢?’这又要我如何答话?”

“我洪宣带他们外出行镖,不能将他们全须全尾的带回,是我之过啊!”

他兀自喝的微醺,说来言语间多有悲痛之意,楚升也是心中黯然,可叹世间又哪有两全法呢。

“再者,这趟镖我是迫不得已,接下那王知府的镖物去走,镖银一分还未得来,想来也是要不回了,这抚慰的银子全然是镖局自个支出。那都是我的老兄弟,便是抚慰之银我又怎好少了去,只是这番一来二去,家财也散去了七七八八了。”

楚升只得硬着头皮安慰道:“钱财只是身外浮物”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好险开不了口,身为一派掌门,维持门派运转,他自己也都对钱财看的极重。只是不符君子剑的名声,便全然压在心底而已。

“钱财只是身外物,但没财可是寸步难行啊!”

“洪总镖头总也可以再赚回来的,又何必忧伤?”

“楚掌门倒是有些想当然了”洪宣摇晃着酒盏,醉眼稀松道:“丢了王知府的生辰纲,你道是他会轻易饶得过我?”

“明面上自然无碍,但背地里更是多有针对,你看整个落龙城府境,我威武镖局自称第二,无人敢认镖行第一,但而今又是如何?可有半个人影前来托镖?为官者,虽是手无缚鸡之力,但却有权柄在手,更利过我等江湖人手中刀剑。他背地里一句话,便足以让威武镖局无镖可接。镖局接不到镖,又能维持到几时?”

楚升听出来了,这洪宣心中已有关停镖局,隐退的意味在其中了。

也是,得罪了当地执政者,这生意还想做下去?莫不是痴人说梦?

“既如此,洪总镖头便有何打算?”

洪宣摇了摇大脑袋,摸了把被酒水打湿的胡子,含混不清道:“且再看看些时日吧。”

楚升沉默了一阵,便开口道:“不论如何,洪总镖头有何决断,都且不可忘,在下任何时候都愿支援一二。”

醉眼一亮,洪宣哈哈大笑,拍打着腿道:“不愧是君子剑,有你这一诺,便也是足以安定我心。”

这话说完,他便扭了扭头,望向庭院当中叫道:“让那混账小子滚过来!”

熟捻的镖师自然心里有数,在院中应下,便自去寻人。

楚升只是笑而不语,与洪宣又饮了一阵子,便有一个镖师步入房中,身后领着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进来。

“老头子,唤我作甚?”这少年面带不忿,毫不知礼的堂皇坐在席间,提起筷子便要夹菜,当真无礼。

洪宣面带愧色,一筷把这少年筷子间的菜肴抽落,见楚升望来,他老脸发烫道:

“这便是小儿境泽,因我常年四处行镖,对这小子不免有些疏于管教,这番不知礼数,倒是让楚掌门见笑了。”

楚升打量了眼席上少年,倒也是相貌堂堂,只是一双眼滴流转动,时不时在楚升身上徘徊,虽是说透露出一股子机灵劲,但却着实有些不知规矩。须知,楚升怎地便也洪宣都要敬而畏之的人,可这小子却如此放肆。其父尚在席间,本便没有他落座的资格,但他却如此放肆,着实让人不喜。

心中略有不喜,楚升心知这必定是个不服管教的无知小子,但那话毕竟都已经放出,全然没有食言的道理。

既如此,楚升便和蔼的开口言道:“此子双眸灵动,颇有股机灵劲,若洪总镖头有意,我自然是愿收入门中的!”

洪宣等的就是楚升这话,便立刻是满脸兴奋,感激道:“如此还望楚掌门多多费心了。”

说罢,他对着自家儿子喝了句:“还不奉茶?”

洪境泽虽然年岁不大,但早有习武练功的底子,原本这位自己寻师一事,他也是万分赞同。只是最初洪宣便有言,会为他争取拜那叶知命为师,他当然是十分期待,然而现在居然转成了眼前这人。

那目光放肆的在楚升身上打量了一番,他心中便有抗拒,因他见到这人年纪似乎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难免有所轻视,故而便不知天高地厚般回道:“父亲大人为我寻的良师便是此人?”

挑了挑眉,他便不屑的道:“不知这位,又有何以教我?”

楚升便在心中冷笑,也不答话,此子本就让他不喜,这番不知礼数的话,自己又凭什么去回答。若是那杨瑾儿,楚升当时也还会耐心回应,但眼前这少年,他当真是半句话都奉欠。

洪宣自然也是知道,自家儿子这话当真是极其不敬的,可这是他求来的,看重的便是楚升未来的成长空间,有这样一个一派之长,龙首门壮大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个时候还不抱上大腿,又待何时?

登时,他那面色便沉了下来,猛然一拍桌子怒喝道:“你这混账小子,胆肥了不成!?”

“你莫不是想气死我!?”

洪境泽却完全不吃自家老爹这套,登时便有股痞子性格涌上头来,站起来也毫不示弱道:“你这糟老头子别拿这话挤兑我!这人又有什么门道,态度倨傲,有几份斤两让我拜他为师?”

“你你拜不拜?”洪宣气急败坏的骂道:“不拜,你就别吃饭了。”

由是,此人便说出了那句千古名言:“我就是饿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拜他为师!”

第八十六章:家暴

这话说出口,楚升便面色冷峻,霍然起身,便是道:“既如此,倒是算在下唐突了。”

洪宣此时的面色当真是几如猴屁股般,自家儿子这番话何其不敬,若是其他脾气暴躁之人,便恐怕要当场勃然大怒了。楚升此时虽然说出这话,但也算是涵养极好了,因而洪宣心中并无埋怨,反倒是羞愧不已,急忙起身拱手,语气满是歉意道:“这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真真是让楚掌门见笑了。”

“不敢”楚升只是笑,便也施施然道:“既然贵公子自认为在下没那个资格教他,那便还请洪总镖头另寻高明吧。”

“在下这龙首门也只是三山十三峰小门小派,目前也当真是容不下贵公子这尊大佛。”

洪宣更是恨不得找一个老鼠洞当场钻进去,诺诺间不知应当以何言语相对,只是恨恨的瞪着自家儿子,本来是想着以此好待未来攀攀关系,未来龙首门壮大便也好照拂威武镖局一番的,但自家儿子这话岂止是断送了这个机会,更是将他之前打下的融洽关系都毁的一干二净。

这可是要如何是好?

反倒是自家小子,还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便当真是让洪宣想要寻他那白蜡杆,当场将这混小子打个半身不遂才好。

这念头生出,正在懊恼间的洪宣便登时眼前一亮,目光在周遭寻了一番,便豁然落在自己刚刚坐下的凳子上。于是不待楚升反应,他突然将身一伏,单手提起凳子腿,提膝运劲,生生将梨花木凳怼断,便提着一根凳子腿朝着那洪境泽抽了过去。

楚升在一旁,他这一棍子可是就全然未曾留力,登时抽的那小子连刚吃几口的饭菜都喷了出来,当场是一声怪叫,便原地蹦了起来,口中惊诧的叫喊道:“你这老家伙疯了不成!”

洪宣不言不语,提着凳子腿就当面抽了过去,那洪境泽虽说有点功夫底子,但老子动手,他又哪里挡得下,直在堂中好似个猴子一样躲避起来,背上时不时挨上几棍子,惨叫声声不断。

院中的镖师们听到惨叫也跑了过来,却都是讪讪的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却是这老子打儿子的场景,他们又能奈何?说来对这洪大公子,他们本就多有看不惯,因此反倒是驻足原地,饶有兴趣的观看起来。

这群不长眼的便是没有一个有想要拉架的样式,洪宣一边在打,一边也是在心中暗暗叫苦。他这番做派,还不是当面教训自家小子,想要将这事遮掩过去。就像是现世,家中孩子在学校惹事了,对方家长寻来,便第一时间是提棍教训自家小子,不论如何先抽一顿再说。

如此一来,对方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喏,自家都下这狠手去打,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些面皮薄的,还不得不去拉架当然,楚升自然是不会的,他更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滑稽的一幕。

啧啧,当真现场,“家暴”直播。

所幸,在洪宣苦恼的时候,便有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随即便有一个妇人匆忙跑将进来,口中气势不弱的骂道:“洪宣!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不成!”

那妇人当面便一把将洪境泽拉到身后,挺起胸脯对着洪宣道:“你打,便把老娘也一起打死!”

洪宣面色一滞,便是左顾右盼,有些畏惧的收起了凳子腿。

妇人反倒是起了劲,直上前一步怼在他面上,手指点在洪宣的大胡子上,上下唇翻起间便已是唾沫横飞,直毫不示弱的骂将起来。洪宣便是面色涨的通红,好似个闷葫芦一样不吭声,低着头被人指着脑袋喝骂,半句话都不敢反驳。

楚升在一旁看得好笑,这洪宣外形便好似个莽大汉般,谁知却是个耙耳朵。

如此,也不难想象为什么那洪境泽如此肆无忌惮,敢这样和自家老子说话了,洪宣又为何在自家儿子面前没有威严了。

妇人直喋喋不休的骂了好一会儿,洪宣一直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的立着,勉力承受着来自家庭的语言暴力。如此许久,那妇人才骂得累了,插着腰站在那里,语气中也是全然没几分好脾气,喝问道:“说罢!为甚打儿子?这事你不给我说个明白,今晚你就给老娘跪你的白蜡杆去,杆子动一下便仔细你的皮。”

洪宣脸色一抽,目光转了转,却已然不曾再找寻的到楚升的身影了,却是他看了一会儿,见妇人没好一会儿时间不会结束,因而直接转身离开了。

现在是洪宣得罪了他,如此楚升不告而别,后者也全然没什么好说,日后铁定还要登门致歉。

洪宣跺了跺脚,便上前先是赶走了那些看热闹的镖师,将房门关上后才面色愤愤道:“你且问问你那小子,看他做出了什么好事情!”

妇人面色疑惑,扭头看向自家宝贝儿子,语气和蔼温柔的询问,与之前倒是截然相反,好似两个不搭边的人一样。

洪境泽撇了撇嘴,毫不在意道:“我本是满心欢喜,等老爹带来一个良师教我武艺,谁知他却带回了一个比我也大不了几岁的家伙,让我拜他为师!”

“想我洪境泽,打遍街道无敌手,如此一个人物,怎么可能拜他,这让我面子往哪里搁!”

“你你这小子!”洪宣越想越气,怒骂道:“你可知那是谁?那是龙首门楚掌门,江湖称号君子剑便当如是!为你争来这个机会,我又哪里少下功夫,你倒是说得轻巧!三言两语便将人得罪了!”

“什么君子剑得罪了便得罪了。”那妇人不甚在意,便是道:“你倒是再寻一名师不就可以了,以你天台寺的出身,便是他们也要给你一个面子吧?”

“我也不过是一小小武僧,便是哪里来的这般大面子!”洪宣拍着大腿道:“那三山倒是都势大,但他们又哪里需要敬我这面子?”

“再者,你可知我们镖局便是危矣!”

“怎地个说法?”妇人面色起疑,有些担忧的询问道。

“弄丢了那知府的生辰纲,你当是如此轻易便可以遮掩过去的?”洪宣恨恨道:“那王知府的为人,便是路人皆知,他暗地里不知使了多少绊子,你且看吧,日后我镖局都难得生意了。”

“只是这又和那姓楚的掌门有什么关系?”

“其人在行镖途中一鸣惊人,斩杀白日五鼠,连那知命公无法应对的太湖悍匪都被他一剑杀了,你说如此人物,便又岂是池中物,龙首门有他执掌,日后会将如何?”洪宣懊恼道:“如今尚还不显,但日后看着吧,正也是这时,我们不去攀攀关系,日后他人哪里愿意照拂我等?”

“可这小子一番话,不仅这心思打了水漂,之前那人情也都散去,你说如何处置!?”

第八十七章:习锥

次日,楚升便带着杨家人一同返回了那龙首峰。

山峰之上,云端之间,已经土木的房屋均已是修缮完毕,在留守老奴的带领下,他也是一一走过,心中自然也还算是满意。而等到回到院中时,那杨瑾儿已经是乖巧的等着了,眼睛巴巴的望着楚升道:“师傅,可以传授给瑾儿武功了吗?”

这小丫头,倒是比楚升还要心急几分。

楚升转身回了房间,峰上没人,便是连茶也要自己来沏,所幸这小丫头知道捧人,屁颠颠的跑过来帮楚升端茶倒水,灵巧的目光就在楚升身上转悠。

后者甩了甩手,装作没有看到她殷勤期盼的模样,直接道:“且将你那哥哥寻来。”

“嗳”小丫头清脆的应了一声,一溜烟功夫去寻她那哥哥杨凌去了。

仅仅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心急的杨瑾儿便领着那畏畏缩缩的杨凌来到楚升面前,后者对楚升总有几分畏惧,一双眼不知该往哪里放,便是游曳不定,让楚升一见便心中不喜。

“杨凌,进了我门,你且给我安分些。”楚升不动声色道:“你哥哥的面子,在我这里也不能担保我可对你宽容。”

这却是因他的前迹斑斑,楚升便出声敲打一二了。

后者面色一肃,慌忙跪下,畏惧道:“师傅在上,弟子再不敢行差踏错,还望师傅护佑。”

见他态度恭敬,不敢有半点怠慢,楚升这才点头,让他起身后便又细细询问起兄妹二人的情况。杨元志在家,倒也是教过他们一些拳脚功夫,家中竟也还有得一份心法在手,楚升自也是让他们取来翻看,虽然粗俗,但却也蛮适合用作毫无基础的子弟打基础,因而问过他们二人,自然是毫不客气的收入袖中。

目前门中基础心法缺失,这门心法便正好以作补充,《混元功》虽好,但却也不宜外显,自然是不可随意传授给外门子弟,因此这心法正好适宜放置在外门当中。原本外门当中是并无心法的,只能根据拳脚之术去揣摩打熬出内力,因此成绩寥寥。而基础心法则并不高深,又正好可作为引导使用,因当是能够拔高这踏入内劲几率的。

随后,楚升又让他们演练一番武艺,杨凌倒是颇像模像样,看得出来根基还在,只是这些日子此人提心吊胆,失魂落魄,痴迷赌博间,便失却了气力,只需修养缓度即可弥补。而杨瑾儿则全然是只修习了那基础的心法,其他的功夫倒是半点不曾学过,倒是在武馆几日,偷师了几门拳脚之术,这会儿演练起来居然也有模有样,让楚升也是心中惊叹不已。

只是二人均未生暗劲,便也不宜半途更迭心法,楚升便交代二人继续修炼基础心法,随后便又传下了剑法、掌法、拳法、轻功各有一套。剑法便是那曾经的掌门之传七式回头剑法;掌法便是楚升根据现世悟出的四十八式太极拳法;掌法便是《混元功》中附带的混元掌;而轻功则是低劣的挪移步法九形跳涧步。

接下来的几日,楚升一边传授给这兄妹二人功夫,一边则是揣摩把握金蛇锥的发射手法,劲力变化,日日都在林间习练暗器锥法,如此不休。

这便是一日初晨,楚升立于林木之间,袍袖一挥,自有一缕金光从他袖口飞出,迅疾快如闪电,轨迹弯曲不可追寻,无声无息的地激射而出,便遁入了繁茂的枝叶当中不见踪迹。

不过片刻,便只听到“咄!”的一声,楚升迈步上前,那金蛇锥就钉在了期间一棵树树干之上,直没至柄,好似有一点金光镶嵌在树身上一般。

金蛇锥的特殊螺旋构造,是精巧的符合了携带劲气的法门,可控制轨迹弯曲,非是直来直去,如此才可令人无从寻觅,也无从抵挡,因为丝毫不知会从哪个角度射来,这便是“金蛇吐雾”的高深之处。

他上前取出蛇锥,锥身依旧是金光灿灿,不见损伤,楚升心中更加满意。

蛇锥只有二十四枚,是有数的,每发出一枚,便都需要仔细收回,其实也不是因为每根便有三四两黄金的缘故。

与这等重的黄金相比,更为难得的,则是蛇锥自身的精巧细致。打造二十四枚蛇锥的匠人可以说是精巧之极,对每根蛇锥的尺寸,重量都把控的稳稳当当。更甚在于,锥身的每一丝纹路雕工,也非是为了好看,乃是需要符合劲道轨迹、着力倾向,这些都是不偏不倚,刚刚正好。如此严格的要求,就是后世都难以把控如此稳妥,锥身任何部位差一点增一点,便都是效果大减。

“这金蛇吐雾我已经是领悟的差不离十,只差的是多多习练,做到随手而发的地步。”楚升心中暗暗思索间,便复又想到了那第二项绝技——漫天花雨。

前者操控劲气激射一枚蛇锥自也是可以驾驭,但漫天花雨所同时激发的便是四锥、六锥、八锥之多。在极短的时间内操控恰当的内劲,同时附着在多枚锥身身上,掌控好角度、力量,把握好发劲手法,这都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掌控的,非得是长时间不停的习练,不断的磨合才可以领悟。

他之前倒也是贸贸然演练过,只是便就跟小孩扬沙一般,散散乱乱,蛇锥乱射,起不到什么效果不说,还险些搞丢了一枚,而后便再也不敢胡乱尝试。

心中思思念念间,他却突然耳朵一动,乃是听见有脚步踩在枝叶之上的声音传来。

既如此,楚升便将蛇锥收起,整了整衣衫,拾起一侧的无忧长剑,往外走去。

自林间走出,果然便见到老奴已经在一旁候着,苍老的脸微垂,恭敬道:“掌门,峰上便是有人来访。”

楚升随手将长发束髻,脚步不停的往前走,一边询问道:“是谁?”

“来人自称是威武镖局的洪总镖头,便是说与掌门有旧。”

楚升便笑,迎着初晨温和的阳光,缓缓朝前走着。

第八十八章:真香

一步一步回返,等到楚升走到第八百二十三步,便正正好看见那院墙,脸上便已然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颜,随即推门而入,果然正见到洪宣领着他那夫人,还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洪境泽,正在院中安静的等着。

“哈哈总镖头,不意总镖头突然来访,小地方简陋,真是让总镖头见笑了。”

不待洪宣出声,楚升便已然是满脸带笑,拱手间热络的上前,好似之前的冲突便消弭不见般。

没想到楚升这么热情,洪宣便心中更加愧疚,一边暗暗敬佩眼前这人果然是君子做派,一边老脸却是红了一片,慌不迭的拱手道:“楚掌门这话是哪里来的,此处山灵水秀,正是名门高派所在之地。”

言语间恭维了几句,他便迫不及待的道:“这个楚掌门不必如此称呼我,你我一同行镖,乃是并肩抗匪,自是过命的交情,这样倒显得生分许多。”

楚升心中暗道,谁倒是和你这大胡子有过命的交情,然而心中鄙夷,却不妨碍他面上温和,笑着道:“既如此,总镖头年岁大过我,在下便称呼一声洪兄吧。”

“哈哈我倒是托大了。”洪宣自然是满意,上前拉住楚升的肩膀低声道:“这厢兄弟前来,实在是唉,登门道歉的。”

“此言何故?”

“唉我知道兄弟是个大度的。”洪宣言语间不着痕迹的便将一顶高帽栽在楚升头上,一边叹气道:“我家那小子,也实在是顽皮难以管教,家中又有悍妻,我又多有行镖在外,便是夫纲不正。因而,前些日子,那混账小子实在是冲撞了楚兄,你虽是不在意,但我这心中总归多有愧疚。”

倒是哪个告诉你我不在意了

楚升心中诽谤不已,但见洪宣也算是言辞恳切,更是将自己夫纲不正这种事都翻出来说,便也是不好意思拿捏,只是道:“这个倒也没甚干系,他年龄尚幼,说的话便是不知数的,我自也不会计较。”

那妇人竖着耳朵听着,听到此处便忍不住道:“境泽他也是知道错了,便真切想要拜入掌门门下,倒是还望掌门不计前嫌。”

见楚升目光望来,这妇人更是毫不作态,当下躬身行礼道:“往日都是我惯这小子过了,妇人见识浅短,便让他性子肆意,当真真是让楚掌门见笑了。”

人家一介妇人都抛头露面,为此在楚升面前做小,当场揭短,楚升还能怎地说,难不成当场落这洪宣夫妇面子?结缘总归好过结仇,索性门中多这一人也是多,就这人是个屎也不好意思拒绝。思前想后,楚升也只得是硬着头皮道:“嫂子这话言重了,若是此子真有此意,那在下自然是乐意之至。”

这话说的楚升自己心中都有些恶心,此时倒是心中暗恨自家怎地便立了个君子的人设,便当真真是架在上面下不来了。只是转念一想,执掌门派,若不以正道君子而立,总不成走邪道不成。若是如此,三山十三峰自是不会容他,门内的师弟师妹也是不愿的。

妇人见楚升把话都说出来了,便登时面色一喜,回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这小子也是识趣,更是脸皮厚如三山山峰,当下便是把双膝一弯,跪在原地道:“师傅在上,且受小子一拜。”

“”楚升登时面色古怪,嘴角都抽了抽,这个年代自然也还是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岂能随意下跪,便是拜师入门,也只是在行正式拜师礼时一跪,而且还多是单膝跪地。

一瞬间,楚升都觉得自家厚黑学便是还没学到位

人家父母都在一旁望着,楚升也不好作态,只得是上前道:“且不必行此大礼。”

洪境泽便顺势起来,脸上直露出憨厚的笑容,咧嘴直笑,此时当真是和之前那肆意的小子截然相反,俨然一副淳厚朴实的样子。

如此,此事便只得以楚升脸不够厚,心不够黑而落人一筹,被迫将这名弟子收入门中。

但索性是咽了口屎,楚升心里也是万分别扭,又虚言假意请那洪宣夫妇在峰上用过午饭,后者二人也是识趣,得了好便也不好搅扰,连连推辞间便匆匆下山而去,只留下他们儿子在山峰之上。

二人一走,楚升便长长吐出一口郁闷之气,一时间百无聊赖,竟有些索然的感觉。

这会儿,便正是到了午饭时间,杨瑾儿自是来寻,却发现院里多了一个少年,且看那少年相貌俊朗,但是目光左顾右盼,在一旁时不时抓耳挠腮,仿佛有无数止不住的小动作般。

“师傅,用饭了”小丫头脆生生的叫喊,总归是让人心里受用的,楚升也是面上带笑,当下往外走去,洪境泽便匆忙跟上,不远不近。

杨瑾儿回头瞅了后者一眼,轻声问道:“师傅,这人是谁啊?”

“这厮啊”楚升面色怔怔,吐出一口浊气,没好气道:“是一个麻烦”

“哦麻烦啊。”杨瑾儿点了点头,回头看了洪境泽一眼,喊道:“麻烦,快跟上来,吃饭去了。”

后者眼前一亮,便屁颠屁颠跟将上来。

楚升自是指派之前的匠人,便是改了一个院落,就在厨房外围起院墙,又有若干方形长石凳石桌,以作为饭堂。

在他的构想中,日后内门子弟便都需要聚集在这里用饭,一来方便他管教,二来也用以加近同门子弟之间的感情。

好吧其实他也没多想,便照着现世学校食堂便打造的。

目前内门便也是只有三位弟子,楚升便自然坐在首位,洪境泽一侧,杨家兄妹一侧,随饭菜端来后,那老奴便自往一旁去了,劝也不来。

楚升在前,三人都是正襟危坐,楚升便笑了笑,道一声:“吃饭吧”

三个人同时动筷子,都是迫不及待去夹些肉块,其中洪境泽这小子当真是面皮颇厚,他来的最晚,却毫不客气,端起碗来吃的飞快,筷子不停的夹菜,狼吞虎咽起来。杨家兄妹反倒是因为家教颇严,都有些约束,但见到这厮筷子飞动,再矜持便是什么都不剩下了,也是开始加快了速度,三个人竟然是不约而同抢了起来。

楚升在首位看着,额头的青筋一抽一抽,望见这厮嘴里鼓鼓囊囊,还在往嘴巴里塞饭菜,不禁没好气的问道:“境泽啊,你不是说,宁愿饿死也不愿入我门下吗?”

后者嘴巴翻动,抬头望了楚升一眼,露出了“憨厚”的微笑,便是留下了人类本性最初的定律。

“真香!”

第八十九章:吴家

楚升手都不禁用上了力,握的筷子咯咯作响,面色更是铁青一片,便忍不住要发火。

但转念一想,收都已经收了,已是门下弟子,便又能如何?若是还总拿捏着谱,总不成平日里去寻他不好吧。再者,这身为一派掌门,平日里总归寻由头找自家弟子的不是,便不忒的是肚量忒小,日后少不得让门下子弟离心离德。

呼我且要息住怒火!万万不能充当万恶班主任的角色

他便嘴角抽了抽,忍住抽这小子的冲动,干干的笑道:“真香那就多吃些”

洪境泽点了点头,便更加不客气了。

怎地就越看越想抽他呢

楚升心底直泛嘀咕,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菜肴都被抢去了七八,只剩下些零落汤水。

emmm果真还是想抽他。

“呵呵你们且先吃着。”楚升装作洒脱的起身,笑道:“师傅且先四处走走”

再不走,自己就要掀桌子揍人了。

一边走着,他一边还犹不自禁的念叨着,“这厮,真香算是个什么!”

且说那话分两头。

楚升未曾在意的,岑良与费兴也未曾在意的,那一小小捕头,却是硬着头皮来到了那王知府的府衙当中。

没得办法,他寻遍了所有线索,均无从所得,这几日毫无进展,而王知府又催的急切,缘是也只得是前来汇报。

那一身白胖赘肉的王知府此刻倒是端出了那知府大人的威严架势,听罢那捕头一番推测,胖脸赘肉一震,便是厉声道:“这么说来,这些时日,你便是丝毫都没有所得?”

“这”捕头冷汗都要下来了,乃是咬牙把心一横,无奈道:“大人,蒋军尉实在是得罪各处人颇多,在下也也是寻不得头绪。”

王知府依旧不放过他,只是追问道:“那怀疑的人总归是该有几个吧?”

“自然是有的”这捕头当即松了一口气,慌忙便一一将人名报上;说来竟有二十余人之多,也可见蒋军尉平日里如何肆意,四处树敌。若就算是楚升不下手,其人也总归有一天,便会横死街头。

“嗯?”王知府听着突然出声,却又有一名字让他耳熟不已,由是询问道:“其中有一人,你且说来?”

“谁?”捕头有些不明就里。

“那一姓楚的”

“哦是龙首门的楚掌门。”捕头仔细想了想,道:“当时是,楚掌门便是身在醉荷苑,也有诸多人证,倒是并没有什么嫌疑。只是在蒋军尉身死前几日,便是与楚掌门起了些冲突。”

“为何起的冲突?”

“那个听说是因为杨家人。”捕头心知这是一个大坑,他也不敢详细道来,只是说了个大概简要道:“蒋军尉欲夺杨家家业,楚掌门因与杨元志有旧,便护佑其家小。两厢人,这便是起了冲突。”

王知府登时把脸一板,心底便有些窝火,却是因为那蒋军尉如此行事,非是其个人意思;这其中也有王知府的手段驱使所致。

杨元志这人武功不错,但得罪人的本领更加高强;加入落龙城驻军多年,自己不曾混出个头来也就罢了,却生生便是把知府衙门、驻军军尉各方面头头脑脑得罪了个七七八八。且说他从驻军被派遣到镖队当中行生辰纲,便也自然是有王知府的意思在里面,不然这身份如何能有这般转变。

“行了,你且去吧。”心中念头转了几个转圜,王知府点了点头示意明晰,自然挥手将其人打发,而后唤来亲信道:“且去寻城中尺木山留守的主事人,便说我有事相寻。”

那亲信当下把眼一转,登时点头不已,转身便出了府衙。

不多时,此人便已然是领得一人前来。

这人却是仪表堂堂,白衫阔步迈入府衙,腰间悬得长剑,目光中有隐隐锐利之芒。那年岁也是正值壮时,行步之间虎虎生风,举手投足间自有仪态,倒是个英武模样,让人见得欣喜。

“明德,且来此处。”那王知府便是居于厅堂当中,遥遥招手,唤得此人坐在一侧。

“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待此人坐下,王知府便面带笑容,温声询问。

“有仰大人关心,在下自然是极好的,不知大人相招,是有何事?”这人微微拱手,便是将言语抛出,看得出来是个直性子的人;不似王知府这种在官场上厮混久的了,无论说些什么事,总归是要打几道官腔才舒服。

再者,尺木山多为官府行事,但所得甚小,反倒是损失不少。玄冥二子一战之中,便失了三山十三峰人心,生辰纲一事又令知命公断了右臂,他便当真是不欲见这王知府,心知又要遭有麻烦在身了。

“倒也只是小事,不知贵山吴掌门近来如何?”

“师傅他一切安好。”

“凌铼所传来的那简式猢狲拳,我也是习练了,果真是强身健体,我这每日早都须得练上一遭。”

这人便笑,心中也稍微舒展了一二,便矜持马虎应答道:“如此甚好,家师乃是三代猴拳相传,其父更是曾拜师峨眉习拳,日日观摩峨眉灵猴所得,其所创拳术自然是博大精深。”

讲到此处,却又有一人,不得不说。

却是说,这尺木山掌门,便是姓吴,名谨侗。

其人家谱上溯,乃是个普通习武人家,习得却是普通的象形拳,以猴拳脉脉相承,在武林当中也是声明不显。但其父乃是曾结缘峨眉派人,因而便曾入峨眉派习武,只是峨眉诸多剑法却只是马马虎虎,却对拳术情有独钟,更是几多钻研修习。

峨眉弟子大比时,其父也只得是持剑硬着头皮登台比斗,但剑招不过三四合,便被人击落手中长剑。既如此,那自然是大丢其脸,本欲退台而去,但对手却也是生的邪性,偏偏对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弟子几多言语嘲讽。于是其父便忍切不得,乃以猴拳相击,破其峨眉剑法,一拳败敌,由是满堂皆惊。

只是这惊,却也又惊又喜。喜得自是这弟子入门不久,竟有此等功夫,实在难得,着实是峨眉天才。惊的自是那峨眉派便是以剑术为主,却混杂进来一个习拳的,也还是象形拳更甚于是猴拳。

非是猴拳不堪,只是猴拳乃是象形拳一中,便是须做到形似、神似俱全,才有的其中内核。而众所周知,那猴子动作便多有稀奇滑稽居多,如此常常惹得观摩之人不禁发笑。彼时峨眉派高层便认为这却是有损峨眉派的脸面,便要求其人改习峨眉剑法。

然而弃拳习剑,也非是那般容易的,拳掌乃是身体肢体,刀剑却是手中利器,以拳为器改为持剑为器,其人幸苦数月,非但没有丝毫精进,反倒是连本初的猴拳都寻不到神韵了。

既如此,再呆在峨眉山上,便也是终生不会有所精进了。其父便欲图下山而去,自立门派,便要将自家猴拳传下。只是峨眉乃是中原名门大派,又岂是如此说来便来,说走就走的。但既是名门正派,自然也不会使些什么手段,只是需闯过峨眉剑关,便可脱派而去,而且情谊将依旧留存,峨眉也将视之为己出,非是叛门。

此人便奋勇直闯剑关,然而峨眉剑关又岂是那般容易闯过的,尽管他惊才艳艳,但却依旧落败而归,伤痕累累,遍体剑伤而归,几乎一命呜呼。

彼时于峨眉后山养伤,其人又是闯剑关失败的身份,又哪里有人愿意理会他,那伤口溃烂发脓,便是正要死时,却有一日,乃有一灵猴于其屋畔林间哀嚎不已。他一生潜心修习猴拳,观摩猴子形神,便自然对这类生物有种别样的情感在其中,因而拖着病体便出门去寻,在不远处却发现一老猴后肢被捕兽夹钳住,血肉模糊。

虽是身体病重,剑伤溃烂,但他一身功夫却也还是在的,便调动内力,奋力掰开捕兽夹,救出了这林间老猴。

老猴得救,便身形一晃,闪遁林间,拖着后肢爬上高树,遥遥警惕望着他,而此人却只得是欣慰一笑,却因为力竭而昏死过去。等到醒来时,却是因有老猴不知从何处摘果掷下,生生将他砸醒的。那果鲜红,外形似桃,嗅有清香,他正是肚饥口渴之时,也顾不得去想这深秋何来果实,直接三口并作两口囫囵咽下。

人非凡人,果非凡果,此果入肚,便有暖流满溢,他由是捡的性命,又有老猴寻来的草药以敷,得以养好剑伤。

自此,其人便是与老猴纵横于山林之间,渴饮溪水,饥啃野果,日日观摩,夜夜相处,竟是真正习得猴拳最最精髓,结合自家猴拳,创得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

只是老猴寿命将近,便是陪他共渡秋日,熬冬夜,及至开春前夜,死于林间。

此如老友离去,生死两隔,其人痛苦大哭,便忍悲葬将老猴,于开春时再创峨眉剑关,以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一举击败峨眉守关人,自是下山脱门而去,复返家乡,登落龙山脉,创尺木山门,开宗立派。

吴父本欲传猴拳,奈何武林人士多为看轻,以其拳术滑稽,毫无堂皇潇洒之意,纷纷弃而不学。其人无奈,便回返峨眉山,借当初情谊,取剑法剑谱拓本若干,于尺木山传剑而下。既有声名在外,又有峨眉传下剑谱,一时尺木山上慕名而来者纷至沓来,门派自此昌盛,居于三山十三峰之首。

而那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吴父便只得仅传于家人,其子有二。吴谨侗大哥乃有天妒之资,三岁习猴拳套路,八岁通内劲,十岁入化劲,十二岁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已然醇熟于心,十四岁便已然开窍,且悟得个中深意;自下山挑战宁州各处拳馆拳派,以猴拳战得威名,无人不服。

及至十五岁归山,却已然是破甲之境,挥拳乃有劲气透力而出,可摧石折剑。而他却是如此四处对战,竟是发现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却还可以更进一步,便闭关欲图潜心修炼,更想要钻研猴拳全新拳术拳法,并且欲图以此直入外景之境。如此之人,天资惊艳,声名赫赫,却最终遭得天妒,折在了通十二正经经脉的末末关头。

而吴谨侗也习得猴拳,有家世熏陶,严父教导,此人倒也习练颇深,悟得其中真意,但比之大哥多有不如。但吴父丧子,仅有一子于膝下,乃是几多呵护,从不让其下山,全以己身喂招,不使他行走江湖,生怕有一日便失了这最后一子。

爱护至此,且更兼得宁州武林彼时盟主欲立剑术、刀法、拳法、掌法四路标杆青俊人物,惹得宁州武林人士纷纷起意,拳法一路便有诸多精通人家相争,但依旧是吴父声望颇高,便以私心相授,彼时盟主兼得无奈,也有吴谨侗亦有些手上功夫,便也就认下了此人为拳法象形拳一路猴拳标杆青俊。

如此,吴谨侗更颇以为傲,等到吴父而去,掌门之位传下,吴谨侗便自以为己身猴拳乃为天下第一,常常自以为傲,以正统居之,颇爱指点他门别派猴拳路数,惹得武林人士纷纷不快。

如此,此人却也就失了江湖人心,因而便自也是走得另一番门路,便是寻得与官府合作,因而尺木山便与官府关系多为融洽。此处王知府常有些事不可己身而为,便多是托尺木山相助。

之前那自中原武林而来的玄冥二子之事便是如此,最近的生辰纲一事亦是如此,乃有吴掌门应下,施压于叶知命,才有得走镖一番,丢却了一条手臂而归。

讲到此处,不意已经这般繁多了,此厢便也就到此为止。

(ps:索性不是收费章节,所以就权当我水水吧另外,看透莫说透,作者只是皮一皮,大家说透了在下怕向全国人民谢罪啊。)

第九十章:刁难

倒是且把那话头牵回,且说这府衙之间事。

那王知府一通官腔打过,最终也还是图穷匕见,乃是言语间有愤怒道:“这城中有一驻军,乃是自逞武力,处处忤逆与我,落我脸面,当真是实在不可忍。”

此人便侧耳聆听,一边微微点头,他实在是听王知府那冗长的官腔厌烦不已,眼见戏肉来了,也全然算是松了口气,也不遮掩道:“既如此,知府大人可是要我等出面,为大人略施惩戒?”

“哎明德这话却说的岔了。”王知府便端起架子来,啜着茶水慢悠悠道:“杀鸡焉用宰牛刀,一小小驻军,我身为堂堂知府,又岂是无用之辈,似这般人,自然是随手料理了。”

这人乃是字明德,却是唤作藤方是也,自是那尺木山掌门吴谨侗座下第一大弟子,便被引为心腹,常驻落龙城,与官府之间多有走动,维持关系。

他便是在心中暗道,这一身肥肉白膘,又有何用?平境安民自然是不行的,但搜刮民脂民膏却是个中好手。

但心中虽然诽谤,脸上却也恭敬道:“那知府大人有何吩咐,还请明言。”

“事情是这样的”王知府慢悠悠将事情叙来,最后面色铁青的总结道:“一者,那蒋安自是也奉了我一份命令,好生整治杨家人,他楚升便是吃了豹子胆不成,胆敢插手其中,便不是驳我脸面!?”

腾方心中却更加厌恶,肆意加害他人家室,还反倒是说的振振有词,这王知府也是天底下独独一份了。

“二者,冲突即起,三两日未过,那蒋安便横死街头,我看这姓楚的便是自身嫌疑最大!虽寻不到证据,无法捉来问罪,但贵派乃是名门正派,又居于三山十三峰之首,又岂可视若未见?”

等到王知府怒气冲冲的说完,腾方却也有些无从反驳的感觉,第一个理由自然满是私心,第二项却是堂皇十足,让他也说不出话来,便坐在椅上皱眉深思,却未曾有过关于所谓龙首门,所谓楚升的印象。

“既如此,当是十三峰一籍籍无名之辈,虽领一峰门,但却声明不彰”

心中暗暗揣度着,他心间念头便转了几回,做出决断道:“既如此,此人身上果真是嫌疑极大,擅杀城中军尉岂是小事!我尺木山便必然不会视而不见!”

“如此甚好!”王知府拍了拍白胖肚皮,捋着稀疏胡子笑道:“且让他好生尝咽恶果,将那杨家人交出来,我要整治的人他也敢护着,岂容他放肆。”

这言语之间,便又显出了那狭小肚量,当真与他腰围截然相反。

腾方由是只得捏着鼻子应下,又敷衍几句,便匆匆往回返而去。

而楚升这厢,却是离了厅院,便在峰上四处闲逛起来,只是他即生于此,长于此,周遭景色便是万分惊艳,看多了却也不禁有些疲惫。故而在峰上将行一圈后,他便突然动了心思,便是抬脚,正往那尺木山上而去。

却缘是,自行镖而归,他也还未曾拜访叶知命,此厢清闲下来,自然有此意。

叶知命如此好强,虽号知命,但面对人生大起大落,又有几人能够真正的做到知命随心不成。脑海中浮现那最后有些佝偻的身影,楚升也不禁长叹一声,腰悬长剑,慢慢朝着尺木山攀登而去。

既是三山,自然与峰不同,乃是巍峨雄壮,山门又高,弟子亦广,楚升乃攀登到了半山腰之间,便是被尺木山弟子拦下询问,他自是有一说一,只道自己乃是龙首峰掌门,与叶长老有旧,便来探望。

因三山十三峰之间弟子便多有走动,也并无人警惕,便有一人领楚升慢悠悠登顶而去,自另有一人快返山上,自寻山上其他长老。本当是,这般掌门间拜访走动,理应对等相待,然而毕竟十三峰所在,低三山一等,乃自有长老招待。

等到楚升将登尺木山顶时,便自然是已有一年余耳顺之年的老者在亭间相待,也有三两弟子侍立一旁。这老者虽也是个仙风道骨模样,但却双眸狭长,面如马脸,少了那份神韵,比之叶知命乃是多有不如。

但此人虽是长老身份,毕竟乃是长辈,楚升便执晚辈礼相敬。

“楚掌门倒也不必如此”这人却是语气冷淡,挥挥袖袍道:“老夫乃姓汪名,为尺木山大长老。”

楚升反倒是真的惊了一下,如此身份自然尊贵,却是屈尊来迎自己,这人倒是个什么心思。

“晚辈见过汪长老”面色不变,楚升却更加恭敬模样,口中道:“在下乃是来寻叶长老叙旧而来”

“我知”汪长老冷着马脸,却是走在前方,狭长的眸子从楚升身上掠过,一边语气乃略有嘲讽似道:“君子剑之名,近来时常喧嚣,老夫在山门之中,虽不常下山走动,却也听得耳中。”

楚升心中更加疑惑,只是定神秉礼,谦虚道:“长老谬赞了。”

“只是你这身份,若想要为叶知命伸张,在老夫眼中却也是不够看的。”

汪长老步履矫捷,灵动难觅,片刻便已拉开了距离,言语遥遥传来,楚升却是在心中一愣,也是升起了一丝明悟。

仔细看那汪长老身形步履,便如灵猴挪跃山间,楚升不禁点了点头,也运起内力来,只施展出九形跳涧步,才能略略跟上一二。

后者回头看将一眼,马脸上便掠起一抹冷笑,又纵身而去,这一回更是步履轻盈,行踏在碎石密林间,直如履平地,更是健步如飞,丝毫不受地形的影响般。楚升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到那三两尺木山弟子在之前路段便已然转了方向,自去走那山间石栈。

回看而来,这汪长老不走青石铺就道路,却偏偏直攀山而上,无非是给楚升一个下马威。

再联想他方方那句话中,隐隐的警告之意,楚升却已然在心中猜到了一二。

他本是个安逸性子,便想丢却这老不死的,也拐去青石栈道去了,但脑海中却不禁浮现叶知命一夜苍老的模样,那之前传下剑法之恩,之后赠剑之情俱在,楚升便也是在心间憋了一口气。

便不是为自己的脸面,为得是叶长老的情义,他也不能轻易不甩这汪长老的下马威,且随他而去,自己一一破去再说。

第九十一章:处境

心中有这番念头,楚升便也不再遮掩,乃提起全身劲气,运起风转流云,身形似如鸿雁,随风声带起衣襟烈烈作响,不过片刻功夫,他自然跟上了那汪长老的身形,便也不逾越,只是相持渐平。

但虽是如此,那汪长老心中却也更加愤恨,如他这般身份,持平便已是落下阵来。再者,他行走在山林间的功夫,却是尺木山密学灵猴踏山步。既是如此,那姿态自然不甚好看,哪里有楚升这番潇洒之意。

其实这一轻功步法,便也还在风转流云之上,因其更省内力,更加敏捷,对战厮杀之中便比风转流云这般看上去好看,虚有徒表的轻功好上不少。只是或许太过实用,便没有太好的观感而已。就如现在,汪长老只提了一二成内力在,便有如此速度,楚升却不得不提起全身劲气才可跟上。

只是这些说来无用,眼下的状况是,那汪长老自身步伐已被楚升跟上,且后者的身形还远飘逸过他,一者如猢狲攀岩,一者如惊鸿流云,观感来看,自然高低立下。

那马脸自然涨的通红,汪长老便想要再提速而上,只是原本亭子就在距顶不远处,这厢却已然登顶而到,他也没有发挥的空间了,总不成下山再比一场吧,如此那老脸才真真是丢个精光。

等到二人登顶之时,如此那汪长老便面色更加铁青,狭长目光扫过楚升,鼻孔中冷冷哼出一声,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

楚升也是对这所谓尺木山大长老观感不佳,更是不会搭理这老混球,便自然在山顶自处走动着。

当然,也未有多久,那三两山上弟子便已然登来,便一前一后,领着楚升望山顶一处居落而去。三山十三峰虽然关系颇近,但各属门派,毕竟皆有私密,四处游逛之时自然也有主人带领,以免撞到些门派私密,便是不敬。

三山不似十三峰那般小门小派,自是名山大派,门下也是弟子云集,便是山上宅落,楚升所见乃有数十所之多,也常见尺木山子弟习剑练武,三三两两,高谈阔论。又哪里像是龙首峰,门下子弟凋零,只有大小猫三两只而已。

楚升一边好奇的打量着,一边不禁问道:“山上子弟便是有多少在?”

这倒也不是什么隐秘,与他并行领路的那弟子便答道:“我尺木山门,乃有子弟四百二十又三人,外加仆役等等,约有五六百人之多。”

“可有详述?”

那人便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方才应答道:“期间乃是有内门子弟一百五十六人,核心弟子一十七人。”

“长老如何?”

“山上便有五位长老,乃是执事堂汪可容汪长老、护法堂郑不渝郑长老、传功堂叶知命叶长老、礼祀堂坚自曜长老、百宝堂厚沅然长老。”

楚升听在耳间,便一一点头,心中暗道,若是如常,当是由那礼祀堂坚自曜长老相迎。

相比于这各个长老的名讳,楚升倒是更加在意的是尺木山自身的门派架构,龙首峰若想要发展壮大,那门派架构自然是要好好设计一番,尺木山便也是可做参考。

言语之间,却已然是到了叶知命的居所不远处。

那弟子便随处遥遥一指,口中道:“叶长老便是居于此处,楚掌门即是前来拜访,乃可自去。”

楚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有些面色古怪,回头看了这弟子一眼,不禁道:“你却不是在戏耍于我?”

却是那居所位于山顶偏阴背阳处,日头照射不到,便是一日间见得阳光也不得多时。而院落更是古旧破烂,屋顶更是破出一个大洞,顶上碎瓦零散不看,院墙周遭也是杂草横生,一眼望去分明就是一个废宅。

“知命公乃是宁州武林宿老,更是贵山山门传功长老,岂会居住在此处破落所在?”

这话说得,便是那弟子都有些面色赫然,无奈答道:“在下自然不敢戏弄楚掌门,叶长老正是居于此处。”

“可是个中有所私密?可否讲来?”楚升目光一闪便凑近而来,不着痕迹的从袖中取出十两银子,塞在这弟子手中。后者面色微微一变,终究是还是难免困于金银之物,悄然收在袖间,细声道:“掌门大人多与官府相近,叶长老本也并无他言,但在数月之前,却因此和掌门、大长老之间起将争执,由是便失了心。”

楚升面色默然,数月之前,当是在大战玄冥二子之后。

“再者,近日叶长老护镖而归,丢了持剑手臂如此,便只如是废了。”

“纵是如此,知命公于尺木山上数十年,不曾有功劳,也有苦劳,怎地便如此薄凉!”

“这个”那弟子四处看了看,这才小心答道:“叶长老声望过高,又与掌门、大长老意见相左,若是以往自然是动不得。只是持不得剑,几如废人,也自然有了由头”

这个由头,自然是废去其传功长老身份的由头。

无论是何门何派,这个位置都是及其重要的,因为最直接与门下子弟相处,非是掌门心腹不可为。叶知命之前性子淡泊,那尺木山掌门自然也不好拿下,只是即起争执,又断了右臂,如此那吴谨侗自然要乘势而进。

“传功堂中,便是也有几位执事为这位子四处奔走,想来成命下来就在这几日。”

楚升便笑,脸色发冷,深深的看了那破屋烂宅一眼,摇头道:“如此,便兔死狗烹?”

“也非是如此”那弟子又道:“若只是如此也不至于此”

“更有一事,惹得掌门与诸位长老不满。”

他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嘴,目光瞅着楚升,后者也是在心中晒笑一二,又取出十两丢去。

那弟子收在怀中,这才眉开眼笑的解释道:“便是那叶长老乃是以二十四路知命剑法闻名于世,但这剑法却仅仅传于膝下弟子,也仅有前一十二路剑法,后一十二路始终不曾外传。”

“由是,诸位长老便多有逼迫,叶长老始终不应,惹怒了掌门与多位长老”

第九十二章:不平

望着那两人离去,楚升回头看了看眼前破败的屋宅,心里亦是满怀感慨,而对那未曾见面的吴掌门,却也更加是嗤笑不已。

为何叶知命不曾愿意献出完整的知命剑谱,却也还不是那吴谨侗掌门已失了在叶知命心中的人心。而此时却不想着去弥补,竟妄图以强权的方式去压制,偏偏叶知命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这又如何能得以功成?

有如此一掌门在,这尺木山的命运,在楚升看来则是飘渺难测。

摇了摇头,楚升抛去心中诸多想法,便是退却了两步,拱手行礼间高声道:“知命公,小子楚升前来拜访。”

他立在门外,持礼恭敬,半弯腰身,不曾有丝毫怠慢。

等到院门“咯吱”一声声响传来,他这才收起了礼,直起了腰身,抬眼便见到了那打开了院门的老人。

距归城分别也还未有十数日,而面对眼前这独臂老人,楚升竟有种不敢相认的感觉。

那一头黑发已然尽皆白霜,原本精气聚在,不见苍老的面容此刻布满了皱纹。而那佝偻消瘦的身形最为瞩目,却是身穿着粗布短褐,右肩空空荡荡,衣襟之上还有几处污秽,更是显得格外扎眼。

那曾经名震宁州武林,威名赫赫的知命公,竟是落魄至此。

纵是如同楚升这般面厚心黑之人,也不禁鼻头一酸,急忙上前几步,搀扶住眼前老人,悲切道:“知命公,何以竟至如此啊。”

虽是陷入而今境遇,但叶知命那份气质却依然仍在,乃是笑着摇头,左手抓住楚升的手臂摇道:“本是江湖中人,何必如此作态,若是让人看见,岂不是会嗤笑你君子剑好似女子般哭啼。”

楚升小心的搀扶着叶知命往院中走,一边却正色答道:“在下见得英雄落魄,乃有所感,又何来耻笑。”

“你啊你啊”叶知命任他搀扶着淌过院中乃至齐腰的杂草,走到一地碎石瓦砾的堂中,面上的皱纹都舒展般笑着道:“不必如此,日头也总有升落,又岂能事事如意,不必为我悲伤。”

“我曾有言:知命何忧,便当如是。”

楚升只是摇头不语,扶着叶知命在首位坐下,自本要落座,却见到另一座位上已满是尘埃,他也只是稍微顿了顿,便面色如常,坦然坐下。

叶知命只是看在眼中,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笑意,也不点破,恍若未见般。

“那吴掌门如此待知命公,实在凉薄!”楚升坐下之后,便肃了颜色,语气发冷道:“有闻他曾也是宁州武林翘楚俊杰,而今执尺木山牛鼻,未曾想竟是一难以容人,心胸狭隘之人!”

“而尺木山竟毫无一人仗义执言者,上下近五百之数,皆是鼠胆之辈!”

他这话便正是无礼之极,叶知命脸上神色莫名,似是在怀念,似是在遗憾,好久才道:“掌门他本性不坏,只是走错了路子。”

顿了顿,他收敛了神态,一边笑着摇头,一边道:“你也不必如此激昂,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我这个当事之人都没甚言语,你却是兀自不平什么。”

楚升却摇头,执拗道:“晚辈受您师恩,自然胸有不平。”

“江湖当中不平之事多了,那你可要总有愤愤之意了。”叶知命神态和蔼,本是欲劝楚升将心思放的淡泊些。但楚升却义正言辞道:“既如此,那晚辈也将执您所赠剑,愿了却江湖不平事。”

这倒是宏愿了,还来的堂皇正当,便是叶知命一时之间也不知应当如何再劝了,虽是心中欣喜,但却也生怕楚升性子如此激昂,便是日后会反送了己身。

“如此,我也不劝你了,只是一切事都且要量力而行。”

楚升自然是应下,便又与叶知命在堂上叙话,一段时间后,却是瞧见外头日头渐渐西落,不觉已到傍晚。

他便起身抱拳,正欲告辞间,却突然听见院中传来一个嘹亮的嗓门,乃有一人吼道:“老家伙,你的晚饭到了。”

叶知命面色淡然,朝着楚升点了点头,温和道:“且去罢,日后不要再来尺木山上寻我。”

眉头微皱,楚升心思通透,自然明白叶知命话间的意思。现今叶知命与吴掌门之间多有冲突,后者以势压人,楚升若是常来拜访,必然会因此得罪了那吴掌门。以龙首峰的体量,自然无异于以卵击石,楚升还会身陷囹圄。

他正要说话,却又听到那声音隐隐不耐,肆意的吼叫道:“老家伙,耳背不成?若再不来,那这东西便喂狗去了。”

叶知命面色不变,便张嘴刚要说话,楚升却已然是怒气勃发。

当时是,叶知命来不及阻止,楚升乃右手持剑,剑眉倒竖,步履沉稳迅疾,如猛虎下山般,一身不容侵犯之气势尽发,自步出厅堂,越过院中杂草,径直来到院前。

那却是个壮妇,正拎着篮子,面有不耐之色,口中还犹自骂骂咧咧。

楚升乍然而出,目光落在其人身上,便犹如刀剑加身,惊的这壮妇连连退了几步。俄尔才反应过来,面有疑惑问道:“你是山上哪位子弟,竟敢来此处?”

楚升不答,壮妇禁不住他目光如刀,避开了视线,强撑着壮胆似叫道:“你且别嚣张,敢来这里,便已是坏了掌门意思,等我到掌门处告你一状,便是有你好果子吃的。”

楚升面色发冷,语气犹如数九寒冬间冰雪,一字一顿道:“且将篮子掀开,让我瞧瞧。”

“你你小心”

壮妇话说到一半,却听见了长剑渐拔,机括声响。顿时她便如同被掐住了嗓子的鸡鸭般,面色更是煞白,有些发抖的掀开了篮子上覆遮尘布。

楚升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期间,却只见不过尽都是些表皮沾灰的馒头,兼有些嗖冷剩菜,寻常更是喂猪狗所食之物。

那怒火此刻乃是难以抑制,登时冲脑而出,楚升刹那间便红了眼,握住剑柄右手蓦然发力,口中厉喝道:“贱妇,何敢辱知命公耶!?”

长剑而出,剑光便如虹直取壮妇项上头颅,那后方却传来叶知命急急的叫声,“且住!”

后者便立在院中杂草间,厉声喝道:“她也不过只是听命于他人,又何以痛下杀手?”

剑势乍然而至,剑身却犹自嗡鸣不断,剑刃更是距离那壮妇脖颈不过毫厘之差,惊得那壮妇浑身颤栗不已,双腿更是抖的好似嗦糠。

叶知命缓缓行来,一字一顿道:“我曾交代予你,此剑上有人命二百五十四条,其中无一是无辜者的鲜血。而今便要在你手中,留下一条无辜者鲜血不成?”

楚升面色变幻不定,咬牙许久,终究是目光恨恨的收回了长剑。

“且回吧”叶知命看了那壮妇一眼,又转向楚升道:“此事与你无干”

“晚辈亦曾有言!”楚升摇了摇头,看向天边晚霞,掷地有声道:

“愿持手中剑,了却不平事!”

第九十三章:伸张

心性即表,楚升乃收剑前行,却非是下山,而是径直往尺木山掌门处所在而去。

叶知命立在原地,任是他心念淡泊,面对楚升而今为事,心中犹自难以平静,目光深邃的望着那一往无前,渐行渐远的身影,便是依旧放心不下,只得长叹一声,快步跟在后面。

楚升面色发冷,气势汹汹,一路行来,便也是惹得诸多尺木山子弟瞩目。

有几人便是见他面生,又气势生冷,有心想问,但却也心悸那份气势在身,不敢面抵其锋芒,只是匆忙去寻门派高层。

未几,便有一位执事堂执事领人而来,遥遥便喝道:“足下乃是何人!?持剑横行山顶,意欲何为!?”

楚升怒火不减,步履不停,大声喝道:“胸有不平之人,乃为了不平之事而来!”

“立即止步!”那执事被楚升这回话气的面色发青,厉喝道:“否则莫要怪我以刀剑相加!”

楚升由是不言不语,只是持剑闷头而行,不把他警告的话语放在耳中。

当时是,天色未暗,周遭在山上清修习武之人本就繁多,兼得有此事发,便引得围观者乃有数百之数,在一旁挤得满满当当,也不拦在楚升前行之路,只是伸长着脖子围观吃瓜。

这番场面,那执事更是下不得台,当下一声怒喝,勃然怒气间便猛然拔剑上前。

而他长剑正面迎击而去,及至半途之中,楚升却才右手一动,无忧长剑嗡鸣而响,剑若惊鸿,去若雷电,一剑便自格去执事剑身,劲气震的他拿捏不稳,险些长剑脱手,更是丢了大脸面。

只是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找回场子,楚升手中长剑已经如同流光般一转,赫然架在了他肩上,森冷的剑身激的那执事脖颈间飕飕发冷,上下唇抖着,兀自装作硬气道:“你你可知这是在何处?”

这话,等于白说,围观的数百子弟更是憋笑不已。

期间,却也有两个面目青涩的少年,立在诸多弟子门人之间,遥遥看着眼前一幕。

其中一少年,便是更显年幼,乃是附耳在年岁稍长些许的少年耳边悄声道:“刑师兄,这人方才使得乃是师傅的知命剑法。”

那姓刑的师兄略略点头,望向楚升的目光隐隐有所担忧,也回声道:“宿师弟也看出来了?那出剑一式,乃是第五式剑招‘秦筝何慨’!”

年岁稍幼的宿师弟便点头,又有些疑惑道:“我们何时有了一个师兄?”

“这这尺木山山上不容你放放肆。”

听着这人结结巴巴的话,楚升更加懒得理会,便只是开口道:“且问你,那吴掌门居所何处,带我寻他。”

这执事正要说话,却蓦然有一声怒吼自后方传来。

“何处宵小!胆敢于我尺木山门放肆!?”

与此同时便有一人飞身上前,手上剑行似雨燕斜飞,直取楚升而来。

这剑势来的精巧迅疾,楚升不得不挥剑相格,那剑身离了执事肩上,后者顿时慌不迭的逃将而去。

楚升本也就全无动手杀人之意,当然是全然不在意,但那执事却自以为是死里逃生一回,又见是在数百弟子眼皮底下如此狼狈,心中更恨,便高声叫道:“郑长老,且不可放过这厮啊!”

由是楚升便知,这来人自是尺木山护法长老郑不渝。

长剑相接,劲气相撞,楚升便首当其冲吃得一记暗亏。

郑不渝年岁更长,内力亦是雄厚,楚升却修炼混元功也没得太多岁月,便是无从抵对,被那劲气冲撞的胸口发闷,手臂更有些微微的战颤着。

但还不待他缓过来,又见那剑势似燕飞掠,翻滚迅疾,又刺点而来。楚升急忙挥剑相迎,火光四溅之间,郑不渝手中长剑处处不以正面相对,只往斜出走边门抢杀,更逼得楚升步履退却连连,手上应接不暇,险象更是环生。

眼见又是一剑自边门刺入,楚升慌忙以二十四路知命剑法后十二式剑招应对。先以一式“惊风白日”相阻,后转入“百年忽遒”而进,先掠虚招逼人,声势赫赫。果然郑不渝面色一变,不得不疾步退身,把臂回转,手中长剑似飞燕急返,迅速在胸前画圆,一式“抱虎归山”欲挡剑招。

只是不曾想,那剑招似是迅疾而入,却忽而斜转而去,竟是取侧肩往点他右臂。

这剑招巧妙,郑不渝也不曾想到,面色微微一惊,手上动作却是也不慢。那长剑剑势转柔,手腕一翻,劲气通过脚、腰、肩、肘、腕直接贯到三寸剑锋,随即乃有剑芒微现,直接拨开了楚升的长剑,递出一记“探海取珠”,竟是瞬间转却了劣势,反倒直接把控全局,占得主动。

“剑芒破甲”楚升面色更慎重了几分,直感觉对方剑势更甚更疾,翻滚杀逼,处处杀招尽显,剑芒接连绽开,如迅雷激闪,骤然加速,掠向楚升。

楚升不得不抿着心神,手上剑招也是蓦然一转,由知命剑法变换为养吾剑法。倒也非是前者不高明,只是对方剑芒乃现,剑剑如流光,锋芒吐露似电芒般令人难以招架。

而楚升未至破甲,再以知命剑法相对,比迅疾不及,论飘渺无用,乃是会误了自己。但养吾剑法却讲究以剑招成剑势,剑势堂皇而成,以势摄人。则对手想要破剑招剑势,便会如与君子相对,气势自低,内力损耗与力道速度皆弱。

养吾剑剑招平淡,但气势却油然升起,犹如巍峨山岭,剑势自成,自抵雷霆。

但终究是内力不足,楚升以养吾剑招自守,仅仅守得却难以进攻,更甚面对如此剑势,常常不免乃有缺漏,便被剑芒扫来,破去了衣襟,带出了鲜血。

郑不渝面有赞叹之意,手中长剑虽去势依旧,但却避开楚升的要害之处,一边口中道:“这剑势堂皇,有君子之意,想来你也不是歹人,不知为何来我尺木山闹事?”

楚升死死撑住相守,乃口中大声喝道:“在下为讨得一公道而来!”

“讨甚公道?”郑不渝面色更奇,不禁问道:“可是我尺木山有弟子加害与你?便且说来,我必为你伸张!”

“非是为我,在下便是为一宁州武林英雄人物所受不公而来。”

“这又与我尺木山何干?我山中弟子恭敬守礼,更不多从游江湖,我山门更是名门正派,谈何加害宁州武林英雄?”

楚升便冷笑,手中剑势蓦然再变,这一变却是又变作柔绵似水,剑光似如泼水,细细密密,护住周遭。

“此事你做不得主!我便是要与贵派掌门对话!”

郑不渝心中不悦,怒道:“我为山中护法长老,如何做不得主!?”

他手上剑芒更疾,吞吐不定,但楚升的剑势却绵绵无尽,自有柔劲,那剑芒陷入其中,便被纠缠化解。这般情况也是让郑不渝面色惊奇,压下心中不满,接连尝试尽皆如此,于是更加新奇,便是道:“这是什么剑招?为何从不得见!?”

楚升不语,死命守住剑芒,不让其欺身而近。

郑不渝按捺不住,于是道:“你告知我,我便带你去寻掌门,如何?”

楚升眉头一挑,剑势画圈,收剑而立,扬声道:“成交!”

第九十四章:不渝

楚升回答的这么快,便是郑不渝也稍微愣了一下,目光在楚升身上停留片刻,忽而笑着收剑道:“你这家伙,却是诱我入套啊。”

但他话虽然是这般说的,却也并不恼怒,对眼前这年轻人更加赞叹,同时对他的来意也满是好奇。周遭又有诸多弟子驻足围观,他身为长老之尊,话已出口,自然不好食言,干脆也大方道:“既如此,那我便为你寻来掌门,就看看你所说连我都不可决断的事又是如何。”

郑不渝转过身,目光随意便落在了之前那执事身上,点头道:“且去为我寻来掌门”

后者面色一滞,他之前被楚升将长剑架在肩上,丢了大脸面,原本还等着郑不渝好生教训教训对方,自己也还找回些场子呢,心里便更是有一百个不愿意,犹豫道:“郑长老,这人来历不明,怎地可让他随意便见掌门。”

楚升由是便笑,收剑入鞘,立在当场便有难掩的君子洒脱之意,款款道:“在下乃是龙首峰掌门,便前来拜会贵山掌门一回,如此不知可否?”

郑不渝也有些意外的看了楚升一眼,见他面色温润如玉,心中更加赞赏,由是催促道:“你且也都听见了?那便速去,别在这里磨蹭。”

执事满腹委屈,却只得是往寻掌门而去。

周遭山上弟子,倒也听见了楚升的话,便也有不少人指指点点,三两之间交头接耳道:“龙首峰那位新任的楚掌门?”

“斩金刀客的楚升?”

“瀛洲吟游客口中的君子剑?”

一人奇道:“不知他又为何登山拜访,还口中直言为伸张不平而来?”

“我等门下便有何不堪事?”

那宿姓少年便目光中满是钦佩羡慕,抓着自家师兄的袖头道:“邢师兄可听见?他便是最近声名鹊起的君子剑!”

而与他的兴奋劲相比,邢师兄却面色更加慎重,甚至有些担忧,语气顿了顿道:“这位楚掌门所言之事,恐怕不好做啊。”

“师兄知道是何事?”

邢师兄便点头,猜测道:“师傅便曾与此人一同行镖,当是有所相识。他一峰掌门前来山上拜会,也应当是去见师傅的,这样说来,便必然是为师傅之事前来。”

宿师弟也不由得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后突然道:“邢师兄,师傅进来,颇受有不平。”

“我知道”那邢师兄面色不变,冷静的点头。

后者又道:“我等为师傅亲传弟子,这些时日便一直都只是装聋作哑!”

剑眉皱了皱,邢师兄依旧冷静,但语气也不禁沉重了几分,道:“我等只能这么”

“不是的!”宿师弟突然打断他的话,还带有几分稚嫩的脸上满是严肃,“我们可以做的。”

“那也起不到作用,还只是会招来掌门责罚!”

“那又如何!?”宿师弟挺着胸脯,义正言辞道:“便是如此,又当如何?”

“都只是徒劳之功,你听不明白吗?”邢师兄也微微动怒,许是心中也有羞愧,语气不禁重了几分。

“因是徒劳之功,所以便无动于衷吗?”宿师弟抿嘴咬牙,目光直直与自家最是敬爱的师兄对视,直看的对方难以承受,便不由得移开了目光。

“邢师兄,你太冷静了,但一切事情都不是仅仅以理智行事便可以的。”宿师弟说将此话,将目光移开,落在了静立养神的楚升身上,突然道:“待掌门前来,师弟我欲仗义执言,不知师兄以为如何?”

邢师兄难掩震惊,目光惊却的落在师弟身上,但见他年岁又小,身材又矮小瘦弱,便是才刚刚只到自身肩膀而已。

但这铿锵的话,却真真切切是从眼前这位宿师弟口中说出的。

而那边,郑不渝自然是不可能呆呆的等着掌门前来,便是先却问道:“楚掌门,便真当得是英豪君子啊。”

楚升这会儿自然掩去了锋芒,闻言急忙躬身行礼道:“郑长老抬举晚辈了,不必如此称呼小子。”

“哦”郑不渝更加满意,便捋着长须笑着问道:“楚掌门可有字?”

“年龄未至。”

男子二十冠而字,楚升年岁不及,自然无字。

“既如此,那我便也托大,叫你一声楚小子如何?”

“当然无碍。”

楚升这般有礼,郑不渝自也是点了点头,便凑近低声问道:“楚小子,你最初的剑法,便是用的叶老家伙的知命剑法吧。”

楚升抬眼看了这眼前老者一眼,嘴唇动了动却默然无语。

郑不渝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只是道:

“你小子闹事的目的,我自然也早就已看出,掌门行事却当真是有所差池。”

楚升不为所动,淡淡问道:“既如此,郑长老为何全当泥塑,不闻不问。”

“嘿,你这小子。”郑不渝哼了声,险些揪下一根胡须来,“我倒是好言相向,还为你去寻掌门来,你却在这里笑我只是泥塑菩萨,胆小怕事。”

“此事我也多有劝说,但掌门近些年来,便愈发刚愎自用,他人所言,但有相驳,便斥责为邪说,处处以门派百年大计压人。就说这事,我刚劝不过两句,掌门便说:‘我这是为门派百年大计,你这样反对,可是要向全派上下谢罪的’云云。”

楚升略微松动,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其实他很想问,你这样对自己一个外人说自家掌门的不是当真是没有问题的吗?

但其实这也看得出来,尺木山山门之中,便是高层都有些离心离德了。

“若你能以外人之姿劝说得了掌门,那也应当是极好的。”郑不渝言语当中,也有些忧愁。

似是感觉因此乱了心性,郑不渝不禁摇了摇头,转换话题问道:“对了,你那最后所使的剑法可有来头?”

楚升如实答道:“乃是太极剑法。”

“太极剑法?”郑不渝皱眉想了想,却自然是未曾听过,随即又好奇的问道:“我那剑芒锋锐,可摧金断石,本来便总是对方剑势何等密集若雨,我也自可一剑破之。”

“只是剑芒入你剑势,便飘荡无从所依,像是在水中而行,四处不着力,四处却皆都是被力包裹着,便纵然是左冲右突,也难破剑势。”

“如此这一记剑招,又是何剑招?”

楚升便摇头,诚恳道:“非是剑招。”

郑不渝不禁被他这话气的有些吹胡子瞪眼,愤愤道:“你小子却如何拿这话诓骗我一老人?”

“的确并无剑招”

“你”郑不渝气急,正要说话,却听见四处传来喧哗,他扭头看去,便见到人群分开通道,乃是有一人身着红衫,面沉似水般走来。

第九十五章:群嘲

此人气度不凡,目光锐利,视线所及之处,那诸多弟子无不低头避目,他又缓步行来,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径直朝着楚升走来,语气不咸不淡道:“你,便是那龙首峰新任掌门?”

言语寡淡,也同时是眼高于顶,目光里有掩不住的轻视。

楚升心中平静,即没有被人轻视的愤怒,也没有面对此山门之首的惊惧,只是平淡如水,口中平静,恭敬答道:“晚辈既是龙首峰现任掌门,楚升,此厢拜见吴老前辈。”

这一身君子气势,不曾咄咄逼人,却也非是那般容易被人压制的,却好似水流般,任是吴谨侗有千钧威压,都维持本质,直让那一番压人气势都落在空处,也让他心头不喜。

“汝父可是回头剑楚丰?”

“正是”

“他与我相识,便也有旧”吴谨侗点了点头,面色似是和蔼,语气也温声了几分。

只是这前一句话音刚落,不待楚升反应,他却当下把眉倒竖,乃突然拔高声音喝道:“便是他在我面前,也要做小!你却又是个什么东西,来我尺木山放肆!?”

此厢端的是声势逼人,当下便有周遭数百双眼睛投来,任是楚升也额头隐隐见汗。

吴谨侗来时未曾驱散周遭山门子弟,便自然是打着这厢主意,他如此对待叶知命,而后者又为传功长老,在弟子见威信极大。便是吴谨侗本人,在门下子弟间那威信也有所减损。而此厢数百弟子俱在,他当下若是怒退楚升,那威信自然大涨。

也当真是温室花朵长大,不曾亲身历经江湖,便是思维也简单到可笑,打着些小心思小手段而已。

众目睽睽之下,楚升便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兀自归于平静,当时下也是不卑不亢道:“晚辈自然不敢放肆,只是见有不平,便欲讨得一个公道而来!”

他字句铿锵,却又语气颇快,吴谨侗来不及插话楚升便已闭了嘴,直拿眼睛望向他。

如此,又有数百双眼睛望来,这却也是将自己架在火上,也是退却不得,总不可能在门下如此多弟子面前,直接不接话茬吧。尺木山毕竟也是名山正派,若是对楚升的话视而不见,顾左右而言他,才当真是威严扫地。

心念转了几圈,吴谨侗便只得硬着头皮道:“如何你且说来。”

楚升便笑,目光深深看将他几眼,忽而转过身来望向众多尺木山弟子,突然放声问道:“诸位,知命公大名,可有知晓!?”

这话一出,吴谨侗心中便是咯噔一下,目光中隐隐有压抑不住的愤怒。

但周遭弟子的反应却是更大,那七嘴八舌言语便是响起,汇聚成一起宛如身处一道道声浪海潮当中。

知命公大名,乃是尺木山一块响亮的招牌,又是众弟子的传功长老,最与弟子们打交道多的便也是他了,当下众人如何不识的,如何不知晓。

楚升抬眼扫过周遭数百人,忽而抬手下压,声潮渐息间他运起内力,声似雷霆喝道:“知命公耶,乃是我宁州江湖宿老!武林间首屈一指的英雄人物!”

“然今日我曾拜访,却见知命公居于破屋碎瓦间,院内草木疯长及至腰身!其居所又地处背阳,一日连日光也见不得多时这些,尔等可知!?”

周遭静悄悄的,此刻夜幕已落,便是山风掠过,呜呜作响。

天边月光,明亮洒落,落在山顶,披带银纱。

“每日便有一贱妇持篮而至,言语折辱,篮中又皆是些冷馊饭菜,乃是猪狗所食,尔等可知!?”

不少弟子面有愧色,面对楚升言语更加是无地自容,更有心中感念叶知命恩情弟子,便是有隐隐的啜泣声随风传来;纵然是不多了解,也不受恩情者,听闻此言心中也多有羞恼愤怒。

正是年少青壮时,便多有热血上头,一时数百人即是愤慨不已,只是引而不发,一边静待楚升而后言语,一边将那道道如刀似剑的目光投向中央——那里,站着的是吴谨侗。

“其人身处尺木山二三十载,便是不曾有功劳,也有苦劳!”楚升言语带有哽咽,当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但尔等尺木山乃是名山大派,竟是因其折去持剑右臂,便要如此待他!?此是何理!?”

“不通情义,不念恩情,尔等便是与禽兽何异?”

当着数百人的面,便是驳斥这些几乎猪狗不如,若是一个不好,当真便引起哗然,楚升自然走不出这尺木山,一人一剑都足以将他削得连骨头都不剩。

但楚升有此底气,其一乃是他站在道义的制高点,去谴责众人,堂皇正大,所有人均皆无从反驳,无言以对;其二,乃正是因为尺木山是名山正派,便也是知道义,明廉耻的,是是非非众人还是有所分辨的,心中便有羞耻心,知道讲道理。若是些魔道邪门,且给楚升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做出群嘲这样的举动,那些人只懂得用手中刀剑作为至高无上的道理。

“放肆!”

身后,吴谨侗声似闷雷,一双眼紧盯着楚升,面上有压抑不住的暴怒,呵斥道:“此是我尺木山内事,你一外人如何来的资格插嘴!”

“既然做得,便由不得人说吗!?”楚升更是不怵他,丝毫不退让的反问道。

然而这世间,总有很多事是做得,但是说不得的。就如同这一事一样,悄悄的做了,便是也不曾有太大风浪,人人皆默然,视若未见。但楚升却在众人面前说将出来,便如同是将他们遮羞布扯开,众人俱都是赤裸裸相见,当下自然是羞耻不已,也才会哗然至此。

“掌门!为何如此行事,便是置我等于不仁不义之处!”

忽而,人群中有一个不怕死的弟子,便乘着夜色叫将起来。

这一人呼喊而出,便引得数百人同时呼喝,有一人领头,便众人齐齐开声。

一人便是喊道:“如此行事,实在不妥,便也是实在自毁长城!”

“这是在自损我尺木山声名,何其忘恩负义之举啊!”

乃是声浪滚滚,惊起山间宿下的飞鸟离林,掩住了那呼啸山风,声势惊人,震的吴谨侗脸色变了又变。

这些弟子都拼命的喊着,大声的谴责质问着,便好似这样就能够洗脱他们自身视而不见的罪责。

第九十六章:下山

声势已成,楚升便收回了目光,笑着看向吴谨侗,看他那张脸变得阴沉好似能滴出水来。

从一开始,楚升便是没有打算和这位传说中的吴掌门讲道理,论道义。他自身武功不及对方,相比又是后辈,便是底气不足,就算是讲这些,也是要在实力对等,身份相仿的基础上。

既如此,那便只能发动起人民群众的力量了。任是吴谨侗身份再高,武功再强,他依仗的终究也还是眼下这数百位尺木山弟子。楚升的话他可以不听,但数百位弟子的呼声,他却不能不视而不见。

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吴谨侗压抑着愤怒,便是两腮的面皮都在抖动,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这厮究竟是何居心!”

楚升笑了笑,便也凑近了一步,待他附耳而来时微微低头在他耳边,却突然大声吼道:“在下却是为一颗公心!”

说着,他环视一周喊道:“这本是贵山山事,但在下也不可视而不见,决不可让英杰人物如斯落魄!”

“纵然因此得罪贵派,在下身死命消,也在所不惜!”

这话大义凛然,却是建立在假想尺木山为此报复于他的基础上,这自然是为自己铺后路了。

果然,便不断有此起彼伏声音响起,开始时三三两两,后来却连接成片,皆是道:“我尺木山乃是正派,怎会因此怪罪楚掌门!”

“此事,我尺木山绝不会为!”

楚升的目光便又转向吴谨侗,后者耳朵都被楚升突然嗷的一嗓子震的生疼,愈发是厌恶眼前之人,又如何会应答,自是权当未见。

但眼下门下弟子喧嚣不已,事后自然可以好生处置,但眼下却不得不要平息人心,因此他也只得振臂解释道:“我乃掌门!便有一言”

虽受众人质疑,但掌门威势还在,他一出声,声势便是渐渐平息。

“非是我尺木山不愿善待叶知命,只是他享我山中资源,却为人慎独!那手中藏有二十四式知命剑诀,始终不愿上交,以供门下弟子共享修习,故而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自然是甩得一手好锅,更是拉了所有弟子下水,以显自己一片公心。

有此一言,众弟子又该有何言?掌门是为门下弟子谋福利才如此行事,他们若是谴责,便是忘恩负义;而若是抛却这番好事,不顾那二十四式知命剑诀,他们又做不到

由是于此,数百弟子尽皆无言。

当时是,那混杂在众弟子之间做托掀起波澜的宿师弟便有些发急,不停的望着自家师兄,恳切道:“这可是要如何是好?”

却是他方才便不顾一切要动,被邢师兄劝下,乃是混杂在期间负责煽风点火。

但这会儿,着实是不好办。

就算是楚升也还能站在道义的制高点去抨击,但却也不会有太多尺木山弟子赞同了,因而这已然关切到他们自身的利益,一切便全然不可这么客观了。

楚升此刻也是如此,便是被吴谨侗用此言堵住,一时不知应当如何破局。

后者自然得意,脸上便露出笑来,把那目光四处扫视,所过之处周遭弟子均是低头心悦诚服,此事眼看便要就此压制下来似的。

而将将正在此时,却有一声长叹飘悠悠的传来,吴谨侗目光一缩,正见到叶知命苍老的身影渐渐行来,月光之下那苍老的身躯显得格外瘦弱。

门派上下,共谋其人自创的剑法典籍,却不巧正主到来,所过之处的尺木山弟子无不羞愧低头让行,连目光也不敢与之相触。

叶知命即将行来,楚升便要上前去迎接,但刚走过数步,却已然见到有一少年自人群中奔出,搀扶着叶知命左臂,又有一年龄稍长者落在后面,却回过头来,朝着楚升略略点头。

在来人搀扶下,叶知命便缓慢行来,后一人亦是当面行师礼,叶知命只是略略点头,此人便恭敬跟在一侧,一同往楚升,也往吴谨侗当面走来。

是他吴谨侗使得下作手段至此,他自然碍于再见叶知命,便是那老脸也不禁有些赫然,目光有些不自然的移开,僵着未曾开口。

叶知命站在他身前,便是细细的看着,看那熟悉的身姿相貌,一一与往日并肩同行的少年相互映照,脸上不知是怀念还是遗憾的表情。

他二人,自小却曾就是师兄师弟,打小玩伴,不意竟已至此等境地。

时间总归是能带走一些东西的,包括情义,也让叶知命越发认识不得眼前这打小的玩伴了。

许久,他悠悠的目光转回,这才出声道:“事既已如此,我便会与我两位弟子一同离山而去。”

吴谨侗没有回答,一直偏开着目光,始终不曾正眼去看叶知命,也或是心有羞愧吧。

等了片刻,叶知命又长叹道:“这剑谱,便权且交予你。”

如此,吴谨侗才僵着脸扭回头,第一眼正视叶知命,语气淡淡道:

“可!”

沉默,长久的沉默后,叶知命才似是方方听到一般,由是点了点头。

楚升便上前,一言不发的从怀中取出剑谱,交到了叶知命手中,后者执在手中,右手大拇指摩擦着毛糙的封面,眼里感触万千。

吴谨侗却没这么多的感触,只是微微挑眉,语气不悦道:“如此剑诀,不传山门内子弟,却传予外人。”

楚升没有开口,而是默默站在叶知命身后,正好便与那弟子并肩。

叶知命好一会儿才道,“你可知,我如何不愿将剑谱交给你?”

“私心作祟!”

“”

这话当真是呛人,饶是叶知命也老脸无奈,又有些寡淡的笑了,突然开口道:“你知道那二人是玄冥二子吧?”

吴谨侗没有答话,权当未曾听到。

“他们二人,实则为寻丢失的拳谱而至,这亦是你所为吧。”

楚升也是悚然一惊,吴谨侗却是面皮抖了抖,僵硬答道:“不是”

“只是未曾想拳谱到手,却在临末的关头丢失,由此不知所踪是否?”叶知命继续问道,这一回也不等吴谨侗回答,便不停歇的继续道:“但二子寻来,又不得不有所应对,因而方才号召三山十三峰门人,下山应对如此是否?”

“当是时,你亦是刻意支开我是否?”

“我不知你在说甚!”吴谨侗忽而咬牙暴怒,突然出手将剑谱抢在手中,丝毫不待便扭头往回走。

叶知命看着他的背影,只是道:“你不该支开我,便是让我死在战中,才是归宿。”

吴谨侗的脚步顿了顿,却始终没有答话,也没有回头,由此渐渐离开。

总有时间如流水,冲刷的人间世事人非,但总有天边一轮月,千百万年始终如旧。

当夜,楚升伴着三人,踏有月色下山。

第九十七章:传功

下得尺木山,伴着幽幽月光,立在山野林木之间,才更觉得天下之大,而己身渺小,于叶知命而言,更加有种无处可去的怅然。

楚升便极力劝解,一力相邀叶知命归于龙首峰上。

如此,那邢师兄,宿师弟都有心动,叶知命终究是想了又想,视线落在楚升脸上,见他满脸恭敬,语切诚恳,终究是想了又想,也还是点头同意。

如是,四人转归龙首峰,楚升更是寻将那老仆,细细叮嘱,后者不得不忙碌起来,便是去做些晚饭,待端上桌来,又急匆匆的去烧水准备。

楚升此刻也才后知后觉,自家峰上,的确是要到了请些奴仆的时候了。

峰上弟子们也闻讯而来,纷纷前来拜见,楚升自也是将他们一一介绍给叶知命见过,复又打发众人离去。等到用过餐后,楚升正要恭敬告退,却听见叶知命突然淡淡的开口,便是道:“且留下来,随我饮些温酒。”

楚升点了点头,亦是自无不可,峰上虽无美酒,但简单的酒水却也是有的,他便亲自去取,温酒于上,二人坐在石桌前,观赏着夜间明月,一边煮着酒水,随意谈论着些寻常事情。

话语说过一番,楚升便是突然举盏而起,面色愧疚道:“师傅,今晚是弟子莽撞了”

一句师傅,让叶知命愣将许久,好一会儿也才同样举盏遥遥一对,便仰头饮下。

虽未多说,但是那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

他一只手把玩着杯盏,眼神里有释然,也有种宽慰的感觉,安静的坐在那里,沉吟许久。

楚升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终究是按捺不住又道:“还请师傅于峰上留下,便是由弟子以报师恩。”

“若如此,谨侗必不会善罢甘休的。”

“纵然是弟子不为此事,他又会放过我不成?”楚升毫不在意,反而是格外的平静道:“其人心胸狭隘,我在尺木山如此之多弟子面前动摇他威信,想来便是早已经对我恨之入骨罢。”

“所以纵是此事这样收尾,我也无话可说啊”叶知命扶着膝盖笑着道,楚升大闹一通带来的结果并不算和美,但却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而楚升担着这样大的风险去做此事,叶知命心中便是也只有感慨,并不会责怪他好心办了坏事。

“只是,尺木山势大,你不惧吗?”

“弟子心中无愧,又有何好惧?”楚升便是坦坦荡荡,说来也是中气十足,倒是让叶知命好一番无语,滞了滞才道:“你武功不足,难以护佑门人,又如何承受尺木山之怒?”

楚升本想以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糊弄过去,但叶知命显然没有这么容易打发的,那目光烁烁,看的楚升渐渐低下头来,沉默许久才梗着脖子道:“这也不能作为弟子视而不见的理由”

他言语慷慨,英气勃发,叶知命眼里有满载着的欣赏,也似乎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似的,当下将后续的话语都伴着酒水咽下,站起身来直接往里屋中去,一边头也不回道:“跟我来”

楚升不明所以,也就乖乖跟在身后,却见叶知命已然先一步入将期间,便在床上盘膝坐下,见楚升走来,面色平静,微微点头间和颜悦色道:“坐上来,褪去上衣。”

楚升一一依言,便赤裸上身坐在叶知命前方,随即便是感觉后方的叶知命并指而出,指端劲气十足,点在他后背天宗、曲恒穴位,楚升浑身便是一松,叶知命的话也适时传来:“放开心神,切勿提动内力。”

旋即不待楚升反应,他便扬起了手臂,单掌拍在楚升百会之穴上。

瞬间楚升便感觉到头顶按住自己百会穴那张手掌掌心,似是汇聚着炽热强大力量,便是笼罩着他暖洋洋的,精神也不由得放松着。然而不待他有所准备,突然便有源源不断的内力注入楚升头顶,朝百会穴涌去。

他最直接的感觉,便是头皮几如针刺一般,近乎本能便有所反应,突然叶知命蓦然吼道:“放松心神!”

楚升便强忍着异状,保持体内内力不动,而那些内力涌入百会穴当中,带来的便是温暖的感觉,如同溪流般,沿头顶朝身体各处经脉涌去。

内力汹涌浩荡,而楚升自身经脉却有些承载不得,因而内力游走之间也不免对楚升经脉带来刺痛的伤害。持续的痛感不间断的涌来,楚升死死的咬住牙不敢有所异动,他心中也明晰,这是叶知命在为他传功,自己若有异动,则内力会反扑而去,不仅损伤自己,更会倒涌归叶知命体内,足以要了那老命。

沿经脉流动,内力一路将行而过,汇聚在楚升丹田气海当中,便也不太安分,只在其中翻涌起来。又有更多内力涌入,气海当中便更加鼓荡冲突,越来越猛烈起来,仿佛有无数只猢狲在期间翻腾倒转,四处踹打一般,楚升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脸上豆大汗如雨,面色却发红发涨,显得古怪之极。

这内力却也不如水流,非是顺流而去,但凡传功,还要防止随时有可能的内力倒流回返传功之人体内,引起反噬。叶知命此厢也并不好受,虽不曾有楚升那般剧烈的感触,但内力抽离,便如同人得病,病去抽丝般。他那本就斑白的长发更加憔悴如雪,脸上也苍老多得几分,只是一双眸子依旧锐利,如同黑夜中烨烨发光的烛光般。

楚升从未觉得时间流逝的如此缓慢,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一样,这难以忍受的痛苦好像漫长无期。他的精神时而恍惚时而迷蒙,眼前三分实景,三分便闪过郝山居白雾,一幕幕如同走马观花一般,搅得他意识浑噩。

便正值而此期间,乃是突然感觉那一直按在头顶百会穴的手掌移开,突然又击打在天宗、曲恒穴位,楚升便只觉得浑身一刺,精神随之一紧,整个人蓦然紧绷了起来。

“运转内功,不可让内力肆意。”

楚升也是觉得四肢百骸之中都是无可发泄的力气,气海中都是翻腾的内力,他当即跳将下床,顺手便将“混元功”使将出来。自引气入田而起,转入日月合辉、灵气冲天等等,乃是出掌如风,如同巨浪排风,气势恢宏。而他更觉内息游走全身经脉,极是顺畅。

而到得最后那移山填海,归于独步降魔之时,楚升那全身内气已是到了不可不发一刻,他便是纵起风转流云,身似鸿雁跃出屋门,心中默念口诀,“始天地未分,无有万物,唯有混元氤氲之气,浑然一体,气息无穷!”

落地之际,他便是陡然双掌凌空拍出,浑身真气随之而动,倾泻而出,掌间气劲流转,刚猛无匹,一旦出招就气势宏大。那气劲似有波涛,蓦然拍在院墙之上,便且听到“哗啦”一声,一整面刚修缮不过多时的墙壁便均都是轰然倒塌,烟尘滚滚而起。

第九十八章:感言

劲气外延,可破铁铠甲胄,是为破甲之境。

如此划分武功位阶境界的规则,自然非是天定,而是那海外三仙山之上的高人所传而定。

这虽然模糊仅是轮廓,但也的确是起到了大致定位的作用。

感受着内力鼓荡不定,楚升立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却面色愧疚的转身回房,进得期间乃是将双膝一弯,竟是跪在了地上,语气哽咽道:“弟子多谢师傅传功!”

内力递传,风险极大,损伤亦是极大。

那气在则精在,如有一些垂垂老矣之人,但却依旧鹤发童颜,面色红润,大多是精气俱在,如此才有得延年益寿,病疾不侵。而乍然失气丢精,轻则萎靡不振,体衰气弱,重则血气上涌,喷血暴毙都是有的。

叶知命这番年龄,又丢了持剑的右手,最后唯一能够依仗的就只有这一身修炼了二三十年的内力,如今大半传予楚升,那衰老的身体能否撑得住都还是个棘手的问题。

“何必如此”

慢悠悠的声音传来,三四字词之间还夹杂着几声咳嗽,楚升双目含泪抬头,也就见到叶知命满脸疲惫的从中转出,望着楚升的眼中满是温和的笑意,步履之间还有几分颤颤巍巍模样,便是手脚发软,一时站都有些站不稳当。

楚升急忙起身扶住他手臂,始终弓着头泪眼涟涟。

叶知命只是退出手臂,用手抓住他的手背,目光中始终带笑,温声和气道:“我已是老了,留却这些内力与我也无大用”

“非是如此”楚升眼眸发红,摇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应当如何说起。

有这雄厚内力所在,便无病所侵,若是往后无忧,叶知命命至耄耋之岁当是无碍的。

而今所见,乃真的直如风烛之年的老人一般,寿命便凭空减了不知几多之数。

但这话,楚升自然是说不出来的,总不成说:若是有内力在,您老还能多活几年

这话可就有些不敬了,非是他君子之言。

只是他话虽未尽,叶知命也懂他的意思,因而撇开这话勉力道:“你是一派掌门,身兼重任,又因我之事得罪尺木山山主,想来日子必不会安稳,还需增强内力以求增进,好应对风浪。”

“我这一生无子,真正能称得上兄弟的便也只有你父一人。那一战我本就心中几多愧疚,若是你又因我而死,又要我怎能安心度过余生?再者,我一生仗剑而行,得罪的人也有余百数,这一则更是风险。”

“我已无从所依,右臂折于宵小手中,便是他们来寻仇,我又何以抵挡?所谓的余生终究难以安然度过,但有你在,也只有你强大起来,也才可以为我遮风挡雨。”

这话,强项的叶知命平白自然不会宣之于口的,想他一个江湖宿老,对人说这番话,自家脸面都自是踩在脚底下一般。而且,楚升叫他一声师傅,这话却表明他身为师傅需要依仗徒弟

然而面对楚升,他也还终究是说了,究其原因,还是不希望楚升太过内疚,便是拿来安慰他的话。

楚升不是个诸事不明的人,当下便慨然道:“师傅且放心,有弟子在前,便是万般灾千般难,也为师傅遮挡!”

叶知命点了点头,自是信极了楚升,不然也不会做下这样的决断,微微点了点头道:“有你叫我一声师傅,便是值得的。”

他脸上已有疲惫之色,楚升便不再好搅扰,于是送返他睡下休息,自己却心思澎湃,难以安眠。

踏着夜色,他来到峰顶一处偏僻巨石上,立于青石上,遥遥眺望月色,直有一股气涌在胸间,让他忍不住想要长啸一番。

自家山门,他又是掌门,便想到做到,胸中劲气勃发,对月清啸而起。

声响传荡而出,在月色之下,林木之间摇曳,遍响彻于三山十三峰间。

等到胸中劲气渐消,他回身落石,欲返回房中,却突然听见不远处有响动,乃是有一人转将出来。

楚升面色平静,便笑着拱手相问:“之南,怎地未曾睡下?可是有心事?”

叶知命在尺木山有两位亲传弟子,其一便是此人,邢之南。

当时是在尺木山中,楚升怒斥山中弟子,他便在其中自发的作托,起到了领头的作用。在那种人数众多的情况下,往往有一人领头,那么许多事都可以操作了。他们两人这等于是在暗地里唱起双簧,将整个尺木山弟子都诓在其中。

面对楚升笑言温语,邢之南却不为所动,只是面色肃然,视线落在楚升脸上许久,方才开口道:“师傅将内力传予你了”

他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楚升面色愧疚,叹道:“此事是我之过!”

他没有辩解什么,只是干脆利落承认下来,和聪明人打交道千万不可用些小功夫去搪塞什么,他人一眼都可以看穿的事情,那么便有错认错,有一说一,免得被当场拆穿,遭人看扁。

楚升这么痛快的承认过错,面上的愧疚是掩不住的,纵是邢之南心里淤塞的不行,却也不知要怎么开口苛责了。

半晌,他才摇着头缓缓道:“如你这般人,若不是真君子,必是最小人。”

楚升便笑,面色如常,反问道:“既如此,之南以为我是何等人?”

邢之南不去接这个话茬,只是又道:“即已入得峰上,有些安排便还请明言。”

“此事倒也不急,过些时日,宗门便有武馆弟子入山,彼时会有宗门大典,便定下这些琐事。”

“也可”邢之南望了望月亮,和楚升一边往回走着,一边又道:“我还有一问,尺木山之事不会这般轻易了解,不知掌门可有想法?”

“没有想法”楚升看着月头,只是摇头。

“”楚升这么坦然,当真是让邢之南有些气结,不禁言语也重了几分,怒声问道:“既如此,这便是要置我等于何地?置恩师如何?”

楚升也不退让,在峰顶突然站定,邢之南扭头望来,便见到他神色坚定,语气铿锵道:“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若有折辱,当为我先;万般刁难,当为我受;千钧之压,亦不退让!”

第九十九章:摘录

他这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反倒是让邢之南为之一震。

君子剑之名在前,楚升淳淳君子之名已陷入为主,便是邢之南也有些动摇,那目光沉默着在楚升身上停留,俄尔才收回,待楚升走近,他突然又开口道:“还望你能说到做到,便不负君子之名。”

二人都是毫无睡意,便在峰上闲逛,楚升便为他说起峰上之事,如褚之鸿,景子梅二人虽不在峰上,但楚升都一一说来,为他介绍。邢之南也时不时插上两句,有些感慨些道:“尺木山山门势大,弟子众多,便是也并不如你这般师兄师妹间融洽。”

“如我与宿师弟这般,为师傅看重,收为亲传弟子自然是一条出头之路。”

“外门弟子足有三百多人,乃是大多居于山脚,只有少部分家中捐有钱财,才会入得山腰修习,捐钱更多才可到山顶修习。而山顶平日里便大多是一百五十六位内门子弟练功场所,然而若想入核心,要么是捐的钱财上万,要么真正天资聪颖之辈。”

“山门过大,弟子过多,规矩也多,一板一眼皆有管教,彼此之间的关系也颇为生疏,倒是没甚人情味。”

楚升点了点头,附和道:“彼此情况不相同,倒也是正常。”

“便是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且说来。”

“我欲求尺木山武功典籍以阅,之南可愿教我?”

这话一出,当下四下都陷入了静谧一般,邢之南面色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问道:“不知是意欲何为?”

他出尺木山入龙首峰,是得了尺木山掌门吴谨侗首肯了的,但若是将尺木山的武功私下外传他门,性质便是有所不同了,已然有些反骨二五仔的趋势了。这也是各处山门大忌,一旦传扬开来,他邢之南的名声必定尽数被毁。

楚升也是从之前的谈话中,看出这是一个务实之人,这才愿意将这话说出,不然换作一个心中正气十足的家伙,当下恐怕已经翻脸不认人了。

“且不必担忧”楚升面色如常,毫不在意的往前走动着,见邢之南滞在原地,又冲他招了招手,等他满心疑惑愤懑的上前来,这才又开口道:“我亦不愿陷你于不义之地,必绝不传一分半毫于门人,己身亦是绝不修习。只是我欲创设武功,便需要多览典籍以阅。”

邢之南只是嗤笑不已,武功又哪里是说创设便可以做到的,无不是需要沉浸其中,领悟极深才可以得之。

如这番,非是如叶知命这般江湖宿老不可为。

当然也有些特例,诸如那吴谨侗之兄,十五岁便想要在父辈的基础上,创设新的拳术拳法。

后人只是知最终功败垂成,但这终究只是吴家一家之言,其人未曾入外景之境倒是真的,但那拳法究竟有没有成功创设,却也还要两话。

想到这里,邢之南也不禁有些疑惑了起来,楚升也不遮掩,好不羞愧道:“既然之南不信,那我就权且展示我所创设的拳法一二。”

说着,他便拉开拳势,将四十八式简化太极拳法演练而出,其动作沉稳,姿势含蓄,出拳之时衣袖作响,劲力浑厚掀起阵风骤起,收拳之时也有神意悠然,乃是静待邢之南评价。

后者也不禁有些哑然,目光瞪大的看着楚升,好一阵子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叹道:“我本以为宿师弟已是卓越之辈了,未曾想掌门也有这番天资。”

之前,他从未称楚升一声掌门。

楚升只是笑,面色丝毫没有半点愧疚模样,又道:“且看这掌法!”

不待邢之南反应,他便蓦然提劲飞身上前,袖袍蓦然一挥,右手并掌而出,雄浑气劲已起。

那一招一式,刚猛凌厉,每每一掌打出,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声音,周遭落叶被劲风吹散至周身三尺之外,其势便是威风凛凛,神鬼辟易。邢之南见到这一幕,眼神也不禁是一亮,四十八式简化太极拳法不具根骨所在,虽然惊艳,但却又太多抱憾之地,但这混元掌却气势十足,已经非是一般功夫了。

“若是如此,我便是信了”邢之南长舒了口气,语气间有掩不住的赞叹道:“掌门有此惊世之才,龙首峰如何不大兴。”

楚升收掌而立,只是温和笑着,也并未说其他,那邢之南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便拉着楚升道:“且随我来,宿师弟自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在内门之中多接触些武功典籍,想来应当是有所记忆。”

宿师弟,便是那宿容景,这少年方有十二三岁,便被叶知命慧眼识中,选做亲传。

他也有多天资,但兴许是年岁尚小,心智不全,做什么便都是贪多不求全,习练知命剑法半途中,又总是去修炼内门的一些其他功法典籍,结果往往导致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几番都是有些稀松平常。

匆匆来到院落旁,邢之南兴冲冲的去将已经睡下的宿容景,倒也不和他说个中缘故,只是催着他将记得的尺木山内门典籍都摘录下来。

后者从睡梦中醒来,师兄催促在前,也不得不打把冷水洗脸,就着烛火一一将脑海中的记忆摘录。

这一摘录,便只是等到了那月落日升,晨光洒在峰上,才停下了笔,终究是打着呵欠忍耐不住的睡下去了。

邢之南便也就取出一沓沓纸张走出,交到了楚升手上,双眼也是熬的通红道:“此处乃有武功典籍一十七本,好教掌门以观。”

楚升接来一一翻过,见到上面笔记清秀,只是最初几页也还算数,越是到后面,便越发是潦草了起来,最后还有颇多的涂改,一张纸被用毛笔画的有好几多处都是漆黑墨团。

这是宿容景熬得惨了,楚升抬眼见邢之南也是面上有掩不住的疲惫,也是宽声道:“倒是幸苦了”

“无妨,只是希望掌门早日有所思路。”邢之南并不在意,只是顿了顿面色却还有几分犯难。

楚升便笑,且让他跟来,由是便在房中将这一沓沓手稿一一翻阅过,暗暗记在心中,随即当着他的面尽数烧毁,语气真挚道:“之南也且放心,我乃是言出必行之人,必不让你难做。”

他如此坦然相对,邢之南面色稍有愧疚,抱拳致歉道:“是我以小人之心”

“不必如此,这份担心,都也是人之常情。”楚升按下他的手,温声道:“你也是疲惫一夜,且先去好生歇息吧。”

等送走了邢之南,楚升便将房门反锁,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脸上不由得掠起笑容,随即这才躺在床上,闭目缓缓睡去。

第一百章:寻常(加)

醒来之时,已是在正午时分。

用过午饭,楚升便也就寻来了邢之南,便将教练杨瑾儿几人的任务交给了他。后者虽然几多推辞,但楚升可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处处管教这群小家伙,劝了又劝后者也只得赶鸭子上架去了。

而楚升则对外宣称是自身钻研武功,但实际则是往峰顶偏僻处去,确认无人之时,才闭目养神,平复心境,脑海中回复想起在郝山居之中所得。

那一十七部典籍,倒也还勉强作数,楚升便就此从郝山居取出三项法门。

其一,便是那暗器手法,自是名为:“满天花雨掷金针”。

这门不过仅仅算得上是一门使劲手法,说来倒也是并非名声远传,但却是《射雕英雄传》中洪七公所创。彼时,为应付欧阳峰、欧阳克叔侄所训练的蛇阵,洪七公从黄蓉缝制衣服的举动联想到可用满天花雨的手法掷针刺蛇,进而创出这套暗器手法,教给了黄蓉。

因而,这手法也不过是犹如昙花一现,经此一役,便再无显露。

楚升几番思量选定它,倒是因为这门手法目前极其的适合自己。

那金蛇锥法其中最为顶尖的一项,也是有名为“漫天花雨”,所求效果便与这“满天花雨掷金针”极其相似。但锥法当中语焉不详,楚升始终不得要领,而后者更巧能带来灵感,更甚还足以让楚升更进一步,上探到蛇锥锥法最顶尖的手法。

其二,则是那金蛇剑法,这独门武功自是不必细说。剑招诡异多变,凌厉无比,犹如金蛇出击般,正与蛇锥相得益彰。

楚升名为君子剑,但他却本人并非是个醇厚君子,总有阴翳一面。如此,他便需要另一个身份,这应当是个性子乖离,正邪参半之分,也好让他据此行事。因而,这一身份的各项武功都也应当配齐,以免将来为事之时暴露自身明面上的武功。

金蛇锥、玄冰蚀掌、旭日阳掌,外有金蛇剑法,则应当是差不离十了。

若是可以,楚升倒是更想一步到位,直接习来《独孤九剑》,便是大可谁人都不惧了。

只是毕竟不从所得,也是无奈之举。

当下,最先习得乃是那名为“满天花雨掷金针”的暗器手法,其上倒也有详细的记载,劲气分布、迸发姿态、明手暗手之法门,都是一一详尽,楚升本就习练金蛇锥时有所基础,习练来也并不生涩。

值得一提的是,这门手法所发钢针,乃是一手可抓二十余发,纯熟之时左右手齐发,共计五六十发钢针上下,便是群伤敌众,也是极佳。就算是应对一敌,面对半百之数的钢针袭来,恐怕也是不好受。

当然,钢针数目过多,故而不可破护体罡气,但金蛇锥却是可以,楚升在心中估摸着,便是等到他修炼纯熟,以这番手法运起金蛇锥的“漫天花雨”,恐怕也是足以双手齐出,八锥同进吧。

另则,便是那醉拳。

《书剑恩仇录》中,有一人物名为大苦,乃以醉拳同陈家洛“百花错拳”过招,隐隐有不落下风之势。但这倒也不值得细说,之所以选择这门拳法,不过是因为凭作添头罢了。当然,这个中却也藏得其他心思,这个只是却也不便于细说了。

只是修炼醉拳,楚升遇到的困难却要比前者难上不少,饶是说醉拳并没有“满天花雨掷金针”那般大的威力,但问题却在于这拳形拳意之上。这拳形乃是模仿是醉汉酒后跌跌撞撞,摇摇摆摆之姿,而拳意则实际上是形醉意不醉。

楚升本就并不好酒,又何从知道醉汉醉酒模样,他依葫芦画瓢做出的动作也是百般古怪,反倒空有架子。而更别提拳意了,想要明悟形醉意不醉的程度,那么最起码要先醉过方知,楚升本就是个约束自我性子的人,这拳意更是丝毫不入其门。

“这倒是还需要我醉上一场不成?”楚升摇头好笑,倒也并不太过在意,这门拳术的修炼并不急促,时间还很宽裕,因而可以暂且放下。

如此这番,都不必赘言,只是且到了那修炼金蛇剑法之时,楚升却也总觉得多有不便。照着那剑法秘笈上剑法,先是一招一式练去,进由金光蛇影,转自蛇影万馈等等,每每起伏转折,刺打劈削之间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收剑盘膝细细想了一阵,脑海之中倒是突然掠出了那郝山居中奉有的一把金灿灿长剑。

脑海当中的不解登时便有所明悟,这剑法乃是要配合金蛇剑而动,原本那些看上去绝无用处的招式正是全然为金蛇剑所设。那剑尖两叉既可攒刺,亦可勾锁敌人兵刃,倒拖斜戳,皆可伤敌,比寻常长剑增添了不少用法,先前剑法中甚不可解的种种招式,用在特异的金蛇剑上,则会尽成厉害招术。

“如此看来,也还是有些想当然了啊”楚升不禁摇头苦笑,这一茬当真是没有想到。

但毕竟囊中羞涩,楚升也是没有办法,只是以寻常长剑来习练时,却也总觉得有几分怪怪的,他目光便在周遭寻来,找到一根尖端分叉的木棍,权且当作长剑来用。

直到夕阳将落未落,楚升这才转将回去,远远的倒也还能听到几个小子呵呵哈哈的声音,他便走入练功院堂。然而,那迎面却见到原本嘱托的邢之南都在挥舞长剑习练知命剑法,而如宿容景、杨瑾儿等都更是满满干劲,谁都不敢懈怠。

就连那最是会偷懒的杨凌,最好耍滑的洪境泽,都老实巴交的一遍遍习练枯燥的武功。

目光微转,楚升看到叶知命白发苍苍,便是坐在一把放在堂门正中央的椅子上,苍老的目光时不时扫过众人,这数人便更是打起精神,有些耍滑的也不敢有小动作了。

叶知命名声在外,有此名师宿老管教,便是威信十足,寻常人又哪里有这番境遇。而便是偷奸耍滑的,被叶知命眼光一扫,都是不敢有半点小心思,真的是比楚升起到的效果还要大。

而另一方面,楚升也是十分乐得看叶知命这般惬意。

让这位老人安享晚年,也是楚升的愿景。

第一百零一章:老奴

日子静谧,又过得数日,连邢之南与宿容景都融入到了山门当中。

事实上,面对一群年岁不大的小子们,宿容景倒是非常容易和他们打成一片,而邢之南则是期间年岁最长的,甚至是比楚升还要大上三四岁。因而,越发熟悉后,他自然也是不好拿大,只是越发将其余众人当作弟弟妹妹一样看待,对杨瑾儿等人的容忍度,比楚升还要高上不少。

山中岁月过得飞快,不知觉之间已有月余而过。

这一日,楚升照常练功完毕,返还房中,一夜平静,月凉如水。

夜间,他忽而感到夜风发凉,竟是吹的他有些瑟瑟发抖的感觉,于是便起身关上门窗,又继续躺在床上睡下。

一整晚,却并未梦到郝山居,意识反倒是模模糊糊似是在极地一样,冻得他无意识的瑟瑟发抖,裹着床被蜷缩成一团。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整个人赤身裸体在极地寒冬间行走一样,从头皮到脚趾,每一寸肌肤似乎都透发着寒气。

在这样意识飘渺之间,他却突然听到耳边似乎有人在呼唤着自己,一声接着一声,急切而颤抖着。

有些费力的睁开眼睛,楚升只是模糊的看到眼前似是立着几个人影,他头脑混沌一片,无意识的挥着手,有气无力道:“还不睡下都都在我这儿作甚?”

这话说完,眼前模糊的几个人影却并没有离开,而楚升也是已然感觉到自身的不对,那浑身冰凉,一时间竟然是连气力都提不起来,说将一句话还要缓上几缓。

他正有些懵懵懂懂发怔之间,却突然听到其中一个人影叫道:“师傅来了”

随后,众多人影便让开,一个人影有些急切的走来,便将手搭在他脉搏上,一股暖流便涌入楚升体内,很快又散将开来。紧跟着,这人苍老的声音便传出,却是道:“体内寒气肆虐,有股内劲四处横行,真切是难办!”

一人问道:“这可要如何是好?”

那声音的主人没有太过犹豫,片刻之后已然是下定了决心,道:“我需为他传功,尝试驱散或压制寒气。”

又有一人上前激动道:“师傅不可,您之前已为掌门传功一次,且不可再行传功!”

那声音道:“我意已决,莫要多言!”

楚升忽然一个脑袋一个激灵,意识恢复了些许,虽然头脑依旧是冻彻的厉害,但眼前终究还是看的清晰了,便费力一把抓住了坐在床边的人,有些艰难道:“师傅不必如此,我并无大碍。”

那人正是叶知命,他扭头正见到楚升说话间喷吐寒霜,便发问道:“这般寒毒爆发,是源于那玄冥二子吧?”

楚升沉默了片刻,也还是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便是我的因果,合该我来处置。”叶知命有些强硬的说道:“你万万不可因此出事!”

楚升点了点头,却也坚决不愿同意,只是坚持道:“此事我自有主意!”

说着,他更是迫不得已拿出掌门的权威来,让邢之南等人将叶知命带走。后者自然是不依,但传功这事,必须是要有双方放开心神配合的,楚升若是执意不愿,谁也强迫不得他。

等到人都被赶出,又被楚升交代去烧些热水去了,房中便留下了那老奴一个,他皱眉望着楚升连眉间都结出了点点寒霜,突然出声道:“玄冰蚀毒第三波的爆发,凭你而今的内力抵抗不得你不该赶走他的。”

楚升便笑,浑身瑟瑟发抖,只感觉每呼出一口气都似乎是在带走自己体内最后一丝热量般,让他不禁裹了裹床被,但却也都好像是冰块一样,这种由内之外的寒气,让他无法依靠外物取暖。但毕竟也权且当作是一个心理安慰也好,楚升倒是没有细细计算,因而未曾想到那七七四十九日爆发一次的寒毒便是在今夜到来。

当初在客栈之中时,他本来也以为那门“赵客缦胡缨”的运功法门,已经彻底制住了寒毒爆发。当日寒毒与阳毒齐齐爆发,真当是*****一样,彼时寒毒藏于肾俞穴之中,而肾主黑水,这肾俞穴作为肾的俞穴,自蓄积肾脏寒湿水气。

所幸有这法门将寒毒自肾俞穴引出、走巨骨穴、赴手三里穴、进阳溪、入中渚穴,便将寒毒锁在左手穴脉之间。

再有,那阳毒则是被藏于肝俞穴,肝生心就是木生火,肝俞穴主为散发肝脏之热,乃有火气自在。而法门运行内力,便是将阳毒从肝俞穴导出,往天泉、入侠白、过尺泽至内关入劳宫,将阳毒锁于右手穴脉之间。

寒毒阳毒齐发,都自可消弭,楚升因而心中便也一直有所猜测,“赵客缦胡缨”之法门,应当是为引导疏通体内各处筋脉穴道间的淤积异种内力的法门。而今,寒毒第三次爆发,便是愈发强烈,直如前两次的总和般,楚升也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这运转法门之上。

当然在这之前

他面上带有薄霜,笑起来也有些僵硬,但却依旧温和爽朗,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一样,只是安静的看着眼前的老奴,喘着寒气慢慢道:“第一次寒毒爆发当时是你救得我罢。”

那老奴没有反驳,只是安静的望了楚升一阵,才缓缓点头。

聪明人之间对话,遮遮掩掩反倒不美。

“既如此,又不知在下又当如何称呼你?”

老奴依旧弓着腰身,脸上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苍老的目光在楚升身上停滞着,俄尔才道:“名姓都随往事过去了,掌门何必又要深究什么只是,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

“既然掌门心中早有想法,为何一直按下不表?”

“我又岂会做那般蠢事”楚升笑着摇头,一边忍不住的寒咳几声,忍耐不住的搓着手掌呵气,可呵出来的也是寒气,起不到什么作用。

“你我都是聪明人,何必在这里打机锋,便有一说一吧。”

楚升沉吟片刻,旋即开口问道:“自我记事时起,你便在峰上了但而今把话说开,想必你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既是如此,为何愿意一直在我峰上为奴为仆?”

“因为一些往事罢了。”老仆思绪似有些飘渺,目光透过楚升似乎看到遥远的过去,好一会儿才又道:“不知掌门而今又当如何处置?老奴便先将话说在前头,我习练的功夫,倒是并不适合化解寒毒。乃是事半功倍,还有大几率出些差池。”

“我知道”楚升点了点头,心中当然是铮亮,若不是这老家伙在原主人第一次寒毒爆发的时候出手,结果一不小心导致内力冲撞,直接弄死了原主人,楚升也没机会来到这个世界。

说起来,还要谢谢这老家伙呢。

“这事我也不依仗你。”楚升一边苦苦忍耐,嘴唇微微有些发抖,上下牙床不由得相合打颤,但却依旧压抑住,徐徐道:“想来,你也不是为护佑我楚家而来的吧。”

老奴脸上便有莫名的笑容,只是轻轻摇头。

这倒也是在楚升的意料之中,世间又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这老家伙若是有心要护住他楚家,那自家老子也不可能下山走上一将,就直接将己身百八十斤都交代了。

“那便是为这山峰而来”

他此刻心若明镜,已然是有所猜测,却也并不说透,反倒讲起价来,“你于山上居于多久岁月?”

“当有半百了吧”

楚升默然,这就是说,眼前老家伙在当初三山十三峰未立之时,恐怕就已经在落龙山脉之中了。

“彼时我孤身于茫茫落龙山脉当中,渴饮溪水,饥食野果,日月不知数,渐渐连言语交流能力也退化了。”老奴说着,反倒起了兴致,他挥起那破旧袖袍一甩,房中却有一把木椅凭空而动,被无形的内力拉扯着落在他身后,正正巧巧不偏一毫,不差一厘。

老奴便堂皇的坐在上面,目光始终颇感兴趣的望着楚升没有移开,一边说道:“便有一日深秋,汝父在山间遇到了我这个野人。他这人,虽是莽撞性激,但却也是个正气十足的人,又怜悯我口不能言,年岁已高,便待我颇善,同我言便愿让我随他归峰而去。”

“彼时我未曾答应,但他反倒是锲而不舍,每隔三两日便必定为我带来些吃食酒水,慢慢引导我重新捡起言语,褪下野性回复人性。”

“但日月渐过,天气渐寒,他却每每面有担忧之色。便也一日下定主意在酒水中下药欲图迷晕我,但我知晓他是担忧我熬不过寒冬,于是也就乘势而行,同意随他返峰而居,直至而今。”

三言两语说完,老奴又细细问道:“不知掌门以为如何?可是因我未曾救护楚老掌门而有所痛恨?”

“你也是聪明人,怎地却总是问些糊涂问题?”楚升笑着指着他,毫不在意道:“一啄一饮,自有天定。岂是寒冬,便是地龙翻滚,山崩石裂,想必你也是承得住,我父倒是多此一举了。而后你归峰而居,也不过是择一居所而已,这又也算不上什么情义,怎好苛求你暗中援救呢?”

老奴脸上的皱纹于是舒展,神色渐松,楚升只是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底暗笑不已。

这老家伙虽然问的是态度坦然,自认为也不欠楚家什么似的,但他既然问出这句话,便自是有放不下的缘故,想必他心中也自觉地有所亏欠,只是不愿在楚升面前暴露而已。

只是,一切事一是一,二是二,楚升倒也不和这老家伙客气,便直接了当道:“只是过命的情义没有,但居于峰上,平静数十载也多少合该有所表示吧?”

老奴面上的表情滞了滞,有些无语的望了楚升一眼,“掌门号称君子剑,怎地倒是如一商贾般斤斤计较?”

他倒是本来想説,那我也伺候了楚家数十载啊

只是他虽然人老,却也还是要些脸皮的,这话也是轻易说不得出口。

楚升毫不在意,这会儿寒毒一波强似一波,他强撑着对话,口齿也有些不清晰了,囫囵道:“一是一,二是二,你这般年岁,倒是不曾想着将一身衣钵功夫传下?”

老奴更是不禁发笑,他也是看穿了楚升,听得出他话里间有几分赖皮和调笑的意思,因而心里也不觉得负担,只是乐呵呵的站起来身,语气间带有某种戏谑的意思似的,笑着道:“掌门,且不说你而今尚不入我法眼,便是有这一天,我修炼的功夫,你想必也不愿意修习的。”

“如何说法?”

摆了摆袖,木椅被劲气推移着直归原处,他于是上前,俯身在楚升耳边说了那么句话。

楚升面色一滞,饶是冻满寒霜的眉目也不禁抽了抽,古怪的望了望这老家伙,只得是面目僵硬的苦笑不已,更加不知说什么是好。

老奴浑然不在意,退了下去,立在原地突然又道:“掌门,这对话便也到此为止吧。再拖下去,那寒气入得肺腑,便是你自有法门,也是难以处置吧。”

楚升低头咳了几声,又听见了敲门的声响,杨瑾儿的声音传来,却是热水已经烧好。

他望了眼老奴,见他要出门而去,便缓缓问道:“不知以后,应当如何待你?”

楚升不用敬语,便也就说明了态度,老奴心思通透,自然明白,头也不回道:“一切如常便是,心有此念,何必再问。”

身形依旧佝偻,那如柴的双手背负身后,房门便在他跨出一步前自然大开,倒是吓得门前的杨瑾儿一跳,皱着秀眉呵斥道:“你这老奴,怎地在这里?”

他也只是面色如常,笑的和蔼,满口着回应着:“掌门留我交代了些琐事”

说完,他也不等杨瑾儿反应,便踏入院中,抬头看那一轮明月,嘴角不禁掠起笑容。

“这人倒是与他那憨厚父亲相比,更是个有趣的人。”

心中如此想着,他收回目光,便也正看到叶知命静坐在院中石桌前,邢之南和杨凌自去抬热水入房内,洪境泽和宿容景倒是立在他身后。

叶知命那兀自按捺平静的目光直直望了过来,左臂却是微抬,朝他举盏道:“我们两个老人,可愿在这月色下,饮这一杯温酒?”

老奴满是皱纹的脸露出了笑容,也就背着手上前,在叶知命对面坐下,抬起酒盏举起,和叶知命相对,笑着道:

“我等便在这里饮将一番,且待掌门传来佳音,度过此劫。”

第一百零二章:奔走

木桶在前,热气腾腾。

待邢之南与杨凌二人退出去后,楚升便掀开了床被,径直跃入其中。

“赵客缦胡缨”所载法门运转起来,便牵动四处流窜于经脉的寒气聚拢。

事实上,这却已经是之前以法门将寒毒从肾俞穴之中引出的功劳。若是寒毒依旧藏于肾俞穴,日日积蓄寒湿水气,此番必定愈发势大,更加是一番不可收拾的局面。

这法门的确高明,一缕内力就如同是蛛丝般缠粘,寒气一旦被携裹,便是再也无法挣脱。只得是被动的一路跟着返归中渚穴,那一缕“赵客缦胡缨”衍生的内力也是继续封在穴位之间,便将寒毒重新锁在左手穴脉之上。

这些种种,因为之前便有经验,因而行进的倒也是并不艰难,只是左手寒气依旧四溢,反倒是略微有些僵硬,便被楚升浸泡在热水里慢慢缓和。

他闭目片刻,突然扬声道:“之南且进来!”

石桌前对饮的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老奴便放下了杯盏,站将起身,笑着道:“掌门吉人自有天相,我等倒是无故操心了。”

说着,他便朝叶知命微微躬身,道:“适才逾越了”

叶知命眼睛锐利,当然也看出这老家伙的不寻常,但却也说不上来分毫,看不出深浅。因此心中纵是有所疑惑,却也只得是微微点头致谢,而后舒展了眉,让邢之南上前。

后者也有些期待的上前叩门,便被楚升唤入其中,他此刻面色已经渐渐恢复,温声道:“无需担忧,我已经无碍。”

邢之南也是放下心来,问道:“掌门有何吩咐?”

楚升微微闭了眼眸,腾腾热水散发的水雾弥漫,将他脸上表情也遮掩了几分,但却听到他缓缓开口道:“那日大战,三山十三峰都有门人长老乃至掌门下山,想来他们与我相仿,寒毒爆发也应当是在这几日光景。”

“你便与门下子弟,各去三山与其余十二峰一一拜会,只说我可压制寒气,若是各山各峰有人寒毒爆发,可来寻我。”

邢之南一愣,随即欣喜,未曾想到楚升竟然还有把握去压制他人身上寒气。

那日大战,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自然知道三山十三峰有多少好手陷在其中,又有多少好手身负寒毒而归,因此对中原武林一直都是心有敬畏。

若是此事成,楚升君子剑的声名,他龙首峰的声名,便是自此在三山十三峰之间大大打响,不再是个平白没甚存在感的小门派了。

急急应下,他自是欣喜万分的转身出门,先将此事说予叶知命听,而后便领着几个小家伙就夜色下山,匆匆直奔各山各峰而去。

这一夜,自然并非只有龙首峰这般热闹,三山十三峰之中,便也多有门人寒毒爆发,有人早早抵御不住,直接被寒毒侵入五脏六腑,自此消亡了性命。有些却还硬生生咬牙撑着守住命门经脉,但若不是有长老掌门施展内功辅助御毒,或有些灵草奇药相助,便只等他们被这第三波寒毒越发侵袭加大,也终究是难逃内力枯竭,依旧难逃一死。

又有些极少数内功深厚的长老掌门之类,便甚至足以压制寒毒。但这也不过是挨过了这一劫,待到又一个四十九日度过,第四波寒毒爆发,则又是在劫难逃。

寒毒七劫,藏于肾俞,若不能将其逼出这黑**位,寒毒只会虽日月渐长,越发强盛,一波胜似之前总和。当今天下硬生生熬得过七劫的,不过只有一个姓燕的,只是天下四剑侠之一的燕不凡,又岂是谁都能如他这般强横。

因此,邢之南等人的报信,便等于是救命。

而救命乃如救火,能救下多少人,自家门派便承下多少人情。所以他更是迫不及待,又将杨凌、宿容景、洪境泽各自分出,彼此分头行动,匆匆来到一峰一派,便急急忙忙交代下去,不待对方说些场面话,也不等他们表态,便自是转去下一门派。

一门一派皆过,这却是重新又踏上了那尺木山。

三山及其余十二峰,共计一十五门派别,他们四人,一人也要跑三四门派,因而当然没有多余时间滞留。故而,邢之南只是在山脚放开了内力,放声大喝道:“龙首峰门人,拜会尺木山此处执事!”

是夜渐深,他突然一声喝响,惊起飞鸟阵阵,更是将许多山脚弟子惊起。

龙首峰掌门与尺木山之间上演的那番场景,却也还没过太久,因此许多弟子都心有好奇,大都披上衣物持剑上前,一是戒备,一是围观。

龙首峰,又是龙首峰

不巧,这位执事却也正是那之前被楚升架剑于肩之人,彼时他大丢了脸面,便被发配到了山脚,约束管教些外门子弟。

听的龙首峰三字,他更是气急,匆匆持剑便奔了出去,邢之南附近已有不少弟子持剑聚来。他当下心里暗笑,只是道要自此找回场子,急急忙忙而来,就着夜色看到来人不是楚升,却是尺木山“叛徒”,因而更加得意,心道这不是天赐之机?

有这想法,他更是气血上涌,持剑奔前,一言不发便出剑相向。

邢之南倒是全然没想到还会遇到这事,他自是带着善意来的,又不是来挑山门,哪里想到这人直接当门便杀气腾腾而来。那一时不察便险些被这人一剑当胸刺中,只是急急避开来,却手臂中了一剑,鲜血流淌不已。

幸好临走前倒也算是留了个心眼,四人俱是带了长剑,当下那对方剑光当头而来,他只得是忍着剑伤,拔剑相抵,双方长剑相格,火星四射。那执事乃是心有杀意,因此处处不曾留手,但邢之南却不是来杀人的,又还有任务在身,本就无心应战,一时被压在下风,急忙怒喝道:“尺木山名门,便是这般行事!?”

他怒气十足,嗓门嘹亮,周遭弟子都听的真真切切,一时间指点不已。

“你龙首峰之人便都是猪狗!你这厮又是个叛门之徒,还敢复来我尺木山!”那执事放声大喝,剑势开合,处处不曾留手,杀意肆虐。

“当下小爷我便是要将你就地格杀!以洗我当日之耻!”

第一百零三章:薄凉

这正是四处奔走,收揽人心的好时机,多迟滞一时,兴许便有一人难抵寒毒而亡。邢之南是个务实之人,心中又有章程自在,哪里有这么多番心思和眼前这厮缠斗。虽是被人当面辱骂,却也只是将愤恨藏在心间,引而不发。

挥剑格开此人疾刺,邢之南眼角余光便瞥到又有三四中年男子急急奔来,心中便有数,这应当是其余几位山下执事。那心念一转,他便放声叫道:“在下非是为挑事而来,乃特有一言相告尺木山诸位!”

“今时我家掌门寒毒爆发,算来自那场大战而归之人,亦是在近日光景受有寒毒之苦。”

这话一出,多有人不屑,但却也有三两人不禁竖起了耳朵,细细听着。

换气之时,邢之南又被那执事刺中一剑,他咬牙躲闪,一边喊道:“我家掌门自有法门,自可压制寒毒肆虐,三山十三峰本是一体,故在下奉掌门之命前来以告。若有身中寒毒者,大可来我龙首峰一遭,必定竭力相助,以脱其苦!”

他说话又急又快,话毕便虚晃一招,随即遁身而走,急急离开此处。

那执事还犹自不平,欲图依旧追杀而去,但另有执事却喊住了他,急忙道:“这是大事,应当奉告掌门以定。”

其人心中犹恨,竟是想也不想,便毫不犹豫道:“这必是诓人之言,寒毒难解,三山各处长老都棘手非常,那姓楚的有又何德何能,却是骗鬼去吧!”

一执事老成持重,也不像是其人被仇恨冲昏了头,便沉着的摇头道:“真假一去便知,但此事非是我等便能定下的,这事不可隐瞒。”

另有多位执事,俱皆同意。

于是那老成持重的执事便欲上山禀告掌门,只是将行之时,却又有四五位弟子寻来。

其中一人面色焦急道:“我家兄长身中寒毒,幸而熬过前两拨寒毒,而今正处于寒毒肆虐之间,几乎结冻如霜,不可再等!”

他拱手恳切道:“恳请执事同意,让我随兄弟先登龙首峰去寻那君子剑!”

这执事面色因而有些犯难,尺木山和龙首峰之间的矛盾,普通弟子或许了解不多,但他可是心知肚明。自家掌门便是被人当众驳斥,更是心中恨极了楚升,哪里会容许门下弟子不经同意便私自奔往龙首峰的行径。

那人也是个会察言观色之辈,见执事面色犹豫,当下便双膝一弯,不顾千金跪拜于地,磕头落泪不止,“家中再无亲友,仅有弟子与兄长相依为命,共处尺木山习练。而今兄长命在旦夕,若是身亡,弟子便自孤身了了存世”

“若无他法,弟子也无话可说。但而今乃有救治之法,若弟子视而未见,弃兄长生死于不顾,便是一生愧疚,纵是他日赴得黄泉,也无颜面对已逝父母尊上!”

这执事却是姓许,名鹤群,他听得弟子这一番言语,心中倒是很想说,自己只是去禀告掌门以待命令,而你只是稍稍等待,又何以算得上是视而未见呢?

但那是一条性命,寒毒爆发,而今只是苦苦支撑,或许下一刻便身死也说不定,如此若是能早,必然是不可迟滞的。

因而这番念头在脑海中电闪而过,许鹤群也终究是点了点头,显示了他自身的担当,乃是道:“既如此,你且随兄自去,人命关天,不可耽搁。”

那弟子自然是感激涕零,便俯身“嘭嘭”磕头不已,口中拜谢不已,随即转身迅速去寻自家兄长去了。

许鹤群又转向其余几人,一边却也脚下不再停滞,边往山上赶,一边问道:“尔等又有何事?”

四人俱都是说来,却也都是各有亲友在内门之中,此厢便是特意去告知他们的。

私自下山之人许鹤群都许了,那这番更加不是事了,他自然放他们自去。而后那衣袂飘飘,他提起内力,急急攀到山腰部位,但终究是内力不足,便又将此事转告给相熟的山腰执事,由后者登顶传达。

他便自是在山腰焦急等待,这等啊等,却最终只等来一个消息。

那山腰主管执事面色晦气的归来,无奈道:“掌门不愿”

“什么!?”许鹤群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掌门不许?”

“是啊”这执事叹了口气,望着月光只觉得格外悲凉,“他甚至不等我说完,只听得龙首峰三字,便将我赶将出门。”

“许是掌门未曾听全”许鹤群尤不自信,兀自挣扎道。

“呵呵”其人无奈摇头,折断一根枝叶,一节节撇断,“你可知我亦是这般想法”

“因而不顾忤逆掌门,便硬生生将此事完整相告,却被掌门一拳轰了出来。”

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当初尺木山号召三山十三峰下山迎战玄冥二子,便有那吴谨侗一番祸心所在。他故意隐瞒二人身份,又按下门中好手,只让些素日里不敬他,忤逆他的长老执事,无关紧要的内外门子弟前往,便就是打着用这些人陪葬其他门派好手的心思的。

这些小手段,小心思,自然不似名门正派所为,因此此事谁都不知,便是叶知命也是之前不久才猜到实质。更何况,在吴谨侗看来,若是同意了此事,便不就是他们尺木山向龙首峰低头不成?

所幸身中寒毒的也不是重要人物,本来便是弃子,干脆直接弃了罢了,当然是没有门派脸面重要的。

可笑,人命反倒不如门派脸面重要。

这些种种心思内幕,他们不知道,也不明白,但此刻都心有悲戚之感,这位掌门性情薄凉,当真如那传言一般。

那执事也是心有所感,便道:“曾便有闻,当时宁州武林盟主阳杰选掌门为拳法象形拳一路猴拳标杆青俊,又有其余三人分别为剑术、刀法、掌法领军青俊豪杰。”

“但连同掌门在内,四人羽翼未丰时,自然对宁盟主马首是鞍。但羽翼一丰,四人却对阳盟主多有忤逆,曾经暗自串盟,甚至架空阳盟主,逼得阳盟主闭门不出,按下盟主令不发。”

“当是时,世人多传四人乃是性情薄凉,肆意忘恩之辈,其中尤以掌门最甚。我本不曾相信,但见到今日情景,却也是由不得不信了。”

许鹤群默然不语,叹气摇头不已。

俄尔,那执事转过头来,朝着许鹤群凄惨笑了笑:

“鹤群兄,想来这月光,在下不日便要到山脚陪你去看了。”

第一百零四章:戏弄

许鹤群二人此刻心境何其复杂,却也都按下不表,此处不便赘言。

且说那邢之南,虽是负伤而走,但却也丝毫不曾停留,直带伤便往明珠山去。

明珠山上,多为女弟子,他亦不失礼,谨言慎行。便在巡逻的女弟子带领下,见到了明珠山当今掌门奉珠师太,将自家掌门交代的话一一告知。

其人自然大喜,便自命有定珠师太领门下多身中寒毒,犹在苦苦挣扎的弟子往龙首峰走将一遭。这便足有四五人之数,皆是面容姣好的女子,只是俏脸却面白如霜,身上更是抖得好像嗦糠般,身披着厚厚袍却依旧身体寒冷似冰。

这四五位女弟子却是被用担架抬来的,也是明珠山门内气氛不似尺木山那般,更多了几分温情。眼下四五位身中寒毒的女弟子,却是有守珠师太以内力施加,略略缓解寒气侵蚀,这才得以苦苦撑着。

邢之南带来的好消息,自然是让明珠山内弟子掌门欣喜不已,却是中有寒毒的几位女弟子皆都是直系亲传的弟子,乃是明珠山下一代的根基所在。另则那位定珠师太也是身负寒毒,只是她内力深厚,倒也还足以应对得当,不似这般严重。

既然有解法,那眼下众人自然恨不得背插两翼,直飞去龙首峰。于是便急急忙奔下得山,又要丝毫不停留的朝龙首峰而去。

邢之南便在此处与众人分别,他却是要往又一处山门而去。

这一山门,却乃是那三山当中,门内子弟最为稀少,又极少下山走动,甚少在外露面,颇有几分神秘色彩的飘翼山。

听闻此山当中,连同掌门长老在内,人数极少,甚至连尺木山中弟子人数的一个零头都比不得。但纵然如此,飘翼山山门却也在三山十三峰当中占得极为重要的位置,虽然甚少有门中子弟下山走动,也不喜争斗,但却任是谁人都不敢忽视飘翼山的存在。

此山中门人极少下山,也极少有外人登山,对飘翼山山门内部的情况,俱皆都是知之不明。

这便也有可能更是龙潭虎穴。

因此,邢之南当时安排之时,便将其余几个小子都散去其余十二峰,他独自往走拜会三山。

定珠师太见他身负有伤,却还要四处劳顿,便是慈眉善目的劝阻道:“那飘翼山山门不比我等,其门中神秘,弟子似正似邪,难以分辨。其山上又是林木深邃,常有走入其中者便再也回返不得,又曾有闻飘翼山门乃有令下,非是门中子弟不可肆意登山,否则将视之为敌,必不留手。”

“这等不知礼数的恶人居所,还望你莫要以身犯险。”

这话也是让邢之南心有犹豫,顿了顿问道:“敢问师太,当日那场大战当中,可有飘翼山门人下山参战?”

定珠师太虽然是不愿意让他冒险,但本人却也是个正气之人,她是出家人,也不打诳语,更是撒不得慌,有一说一道:“听闻我山中弟子回报,飘翼山便也有三人曾下山参战,其中二人安然得归,临末一人似是负有重伤。”

伤,便是玄冰蚀掌;亡,便是玄冰蚀拳,既然是负伤而归,必然也是中有寒毒。

邢之南是个务实的人,今晚已经跑遍了三山当中的两山,怎可以临末最后一个飘翼山便不去拜访?若是那山门中人真因为寒毒爆发而亡,飘翼山人会如何想他龙首峰?却还不是视他们为死敌

“既如此,那在下也是不得不去走将一趟了。”邢之南抱拳道:“在下抱善意而来,想来不会有问题的。”

定珠师太见自己也劝不得,只是叮嘱道:“既如此,你定然要小心行事,不可鲁莽,那飘翼山山门中人行事无度,不可以常理相论。”

邢之南慎重的点头,就此与明珠山众人告别,自转往飘翼山去。

望着那身影消失在山林之间,定珠师太也不禁赞叹道:“那龙首峰掌门不愧于君子剑称呼,门下弟子行事,亦是秉礼有度。”

她身侧,便有一个清丽秀雅,姿容甚美的女弟子听见此话,面色不知为何微微泛起红晕,略略的低垂着脑袋,心跳也是不禁加快了几分。

“青艽,你去队尾,护着大家不要落队。”定珠师太并未察觉,也没有心思想到她身上,只是随口吩咐道:“我们要尽快赶到龙首峰,那君子剑不偏不倚,对三山十三峰都一碗水端平,想必峰上也是极为热闹,我们先一步到达便快人一步,这事半点都缓不得。”

“是,弟子明白。”

那唤作青艽的女弟子急急应下,胸腔的心却跳的飞快,就着夜色掩住面色的嫣红,转向队伍尾端去了。

而在另一边,有定珠师太的话,邢之南因而更加谨慎几分。他撕下一块衣襟布帛,简单包扎了伤口,旋即提起内力往飘翼山而上。其山巍峨,多有险峻奇石,竟也没个正经的上山之路,处处都是深林灌木,邢之南一头扎进其中,兜兜转转一圈,却好似个没头苍蝇一样,便是连南北西东都分辨不得。

他张望不停,但头顶却是郁郁葱葱古木终究是难以追寻方位,因而那目光随即便落在了一株枝杈繁茂的参天大树上。乃提起内劲,身轻而起,蓦地跳将起来,一手抓住了树干,紧跟着借势攀援而上,如同灵猴一样踩在树杈上。

这末端的枝杈宽大,邢之南不做停留,脚掌一踏一转,身形便提劲而去,跳动之间已然是慢慢往这株参天大树高处攀去。而这越往高处,枝杈就越是狭窄细小,他脚掌踏在其上,夜风吹来,身形也不由得左右摇摆起来,便伸出双手小心的维持着平衡。

只是这树杈却也并非是在顶端部位,繁茂枝叶依旧遮蔽视野,他更欲往上攀登,但在抬头时却面色一滞,“啊”的叫将一声,整个人更是将要从枝杈上跌下。

毕竟也是习武之人,反应能力也是迅疾,一脚踩空身体下坠时,他已然是一手攀住了枝杈,便吊在半空当中晃悠着。

邢之南便本想发劲借手臂为支点,荡起身躯来再落在枝杈上,寻常自然是无碍的。但现在他手臂上却又有剑伤,乍一发力,创口随即崩裂溅血,痛得他劲气提也提不上,正是上不得,下又高,不上不下好生狼狈。

就在他无奈的挂在枝杈上晃荡时,攀住的枝杈上却传来“噗通”一声,细窄的枝叶枝杈晃动,竟是一个精瘦的少年稳当的落在了上面,一双眼转动充满了灵性,打量着他道:“你是谁?为何夜闯我山?”

眼前这少年,却不偏不倚正是将他惊的从枝杈上坠下的家伙。当时是邢之南举目往上去望,不曾想竟是看到一对瞪得大大的眼珠同时往下看。这四目相对,又有一个身体倒挂在更上层的枝杈间,随着夜风摇摇摆摆。想来在这夜深时分,深山老林中乍然碰见如此场景,恍若鬼魅魍魉,几乎能将人魂魄都吓出来。

邢之南虽然心中机智有度,但毕竟见识少了,更也是未曾见到过这番渗人的场景,于是当场被吓的脚下一滑,落到这番田地。身体吊在高大树木上,邢之南不免有些力竭,手臂上的剑伤创口更是被拉扯的鲜血直流,而上方少年态度不明,也让他心间焦急不已。

“你不说,那便送你下去了”少年毫不犹豫,抬起脚便作势要落在邢之南手掌上。

这树高风大,站立着的枝杈窄小,便还未有人半个手掌宽。而这少年却单脚站着,身躯没有半点动摇,真是如履平地,好像就是居于山间的生灵、宿于木端的鸟雀一样灵活平稳。

邢之南往下看了一眼,便不禁吞咽了下口水,这会儿距离地面可有不低的距离,真要没甚防备的落将下去,可是要摔出个好歹来。

“少侠且慢”他急忙出声制止了少年的行为,慌忙道:“在下乃是龙首峰门人,奉掌门之命”

“龙首峰?”少年打断了他的话,却也是收回了脚,反倒是蹲在枝杈上,俯着身子探着脑袋望向邢之南,手掌撑着下巴,言语间毫不在意道:“没听过你家掌门又是谁人?”

“君子剑楚升”

“君子剑?”少年把玩着绻卷的黑发,也不知是多久未曾洗头,有种自然的弧度,在他手中揉成一团又被夜风散开来。

他语气淡淡,眼皮也不抬半点,口中轻巧道:“没听过”

“这”邢之南面色一滞,心中有些着急,自己悬在这一线之间,又感觉手上的气力渐去,鲜血顺着手臂淌向肩头,渗入脖颈有些发痒,又有种血腥味,让他维持姿态也很是艰难。

“我很烦,很烦恼”少年又语气满是忧愁的开口。

邢之南心中很想骂一句,你一小屁孩知道什么愁绪烦恼,岂不闻少年不知愁滋味?

但自家被人捏在手里,这话也只是在心中诽谤一二罢了,他硬着头皮问道:“为什么?”

“我家中出了一点事”少年好像是难得有一个倾诉对象,因此絮絮叨叨的述说着烦恼,扯着头发总结道:“家里人都在为哥哥担心,我也担心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话絮絮叨叨,好像一个青春期的小子在倒苦水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也没个中心,邢之南艰难的吞了吞口水,苦笑道:“可否可否先拉我上来?”

“我早就看到你,在山上左右寻探,想必是歹人”少年压根不吃他这套,那愁绪烦恼也是来得快去的快,当下又拿话笑邢之南道:“你别以为我年龄小,就可以诓骗到我,我祖上可就是为盗的,你们这些小把戏,我比你门清。”

邢之南更是听得头大,心道为盗这事怎地在他口中好像是几多荣耀似的。

他手上已经快要没了气力,这时却听到那少年问道:“对了,你这歹人,过来我山中,可是要夺财寻宝的?”

邢之南对这小子的话完全不曾在意,且见他衣衫虽不破旧,但却洗的发白,又身处在深山老林里,哪里接触到金银。这样一个小家伙,又懂些什么是财宝,他概念里的财宝说不得和正常所指也不尽相同。

但那话却也终究是让邢之南蓦然醒悟自己所来的目的,当下急急说道:“并非如此,却是我家掌门可压制寒毒肆虐,因而遣我来相告,若贵山中有人”

“你说什么?”那少年突然面色一肃,声音也是骤然拔高。邢之南被他突然“嗷”的一嗓子吓得心里一突,手上因而脱力,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急速的往下坠去。

这若是落下去,他劲气提不上来,不死也要摔残。

然而就在邢之南心中惊骇万分之时,于那电光火石之间,蹲在枝杈上的少年却突然伸手,如同猴子捞月一样,单手一把抓住了他手臂。但邢之南岁长,而这少年顶天也不过十二三岁模样,气力有所不足,便是整个人也被去势带的身形一倾,头朝下往下落去。

失重感袭来,邢之南一颗心悬起,本能的瞳孔放大,目光上抬,口中亦是惊叫不已,见那少年也落将下来,心里更加气苦。自己从高处摔下,便是就算原本摔不死的,被这小子砸在身下,恐怕也要被活生生砸死。这倒是算得什么事,想来想去便当真是无妄之灾。

但下坠感的失重感刚生,却突然的停滞了,邢之南回过神来,却见到那少年正头朝下咧嘴向着自己笑,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转动着,那一双脚如同弯钩一样挂在枝杈上,整个人倒挂着在半空间,手掌却稳稳的拉住了自己。

不巧,这还正是邢之南初见到此人时的模样,倒挂树枝之上,如此灵活似猿。

还不待他张嘴道谢,那少年便双目放光,激动的问道:“你说你那什么掌门可以治愈寒毒?”

第一百零五章:飘翼山人

“既是如此,事情急切紧迫,为什么你不早说,还凭白在这里耽搁时间。”

领着邢之南在林间兜转,几处折返倒行,那少年却一边还在絮絮叨叨的埋怨着。

这话说的邢之南心中无语,暗道倒是谁一直堵着我的话头的

一边暗自吐槽,处于对飘翼山的好奇,他也在暗自记着登山的路径。

但一路曲折多转,不一会儿他就已经彻底懵逼了,完全搅混了之前是怎样拐、如何转的,粗略算下来仿佛是转了十数个弯,忽左又忽右;又好像是有不止十数次,有忽前又忽后,终于再是彻底迷了向。

那少年将一起都看在眼里,便捧腹笑着道:“别白费心机去思量上山路了”

“这里是迷谷林,任是谁人,不知个中机巧,一旦闯入林中,都不可能从其中走出的。”

邢之南这才理解,定珠师太所说但凡进得飘翼山中人少有出来的缘故。

这里山林浓密,真不似人力所能及,但若是天然形成,却极巧的犹如复杂迷宫,也不得不叹服,邢之南终究也还是放弃了去记忆路径的尝试,转而一心跟着少年往出林向而去。

二人在山中步履飞快,穿林过叶直如一道模糊身影。

那少年年岁尚幼,个头虽小,但却是矫健非常,攀岩登山只是在呼吸之间,也看不出有任何运起内力的表现,但那还在不断增强的速度,让邢之南却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勉强跟上。

夜风自林间穿行,簌簌枝叶响动,邢之南内力渐疲,终究是放缓了脚步,有些急促的喘息着。但仅仅就只是这一个不留神,待他再次直起身来时,那少年的身影竟然已经从前方不见了踪迹。

四周则都是漆黑茫茫,置身于苍茫林海当中,邢之南也不禁有些心慌,便出声喊道:“喂你在何处?”

“快出来!我要该怎么走?”

声音在山林间回荡不定,却没有半点回应。

邢之南心中绷紧,仔细留意着周围,竖着耳朵屏住呼吸,如临大敌一般。却突然听到左前方乃有簌簌的穿林响动,又有脚掌踩在地上枯枝断叶的咔擦声,他立刻是赶忙奔了过去。

然而林间昏暗模糊,头顶遮天蔽月的树冠遮住了大半月光。仅仅有依稀的点点星光,从枝叶间的缝隙里透露出来,看也得不甚清晰,模模糊糊只能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蹲倚在一株树木旁而已。

邢之南心中没有多想,便上前埋怨道:“你怎地走的如此之远,听见我声音也不愿答话”

说话之间,他也已是走到了近处,但乍一靠近,他却是立刻便感受到了不一样。

首先是习惯,那小子一路都是絮絮叨叨,言语不停,这会儿却并无回应,不似之前做派;再者,便是那身高体型,邢之南看的模糊,仅有大致的轮廓。但这会儿便是突然想起,那少年体型消瘦,活脱脱像是个猴子一般,而眼前蹲在地上的这人影,却是宽壮许多。

念头迸发,他心间转瞬便是咯噔一声,急忙要拔剑相对。

然而那长剑出鞘一半,模糊蹲在地上的人形却蓦地转过脑袋来,粗壮有力的双腿一蹬,整个人如同猛虎扑食般跃将过来,口中发出模糊不清好似野兽般的嘶吼声,伴随着一种异样的臭味迅速逼近。

剑身转出,那人已经欺近就在眼前,邢之南提劲挥剑,奋力便要刺出。

但这不知名对手却挥舞着双臂,一拳击在剑身之上,邢之南只觉得巨力难抵,犹如被落石击中般,身体就似一个沙包,“嘭”的疾飞而出,撞在一株树木上,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来。

邢之南胸中气劲也是被这一拳打乱,四处翻涌着,几乎当下便昏厥了过去。

持剑的整条手臂都是发麻打颤,邢之南的视线落在手中的长剑上,竟是发现那剑身已经是被一拳折断,缺口参差不齐,更让他倒吸着冷气,急忙极力辩解道:“在下只是拜访贵山,真切并无恶意”

那人却不理会,面目朝向邢之南,兀自蹲在地上。

黑夜笼罩在其身形之上,只是黑乎乎一片,但有一对发白的双耳竖起,却格外的显眼。

其人形似野兽一般,手脚并用蹲在地上,目光始终落在邢之南身上,警惕的移动着,好像是野兽般观测时机。片刻之后,或是其人觉得并无危险,于是便慢慢的站起身来。在邢之南有些绝望的视线中,那人微微弓着身,双脚站的稳当,一对手臂长长的垂下直至胯间,而其身形也是高大异常,发白双耳距离地面足有两米左右,若是统合其躬身的缘故,可以推测其身高大概应有三米,堪称是个“小巨人”。

“请听我一言”邢之南内力翻涌,面色更是发苦,心知自家抵挡不住对方,只得勉力劝解着。但对方丝毫不为所动,步履跨度极大,乃是一步迈出而起,再次迎头扑将过来,那双拳伸出,掠起劲风呼呼作响。

这双拳足足连精铁长剑都一拳打折,若是落在人身上,保准是足以要的自家性命。

正在邢之南头皮发麻,无可奈何之时,突然有一声暴喝从后方传出。

“畜生!如何敢出来作恶!?”

言语响起之时,一个身影如同雀鸟投林,自上方疾射而下,如有神落般降在邢之南身前,随时便有机括拔剑声音清脆作响,一道森冷剑光骤然而出,寒芒中带出抹腥臭鲜血。

“吱”

那高大的身影也是首次发出了声响,却是如同猿猴一般的惊叫,与此同时那身形便是灵活一跃,竟然原地起跳,近有三米高的身躯拔地而起,敏捷的纵身越上了后方邢之南倚着的树干上。瞬息之间,其已然是不知换了多少树木,白色的双耳也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你没事吧?”那少年的声音再次传来,邢之南被刚刚一幕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去,那小子又领着有两人走来,靠近了还戏谑道:“你这人也倒是真的可笑,和一个畜生讲大道理,它倒也要听的懂才行啊。”

邢之南恍然大悟,捂着手臂背倚树干站起,艰难又好奇问道:“那竟是个山间野兽吗?为何从未听过”

少年张嘴欲答,他身后却有一人一记手刀劈了下去,砸在少年脑袋上,痛得他抱头蹲地,两眼汪汪,再不敢妄言。

“多嘴”

那人却是个女子,言语间收回了手。

其人自少年身后转出,看那姿容,乃是面似冷霜,但美貌不减;眉宇清冷,更添姿色。

而她声音则有些清冷,问道:“听这小子说,贵峰掌门可治愈寒毒?”

“是的”邢之南将事情一一二二说来,末了道:“若贵派有伤者,便可抬去峰上寻我家掌门医治。”

“我怎知你所言非虚?”女子依旧冷静,并不为所动,反倒有些咄咄逼人道:“你夜闯我山中,究竟意欲何为谁又说的准呢?”

第一百零六章:同行归峰

这话诛心,邢之南脸上便涨的通红,心里暗道这三山之中果然丝毫不落有山高欺客的,想来自己不辞辛劳,身负剑伤登山来好言相告,却是这厢热脸贴了冷屁股。由是于此,他当然心中恼怒,因而语气也不客气,“既然不信,那便罢了,在下也只是通报一声,愿意救治全凭你们拿定主意。”

“若无其他事,在下也还要转回峰上禀告掌门,告辞!”

他胸中含怒,话语撂下便直接扭头而走,一刻也不停留。

那少年便目瞪口呆,见原本好生生的氛围,因这女子出声,便没有片刻就矛盾加剧,将人生生气走,也是凑近了无奈道:“大姐就这样让他走了?”

“那哥哥的寒毒,还要不要救治了?”

“他违背门规,私自下山,落得这番田地也是自作自受。”女子望着邢之南消失的方向不曾移开,语气冷淡无情道:“我不曾依照门规处置他便是好的,他不是要闯荡江湖吗?若是真英雄,那便挺过寒毒,也算是我服他,便放他下山闯荡去罢。”

这是气话,少年心知肚明,但抓耳挠腮之间,想要劝又想不到其他话语,只得是朝着其余两人挤眉弄眼。

另有一人便只得无奈开口,这却是个身材魁梧的青年,挠了挠一头乱发憨笑着道:“大姐头,也不至于如此吧。”

“我们都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子澄更是大姐头你亲弟弟,他那家伙心思你我还不了解嘛,也就是觉得山中枯燥久了,想要下山闯一闯,真不值当这般处罚。”这人虽然外形好似个莽汉,言语间却颇有条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那寒毒阴损,透骨入髓。前几次爆发时子澄那惨样我们都看到的,生生是咬牙才勉强挺过这一回若无他法,便正当是难说了啊。”

女子咬了咬唇,细细剑眉皱着,仔细道:“有前车之鉴,这山外之人我真不怎么敢信。”

这话说出来,众人倒都是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没得声响。

半晌过后,方才持剑击退不知名野兽的人却开口了,这竟是他们几人中年岁最大的一位老者,那鬓边也有些许斑白,不知为何不是他们几人当中的主事者。

但他年岁摆在这里,那话也是有一举定音的作用,却听他出声道:“纵是如此,就这样平白看见子澄小子被寒毒折磨死在面前吗?因为可能存在的风险而去承担必将到来的危险,我以为不妥”

“且看这来人,莽莽撞撞,便是连小原都能将他吓得从高处跌下,又负有剑伤,武功也是稀松平常。这模样都勉力而来,我以为多半所言不虚,实在是奉其掌门命来。”

“如此,我便与维宽带着子澄一同走一遭,如此可否?”

那女子细细思索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她虽然嘴上说的强硬,其实只是心中没有把握罢了,与其说是众人劝服了她,不过是自己方才下不了决断而已。

这事定将下来,那被称作“维宽”的壮汉转身回去,很快又肩扶着一个消瘦青年而来,便和这老人急急碰头。但三人刚要出发去时,那女子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片刻,竟也是突然开口淡然道:“我也随你们走一遭”

老者便皱了皱眉,张口欲劝,女子摆手道:“我意已决,邑老不必再劝。”

眼下已经耽搁了许久,几人便直接动身,却个个都是轻功绝佳之人,扶摇直上林木冠处。那邑老带着青年,依旧是身影迅疾,丝毫未曾有半点迟滞,看来依旧也是游刃有余。

女子则是身似轻鸿,衣袂飘飘,纵飞如蝉,乃当其首。

她朝着一处密林轻轻一指,却说道:“无有山中人指路,这人必定出不得迷谷林,应当是困在此处,我们先寻得他,由他带我们去寻那掌门。”

此时邢之南也正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刚刚心中负气而走,其实还未走出两三百米,便已经有所后悔了。因为想起来时迷路茫然的情况,他心中暗暗叫苦,揣摩自己铁定又要迷路,于是慌忙回头去找,但明明离开不足三百米,返身寻找时却再也找不到几人了。

他便越发心急,又往回走三百米,又挨个选定方向去尝试,只是一次次都无从所得。等到最后,他也越是分不明东南西北,方位感全失。这会儿无可奈何,他正想要登高望远时,几人已然从上方林冠处落下,那女子当下首先开口,直接了当道:“带我们寻你掌门”

邢之南悻悻不言,目光转了一圈,便落在邑老扶着的一个眉目带有冰霜的青年身上,其双唇发白,几如冰雕。

那魁梧青年是个自来熟性子,上前打着哈哈圆场,冷不丁一把拍着邢之南肩头,大笑道:“在下展维宽,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邢之南”

“我姓展,你姓邢,我们有缘啊!”

“”

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姓,真不知哪里有缘。

但这人偏偏又是能侃,一边为邢之南引路出山,一边高谈阔论天南海北胡扯一气。这话痨性子当真是和那少年如出一辙的,等到终于来到山脚时,邢之南耳朵都起了茧子,那展维宽也终究是说了句有营养的话:“你虽是奉命相告,但贵派掌门话间意思也绝对没有丝毫让你见死不救的意思在吧,何必因些许小事而置气?我家掌门性子冷僻,言语不免刁钻,但却也不是有心的。”

邢之南有些惊讶的看了女子一眼,目光俄尔又落在老者身上,也是有些惊讶飘翼山堂堂三山之一,其掌门居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看起来那年纪与自己相比也没有太大。

他深吸了口气,顿了顿才点头道:“我会带你寻我家掌门”

如此,那展维宽便笑的更欢了,直拍着胸脯和邢之南称兄道弟起来。

步履不停,众人一边走一边断断续续说着话,那女子突然冷不丁开口问道:“你手臂剑伤如何而来?”

邢之南愣了一下,等到展维宽又代那女掌门问一遍,才反应过来答道:“往尺木山通报消息时,被其山脚下一执事所伤。”

展维宽好奇的道:“你不只是通报消息吗?为何会和人交上手?”

这事没有必要隐瞒,邢之南于是一五一十道:“尺木山吴掌门为夺我师傅知命公剑诀而百般刁难,楚掌门因义怒斥,导致知命公脱山门而出,下尺木登龙首,我也随行。因而想来,在其人眼中,我乃是叛门之徒吧,便被尺木山中人恨上了。”

“当真不该”展维宽摇头,有些困惑问道,“那尺木山门派如此,你家掌门还愿救治尺木山门人?”

“我家掌门素有君子剑之称,三山十三峰本是一体,他又如何可以因一己私心而做出这番事。再者,那门中弟子却也是无辜的,自然是应当出手救治的”

“若是如此,其人也真当是品性高洁。”那邑老也点头不已,出口赞叹。

唯有引起这话题的女子闭口不言,半晌后才突然吩咐道:“还请邑老望尺木山走一遭”

她突然开口,言语间没头没脑,众人都是一愣,老者也是不由问道:“所为何事?”

“将那执事脑袋取来,也算是我等求楚掌门出手的见面礼。”

“这主意不错!”

还不等邢之南出声,展维宽已经是拊掌赞道:“如此一来我等也不算是失礼了;二来也算是替我邢兄弟报了仇了!”

第一百零七章:纷至沓来

龙首峰上,此刻也是显得异常热闹,各峰门之人,纷至沓来。

众人有所求,楚升自然不会前往接引,但峰上又无人手,因而却是由峰上老仆便候在峰门之前等待,而后众人入内,又有叶知命置茶以待,如此所有人都无话可说,谁也不可说半分失礼之处。

三山之人此刻未至,断断续续而来的则都是各处峰门,十三峰之中便有九峰来人,各处长老、弟子此刻都是挤在院落当中,目光中期盼而紧张的望着那紧闭的房门。但虽然众人都是心急如焚,可有叶知命坐镇,谁也不敢肆意撒野。

而九峰之中,又有三峰为掌门亲至,其一便是那龙角峰掌门李云秋,这老滑头竟是因为自家儿郎也受着寒毒之苦,因此收到消息后丝毫未做思考,便急急忙忙奔来,亦是最先抵达的峰门。此刻首位被送入房中的,亦是他家小子,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他心里的压力也是很大,故而坐在哪里全然没有半分掌门的气度,视线时不时便要往房内撇过几眼,左顾右盼间担忧又焦躁。

其余又有两人坐在石桌旁,一者是为龙鳞峰掌门牛得海,这人体型真真与峰下弟子董干相仿,都是个胖子。在这一院习武精干身材之人中间,显得格外瞩目,那一身胖肉堆叠在石凳上,各处还打着颤,上下牙关不由自主的咬合发出“咔咔”的声音。

又有一人也坐在一侧,脸上颇有凶悍之气,但也只是双手捧着热茶一点点的啜着,面上总总闪过些许痛苦之色,眉宇间也挂着寒霜,其人乃是龙须峰掌门戚自怡。

牛得海、戚自怡二人乃是亲受寒毒之苦,但这毕竟只是少数,十三峰之中过来求解的,也大多只是长老弟子之类。

叶知命身份地位颇高,能和他座对同一张石桌的,以十三峰论非是掌门不可。

“诸位也无需担忧,掌门自有法门,既然各位满怀期盼的赶来,必定也不会让大家失望的。”叶知命眉宇间有淡淡的喜色,说话间却是风轻云淡,声音并不小,显然在于安抚着院内众人。

李云秋听得仔细,与牛得海、戚自怡二人对视了一眼,有些惊愕的问道:“知命公而今”

“我已是脱了尺木山,归于龙首峰了。”叶知命自然明白他话里未尽的意思,语气清淡的说道。

“这”三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面色都慎重了几分,更多话却也不再好问,那必是尺木山个中隐秘。因而只是在心间暗暗思量,看来这龙首峰将要大兴了。

未来的三山十三峰之间大比,说不定又有新星升起。

都在沉默思索之间,却是听到那房门咯吱一声大开,李云秋登时坐不住了,急忙奔上前去,随即便是见到杨瑾儿转将出来,目光转了转,脆生生问道:“谁是病患李修文同门?可有他峰上来人?”

李云秋兼得一众弟子于是急切大叫,其余各峰众人也都是目光紧紧盯着,楚升所言缓解寒毒,但他们毕竟未曾有所听闻,真真假假还不清楚,眼下第一个小白鼠的状况最是牵动众人。若是成功了,那自然没得话说,但要是失败了,他们少不得将大闹一通了。

小丫头倒很像是后世医院里的护士,指指点点间,也不惧人,平静的道:“你,还有你去把那同门搬出去吧。”

她点的人里面没有李云秋,被点中几人也是一愣,李云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修文他情况如何?”

“已经没有大碍,这一次的寒毒也已算是消弭而过,只是贵公子身受寒毒之苦,乍一得脱,昏迷了过去。”杨瑾儿让开了门,指了指里面道:“快去吧,赶紧将人带回峰上修养滋补几日,应当无碍。”

所幸最坏的情况没有出现,李云秋连带着院内众人都是暗暗舒了一口气。

老家伙当下便带着两位弟子,踏进了房中,随即便见到自家儿郎昏倒在床头,楚升则是盘坐在床尾,面目之上有寒霜点点,正在运功平气,他们几人走将进来也不曾睁眼。看起来似也不是容易的。

“老朽在此谢过楚掌门”李云秋是个知礼的,也顾不得长人一辈的脸面,急忙躬身行礼。

楚升没有回应,杨瑾儿毫不客气的推了推他,口中道:“别耽搁时间,这会儿我师傅回应你不得,快去搬人吧。”

两弟子匆忙上去将人搬下床来,李云秋不放心的上前触了触,寒意已经褪去,脉象也是平稳,他心头的巨石彻底落下。但一声不吭就此离去,他一张老脸也是不知道要往何处搁置。

楚升未言报酬,但他可也不能视而不见,心头想到自家儿子的小命总归是捡了回来,他便咬了咬牙,从袖口中取出一册典籍,塞在了杨瑾儿手里,也不多说其他,便匆匆领着人往外走去。

众人见他们乍一出来,都是有些激动不已,目光落在昏迷之人的身上不愿移开,李云秋也舒展了皱纹,抱拳笑道:“楚掌门确实是妙手回春,我家小子已经无碍,诸位也不必担忧。”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目光又都聚焦到杨瑾儿身上,等她叫下一人进去。

院中已有数十人,如此炙热的目光纷纷落下,普通孩童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但小丫头却丝毫不怯场,站在门前叉腰道:“我家师傅需要调息片刻,都别急。”

“之前不是都已经根据先来后到排了号吗?那便都各自等着,等我叫号就是,吓唬我一个小姑娘也没用。”

她倒是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话也是有条有理,众人不免都笑了起来,一时间院内倒是显得格外融洽,笑语满院。

李云秋此刻便过来朝着叶知命拱手,口中道:“此事已了,我也要回峰去了,还望知命公为在下向楚掌门传达谢意。如此大恩,我李云秋没齿难忘。”

他老来得子,当真是宝贝的不行,若是折了,怕不是自家血脉都无从延续,这绝对算得上是大恩情。

“且去,且去”叶知命笑着点头,随意挥了挥手。

如此李云秋便带领人离开,但他龙角峰人走出院门,但还未离开峰上,那满堂的欢笑也还未落下,却突然见到已有数人,好似飞鸟一般,急急的飞掠而至。而在后方,却竟又有一批人手,一边放声喝骂,挥舞着刀剑,步履匆匆的尽力奔来。

“速带修文回峰”他当下转身吩咐两人,“务必不要招惹事端!”

让几人先行,他随即领人往回赶,一边解释道:“可能有匪人来袭,我等刚承人恩情,不可视而不见,且随我回返通知知命公!”

第一百零八章:食言而肥

他领着几人速速往回赶,但那飞身而至几人却竟不知是何人,其身法缥缈,犹如背插双翼般,飞掠迅疾。

李云秋还在半途,便听到半空有衣襟被夜风吹得烈烈作响之声传来,他抬头看去,这一眼却看的清晰。

那竟是有三人腾空掠过半空,但三人六手,却又是共提着五人,丝毫不做停留往前而去。

突然,似是有一滴雨水落下,砸在他的老脸之上,“啪嗒”一声,绽裂开来。

李云秋用手去拂,却又是嗅到有一丝不对,便摊开手在面前,就着月光看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又哪里是什么雨滴,竟是粘稠泛红,有股锈铁味道,乃是一滴鲜血,糊的他满手心都是。

心中一惊,那几人已经往前方而去,他睁着老眼,在月光下看的不甚清晰,但模模糊糊也有几分轮廓。

其中一人,右手提着一人往前飞掠,左手提着的且不正是一颗人头?

那人头被一剑斩下,被其人抓住发髻,便好似货物一样提在左手当中。于是一路飞掠,那脖颈断处便一路滴落鲜血,再低头细细看地面,真真是有点点鲜血自峰门处来,往所去方向延伸,在明亮月光中如同红梅点点。

随他的几位弟子也都是反应过来,只觉得浑身发寒,不知是何处来有的狠人。

李云秋当下便不由多了几分踌躇,而还未下定决心时,却又有听到呼和声正在近处,便有十数人提剑奔来。当首二人踏步如猿,也是身形迅速,瞬息间已到了他们正面,其两者皆是老者,但内力深厚,也是中气十足,乃放声喝道:“速速滚开!我尺木山行事,尔等可要阻拦!?”

这一波接着一波,着实是让李云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平白谁愿意和三山十三峰中名声最为远扬,山门最为势大的尺木山对敌,于是毫不犹豫的,他自领着弟子让开了路。

等到这拨人气势汹汹奔去,有一弟子言语间还有发颤道:“掌门,这我们当是如何?”

这局势李云秋也是糊涂,但这老家伙也是个万金油一般的人物,平白谁也不愿招惹。既然局势混乱如此,他自然是想明哲保身,哪里愿意区淌这浑水,当下把目光一转,决断道:“我等就权当未见,先回峰再说。”

于是众人尽皆无语,默默跟他往山下走去。

也不知方才是谁信誓旦旦说着承人恩情,不可视而不见的,这转过身来就啪啪打脸,毫不犹豫的食言也是令人无话可说。

他们一行人便踏着山路回返,等到来到山脚时,却又见有一行人往山上赶,李云秋急忙吩咐道:“都且跟着我,我等要避开”

有弟子认出了这行人自是明珠山人,当下疑惑不明,动作迟缓了一二,却被那定珠师太看在眼里,队伍来到近处便也就停了下来,她上前一步,那慈眉善目转而肃然,冷声喝道:“不只是何方人士,藏在山脚鬼鬼祟祟,何不出来一见?”

身后明珠山众人,纷纷如临大敌,拔剑而出,肃然以对。

李云秋只觉得灰头土脸,当下也是无奈,权且无奈的抖了抖衣袍,从偏僻处转了出来,苦笑道:“在下非是歹人,乃是龙首峰掌门,不意竟在此处遇到师太。”

两人也曾见过,定珠师太定睛一看便笑了,挥了挥手让门下弟子放松了戒备,上前问道:“李掌门,如何见到我等便要匆匆躲避啊?”

顿了顿,定珠师太忽而面色一素,蓦然戒备问道:“李掌门你当也是从龙首峰下来,只是那脸上鲜血又是何处而来?”

这话问的他嘴巴泛苦,个中原因说来也简单,但面对外人,却又要如何能够启齿。

他刚刚因楚升的原因救回了自家小子,但转头遇到龙首峰上有来路不明歹人却避而不管。这事一旦宣扬出去,自然是为人不齿的,他自家名声都会臭不可闻。因此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便若是无人见到,他倒也大可以对外宣称是打了一个时间差,便未曾见到歹人,因此不知龙首峰上事,也未曾救援。如此则不知者无罪,谁也无话可说。

可倒霉就倒霉在这儿,他们不偏不巧还撞见了明珠山一行,甚至自己脸上残留的血迹也被当场看出,真当是尴尬极了。

若是从实说起,龙首峰或有贼至可,他们避而走之,可谓是不仁不义,那老脸又不知要往何处放了。

李云秋只得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但定珠师太哪里是这么容易被糊弄的,直紧追发问。这让李云秋避之不得,又扯谎道:“这啊便是在下峰路上遇一野兽,击杀时有鲜血喷溅到脸上。”

这话说的,是个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信

定珠师太当然也不信,直拿冷眼相看,可就算这是人都看得穿的谎话,李云秋也必须要咬死了事实就是如此,必须要当做遮羞布顶着。因此无论定珠师太如何质问,他都一口咬定,被逼问的实在承不住了,只是道:“你还不快些上峰而去?那弟子情况可是也不佳了。”

事实如此,定珠师太虽然满腹狐疑,但也不能再和这老油条在此处硬耗了,只得提着心攀峰而上。

那叫做青艽的女弟子正在定珠师太身侧,将这一切都听在耳中,等到李云秋领着人慌忙远去,她心中担忧急切道:“掌门,龙首峰上必是发生事端了!”

这事定珠师太当然也心中有数,闻言亦是点了点头,一边步履不停,随口说道:“还望别耽搁了救治一事”

青艽眼眸微抬,迫切而担忧的望着峰顶,轻声道:“希望他不要出事”

“他?是那楚掌门?”定珠师太愣了一下,目光里有几分思索的意思。

“是是啊,师妹们的性命都全靠这楚掌门了。”青艽被定珠师太那眼眸看的心里发慌,兀自强装镇静的解释道。

提到这事,定珠师太也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再多想,亦是担忧道:“如此我们不可耽搁才对,还要加快速度了。”

第一百零九章:嘶声求命

权且暂将时间往前推移,就在那李云秋遇见飞掠而过众人,避开了尺木山来人之后不久,这为首的前拨人,便也已然抵达了纷纷攘攘的院落。

当时是,楚升已经修整完毕,正要叫杨瑾儿这小丫头再唤下一个人来,便突然听到了院落内传来一声高喝,乃是有人内力传音,声似洪钟般道:“在下飘翼山等,特来拜会楚掌门!”

这倒是常事,今晚各山各峰来人不迭,楚升自己都已经习惯了,本也是不甚在意,但却又听到院落中传来阵阵惊呼,一人道:“他手上提的是何物?”

旋即,便有众人嘈杂鼓噪起来,对那最新所来众人也是避之如蛇蝎,更有人叫道:“那人为何提将一个人头来见!?”

本来外面有叶知命坐镇,楚升是应当放心的,但听到这句话,他也终究还是坐不住,当下便下了床,推门而出。那目光所及,正见到院落内众人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拨,一拨人数众多,护着屋宅,皆是戒备以对;而新来的这所谓飘翼山众人则是落在了院门不远处,若是外加上面色有些苍白的邢之南,共计有八人。

叶知命眼睑垂着,声音不冷不淡问道:“贵派手提人头来见我峰上掌门,是为何意?可是要炫耀武艺不成!?”

邢之南缓了缓气,见场面有几分剑拔弩张之意,急忙出来打圆场,为众人消解疑惑戒备,一一介绍道:“这三位皆是飘翼山人,这便是飘翼山掌门,唤作”

他语气迟缓了下来,尴尬的看了看那女子,后者面色依旧清冷不变,面对数十人禀刀持剑相对,也毫无惧色,只是红唇微启,轻声平静提醒道:“柳”

“柳掌门”邢之南急忙接上,转而又介绍一旁的壮硕青年,“这位姓展,名维宽。”

“呵呵三山十三峰诸多英豪俱在啊。”这家伙反倒是乐呵呵的拱手,他出身飘翼山,地位摆在那里,便有些人绷着面子也拱手回礼。

“这位则是柳澄兄弟,他身中寒毒,因此来访。”邢之南最后介绍了那意识昏迷的临末一人,也为众人解惑。

“最后这位,唤作邑老。”邢之南看着那人头,嘴角抽了抽,干巴巴的介绍道。

那自是一个老者,发须斑白,却毫无垂老姿态,反倒是精神奕奕。但其人也无仙风道骨般的气质,只是如同寻常老人一般,打那目光四处撇了一周,而后落在了叶知命身上,俄尔又转回了手中提着的血淋淋人头上,忽而笑着道:“这人头,只是飘翼山门为楚掌门奉上的见面礼。”

叶知命不搭他话头,又看向剩余几人,却又有三人,虽然勉力支撑,但在众人灼灼目光下也还是有些怯懦样子。

其中一人见叶知命望来,便忽而跪在地上,“梆梆梆”磕头不止,也不答话,涕泗流的满面,额头不一会儿就磕得见红涌血。

邢之南无奈,上前道:“这位是尺木山的弟子,因其兄身患寒毒,便前来以求医治。”说话间,邢之南也指了指一侧被那展维宽扶着的青年,这人已是面覆薄霜,双唇被冻得毫无血色,一双眼紧紧的闭着,不知情况如何。

“还有一位,亦是尺木山弟子。”

那是这一行人中最后一人,乃是个俊秀青年,身体都在无意识的发抖。但其人依旧韧性十足,竟是撑到现在意识尤在,当下也是双膝跪地,却不叩首,只是不自觉的发颤道:“在下尺木山内门弟子裴飞明!”

叶知命目光在这三位尺木山人身上打量,俄尔问道:“既是尺木山弟子,为何却从飘翼山人一同到来?”

“掌门不容我等身中寒毒的弟子下山登峰求医”其人声嘶力竭,奋力扬声道:“但我等不愿枯坐等死!我命亦是我父母所给,非是他尺木山所赐!”

“因此,我等欲谋活路!便私下相聚欲乘夜下山,却被门中长老所阻,以刀斧相加!”

裴飞明身上便有剑伤纵横,流血不止。那凄惨模样,众人都看在眼中,顿时议论纷纷。

虽然中有寒毒,又身带剑伤,但这人当真是坚毅,他依旧死死撑着,继续说道:“我等身中寒毒者共有一十二人,自山上而下,被层层围困。及至山腰,已死六人,幸得一山腰执事相助,方才活命往下。”

“但再往下而去,又遭山脚执事追杀,幸有另一执事相助,这才拖延的时间。又恰逢飘翼山邑老前来,斩下那执事首级,我等三人方才活命至此!”

这话一出,顿时满院皆惊,尺木山门,竟是不让门下弟子活命,更甚者屠戮自家门人,这事情传扬出去,可是足以让山门蒙羞之事。再者,尺木山平日里也是自诩名门正派,但这行径何其令人愤恨,顿时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咋舌不已,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但裴飞明其人就满身剑伤的跪在地上,众人亲眼所见,没有半分假的。所谓亲眼所见为实,都是由不得众人不信,便是纷纷议论起来,个个谴责那尺木山行事如此狠厉,置门下弟子性命于不顾。

裴飞明突然才叩首,言语悲苍激昂道:“我等仅为求活命,便为山门所弃,遭门中长老追杀可活命又有何错!难不成我等性命便不是命吗,非要因那掌门一己之私而兀自消损?”

他目光突然越过众人,越过叶知命,蓦然落在了无声无息站在一旁的楚升身上,叩首间大声恳切叫道:“久闻君子剑之名,我等三人身中寒毒,却又无处可依,还望楚掌门收留!”

叶知命目光不动,只是面色平静的问那邑老道:“这便是你送那执事人头与我龙首峰的缘故?”

“非是如此”邑老迈步上前,将血淋淋的人头掷于地上,那人头血已流干,在地面上滚了几周落在了叶知命脚下,他于是呵呵笑道:“贵峰弟子往尺木山相告时,被其人所伤,故此我才斩去其首级,作为见面礼送来。至于这三人,也只是恰逢遇到,便索性也出手带来,总不可追究我等吧。”

第一百一十章:定珠盖论

叶知命目光微垂,默然不语,他自然是个老江湖了,心间哪里还不明白。

这原是两件事,但此刻却已经被拧巴成一件事了。

若是收下这颗人头作的见面礼,那么便也代表着收留裴飞明等三人;而若是不收邢之南无故被尺木山执事所伤,他们龙首峰又岂能视之不见。

他心间思量着得失,那裴飞明眼中满是求生的欲望,目光始终落在静静立在一旁的楚升身上,突然又放声叫道:“楚掌门!还望搭救!我等三人今生必不忘掌门恩情,甘为仆役牛马!”

弟子与仆役,自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前者为人,后者为牛为马,各种区别无需多言。

反倒是此人目有所见,口有所言,众人都顺着他视线望去,目光纷纷落在了楚升身上。这等于是将楚升逼在了风口浪尖,若是不留下三人,则有损他君子剑的名声。

叶知命见到此处,不禁眉头蹙着,心中升起不喜,这人是在行逼宫之举。

他年岁已高,老谋持重,总是有些要考虑后果。但对楚升而言,这事却很是好做选择,反正自家已经将尺木山得罪了,就如此那就往死里得罪算了,反正就算不这样,以吴谨侗那狭小的心眼也不会放过自家峰门,那么就一条路走到黑算了。虽然被这人逼宫,楚升心里也不太高兴,只要将这事想做是挖他尺木山墙角,那便心里舒坦多了。

因此,楚升并没有过多犹豫,便迈步上前道:“此事休提”

裴飞明面露绝望之色,刚想要再度恳求,却听到楚升道:“尺木山弃尔等于不顾,但我龙首峰不会,若你们愿意,留下来便是,为奴之事休要再提。”

这番话说的端的是堂皇大气,在场众人无一不钦佩万分,毕竟那是尺木山,三山之中最为势大的一家,平白谁敢招惹。然而楚升的回答就是这么不假思索,此刻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那赞誉之声刚要起,裴飞明也从绝路逢生刚要叩首感谢时,却有一洪钟似的声音赫然响起,紧跟着那院门轰然碎裂,一行人威势十足的闯将进来。

“叛门之徒,谁敢护佑!可是不曾闻我尺木山之怒!?”

这来人却真是个老熟人,看那马脸拉长,不是那尺木山执事堂长老汪可容又是谁人,其身侧还有一人,面色冷肃,板着老脸,楚升倒是不知是何人,想来又是有数的几位大长老个中其一。

汪可容狼顾虎视,锋芒毕露,目光率先落在叶知命身上,当下晒笑道:“姓叶的,叛门而出,居于龙首峰,你还有脸见我?”

叶知命淡淡一笑,完全不接他的挑衅。

汪可容那目光便又落在三位尺木山弟子身上,当下面色厉色一闪,冷声道:“老不死的,你当真是心有歹意,我尺木山掌门待你何其之厚,不成想你叛门而出。曾身为传功长老,便又连带暗通有十数人门中弟子想叛入龙首峰,幸而被我发现,才拦下这些人等,仅有这三人逃脱。”

“当下,我便要将这三人带回山中,受门内承接,悬其尸于门庭!便是看还有谁敢听你召唤,行这叛门之事!”

这老家伙当真是混淆黑白的一把好手,短短几句话,便愣是将尺木山洗的白白的,反倒是将锅叩在叶知命头上,看起来反倒是他们尺木山身为受害者似的。叶知命倒是不在意其人言语的挑衅,但他一生清名,如何能受这等侮辱,登时气的嘴唇颤抖,眉头倒竖。

汪可容这老家伙不要脸面,亲自出手来搅浑黑白,但楚升可不愿让叶知命也下场跟他辩驳。方才三两句话间,楚升便已看出这老家伙精通话术,便是黑的也能被他说成白的,叶知命定然是说不过他,铁定还会被他将脏水泼的死死的。

因而,楚升便拦在叶知命之前开口道:“此事如何,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是非对错也人尽皆知,由不得你用三寸不烂之舌来混淆视听。”

“贵山来势汹汹,所为何事,便是说来吧。我身为此峰掌门,也就在这儿听着,有什么招也尽管使出来,他人会惧你尺木山,但我君子剑不会!”

汪可容打着大好的主意,却被楚升挡下了,自然心头愤怒,目光如刀似剑,狠狠刮过楚升脸皮,俄尔骤然拔剑道:“我便是为斩叛门之徒而来,你君子剑倒是好大口气!”

“我倒要看看这三人,你如何护得住!”

他手中剑光极快,只如一道冷芒闪过,转瞬已经朝着裴飞明等人刺去。

其势甚疾,如雷霆转瞬即至,众人都是未曾反应过来,便是楚升也稍微滞了一滞,待想要出手阻拦时,已经是迟了一分,又兼得手上并未执剑,便又迟了一分,再有其距离汪可容剑斩之人更远,也迟了第三分,全然是救之不及了。

但眼睁睁看那长剑如电,将洞穿裴飞明胸口,却横地里有一道剑光斜擦进来,只听得“铛!”一声清脆响动,便生生拦下了汪可容手中剑势,反倒是一挑一转,逼得那剑势倒转。

汪可容面色铁青,当下运起内力,长剑星芒微吐,再度破风疾去。

后者亦是不甘示弱,剑似飞鸿落脚,处处点挑在剑势薄弱处,丝毫不差的将其拦住。汪可容剑势再变,但后者长剑如影随形,直斜侧去点他手掌,于是后者如灵猿般骤然往后跳出,咬牙怒道:“你又是谁!?那姓楚的姘头不成!?”

那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飘翼山柳姓女掌门,当下听得此话,更是俏脸带霜,莲步轻移间长剑似星点,一剑分化数道残影,处处点汪可容死穴。

后者顿时不敢大意,提着内力上前,剑身相格,冷芒对撞,十数个回合之后,却终究是那柳掌门自身内力不继,不似汪可容这老家伙这般岁数,有三四十年内力,浑厚如斯,她虽然剑术精巧,依旧是有些不敌,渐渐有落败之势。

“嘿!老家伙,我飘翼山掌门岂容你这老狗相欺!”邑老早就看不下去了,也是纵身加入战斗,挡下汪可容长剑,替换下柳掌门。

邑老虽然是名声不显,但实际是因为飘翼山从不招摇,门下弟子也少有露面,素来没甚存在感。其实其人手上功夫不弱,便更是和叶知命也在伯仲之间。

再者,邑老与汪可容年岁相近,内力同样雄厚,汪可容也难以用内力欺之。那过不得片刻,其人便逼得汪可容不得不跳出战局,冷声喝道:“你这厮又是谁!?”

“你看这剑上鲜血未干,还不知晓吗?”

汪可容老脸一抽,目光便落在叶知命脚下不远处,那模糊的人头首级上,羞愤骂道:“飘翼山便是敢如此行事!?欺我尺木山无人!?”

“就是欺你尺木山无人,拿我奈何?”邑老毫不在意这威胁,他们飘翼山布有迷谷林,有事往山上一钻就可以了,谁都寻不上来,又哪里会惧怕什么,因此混不吝道,“自家做的那般龌龊事,便由不得有人见不惯,拔剑相助不成?”

“竟是还厚颜无耻想要先声夺人,也不知哪来的脸面!”

“这是我等同龙首峰事,与你飘翼山何干!”尺木山另一长老出声道:“你飘翼山行事古怪偏斜,不知礼数,非是名门正派!如何敢与我等相对!?”

“你又是哪个?”

“尺木山礼祀堂长老,坚自曜!”

“嘿打不过了,便同我论起礼来,真真是可笑。”

“名门正派,何不奉礼谨行!那些个不知礼数,处处以手中利器欺人者,非是未曾开化的野人,就是些邪门外道,无论是哪一种,我尺木山都不会正眼相对!”

“我等仗义出手便是利器欺人,尔等咄咄逼人便是通晓礼数,以理服人?”

那坚自曜当下抬着脑袋,鼻孔朝天哼了两声,道:“我不与你这般山野之人计较。”

这台阶铺的,楚升都为他抹了一把汗,其人居然都能够圆回来,不愧是礼祀堂长老,果然那嘴皮子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论礼讲大道理,飘翼山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必过这人,坚自曜便处处挥舞礼数大棒横扫,他们三山十三峰毕竟都是名门正派,内部事宜虽然有时也依仗手中刀剑,但有时候“道理”却要更加有效,特别是在这齐聚一堂,众口纷杂的时候。

只是其人正要好一番奚落,末末一群人也已经是匆匆赶到,打断了他即将的高谈阔论。

来人正是明珠山一行人,定珠师太直接跨门而入,众多女弟子便都进来,一时间不少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投过去,楚升也是望了过去,视线落在定珠师太身侧一个女弟子身上,后者与他目光相触,便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再对视。

定珠师太见院中虽然剑拔弩张,但毕竟没有动起手来,也不由得舒了口气,环顾一周后问起来当下为何刀剑相对。于是双方便各执一词,她也是个雷霆利落性子,当下运起内劲,吼出雷音,声势瞬间便盖住所有人七嘴八舌的话语。

“都听我一言,当下救人要紧,如何有这般多时间在这里嚼舌!”

说罢,她朝着楚升微微拱手,道:“还请楚掌门立即救人,此间事可由贫尼并知命公处置平息。”

其人雷厉风行,压下各处矛盾,着实给楚升留下深刻印象。再者这里有知命公在,楚升也不担忧,自然就点头转入房中,而杨瑾儿也唤又一人进房中救治。

当下定珠师太便拿出气势来,与叶知命行将一礼,目光扫向众人道:“此间发生何事,便且说来。”

众人又要纷乱开口,她却眉头皱着,压下繁杂声音,随意指出一人道:“你来说”

那人是个十三峰出身的弟子,便一五一十将所见所闻说出,定珠师太点了点头,又看向汪可容道:“尺木山汪长老?”

“见过定珠师太”汪可容虽然敢怼叶知命,但对眼前这个老尼姑却十分恭敬。

其实论将起来,定珠师太手上武功其实不如叶知命,名声也是不及其一半。

但明珠三尼,奉珠、守珠、定珠三人,却是曾在万佛根源,大名鼎鼎的“天下祖庭”东山寺修行短暂时间。而五祖东山寺,这乃是佛教禅宗四祖、五祖道场之所在,两代佛门领袖高僧曾于此广开法门,接引群品,传下佛法。

而今天下,数十余年前,乃有南禅北佛之势,南北佛宗并立。但无论是南禅,还是北佛,其创始者都是五祖门下弟子,皆奉东山寺为天下祖庭。何况而今南禅大行天下,北佛渡海入倭,便更是如此。因彼时五祖更认同南禅祖师佛法,将衣钵传给六祖。

奉珠、守珠、定珠三尼,曾于东山寺短暂聆听过南禅一脉,当今祖师开讲佛法,有的一份香火情在。因而三人乃是背靠有天下佛门,非是当今天下武林最顶尖的那批势力,这些寻常州境门派,谁都得敬她三人几分。

定珠师太也不遮掩,直接了当问道:“贵山似乎有不同看法,便且说来。”

于是坚自曜与汪可容便将理打歪了来说,将主要事实避开来讲,所言与之前二人一番强词夺理大致相同。末了汪可容又上前诚恳道:“定珠师太还请执公评定,切莫不可有所偏颇。”

末末的一十二个字,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

说道最后,其人突然又声音模糊,迅速道:“切不可被小人蒙骗”

言语之间目光往周遭看去,那个中意思尽现,虽然未曾亲口说出,但态度已经摆了出来,自然是若偏颇于己,则尺木山必有重谢。

定珠师太便满脸温和,轻声问道:“汪长老说完了?”

汪可容见她笑容和睦,便心中大定,矜持道:“还请师太评定”

“既然说完了”定珠师太口发佛门狮吼音,怒声斥道:“那还不快些离开!?”

“强要知命公剑法,截断门中弟子生机,更甚以刀斧加身残害门中弟子!又肆意辩要强词夺理,气势汹汹踏人峰门,被当众拆穿尤恬不知耻!竟还有脸面在此处闹事!?”

在汪可容一脸懵逼渐渐僵硬的笑容中,定珠师太声似雷音,痛声喝骂道:“不意想尺木山竟行此卑劣之事,你且回返山中,问问你那掌门面容何在?这般龌龊之事都行得,不怕为天下人嗤笑!?”

汪可容——笑容逐渐变淡jpg

第一百一十一章:寒冰真气

被人当面训斥,那汪可容一张老脸自然是难看极了,但面对定珠师太一字一句,却也无法反驳,更没有办法以势压人。他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抵不过众人灼灼的眼神,硬着头皮带着一众弟子离开,来时威风八面,去时夹尾而逃般,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这事定下,便不再有太多波澜,楚升掌控那“赵客缦胡缨”所载法门越发娴熟,以掌印在其人背部穴门,运起内力便将一股衍生内力渡入其人体内。这人已经是昏死过去,没有太大的应激反应,楚升小心的操控着内力流动,携裹其人体内寒意,慢慢的从穴门拔出透体。

寒意随内力而归,寒气渗在掌心冰凉一片,慢慢的被挟裹着归入体内,锁在左掌之上。他由是便慢慢睁开了眼,吐出一股寒气,朝着一直立在门内一侧的杨瑾儿点了点头,后者乖巧的推门出去,又唤人来将病患带走,复而再叫下一人进。

如此一一二二,楚升自己都不知道拔出多少人的寒气。他倒是心黑,本来若是多费些心思,便可以将病患那肾俞**潜藏的寒毒根源都驱散出来。但楚升却偏偏视而未见,只是拔除了病患经脉间遗存蔓延的寒气,锁在自己手掌中间。

究其原因,也还真是有几分私心作祟的。

其一,若是直接将寒毒尽除,那么日后自家可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反倒是不如保留病根,每次寒毒爆发时,这些人便都需要前来拜求自己相救,如此就有把柄在手,可以这完全用来操控众人。

其二,寒毒藏在肾俞穴,可以自行增长,而楚升却要借寒毒来凝练提升玄冰蚀掌威力,这可就是一劳永逸的法门。楚升这是用那这些人当作奉养滋生寒毒的宿主来处置,自己只需要定期去引走寒毒,剪剪羊毛,还获得美名,真是一箭双雕。

由此便也见得,他这所谓君子剑的称呼,倒真也是浮在表面上的,所追求的最为实质,其实还是自身的利益声名。但另外想想,楚升平白又为何愿意为这些人倾心尽力呢,也与这般人等并不相识,非有情谊。那种大公无私之人,倾心相助,真可谓是舍己为人的圣人了。

由是时,一人又一人被抬入房中,又随即转出,渐渐的院中熙攘的人群也走去了七七八八。等到日头初升时,连最末到来的明珠山一众,都心满意足的要离去了。

定珠师太见几位弟子都呼吸平缓了许多,也是放下心来,朝着叶知命行礼道;“此番贵峰掌门伸出援手,我等必定铭记于心,日后若有需我明珠山的地方,必然不敢推脱。”

叶知命点了点头,又细细嘱托道;“我家掌门倒也只是能清除浮在经脉表面寒毒,但寒毒之根底却消除不得,四十九日后寒毒再发,可再来峰上。”

定珠师太点了点头,转念思索了片刻,便从袖口中取出一册典籍推让过来,“贵峰掌门也是为我门下弟子受累了,贫尼我也不能不知礼数,权当以此作为酬谢。”

“哪里”叶知命自然是不愿去收,推辞道:“方才全是依仗师太仗义执言”

“一是一、二是二”定珠师太面色温和,但语气却严肃道:“楚掌门有君子之风,但我等却也不能平白受人恩情,岂不是遭人嘲笑。”

她将典籍派出便不再收回,急急的领着门下弟子离峰归山。

叶知命亦是无奈,送走了定珠师太后,看着在石桌上堆叠一摞的武功典籍,有些哭笑的摇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说这毕竟便是正派人士的行事风格,己方虽未有要求,但对方也不会舔着脸当真是空手而来,该有的酬劳彼此都是在心中有数。

“都送去给掌门吧”挥了挥衣袖,叶知命有些疲惫的转身往自家庭院走去,心中的激动也是慢慢平复。倒是真的想不到,原本是一场危机,生生被扭转到而今局面,甚至龙首峰都借此机会赢得了诺大名声。

他毕竟是年老体衰了,撑着应对了一晚,便自转回去休息,而杨瑾儿则是捧着这些典籍书册,推门而入。

楚升瞑目盘坐,未曾做声,杨瑾儿将书册都放在桌面上,又唤了两声楚升,但并未有答话。小丫头也是熬了一夜,因而疲倦许多,便也是没有多想,随即转出房中,也要歇息去了。

那边,则有邢之南领着在安排三位原尺木山的弟子,安置好三人后亦是躺在榻上,疲倦的闭上了眼。

晨光璀璨,峰上却静谧无声,门下众人,纷纷歇息去了。

但唯有楚升,却依旧在凝神闭目,聚气养息。晨光透过窗纱照射在他脸上,一层薄薄的冰屑挂满肃容。

是有些托大了,这一夜取了不知有数十人体内寒毒,反倒是让楚升体内囚在左掌中的寒毒壮大太多。在救治最后几人时,那寒毒就已经从他左掌中渚穴涌出,楚升并不以为意,乃是认为有“赵客缦胡缨”的运转法门,当是无碍的。

因此,他分化内力,一者继续牵引出他人寒毒,一者则再锁于阳溪穴。

但一二再、再而三,不知不觉间,那寒毒已经连连突破了阳溪穴、手三里等等左臂诸道穴门,占据整条手臂。可是那般时节,楚升已经是被架在顶上,硬着头皮强撑也要让这次邀名之事竟得全功,索性死守巨骨穴,避免寒毒再入躯干,仍然勉力撑着化解了最后一人身上寒毒。

量变到了一定程度,自然是会引起质变的,这最后一股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溯楚升体内寒毒演化的整个过程,最开始遍体爆发时,如同洪灾浩荡,楚升因为运用法门引去寒毒,筑堤锁洪,圈养于中渚穴,自享其利。可每每添水加雨,接连导致水位暴涨,楚升无从疏通,只得是一退再退,直到那巨骨穴死守的最后一处大坝,也是被冲将开来。

养毒于掌,本就是与养虎为患没有两样,随时便会有寒毒反噬的结果。

此番楚升贪心不足蛇吞象,又引来了寒毒爆发,那更是数十人体内寒毒总和,乍然冲毁了大坝涌遍全身,气势何其磅礴,纵然楚升勉励以法门相对,可寒毒势大,内力又要如何裹挟,又该置于何处?

他如同置身冰天雪地,眉目煞白蓄有冰晶,看起来如冰雕般,在初晨的阳光下反射着晶莹光芒。

“若是止水,堵不如疏;寒毒势大压制不得,无处可泄,那唯一的出路就是将其转化,彻底为我所掌控。”心中念头闪过,楚升幸而保持着精神清明,迅速的寻觅到了方法诀窍。

他目光微转,落在眼前一摞书册上,于是楚升便放声喊道:“瑾儿!”

小丫头刚刚在侧房躺下,又听到楚升的声音,不得不奔了过来,面容上有止不住的疲惫,站在门内揉着黑眼睛,模糊嘟囔着道:“师傅有什么事啊,瑾儿好累啊。”

楚升声音微微的颤抖,目光落在书册上,勉力道:“替为师挨个将这些书册读过一遍来”

“什么?”杨瑾儿不明所以,瞪大了眼睛,委屈的撒娇叫道:“师傅~换个时间可以么”

楚升没有答话,肃然的目光望来,小丫头看见他面容上的冰晶,心思也是伶俐,很快的反应了过来,担忧急切的问道:“师傅你怎么了!?可是哪里有些不对?”

“不要宣扬,一一为我读来。”

面对这般严肃的事情,杨瑾儿也是知道分寸的,虽然疲倦,但楚升此刻情况不明,她也是乖巧的坐下,翻开为首的一册武功典籍,脆生生为他念来。

“这是定珠师太所谢而呈,听叶爷爷说,是佛门七十二艺之一,其名为《捻花功》。”

“捻花之功不可速成,舍心头繁杂意,气守下丹田,凝劲着三指。内力转圜,气自下丹田发,经肾俞而转天溪过中府行前臂间,走天府流孔最穴,过太渊至掌中鱼际,蓄劲闭气顿于商阳、中魁,沿中指达指端中冲;太渊分出,沿无名指达指端关冲;又沿拇指达指端少商。”

“当为之初,中食紧并,拇指按之以至三面相触,一节为度,运劲于微末指端,徐徐外捻,旋转成圆,外而向内劲气捻磨若干。此番转圜,内而转外,内旋有百度,外旋亦百度,有暇即行,力竭而止。”

如此种种,杨瑾儿声音响脆,一一道来,楚升凝神听着,一边守住命穴,将这所有内容记在脑中。

一本读完,杨瑾儿复又换一本,她速度慢慢加快,楚升也不求理解,只是将一字一句铭记心间,抱守本心。直到不知几时,杨瑾儿口干舌燥,终于放下了最后一册,偷偷拿那眼睛去望着自家师傅,却见到楚升双眸微微闭着似是已然睡着了般。

她便壮起胆子,蹑手蹑脚上前去触,入手却是一片寒意冰冷,惊得她小脸一白,还未来得及叫喊,楚升却蓦然睁开了眼,把手一翻抓住了小丫头,轻声吩咐道:“我要闭关,你且外出通知,谁都不可来搅扰。”

杨瑾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拍了拍小胸脯道:“师傅,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她心中安定,于是便蹦蹦跳跳跑了出去,将房门紧闭,又取来木板刻下字迹,就挂在门前,自家终于得以解脱,安稳的转而去睡觉了。

这小丫头倒是不知道各种凶险,反倒是睡的踏实,楚升则是屏气凝神,先是运转“赵客缦胡缨”的牵动法门,引出寒气转于经脉流转,沿手臂聚集于膻中**。

由此之时,楚升才以鼻缓慢吸气,吸满之后嘴呼发“嗨”字音,连带着将这股寒气从膻中穴沉入下丹田。此厢他丹田当中已有混元劲气所在,而寒气转入,整个人也都是浑身一颤,混元劲气纷杂便要因此牵动。但索性混元劲气自身并无属性,异动也只是楚升自身本能的应激反应,他便转而再分出一缕“赵客缦胡缨”衍生内力,牵动寒气于丹田中顺时针运转,足足三圈之后,其体积慢慢有所减缩。

有这番成功的经历,楚升更是振奋精神,如此反复牵动,诱导寒气归入丹田凝练,竟是共计有六十四次,那寒气已经几乎溢满下丹田。索性那下丹田在脐下小腹部处,由关元、气海,神阙、命门等穴位,那是相当大的一块体积,倒也勉强可以容纳。楚升随即运起一门功法,乃牵动丹田寒气转动,又辅助以混元劲气压制,费尽心思,却终于是将寒气锤炼得体。

他于是长舒得一口气,再以那门功法运功,牵动寒气先行小周天,再转行大周天,如此数次之后,终于是足以妥当将寒气把控。楚升由是时便心念一动,下丹田阴寒之气逆反而上,由左掌劳宫穴迸发,掌心上便有寒霜凝结。

楚升把眉一展,左掌猛然按在床榻之上,那寒气勃发,掌击之处便生生冻结了一块。

旋即又尝试运气于右掌心,但效果却有些大打折扣起来。

皱了皱眉,楚升信件暗暗思索道:“旭日阳毒锁于右掌,冰火相抵的缘故么”

但随即,他便欢喜的看着左掌散溢的寒气,目光有着振奋的意思。

“这玉掌凝霜或许应当已是寒掌降魔的境界吧。”

那功法,自然是楚升用桌上厚厚一沓武功典籍,外加满身负债,从郝山房索换来的《寒冰真经》!

原本寒毒堵不如疏,但楚升却想到更远,他实在是想要去将寒毒化为己用。之前锁在左掌虽然也是运用的方法,但毕竟无法随心操控,且犹如埋下定时炸弹一样,随时有可能炸伤自己。

而很是顺理成章的,他便想到了这《寒冰真经》,这在《笑傲江湖》中左冷禅一直暗暗修炼的内功法门,亦是非凡。且说来更加巧妙的是,这也正好将寒毒运用起来,原本修炼《寒冰真经》时就要费尽心思去摄取天地间至阴至寒之气,人体只可承受修炼一个时辰,时间再长就会损害身体,得不偿失。

而玄冥蚀的寒毒便本就是也和寒冰真气出于同源,都是在亥时及子时,天地间最冰寒的时刻,提炼而得的至阴至寒之气。既然本是同源之气,如此便大大的缩减了楚升的许多功夫,因为提炼这至阴至寒之气,想想那每天只能修炼一个时辰,便可知需要耗费多么繁琐功夫,但楚升这就借着寒毒走了捷径,因寒气浑厚的原因,此番便直达“寒掌降魔”的境界。

这方法也当真是有几分铤而走险的意思,若不是楚升有“赵客缦胡缨”的引导法门,他根本无从下手,更别提去做这险中求得富贵的好事了。

但无论如何,眼下终究是了却此事,而且楚升更是因祸得福,再将实力拔高。

只是略有遗憾的,却是这由寒毒转化的寒冰真气,毕竟至阴至寒,非是这世界正派招式,与他君子剑之名不似,只能权且以另一身份使用。

第一百一十二章:得功收峰

此间事了,楚升及龙首峰威望大升,在三山十三峰当中,除却尺木山人,尽皆是人人称赞,其人君子之名,也是被各峰各山中人所认下。而与之相对的,那尺木山却当真是声名丧去大半,逼走叶知命、刀斧屠戮门中弟子,种种恶行被宣扬而出,当真是惹得众人不耻。

有的定珠师太背书,尺木山当真是百口莫辩,自闭了山门,山中弟子亦是少于走动。但这事当然不会就此罢休的。那尺木山吴掌门,便当真是以楚升为眼中钉肉中刺,而今蓄势不发,想必是另有其他动作。

但无论如何,当下峰上皆是俱平,日头安逸。

叛出尺木山的三人,经过这些时日修养,一身剑伤也已经是去了七七八八。

关于三人的名声,却也并无太大的瑕疵,毕竟尺木山已经是将他们逼上了绝路,蝼蚁尚且偷生,他们只求活命而叛门,谁人也说不得几分闲话。

当时是,楚升依旧如往常一般,在院落间放置摇椅,懒洋洋的躺坐在上面,晒着春日阳光,其三人便被邢之南带来,正式拜见楚升,他三人当面便要跪拜,楚升对这等礼仪见不惯,甩了甩衣袖,便让他们立在前方不远处。

峰上之人,叶知命辈分极高,又日渐苍老,楚升当然不愿他过多操劳。而剩下的门中弟子还都年岁尚幼,没有管理门下诸事的能力,于是邢之南便好似个大管家般,日常便多多操劳心力打理门中繁多事宜。

其人于武道一途天资也不算是出色,又是个务实的人才,一切在他手中尽皆井井有条,楚升也是非常满意。他这个掌门才没有半点意念去理会这些琐事,索性能移交的大小事情都交给邢之南处置,楚升平日里只是勤加修炼,把握门派大的方向即可。

那目光在眼前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楚升旋即收转回了目光,又轻轻翻过一页手中书册,静了片刻才开口道:“当日所言,我亦知尔等是为求活命所言,此厢我也不以为真。若是你们另有其他想法,大可自去。”

那三人对视了一眼,还是裴飞明当下开口道;“我等幸而得掌门所救,又居于峰上养伤,门中诸位待我等亦善。若当日是迫不得已所言,那么而今我等三人俱是一心望归,愿拜入贵峰,立誓于此,百死不悔!还请掌门收留。”

说罢,三人又都叩首恳求。

“也罢,我即已承诺收下尔等三人,又怎会食言。”楚升语气平静,摆手道:“但这事却也不必急躁,峰门大典不日将开,尔等自于彼时正式拜入我门下即可。”

“但眼下虽未正式入门,但我门下功法,尔等亦可自行修习。”

他目光又落在书页上,看似轻飘飘,语气随意道:“你们三人原在尺木山习得何等武功,而今处于何等境界,都一一道来吧。”

裴飞明眼中转过精光,最先开口道:“弟子于尺木山修习,共有三年零四月,曾为尺木山内门弟子,一身修习功法亦有许多。”

说着,他便一一将所习练剑法掌法内功心法都尽皆道来,其中大多倒是宿容景临烛而书的内容,但也有三四门武功不在其列。

邢之南心中自然也如同明镜一样,只是暗暗将那三四门武功名录记在心里。

楚升等他说完,微微点头,本便要听下一人说来,而裴飞明却突然语气一转,又继续道:“另又有一门《流云剑法》、一式《云海金顶掌》,弟子也有知晓,只是来不及修习。”

楚升眉头一挑,目光中便饶有兴趣,而邢之南则凝思一想,突然开口道:“尺木山开山之时,吴老掌门曾借往日情谊,从中原峨眉派请下《峨眉基础剑典》,《峨眉基础心法》,又有三掌四剑以作为立门之基,我亦是知晓的。”

“《云海叠层手》、《观天一线掌》、《落日剑法》、《小须弥剑法》、《洪椿细雨剑》,以及那《流云剑法》、《云海金顶掌》,可都是是峨眉传下的三掌四剑,被尺木山倚为立门根基,非核心弟子不传。你一个内门弟子,不知又是从何处得到的?”

裴飞明抬头看向楚升,俄尔开口道:“弟子也不妄言弟子家中殷富,因而手上钱财不断,便借此行贿于尺木山核心弟子鄂胜,从彼处得之。”

邢之南本想说这等事若为人知,可是要受门规惩戒的,但转念一想反正也是尺木山的事,自己倒是没有这立场去说了,于是便闭口不言。楚升也是摇头苦笑,这人的心思他哪里还看不出来,便是将这龌龊事都说出来,还不是看出了楚升的意图,便拿来讨他欢心。

这事当然是被各门各派都厌恶的,楚升心里也是如此,看出这人行事好独辟蹊径,铤而走险,是个有野心的家伙。但这倒是无妨,楚升日后有的是时间调教这小子,于是只点了点头,和声和气道:“如此行事,不可再为。”

裴飞明面上飘过一抹喜色,应声连连,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赌对了,就和当初他命悬一线时行逼宫之举一样。而今显出这一掌一剑,日后他必有奖赏。

随后,便是那其余二人开口,这两人一个是尺木山外门,唤作史伯民,一个出自尺木山内门,名为史季民。二人乃是亲兄弟,都是憨厚老实之人,不似裴飞明这人心中太多机巧,皆性子敦厚,对楚升救命之恩感激涕零。

一人为内门,但习练的功夫也不多,都已经被摘录在册,一人为外门,就更不必说了。

楚升便随意宽慰几句,挥退了这三人,自有邢之南去安排妥当,也会去寻裴飞明摘录一掌一剑的功法。

而楚升则依旧躺在摇椅上,翻阅手中典籍,这便正是定珠师太的谢礼《捻花功》。那一晚各山各峰送礼献来的武功虽多,但都是有几分稀松寻常,出众的便只有两本。其一,乃是那龙角峰掌门李云秋取出的一十七路《疾风快剑》;另则,就是这佛门七十二艺之一——《捻花功》。

佛门七十二绝技,也并非是佛家不传密典,反倒是在武林中多有流传,往日便被佛门中人用来相授情义以传予外人。而这捻花功则是指上功夫,软功外壮,属阴柔之劲。这功夫精巧,但费时较多,需要多加练习,然用心从事,历久不渝,亦自有成功之一日。

再者,这指上的功夫在武林中也是颇为少见的,更何况这门功夫并不耗时间,只是运劲捻磨手指,感受巧劲,掌控细微。既不须器具,又不必摆出练功架子,随时随地皆可练习,且为旁人所不易察觉,故非常便利。

一边端着书册将内容尽皆熟记,楚升一边运劲于左手,指头内捻外旋,也不心急。练这捻花功,最是需要花费水磨功夫,完全急不得,没有半分速成的法门。

放下这本书册,楚升又拾起《疾风快剑》看起来,认真揣摩一招一式,等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后,邢之南便回返而来。他将四五沓纸张放在石桌上,一边皱着眉摇头道:“掌门,这裴飞明其人,野心勃勃,行事多好偏门,心性不正。”

“你是在怕什么吗?”楚升又翻过一页,语气平静。

“是”邢之南坦然道:“其人叛处尺木山,虽然情有可原,但以其人秉性,日后少不得也会以我峰门作为踏板往外跃去。”

“我心里有数”楚升依旧平静,也未曾抬头,淡淡道:“这人翻不出什么风浪,平日里注意几分即可。”

邢之南还想再劝,但楚升却没兴趣去听了,正要让他退下,这会儿却又有人推开院门而入。

楚升听见响动,抬头去看,正是褚之鸿这家伙,这厢悄无声息的回山而来。

对这家伙,就更不用客气了,楚升连窝都没挪,挑眉问道;“怎地突然回峰了?武馆事宜如何?”

“那里暂时让师妹照看一二了”褚之鸿踱步走来,略带意外的撇了一眼邢之南,他一直在落龙城中,对峰上近来事情所知不多,于是道:“这位是”

“我将知命公请来峰上,之南便是知命公亲传弟子。”楚升简单介绍了一嘴,转而为邢之南介绍道:“这是我那褚师弟”

褚之鸿自然是目瞪口呆,他甚至都忍不住要问将一句:不过就是行得一趟镖,你究竟是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人都打包拐来峰上的

但人前毕竟还是要保留高手风度,这话当然也没有说出口,二人便相对行过一礼,彼此也算是见过了。

他张口欲言,但又没出声,楚升便自然明白,“都是自己人,没必要遮掩什么,之南现在统管峰上大小事宜,你们还要好生相处才对。”

褚之鸿听了也没有其他的什么想法,他对管事、权利没有太大欲望,便直接索性道:“是龙爪峰上,二子争位已经形式分明了,邹川终究不敌其兄,若是我们再不动手,恐怕他便要彻底落败了。”

“唔那也应当是要到时候了。”楚升点了点头,指尖旋磨着,片刻才道:“此事我便不宜出面,以免名声有碍”

“这样,你先同那邹川联系妥当,将此事相告;再者,之南也陪你走一遭,去龙鬣峰找那孙长老,此人前些时日还被我救下,这事他也推脱不得,更不会推脱。征得其人同意后,便可领着孙远,往龙爪峰走一趟,将这事定下。”

现在来说,这事已经不值得楚升亲自去办了,他也懒得动身操劳,自己是掌门不是勤奋的小蜜蜂,将事情丢下去培育门下弟子才是正理。

打发二人自己去协商处理,楚升便不再去理会这事,而是又翻过了那裴飞明献来的一掌一剑,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脚,穿鞋下地,准备找个地方好好演练参悟一番。

这掌法是盗来的,因而习练的时候楚升也要避着人,又往平日里修炼的地方去,摆开架势细细领悟出自峨眉山的《云海金顶掌》。

云海,乃是连绵不绝;金顶,却是刚猛肆意,这门掌法的精妙就是要有绵软的掌势周旋,暗藏刚猛劲力吞吐伤人。如何具有绵软掌势,如何运起内力配合暗藏机锋配合,都需要细细摸索。

他这么一练,就忘了时间,一直到曰落西山之时,夕阳余晖照耀,他依旧在不停挥动双掌。那招数套路已经明了于心,挥掌而出,往返之间如行云流水一般,掌势如意连绵的意思意见渐渐明晰于心。虽然劲力吞吐之间虽然略显生涩,但总归也找到了一点窍门。

随手又是一掌挥出,去势绵软无力,掌心触木间却突然一震,混元劲刚猛吞吐之间,那树木都是簌簌落叶震颤,自半腰间折断倒下。

所谓内力到了火候,那么习练什么手上功夫都事半功倍,楚升而今亲身尝试才有所理解。

因为叶知命传功,他混元劲大成,这习练掌法也是多有便利,如同水到渠成般,完全不似往日那般幸苦。

等到他心满意足,往回返时,却又遇到了在四处寻他的杨瑾儿,小丫头急忙奔来道:“师傅,龙爪峰掌门,叫做邹川的人正在院落里等着拜访,叶爷爷正在和他喝着茶,叫我来寻你过去招呼。”

楚升便笑,将手背负在身后,领着小丫头往回走,心中已然如同明镜,这龙爪峰也算是拿下了。

以驱散寒毒,救命之恩收揽十三峰大部分峰门人心,又由此助邹川夺得龙爪峰掌门之位,这原来的尺木山铁杆小弟,绝对是倒向自己,目前已经是斩下了尺木山外延的势力,将尺木山孤立。

等到他踏入院中,那正坐立不安,在与叶知命吃茶的邹川立刻是站将了起来,他倒是心态还未转圜过来,面对叶知命这般宿老还有几分战战兢兢的意思。但此人倒是机敏,知道自己应当抱谁的大腿,刚登掌门位,便屁颠的跑过来。

叶知命也跟这小辈没什么好聊的,跟楚升打了个招呼便转走离开,而楚升则是当仁不让的在主位坐下,又招呼之前一直站着的褚之鸿、邢之南二人坐在两侧,邹川则是坐在末座,他也不敢有半分怨言。

乍一开口,其人便对楚升连番感谢,多有吹捧之意,倒也不必赘言。

彼时情况危急,邹川被逼到无处可退,势力被死死压制,便是门内诸多长老也倾心于邹山。但褚之鸿、邢之南二人的拜访,却是为他将局面完全调转。邹山为求活命而害了顾季同之性命,又有孙远作证,他当时便慌了神。谁也不是傻子,观其神情便心中有数,于是众长老态度转圜,门下弟子也极其反对,邹川便得了掌门位。

没有几分营养的感谢说罢,邹川便提到了一事,忧心忡忡道:“我龙掌峰速来以尺木山马首是鞍,便是邹山其人也原是尺木山暗中支持的人,这一回夺掌门位不得,已经往尺木山去了。”

楚升点了点头,心道真真是蛇鼠一窝,都跑到一起去了。

“这事我已是知晓,你且自去,若峰上有事,大可来寻我。”楚升笑着宽慰道:“龙首峰、龙掌峰都是一体,有任何事端,我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

那邹川便感激谢过,楚升又拿出气度来招待,过后其人才心满意足的下峰去了。

楚升便看着那身影渐渐离去,忽而转过头来看向自己两位左膀右臂,问道:“龙首峰、龙掌峰都是一体又是个怎地的一体?”

褚之鸿答道:“三山十三峰对外都是一体,我等与龙掌峰也是,有共敌尺木山,因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邢之南反倒是猜到了些许,霸气回答道:“所谓一体,当然是他龙掌峰当归属我龙首峰一体!”

楚升便笑,笑声渐渐响亮,惊起林间归巢的飞鸟。

第一百一十三章:月色真美

峰上云卷云舒,日头潺潺好似流水淌过。

这时日间,楚升又为各山各峰来人消弭过一次寒毒,这亦是第四次寒毒爆发。若是切实是寒毒共有七波,那么算算楚升能收割的羊毛也不剩几茬了。但这寒毒确实是一波强似过前番,同样是那些人来,但楚升这一回所取纳的寒气却更多。可有《寒冰真经》的法门在身,这些对他来说都只是提升寒冰内力的燃料助力,楚升反倒是巴不得愈发猛烈才好。

这一回,前来的便也就只有那些身中寒毒的各山各峰来人了,他们算好了时间,提前时辰便来峰上拜访。楚升当然是置酒相待,之前褚之鸿回来处理龙掌峰的一回,楚升已然是交代下去让他寻来奴仆,又为峰上采购些酒水送来。

当夜,楚升在日常峰上弟子习练武功的较大院落中设酒宴,款待众人。

酒席之上,乐笑满院,也有明珠山女弟子在场单独一桌,因为俱都是江湖儿女,倒也没有太多礼数束缚。饮到兴起之时,有人便吟啸而起,有人也上前舞剑助兴,更有些人开始玩些赌博的小游戏。原本自家峰上弟子都被楚升安排到单独一桌,又好生嘱托他们要多多与在场之人走动,结下人脉。

但几人毕竟年岁尚小,都拘束许多,杨瑾儿乖巧,还算是和明珠山女弟子那边混个面熟,这样一个可爱小丫头,那些女弟子们都见得心喜;至于宿容景这货,是个闷葫芦,只顾着闷头大吃;史伯民、史季民二人又是憨厚,也不愿走动;洪境泽这厮脾性又与众人不想投,大家都不爱搭理他,不一会儿便蔫蔫的回去啃鸡腿去了。

算来算去,唯一吃得开的,反倒是那裴飞明,这人上窜下跳,四处卖可怜去;而又有杨凌这货,看见有人在小赌,他更是忍耐不住要上前掺和,反倒被楚升平静一眼看来,便怂了心思,又念念不忘的立在那里当个看客,眼巴巴的看着也乐趣十足。

一片欢声笑语中,戚自怡和牛得海二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有几分无奈苦笑,摇头道:“这明明是寒毒将要爆发时刻,但怎地感觉这怎地反倒是欢聚一堂了,成了一大乐事。”

原本这般严肃的事情居然变得十分欢乐,两人都是懵逼的,楚升将一切看在眼中,反倒是在心中跃出个想法。这又何尝不是提升门派威望,拉拢人心的大好时机呢?三山十三峰间,自己不若拉起一个线下定期聚会,联络各方情感,提升门派威名,一举多得。

emmm说不得还可以促进三山十三峰解决门派弟子单身问题。

习武之人,孤独终老的,也还是蛮多的。

想法是好的,于是楚升就暂时打定了主意,不过这个倒是不急。

饮将过半,也陆续有人寒毒爆发,楚升便转入房中为其拔出寒气,不成想转入转出,那人便又去饮酒欢笑。如此反复,到了后半夜,众人爆发的寒毒尽解,却都未曾离开,而是依旧饮宴。峰上依旧灯火通明,原本是楚升特意存来为日后自己修炼《醉拳》拳法时所用的酒水,竟然是被这群人一气喝了个七七八八。

戚自怡和牛得海二人各是峰门掌门,他们年岁已长,面对这番年轻人的乐事,也是无法融入进去,因此等到楚升彻底收功走出来,二人便一同起身告辞。楚升也不强留,这酒席里立着两位掌门在,谁人都要拘束小心几分,楚升便将他二人送走,自又往院门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路程,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便在不远处立着,目光望来,又有些羞怯的低下头来。

楚升笑着摇头,上前行礼道:“只是不知我这厢又要怎么称呼?陆兄?亦或是”

“唤我青艽即可”她那如玉面色羞红了一片,原本一身飒爽男装时,倒也还能撑得住,但以女儿家装扮相对,望见楚升的目光时,却总是心中没由来的发慌,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

难得的小女儿模样,看的楚升心中好笑,这会儿她却又哪里有半分之前英姿飒爽姿态。

她特意陪师门中人来拜访,又特意离席来寻,楚升便也不着急回去,二人伴着峰顶明月,漫步在虫鸣鸟叫间,略微有夜风吹拂,长发飘扬,衣袂微摆。

楚升踏着明月光洒脱漫步,她却一刻芳心噗通直跳个不停,目光落在脚尖,又多有抬起之时,时不时便偷偷撇着楚升的脸庞,等到他望来时,又慌忙的低着脑袋。

不见时,总有千般言语,万般心思堵在口中想要诉说;但见到时,却又心慌的无所适从,便是视线、手掌都不知应当放在什么地方好,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便只有长时间的沉默。

一路无言,就这么默默的漫步走着,但却不会觉得有半分的乏味,她反倒是希望这时间久一些,更久一些,峰上的面积更大一些,而头顶一轮的圆月更加明亮一些,好教她看清身侧的翩翩君子。

楚升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蓦然的笑了,她有些羞怯,上前问道:“你笑什么?”

指了指头顶的明月,楚升风度翩翩,面上温和如玉,口中款款道:“你不觉得,今晚的月光与那晚很是相近吗?”

她愣了一会儿,等到楚升又走出了几步,这才反应过来,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好像有小鹿在乱撞一样。那面上也是“唰!”的一声晕红一片,用手一触,直有些发烫起来。

抿了抿嘴,努力让慌乱的目光平静下来,她红着俏脸,小心安静的跟了上去。

只是才走得一半,便见到楚升在一株杨柳前停下脚步来,举头望着天边明月,突然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她说的一半,直叹道:“今晚月色真美啊”

她也停下脚步,张望着将目光投向明月,那是一轮圆月,如镜似玉盘,倾洒下无尽柔和光辉。

于是她也有得同样的感叹,默默的点着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大典前事

酒足饭饱后,众人离峰而归,楚升吩咐门下弟子一一送行,倒是将礼仪做到了无可指摘的地步。

山中习剑修炼的日子枯燥,众人竟多有盼着下次寒毒爆发时,又将是俊杰相会之日,也是乐得洒脱。于是便有人将给邢之南听,让他探探楚升的口风。

“这自然是好事”楚升在院中饮将一盏茶,他而今越发有掌门气度,神态恰然自若,捻指盘算道:“我倒也是有想法,日后寒毒根解之后,也将这日子定下常设,邀各山各峰俊杰来会。”

“恐怕开销是会不小吧”邢之南考虑的更加实际。

楚升便笑,他的眼界也还是小了些,便解释道:“若是日头久了,这便将是三山十三峰另一盛会,而我龙首峰作为主办一方,威名也自然就提上去了,与钱财相比反倒是更加得之不易的。”

“再者,我与山下施家镇的施家亦有洽谈,以特制的金疮药药方得分红,这也是一个进项,目前门派规模尚小,这些倒也都是可以顾全周转开的。”

“那便好”邢之南也是点了点头,他就怕楚升大手大脚,将门中财银挥霍而去。

毕竟发展门派是个务实的事儿,没有金银打底,是怎地都不可行的,眼前适时提醒,见楚升身为掌门也是心中有数,他也就放心了。

又有十数日渐渐过去,邢之南则更是有些忙得脚不沾地了。

因为龙首峰自楚升接手之后,首次的门派大典即将召开,这些时日邢之南更是连轴转,带着一些峰上杂役处理这些繁琐事端。楚升作为掌门可是当个甩手掌柜显得轻松非常,每日只是练练功习习武,但却苦了邢之南,作为还未正名的峰上大管家,邢之南不得不处处挂心,事事亲为,峰上又没有足够人手可配差遣,他便是连习武练功都松懈了下来,一心扑在这事上。

这一日,楚升便与叶知命坐而对弈,后者在龙首峰也是呆得舒适,楚升奉他为师,也从不寻事麻烦他。再者,楚升行事正派,名声极佳,他看在眼中也是心生欣喜,平时只是负责教导教导峰上的几个小弟子,更是好生惬意。

他执黑子落下,口中随意道:“这些时日,峰上倒是诸事繁忙啊,之南近来倒是太过忙碌,连手上功夫都落下了不少。”

楚升面色赫然,心知肚明这是叶知命隐晦的在提醒自己,但这事自己也是无能为力,只好勉强应道:“门派大典不日便要召开,峰上人手又是奇缺,倒是只能让邢师兄四处忙碌,我也是心有愧疚。”

“等到这事掀过,应当是会平静些时日,弟子这边也会选些人手登峰,日常便处理这些琐事,争取不让邢师兄太过费心。”

“你明白便好”叶知命须眉发白,见自己的话楚升也听的进去,便笑着摇头点下棋子,吃掉楚升辛苦布下的大龙,一边道:“你这棋力真是臭”

自家在这方面本就没有天资,楚升也是无奈,便索性丢了棋子打乱了棋盘:“师傅可也真是找错了对弈对象,弟子本就不从精通此道,确实是拙劣太多。”

他这等于是耍起赖了,叶知命倒也不在意,只是解构道;“你啊,倒也不必一味浸在修炼上,求快反而不美。日常下下棋观观景也是好的。”

“弟子正值年少,光阴似箭,若不好生把握,以求精进,难免蹉跎岁月。”

“习武练功不是这样练的”叶知命摇头道:“艺通旁触,便是下棋,怎知就对你修炼没有益处呢?”

楚升懵懂摇头,还是不明白叶知命话里的意思。

后者见楚升一脸懵逼的表情,也是不禁摇头,但转念一想,尺木山势大,而楚升更是得罪吴谨侗得罪死了。目前峰上虽是风平浪静,反倒是名声鹊起,但相比尺木山的体量依旧是有些不堪一击,便不禁理解起了楚升为何那么心急,日日习武,时时练功,休息时也要捧着武功典籍去领悟。

“日后水到渠成,你会理解的”叶知命也只能够这样说着,便站将起身,又将话题说回了邢之南身上,道:“之南于武道的天资虽是不错,但我也是早就看出,他对俗事权利的追逐倒是更大些,又是有几分能力实干。平时处理事情也是井井有条,你将门派诸多事情托付给他倒也是用得其所。但毕竟我等江湖人士,终归自身武功才是立身根本,还是须得让他不可落下了自身武功。”

楚升躬身恭敬道:“弟子明白”

“再有一事”叶知命四处随意走动着散步,楚升便陪在一侧,听他开口道:“棋路可见人心,我与你对弈几日”

“弟子棋力着实是臭”

“和这没有关系”叶知命摇了摇手,示意楚升不要打断,笑着道:“这我自然是知道,因此你道我这几日每每找你对弈是闲来无事,其实不过是以棋路观你行事风格。”

“师傅有何说法?”

“你下棋多出险招,又好布局行龙,进取之意十足,但却独独好争片脚,丝毫不让…如此种种,终归是少了些堂皇的意思。”

楚升有些默然,沉沉的点头,他为人处世将君子的表皮倒是装裱的极好,但在棋路上终究还是暴露了些许。所幸一者有棋力臭作为遮掩,一者叶知命倒也认为他年岁尚幼,还可以扭转过来,因此只是提点一二,并没有多想,更想不到眼前这乖巧的弟子是个心黑面厚的家伙,而且已经是没得救了。

“看来是百密终有一疏啊”送叶知命回返院中后,楚升行在峰上,不禁有些感叹。

随意漫步着,又看到邢之南忙碌的身影来来回回,楚升便唤住了他,问起筹备的事宜来。

“掌门还请放心,大致已经都安排妥当了。”邢之南终于是见到这正派的掌门对这事的上心了,心里也是无奈,为楚升解释道:“各处请柬都已经发出,山下的二位师弟师妹也都已联络妥当,不日他们便会回山。”

“武馆一处,可登峰入内门的弟子如何?”楚升实际上也还是最为牵挂这事,其余形式上的礼数,他反而是不太在意。

“之鸿已经将名单报来,便是有那祝达、陈皮、曹识、魏熠、年糕、陈凝、施源七人。”

楚升闻言反倒是有些诧异,那武馆内有新九子、旧九子共计十八人之数,这一气便是登峰乃有七人,概率已经算是蛮高的了。祝达、曹识、魏熠三人在其中,楚升也是心里有数,这三人本就是旧九子的出众者,若是再不到火候,那楚升也是不依了,岂不是养来吃白饭不成。

新九子之中,有陈皮、年糕、陈凝、施源四人,陈皮根骨天资甚佳,本就在楚升意料之中;陈凝是陈皮妹妹,想必前者也是为自家妹妹多有费心,私下里好生教导,倒也是说的上去。至于年糕这人,是年兴六收养的孩子,平日里呆呆的并不出众,反应也是慢了几拍,没成想竟然是后来居上了。

他凝眉略一思索,反倒是有些释然了,陈皮、年糕、陈凝、出身自那往日青皮,外门又有鱼龙帮、听蛙处两处机构,都是原本青皮重新组构而成的。想来伍镇牛荣等然便将这几个孩子视作是他们街头青皮一脉在龙首峰内部的代言人,想必也将些藏私的资源都用了上去,这才将年糕、陈凝二人捧了上去。

更有施源其人,是施家老太翁的第三孙,家中势力虽是不强,但也不得不说乃是殷富非常。若是施家老太翁舍得使钱银,多买些滋补之物以供施源享用,倒也是说得通。

这一看来,反倒是旧九子,都是出身普通农家子弟,平日里没有资源奉养,只能一点点习练领悟,幸苦登峰。

他心中跟明镜似的,暗道日后峰上想必会热闹了。

现在暂且不显,但这七人俱是从武馆中来,各属新旧两端,平日里便几多互相看不顺眼,还多有打斗。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想来日后自家小小龙首峰上,也要弄出派系来了。

“看来等这七人登峰,先要想个法子,将各种矛盾祛除为先。”皱眉暗思,楚升自然是不会容忍内门之中横生派系争端的,便将此事说予邢之南听,末了道:“这事倒也无须心急,只是你且先心里有数,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处理。”

邢之南便点头应下,又道:“另有景师妹传来消息,外门听蛙处的年兴六、时坤二人;鱼龙帮的伍镇、牛荣都有心念想参加大典。”

这更是让人头大,听蛙处与鱼龙帮都是不可外露的势力,若以楚升第一升起的想法,必定是断然拒绝的。但苦于如此,未免又恐凉了人心,于是便问道:“之南可有什么好想法?”

邢之南想了想,建议道:“不如待到大典结束,掌门便亲自召见他们几人,一来拉拢人心,二来也好进一步了解两处动态。”

“可行”没有多想,楚升便点头应下,这折中的方法总好过没有,便暂且依此行事。

“还有三事要听掌门意见处置”

楚升点着头,随口道:“大典之日临近,诸多琐事让你操劳了,此厢还有何事需要决断,且都一并说来”

“其一,便是请柬派发”邢之南皱眉低声道:“那尺木山,可是要发去请柬?”

若是不发,便是失了礼仪;可若是发去,尺木山当真来人,那定然是来搅事的,平白糟人心烦。

“无妨,便且发去吧。”楚升背着手走着,毫不在意道:“他们来不来虽是两话,但我们不可失礼,若是真想闹事,那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是怕他们不成?”

“倒也是这个理”

有了楚升的决断,邢之南便也有了信心,又跟着问道:“其二,敢问掌门,之前楚老掌门尚在时,门下弟子可是有数的?”

这事楚升反倒是不清楚了,便挥手让人去寻来老奴,后者恭敬回道:“彼时楚老掌门尚在时,连同您在内,门下弟子共有三十二人,落龙城郊大战一场,失了有五人。”

“再去除景师妹、褚师弟、卞之德与我,那就是二十三人了。”说到这里,楚升心里已有明悟,登时面色隐隐有几分不悦之色,目光看向邢之南,语气也不禁有些发冷,问道:“可是那二十三个叛门之徒又出了几番幺蛾子!?”

“褚师弟有消息传来,乃有五人寻到武馆中,想乘着门派大典的机会,重返峰上。”

适逢二人走到峰顶边缘,楚升面色隐隐有几分狰狞之色,蓦然抬脚生生塌裂了一块青石,举目望着山间霞光四照,其人背对邢之南,虽是面目不曾得见,但却有冷笑传来。

“在我等低谷时离弃而走,在我等巅峰时慕名而来你说这些个无情无义之辈,我倒是应当如何处置啊?”

邢之南默默站在楚升背后,看着天边霞光,也不知应当如何应答。

对待这些人,的确是非常棘手,若是容他们归来,那当真是如同咽了一口屎,恶心也要恶心坏了;但若真当是不闻不问,这些人可是大有可能会招摇过市,只说楚升不顾师门情义,容不下诸位师兄归峰,便要尽情诋毁他名声,将狗血泼上,楚升掸也掸不干净。

左右为难,真真是左右为难

楚升怒气不消,咬牙不已,连太阳穴都突突直跳,好一会儿才强自压抑着愤怒,拳头捏了又松,终归还是道:“且传话过去,便容许容许他们归于峰门!”

邢之南知道楚升现在是愤怒极了,只是顾及自家君子剑的名声,这才忍气吞声将这屎也生生吞下。

他自也不去多言,免得触了楚升的霉头,只是低声应下。原本还有其他琐碎事,这会儿也不敢再说了,兀自压在心间,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只留下楚升一个人对着天际那连绵的鲜红晚霞。

“不在巅峰时慕名而来,也不在低谷时弃之而去,如此才算是有情有义之人。而这等宵小,落魄时走,得势时归,几如风卷枯草。”

“西风烈则去,东风强竟回如此无耻之辈,归来何用!”

他直面着峰顶罡风,吹起长发飘扬,指掌紧握,眼中肆虐的满是杀意,口中犹自喃喃自语:

“来吧,既然还有脸归来,那就来承受我的怒火。此处于他人而言是好去处,却将是你们的地狱”

第一百一十五章:何陋之有

日头高照,金光披峰。

二月初二,青龙抬头,是为吉日。

楚升一席白衣,便真是一个翩翩君子,出尘脱俗。他年岁又小,但却眼眸深邃,如清泉透彻人心,便是谁见得,也要赞一句好一位俊俏少年郎。

只若是不知,谁又想的到,正是这位翩翩少年郎,执掌龙首峰,更是声名鹊起,君子剑美名遍传宁州各地。

自早些时候,便有各峰来人,持柬带礼,纷纷来到。

如此门派盛日,但大都是邢之南操持内外,他从一早醒来便开始忙碌,到现在还是水米未进。小到峰下迎接之人,峰上领带之人、修息之所、载礼之册,大到座次安排,礼行之殿,都是细细安排思量过才定下,又亲自挨个去盯去守,不敢有丝毫懈怠。

举行大典之殿,说是殿,实际上是前些时日才将练功房处修改而来的,便也只有一处庭院摆放桌椅,将房门拓宽修缮,便在这一处低矮但宽大的地方举办。若是从实说起,便当真是寒酸,比不得尺木山与明珠山那般气势,让人看了不免笑掉牙。

但楚升端坐于正殿当中,举盏微抿,目光扫遍四处,任是谁人也要将那份嘲笑藏在心中。

楚升在这三山十三峰中,便是威名炙热,除却尺木山上,何山何峰之人不敬他,就算是心底有别样想法,便也要细细藏在心底,不得显露分毫,不然各山各峰承楚升人情的都不在少数,鲁莽必定惹来祸事。

便看那来见礼之人,便可知他此刻的影响力,明珠山依旧是定珠师太亲身前来,带有数位女弟子便在一侧;又有那飘翼山来人,自是山上那神秘的柳掌门连带邑老同来,毕竟楚升于他们有恩,情面如此,他们再是深入简出,也不敢失礼。三山之中,便有一山掌门亲至,明珠三尼也有其一到来,只是尺木山,却并未有人前来观礼。

另有其余十二峰上,便有八峰掌门亲至,也不过是龙鳍峰、龙耳峰、龙齿峰、龙尾峰是长老前来奉礼,且都细细解释,生怕眼前如玉少年心中有半分不悦。原来那龙鳍峰掌门闻人庆、龙齿峰掌门郭不从本是乡梓,其二人听闻是曾经乡梓之间出有恶霸,又往日邻里求到此处,便于两日前下峰而去;龙耳峰掌门湛盛固则是闭关修炼去了,对外所传倒是为求“冲脉”入外景,这个中有大凶险,谁也不敢强求,若有万一,便平白落下恶名。

此处却要说说那龙尾峰掌门卢明冲,其人也曾是功夫了得,名声不小。

上上届三山十三峰会武,其人便是力压群雄,位列十三峰中第一,又在彼时险些便扫落尺木山门门面。只是也不知尺木山何以施压,才导致此人最终退而居之。其后不久,这人便又下山去游历江湖了,堂堂掌门,丢下门下众多弟子去游历江湖

这事说来,当真是蛮多怪异,但却多有人看到其人面容带笑,背负包裹出山而去。有人问起,其人曾亲口所言:便是要抛下俗事洒脱身,打马江湖任行去。如此,这说法已是定局,但其人自从离峰,便至今未归。等到了上届三山十三峰会武时,才有得楚丰露得峥嵘。

曾经龙尾峰声势颇大,便几乎要压制了尺木山,皆是因为门派有这样一个惊才艳艳的掌门。而其人离峰自去一直未归,门派实力更是一减再减,一直萎靡不振至今。于是曾经十三峰中第一,而今只落得个存在感都没得几分。

各山各峰琐事,便说到此处。

当下众英杰齐聚一堂,彼此共同见证之下,楚升便先是领着一众同门为祖上上香叩首以拜。众人又行入门之礼,最末方才由众弟子挨个奉茶,跪拜当堂,行得拜师礼仪。

楚升年岁其实也大不得这些弟子多少,甚至有些年岁还反倒比他更长,倒是有几分怪异。

但所有来宾皆是看在眼中,全无任何一人认为有半点不妥,这便是名望的威力。

杨瑾儿是为最先,她是楚升选定的亲传弟子,小丫头便俏脸紧绷,跪拜奉茶在前,楚升接来轻轻抿过一口,又随意端着茶水说下三两言,小丫头便叩首又拜,复接回茶盏退下,是为礼成。

往后,则是那洪境泽、杨凌、裴飞明、史伯民、史季民、祝达、陈皮、曹识、魏熠、年糕、陈凝、施源共计一十二人,一一端茶奉礼,叩首以拜。

如此一十二人,是为楚升接手门派之后第一代内门子弟,往日也将是他门派根基之所在。

这世界的门派大典,大都是三年或五年一行,这厢一十二人之后若再收有弟子,便是明天也好,都需要先行拜师礼,再等又三年后的一届门派大典走过形式,会列为第二代弟子。而这也是眼前一十二人的优势机缘所在,无论再入门中弟子如何,往后皆须口称师兄师姐,他们辈分便先压了一头,话语权也强过一分。

至于邢之南与宿容景,却不在这其中,因他二人均皆师出叶知命,彼时入门之礼时他二人聚在,但拜师之礼可不曾得入,不然这便是要乱了辈分师门了。

礼即已成,这日头也已到正午,楚升光是喝茶都喝的一肚子水,也按捺不住了,便站起身来,刚要说话,且好生款待各位来客。然而却有一道拉长的腔调从外面传来,却是怪模怪样的拖长腔喊道:“贵峰盛事在此,如何不等我尺木山客来,便匆忙举办啊!”

众目望去,在那言语之间便有十数人昂首高傲的走将进来,正大喇喇站在院中,迎来众多目光,却皆不避让。看那阵仗谁还不明白,这群来自尺木山的众人,便就是要抓住门派大典的时机,过来踩场子的,如此门派盛事之下,若楚升当真落了颜面,可就真要被人嗤笑了。

为首者,乃有三人,尽皆是仪表堂堂,正值壮时。但一眼扫过,便可知并非是长老一类人物,其三人并无那份气度。院中有些好嚼人口舌的家伙,便也忍不住左右相告,只是道:“龙首峰与尺木山向来不对付,眼下便有好事看了!”

“这尺木山所来的又是何人?”旁里便有些人面带疑惑的发问。

“这却是不知道了吧尺木山核心弟子计有一十七人,但也不过有五人最是出色,其中便有这三人。”那先前一人为自己消息灵通而自傲,侃侃而谈道:

“为首一人,乃是尺木山大弟子腾方腾明德,更是吴掌门亲传弟子!”

“左右两人,胖的那个姓鄂名胜,瘦的那个叫做于武,皆是核心子弟。”

有人不禁心头疑惑,因此有得一问:“那尺木山中就没有长老前来?”

有见识多广的人便张望一阵,面色古怪的摇头道:“没有看见有尺木山长老来,倒是见得几个普通执事。”

这般议论之声此起彼伏,众人都刻意压制了自己的声音,但却都面色有几分古怪。

龙首峰门派大典,看这所来的诸多门派,无不都是掌门或掌权长老带队前来,这尺木山就打发了几个核心弟子前来倒也不是说这三位核心弟子不算什么,只是面对满院掌门或长老,这三个小鱼小虾当真上不得台面,而这本身就已经是代表着尺木山那赤裸裸鄙夷轻视的意思。

此刻峰上众弟子都面色惊怒不已,楚升却显得平静多了,只是浅浅饮了一盏茶,目光扫过那三人,平静如常道:“不知是何门何派何人前来?”

“尺木山腾明德/鄂胜/于武!”三人都是浅浅一抱拳,但却眼都没抬半分,敷衍之极。

“哦,原来是尺木山的高徒”楚升随手将茶盏放在一侧桌面,捻着手指轻笑道:“怪不得如此不知礼数,看来是随你们师门习来的秉性,如此便也是正常。”

三言两语,那三人都是被堵得胸闷不已,周遭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便有那鄂胜心里依仗平日嘴皮子利索几分,便又上前,目光肆意打量周围,轻蔑笑道:“还望楚掌门见怪,我等倒是不曾想到这便是已在行大典了”

“如此破落小院,穷酸瓦房之处行门派大典,实在是让人误解,不知情的还以为只是前期筹备呢。”

这话里左右便是在嘲讽他们龙首峰褴褛简陋,屋宅低矮,算不成样子。叶知命已经是忍不住要出声了,却被楚升止住,叶知命辈分极高,怎么可以亲自下场和这小子辩论,反倒还是要落的脸面。

众目睽睽之下,都皆等着楚升要如何应对,而后者却是神态自若,轻轻挥一挥袖,言语洒脱,面上带笑,款款道:“此处自是陋室,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左有孤峰峭立指天端,右是云海飘渺金光现,此处谈笑之间尽英杰,往来而行无庸才。”

“如此人杰地灵之所在我便来问你:何陋之有?”

第一百一十六章:大典闹事

这话真真是妙极,一句“谈笑尽英杰,往来无庸才”便不着痕迹的将那伶牙利嘴的鄂胜话里话外都压的死死的。此处有三山十三峰大多数的高层在,鄂胜又怎敢说一句不是,而他认下这句话,也就认下了“何陋之有”,也就是自打自脸。

本想借机嘲讽一二,没想到楚升回击的巧妙而犀利,鄂胜真是半点脾气都没有,悻悻的退下了,再不敢有半点妄言。

“楚兄弟不愧是读过书的人,真是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厉害不少,这话当真是极好的。”人群里,戚自怡高声叫好,顿时引来一阵的赞叹。

牛得海也是捧哏似的拍着肚皮,乐呵呵的笑道:“可怜我老牛,大腹便便,可是里面却没有装上半分文气,真是羡慕不来啊。”

这自嘲的话当然引得一众哄笑,气氛也复又热烈了起来,定珠师太都是微微的点头认同,愈发觉得自己将《捻花功》送作人情并没有送错。

满院的人都在笑,尺木山的一众人便都是面色铁青,鄂胜更是无地自容,只觉得这笑声充满了恶意,全是在嘲讽自己不知所谓般。

他有些按捺不住,目光暗恨的在楚升身上转了个圜,低声催促腾方道:“别再犹豫了,我们直接给他亮出道来,给他一个惨痛的教训,也让这厮知道我们尺木山不是好惹的!”

腾方内心倒是非常欣赏楚升的,这样一个翩翩君子,时刻让人如沐春风。若是有机会,这种出众人物,他定然是要去结交一番。只是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身在尺木山,作为山中第一弟子,他天然便是和楚升处在对立面。

这事倒是龌龊非常,他心中有着不忍,但周遭连连笑声不断,也如同巴掌一样扇在自己脸上,就连于武也不禁催促起来,只说要给楚升“一个好看”。

念头转圜间,腾方的目光在楚升身上转过,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道:“楚掌门,贵峰宗门大典,确是盛事。我等三人不才,便代表尺木山门,为楚掌门置办了礼物,还请过目。”

说罢,他也不等楚升回答,便扭头望向身后,扬臂拍了拍手掌。

身后尺木山弟子分开一条道路来,便有五人姿态各一,扶剑行来。

众人目光望去,都心中古怪,又转头望向首座的楚升,却见到那原本挂在脸上温润如玉的笑容,都慢慢变得铁青,手掌攥紧紧的攥握成拳,愤怒都竟是压都压抑不住。于是满院的笑声渐息,便是逐渐的安静了下来。

静,却也只是不再有人高声笑谈了,而反倒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

“那五人是谁?怎地楚掌门面色都变得铁青一片?”

“对啊,如楚掌门这等温润君子都当场失态,这五人看起来似乎是来头不小啊!”

一些心思活泛,又知晓些许内情的人便是低声回答道:“不知道了吧”

“那五人倒也算不上有什么来头,但是却正中楚掌门死穴!”

“如何说法?”

“自左至右,分别是那闵飞、刘余、胡文、倪岳、赵友五人”便有一人言:“这五人曾是龙首峰峰上弟子!”

众人面面相觑,顿了半晌,才有人疑惑道:“那岂不是楚掌门同门?只是他又为何这么作态?既是同门师兄弟,又怎么和那尺木山搅浑在一起?”

“这就是症结之所在了”

此时,那腾方也终于笑着朝楚升一拱手,道:“楚掌门,这几位曾是贵峰弟子,想必楚掌门也都是熟悉吧?而今他们倒也都是有那归峰的心思,我尺木山也不好留人,索性便放他五人归还,也算是我尺木山庆贵峰大典的贺礼。”

“楚掌门,不知以为如何?”

楚升目光似刀如剑,在那五人身上一一掠过,压抑着愤怒道:“尺木山果真是送来了一份大礼啊。”

“不敢当”

这众目睽睽之下,楚升便是想要拒绝也是不行的了,一心杀机更是险些有点压抑不住。

五人之中,倒是有那刘余冷笑上前,脑海中回想起昨晚时刻,尺木山山主相招,密室之言,便不由的心生澎湃。

当时吴谨言吴掌门便是直言:若是此番他五人归峰,上者强占得龙首峰权柄,下者搅乱龙首峰人心,则不日尺木山必有重赏,可列他们入核心弟子序列,将那中原峨眉派传下的剑法掌法悉数相授。

有如此重赏之下,他索性便也就同其余四人一同来了,这龙首峰本是他们五人最初走上武道之途的峰门,但此五人皆是性情薄凉之辈,自然是不会顾及之前情义,便是要不遗余力的助尺木山搞垮龙首峰。

心中有得此念,这人便是上前一步,微微眯着目光道:“楚师弟,许久未曾得见,师兄倒是想你想的紧啊。”

“想来师弟独自维持峰门,也是有得几分独木难支的艰难吧,我等五人便是有所听闻,故而归来,好助师弟发展峰门,为师弟分担权责,以不教老掌门泉下蒙羞。”

其余四人亦是有模有样,完全不把自家当作外人一般,越发肆意起来。

如那闵飞更是舔着脸上前,挂着伪善的笑容朝着景子梅凑了过去,口中只是道:“景师妹,竟已出落得如此姿容,阔别多日未见,也实在是让师兄好生牵挂啊。”

“来来来且先同师兄拥抱一个先。”

这人当真是个好色之徒,当下便要不顾廉耻的上前,一旁的褚之鸿当下真是气的头冒绿烟,在后者上前时一声不吭就是一记撩阴脚踹了上去,未曾想却被闵飞侧身躲过,得意的摇头道:“褚师弟,这厢可是不欢迎师兄怎地?还是以为我闵飞便是好欺负的?”

“当日你随师父左右时,你却还是个什么都不知的小毛孩,我可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怎地这厢便要对我动起手来?”

褚之鸿哪里被人这般说过,当下面如冷霜,直忍不住要抽剑动手。可这是自家峰门大典,如何能擅动刀剑,于是景子梅便按住了他的手,目光冷冷的落在闵飞身上,倒是也有一番威势。

景子梅执掌外门至今,也是已经历练出来,倒算是个女强人,细眉倒竖间还真是唬得闵飞一跳,旋即又反应过来,借着辈分强压道:“景师妹,如何要冲着自家师兄这么怒眉瞪眼,让外人看见了岂不是笑话我们。”

说话间,这人便张开了手臂往前去揽,只是还未上前几步,便双目一突,不禁躬身捂裆,面上痛苦非常。

躲过了褚之鸿的撩阴腿,终究还是没有躲过景子梅的。

“臭婊子!你敢”

他叫骂着要放狠话,只是将一抬头,却就顶着楚升如刀似剑的森冷目光,又听到他道:“再敢在我峰上挑事,便休怪我不顾往日情谊,总要将你去势才算安分不成?!”

这话说的去势就是进宫,再不能人道。

闵飞也不禁背后有些发凉,再一转身看向几位同伴,后者也都是带有鄙夷之色。

“暂且放过你!”压低声音放下狠话,他兀自弓着身子好像虾米一样缩了回去。

“楚师弟,怎地把话说的这么生分?”胡文笑了起来,又开口道:“我们也是出自龙首峰,曾也是亲自在老掌门的教导下苦心修炼武道,本也就有同门之故,便就是一家人吧。”

“莫不是楚师弟心中有妒,畏惧我等五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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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多目光落在楚升身上,他自有“君子剑”的名声在外,有“君子”二字,便注定了楚升行事必定须要受礼法所束。诸如现在,便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五人是无休无耻之辈,但楚升也不可以拒绝其人归峰,不然便有违君子之名。

如此,便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若是仅享着君子剑名号带来的好处,但却不遵从这名号带来的责任规则,行事肆无忌惮,天下又哪有这么好的事。

无数目光之下,楚升终究是面色不动,乍一显现的铁青之色已经是生生隐下,这会儿脸上便是带着温和笑容,展颜道;“胡师兄这话说的,又是何出此言啊。”

他虽是心中恨极,但却起身上前,款款道:“五位师兄归峰,实在是我龙首峰一大幸事,师弟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有半分不愿呢。”

胡文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便笑着道:“如此甚好!师弟你年龄尚小,独担龙首峰诸多事宜,难免辛苦。且放心,我等五人会好好的、倾心的辅导你的!”

楚升便笑着点头,按捺心中涌动杀机,长笑道:“有五位师兄这话,师弟也就放心了,还请五位师兄归位,且等我好生将这大典举行完毕,也好与诸位师兄共叙情义。”

腾方见他纵然是到了这样的程度,都能忍将下怒气,也是在心里暗赞了一声,不过却是终归是末了一声冷笑,心中暗自道:“哪里还会给你留这机会得罪我尺木山门,又岂是这么容易掀过的!”

于是他便朝着身侧的于武一使眼神,后者朝着后方打了一个手势,一众尺木山弟子便是又分成两列,似是又有后招,更引得满院众人侧目以观,等着看这尺木山又卖的是什么葫芦。

倒也不待他们胡乱猜测,便又有三四人走将而来,这一回众人面色更是古怪到了极点。

那三人,却是身着缁衣,头戴皂帽,悬得腰牌,系得绳索,怀揣铁尺又按得牛尾刀上前。虽是面有畏惧之色,但终究是像模像样,便是壮着胆子走来。

“这不是城中捕头吗?”一人好奇问道。

“正是啊,只是不知他们所来是为何事”有人答道,却又揣度起来,“看这阵仗,也定然是为楚掌门而来”

果不其然,那三个捕快纷纷上前,便有最前的捕头眼角抽搐,底气不是很足的道:“楚掌门还还望同我等走得一趟。”

这话一出,倒也正应了众人的猜度,但却也还是带来较大冲击力,定珠师太便是上前一步,冷眉喝道;“尔等三人,这是要在我三山十三峰的地界上索人!?”

那捕头更加气短,低眉躬身答道;“请只是请楚掌门同我们走一趟。”

“那又所为何事?”

“月余之前,城中校尉蒋安等数人,被发现无故身死于城中巷尾,楚掌门倒是有些嫌疑。”

众人愕然,杨瑾儿那小丫头则更是目光紧张的望向楚升,生怕他就此被人带走了去。

这事,小丫头当然是心知肚明的,那目光里满是担忧,正好落在楚升眼底,后者便朝着他轻轻一笑,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如此沉稳模样便先将小丫头一颗提起来的心安抚住了。

如此,当这是出师堂皇,定珠师太也是不禁默然无语,摇头低声叹道:“这行事之人当真缜密,以五子归峰一事夺权,又以这校尉被杀一事拿了楚掌门如此峰上群龙无首,那五子又是辈分颇高,谁又能制?而后龙首峰事,便不是都落到了五人手中?”

而在她身侧,青艽心间却是急切不安,竟是头脑一热,突然高声问道:“你说的是嫌疑,那又是什么嫌疑?”

她问道细里,而究其细里实质上也还是一团乱麻,当然不能宣之于众。毕竟官府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而今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使手段,至于究竟是不是楚升所为,只要人到了他们手中,官府两张嘴,还不是全听他们说的,谁又能争辩得个分明。

腾方于是便开口,喝问道:“明珠山这位,可不忘我等三山十三峰,乃是名门正派,这厢你可是要阻碍官府行正义之举,缉拿杀人凶手?你可知会教江湖人如何看待,你又如何受得住!?”

他话音落下,一直默默无言的楚升却突然转来目光,语气清冷道:“你又是哪来的勇气,在我峰门之上作威作福?拿话逼住他人?”

腾飞气势一滞,但却知道输人不输阵,当下兀自拱手道:“我这亦是肺腑之言,便俱都是为了我等各山各峰江湖名声。”

“所以,你的肺腑之言,便是笃定认为我便是凶手了?便是要当众污我清名?”楚升当下倒竖剑眉,声音似是散发着冷意,一字一顿道:“你又有半分依据?如何便说得此话?谁给你的胆子!?”

“此厢你若不说个分明,好教你明白我龙首峰也不是这么容易走下去的!”

楚升语气里杀机毕现,腾方一时被气势惊住,只觉得头皮发麻,更难以想象一个束发之年的小子,虽执掌一峰峰门,却有这种威势,他甚至都没有半分怀疑楚升话里的威胁,只得是硬着头皮道:“这这位方捕头方才自是有言”

“方捕头”楚升将目光转过,拱手道:“你我二人亦不是第一次见了,发现蒋安尸首的那个清晨,你便不是径直曾来寻我?我可是凶手?”

“这个”那方捕头哑口无言,他也是被王知府逼来此处,平白疯了才得罪三山十三峰的人。

“之前之前虽有调查但楚掌门曾与蒋校尉有过争执,这嫌疑自然还是有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义捕解围

“这嫌疑我看是没有的。”

突然有一洪亮声响,便是在外响起,众人目光纷纷投将过去,楚升也不禁转头望去,见到来人,却是心中一喜,但自然是面色兀自按下不动,不教人看出分毫来。

腾方看到所来之人,登时眉头大皱,喝问道:“你又是何人?方捕头亲口所说楚掌门依旧身有嫌疑,你又何德何能认为是没有嫌疑?”

那是两人,也正是楚升的老熟人了,不是岑良、费兴二人又是谁。

当下,那岑良笑着摇头,也不和腾方一般见识,自顾走将而来,目光与楚升交错,又落在方捕头身上,“方捕头,我以为楚掌门是没有嫌疑的,你又以为如何?”

方捕头望了他片刻,突然长叹道:“楚掌门自然是没有嫌疑的”

“你!!!”腾方等人都是心中窝火,于武登时喝骂道:“你之前如何同我等说的!?这会儿怎地便是要当场否认?”

末了,他将手一指,问道:“这又是何人?可是他要挟于你!?你且放心,我尺木山必会为你作主!”

“年少气盛,但却不可咄咄逼人。”岑良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将手放下,谁教你以指对人?当真无礼!”

“你这家伙”于武羞愤不已,便要上前道:“你又是哪里来的闲汉!?敢同我讲礼?”

言语之间,他还犹不自已的伸出指头来,朝着岑良当面就指指点点,只是话刚说了一半,步子也将将走得三分之二,便有一道冷光忽的自一旁掀起劲气,蓦然朝着他手上闪来。

于武自也是习得一身功夫的,直把步一移,手上功夫直接施展开来,一双手掌上劲气勃发,便是冲着那冷芒拍去。那掌法直来直去,呼啸而出,带着刚猛凛冽的气劲,其势若奔流,纵身直取,好似也是有几分真章模样。

但楚升自然是将眼一眯,却是看出了几分名堂,这于武使得自是峨眉派传下的云海金顶掌,只是却失了原本真意,反倒是只得了形,未见其意。

云海连绵、金顶堂皇,这门掌法须得是外有绵软的掌势,暗藏刚猛劲力,如此出其不意,劲气吞吐之间伤人。

但且看这于武,使得这出云海金顶掌劲道刚猛,犹如长江大河,汹涌不绝似的,表面上倒是唬得人去,但却是练得歪了,虚有其表。

若是遇到内力比不得他的,那这自然也是无伤大雅,依旧所向睥睨,但眼下可又并非如此。

出手之人,乃是那费兴,他使得却是点穴尺,这武器倒是别致,但却是捕头捕快之流的标准器械,其形如圆柱、圆楞和尺,四面不内陷,上粗下细,两侧有向上旁枝,多用于格挡时卡住敌人的兵器,既可以用于攻击又可以进行防守,可以灵活使用,因此对付刀剑或更长兵器有较大的优势。

此时,费兴单手执尺,却被于武以掌力相阻,他便将步伐移开,稳健避开迎面击来的掌风,自是将左手往腰间那么一抹,便又是一柄点穴尺在手心旋将一圈,被他稳稳握住,由此一手一尺,双铁尺执于手中,此人便忽的由守转攻。

劲气发于短促之间,面对看似浩荡掌势,费兴久经江湖,他将眼一眯,心中便已是看出了虚实,那手随心转,法从手出,尺如疾光,当先一马先破去那赫赫掌势。

于武未曾想竟是如此,此人竟然已然是阵脚自乱起来,急忙变去掌势,转作观天一线掌,妄图集得全身内劲,一掌劈风而去,定的胜负乾坤。

但他却是未曾想到,掌势中途转变,非是熟捻于心,内力转圜如同臂指般,普通又如何能得以灵便。

因此那观天一线掌本以刚猛著称,挡无可挡之势见长,但他却连三四分都未曾显现得出,便有费兴双臂蓦地探出,手中铁尺一转,一旁枝便锁住于武左手。其人右手欲劈,但费兴左臂却是一展,铁尺将将再又以旁枝卡住他右手,左右手即已被束,这转瞬间也已下定局。

只是于武这人乍然得败,竟有些接受不了,兀自喝骂起来,气的费兴将脚一踢,正中其人膝盖,于武便登时跪将下来,双臂反倒被费兴反卡,越过头顶背在肩胛处。

“无礼之人!放开我于师弟!”腾方当下便是叫道,随他声起,周遭弟子便都鼓噪起来,直以人多势众要去威逼。

“无礼?”岑良嘿嘿的笑着,目光扫过他们,从怀中取出腰牌来在其人面前掠过,面上冷笑道:“你尺木山总归是有礼,我六扇门便是无礼不成?”

腾方等人顿时面面相觑,哪里曾想到这二人竟然出自大名鼎鼎的六扇门,一时被架在原地,不知应当如何是好了。

他毕竟是个有城府的,面色阴晴一阵,终究还是上前躬身道:“不意想我师弟无礼,招惹到六扇门义捕,还望两位海涵,莫要同他计较。”

岑良只是面色不动,转而看了楚升一眼,这才又道:“蒋军尉之死一事,我亦是有参与调查追捕,楚掌门即无动机,当晚也有不在场的人证。由是我说他没有半分嫌疑,便是方捕头也无话可说,你倒是有些其他意见?不妨说来听听?”

腾方只得硬着头皮摇头,自打耳光道:“在下实际也是这样认为的,楚掌门有君子剑的美名,这番事想必也不是楚掌门所为。”

“这事,应当只是一个误会。”

“是误会便好”岑良冷着脸,上前拍了拍腾方肩头,好似长辈一样谆谆教导道:“如若不敢,你这便是污人清名,如此行径,着实可耻!”

“更何况楚掌门乃是我宁州六扇门客卿,又岂容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腾方蓦然抬头,却只是看到岑良冷冷眼神,他浑身发冷,只得是缩着卵,态度无比恭敬的朝向楚升躬身长鞠,口中道:“小子行事鲁莽,非是成心而为,还望楚掌门海涵!”

楚升面上笑容温润,摆手道:“你是小辈,这事我便也就不跟你计较。”

楚升而今乃是束发之年,但腾方却已是弱冠之岁,这一句“小辈”,真是赤裸裸的当面抽他的脸。

但势比人强,纵然是心中憋屈万分,又能如何,腾方只得是应下,带人落荒而去。

尺木山众人落荒而逃,楚升也不禁在心里暗叫了一声险。

这设局之人当真是厉害,原本饶是楚升也无法可破,但索性是无巧不成书,岑良与费兴二人终究适时归来,以义捕的身份压住了方捕头的言语,将对方藏底的杀招消弭。

楚升不离峰上,那这回返峰上的五人便别想有什么好施展。

那闵飞、刘余、胡文、倪岳、赵友五人,此刻脸色于是都并不好看,隐隐都有几分担忧之色。依照原本计划,楚升被带离峰门,他们五人便乘着峰上无老虎,夺权掌柄。可未曾想五人归峰是成功了,但后招却没有起到作用。

那他们五人,当真是处境艰难了。

但此时,又有谁会为他五人说话呢,做了这样的选择,后果当然是要自己来担的。

楚升目光扫过僵立当场的五人,心中森森冷笑,面色却带着温和笑颜,朝着岑良二人走去,口中道;“不知二位贵客当来,实在是在下无礼了。”

“哪里”岑良脸上多了分笑颜,只是道:“也是无巧不成书,我二人昨日晚才回返城中,便听到了贵峰要举办门派大典的消息,于是这便不告而来,还妄楚掌门莫怪。”

楚升又哪里会怪罪呢,他心中感谢还来不及,又凑近了说些场面话,临末附在岑良耳边悄声道:“此厢当真是多谢岑兄仗义执言,在下欠岑兄一个人情!”

后者便笑容更甚,在楚升的引领下,则一位置坐下。

楚升又回到原位上,目光却落在了堂前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方捕头三人,目光渐渐转冷,后者更是如芒在背,额头更是汗流如注,终究是难抵压力,低头无奈道:“万望楚掌门莫怪,在下在下也是逼不得已。”

将手中茶盏放下,楚升面色淡然,好声问道:“如何个逼不得已?”

“这”方捕头面若嗦糠,忽而一咬牙,回头看了另外两人,三人目光相触,于是前者便躬身道:“那王知府同杨元志乃是有私人旧怨,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发作。这一回杨元志远走,留有家中老小,王知府便吩咐蒋校尉寻他们家中祸事。”

“只是未曾想,楚掌门将杨家人尽皆接到峰上,便忤逆了王知府面子,他因而有此番吩咐,只让在下同尺木山诸位来演这么一通戏,请楚掌门下峰协助调查些时日”

“昏官!”定珠师太当下便怒声喝道:“岂不闻祸不及妻儿,如何还要赶尽杀绝!”

一时间,众人纷纷破口喝骂不已,惊得三位捕快都面色如土。这在场皆是武林中人,手中刀剑可并非是平白显耀的,而当真是可斩人头颅的兵器。

等到声音渐息,楚升装作沉思似的想了一阵,挥袖道:“且下峰吧,我知你心中难苦,亦不会为难你,便是自去吧。”

方捕头长出了一口气,顿时如蒙大赦般的叩谢不已,急忙领着二人匆匆离峰去了。

如此终于平静下来,楚升便领着各位来客好生款待一番,而后又吩咐各位弟子将人送下峰去。

最后岑良、费兴二人也是要离峰而去,楚升方方受得其人恩情,自然是亲自相送。

“楚掌门今日举行宗门大典,想必这几日也是有诸多琐事需要繁忙吧?”

“确是如此”楚升微微点头,诸多弟子上山,又混进了五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楚升若不将峰上这两件事料理干净,的确是放不下心来。

岑良皱着眉思索道:“我二人不宜在此过于停留,便是要回宁州城复命去了。”

“既如此,楚掌门若此厢事了,还烦请往宁州城走得一遭。”

楚升也不免有些愧疚,又是让人白跑了一趟,于是自然好生应下,这才送离了二人,自回身往峰上走。

见那身影渐渐在林木间隐将去了,费兴却突然出声问道:“如此,那所谓的蒋校尉,当真不是楚掌门所杀?”

岑良回望了他一眼,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一边走着一边道:“非但如此,我倒是还确定下来,那蒋校尉必定是死在他手中。”

“但这厢事,又与我等何干?一个城中恶霸般的人物,死了也就死了,还又能如何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鱼龙重构

峰门之上,众人散尽,楚升自是召来了所有门人,便都齐聚一堂。

他面色肃然,目光扫过一周,平淡道:“门派诸事不宜擅变,且依旧如故,景师妹照故领下外门事宜;褚师弟驻守武馆;之南便领下峰上诸多事宜,知命公便为本门上长老。”

楚升与叶知命相视一笑,二人皆自点了点头,早已是沟通得当了的。

“内门之中,分列两组,史伯民领施源、祝达、陈凝共计四人,为内门第一组;史季民领陈皮、曹识、洪境泽为第二组;裴飞明领杨凌、魏熠、年糕为第三组。”

“三组相争,十日一小比,月余一大比,习练相同武功,共争先后。”

随后,在这些个弟子们一脸懵逼状态中,楚升却又从袖口中取出一册写满笔迹的纸张来,交到邢之南手中。后者便当下一一念了起来,零零总总共计数十条,涉及到小比、大比规则、各组奖惩之定,小到伙食不等、大到先一步得到其他武功典籍以供修炼如此等等,细致缜密。

史伯民、史季民、裴飞明三人当真是满脸蒙圈,但楚升端坐正前,他们还能如何,当下只是接下命来,视线连连大量分辨着自己组员。

楚升这是深思得来的法子,又和邢之南相互讨论许久,一起勉力劝得叶知命同意,才最终确定下来的。

这份规则,最终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加强内门弟子相互间竞争,而今峰门实力不强,根基不稳,他楚升容不下好吃等死的家伙。第二个,楚升则是特意将武馆中新旧九子中人物,与杨凌、洪境泽、施源三个靠关系进来的人纷纷打散开来,做到每组都有三类人中一个。

在日后三组之间渐渐激烈的竞争中,这门中三个隐隐有几分隔阂趋势的山头,想必也会悄无声息间解体,反倒是楚升所立的三组形成相对局面。但这就是在楚升的控制之中了,他更是定下规则,如此组内人物,是会以三月为一期,相互轮换的。诸如三月后,裴飞明领的可能就是陈皮、施源、祝达了。如此一来,三个月之间,这三组山头之间真正的对立还未形成,便又是被打散开来,内门之间便不可能再形成所谓山头隔阂,终究得以稳固下来。

楚升是门主,他所说的话,自然言出法随,谁也不可置喙什么,还不都是恭敬应下。

但那闵飞、刘余、胡文、倪岳、赵友五人,却面色隐隐有些尴尬,终于是忍不住发问道:“这个”

“掌门,我等五人又”

这会儿尺木山人败退而走,他们五人没了依仗,用语都是恭敬了不少,原本还仗着辈分一口一个“楚师弟”,此刻谁还敢这样称呼。

但楚升可没忘了这五人,他面色温和,款款安慰道:“五位师兄无需担忧,师弟另有安排,必定不会让五位师兄拳拳善意抱憾。”

他面色真挚,闵飞一时也无话可说,心中还有几分期盼,希望楚升真如他所说那般。

可这却是想多了,楚升哪里会放过他们,只是这会儿在人前,便暂且搁置下,维持自己的形象罢了,等到腾出手来,折到暗处,必有这五人好受。

安排一一定下,此时天色也渐渐将晚,众人便且退去,邢之南先领着众人去食院走去。楚升却又转身去得另外一处院落,景子梅跟在他身后,楚升一边走着一边随口问道:“外门近况如何?”

“整个落龙城府境,各个镇落街头,都有鱼龙帮的人手在。”

听得这话,楚升也不禁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师妹,着实没想到她这么得力能干。当然,这其中或许也有几分客观原因在,街头青皮混混散乱如沙,平白正经门派都看不上眼,也都未曾出手整合,龙首门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便因此享到了市场红利,想想倒也正常。

他点了点头,推开院门走入,便见到听蛙处的两位首领,年兴六、时坤二人;鱼龙帮首领伍镇、牛荣二人都是恭敬迎了上来。楚升略一挥手,便径直往内走去,他温和如玉,对待这些也如沐春风,回首间还不忘笑道:“时坤,你家的小子可是要差上一分哦。”

紧跟着,他又拍了拍年兴六肩头,笑着赞道:“你家那叫做年糕的小子,还真是个苗子,甚至也出乎了我意料。”

时坤当然面色讪讪,但年兴六却是一张老脸都乐开了花,还拿眼瞟着时坤,鼻间更是哼哼了两声。

两人其实关系甚好,彼此之间更是忘年交一般,倒也没有什么摩擦,这些不过都是相互间满是善意的计较,楚升也乐得看到时坤这瘦猴吃瘪,摇头笑道:“时安差了这一步,日后再登峰上,可就要叫年糕叫师兄了。”

年兴六登时便更加得意,时坤只得无奈苦笑,道:“家中小子互相争比,我也是无话可说,谁叫那小子天分不够。原本我差了老年一辈,原本想着在这小子身上捞回,谁知他如此不争气,日后叫师兄也是无话可说,我没有半分怨言。”

“怎地你还敢有怨言不成?”年兴六乐道:“别看我家年糕平日里糊里糊涂,但他天资根基摆在这儿,便是横着竖着也要压你家小子一头,你说是服不服?”

“服!服!服”时坤无奈抱拳,两人互相“争吵”着,便走入了堂中,已有菜肴布下。等到楚升当仁不让在首位坐下,景子梅也在楚升右手首位落座,众人便都收敛了笑容,立在一旁严肃了几分。

“且都坐下”楚升满面笑容,温声道:“各位所为,我也都看在眼中,做的都很不错。”

“都是景门主带领的好”牛荣开口就是一个马屁丢了过来,于是众人便纷纷吹捧起来,这个道是楚升“指导有方”,那个说是景子梅“神机妙算”,听的楚升心中好笑,这就是青皮混混,他们性子里就带着这种阿谀,都是在街头常日里来养成的。若是一般武林中人,那自然是有一说一,这般无意义的吹捧谁会舔着脸说得出口。

于是楚升便把脸一板,四人都纷纷闭嘴谨言,却听到他道:“你们且将总体情况一一报予我知吧。”

伍镇便起身道:“禀告掌门,及至今日,鱼龙帮势力范围已囊括落龙城府境内全部四镇七村。帮众人数,已扩展至有三百六十四人,其中嫡系一百七十三人!”

所谓三百多号人,听起来倒是个庞大数字,其实是算进了吞并各处街头帮派青皮的数目总额,这些人又有许多在帮中各有山头,自行其是。这种状况,就如同是现世旧港黑涩势力各个字头一般,诸如14k,就有各个字堆,互相依旧争斗不断,平白还不愿听从老大差遣。而说到这里,真正是属于伍镇牛荣手里捏着的人手,便只有一百多号人。

又有时坤、年兴六接连报告情况,听蛙处亦是有所扩张,但却并没有鱼龙帮这么势大,人数虽然也是翻倍,但却都散进落龙城府境各处,多为暗线。

楚升微微点头,将一切听在耳中,微捻着手指,他目光如刀,扫过四人,却声音清冷道:“虽是成果斐然,但我也听闻鱼龙帮内倒是也发生些龌龊之事啊。”

牛荣伍镇二人登时心里便是一惊,牛荣那目光更是当下朝着时坤、年兴六望去,后两人都是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平静将一切看在眼里,楚升心中微叹一声,看来如此分列还是有些不妥,时坤、年兴六毕竟曾与牛荣、伍镇关系深厚,若是自己暂一松懈,这二人少不得便会因为抹不开面子而隐瞒不报。

如此,他便自抬起茶盏微品,片刻才开口道:“这是我特自吩咐他们二人去查的,你可是有意见?”

牛荣当然不敢有半分意见,只得是低头道:“的确是有两宗事端。”

“说来听听”

“有有两位帮众,因被掌门视作外门子弟,不免行事不免有些肆意。”

“哦,所以他们打着我龙首门的招牌,在山下做得什么龌龊事?”

楚升一个不咸不淡的目光望去,牛荣浑身便是一颤,语气也不由得发抖道:“一个勒索镇上人家家财”

夹了一口菜咀嚼着,楚升眼眉都不抬,平静道:“如何处置的?”

“已已将财物退还那人家。”

“还有一人?”

牛荣心中更加七上八下了,低着头糯糯不敢言,终究是伍镇长叹开口道:“另一个,坏了镇上一户人家女子清白,被人寻到时,他便只是言身为龙首门子弟,又以身份相逼,令人不敢告上官府。我等获知此事后,便立即勒令其人叩首请罪。”

“呵”楚升饮了口茶水,一声轻笑,不置可否,只是转而看向景子梅道:“这两事,师妹可知?”

景子梅本是秀气娇柔,但这会儿却也是威势十足,清眸撇过牛荣二人,轻笑道:“非是听蛙处相报,不曾得知”

楚升便是又笑,笑容发冷,牛荣伍镇只觉得口干舌燥,一时寒芒在背,更加如坐针毡,冷汗片刻便布满额头。

然而楚升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却突然把话头一转,从袖中取出一册书页来,置在桌面上道:“关于鱼龙帮未来,我另有想法景师妹,且说予这二人来听。”

他重新梳理订立鱼龙帮规矩,有与景子梅商讨过,因而后者倒也是熟悉。

牛荣与伍镇对视一眼,心知这才是重点,便都是战战兢兢,小心竖起耳朵。

景子梅轻巧一笑,站起身来道:“鱼龙帮帮内设有龙头一位,总领帮中事务,另有副龙头一职,是为副职。”

楚升又淡然问道:“这二事处理,你们彼时想法一致?”

牛荣羞愧低头,颤声道:“这均是我之主张第一事,伍大哥亦是认同;第二事,伍大哥以为惩罚过轻。”

“不将此事上报,又是谁的想法?”

牛荣顿时离座叩首,痛声道:“这是我的想法”

楚升把眼一眯,朗声一笑,道:“若非有我提携尔等,你可知你会落到何等地步?”

牛荣顿时双眸通红,一边叩首,沉闷着道:“我等青皮,如原野草芥,野火遍扫,身死街头是为定局。”

“看来你倒也还知道些恩情义礼”楚升只是笑着摇头,指了指伍镇道:“既如此,龙头便由你当。”

“你也起身听着,此事我暂且记下,若有下次”那笑容忽而一敛,楚升浑身气劲顿时鼓荡,眸带寒光语如冬风,一字一顿道:“必拿下你项上人头!如此你以为如何?”

牛荣只是叩首,额头渐有鲜血涌出,楚升只是视而未见,又道:“副龙头且由你任,可有异议?”

“并无异议”

既如此,楚升抬了抬掌,让牛荣站起,景子梅便又接着道:“而今帮派势力遍及四镇七村,便设四大分堂堂口,七小庭门,以落龙城中为帮派总堂之所在。”

“总堂之上,可设‘白扇’,此应为读书人,有设计指挥、推选入武馆之权,任职须报由掌门定夺;又设‘盟证’,当为武艺高强之人,非为帮中人物,是为客卿,任职须报由掌门定夺;再设‘坐堂’掌帮中钱银;‘陪堂’管帮中日常事务;另有‘管堂’统管升降赏罚;再立‘执堂’负责帮众组训;‘礼堂’掌教育礼仪帮门规矩;乃有‘刑堂’执掌帮中刑罚。”

“除此之外,令设‘肃旗’专管外务,弹劾七堂,约束外堂口兄弟,有发号召集弟兄的特权;再者‘掌旗’专司内务,掌花名册;‘迎旗’巡查堂内事务,主责迎风,接驾事宜;普通帮众,立有‘红棍’为帮中武艺出色帮众,每堂口须得两人。”

“各堂口组构,均与总堂大致相仿,详尽我便另日再与伍龙头说来。庭门之处,仅设陪堂、管堂、执堂、迎旗、红棍。”

“令立背语,帮众尽皆需熟悉,若掌门有及令下,鱼龙帮帮众当众言谈须以背语、手势动止。乃有茶阵四十五阵、暗语若干、暗号若干。”

“散人入帮中,须经帮中人介绍,入得何等堂口,走‘开坛’、‘传人’、‘三十六誓’、‘斩凤凰’、‘发愿’五礼,依其身份重要,着有何等帮中人物以为坛主。”

“帮中规矩,便依‘三十六誓’约束己身、走‘万刀加身’之惩;若得苦主原谅,当受‘三刀六洞’之罚!”

如此重重规矩,各方各处,景子梅都简明扼要讲述一通,末了便落座将书册递将过去,“详尽内容,尽载于此,两位可观之。”

非但是伍镇牛荣,就连时坤二人此刻都有些懵逼,不曾想楚升突然就抛出这般深水炸弹,内容繁杂,冲击力更大。

也的确是如此,楚升关在小黑屋暗地里捣鼓出来的东西,却当真是严丝合缝,便是各处各点都一一约明定规。

想必各位看客都觉得这帮规似乎是有些眼熟,这也是自然,楚某人却是参照了现世洪门规矩,又夹带着自己的私货,都糅杂在其中,一股脑全部丢了出去,如何不砸的牛荣二人头晕眼花。

楚升静静的吃着饭菜,等这二人一页页翻过,他也已经吃的饱了,于是微微抬了眼皮,见这二人更是汗流浃背,便笑着道:“想必你们二人都是心中有数了吧?”

伍镇牛荣都是点头不已,随即便听到楚升道:“既如此,你们二人以为,那两人应当如何处置?”

二人对视一眼,牛荣满嘴苦涩道:“若无苦主谅解,当受万刀加身之刑!”

“若有疑惑,可去寻景师妹解惑”楚升轻轻点头,淡然道:“半年之期,鱼龙帮无须扩张,但需清扫帮中事务,依册中所载一一完备。四镇七村,三百六十四人尽数梳理,四堂口七小庭须得完备,不可有不尊规矩,肆意妄为,不听号令之辈,如此可以做到?”

牛荣伍镇二人俱皆起身肃容,抱拳道:“必不让掌门失望!”

第一百一十九章:料理叛门

闻言,楚升点了点头,只是仔细道:“你二人须知,尔等往日乃为草芥,人皆可欺。但本座有怜悯之心,特提携尔等,使尔等有所依靠,也算是有门有名,寻常武林中人若有敢欺,我必为尔等伸张。”

“但若是尔等贼心自起,再有此番事宜,我亦不是寡断手软之辈。这半年之期乃是你二人许下的,过程手段我皆不去理会,但若是半年后整肃帮派不成,那本座也少不得要换换这正副龙头了!”

他目中乍露杀机,四人皆是胆寒不已,牛荣与伍镇皆恳切应下,自云若是待到彼时,依旧不成,不待楚升亲自出手,他们自愿提头来见等等

这等人口中所言,楚升自然是权且只信一半,一切他心中都自有定章,便是会不定时派遣门下弟子四处走探,如此是为‘观鳞’,以外部力量约束查看,好教这群家伙时刻管束己身。

如此事宜都交代下去,楚升便让这四人留宿于山上一晚,他自领着景子梅出院转去。后者倒是毫不犹豫的抛下他这个堂堂掌门,自寻褚之鸿去了,楚升则又是被邢之南唤住,却是那施家观礼之人去而复返,依旧留在峰上求见楚升。

这便多说一嘴,宗门大典如此盛事,施家便又是献银千两,不看施源面上,只看那千两白银,楚升便不得不去见上一面。

施广便是被安置在一院落中,天色已晚,他也是要留宿峰上,等到楚升推开院门走入之时,尚不待他那伴当提醒,此人便豁然站起身来,主动上前迎道:“楚掌门,在下去而复返,还望楚掌门莫怪。”

二人便在院中石桌前落座,楚升抬眼一看便知施家当是遇到事了,这施广是个心底藏不住事的,比之施家老太翁实在不如。他也没有心思去和施广打哑谜,便直接了当开口问道:“可是遇有难事?贵子拜我门中,施家当有我护佑,若有难事便径直说来。”

施广本还在酝酿着要如何说起,但楚升这么坦言直白,毫不避事,倒是让他心间一喜。

“事情是这样的,有楚掌门的金疮药方,我施家药材生意以此为突破口,已经占领落龙城府境绝大市场,而今正往那浦阳城府境拓展。”

“今日我本已下峰,但收到父亲传来消息,我施家一批药材,便是在浦阳城府境被人劫去。”

楚升抬盏微微抿了一口,淡然道:“可知是何人而为?”

“不知”施广摇头,抬手指向一旁侧立的老者,便是道;“此既是运转药材的掌柜,因彼时于偏僻处解手,便凑巧逃过一劫。”

那老者便慌忙行礼,面色还有几分风霜消瘦,眼神也是无精打采模样,却是因一路提醒吊胆,颠簸匆忙赶回,正是疲惫非常,又不得休息便被径直待到了峰上。

看他那摇摇欲坠模样,楚升反倒是还担忧这老人别倒自家峰上,于是便指了指石凳,“且坐下回话。”

老者糯糯不敢应,楚升只把眉一皱,他便战战兢兢坐了下来。

“遇匪之处,是在何方?”

“我等要往浦阳城去,便是在城外三十里,一唤作肆明山之处被劫,随行之人一个不留。”

“匪人使得是何等兵器?”

“刀”老者仔细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我却也看到有一人,腰悬长剑,模样亦不似匪徒,但却又好像是那群匪徒的头领。”

“我明了了”楚升点了点头,转向施广问道:“浦阳城府境内,最与施家竞争激烈的是哪几家?所依何门何派?”

施广悚然一惊,顿时醒悟为何自家老父让自己来寻楚升了,凝眉思索道:“似是那浦阳李家,李家子曾拜入浦阳剑派修习。”

楚升一听,心里便已经是有完备想法了,他点头起身道:“此事我已知,你下峰归家时便告诉老太翁,且请准备新一批药材,等我消息便一同出发。此次我便是要往宁州城去,途中便可相随而行,若有机会,我会去拜访拜访那浦阳剑派。”

“如此甚好!”施广满脸笑容,恭送楚升出院,对楚升这种不怕事,不避事的态度,他心中非常满意。

如他施家这种一方富商为何既是献银,又是将家中弟子送往门派当中习练,还不是为求一武林中靠山,便是以备在这等时候,有所依靠,而楚升虽然年少,眼下却并未让他失望,施家老太翁也并未看走眼。

走出院落,楚升便自去房中歇息,这一觉则是只睡了几个时辰而已。

待到那月色移转高挑时,已是后半夜时分,楚升便忽而起身,径直去寻邢之南与褚之鸿,二人正在懵懵懂懂间,皆是被楚升一一唤醒,邢之南倒是并无二话,见到楚升提剑而来便心中明了,也是一声不吭的起身着装衣物,末了提一剑随在楚升身后走出。

褚之鸿这家伙反倒是睡的滋润,楚升习惯了直接推门而入,便登时一愣,旋即紧闭着双眼,保持之前的姿态,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去。

后者反倒是恰巧也就睁开了眼,便看到楚升好似做贼心虚一样的往外闪,这家伙便是难得的老脸一红,看了看同床共枕的伊人,小心翼翼的起身下床,也是推开门走了出来。

“嘿你这掌门当得不端正,怎地无故闯我屋宅。”褚之鸿反倒是当先一句,气势汹汹。

楚升翻了个白眼,恨不得一耳光抽死这货,心道你这厮几时便是已经将景师妹拐带了去,自己居然还被蒙在鼓里,一直都以为这二人还未走到这一步,谁知道看这趋势俨然都已经上本垒了吧。

这对狗男女,想必是自己回峰之后,这么些时日,他俩干柴烈火的待在落龙城,真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

想到这里,楚升更是不会给这家伙好脸,更是气到发笑,“你何时将景师妹拐带了去,怎地未曾听你说过?”

“咳咳”褚之鸿脸上一红,左顾右盼道:“这个我们自是两情相悦。”

“呵无耻之徒。”

“打住打住!”褚之鸿翻了翻眼,又见邢之南也在一侧,就更加尴尬了,急忙把话题拉回,“你们二人深夜来寻,可这是有什么事?”

“唉走吧走吧”看到这厮美人在怀的景象,楚升满心欢喜都被浇灭了,长叹道:“之南,我们且自去吧,这人已非是我们单身狗一般序列了。”

“单身狗是什么意思?”

“喂肯定是有好事情,如何不叫上我!”褚之鸿兀自压低声音喊着,但楚升完全不搭理他,只是挥掌在鼻端掀了掀,摇头道:“闻一闻,这院子里都满是恋爱的酸臭味。”

说着,楚升便推着邢之南往外走去,一边回头看向褚之鸿道:“这些活计还是要我们去做吧,你这现充快些回去吧,半夜还想四处闲逛,小心遇到fff团执火把来烧了你。”

“这又是什么?”褚之鸿无奈叫道,但见楚升二人真没有停留的意思,便直接出了院门往外行去,他便是又急急奔回房中穿衣。可一转头,景子梅已经醒来,俏丽的脸上还依旧是睡颜未息样子,见褚之鸿这样子于是问了起来,后者急急答了两句,便囫囵穿好衣物,自墙壁上取下长剑,推门追了出去。

月光似水,倾洒峰顶,楚升二人一前一后走着,邢之南为他指引着路,不一会儿便已是到了那院门前。

楚升抱剑而立,静静的看了片刻,忽的笑了,回头看向邢之南道:“走罢,且随我料理了这五个门派败类,好教他们也知,我亦非是可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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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五人,自然也是身在虎穴,食睡不安,原本便都是聚在一同聊了半夜,三两句不离心间担忧。可终究来也是来了,商议了半夜也没个结果,便最终只得出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结果,于是才无趣散去,携着倦意卧床而去。

这倪岳便也正是这般,虽是困意袭来,但他却始终不敢睡下,那窗外枝叶摇曳,便都是让他紧紧绷着神经,他那枕下更是压着长剑,便是要为防备一二。

只是他也毕竟不是铁人,和衣睡下后,辗转半天终究是昏昏沉沉,这片刻本已是睡意朦胧间,却突然有院门开关“咯吱”声传来,在安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尖细,倪岳登时便坐起,右手已是带出长剑,明晃晃利剑在手,这才让那心头忐忑安定几分。

脚步声渐渐逼近,他更是右眼直跳,便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凑到近前,透过窗纱朝外望,便有一个人影右手执剑,一步步行来,惊得他心头狂跳不已。

脑中急忙转圜,他这人也是素来便有急智,且小心按着步子,俯身往窗户处行去。

来到窗前,那人影已是在门前站定,他更加不敢停留,一个鹞子翻身便越窗而出,本要急忙乘着速速逃离,但刚走得三四步,却也是不由得在原地站住。

明月之下,一白衣少年正翩翩立在柳树下,那温润的笑颜转来,便是抱剑笑道;“倪岳师兄,夜已极深,不去睡眠,却如此鬼祟是所为何事啊?”

“楚升你这厮!”倪岳此刻哪里还不知正是着了楚升的道了,便禁不住咬牙提剑,目光却四处瞟着,心中暗暗计较将从何处逃离。

“非是要赶尽杀绝不成!?”

楚升面色温和,宽宽笑颜依旧,一步一步满是随意上前,口中只是道:“恕师弟不知倪师兄所言何事”

见他到了这番图穷匕见之时,还要维持着君子的形象,倪岳更加心中暗恨,便痛声喝道:

“你当真是要行同门相伐一事,便是如何又有何颜面对老掌门!?”

“呵”

楚升嘴角掀起一抹冷笑,摇头肃声道:“本是叛门之徒,我也不欲计较,但你五人却暗藏祸心又归,欲夺我楚家基业,即已行得这番事你倒是还有颜面提及吾父!”

此刻俨然已经是撕破了颜面,那倪岳也是长吸得一口气,便振剑上前,迅疾如风,迎面直直刺去。

“铮!”

剑身与剑鞘相格,楚升甚至都没有真正出剑,只是把手一转,那长剑便如同臂指般,好似游蝶翻飞,直接压下了倪岳长剑,格开对方剑势。

“尔等五人不守规矩,无耻之尤,但我楚升自然不会如此。”楚升淡然轻笑,剑鞘忽而再转,末端点在倪岳胸口之上,混元劲气勃发,便直接击散了他全身气劲,后者接连退得数步,终究是跌坐在地。

“我不曾以利刃相向,便已是尊我亡父,给尔等留了颜面。”

未曾想一个照面,便是被楚升轻巧击败,倪岳当真是瘫坐在地,内心不知作何言语。

他心中更是无法理解,为何楚升束发之龄就有这般武功,甚至可比那尺木山吴掌门般。思思念念寻不到缘故,也只能是认为楚升有得奇遇,倪岳便无奈一声苦笑,道:“你有奇遇,武功倒是突飞猛进,怪不得搏得君子剑美名。”

“事已至此,我便也是再无话可说”

“如此甚好”楚升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去纠正他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口中吩咐道:“之南,且将其人缚了,等会那现充就要来了,便让他跟在我们身后收拾。”

邢之南只是应下,心中则是暗道:看来自家掌门对于这个什么的所谓“现充”深恶痛绝,自己可是万万不能变成现充,免得引来掌门厌恶。

不等多时,那褚之鸿果然匆忙奔来,但楚升与邢之南却自是转去下一人院落了,只留下倪岳被缚在院落中,褚之鸿寻了一圈也是郁闷的看见了这家伙,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那倪岳言语苦涩,终究哑着嗓子无奈道:“楚”

“掌门吩咐,且让你提着我跟着他们往下家去”

褚之鸿:“”

对于楚升而言,邢之南当真是极好的副手,其人性子灵敏,又能干事。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这人能够理解到楚升的意思,随时可提前做好布置。比如这五人的安排,邢之南恐怕也是已经猜到楚升心中念头,正是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楚升定然留他五人不得,且必定是速速处置。

因此,五人皆是被邢之南分开安置,但却又是相邻,都处在峰上偏僻处,就是闹出些动静来,也当是吵不到他人。

这番一路行来,楚升且又料理了那赵友、胡文二人,下一处便是五人中领头的刘余住所。

一者逼,一者堵,自然毫无悬念的将刘余挡下,其人倒是心机深沉,自知逃无可逃,当下便是双膝一软,登时跪在原地,叩首哭诉道:“掌门还望掌门理解啊!”

他当真是涕泗横流,声声泣血,悲诉道:“那尺木山姓吴的掌门寻来我,便是逼我归峰为他谋事,还说上则需掌握峰上权柄,下则需搅乱峰上人心。且那人又以收入核心弟子作为引诱,但弟子如何能从,自然是表面上满口应下,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便正要同掌门细细说来,不敢有丝毫隐瞒啊!”

看他模样,半真半假,泪雨涟涟,普通人见了也不免动得恻隐之心。

楚升便温和笑着,在他面前蹲下,仔细道:“你所言属实?”

“当真属实啊!”刘余蓬头垢面,眼见有些许转机,更是嚎哭的厉害,倾诉道:“若有半分假意,弟子便任由掌门处置”

“可你现在还不是已然任由我处置,这誓言如何能做得数?”

“那那便让我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不错,倒是够厚颜无耻,我喜欢”楚升眉目带笑,用剑鞘拍了拍这人脸颊,站起身来道:“既是如此,且随我来吧。”

“谢掌门大恩!”此人死里逃生,立刻是欢喜极了,直屁颠颠的跟上,随楚升一路来到那最末一人闵飞的居所。

这会儿邢之南已经提前到来,将闵飞制住,却是当刘余嚎啕大哭时,邢之南缜密的性子便猜到后者可能有所察觉,急急忙忙赶来,将此人拦下,剑斗一番制住闵飞。

不多时,累的直喘气的褚之鸿便也将赵友、倪岳、胡文都提来,当下便好像是死猪一样扶着邢之南才不倒。

眼下便是在闵飞的院落中,这五人再度齐聚,楚升又吩咐褚之鸿搬来太师椅,他自坐在上面,又让其解开几人身上绳索,而后自将褚之鸿、邢之南二人赶了出去。可怜褚之鸿赶来赶去,累的满身大汗,喘气都不均匀,但着实是什么都没捞着,这会儿还要被赶出去,心中当然不愿,高声叫道:“且给我将闵飞此人去势!不然我不能忍这胸中一口气!”

楚升看见他那模样,便心中好笑,也就点头,目光落在五人身上转圜,忽然道:“你们五人间,只能活四个”

五人当下俱是面面相觑,刘余当下叫了起来,凄苦道:“弟子是被人所逼啊!”

没有答话,楚升只是脚尖一挑,便有一柄长剑飞出,正落在五人面前。

这五人当下呼吸都滞了几分,彼此左右视线打量之间,都隐隐带着几分戒备意思。

楚升权当未见,低头端详着自己指尖,依旧时时捻指不已,却是还在习练着捻花功。

最先动手的却还是刘余,此人第一个抢上前去,口中一边大声叫道:“诸位兄弟,便是对不起了!我不可死在这番境地!”

一人动,剩余几人便不得不同时而动,赵友还破口大骂道:“你不可死,那我等四人便生该命贱,直要丢命不成!?”

胡文也是怒骂起来,“当日便是你鼓动我等四人做的这番事,而今又是你要我等四死其一,其心何毒!”

刘余只是充耳不闻,径直去俯身拾剑,却有那闵飞忽而飞身上前,整个人扑在前方,横在刘余面前,竟是一脚将长剑踢向一边。

“你这厮该死!”刘余面色狠厉,五人之中只有一人可取剑,而执剑在手,则必有活路,当下自己在最前方,大好局面却被闵飞坏掉,如何让他心中不是怒极,便是面色狠厉,运劲一脚朝着闵飞胯下那只鸟儿踏了下去。

“啊”

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闵飞脸色当真是如煮熟鸭子般,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在原地痛苦嚎哭不已。

此厢楚升倒是微微抬了抬头,见到眼前景象,只是摇头苦笑。

三人此刻同仇敌忾,那刘余自也是终究无法得剑,待到被胡文等人取得长剑在手,三人围攻之下,刘余亦是很快满身是伤,他急忙朝着楚升求救道:“掌门掌门你答应过我的!”

楚升淡淡的撇过一眼,摇头道:“你说的岔了”

“我不曾应许你什么,便是真的应下不杀你眼下我又哪里动了手?”

目光戏谑的看着刘余越发伤重,遍身血迹,尚在负隅顽抗,苟延残喘之间,楚升更加轻巧,又是道:“再者,未曾让你应誓而死,五雷轰顶已是大幸,你又还要要求什么呢?”

“我”刘余一时语塞,忽而一指倪岳,高声叫道:“如何便必定要我身死,我等一同杀将此人不好?也免去了生死相搏之危。”

二人只是不言,一者挥拳以对,一者挑剑直取,那刘余终究是挡下了拳头,却被长剑穿胸而过,他双目睁得通圆,口中鲜血涌出,唇齿皆红,却犹自呼喊。

“我不甘!”

这是个心机深沉,意志顽强的人物,这般人物或许终归是会在江湖中展露头角的。

但问题是,他遇到了楚升,这样一个比他更有城府,领悟厚黑绝学个中深意的家伙。刘余短暂的江湖生涯,便就此猝然而止,死在籍籍无名之时,死在龙首峰深深的夜色里,一文不值。

楚升反倒是好奇的看向倪岳,这人刚才也一直未曾动手,便坐在那里无言无语。

“五人争四命,为何你不去争?”

倪岳披头散发,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样子,闻言苦笑道:“初始叛门而出,再是心怀歹意归峰夺权做得这番无颜无耻之事,我本就对不住老掌门悉心教导,若是身死那便身死罢了,便容我身赴黄泉万望老掌门谅解也是好的。”

他声音慨然,不似作伪,楚升反倒是略有惊异,但却引而不发,只是轻描淡写道:“既是如此,你倒是赴死去了,为何迟迟不曾动手?”

“心有牵挂,生则无颜以对老掌门之恩,死则深负家中老母苦苦相待是故,生亦不是,死亦不是,便听尊天命罢了。”

倪岳只是苦笑,也不答话,闭目不语。

楚升指了指此人,目光看向其余胡文、赵友、闵飞三人,道:“既然他已有死志,你们三人便送他去了如何?”

闵飞鸡飞蛋打,这会儿还身如虾米,口不能言。胡文、赵友二人则是对视了一眼,竟是面色稍有犯难,只是道:“倪兄实在是有苦衷的”

“说来听听”

“倪兄之母被尺木山操持手中,便是不得不为”顿了顿,胡文又补充道:“孝义不可两全倪兄犹豫难为之间,我等二人被那刘余说动,便一起撺掇倪兄一同为尺木山办事。”

楚升倒是稍微顿了顿,目光看向倪岳道:“你是何处人士?”

“倪兄祖上曾是幽州人士”依旧是胡文代他答道:“幼时幽州有兵乱,便随其父母流连辗转各州,途中父亡,便拉扯来到宁州定居,自此与其母相依为命。”

楚升默然,忽而拍着扶手叹道:“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啊”

他把袖袍一掀,自有四个瓷瓶落下,楚升便道:“我是宁州人士,自也是不好落我宁州颜面,却让人笑话我宁州无豪杰。”

沉默片刻,他又道:“我且拿实话告你四人,瓷瓶中乃是一味毒药,唤作‘豹胎易筋丸’便是。”

“此物,取自那镰鼬鼠之身,亦是他偶然所得。乃是以豹胎、鹿胎、紫河车、海狗肾等等大补大发的珍奇药材制炼而成,此药服下一年之内,可助修炼,多有精进。但若一年满期,不服解药,其中猛烈之极的毒性发作出来,足以教人体形奇变,胖转高瘦、瘦转矮胖。这期间提骨拔筋,溶脂肿胀,个中痛苦如百鬼啃食血肉一般。”

“若尔等乃有拳拳兄弟情义,那便一起服下,此厢可暂保性命。我便以十年为期,尔等为我驱使,不可有半分违背,我亦会定时给予解药。十年之后,便放尔等归于自由,如何?”

四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胡文最先上前取过一小小瓷瓶,道:“我愿服下”

倪岳急忙要阻拦,但赵友却也是摇了摇头,只是道:“我们三人自登峰时既是好友,几如手足”

“但当日叛门你是因我二人劝说,亦不欲独留方走今日归峰落得这番结局亦是我们二人撺掇,我二人自是损友,坑害你许多。你虽是从未抱怨,但我二人心间却多有愧疚,若此厢不能有难同当,还作甚兄弟。”

楚升冷眼旁观之下,那倪岳眼含泪光,便也是颤着手取了一瓷瓶在手,唯有闵飞蜷缩着腿,兀自叫苦道:“掌门在上,这三人倒是兄弟情深,可干我何事!”

“您亲口所许,五人四命,我已是可活,完全不欲沾这事半分啊!”

楚升笑了笑,只是道:“一人服,四人服,谁都少不得;如若不然,那便四取其三,你大可看看是谁生谁死。”

闵飞登时哑口无言,于是胡文便阔步上前,一把取了瓷瓶直接灌在闵飞口中。其人张口欲喊,那药丸却直接下肚去了,他怔怔张着嘴,一副如丧考妣样子。

随后,胡文、赵友俱是服下药丸,倪岳也跟在其后,将药丸服下,腹中便有股暖流升将上来,药力随着血流而动,散入四肢百骸,浑身遍体当中,由内而外的热流将其包裹着,他整个人有种潜入温泉中的感觉。

心念一动,这人便是运起内力,牵动药效助内力增长,以求精进修为,过得半刻钟时间,才吐气如箭,睁开了眼眸。

四人面上皆有惊喜之色,倪岳三人当下便跪拜在地,闵飞也想跪拜,但他下半身这会儿的状况实在是一言难尽。

“谢掌门赐下灵药!”

楚升听得这话只是笑,并未说些什么,这四人未曾听过豹胎易筋丸的凶名,也只以为楚升大多是有几分诓他们的意思,这倒是个误会了,但楚升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且就这样罢。

其实就算并没有这般事,楚升也不会将五人尽数杀光,门下可用人手实在紧缺,他早就动了降服这些人,为己所用的心思。更何况楚升心底有阴翳,行事还总有暗地的手段,这些种种都是见不得光的,门下弟子也不可用,以免有违楚升君子剑的美名;鱼龙帮实力过弱,也是不堪大用。但事情总归是需要人做的,楚升也不可能是事事亲为,是需要有人在暗中去听令与他,专门做些脏活累活的。

这四人,倒是蛮合适。

只要有足够钳制的手段,楚升自认为也是足以控制得当的,这几人都翻不起什么水花。

“尔等四人差事,日后自会有吩咐,只是眼下你家老母既是被尺木山所制,你四人又是兄弟情深,便以此事为先吧。”吩咐完此事,楚升转身便往外走,并未多作停留。

闵飞张了张嘴,想说这是他们三人兄弟情深,干我何事啊

但楚升根本没给他说出来的机会,他便是说了楚升也自是充耳不闻。

“这所谓豹胎易筋丸是否是毒药且还是两话。”倪岳目送着楚升身影转过院门消失,开口叹道:“但这确实是对我们修炼有所增益,便就是毒药我等做出这番事,任是让人杀了,也无话可说。”

他倒是说得慨然,可其余三人都没这份气概,平白谁又想死呢。

“我欲为楚掌门前驱不知三位兄弟以为可否?”

形势比人强,胡文、赵友自然是点头,闵飞也是尖细着嗓子道:“我嘶也有此意。”

“不过当下,也还是须得救出我母亲”倪岳攥了攥拳头,道:“无法顾全母亲,是为不孝;行这番事,是为不义楚掌门有全我孝义之意,我当不负他重望,先救回母亲顾全孝道,再报情义。”

“既如此,我等四人也是需要好生合计合计了”胡文点头道:“那钟坚是尺木山核心弟子,手上功夫不弱,还得须有万全之策应对,不可鲁莽行事。”

第一百二十章:拜访明珠

大典事了后又有三日,楚升登明珠山而上。

三山之间景致,各有不同。其中尺木雄壮、飘翼险峻、而明珠山则是秀丽非常。此山之间却无奇峰怪石,也无凌峭陡壁,有的只是清水潺潺,瀑布恍若银龙挂在山壁之上,下有清潭而上有秀峰,又有若干女弟子谈笑嫣然,声如清铃,身若彩蝶行于秀丽山峦间,衬的此处几如人间仙境。

轰鸣的水瀑倾泻,溅起茫茫水雾飘渺间,楚升沿山峰之间青石栈道拾阶而上,已有三两位明珠山的女弟子在一侧引路。对这位名声响亮的君子剑楚掌门,她们都是多有好奇,那目光时不时便飘落在楚升身上,惊诧于楚升的年轻,当然也心叹于楚升的清秀。他身上带着的那份书卷气味,与三山十三峰大多弟子都不同,更像是一个读书知礼的俊俏士,而非是舞刀弄剑的江湖客。

饶是楚升脸皮厚,也没有被女子这般打量过,一时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那视线尽量移转着,假装打量着周遭风景,左右转圜便自然落在了下方。那水潭之中清漪涟涟,竟有三两个女弟子正在其中嬉戏玩闹,轻衣单薄,被水花打湿,露出玲玲剔透身材。尽管楚升所处之地较高,隔着茫茫水雾也看得不明晰,但还是赶忙收回了视线,君子非礼勿视也。

几位引路的明珠山女弟子便愈发觉得楚升为人坦荡,确是有君子之风。她们甚少下山,也少见男子,对楚升好奇之间心中更是多了钦慕,三三两两的开口,便想要拉近和楚升的距离。言语之间,便是对楚升行镖经历多有好奇,这也是他声名鹊起的开端。楚升便问有所对,应答有礼,一切照实说来,也不添砖加瓦,也不故弄玄虚,一言一语有理有据,更使得这三位女弟子如沐春风。

未几,便已然是到了山间宗门所在,为首的一位女弟子却是唤作芸丽,便脆生生开口道:“楚掌门且自往上吧,长老想必已是相候多时了。”

“谢过三位姑娘引路,他日也可多来我龙首峰走动。”楚升行了一礼,惹得三人响起银铃般的笑,便都收回了流连的目光,自此由是告别。

峰门之上,定珠师太果然已然在等着,她对楚升印象极好,面容上便带着笑容。既然楚升前来拜访,便自也是要引他去见一见山主,由是跟着定珠师太,楚升则去拜厄那奉珠师太、守珠师太。

定珠掌外事,守珠掌内事,奉珠总领一切。三位师太便是将诺大尺木山打理的井井有条,自然是各有一番手段在的。对楚升这个近来声名鹊起的年轻人,三人都颇为欣赏,因此也是相待尽欢。

闲话说过三两番,茶水沏上一两回,楚升谈吐有度,言语有礼,谦逊和气的举止,更让奉珠师太对楚升心间印象更佳,便慈眉善目的问道:“楚掌门拜访我明珠山所为何事,自且说来,我两家几如一家,不必遮掩。”

习惯性的捻着手指,楚升笑着回道:“师太果然是慧眼如炬,晚辈也不打幌子,便也就直说了。”

“晚辈峰上大典刚立,新收弟子上门,本要多加管教才对。奈何确有外事缠身,不日便要往宁州城走一遭。此此离峰少说十数日,多则有月余时间,只是怕峰上不安稳,还望师太可以多多照拂。”

奉珠师太顿了顿,目光落在楚升手上,看得出那是捻花功的修炼法门,便在心中暗暗的赞了一句,却又皱了皱眉道:“贵峰内事,我明珠山怎好插手”

“倒也不是”楚升摇头间脸色严肃了几分,认真道:“峰上有知命公坐镇,那些个弟子怎地都翻不了天,因此也没甚好担忧。晚辈只是怕此厢离峰尺木山少不得要伺机寻衅,知命公辈分虽高,名声虽响,但毕竟年岁也高,怎好让他老人家操劳。”

说起来委婉,其实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怕的是知命公已折了持剑右臂,若有祸事,难以应对从容。

“若是如此,你且也放心”既然是这样,那就没有太大问题,奉珠师太一口应下,毫不犹豫道:“楚掌门离峰期间,若有贼至,我明珠山必不会袖手旁观。”

仔细想了想,她又带着几分征询的口气道:“若是楚掌门同意,可让定珠便居于峰上。不管内事,只为楚掌门坐镇峰门,如何?”

“如此,便谢过三位前辈!”楚升心知明珠三尼的为人,也不曾有疑,何况他心中最佳的心思打算也是这般。

所谓照拂,若有急事发生,或是那尺木山当真丧心病狂来攻,峰上只有老弱在根本无从抵挡,而明珠山也救之不及。而若是有定珠师太坐镇,只需要将风声放出,便也足以打消尺木山可能的歹念。

定下此事,楚升这一趟也算并非虚行,于是自也辞行离去。

临末之时,倒也是那三位弟子相送下山,上山一路便也算是熟悉了,楚升便随意问得芸丽一句青艽所在。可是女儿家心思敏锐,便已然有所猜度,一边感叹楚升已心有属意之人,一边却又都是燃起了汹汹的女人八卦心思,你一言我一嘴的问的楚升招架不住。

但那所谓相识经过反倒是真有几分尴尬见不得光,于是楚升便干脆扯谎说来,讲一部分掩一部分,再加上几分后世言情小说多用桥段,便让三人眼中泛着星光,都是羡慕的紧。

到将将要落山之时,芸丽才娇笑着道:“楚掌门这回来的实在不巧了,青艽师妹已在两日前下山,奉师太之命同几位师姐师妹,往天台寺去了。”

楚升倒也是知道明珠山与佛门有几多渊源,彼此弟子之间多有交流也是平常,因此心中并不吃惊,只是问道:“可知是有何事?”

芸丽面色抱憾,犹豫道:“这倒是不便说来了”

“其实也没甚不能说的吧”一个女弟子便笑了,插嘴道:“这是佛门内事,但却也是说不上有几多隐秘。”

芸丽想了想,于是也就道:“倒也有几分道理在”

“佛门之中,自有僧寺尼庙为一序列,其自上而下俱是皈依佛门之人;又有与佛结缘但未正式皈依之人拜入宗派,这是为另一序列。我明珠山有三位师太所领,立得山门,但门下弟子均为俗家弟子,是为第二序列。各州佛门总领僧寺尼庙常有传佛法武功于下,我等宗门便派遣得弟子前往聆听教导。”

“何时得归?”

“怕是将到夏末秋往时,方才得归。”

这时间便是长了,足有半年之久,楚升听了也默然无语,但也不好说些什么。

不知不觉中,山脚已到,楚升便同三人告别,自往峰上归回。

第一百二十一章:柴山匪求

又十数日后,第五次寒毒爆发,楚升也借着这机会将寒冰真气练到了“寒掌降魔”的高深境界。而峰上诸多琐事也已收拾妥当,那倪岳等四人也是被楚升打发到外,在鱼龙帮中镇着场子。

想要矫正这些个青皮混混,让他们戒掉往日脾性,不为龙首门抹黑,非是要下狠手不可有成果,须得是杀几颗人头立立威,三刀六洞也少不得要走上一些个。而伍镇、牛荣二人又是要常领鱼龙帮中,真要将青皮们都得罪死了反倒是不利于帮中人心凝聚。因而楚升将倪岳四人派出去,也有让他们四人背锅的意思,便由四人唱黑脸也是极佳的。再者,若是被逼到绝境,总有些人不免要狗急跳墙,四处串联闹将起来,有这四人在足以压制反抗。

内事既已经了结,楚升又将诸多事情交代给邢之南、褚之鸿与景子梅三人,也都放下心来。随即便也就通知了施家,而自身也离峰而去,先一步来到了落龙城中。

有些事不好经他人手,便需要自己亲力而为。

用的一日时间,楚升从各处集市购得些材料,又于绸缎庄里选了件黑衣金线的衣袍,便是往施家镇去了。

彼处早已经将车队组织起来,也有得一众护镖人手在,这些个人倒也是相熟的,不是别人,正是洪宣等威武镖局一众。两人相见,洪宣便不由得上前拱手苦笑,摇头道:“此厢也还真是多亏了楚掌门照拂,我那镖局,已经是数月不曾开张了。”

有些明面上的手段不好使,但王知府再蠢材也是一介知府,便有诸多水下手段使出来,还不好生折腾威武镖局一番。楚升心里暗自思量,洪宣估计也是抗不了多久了,日后少不得要会求到峰上,彼时就是出手鲸吞时。

“哪里得话”楚升面色温和,倒也就受了下来,他心中也是明晰,这必定是施家探得自己和洪宣及威武镖局有的这份渊源,便也就做了顺水人情。不过这也算是正和楚升意思,有个相熟之人领镖也省了诸多不便。

一番相顾寒暄过后,楚升登上马车,车队便自此出发。这一回也是往浦阳城府去,但却是要走得另一番路径。

又经过柴山,已有半年之久,那山上小匪也是依照楚升那日立下的规矩拦路高喝,只是叫嚣鼓噪起来,挥舞着刀剑喊道:“我等柴山匪行事,向来有规矩,义匪之名远近闻名!”

“此山为我等所开,尔等领车队财物自此经过,我柴山匪亦不害的尔等性命,但其间财物须取得两成半!”

楚升已非当初,他稳坐于马车当中,连车帘都不曾掀开。前方自有洪宣提着白蜡杆上前喝骂道:“尔等不曾得见这马车之中是谁!?此乃龙首峰楚掌门所领,如何可劫到我等头上?”

那小匪惊讶不已,但洪宣言之凿凿,他也不敢妄动,也不敢就此放离,只是让众匪围着,便去找人去请四位寨主出来。

车队盘桓不过半柱香时间,便有那横道虎荣平、越涧豹张朗、拍山罴熊光、奔雷豨雷通四人匆匆赶来,但却又怕是圈套,便守在两侧峰峦不敢下来。

荣平只是鼓足了气劲,高声喝问道;“若是楚掌门在前,还望一见。”

洪宣没法,便和这趟行镖掌柜一合计,来请楚升。

束发之龄,却有赫赫威名,楚升下将马车,扶剑眺望那柴山四匪,遥遥拱手道:“四位寨主,许久未见,怎地却如此畏首畏尾了不成?”

荣平四人对视一眼,他四人受楚升点拨,义匪之名到处传扬,即受其恩,便更不会放肆。吩咐手下小匪们放下武器,四人便只是领着亲信下山,往车队走来,楚升便站在车队中央,立在车辕上笑着摇头道;“荣寨主,如何便要这般警惕啊?”

他笑如春风,轻巧道:“往日我孤身留于柴山之上,可也未曾惧怕一二;而今两侧山峦俱是贵寨寨中之人,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还怕我害你性命不成?”

荣平更加脸上发臊的慌,急忙回头将几个副手尽皆挥退了,又自示礼仪的先去兵刃,同三位兄弟走到近处来。

略一到得近处,楚升便是不禁看的眼睛一眯,却是这荣平等四人皆是身披貂皮厚衣。此刻已是阳春三月左右,开春已久,寻常人也都只是三两件罢了,如这般习武之人更是轻便,哪里像是他们四人这样畏寒。

这样说来只有一个原因,这四人必定是修炼《玄冰蚀拳》已到险境,寒气透骨。

这门拳法与掌法,本就是与《玄冰蚀》相互搭配,互为表里的功法武艺。外人只得拳掌之术便擅加修习,但却无法着力调用控制玄冰蚀劲气,寒气肆意无从压制,随着拳掌之术越发深入,便愈加会被寒气侵蚀,最终寒气爆发便难逃一死。

“咳咳半年未见,楚掌门已是威名越发响亮了。”荣平上前恭敬行礼,不敢有丝毫懈怠。

楚升已然是一眼看出了这人心思,面上似笑非笑,只是摇头道:“当日我决意不曾修习这门拳法,尔等只怕是心中暗笑不已吧。”

“这不敢。”

“有何不敢的”楚升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手上“赵客缦胡缨”的内力已经涌出,荣平本能的便想应对,楚升却突然喝道:“放开心神!不得违抗!”

他声若雷霆,荣平愣了一下,周遭张朗、熊光、雷通三人尽皆变色,刚要动手,却被荣平用眼神制住。

内力在荣平体内游走一遭,便自他经脉之中牵引得些许寒气外透,被楚升引入掌心。荣平登时感觉那份常常自内而外透发的寒气弱了几分,他整个人也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神采竟是也恢复了些许,待到楚升收掌而回,他即刻便单膝跪下道:“多谢楚掌门仗义出手!”

“这是条死路,为何还执迷不悟要走下去?”

荣平咬了咬牙,无奈道:“习练拳法,引得寒气入体时,我等兄弟四人便已经感受到了。”

“但这拳法威力甚强,如何能就此放下。如我辈绿林中人,乍一见到这般武功典籍便摆在眼前,如何便能狠下心来荒废如此便愈发勤奋修习,但愈是深入,寒气便愈是难以控制。初始寒气侵体,再入脉,透骨而今到得现在,时时刻刻便有刺骨寒痛。”

“可是我等实在丢不下,做不到如楚掌门这般,将这般神功置如弃履。”

高深的武功典籍对好武之人而言是什么,就如同是罂-粟鸦-片一般,纵然知道这东西会慢慢侵入肺腑,最终把命都丢在上面,但没有几人能够轻松放得下。就楚升而言,若他不是有赫山房作为支撑,也绝对会奋不顾身的去尝试。

楚升登时有些默然,长叹了一声不再说话,转身便要上得马车,但刚上得车辕,张朗、熊光、雷通三人却已经是很有眼力劲的共同跪下,俱是双膝着地,叩首叫道:“楚掌门!万望楚掌门看在往日情面出手搭救!”

荣平侧眼看了三位兄弟一眼,也是不禁轻叹了一声,慢慢的将另一个膝盖也着于地上,静静的将脑袋伏在地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路有不平

山谷当中静悄悄的,两侧山峦之上的众匪面面相觑,尽皆无言。自家四位老大直接在对方身前跪下叩首,这神展开当真让他们摸不着头脑。而就车队众人来说,也有些不明所以,有些好胆的已经想要凑进来围观一波,楚升兀自横将一眼,洪宣自然明晰,便唤着一众镖师将众人尽皆隔开来,他又领人自去五十步开外。

这倒是非常有狗腿气质了,楚升表示吾心甚欢。

但这会儿,却也还是眼前柴山四匪之事,荣平四人贪念玄冰蚀拳的威力,而今直把自己练到寒气透骨,这份折磨可是难耐。

目光静静的在四人身上扫过,楚升平静不语,掀开车帘走入其中。

荣平四人等了片刻,才悄悄抬头,看到楚升已入车厢内,俱都是心中悲凉,刚要说话,却听到楚升声音自车厢内传来:

“我可救你四人,但往日情面却还不足以叫我平白出手”

“我救你四人性命,你四人与我以何?且好生思量着,待我归来之时,可给我答复。”

车队再次上路,这一回柴山众匪都敬畏望着那滚滚车辙带起尘埃,慢慢消失在山峦尽头。

一阵春风拂过,雷通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愈发觉得身上处处骨缝中嗖冷发抖,于是用力裹了裹厚重衣袍,“楚掌门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张朗摇了摇头,面色苦涩道:“想来也是,又怎么可能平白出手救治我等,的确是有些想当然了。”

“呸!让俺老熊看,这姓楚的也不是个好的,他不是自号什么君子剑吗,不是有美名在外吗,怎地便要见死不救。”熊光裹的像头笨熊,摇着头抱怨不已。

荣平终究是收回了目光,却瞪了他一眼,皱眉喝道:“我等可曾于楚掌门有恩?”

“不曾”

“可曾与他有故?”

“剿匪一事似乎也称不上是故人吧。”

“即无恩情,也非故人,他如何便要平白救治我等?”荣平瞪着眼怒骂道:“若是你,你愿意吗?”

“我老熊吃错了药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

“那你竟有脸说他?”

熊光真当是有些憨笨,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低着头不言不语。

“荣大哥,事已至此,可是当要如何是好?还望你拿个主意啊。”张朗难捱寒毒,心里发急,因此有得一问。

“还能如何”荣平摇了摇头,长叹悲切道:“一切都是我等咎由自取,还能如何楚掌门已经将话撂下,便由我们作价,那便作价吧。”

雷通琢磨了阵子,犹豫道:“之前那楚掌门不是有意将我等收入麾下吗?既如此,为何不就顺势同意了?”

荣平撇了他一眼,更加觉得自家兄弟着实是个脑瘫了,摇头根本不想回答。

张朗倒是无奈解释道:“彼时是彼时,此时是此时,那是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便来的这般大的口气要收了我等。”

“现在他也是乳臭未干啊”熊光真是个铁憨憨,丝毫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对。

张朗也是无语至极,摇头道:“而今他虽也是束发之年,但却已经是名扬宁州,有得如此赫赫威名,岂能和彼时同日而语?”

“也是我等眼拙,不曾看出此子是条潜龙,便错过了去而今便被拿捏住痛脚,真是一切生死净在他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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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山之上,四匪首愁苦非常,心心念念悲悲切切,这一番事楚升当然不曾知晓。他只是坐在车厢当中,取出自落龙城中购置的材料工具,便开始细细研磨制作。在这之间,车队摇摇晃晃,则是未曾停留,径直往浦阳城府境而去。

一日过后,车队便是在旷野中停下歇息,楚升自在车厢中用过晚餐,不曾出过马车,一直在捣鼓他自己的玩意。

洪宣虽然与楚升相熟,但也知道而今这位少年已不再是可作上次一同行镖之人一同视之了。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上次楚升还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而今却已然是赫赫有名的君子剑,是需要他仰望的存在。如此之人,他更加不敢放肆,一路只是本分恭敬,自顾的吩咐镖师们设好巡逻岗等等琐事。

风尘露宿,本是一夜无话,但到了那深夜之时,忽然有狗吠声隐隐传来,在旷野之中显得格外悠长,便惊得许多镖师起身,在洪宣组织下加强了警惕。这在旷野之中,深夜之间,突然响起狗吠声,说不得便有某些不可言之事,他们更加不敢懈怠半分。

狗吠声愈发渐多响亮,便是在前方密林当中嘈杂不已,洪宣站在镖车上眺望,却见到有数个火把在林间闪烁明亮,不时还有模糊叫骂声传来。

“按刀戒备!有人接近,不知善恶!”

捏紧了白蜡杆,洪宣吩咐下去,便领着数个镖师聚于前方,又让那管事带些手无寸铁之人往车队中央去,顺带通知楚升一二。

约莫有半柱香时间,渐渐的却有细微脚步声伴着急促喘息声传来,但来人却似乎并未持火把,洪宣也看不清人形,便让手下镖师将那锣鼓一敲,喝道:“此乃是落龙城威武镖局行镖在此,不欲惹事,还望来者却步。”

一连敲了三两遍,那林间火把却都聚将过来,也有狗吠渐近,一声急促过一声,一声嘹亮过一声,想来是执火把之人已经将犬放出,便正往此处奔来。

洪宣神经绷劲,预感到非是善事,或也难以善了,便蓦然一声怒喝道:“都将刀剑给老子擦亮些,倒要看看是哪个又来搅事!”

众人俱是屏气凝神,握紧手中刀剑,已然隐隐是蓄势待发。

洪宣则是在心头暗骂了一声晦气,真是出门不曾看黄历,走得两通镖,怎地都不曾安分些许,不是有匪人守株待兔,就是这般有不知名贼人靠得近处。

火把将车队周圈照得明亮,但光亮范围不大,今夜反倒是月黑风高,一看便是不吉,洪宣也看不得再远些的动静。只是听到细微脚步声在周遭响起,他便立时跳将出来,执棍刚要放声大喝,却突然耳朵一动,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又隐隐有哭声传来。

有犬至,三两只跑得过了,在火把照出的光亮范围中四蹄飞奔兜了个圈,又狰狞着口齿,往回扑去。

一时间,火把光亮之外,黑夜之中看不得清晰之处,但也算是在车队近前不远,便有狗吠阵阵,众犬似是在撕咬着什么东西。

一声声哭腔终于是传来,声音稚嫩颤抖,哭声痛彻心扉。

众犬吠叫更加响亮,不甘示弱。

前方看不得清晰之处,那动静这般响亮,一些心思通透的镖师已经是猜到了一二,便忍不住道:“总镖头,这”

洪宣面皮也是抽了抽,咬着牙道:“恐怕是陷阱”

后方火把也渐渐近了,有一个嘹亮嗓门喊道:“你们这两个小杂种,可还是要跑!?”

又听得一人嚣张的笑声,乃是道:“便让狗将他们咬死算了!真没想到还这番有毅力,折了臂还能跑到这里”

有镖师胸中热血上涌,便又上前道:“总镖头!怎地可以作壁上观!?”

前方却有一人执火把上前,走到车队火把光亮处,在边缘停住了脚步。这人腰挎横刀,脸带赘肉,目光扫过众人,冷冷道:“肆明山行事,尔等切莫插手!不然好教尔等走不出这浦阳府境!”

这便当真是迎面挑衅,洪宣额头青筋突突作响,那又有三两声凄惨惊恐的哭声传来,洪宣死死咬着牙,回头看向众镖师道:“我等只为行镖,求得安稳得归不可平白惹事!”

他话音刚落,便忽而听到后方传来声音,回头看去之间,楚升正扶剑站在不远处,目光清冷,口中道:

“洪总镖头,走得江湖行得镖足有二三十载,便是连血性都磨去了?”

白衣少年抽出明亮长剑,在火把光芒下仿佛映着寒光,那剑便径直指向前方,锋芒毕露。

“岂是不曾听闻过路见有不平之事,理当应拔刀相助!?”

第一百二十三章:如何不敢

这番话说的洪宣羞愧不已,低头无声攥紧了手中白蜡杆,那面色涨的通红,也是热血直往脑上涌。他将白蜡杆往前方一递,当下便是第一个跳将出来,高声喝道:“有血性的汉子且都随我来!”

“诛得此厢贼寇!”

众镖师早都按捺不住,纷纷喝骂出声,拔刀抽剑跃起,口中大喝“杀贼!”,便朝着前方纷纷冲杀而去。

那声势响亮,含怒而发,直将恶犬都惊得夹尾而走,又有十数人冲杀出去,几如潮水般汹涌出向前。

洪宣执棍在前,劲气勃发,白蜡杆一抖,彼处末端一连三点,化作棍影连连,直接正中当面一人面堂、胸膛、胯下三处。而后其人把臂一转,一棍挑出便生生将这人掀起砸了出去。

“先救人!”

有镖师便抢先奔去,正见到两个衣衫褴褛,遍体鲜血的男童抱作一团,他立时护住二人,高声叫道:“是两个孩子!尚且安好”

“如此贼人当杀!”洪宣想到自己之前的犹豫,心中更是又惊又怒,若没有楚升呵斥,他便是再犹豫片刻,两个孩童便在自己眼前生生被害,往后他又如何能够坦然安眠?

那贼人本就不多,被众镖师径直堵住了去路,便都有些慌张。但也有一个身材高大者站将出来,怒声喝道:“尔等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家伙,敢拦我肆明山行事!?”

洪宣认得此人便是之前大摇大摆来挑衅之人,听他这是第二次说起“肆明山”,心里这会儿平静下来,却有些忐忑。

却是这肆明山在浦阳城境乃是一著名匪山,山上悍匪行事素来无度,正是凶名赫赫,洪宣往日多于此处行镖,倒也有所领略。对那山上势力,更也是心知肚明。

浦阳城府境内正道武林,为首第一宗门当是为浦阳剑派,而若论绿林势力这浦阳城府境内并无其他绿林,肆明山悍匪势大,统管整个浦阳绿林。可以说得罪了肆明山,便要比得罪浦阳剑派还要危险,后者毕竟是名门正派,行事多少也还有顾及手脚。但肆明山可是绿林匪众,便是怎么阴险怎么来,足可以让人在浦阳城府境内寸步难行。

“不是何人,勉强只是一群过路客而已”

有一声音响起,火把照耀的一片明亮之间,楚升如谪仙人般一步步行来。他面色平静,只是走到那两个男童身侧,蹲下身来细细去查看二人状况。

那两个幼童瑟瑟发抖抱作一团,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手臂上还有些溃烂撕扯出的伤口,有些在流着脓水,有些则是血肉模糊,那是刚刚被恶犬啃食而去的部分。很难想象,两个男童有过怎样的经历,浑身遍体便没有一块是好肉,一童却是失了左臂,一童失了右臂,且二人尽皆口不能言,张口只是发出呜呜的哭声,但那眼睛却是明亮几如清泉,就那么可怜兮兮的望着楚升。

心中忽的有一处柔软被击中了般,楚升按下话头,脱下外衣披在两个男童身上,又起身回头吩咐道:“取些药来,快些止血处置。”

所幸这一趟送的大都是珍贵药材,那管事又是个长年经营药店的掌柜,手上便也有几分门道。于是便也领着人战战兢兢快步上前,要唤人抱走两男童去安排处置。

但人一动手抱着两童要走,两个孩童却都是纷纷哭将起来,那人于是放下,两个孩童都止住了哭声,只是那目光都看向楚升。

“这两幼童与我有缘”

楚升心中暗道一声,这便也明白了,于是点头道:“就在此处处置吧,不会波及到你们的。”

管事依旧提心吊胆,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沉沉点头,手脚麻利的取出药来先去包扎伤口,想着动作快些,最好等自己这边处理妥当了才动起手是最好的。

这种小心思自然是没人去理会的,两厢人马对峙之间,楚升却是终究一步步走到近处,那目光如刀似剑,气势慢慢蓄成,压的那人有些气短,禁不住喝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岂是不晓得我浦阳城府境的规矩!?”

楚升只是摇头,目如猛虎视人,一字一句道:“天下没有这般规矩”

“在这浦阳城府境,肆明山行事便是规矩!”

“小小绿林,如何胆敢有这般大的口气,你们倒是有何依仗?”

“呵呵”那人登时大笑不已,于是越发肆意起来:“我肆明山有三处分寨,山上兄弟足近千人,浦阳剑派都不能制”

“乌合之众”

“如你这般,我家兄长一个指头便能恁死!”

“哦”楚升面色不变,右手握住剑柄一步步上前,口中语句生冷,“你那千人现在何处?你那兄长又在何处?你所依仗者俱皆不在”

“你纵是说得口绽莲花,今日我必要杀你,谁都救不得!”

他字句铿锵,杀意四溢,那人心里已经是一个咯噔,便按紧了腰间横刀,两颊横肉都抖了抖。

忽而一声暴喝,其人身如炮弹般射出,手中刀光化作匹练径直往侧杀去。

“随我冲杀出去!”

此人刀光极快,掀起寒风凌冽,原本那一方向的镖师几如身坠寒渊,便要被斩于刀下之时,楚升的剑却已经是到了,飘渺无踪的一剑斜侧刺来,稳稳挡住那势若雷霆的一道刀光,惊得那人心间一跳,禁不住大声喝道:“你你当真敢杀我!?”

即已动手,那便是牵一发动全身,一人动则全部人都执刀剑砍杀起来。

这番匪众自然是拼命要往外突杀,但洪宣却领着十数个镖师死死拦住退路,又兼得人多势众优势,局面根本翻不起一丝波澜。

当然,与楚升对阵之人手上功夫倒是不弱,若有他以作突杀之首,必定能凿出个缺口逃脱。可惜此人却被楚升拖住,面对那一剑快过一剑,道道愈发凛冽的剑光已是只能艰难躲避了。

“唰!”

一剑刺中此人肩头,楚升面色不变,步履一动,长剑轻轻一挑,剑刃转圜之间直接斩飞了此人手臂,刹那间断臂飞起,鲜血入注。这人向来是作威作福,哪里受得这番惨痛,登时咬牙喝骂不已:“你你若敢杀我”

“我我家兄”

楚升直接是一声冷哼打断了那断续的话语,骤然喝道:“便是太湖金刀客我都敢杀,你我又如何不敢杀!?”

言罢,剑光如银龙乍现,直取恶贼首级。

第一百二十四章:临末改向

事了之后,望着遍地的伏尸,洪宣在心中盘算得一阵子,旋即来寻楚升商议,他们本只是行镖至此,也没甚根基,但肆明山不是势力不小,还是要尽快收拾妥当,越早离开便是越好的。

这会儿,楚升正蹲在那人尸首身侧,却是摸走了一册典籍,也不细看便揣在怀中,又细细用其人的衣襟擦拭长剑,待到洪宣到来,说出了心中想法,他点了点头道:“可行,如此便听你之言。”

略略清扫一番,众人迅速归队,车队由是乘着夜色而去。

车轱辘摇动,楚升坐在车厢当中,身侧则是两个男童,这会儿伤口已经被处理妥当,便都被送进车厢中歇息。两个小孩都是将将从虎口中逃出,这会儿虚弱又疲惫,但似乎看见楚升便非常安心,不一会儿便凑在一起睡着了。

楚升起身将外袍盖在两个小家伙身上,看着那还有血污的小脸,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还只是小事,两个小童,一个失了左臂,一个没了右臂,有都被人拔掉了舌头,从此口不能言,日后却是要何以为生

天色将明,车队便入了一处镇落,众人赶了一夜的路,都不免有些疲惫,于是寻了一处客栈暂且歇脚果腹,此处距离浦阳城主城也不是很远了,倒是可以暂且喘口气了。

那掌柜倒是说在镇上有个远亲,自己却是先去拜访一遭,看来他对这里也还是更加熟门熟路些,洪宣也未曾在意,便只是让他自去,约定了有一个时辰后便来客栈处寻。

众人便也都是在大厅处坐上,楚升也是准备领着两个小家伙下车,但转念一想,却暂住了脚步,只是让洪宣送来酒菜,就在马车中用餐。两个男童都是饿得极了,但却都怯怯的不敢主动伸手,只是拿眼睛望着楚升,后者摸了摸他们脑袋,和蔼道:“吃些吧,不必拘束。”

一番修整,半个时辰后,却也并未到了出发的时间,那边洪宣正在和一众镖师说着话,却见到那掌柜却是面色慌里慌张,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目光转过一圈,便迫不及待问道:“楚掌门呢?楚掌门去往哪里去了?”

“怎地?”洪宣见他那个模样心里登时就是一跳,连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掌柜只是左顾右盼,不肯正面相答,洪宣无奈起身,便先安抚了一众镖师,随即带着掌柜来寻楚升。

马车当中,挤进来第四个人,便不免有些拥挤,见到这管事神色不定,楚升面色平静,只是问道:“怎么了?如何便要这么慌张?”

“大事情!”那管事凑近了身子,小声道:“楚掌门,我方才便是遇到了当日劫了车队的那人!”

“佩剑之人?”

“是的!与他随行的也还有三四人,都是一般着装。”

“不必惊慌”楚升沉稳道:“本座在此,便是那浦阳剑派掌门来了也不能拿你怎样!”

管事急忙摇头道:“不是只是那几人,和那日匪首之间有说有笑,便是就在近里。”

楚升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如果是这样,那恐怕就不仅仅只是浦阳剑派一个两个弟子的问题了,恐怕这整个剑派都和肆明山匪徒纠缠在一起,早已经是暗通曲直,双方甚至可能还有一定程度的合作。

若是己方一人,那楚升当然不惧,但眼下却又有这么一队的人俱在,便不得不要考虑一二了。

“你去唤洪宣来!”楚升语气依旧沉稳,让那管事唤来洪宣,便将事情说来,楚升最后道:“洪兄,这番实不相瞒,我随车队而行,便也正是想要乘机拜访拜访这浦阳剑派,和他们之间论论理,摆平此事。”

“但现在看来,上次截杀一事怕也不仅仅只是某位弟子暗中主张,整个浦阳剑派的底子都有些不干净,与肆明山之间纠葛不清。”

洪宣顿时额头冷汗之落,口干舌燥道:“楚掌门,何至于此啊,这是他浦阳城府境内的事,我等又何必插手?”

“原本倒也是没有想插手的意思”楚升平静道,目光转向身侧两个男童,过了半晌道:“但肆明山做出这般事情,便不可不管。而动了肆明山,那浦阳剑派必然也会牵动,彼时府境内绿林正道两处都要翻腾起来,我倒是有把握应对,可你们却轻易不好脱身。”

“这应当如何是好?”

“旷野之间我们杀将的那群人,似乎在肆明山也有不弱地位,事情一旦被发现,便也必定有众匪来寻仇。”楚升轻捻着手指,微微眯着眼道:“本来我倒是以为,在此之前赶往浦阳城内,有高墙所在,这群匪徒便是再如何嚣张也总不可能攻城去罢,可现在看来倒也没有这么简单。”

“本座的意思,便是舍了这一车队的药材,管事及多人便散在镇上,藏匿在人群中。而贵镖局镖师则一切皆依定计,依旧行镖而去,引开匪众注意,待到地点,众镖师也不要停留,径直化散归去。”

“那应当去向何处?”

“浦阳主城中是去不得了,可有什么距离此处较近,距肆明山偏远的村镇?”

那管事思索了一番,而后一拍掌道:“有一镇名清源,就在距此处东北侧不远。”

洪宣张了张嘴,有些话想要问出口,但还是咽了下去,只是点头道:“那便依此行事!”

管事自然是要匆匆下了马车,去寻几位伴当,便要躲在自家远亲中避过这场灾劫。但楚升却拦住了他,只是道:“这两个孩童跟在我身侧多有不便,你且先领着,注意不要让他们二人暴露在外,我日后会来寻。”

两个男童都有些着急,发出“啊啊”的声响,可楚升只是笑,笑的温和宽厚,他拿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宽和道:“且跟他去吧,我说了将来寻你们二人,便必定会来寻的。”

等到管事一众都隐去,洪宣这才发急问道:“楚掌门这可是要以我们为饵?”

“饵?”楚升笑着摇头,朗声道:“那肆明山、浦阳剑派都在此处,我只需寻去既是,又要作什么饵。”

“你且放心,往清源镇一趟,我自会与你们随行。”

第一百二十五章:清源镇战

有了楚升这番话,洪宣心里也算是安定了些许,他便领着众镖师只当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依旧也动身离镇转向,往那清源镇去。可一路上,却依旧是提心吊胆不已,生怕便要在何处跳出一众肆明山匪徒,便都是一路催着众人快些赶路。

及至到了那清源镇,这才将将放下心来,尊楚升吩咐寻得一中间人将药材就地发卖。而后便领着众镖师同楚升告别,有惊无险的出了镇子,急忙便往落龙城府境赶回。

打了这样一个时间差,等到洪宣等人都离去,那肆明山到处的匪众这才四处喧嚣起来,到处索人而去。可车队却已经是化整为散,茫茫人海中又是要去何处寻,只怕是最终也会扑了一个空当。

而这时,清源镇上,却多了一个身着白衣的翩翩少年郎,便正是抱剑四处游荡,惹得街上女子多有回头相顾。

他倒是显得格外悠闲,随意在集市走动着,仿佛一点都没有大事将至的样子,在四处摊贩前流连驻足着。直到了正午时分,却有马蹄声在镇上响起,便有四五个凶悍壮汉策马在街头横冲直撞,后方又跟着十数个汉子持刀跟随,眼看有人避之不及,为首之人却也丝毫不曾约束。这若是撞将上去,那普通人也要去了大半性命,亦非是小事。

楚升目光一动,便是要动手之时,却有一个身材矮瘦的年轻男子亦是看不下去,当下两脚蹬地,整个人便忽的向上跳起,骤然从路旁一侧跳将出来。那身形灵动似猿高高跃起,圆背含胸,双臂伸展往前击出。

其人拳心虚空、四指卷屈,拇指扣贴于食指第二指节,看似无力却又带起赫赫声势,蓦然一拳砸在马身之上,那马儿登时前蹄蹬空,后肢乱蹴,便是“希聿聿!”的嘶叫着,整个身躯都朝着一侧砸下,一时完全搅乱了几人策马的冲势。

马背的上的大汉已经是面色一变,在马身倾斜将倒之时便是双腿一夹,整个人将掌在马身一拍,整个人已经是飞身而下,手上动作更是不慢,已然是变掌为拳,掀起劲风阵阵,直朝着男子脑袋上招呼去。

“你是何人!?”

拳风强劲,大开大合,男子未曾想这人拳风凌厉至此,急忙把脚尖一垫,便身形轻盈的往后跳起,晃开了迎面直击而来的掌风,一边说道:“如此闹市,怎好纵马肆意!”

“戴家庄的白猿硬猴拳?”

那汉子咧嘴一笑,眼中杀机尽显,身后几人也已然是下马,无声抽出横刀来围上。其人更是把步横跨将出,身若猛虎直扑而去,手上功夫却化为利爪,当先直取男子面棠,口中却吼道:“我肆明山行事,你这黄口小儿也敢来管教?”

“我看你必定是杀我家寨主之弟的凶贼,还不束手就擒!”

言语之间,他一爪爪抓出,爪风凌厉,一式急过一式,劲气凝在指尖,便是撕风破空而至。但那男子腿上功夫也是不错,直把步一折,身形如同灵猿般轻巧,顺势腾转挪移,竟是险险躲过,但也还是被利爪在脸上撕扯出一道血痕。

可他退了又退,这会儿却又往何处退去,那街面便本就这般大,又有三四壮汉持刀围了上来,眼中都是凶光烁烁。他登时头皮发麻,急忙喊道:“在下戴宜年!你即已知道我是戴家庄人,如何还要冤枉我”

“老子早就想动你们戴家庄了!”壮汉接过身后一人递来的横刀,在手中掂量着,面上冷笑不断,“什么狗屁正道武林,江湖靠的就是手中刀剑足够快、足够利!”

“我家寨主神功将成,我邓老四手中刀也练得又快又利,且当先拿你祭刀!”

那刀本是寻常兵器,但在他手中却自有一份诡异感,刀身仿佛带着一层薄薄绯红,看上去妖冶非常。楚升心中也是有些略略吃惊,暗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这群肆明山匪徒,此人竟然也将武功习练到破甲的境界,着实让人吃惊。

只是这肆明山上若本是这般厉害,为何自己所处的落龙城府境就在近处,却丝毫不曾有闻过肆明山的大名?

这邓老四话音方落,手中横刀便蓦地杀出,刀光带有绯红之色,自身的气势亦是骤然升起,显得狂暴无比,颇为震慑人心神。

一刀斩出,如凶兽睁眼,戴宜年被那一身气势所摄,心中已知抵挡不住,他后背直冷汗津津。那手上白猿硬猴拳路想要施展开来,却只感觉浑身气劲都凝住了般,一时间竟是难以腾转抵御,眼看绯红刀光径直斩开,一个念头还未在脑海中成形,却有一道剑芒不甘示弱,去似轻鸿,骤然点在刀光之上,平白刺散那刀势,救得他一命。

大脑几乎宕机一般,戴宜年还未反应过来时,却只觉得被人一扯,便已然是落在了一白衣翩翩少年身后。

“对敌当前,如何能走神不成?”楚升回头笑着摇了摇头,面色温和,如沐春风。

“那刀有古怪!”戴宜年有些后怕的摇了摇头,道:“这位少侠还望小心”

“唰!”

又是一记刀光斩来,楚升以养吾剑法应对,剑势应心而成,气势相抵,他口中平静道:“非是刀有问题,这人修炼的刀法却是诡异恐怕,非是正道路数!”

“呵”那邓老四冷笑不已,体内劲气鼓荡,步子速速踏出,手上出刀处处刁钻,角度怪异非常,让人有些防不胜防。

“正道如何,邪道如何能杀得了人的招数,才算是好的刀法!”

这话自然是极对的,但楚升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叫好,面上却是做出正气十足模样,冷声喝道:“说出这番话来,便知你肆明山平日如何行事!”

“好大的口气”邓老四眼睛一眯,把脚掌蓦然一踏,浑身慑人气势再盛,便如同一头饿虎般要择人而噬。他手中刀光则是一转,如同绯红的闪电一般斩出,速度奇快无比,好似猛虎扑食似的,如戴宜年这般人遇到这般气势必然被摄住心神,一时不察终究会身首异处。

但楚升当下出手便选择养吾剑现君子气势,从容有度卸去邓老四的气势,剑招一转走一十七路疾风快剑的路数,体内气劲流动涌出,手中长剑化作流光,速度变得更迅猛。

如戴宜年所见,便几乎看不到剑影刀光,两厢几乎连成了模糊光影,绯红刀光、银色剑芒之间交织不断,接连便有“叮叮当当”刀剑相撞的声响如同铃声般延绵,四处飞溅的火花点缀着如同星光。

邓老四渐渐的有些心中慌了,他根本就没想到楚升面对他的气势未尝有丝毫迟滞,他手中刀光已是飞快,又诡异刁钻,却先是撞上同样的快剑,不禁咬着牙维持刀光,强抗了有片刻,却感觉对方剑势一转,由快转慢,有疾转缓,他心中登时大喜,便蓄力涌起劲气,横刀扬起绯红刀光斩下。

楚升面色不变,身形轻退一步,手中长剑嗡嗡自鸣,剑身似缓实疾,退身画圆,任是对方刀光再如何迅疾,都处处被挡下,不曾突破分毫。

太极无形,剑影随心。

如果是初始对阵金刀客时的太极无名剑法只是灵光乍现,但这般时日过来,楚升已经是渐渐摸到了其中的脉数,也更加熟捻于心。自己从太极拳中悟出的剑法自然只是残招,但其中却包涵着太极之道,便是剑势虽缓,却绵延不断,滴水不漏。

邓老四渐渐的心急了,施展这刀法路数对他的消耗也不是小的,未曾想在这里便遇到了这么棘手任务,他也已经顾不得惊骇了,连忙大吼道:“都一起上,先斩了此人!”

反正他们俱都是绿林中人,所谓的江湖规矩自然是不守的,也毫不心亏。

听到邓老四的话,他身后数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挥刀冲来,手持兵刃便迎头斩下。

楚升的身形一动,闪过迎面的一斩,手中长剑一转,快剑点出,带出一抹心头血,又复而抵住邓老四的刀光。

那戴宜年也是急了,连忙运起内劲跳来,手中白猿硬猴拳先击当下一人手上脉经,再忽而灵活游走几人之间,拳路展开,反倒是腾转挪移甚是从容。

邓老四心中发狠,便知料理不得眼前少年,恐怕己身也要交代在这里,那手中的横刀刀光吞吐,霍然起身,气势恢宏的迎面斩下。

楚升扬起剑身相格,却侧身而进,手上剑势一转,剑身擦着刀身带出一路火花,直直往刀柄处上溯。眼看危机当头,邓老四急忙要抵住长剑,但未曾想那剑身如同泥鳅一样难以寻摸,在楚升手上剑好似回头相顾一般,角度刁钻刺入邓老四左胸。

剑身滴血,透胸而出。

邓老四难以置信的抬头,手中再抓不住长刀,“咣当”一声坠在地上。

他面色有不甘之意,嘴唇张了张,却是艰难问道:“为何会如此”

“功法自是极其高深”楚升平静的摇头,抵近了此人,慢慢的往回抽出剑身,一边道:“足以将你这般匪众也生生拔高到破甲境界”

“但你根基不稳,刀势转圜不通,这厢邪祟刀法虽然强悍,但在你手上也是白瞎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戴家庄落

“你竟敢杀我肆明山四寨主!”

随着那瘫软成烂泥的尸首跌落地面,诸多壮汉都惊讶的叫了出来,纷纷围将上来,这些人手上倒也有得几分真功夫。最起码以楚升所见,便有不少人都是在开窍境界左右,最末末也是化劲的武功,着实让楚升心中暗惊。

绿林匪徒,不曾有师承,何处修炼到这一身功夫?若是说整窝匪徒中有那么三四领头人手上功夫不弱,那倒也是可以理解,毕竟举寨的资源供养。可眼下这群肆明山的匪人都也还有模有样,楚升心中不免也泛起了嘀咕,看来这肆明山当真是有些不同,也是颇有些底蕴所在。

虽然心中惊讶,但楚升面色却不显不露,只是平静的屈指叩在剑身,劲气便随之鼓荡,溅起殷红血迹,长剑也随之嗡嗡作响,他摇头平淡的道:“杀了也就杀了,都是在江湖上厮混的,谁都杀得,为何你肆明山的人便杀不得?”

“非但如此,小小肆明山,一群绿林之匪,本座便是要去将其踏平的。”

“好胆!”众匪惊怒不已,持刀扑将上来,可楚升反倒是前踏一步,突然左手扬起,便一把抵住当前一人手腕,劲气勃发之间,竟是直接扯住那大汉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飞了起来,刚巧不巧砸在想要偷袭戴宜年背后的一匪。

“对敌当前,如何还要束手束脚?”

戴宜年面色有些犯难,他也没想到事情能发展到这般程度,自己本来只是不忍见到有人被策马撞伤,怎地便牵扯到生死相斗的地步了?只是众匪凶悍,这会儿领头人已死,皆是愤恨上前,谁又愿意听他解释?

眼下情况,若不是杀掉眼前这群人,要么就是自己横死当场。

念头转圜间,其人便闪过身形,内力鼓荡在拳掌之间,朝着迎面之人奋力击出。当下一拳重重击在大汉的胸口,只是一招便把那大汉打得口涌鲜血,身子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埃。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害得其人性命,依旧是手下留了情面在了。

“猴拳竟还有这般刚毅路数?”楚升则是深陷在近十匪众的围堵中,但他依旧游刃有余,手中长剑带着似缓实急,面对四处砍杀袭来的横刀,直是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无一人的横刀突破得了剑势,尽数被楚升抵御在外。

猴拳是象形拳一种,因模仿猴子的各种动作而得名,自然也有猴子的灵敏、轻快特点,拳术更是以善变、出手脆快为主。好似他这番不走游斗或缠斗的路数,反倒是讲究与敌对阵时主动进攻,依靠刚猛的力道正面杀伤猴拳可是少见,甚至楚升都从未听过。

“我庄上猴拳,与他处不同。”戴宜年只顾得匆匆回上这么一句话,便陷在了数把横刀之中。

“有趣有趣”楚升笑着摇了摇头,眼睛却微微一凝,终于不再虚与委蛇,长剑如同疾风骤雨般点出。

长剑蓦然的突刺之间,直接穿过对方的刀光,洞穿了其人腰腹。身形一侧避过又一记抡砍,楚升手臂一抖,长剑便硬生生从敌人身躯中拔出,带出一溜血珠,剑势转守己身,格开迎面的几柄长刀,复而压着刀身顺楚升剑势而走,方方带偏了他们刀势,剑身便迅速抽回,在右侧一人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还是认真些,且尽快解决了先”

心中暗暗道了一句,手上剑招便随心而变,与此同时他身形一动,也是直接反身冲入人群当中,长剑之上劲气吞吐,似乎是一抹月光跃在剑身上起伏般。随着剑如流光,去若闪电的点刺削撩,便有数人胸口受创,鲜血喷溅,瞪大了眼睛瘫软在地上,其人甚至都未曾看清长剑势何时到了眼前,何时穿过胸膛的!

长剑染血,那剑光便是越发的快,越发的疾骤。

身形游走之间,楚升仿若闲庭信步,应有有暇,但剑光闪过,势必带走一条性命!

片刻之间,楚升手上便多了有七八条性命,那白衣溅血,殷红似雪中梅,便带着点点煞气。其冷目一扫,惊得剩余三四人连连退步,环顾一周,却已然发现当面己方所剩之人已是不多。

戴宜年处,也已然躺下了三五人,这会儿都蜷缩在地面上哀嚎不已,内力随拳震的他们肺腑翻涌不停,口中也是呕着鲜血,俱都是受了内伤。

“敌不过快逃!”当下一名匪徒惊恐叫得一声,顿时那三五人都拥作一团,作鸟雀奔逃之势。

楚升手中毫不留情,脚下踏得风转流云,衣襟烈烈,片刻间已然跟上,长剑如同死神镰刀般,一一勾去他们身家性命。

等到他持剑而归时,街道上已然是留下了十数具尸首,几具尚未合眼的尸体眼神空洞,殷红粘稠的鲜血在那身上汇聚成一滩。又有四五人哀嚎不已,但也还是留的性命所在,楚升径直走来之时,戴宜年倒是皱了皱眉道:“这位少侠倒是何至于要下此狠手?”

“绿林匪徒,平白不知害的多少条性命,杀了便是杀了,正是替天行道了。”

微微摇了摇头,戴宜年斟酌着语言道:“肆明山势大少侠还是快快离开吧,免得顷刻便有祸至。”

这人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家伙,楚升不禁高看了他一眼,但也不慌不慢,而是蹲下身来选了一个还活着的匪众,用那衣襟来擦拭长剑,末了才将剑归鞘,好整以暇的起身问道:“既如此,你呢?似是不惧肆明山的淫威?”

“我戴家庄平白不曾招惹江湖事,但却也不怕事端!”其人说到这里,便显得气势十足,昂首挺胸。

“唔”楚升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又问道:“既然如此,何不同我一起往那肆明山走一遭?同除此贼?”

戴宜年面有难色,便糯糯不言,楚升只是笑着摇头,心里也懂了他未言的意思,便自顾要转身离开,临末却回头道;“你可知这山上匪徒作的如何祸事?”

“不过只是行路劫道、四处嚣张罢了,还能如何?”

“呵呵”楚升晒笑一声,忍不住面有怒容,冷声呵斥道:“其匪四处夺人孩童,斩臂割舌,纵犬啃噬这等事情,你可知道?”

“这”戴宜年面色骤变,难以置信的看向楚升,却见他面色冷肃,丝毫不得作假,只觉得顿时恍惚了几分。

却是他虽对肆明山印象不佳,但这山上寨主却颇会作人,但逢佳节必定遣人置礼送往濮阳城府境内各大武林势力,倒也是混得个面熟,因此正道武林才对肆明山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便乘着这个机会接连做大。而戴家庄作为浦阳城府境内一股不小的势力,还真的就和肆明山之间也有几分走动。

之前戴宜年被众匪以横刀所逼,但也终究不曾下死手,只是以拳术制敌,正有这份缘故。

“若是肆明山当真行这等丧尽天良之事那我等又怎可能置之不顾!”戴宜年咬牙道,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只是此事在下却也做不得主,便要回庄禀告家老,若真有此事,便必定不可视而不见!”

顿了顿,他态度诚恳问道:“这位少侠,不知可愿同我走这一遭?将事情同家老一一说来。”

“如何不可?”楚升翻身上马,终于是展露笑颜。

那戴宜年便也要上马,但楚升却指向那两个尚有余命的匪徒,只是道:“可带上这些贼匪,以作佐证。”

“不错!”转念一想,其人也是觉得正有此理,便上前一人提起置于马背,又往楚升马上放了一人,这才翻身上马。

由是便由戴宜年领路,二人策马轻踏,直离了清源镇转往戴家庄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颠倒黑白

戴家庄距离清源镇上倒也不远,马背上有负有内伤的匪贼,二人也不敢真正策马驰骋,若是颠簸起来,恐怕这二人就没得性命赶到庄上了。如此就这般不急不缓,直行得有半个时辰,二人便已然是来到庄上。

这庄落倒也是不小,有幼童玩耍于街头,有农人繁忙在田埂,有小贩挑担叫卖,也有垂垂老者在缓缓的打着拳术套路。楚升倒也是看得明晰,这里恬静安逸,耕田织布,倒还真是个桃花源一般的地方。

二人刚入庄上,楚升衣襟染血,马背上又有伤者,倒是颇为引人瞩目。由是便有人上前来询问,戴宜年于是上前说将一通,那个年轻汉子面有惊讶之色,但也还是退下了,也并不再对楚升戒备。

楚升也跟着下马,戴宜年又寻人牵马自去,便与楚升带着两个匪徒往庄里步行走去。

“我们戴家庄庄落不大,也不过只有二三百户人家。但却家家习武,人人练拳,也有三位族老坐镇庄上,府境当中谁也不敢视我等如无物。”介绍起庄子来,戴宜年面上便有傲然样子,看得出来他很以庄上为豪。

说了一通,戴宜年却才想起一事,一拍脑门问道:“对了,倒是还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楚升便笑着自报家门,后者听他这么年轻便是一峰掌门,不免有些惊讶,拱手行礼道;“不曾想是三山十三峰的楚掌门,在下这番却也当真是失礼了,还望楚掌门勿怪。”

“无妨”楚升自矜着笑了笑,渐渐的同戴宜年一起走到一处院落门前,他介绍道:“这是我庄上本家所在,族老便在此处居住。”

他便领着楚升入门,带他先到客厅歇息,不一会儿便又领着有三位老人转将出来。

“不成想楚掌门来到,小老儿有失远迎”为首一位老者当先便拉着长腔,微微拱手上前,倒也不算是真作的什么礼仪,只是个面子而已。毕竟这三位老者年岁颇大,纵然是拿大,谁也说不得什么。虽然他是虚虚行礼,但楚升却依旧不敢受这礼,于是起身朝三人一一恭敬行礼,相互又说得些场面话,倒也是转入正题。

楚升也不隐瞒,将事端一一说来,只是却隐去了关于浦阳剑派的猜测,末了便是道:“我等自以正派所居,遇有此事,便不可视而不见!”

主事族老,亦是这老人唤作戴德望。其人年岁已高,皱纹如同枯树皮般斑驳,可一双眼深邃不已,目光在楚升身上细细观过,转而打量堂中两匪,俄尔才慢吞吞开口道:“楚掌门所言甚是”

“只是那肆明山平日里便素来知礼,又与浦阳剑派关系极佳。如这番事,仓促倒是还真不好作下决断,真切是需要从长计议”

楚升面上的笑容便渐渐淡了,也不插嘴,只是听他继续说道:

“我便问楚掌门一句,可有切实证据在手?”

“我沿途之时便救下有两童,正是被肆明山匪人所害但,两童皆已是口不能言。”

戴德望便笑了笑,毫不在意道:“孩童之言,便是能说出些什么,也不是这么足以令人信服,如何能拿来定下肆明山罪责。”

“”楚升心头怒火涌上,但却轻捻着手指,只是低头默然无语,目光渐渐转向平静。

一旁的戴宜年不禁有些心急,却忍不住插嘴道:“那肆明山行得这般天怒人怨的事情,如何便要视而不见!?”

戴德望老眼微抬,目光扫过自家孙子一眼,便是抬起茶盏来抿了一口,言语不咸不淡的道:“我如何说是视而不见?”

“那为何”

“此事怎可鲁莽?不曾有切实证据在手,如何能服人心?”戴德望口中倒是振振有词,表面上看来似乎是处处在理,可仔细一想却根本不太具有可行性。这不是什么审判,肆明山众匪也不是省油的灯,岂会容楚升细细把证据一一寻来,再召集众人来好生商议定罪?

想什么呢,这是江湖,刀为口、剑作舌的江湖。

戴宜年还想要争一争,便又急忙道:“楚掌门出身三山十三峰,他话里还能有假?”

戴德望扭过脑袋,眯着眼看了默不作声的楚升一眼,慢吞吞的拢了一下满头白发,如同温开水般道:“浦阳剑派为我浦阳城府境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派,其马掌门便曾亲身为肆明山山寨寨主背书,你又如何以为?楚掌门话里不作假,那便是马掌门话中作假了?”

三山十三峰声明倒是稍稍高过浦阳剑派一筹,但楚升不过是其上一峰掌门,这话语权和掌控整个浦阳剑派的掌门相比自然是弱了不止一筹。这话中理由堂皇,戴宜年也是不知要如何来辩,他总不能说事情就是这样的,你们都被那肆明山装出的纯善蒙蔽了云云

由是纵然有万般言语,他都无话好说,只得是憋着一肚子苦水悻悻坐下。

戴德望这才满意的眯了眯眼,转头看着楚升问道:“楚掌门,可还有其他佐证?”

楚升抿了口茶水,微苦发涩,并不好饮,而这眼前老头,就如同手中苦茶一样,令人作呕。

他语气冷清,平静道:“你要什么佐证?”

“或是当面所见之人证词,或是匪徒亲口承认皆可。”

“呵”楚升忍不住晒笑一声,便放下了手中茶盏,摇头笑道:“二匪俱在堂下,你大可以自己去问。”

这老家伙反倒真的看向堂下二匪,假模假式喊了一句,“你肆明山可曾行得如此天怒人怨之歹事?”

那二人又不是傻-叉,这事谁会亲口承认,一旦认下还不是自寻死路,由是便纷纷叫起屈来。

戴德望便装模作样,随手点了一人,拉着长腔道:“你且说来。”

其人眼见有戏,登时就在堂下磕起头来,脑门砸在青石板上“梆梆”作响,他一抬头便是涕泗横流,额头上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声嘶悲切的哭诉道:“这都是此人无凭无据的诬陷,还望戴老搭救我等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为老不修

“这人于夜间冲撞我家寨主胞弟,我家寨主胞弟便要去寻他评理,但谁曾想此人竟是一言不合拔剑杀了他。此事事发,我等山上之人便奉寨主之命四处搜寻此人,好讨得一番道理。”

“在下便是随邓四寨主奉寨主之命,一路寻踪而来,直觅到了清源镇,不曾想因心中急切,策马踏街。由是戴公子出手阻拦,我等便也下马致歉,刚想要好声解释,谁知此人却兀自从一侧持剑杀来,直将邓四寨主当场格杀。我等十多位兄弟,俱是死在其人手上,这人当真心狠手辣!实在是真正歹人啊!”

戴德望静静听完,便拿目光看向楚升,和声和气问道:“可是如此?楚掌门以为如何?”

楚升嗤笑了一声,并未答话,戴宜年却忍不住青筋直跳,顿时慨声道:“非是如此!”

“闭嘴!”那戴德望蓦然拍在桌面上,丝丝裂纹绽开,他兀自回头瞪了自家孙子一眼,冷声喝道:“此处有你说话的份!?”

俄尔,其人才转过头来,苍老的眼睛微微眯着,只是好声问道:“楚掌门,他说的可是事实?”

楚升却骤然起身,其余二老皆是抬头望着他,暗自蓄劲防备着。然而他眼神却满是讥讽,只是一一在二人脸上转过,最后停在戴德望身上,冷笑不已道:“事实与否恐怕都不再重要罢,以你所见,我又要如何去辩?”

“我等乃是名门正派,面对一群绿林之匪如何杀不得?却还要在堂上做戏递话,当真是可笑之极!”

“你这老不休便是为老不尊,丝毫不知廉耻,行事畏首畏尾,顾前惧后,说来说去不过只是怕抵不过肆明山势大,便要蒙上自家老眼,装作聋的瞎的而已。我纵是身有百口,又要如何去辩,又如何叫得醒你这将脑袋埋在沙坑里的老鸵鸟?”

“放肆!”

戴德望活了这般大的岁数,平日里在庄上谁不敬他,谁不尊他,而今被楚升用这话挤兑的连发白的胡须都在发抖,苍老的眼睛瞪着通圆,直勾勾的盯着楚升。

“如何?”楚升横过三人一眼,右手搭在剑柄处,毫不在意道:“既然做得,还由不得人说?”

“你情愿污了自家半生清名去遮掩,我又能强求得了什么;你愿将黑的洗成白的,我却是没法子将这上了色的物什再褪下颜料,更没这几分闲工夫和你这个老不死在这里打嘴炮,索性便只当是白来一趟罢了。”

他说完转身便走,刚行得几步便来到那二匪身侧,两人这回有戴德望壮场子,皆是面有得意,抬头瞪着楚升。

回头看了一眼气的浑身发抖的戴德望,楚升讥笑着摇头,却突然右手一翻,长剑已然如一道白练骤然掀出,鲜血登时洒在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厅堂之上,溅在戴德望脚尖不足三寸处,惊得老家伙把脚急急缩了回去。

收剑归鞘,跪着的两个身体瘫倒在地,两颗脑袋咕噜咕噜在青石地板上滚动着,当真是有几分骇人颜色。

“敢在我主宅杀人!你还敢走!”戴德望暴跳如雷,扯着嗓子喊叫起来,“速速遣人,不可容此贼走脱!”

周遭左右院落就有些习拳练功之人,片刻就有十数人涌来,围堵在院落门口,毫不畏惧的和楚升对峙。

这时,楚升已然踏出厅堂,走到了院落中,他一人立在那里,便有锋利无匹的气势在,震慑得众人也是一时裹足不前。

转过身来,楚升目光落在那戴德望身上,手掌搭在剑柄隐隐有杀意涌动,肃声高喝道:“你这厮不敢捋肆明山须眉,便是敢折辱于我?”

“真是当我三山十三峰是好欺的!?真当我君子剑之名凭的只是君子礼仪,以为我手中剑便斩不得人头!?”

如何斩不得人头,那二匪头颅尸首都还尚不瞑目的横在地上!

戴德望几乎被他气得个心肌梗塞,便刚要毫不示弱的开口,只是却见到楚升目光已然落在一侧,他顺着那目光望去,竟是见到方才楚升所坐过座椅不知何时已然崩碎。他随手放下的那杯茶盏,也是不知何时碎裂成块块瓷片,茶水在桌面上聚成一滩,沿着边缘一点点滴落,砸在青石地面滴答声响不断。

戴德望心中微惊,脸皮抽搐了几下,终究是挥手让那些人散开,却还兀自充大道:“楚掌门,这一次便算了,下一次若再有”

“便是再有,又当如何?”楚升毫不示弱,便是一步也不肯退让。

“你哼!”戴德望气鼓鼓的甩袖不言,只装作没听到,权当没见到楚升大摇大摆的走出院门,身影渐渐消失。

“鼠辈!”

冷笑着回望一眼,楚升嗤笑一声,遂也不再停留,直接去寻来时所乘马匹。

这一回走在庄上,一路上便都有青壮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楚升只是心中暗笑,也丝毫不去理会。费了一些时间,却也是找到了栓着正在嚼些干草的马匹,楚升解了缰绳便是翻身上马,刚要策马离开,却突然听到后方有人在呼喊着他。

调转马头,楚升登时笑了,那却是戴宜年,这人飞快的奔来,见到楚升正笑着望着他,也不遮掩,直截了当道:“楚掌门,我愿随你一同去!”

楚升好笑的看着他解开马缰翻上马背,只是问道:“你不怕死?”

“族老肩担整个庄子数百户人家生死存亡,行事不免过于稳妥。但在下却是心中热血未歇,没有遇到也罢,既然遇到这番事端,那便不可能置之事外!”

双腿一夹马腹,二人便一同策马出庄,楚升微微挑眉,又继续道:“所以?”

“所以”戴宜年忽而笑着摇头道:“我自然也是怕死的,可是想来楚掌门如此行事,便必然是胸中有所依仗,能够全身而退。”

“你倒是务实”楚升大笑不已,又严肃道;“独我一身,自然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但是你倒是难说了。”

“那也要去!”戴宜年慨声应道,等到楚升刚想说些什么时候,他却又一笑,“我戴家庄被楚掌门奚落到这番境地,若我不去参与其中,日后武林中人如何看我庄上?岂不是会以为我庄上之人尽皆是胆小如鼠之辈?”

楚升越发觉得这人有趣,明明是悲壮之事,到他嘴里却是不得不为,勉强而为,一点也不遮掩,但却十分通透。

“你放心吧,我必护得你安全!”

第一百二十九章:只取性命

二人当下策马而去,直离了戴家庄,一路北去往肆明山去。

纵情肆意纵马驰骋于原野之上,也是真的畅快得紧,楚升之前胸口那口恶气也慢慢散去。有戴宜年之路,也免了如无头苍蝇般乱撞的缘故,因此二人径直策马行了一个时辰,跑出了几十里,目光所及之处,一座山峰便已然近在眼前,上方郁郁葱葱,多有险要之处。

来到山脚之处,已然是在午后,日头将将要落下,却是有一处看上去破旧非常的客栈,就那么歪歪扭扭的立在那里,一个大汉百无聊赖的倚着门檐,目光打量着楚升二人。

戴宜年知机的勒马站定,看了看那面色凶狠的大汉,他一直在警戒着,凑近了沉吟道:“这看上去似是一处黑店”

楚升当然知道这是黑店,他再是没有江湖经验,这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山上有匪,远处无镇的客栈也是不敢入住的。但此项倒是没得问题,既然本就是为了杀人而来,便从此处始。

二人翻身下马,那大汉有些不情不愿的起身上前牵了缰绳,腰间挎着的横刀也丝毫没有半分遮掩。

“二位可是要住店?还是登山?”

“不住店”

大汉撇过头来,又问道:“那是要登山?”

楚升依旧摇头。

这人便一手按住了刀柄,面色狠厉道;“那你们是来消遣你家爷爷的不成!?”

楚升只是笑,也不说话。

其人便一把丢了缰绳,拔刀便迎面走了过来,只是刚走出两步,一抹寒光却点在了他喉咙上,喷溅出嘶嘶鲜血。这一剑极快,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那拿在手中的横刀也根本没有抬起的机会,整个人已经是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

楚升一脚踏在他胸口上,目光看着大汉脸上狰狞的表情渐渐僵硬,瞪得通圆的双眼也逐渐空洞,只是摇头道:

“在下不住店、不登山只是过来杀人的。”

“看你这样,想来是没有意见的”

他便阔步朝着客栈内走去,一马当先推开了半边门,当面便有一道刀光砍来,却只听“铛!”的一声,楚升面色都未曾有丝毫变化,一旁的戴宜年已经是将取自那大汉身上的横刀一番,转而顺着刀光斩去,已有如同破布麻袋的声音落地,鲜血慢慢流淌过来。

厅堂当中不远处,又有三四人持刀戒备,当下一人冷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朗朗乾坤之下,想打劫我们?”

楚升几乎要笑了,这肆明山的人不禁有几分手上功夫,嘴皮子功夫倒也是不弱,之前戴家庄那一匪就不说了。这迎面之人也是个有趣的家伙,明明自己就是一个悍匪,偏偏还要问楚升是不是来打劫的。

山匪反倒是被他人打劫,这算是什么?黑吃黑?

“不取财物”楚升弹了弹长剑,剑身嗡鸣作响,“只取尔等性命!”

“就是你吧?”

那开口的魁梧大汉突然反应过来,继而问道“杀了成小寨主的那人,便是你吧?”

“这个”楚升笑了笑,摇头道:“你可以亲自下去问问他便知!”

话音刚落,长剑已到近前,那大汉急忙运功拨刀,便眼看要格开那剑身,可谁曾想剑势却骤然一变,轻飘飘毫无踪迹可寻的转向一撩,他当下便只觉得心口一疼,接连退却了四五步,瞪大眼睛死死看着楚升,又低头看胸口。

一道长长血痕毕现,深可见骨。

“该杀!”

后面两个大汉登时怒吼着冲过来,两道刀光如匹练般落下,劲气劈风,刚猛十足。

一侧的戴宜年上前一步,横刀格住一刀,楚升已然不退反进,脚步轻轻一转,已然到了一人身前,手中剑光一闪即逝,剑身径直刺进了此人胸口,剑尖透过后背不断涌出鲜血。

那之前退却的大汉乍然见到这番景象,登时眼睛就红了,全身气劲皆是鼓荡起来,手中横刀有劈山斩虎之势豁然落下。

楚升却不与他正面相对,反而是以左手抵住面前中剑的大汉,借着推力身似轻鸿般退去,那大汉整个人毫无气力的往后跌去,其人不得不收住刀势。只是就在这片刻时间,楚升退去的半途之中,他抽出的长剑却是一甩,不待右侧的大汉反应过来,剑尖已经斩断了他半边脖颈。

一眨眼功夫,三人之中便有两人败亡,只留下那大汉尚还有些发懵。

楚升停住脚步,面有戏谑的看着这剩下最后一人。

戴宜年倒是看得目不转睛,他也猜到楚升既然敢孤身来闯肆明山,手上功夫定然不弱,却没想到他剑法如此精湛,那剑如流光,角度刁钻,转瞬间便杀了两人。

之前若是还有因楚升年岁的原因而心中略有轻视,这会儿当真就是无话可说了,更加坚信楚升是有足够能力护佑住自家性命的。

“你猜,你能不能躲过我的剑?”

楚升挽了一个剑花,目光定定的看着那最后一人,从他眼中看出了恐惧的意味。

他看向楚升手中沾血的长剑,不禁退了一步,吞咽了口水,却还是觉得喉间干涩。

“不想死的话,我问你”楚升把脚一勾,一侧的座椅便甩在身下,他好整以暇的坐下,单手拄着长剑,目光自始自终没有离开大汉身上。

“那些被你们拐带上山的孩童,都被如何处置了?”

其人诺诺不敢言,目光四处躲闪,心知楚升手中的剑自己必然躲不过,但却也还是不肯丢了手中横刀,总归是心中有几分依仗。

“说吧,说了我便放你走。”

喉结动了动,这大汉眼里涌动着希望,沙哑着嗓子道:“当真?”

“我名号君子剑,君子一言,重愈千金。”

“这都是寨主吩咐我等所为”大汉顿时抖了出来,一五一十道:“寨主常拿孩童来练神功”

“拿孩童来练功?”戴宜年心道楚升所言果然是事实,但却也震惊于这个中内幕,习练何等功夫需要用到孩童?想来必是那些邪性十足的功夫,如此便不仅仅是小小绿林之事了,绿林匪徒,大多数都不入武林正道眼里,平白不会去理会当然,用来磨练门下弟子就要另当别论了。

而就如同是柴山众匪,如今有得义匪之名,更不会有正道人士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子去绞杀他们。这其实才是他们一直对楚升毕恭毕敬,不敢怠慢的缘故。

但若是事情牵扯到魔教邪道、魔功妖法,就不是可以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糊弄过去了。正所谓自古正邪不两立,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在这沿海数州,其实倒也不算严重,邪魔外道并不猖獗。十九州之中,尤其是在蜀中、湘中、大漠等地多处州地,最是正邪对立激烈,魔教邪道行事极为猖獗。

这事自然也就上升到了另一个地步,戴宜年当下面色严肃道:“此事反倒是不宜单独行事了,见这修炼功法如此阴辣,想来这肆明山寨主也不是好相与的,还望楚掌门听我一言,我等应当联系府境中众多正道宗门,共同诛之!”

第一百三十章:夜探肆明

“也可”楚升并不在意这些,倒也是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你可去联系府境中正道宗门。事涉邪道魔功,我倒是也很像看看他们要如何处置。”

话里倒是满满的奚落,戴宜年沉默了片刻,又道:“还望楚掌门切勿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你还管教不得我”楚升不去接他话茬。

戴宜年心中无奈,他知道之前往戴家庄一行,让楚升对整个蒲阳城府境内的正道势力都没甚好观感,心中恐怕是认为他们大都是鼠胆之辈。他想要辩解一二,但张了张嘴却发现真的是无可辩驳,口中说的,没凭没据,又如何让人信服。

“你既然要去寻那些正道宗门,可有什么行事打算?”

“各宗门俱都在蒲阳城城中设有道场,我便是准备往城中去拜访各处道场,相信各方势力也定然不会视而不见的。”

楚升轻轻一笑,脸上带着几分讥讽的样子,慢慢的摇头道;“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戴宜年面带赫然,不知要如何接话。

静了静,楚升又问道:“那你可是准备去拜访浦阳剑派?”

“当然,浦阳剑派是我方府境内正道首屈一指的势力,这般事端他们怎可能会无动于衷,于公于理都绕不过他们,再者有他们插手,剿灭肆明山也定然不在话下。”

“我拦不住你”楚升慢慢的擦着剑,目光打量着那匪徒,却同戴宜年说着话道:“但倒也是奉劝得你一句,那浦阳剑派,还是不要惊动的好。”

“为何?”

“我以为这剑派的底子恐怕也有些不干净”

戴宜年心中自然是不信,倒是以为是楚升心中的偏见,因而解释道:“楚掌门这倒是想多了,是这肆明山匪首忒会做人,平日里倒是掩饰得极好,丝毫看不出有分毫端倪,谁也不曾想此人竟练得邪功。我府境内诸多势力其实都和肆明山相交甚欢,但一是一二是二,大是大非事情面前想必不会行差踏错。”

楚升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将剑身明亮如同秋水的长剑收鞘,兀自摇头道:“既然劝不得你,那我也就不劝了,你且好自为之吧。”

沉默片刻,戴宜年心中知道二人在下一步的处置上产生了分歧。楚升不信任蒲阳城府境内的诸多势力,始终心有警惕,便要试图以自己能力去解决。但戴宜年却认为这番是不可由一人轻易定下,总该是要有府境内正道势力发声才好。

两者想法倒也是都没错,只能说是自身立场不同,因而有这番争执。以戴宜年而见,府境内发声这般大事,此处正派尽皆沉默,日后便要被江湖人如何看待?所以他们一定要有所行动,彰显存在。但以楚升所见,境内诸多正派势力都与肆明山相交甚欢,其中难说有没有个中被策反的势力。再者,这事当然是要行雷霆手段,早日了结应是最佳。

戴宜年也还是先行离去了,他匆匆出了这破落的客栈,翻身上了马背,却不见楚升走出来相送,只得暗自叹了口起,便策马直往蒲阳城赶去。

客栈内,楚升则并不急着处置这匪徒,他倒是反客为主,直接寻了椅子坐下,又细细问道:“此处领头的是哪个?”

那匪有些怯怯的指了一具尸体,楚升却笑着摇头,又重复问了一句。

“是我是我”这人汗水如浆,心知楚升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

楚升便走上前去,取出准备多时的工具站在他面前,温声道:“站好了,不要妄动,片刻之后我再问你几句话,就放你离开。”

那人僵在原地,楚升慢慢的将东西敷在其人面孔之上,又退后了一两步,看着这才点了点头。

楚升再问及山上诸匪情况,这人不敢隐瞒,俱都是一一报来。

肆明山众匪,原本并无这般势大,曾经也不过是些落草为寇的平民,强逞着气力强悍便占山为王,劫道为生。却是在五年前,有一青年携弟上山而去,其人手段高超,功夫出众,直接夺了山寨,服得人心,传下武功,便是为当今肆明山寨主,其名唤作甘纵,其弟则是被楚升一剑杀了的那个甘成。

原山寨当中,乃有三把交椅,寨主李应便退而居之,现坐得第二把交椅;往后则是三寨主董平,四寨主邓明统管寨中事宜。这青年籍籍无名,那原三位寨主也只是占山的民人,也无名号。其人接管寨中大权后,肆明山行事风格便有所转圜,致力于暗中发展,寨中人手接连激增,又和四处势力打好关系,平日里虽也是常下山劫道,但行事也算是有礼,和落龙城府境内的柴山相比也是不弱。

只是面上一层皮,谁不去戳穿那层皮,又怎能想到这肆明山暗地里做得是这番天怒人怨之事。

诸事一一明晰,楚升也已知道,自那甘纵来肆明山第二年,掌了山中权柄后,便已然安排人手下山悄然行些坑蒙拐骗之事,或用强,或迷晕后拐走十岁以下幼童,都送归山上。这一步倒也是真的要赞甘纵一句小心谨慎,其人一方面和诸多门派打好关系,一方面只允许从府境内各处镇子、村落里拐带幼童,也从不去城中行事,足以掩人耳目。而这小匪也是只知为得是练功,但练得是何等功法,如何练功却都不明晰。

“为何要将孩童斩去手臂,割掉舌头?”

楚升声色俱厉,那匪徒被他溢出的杀气慑得冷汗津津,脸上粘着的又不知是什么东西,总是有些发痒,他也不敢去用手扣,只得口干舌燥道:“有些似乎有些幼童寨主并不满意,便大多径直斩了去。也有些少数致残的,便是一者用来泄愤、二者送去乞讨聚财、三者震慑其他孩童,最后则是寨主之弟平日里好行这番事。

“四年时间,你们进行了多久?害了有多少幼童性命?”

“七日一寻,至今可能有两三百个了吧,小人也不甚明晰”

“尚存的幼童可有数目?”

“小人小人只是负责在这客栈内承接左右,了解的并不清楚。”那匪还想要搪塞,但楚升已经轻轻抽出一寸剑身,那明晃晃的光芒照在他脸上,后者顿时后背冷汗不已,跪倒在地答道:“小人暗中也有计算大致也算是有个数。”

“说来”

“致残的孩童应有十几人,山上应当还有七八孩童是全须全尾的”

“如此说来,那肆明山便有害了有两百余孩童性命了?”楚升慢慢站起身来,提着剑走到此人近前,目光中满是冷意,面上却笑着道:“你且抬起头来”

“我我”其人身上发抖不已,惊恐万分的抬起头,楚升伸手去拨动那面上的东西,褶皱处一一抚平,又听他颤声辩解道:“少侠还请明鉴啊在下,在下从来未曾做过这番事啊。”

“既然那寨主行得这种恶事,你们如何还不尽早离去?”

“有寨主有功法传下,我等实在舍不得”

“取来我看看”

这人便颤颤巍巍的从胸口翻出一本册子,眼里满是乞求的意思,楚升自然收来,又和蔼笑道:“既如此,你且去吧。”

其匪便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却见到楚升笑的温和,不似作伪,他顿时心里一松,急忙磕了几个头,只是叫道:“多谢少侠饶命”

三两个头磕完,其人便慌里慌张起身,赶忙往外奔去。

他这往外一跑,后背便对着楚升,后者笑容依旧,慢慢抽出了剑身,如同一泓秋水在阳光下摇曳着,忽而溅起红梅点点。

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楚升收了剑,便俯身将一物什从其人面上取下,随后覆在自己脸上,细细抚平褶皱,赫然从一个翩翩君子转而为面目狠厉的匪盗,只是还穿着一身白袍,不免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

他便走进里房,果然有些寻常衣物,随即解开白袍,换上这些衣物,却又寻了个匣子,将长乐剑放在匣中。

做完这些事宜,楚升又去外面将衣物上抹上血污,又将那匪的尸首拖到隐蔽处,旋即这才转而离去,提着横刀背着匣子出了客栈便直接登山而上。

此时正是夕阳西落之时,他一步步攀登,沿着山间小路而上,等到抵达山寨所处之地,则已然是明月高悬。

这肆明山众匪倒是将山寨打造的较为坚固,月光之下显得也是有几分巍峨的样子。寨前竟是还设有围墙,三两匪徒在上面吹牛打岔,闲聊着不知什么内容,见到楚升慢慢走来,便有一人探出头来,一人在旁边拉弓搭箭对准了楚升,继而喊道:“下面所来何人!?”

“是我莫得射!”楚升挥舞着手大叫道:“山下的赵老二,有急事要回寨寻大寨主!”

“那喊个口号来!宝塔镇河妖”

楚升心里暗暗无奈,这寨上的匪徒还真是警醒,竟是戒备如此,自家山寨中人都要像模像样的问暗号?

这一点自己倒是从未想到,但他心间念头一转,虽然答不上口号,却兀自硬气十足,便大声叫道:“我靠-你老-母啊,老子来来往往山寨多少次,你是认不得我不成?”

“问你暗号呢”那匪徒嘻嘻哈哈的喊道。

“真要如此落你赵哥面子?你这厮好几次往山下给老母送些财物,哪次不是你赵哥从中帮忙的?”楚升叉腰站在灯火明亮处,便是让他们看得清楚,张嘴便骂起来:“你小子多少次偷赵哥我店里的酒喝,老子有同你计较什么吗?不成想今日你小子值守,便要刁难你赵哥我?”

上面便哄堂大笑起来,随即有吊篮抛下,楚升便坐在上面被一点点拉了上去。

“赵哥,你这是怎么搞得?”一人看到楚升衣襟带血,不禁有些惊讶愕然。

楚升不答,转而看向那之前问话的一匪,一个头皮便削了过去,语气狠狠道:“我可是死里逃生归寨的,你小子还这般消遣我。”

他如此娴熟的打骂,反倒是让这几人都放下心来,那一匪也不好意思的直笑,“我我这不是刚调来值守嘛,过分警惕了些。”

“懒得和你这货计较,日后你且不要来偷我店里的酒。”楚升甩着衣袖没好气的说道。

“这个”

“快些带我去寻大寨主,我有要事禀告。”楚升转而严肃起来,便声音也有些哽咽,“你们是不知啊,我真是险些就死在店中了”

“发生了什么事?”几匪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一直忍住不问,此刻伴着他往出口走,一人便问了起来。

“有一个剑客寻到店中,一言不合便杀了兄弟们”楚升泪雨涟涟,哭惨道:“所幸他并未对我怎样,只是交给了我一柄长剑,让我将剑送给大寨主,便说是大寨主欠他的,今日就来寻。”

几匪面面相觑,一人干涩问道:“这么说山脚的弟兄岂不是都死了?”

“老子还活着!”楚升登时跺脚怒道,“我要将这剑给大寨主,求大寨主为我们报仇,他们死的惨啊”

“是是是”几人都以为楚升这会儿正在惊恐余怒中,也不敢与他争辩,便让一人领着楚升下了围墙,又去寻此处的主事人。

小半个时辰之后,楚升便被带到了山寨中的一间木楼当中,这门前却也还守着一人,当前拦在楚升面前,冷着声道:“解下刀来!”

楚升一一依言,那人目光又落在他背后的木匣上,楚升急忙取来抱在怀中,道:“那那个剑客就是小的将这东西送给大寨主。”

“还说还说大寨主看了自会明白,说大寨主还有欠他的,不日便再亲自来寻。”

那人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楚升畏畏缩缩,被那目光盯着,双腿都暗暗颤抖了起来,脸上更是肉眼可见的变得发白如纸。

安静的望了片刻,这人继而收回了目光,冷声道:“进去吧。”

“是是”惊恐万分的抱着木匣小跑进了木楼,楚升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暗自小声道;“真是吓死老子了,这家伙怎地跟个煞门神一般。”

那门前之人自然是耳聪目健,暗自将楚升低语之言收入耳中,面色未曾有变化,只是也放下心来。

感到那目光离开了自己身上,楚升直弓着身子往里走去,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屋宅之中,二楼之上,却也有一个精干的中年人坐在当堂,正慢慢的啜着茶水,只是偶尔抬起望来的目光却是暴露了其内心的不平静。楚升走来之时,他便也是正好抬头望来,看那身形畏畏缩缩,佝偻曲着身子,心中便暗自有些不喜,心道这些匪贼也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甘甘寨主。”楚升弓着身子捧着木匣慢慢来到近处,目光都不敢抬起来,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都有些发抖似的。

那甘纵蹙着眉头,重重放下了手中茶盏,冷声喝道:“山下店中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给我一一说清楚!”

楚升怯怯的抬头,将将望了一眼,便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哭诉道:“寨主,你可是要为小的们做主啊!”

说罢,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编纂的内容再复述一遍,手上便沾满了涕泪,咸的粘的沾了满手。那木匣刚好便在面前,他便时不时那双手撑着木匣。一边说着,这些鼻涕眼泪便都抹在了木匣上,等到把事情仔仔细细的说完,上面也覆满了鼻涕泪水。

甘纵静静的听完,皱着眉头问道:“那剑客可有说出自何门何派?”

“不曾有言”

“其人为何事而来?”

“不曾得知”

“其人长得如何?”

楚升便假模假式的想了想,犹豫道:“似是剑眉星目,帅的瞩目。”

“”这当真是废话来的,甘纵沉默了片刻,又道:“其人用的是何等功夫?”

“这小的又要如何得知啊”

“嘭”一脚将楚升踹了出去,其人恼怒道:“这也不知,那也不明,你究竟知道什么。”

楚升哭哭啼啼道;“小的知道的都说了啊”

其人重重的拍了一把座椅扶手,眉头紧皱之间暗暗低语道:“莫不是师尊那边派人来催促?”

“可是神教似乎还未打出旗号,如何便要寻我?”

楚升模模糊糊倒是听到他七八分的低语之声,但只是藏在心间,目光悄然落在木匣上,灯光照耀下,上面粘稠的鼻涕还肉眼可见,他便嚎了一声道;“寨主,这木匣里的剑,是那人让我给您送来的。”

甘纵的目光便落下,刚要动手去取,却眉头又是一皱,目光恨恨的望了一眼楚升。却是他特意在上面糊上这些东西,且又看甘纵这人,居于木楼,四处皆是一尘不染便知道这家伙又洁癖,又如何会动这木匣。

“你且取出给我看看”

“是”楚升便弓着腰成九十度上前,捧起木匣在身下,慢慢掀开匣盖,将长乐剑缓缓抽出。

此时他这个姿态,正遮住了甘纵视线,后者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何处剑客所留之物,心中正是苦闷,倒也不曾有在意。只是皱眉苦思,但等到他感到室内一寒时,却已经慢了几分,长剑已然刺在了他腹部,径直钉在了木椅上,殷红鲜血登时涌出,这一剑直接将他穿了个对穿。

“你”

楚升慢慢抬起头来,面带冷笑,目光中满是讥讽,甘纵顿时恼怒不已,他费尽心思,大耗财物在这山间建了寨子,以高墙相阻,甚至连木楼下方都挖得有地道,便就是怕那些正道之人发现自己做的买卖而杀上门来。若是事不可为时,他也好乘着高墙相阻之时走地道逃遁。

可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却不曾想到,竟是会有人用这种下作手段混进山寨来行刺自己

“小贼无耻”

楚升只是笑,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搅动了一下,甘纵口中便涌出大口的鲜血,他安静的摇头,手抵着长剑凑近低声道:“在下不是早就有言,你欠在下的,今日就来寻了”

“你是谁”甘纵尽力的调转内力护住心房,口中剧烈的喘息道:“我欠你什么,为何要杀我。”

“你修炼邪功,以幼童作引,犯下这番歹事,在下自然不可寻常视之。”

甘纵很想破口大骂这与你何干!但那长剑搅动,腹部有断肠直痛,他虽然用内力护住心房暂保性命,可也只是一时权宜之策,正是虚弱的紧,也是没得气力去喝骂什么。

甚至若不及时得到救治,等到鲜血流到足够的程度,他也确是会失血过多而死。

“只要只要我一声叫喊,定有人涌入”甘纵说上半句,便如同拉风箱一般的喘息起来,“你你放我一命,此事我不计较。”

“事实是,你喊不出来”楚升笑眯眯的搅动着剑身,一寸寸将其人腹部血肉筋脉内脏搅成碎块,还一边温声道:“而且此处本就有血腥味道在,定然是你用那些孩童练功之地吧?正好也遮掩了这血腥味,一时半会,那门前之人如何能发现得了?”

“再者,你也搞错了一件事”楚升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苟延残喘的模样,一字一顿道:“现在事情的关键是,我同不同你计较,主动权与话语权俱在我身,你又有什么资格同我讨价还价?”

“你你要什么,尽数去取!”

“痛快!”楚升笑眯眯的点头,便问道;“你所练是何邪功?功法又藏在何处?”

“你将那些孩童关在何处?”

“你是否同浦阳剑派掌门暗中通有曲直?”

前两个问题,甘纵都一一回答,命在他人手中,自己只是案板上的鱼儿翻腾不得,还能如何。

只是最后一个问题,其人回答的却不让楚升满意。

原来这肆明山四处和浦阳城府境内正道武林打好关系,自然便绕不过府境中最为强大的浦阳剑派。因此山上倒也多有送往些金银奉礼,同时倒也还送得一些丹药给那浦阳剑派的马掌门,但后者的确是不知道肆明山暗中所为之事,也不曾有任何参与。

“那送去的丹药,所谓还血丹、还心丹之类都是如何炼制的?”

由不得楚升不注意到这个问题,所谓丹药,其炼制又何尝容易。且看三山十三峰这般势力,都并无丹药出手,因炼丹之法乃素来是道家门派所掌握,更是为不传之秘,整个武林中除了些许散人,也就是道家门派有这等手段。

“还血丹以以幼童精血炼制;还心丹以心头血炼制。”甘纵越来越虚弱,鲜血流失过多已是让他意识有几分模糊样子。

“还有几人,和你练得一般功法?”

“门外门外之人”

“你又是出自何门何派?肆明山有千余众匪,有这番实力却引而不发,又有什么图谋?”

甘纵这会儿已是失血过多,只是口中喃喃,却已经意识不清了。

此人练得邪功,手上功夫定然也是不弱,可惜却遇到了楚升,愣是被他冷不丁一剑钉刺在椅子上。

纵然是人如何武功高强,直接被一剑穿腹,都是个重伤的结果。而若是不尽快止血,陆地神仙也会因失血休克,继而死亡。当然,练武之人可利用内力暂时封住伤口止血,可楚升这厮又不断搅动长剑,直让那伤口不断被破坏扩大,又黑心的涌动劲气去震碎他肺腑,这就当真是无可救药了。

慢慢抽出血淋淋长剑,楚升又为保险在其人脖子上戳了一剑,这才施施然收剑回匣,慢慢开始处理凶杀案现场。

谁也想不到,一身功夫的甘纵就这么静悄悄的死在自家木楼二层中,半分邪功都没有机会施展,就这么悄无声息,死的无比憋屈。

整座木楼当中,除了守在门口的那名高手外,并无其他人在,楚升倒也是不急不缓清扫现场。

悄悄的闭了门窗,燃起香来掩盖血腥味道,楚升便取下了脸上的一层人皮面具,以水浸泡片刻,随即化开来成了一团,又被楚升细细覆盖在甘纵那有些狰狞的面目之上。

这东西是倒是潜行利器,却是楚升从赫山房中取出的易容术道具,真真是方便极了。

这可塑性的面具需要半个时辰来晾干,才足以成形,楚升便开始在内房中寻找起来,即入宝地,如何能够空手而归,岂不是遗憾的紧。

床头床尾,桌面柜中挨个搜了一通,倒是还真的让楚升找到了些好东西。

计有六七册典籍,楚升也不细细翻看,便直接揣进怀中,又寻到了一枚令牌,正面刻得是一个“使”字,北面则雕刻着莫名的图案,细细观摩似乎是“基”字的艺术处理。除此之外,又有些丹药放在柜中,本着贼不走空的念头,楚升都一一收下,俱都是放在匣中。

做完这些,楚升算算时间应当差不离十,便取下了甘纵面上的人皮面具,对着铜镜覆盖在自己脸上,又换了他的一身衣物,将赵老二的衣物给他换上,将血衣藏起。其人精瘦,倒是和楚升体型相差不大,只是这身高略有差距,楚升便寻了些硬物垫在鞋中,比对一番发现差不离十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抽剑将其人脸上划的血肉模糊,楚升这才复而端坐在椅子上,学着其人声音,高声将外面之人喊来。

那人便是匆匆登楼,不一会儿便立在了门前,目光从楚升脸上扫过一眼,又停留在了地面上死去之人片刻,拱手抱拳道:“坛主有何吩咐?”

他喊得是“坛主”,而非寨主。

“将此人尸首给我拖下去喂狗”楚升面色平静,双手拄剑,便是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

这人不言不语的将甘纵尸体扛起,自往往走去,不一会儿便回来复命,想来是被他丢给了外面的小匪随意把尸体丢去喂狗去了。

谁又能想到,肆意丢弃的尸首是这寨子中真正寨主的,而楚升却直接瞒天过海,以甘纵的身份招摇起来。

“近来那批孩童如何?能提炼出多少精纯丹药?”坐在椅子上,楚升好似随口一问。

那人反倒是愣了一下,目光里隐隐有些疑惑,原来这甘纵三两日前便曾问过这个问题。他目光凝了凝,继而便落在一旁桌面上那茶盏上。楚升只作丝毫未曾察觉的模样,随意端起原本那盏茶,在嘴前装模作样的糊弄一下,从外面看去倒很像是饮了一口。

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楚升当然是个极为在意细节的家伙,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暴露。

“听范老狗道,这一批质量似并不十分如意”

“啪!”顺手便将茶盏掷于地面,登时茶水飞溅,楚升冷目肃声道:“又是不太如意!”

“这老狗却不是在糊弄我等!不愿为我等竭尽心力?”

他哪里知道谁是范老狗,但想来也应当是负责炼丹之人,便顺着话头往下说去,自然是错不得。

这人只是低头沉默不言,似乎是从来不对这些发表意见,楚升心中暗笑,又问道:“那边情形如何?”

他说的模糊,只是说“那边”,这便有千万个可能。

其人自然并未想到楚升是在套他的话,语气竟有些轻松似的,口中道;“并州一处正值饥荒,昏帝却只拨了几十万两赈灾银两下去,又被各级官员抽些油水,真正用到实处的不足十万两。以至于那四处灾民甚至以至于到了择人食人的地步,只要有一人登高而呼,定然会聚得万众,因而近乎一切皆是妥当。彼时只待教主携势而至,我自四处起兵呼应即可。”

楚升听得心中暗惊,也顿时明晰这肆明山匪众兵强马壮,有三处分寨,人数千余众却一直低调行事的缘故。不成想竟然牵扯到这番大事,饶是楚升也不禁慎重了几分,又继而问道:“既如此,你觉得我此处肆明山如何?”

“一十七处坛主,大人经营之处真乃是个中翘楚!”

“哈哈”楚升大笑不已,起身乐道:“说得好!”

言语之间,他已经朝着其人走去,然而走着走着,已然是不经意间带了点点杀意。那人心中骇然,手掌登时便按在了腰间刀柄,刚想要说话,便见到楚升眼神真挚,语气愤懑道:“你且说来,正值这般春秋,教主大事近在眼前。可那范老狗其人却如此行事,拖我们后腿,恐怕此次丹药又要不足数了,合该要如何处置!?”

“原来杀气并非为我而来”其人心中这才释然,想想楚升话里的对象,也觉得的确如此。

“若不足数,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一者日后奖赏缩减,二者将有教主雷霆之怒降下”

“呵”楚升冷笑,伸出手来戳在这人胸口,一点一点道:“降下的责罚,不是责罚在你身上!”

这人默然,不知要如何回答,却又听到楚升道:“走我们便去和那范老狗好生叙叙旧。”

说罢,他提着长剑走在最前方,便直接下楼而去,来到了那一楼,却又驻足不动。

那人有些不明,却见到楚升转过身来,和声道:“这老家伙不好处理,有几分软硬不吃的模样,这一回却要使些手段,还需要你配合才好”

“坛主大人且说来,邱涂定然遵从。”

原来此人唤作邱涂

楚升心中暗笑,便语气真诚道:“还需这般行事,你便走在前方,先去寻他呵斥一通;我则出面安抚安抚,拉拢拉拢人心,这手段你觉得如何?”

邱涂心中无奈,暗道这好事便不是被你独自揽了去?却要我去唱黑脸?

但无奈虽然无奈,他也不敢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认下,心中想的却是倒是将事情一一二二原原本本说出来便是,于是当下走在前方。楚升便仅仅是慢了一个步子,但他把握着节奏,却也好像是并肩而行的模样,不教此人看出来自己是在被人引路。

一路上,楚升用尽各种话术,倒也是套出了不少个中秘辛。

而不知不觉中,那所谓范老狗之处,却也已经到了。那地方果然是藏得隐秘,入口竟然是一个山洞,里面点着摇曳的火把,两侧又有人把守,见到二人自然行礼。

邱涂不语,楚升只是冷漠的点头,便一前一后走入其中。

洞穴通道内必然不会这么简单,楚升便看到邱涂在角落一个不起眼之处,踢了一脚块突出的石头,那石头竟是“咔!”的一声缩了进去,此人这才施施然走了进去。

若是无人领路,便懵懂直闯入其中,机关陷阱不说,肯定有暗器无数。这洞穴能够施展的空间又不大,若是四面八方皆有暗器激射,再涂上剧毒,纵然是轻功顶尖的高手都吃不消。

地洞的通道很陡很长,楚升借着墙壁上火把的光亮,跟着邱涂的步子,不紧不慢的顺着狭长的通道一路前行。个中又经过三两处岔路,楚升更在心中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若不是这般行事,那可是要麻烦得紧。那岔路定然是死路,而不知情之人一旦踏上死路,又会有如何遭遇自然时无须多言。

弯弯曲曲走得片刻,两人眼前便是豁然开朗,这山体当中便是被挖出了一个方圆近百丈大小的厅堂,两侧火把照耀着,将此地照射的如同白昼一般。而墙壁之上,又有各处房间共计十间,便有人在大厅房间中来回穿梭,还有人站在火把下,不时有老者凑近了交代,其人便在手中的书册上记录着什么。

楚升按住心中惊讶,面上丝毫不曾显露,只是平静的对邱涂道;“你且去寻那老家伙,我便在此处看看,等到你那里训斥了他一通后,且再来寻我。”

邱涂心中有了应对的方法,便也是平静的点头,走进了其中的一个房间。

楚升则当真是四处闲逛了起来,这等地方他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来访,但却也把气势拿的足够,把手背在身后踱步游荡,谁也看不出这是第一次拜访此地的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山中炼丹

随意走入了正对进来通道口的一个房间,其中竟是私设的牢房,楚升举目望去便足有二三十孩童关在其中,却是有男有女,又有两个黑衣贼匪在一侧饮酒作乐,似乎对一切都已然是见得稀松平常,但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声。

楚升进来时,二人都未曾在意,倒是那二三十孩童俱都是抬眼望来,目光无助而又死寂。等到楚升轻声咳了两声,二人俱都是一个激灵,又见到立在当前的乃是寨主,立时上前结结巴巴起来。

“这一批孩童目前状况都是如何?”楚升对个中内情也不清楚,干脆就问了一个囫囵的问题,只等这二人解答,反过来为他解惑。

“禀告寨主,这一批孩童目前都在以药草供养,理顺体内杂气。”一人低眉顺眼答道:“听范老先生说,再有个七八日,便可以取药了。”

另一人又邀功似的上前,只是道;“范老先生还说,这一批倒是资质不错,成丹质量必定要比以往强上不少。”

“唔那当真是极好的。”楚升称赞了一声,面色平静的望去,目光在这群孩童身上一扫而过,点了点头便抬脚离开了这一处牢房。

再随意走入右侧的一个房间,此处倒是有个老家伙在忙碌着,还有一个少年在一侧木着脸帮忙,楚升来时他也未曾察觉,倒是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做声。

房间角落里,则是摆放着一个大瓮,里面俱都是些黑色的药汁,泛着浓郁的药味。而一个六七岁的孩童便赤身裸体的浸泡在其中,似乎是毫无知觉,昏死汇过去一般。

那少年则是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旁台上点着的一炷香,楚升进来之时这香已经燃到末端,他便开口道:“七十七炷香时间已到”

那老者便点头,吩咐道;“且把他捞上来”

少年便费力的将孩童从药桶中捞出,赤身裸体的放置在桌面上,而老者这会儿则已然是取出了金针,在火上灼烧片刻,又道;“准备瓷碗取血”

言毕,他自走到孩童身形末端,却在脚掌处站定,伸出枯树皮一般的手掌,当下按在足外侧部,一手细细摸着,沿外踝前缘直下,一直停在了骰骨下缘处。

“太阳膀胱经之足外踝下一寸”老者自说自话,又点了点头,冲那少年道:“看到没有,这金门穴便是在此处。”

旋即,其人便将金针点在金门穴上,随即有殷红血液沿着针上流出,那少年自端着瓷碗在下方接着,只接了有七滴,便也就自此停下,将瓷碗放在桌面上。

老者转身又取一金针灼烧,片刻后手掌又按在孩童小腿外侧,寻到外踝尖往上7寸,点在了腓骨后缘处,扎下金针。少年重新取一瓷碗接血,老者又讲解道:“这乃是阳交穴,胆经吸热上行的天部阳气在此交会。”

随后,老者又一一刺在了那肩後大骨下胛上廉臑俞穴、缺盆中上毖际天穴、肩上陷中肩井穴、眉上一寸阳白穴、发际本神临泣穴、临泣穴上正营穴、枕骨下而至脑空穴、耳後大筋外端风池穴、项後风府及哑门穴等

楚升细细观看,一一计数,便发现老者依此共刺有金门、阳交、臑俞、天髎、肩井、头维、本神、阳白、头临泣、目窗、正营、承灵、脑空、风池、风府、哑门共计一十六处穴位,每处穴位取血七滴。

而这十六处穴位所足够脉络,不是别的,正是那奇经八脉当中的阳维脉。这一脉主联络维系人身各阳经,与阴维脉共同起溢蓄气血的作用。

楚升心中略有明悟,却不做声响,悄无声息的推出了房中,那少年倒是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若有所思,却没有开口说任何话语。

出了这房间,楚升又走进了隔壁房间,此处亦是一个老者,一个少年,老者同样灼烧金针,扎穴取血。只是这扎的穴位却是起于小腿内侧的筑宾穴、往后依此是府舍、大横、腹哀、期门、天突、廉泉等腧穴穴位。

这里所扎穴取血的穴位,却是阴维脉所经腧穴。

“阳维脉、阴维脉”楚升目光闪动,若有所思,抬脚来到第三个石室房间,自言自语道:“那么此处,也该是其他奇经八脉中其他脉门。”

这一房间果然点在那照海、交信、睛明等穴位,却是八脉之中阴蹻脉所经腧穴。

再一房间,是为取阳蹻脉交会腧穴精血,乃有申脉、仆参、跗阳、居髎、臑俞、肩髃,巨骨、天髎、地仓、巨髎、承泣、睛明共计一十二处交会腧穴。

随后,除了这阳维脉、阴维脉、阴蹻脉、阳蹻脉四大经脉扎穴取血之处,楚升又见得有督脉、任脉、冲脉、带脉各个房间,手法尽皆如是。

此处有石室十所,其中取血室八脉八所,又有关押孩童的地牢一所,则也就剩下那最后一所石室。

只是这石室却有房门遮掩,楚升上前刚要推门而入,房门却“咯吱”一声从内往外被推开。随后便有一个满头白发,身着破旧道袍的老家伙走出。这老者倒是发如鸡窝,脸上不知是多久未曾清洗过,足足堆得有厚厚一层污垢,身上还泛着满身酒味,顶着一个大大的酒槽鼻,打了一个酒嗝迈步走来。

其人目光扫过楚升一眼,便敷衍的抱了个拳,冷哼一声道:“甘坛主特意遣人来责备于我可是有趣?”

这老家伙倒也就是那范老狗,未曾想还真是一个老道人。

楚升心中明醒,面上却佁然不动,目光便落在了其人身后的邱涂身上,后者也是沉默以对。

“哼!”这范老狗却兀自一甩破旧发酸发臭的衣袖,拖着长腔道:“甘坛主,我且再同你说一遍”

“当日教主大人遣一十七路坛主四处而出,为的是让如你这般家伙主外事,初立脚跟即可。而关于这炼制丹药一事,则是事涉教主神功,你又有几分权利可以插手?你当你是哪个?”

“若有下次,老道我便罢工去了,你这坛主倒端的是厉害,那你便自己来动手炼制丹药。”

说完,这老家伙便歪扭着身子,自顾自的往厅堂中正中央走去,走到半路便又有四五个少年无声的走出,跟在他后面。

楚升深深的看了邱涂一眼,便转过视线看向厅堂正中央,此处却立有一高台,上立有一鼎,一个少年始终在此处烧火,火势旺盛。

高台四侧边缘,又各设有两处药盂,始终在熬制着什么药材似的,各有少年始终在照顾着,不敢有半分离开。

跟上这范老狗的四五个少年无声上前,一人执一锣“铛!”的一声敲起来,随后八处房间,便各有少年匆匆端着瓷碗走出。

范老狗便在高台上摆了一椅子,他自安适的坐在上面,扯着破锣嗓子问道:“阳维脉、阴维脉当先,可定点定时?”

一个少年便答道:“亥时三刻点七炷香,七炷香后取血,又已歇七炷香混血。”

范老狗便笑着抓须,点头道:“既如此,置入甲字药盂。”

其人便上前,将一碗血倒入甲字药盂当中干熬。

随后另七位少年一一上前受他问话,随他吩咐将各自手捧的精血倒入各处药盂之中,便恭敬退下。

其人便在高台上踱步,又有其他八处房间的老者快速走出,自往各自药盂处走,细细的观看熬制情况,控制火势。而原本的少年便纷纷走下高台,又进入八个房间中。

楚升等了一阵,高台上暂时平息下来,而原本八个房间内却各有少年拖着幼童而出,无声的将八个幼童拖入地牢里去。

一一将这些都收在眼中,楚升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继续看下去。

又过了有片刻,范老狗突然起身道:“时辰到!”

八个老者立刻提起药盂便围在了中央的鼎旁,一个看鼎少年使用工具取出了里面器皿,八个老者重新将各处药盂中材料混入其中,又被置于鼎中烧着。

范老狗便上前,将八个老者及看鼎少年们都赶走,他兀自一个人坐在小凳上,锤着腿脚叫屈道:“老道我每日辛苦,一次便要看鼎七个时辰,可有些人啊还权当不知,丝毫不曾体恤老人。”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收徒居衡

这老家伙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楚升听的好笑,却也不去理会他。又驻足片刻,旋即把那目光望向邱涂身上,刚要说话,忽而感到有人目光落在己身,他转身望去,却是一个少年正躲在角落里,目光一直望着自己不曾移开。二人目光相对,他面色微微苍白,却依旧目光不转。

楚升心中暗自有所领悟,却一时不先表露,而是踱步来到邱涂身侧,低声道:“你且在此地,给我好好盯着这老不死的炼丹过程,务必不得教其偷懒。”

七个时辰,也就是十四个小时,此时亥时则在夜晚十点左右,七个时辰便已是第二日正午时分了。

借着这个机会,楚升实际上是将此人支开,好方便自家行事,他身为坛主,其命令邱涂自然也不敢违抗,只是却有些犹豫道:“这炼丹一事,在下也插不得手,更不明其意”

“你不需要明白!”楚升一甩袖袍,语气中带着怒气道;“你只需给我看着这老家伙即可,七个时辰指不得其人又昏昏睡去。你且想想,若是炼丹有成,你我二人会得到教主何等赏赐?怎能由得此人在这里偷奸耍滑?”

邱涂仔细一想,也的确如此,心中的犹豫自也是散去,便点头应下此事。

楚升这才在心中暗笑,面上平静的点头,由是转往他处而去。

沿出口走得十数步,面前那少年便骤然从侧方一个岔道闪身而出,脸上满是决绝的意思,忽而上前长拜道:“还望大侠救我!”

楚升面色不动,兀自扶剑上前,那少年也是灵巧非常,便转身领着楚升往岔路通道偏僻无人处走,直走了好一阵这才转入一间宽阔石室,里面堆放的便都是些草药灵芝之类,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当下四处无人,此处非是炼丹筹备之时也不会有人来,正是隐秘之极。

少年便登时双膝跪下,无声的磕了几个头,抬起身来时脸上已是布满泪水,压低的声音颤抖道;“大侠还请解救我等!”

楚升抱剑而立,目光平静无觉,只是语气平淡道;“如此你便是有贰心了?你可知我乃是此处坛主,求到我头上来,还不是自寻死路?”

少年再度俯身,低声道:“大侠即已顶着坛主的身份来到此处,又何必再诓我。”

“你如何便看出我不是其人?”

“姓甘的也有来过催促数次”少年沉声道:“我平日里便有细细观察过,其人出步先迈得左脚,而大侠并非如此,我便有所察觉。”

“观察很细致”楚升掩住心中惊叹,面上依旧不动,只是慢慢抽出长剑来,顿声道:“只是今日我想迈右脚了,你又有何言?”

少年微微抬头,便看到剑身寒光,不禁浑身颤抖不已,但依旧眼神坚定道:“若有一次两次倒也罢了,但其人每回必定先出左脚,次次如此不曾有变。”

“大侠扮作其人模样即已潜到此处,想必不是平白来闲游的。我也是拼死一试,若大侠不是为解救我等,那就先将我手刃在此地吧。”这少年沉言语有度,应对得体,便是道:“这里是储药室,距下次取药炼丹之时还有八九个时辰之久,一时半会定然不会有人发现我尸首,你也好有时间从容离去。”

“有趣”楚升笑了笑,将长乐剑合上,一把扯住少年的臂弯将其拉起,目光打量眼前之人,却是只有十一二岁,脸上已然有几分释然与心安模样,想来是心知自己已然逃过了一劫,目光满是感激。

“还是少年,却如此老成持重。”楚升摇了摇头,心底那份收集癖又涌了上来,复问道;“你叫什么,是何处人?”

“在下叫居衡”少年行了一礼,楚升从其中看出了几分读书人的轮廓,又听到其人道;“是浦阳城章水县人。”

“读过诗书?”

“家父严厉督教,往日丝毫不曾有落下半分。”

“何时被掳上山?”

“四年前”唤作居衡的少年低下头来,眼里有着藏不住的愁绪与愤恨,“我家中本是县内殷富人家,做些行商生意,蓄有万贯家财。”

“但一日家中走商去浦阳城中,不成想半路便被这山上匪人半路拦下,幸而家将勇猛,击退了这些匪徒。只是不曾想又过半月,便有数百悍匪下山屠了我家。”

“因我年岁只有八岁,符合这些匪人的标准,便也就顺手将我掳上山来,作为‘药人’蓄养,供其取血炼丹。又过两年,因年龄满十,便本要将我杀掉,但因我平日乖巧,惹得这洞中的诸多老者喜欢,恰逢人手紧缺,便被当做药童负责做这些边角事情。”

楚升点了点头,又道;“其余少年,也是如你这般境遇?”

“或是被骗上山来,或是被拐来此处,两年之间便有两百来孩童”少年眼里满是痛苦,声音颤抖道;“但自八脉中取血,伤及身体本源,其中绝大多数都死在期间。”

“原本挺过来的有四十多孩童,又有二十多因平日不停管教,或是被斩去手臂、或是腿脚,又拔去舌头,发往外处乞讨。似我这般全须全尾留在洞中作为药童的也只有二十三人,两年间从未出洞,大都逐渐麻木。因我往日里读过诗书,知晓道理,才得以守住本心,等到大侠前来解救。”

楚升点了点头示意明晰,又问道:“两年之间,此处都在炼制什么丹药?”

“只有两味丹药,一者唤作‘还心丹’取八脉精血炼制;一者为‘还血丹’取幼童寻常精血炼制。”

之前甘纵有言,还心丹取心头血炼制。所谓‘心头血’也并非是字面上指从心脏取血,而是心所主之血,其来源于脾胃化生的水谷精微,在心气的推动下,通八脉流注全身。而这心头血中,则是蕴含有微弱的先天之气,每个人体内都蕴含的天生之气,为习练的内力的基础。

由是一想,楚升心中便已然猜到,这还心丹献给那所谓的神秘教主,其人则定然是一个外景之境的高手,少不得便是六脉之奇经境界,也有可能是为了冲脉通任督的高手。

至于还血丹,其效用则是比之还心丹普通平淡了不少,但也是延年益寿,补血养气的丹药,则是被肆明山分为两用。一者用来献给浦阳城府境内诸多门派,这才引得众门派对府境内这样一个绿林势力视而不见,引得其慢慢坐大;再者则是用来己用,便是习练那邪门功法、刀法所耗。

楚升已然明白了七七八八,但也是依旧补充似的询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洞中有三人,与平常的匪徒不同”居衡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倒是和您身侧跟着的那人很像”

“那便是如邱涂一般了”楚升点了点头,关于肆明山上高手,他接连问了多人,有山下匪徒,有寨主甘纵,但前者在寨中地位较低,接触不到什么,便是提供的幼童信息都错漏了不少。而甘纵其人,未尝没有隐瞒真实情况的心思在里面,好教楚升判断错误,陷在其中。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楚升有人皮面具这等工具,并未莽撞动手,直接搅得山寨不宁。反而是顶着他的身份先摸清楚寨中底细。

“明面上的底细,原三大寨主,邓明已死,又有李应、董平仍在。”楚升心中暗自思量着,仔细揣度,“暗地里的水中,甘纵、邱涂管外部聚匪引众一事,前者已死,尚有后者在。”

“又有炼丹一方,范老狗其人虽然看上去邋遢非常,但一手炼丹的手法想来不赖,而这手段非是道门丹鼎派不可习得想来其人手上功夫定然也是不弱。除此之外,又有三人守在洞中,负责暗地戒备”

“如此七人都绝非好料理的。”心思转圜间,楚升已然下了决断,便按下念头,温声道:“且安心,我既然是费了心思潜进来,便正是为了替天行道而来。”

“往日如何,你且依旧如何即可,我心中已有思量。”

居衡又谢过,楚升便又宽慰他片刻,便要先行离开,只是将走之时却还犹有些不放心的交代道:“此事且不可外说”

居衡点头应下,道:“大侠且自去,在下晓得应当如何处置,必不会让消息走漏。”

这是个行事沉稳的少年郎,楚升其实也并不太过担心,但心中方才的念想又迸出,他便道:“不必如此称呼,我乃是落龙城府境内三山十三峰龙首门掌门,君子剑楚升便是。”

居衡躬身行礼,“在下先谢过楚掌门搭救”

楚升想了想,也还是问了出来;“出得此处,可有去处?”

居衡愣了一下,但依旧老老实实道:“家门被屠,无处可依”

“可有志于科举?”

“不满楚掌门,家父为一商贾,便常寄托厚望于我,望我一日终能金榜题名。彼时我虽年幼,但也总算不负所托,神童之名乡梓皆闻”居衡怅然的说了一句,却转而道:“只是经此一役,家门被屠,四年囚困我也就弃了科举的心思,日后若有机会,便想转往武途,手执长剑才能护住己身,不至于使祸事再起。”

“如此甚好”楚升点了点头,目光炙热道;“既是如此,你我又兼得有缘,可愿随我上山,归我门下?”

沉默

居衡低头不语,这是个心中有方寸,行事有度衡的年轻人,楚升也不引诱强逼,只是静静等他决断。

片刻之后,此人才终究是道:“敢问楚掌门,山上其他孩童,楚掌门心中可有处置?”

“待得事了,便自然由此处官府送其返家。”

“若是如我这般,无家可归呢?”

楚升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用试探于我,无家可归之人,可送入我龙首门武馆,依往日规矩,拜入我峰门。”

“那那些”

“身有残疾的,若原家中还愿奉养,那便送归家中;若无处可归,个中有资质的便依旧如之前;若资质平平的,便于峰上为仆。”

“须知,我峰门之上也是不养闲人,虽他们有此遭遇让人心痛,但总归不可依着别人过活。”楚升淡淡道;“这样的回答,你可还满意?”

居衡沉默片刻,忽而单膝跪地,口中道;“弟子居衡,在此谢过掌门恩义。”

第一百三十三章:再斩二匪

肆明山上,月明星稀,山风呼啸而过,在林间似乎响起了细细哭声嚎叫一般,像极了是无辜死在此处的孩童冤魂在四处倾诉。

长乐剑在侧,楚升坐在一处偏僻院落中,兀自望着头顶月光,目光悠远眺望。

后方传来三两脚步声,便有一个小匪上前道:“寨主,二寨主、三寨主他们都也来了。”

随后,那李应、董平二人皆是走了过来,在楚升左右两侧坐下,董平却是个瘦高汉子,此人问道:“寨主唤我二人来此处可是有什么吩咐?”

挥手屏退了那小匪离去,楚升却是面色寡淡,举起手中酒杯一言不发,倾倒杯中酒水在地。

二人都是愣了一下,皆是有些不明所以,那李应便问道;“寨主,这是何意?”

楚升心中泛着忧伤,眼角含泪对二人道:“两位兄弟老四已是去了。”

淡淡的忧桑自然是弥漫在心间,但当然不是为这邓明之死而忧桑,而是为这山上孩童孤魂而忧桑;洒酒凭吊也自然是为得是无辜孩童。

但这些,李应、董平二人自然是不知的,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二人都是面色一惊,李应顿时愤而起身道;“大寨,是谁杀了老四?我定要劈了他去!”

董平性子倒是活泛些,隐约猜到了几分,便是问道:“可是杀了寨主幼弟之人?”

“正是”楚升面色悲痛,当面说着假话,却是随口就来,还当即慨然道:“此人挑衅我肆明山,若不将其千刀万剐,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

“可知是何人?”李应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我已是查到了些许痕迹”楚升说道,忽而又摇头道:“自我登山之时,三位皆同我如手足一般,彼此齐心协力,这才有得而今大好局面,怎知老四便忽然逢得此灾,殒命在外。”

“若是不为他报仇,我等何以为人!?”楚升霍然起身,慨声道:“两位兄弟,还请饮将此杯,借明月见证,同我立誓此!”

气氛到位,楚升又顶着有寨主身份,李应、董平二人哪里能拒绝,当下便也都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就,旋即接连起身,颇有种同仇敌忾的感觉在里面。

楚升当下最先出声,便抬起右手立誓道:“肆明山上,明月清风为证”

“肆明山上,明月清风为证”李应、董平二人都齐齐开口依言。

楚升眼底笑意一转,又道;“此山若有灵性,当有所知。此地之匪,多有”

“此山若有灵性,当有所知”二人一一随言,董平愣了一下,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寨主,这誓词有误吧”

他们是匪,匪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职业,对内之中,互相称呼当然不会唤作自己为匪,这就等于是自己在贱称自己,怎么说便怎么古怪。

楚升却把面色一肃,道:“随我一一说来!”

董平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旁的李应扯了他一下,当下也知道在这种气氛下插嘴实在大忌,又同时感到腹中有些疼痛,便也就一心想要快些结束誓言,只以为是吃坏了肚子之类。

“此地之匪,多有恶行,常掳人子女而归,取血炼丹,以为‘药人’。此等行径,天怒人怨,神鬼共愤,四年之间,害有多处孩童计有数百!”

“上对清风明月,下向野鬼孤魂,我今日于此立誓,不灭肆明山,不诛得匪首,当受天雷之罚,入地狱受轮回之苦!”

他语气铿锵极快,李应、董平二人这会儿腹中已然是绞痛非常,都是面白如纸,大汗淋漓,只想先撑着过了这立誓再说,一时都没有转圜过来,紧紧跟着楚升往后立誓。只是说到一半,那董平忽而一顿,继而面色大变,当下便扯了一把李应,急声道;“他不是寨主!”

李应已是不知不觉跟着说到了“不灭肆明山”一句,被董平一扯,也是骤然醒悟过来,当下怒喝得一句,“你这厮是谁?我家寨主何处去了!?”

楚升左手顺势便提起了长乐剑,转过身来笑容温和,只是道;“李应兄弟,莫不是被灌了迷魂汤了不成,我不就正立在面前吗?”

“老-子”李应方要破口大骂,但腹中疼痛越发难受,好似被人用一把剑道在肠胃中搅动般,他面色扭曲,便忍不住把臂撑在石桌之上,只觉得头昏脑胀,眼前之人也隐隐有几分看不得清晰。

“老-子信你个鬼”如同喝醉酒一样摇晃着身子,李应喝道:“你这家伙绝对不是我家寨主,你你这厮坏得狠”

他还在纠结这上面,那边董平已经反应过来,便想提起内力,但略一动气,腹中剧痛便骤然加剧,他登时面如土色,苦笑道;“迷魂汤这就是你说的迷魂汤吗?”

楚升慢慢抽出剑来,剑身在明月下泛着寒光,他笑呵呵道:“怎样,这是那镰鼬鼠自闽地取材所制的赤尾蝘蜓粉,味道可还满意?”

当日镰鼬鼠吴用便是取了此毒给楚升,让他下毒给叶知命,但可惜楚升早已借“赵客缦胡缨”的内力化解了赤日阳毒,因此并未受其所制,而这毒粉则是一直留了下来,以作不时之需,就被楚升用在了这里。

蝘蜓,其实便是现世所称壁虎,多是无毒,甚至还可以入药;但也有些却是有剧毒的,与蜈蚣、毒蛇、蝎子、蟾蜍并列为五毒。而五毒之中,最以颜色鲜艳者毒性甚烈。

赤尾蝘蜓,赤色何其瞩目,毒性便是列在壁虎中数一数二的品种。而其中最是以其尿液、***含有剧毒,接触皮肤便会被吸收,直接会破坏皮下组织,导致出血不断;而若是吞服,毒性发作便是更快,溃烂肝肠,溶血透骨,衰弱神经其效用如此。

李应也是反应过来,怒声便喝道:“我肆明山与你白日五鼠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如何便要害”

“他不是白日五鼠,五鼠已是在丹安山俱死”董平眼中充血,目光望向楚升嘶声道;“你究竟是慑人为何又要杀我等?”

“一者是方才已然立誓,如何也是不好食言”楚升笑道:“我已杀了那邓明、甘纵,便也就送你们二人下去相会,四兄弟在泉下也算是结伴而行不会孤独,如何不美?”

“你究竟是谁?”李应身体僵直,口中涌血,目光也发直起来,但却问道:“我我不可临死前连死于谁手都不知。”

“纵是纵是他日化作野鬼,也无处寻仇。”

楚升听闻此言,便冷笑不已,他自然是个细致的人,上前一剑刺在李应胸口位置,脚踩在其腹部,俯身看着那狰狞的脸一字一顿道:“若是化作野鬼你也该好好想想要如何避开那数百孩童的冤魂,免得受百鬼所噬,而不是觅我寻仇。”

杀得此人,楚升又缓步上前,朝着那董平走去,后者也已是瘫软在地,呵呵的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你即有君子剑之名,却使得这种下作手段”他已然眼歪嘴斜,语气微弱,但依旧忍着毒发剧痛道:“这便是名门正派,这便是少年君子吗?”

“这等无耻手段,同我等相比,又能高尚到何处去?”

楚升摇头不言,上前也是一剑将此人刺死,而后才用其衣裳擦拭着长剑,一边幽幽道:“这还不明白,你虽然有些小聪明倒也是死的不冤。”

“一者在于手段与目的,我虽是使毒下作,但却是为正途而去,就算是你们平日里光明正大,行得也是劫人钱财,拐人孩童之事,如何能混为一谈?”

望着一尘不染的剑身,楚升屈指轻弹,又道:“再者便是一层皮,下作虽是下作,但有君子之名作外皮掩盖,他人轻易不能勘破。你们那甘寨主倒是悟得个中深意,四处纵横也是使得好手段只是好死不死,为何偏偏教我撞上?”

第一百三十四章:豪夺巧取

收剑归鞘,楚升起身望向那月光,明亮依旧,他吐出胸中浊气,只觉得耳边呼啸的山风声都安适了不少。

一切都是熟门熟路,收拾血迹,处理尸首,在这个世界里并没有太过困难,此处又是丛山峻岭之中,楚升直接拖着二人尸首往山下一丢,便是十天半个月都不可能有人发现,等到可能真的有登山之人遇见,恐怕也早已经被山中野兽啃食的只剩下些斑斑白骨了。

伸了一个懒腰,楚升便泰然自若的出了院落,又寻得一小匪,唤他将山上管事人手都聚来木楼。

等不过半个时辰,便陆续有近十人到来,楚升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目光扫过一圈,无人不是当下肃然。

“近日可能需要诸位几多操劳了”楚升抿着茶水,面上有几分悲痛之色,“寨中近日事端颇多,几日前我那劣弟在山下被人所杀,邓寨主便下山去寻人报仇,不曾想也被贼人击杀。”

这些人便心里一边惊骇,也更加是小心翼翼,都猜度寨主此刻心情定然不好,还是莫要触了霉头才对。

“方才我又得知那贼人行踪,便让李寨主、董寨主二人暗地里下山复仇去了,由是二人今日俱不在寨中,诸事你们且自己拿捏。”

众人当然也都应下,楚升便又道;“目前寨中人手、物资等等,且都同我汇报一番。”

当下便有几人一一起身,将诸事道来,因为此处为得是日后行大事,因此甘纵其人更是闷声发大财,广积粮、多藏银、蓄甲胄、养匪众,一切都在为那神秘的教主辛辛苦苦耕耘,也算是有板有眼。

只是不曾想,却最终死了个不明不白,都便宜了楚升。

以他这种贼不走空的性子,当然不会平白将这些物资都平白浪费,因此他念头一转,便是开口道:“我已收到消息,此地已然不稳,我等行事几近暴露。”

“不过往日我倒是在落龙城府境也设有一分寨,一些物资也都可运去,先是十万两金银,立即便需要动身起运,不可耽搁片刻。”

堂下众匪便是目瞪口呆,一人却是负责看守银库的,便硬着头皮起身问道:“寨主,这我等在浦阳城府境辛苦经营多年,如何便要”

“如若不然,不日那些所谓正派便要杀上山来”楚升语气发冷,怒哼声道;“你可有本事阻挡?”

这当然是没本事的,那人当下瞠目结舌,想了想又道;“我等于府境内也还有其他分寨”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楚升摇头道;“唯有落龙城府境一分寨,还算隐秘,可以容存我等。”

“那”

“你且放心,你也随队而去,且你依旧职介不变,无需担忧。”楚升语气沉稳有度,许他财物职介道:“我给你三日之期,若是早到,早过一日便给你一把交椅!”

其人登时来了精神,当下便在堂下一口应下,且按捺不住立刻便要下去抽取人手,却是要立刻行动起来。

楚升便让人取来笔墨,直接挥毫而就写下言语,装入信封交给此人道:“你便持此信到落龙城柴山去,柴山四匪俱是我往日布下暗棋,他四人会配合你行动。”

这人于是应下,便匆匆将信往胸前一塞,火急火燎的出去寻人撞车,立刻便要举着火把就着夜色出发。

“再有,武库当中那两百副明光铠、千把淬火百炼横刀、十数具神臂弩最先须运车启程;另有其余藤甲纸甲此类,便都依此装车。”

又有一人在堂下应下,楚升自然也是许了他一把交椅,反正都只是空头诺言,也完全不值当些什么,还足以蒙骗得这些人为之卖命。

不过

“这些可都是些军械,果然地方驻军已经败坏至此了吗”楚升心中暗自揣度,又有些惊讶于这山寨中富饶,想来那甘纵平日里也是缩衣减食,都准备着日后大用,这回全部都被楚升打包了。

念头一闪而过,他又开口道:“八万石粮食,也是即可装车启程,不可耽搁。”

如此便有三路,一路运金银、一路运军械、一路运粮食,楚升都给三人许了交椅,想来其人不会懈怠。再者这只是顺口而为的事,本着搂草打兔子的精神,自己也不用付出什么,就算是大半折损,自己也是有得赚。

三人,楚升便是各给了一封信件,每人的信件都没有问题。但若是三方齐至柴山,只要那荣平心思稍微通透一些,便将三封信件一合,各取每行首字,合起来便是:“旧人所遣,暂存贵山,人至即杀。”

那还有着几分监视自己作用的邱涂则是被楚升调去洞中守着范老狗炼丹,其余寨主都被楚升坑杀,那么寨上他便无所顾忌。而邱涂还需足足盯着七个时辰十四个小时的时间,再者等他明日正午出来,熬了这么久,想来必定是困倦非常,又要睡下修养精神。且不说是否乘着这个机会杀将此人,便是睡下这人恐怕也要到第三日早醒来,那会儿物资应该也已经出山了,寨上动静也应当不大,也足以遮掩过去。

随后,楚升又赶走了这些人,便又留下了一个日常掌管武功典籍的匪头。

因甘纵颇有来头,也带来了武功供山上众匪修习,他自然是没有时间一一传授,如此这些也是由人手负责。由此人带去,楚升便直接进了藏着武功典籍的房间,绝大多数也都是些拳脚之术,楚升更是毫不客气,直接吩咐此人全部打包,也是即刻下山送去落龙城府境,这一回却是吩咐要交给鱼龙帮众。

这些只是书册,便也是轻便非常,楚升传给此人一项暗号。这却是之前便授予鱼龙帮众人的,意思是带此人见门主,后格杀此人。

这人,也将是个送上门去的家伙。

等到诸事处理完毕,这整个肆明山山寨幸苦四五年积攒的物什,便尽数被楚升揽了去,他转回房间,真是暗自发笑不已,如此巧取豪夺的手段当真高明,自己都忍不住要给自己点个赞。

静下心来,他便又开始一一取出随身携带的几册武功典籍。

这些却都是些高深的武功,便是甘纵等肆明山高层亲身修习的功法,只是就着烛光翻看了片刻,楚升便不禁皱起了眉头。

第一百三十五章:邪功秘籍

将一切摊开来看,便是有数本封面泛黄的帛册,楚升目光一一扫过,为首的赫然是一本内功法门,封皮之上便是有铁勾银划,挥毫写就的五个大字——。

楚升拿起来翻看,这一册记载的却竟是佛门内功,书页共有二十七页,为首一页便是所言本功法的序言开篇。其中乃有一百二十三言,为首一句,便是劝诫之言,乃是用顿挫笔锋写就:

“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而后,便是有言,此内功法门乃是威力十足,以雄浑、刚正见着,有自大威力。但若要修习,却须得有高深佛法作底,不然定是会有四魔缠身之险。

所谓佛门四魔,便是那烦恼魔、蕴魔、死魔、天子魔四类。

正是“金刚怒目伏四魔”,而若是修炼之人佛法不深,被反噬也是正理。

又翻得一页,便是绘有一尊菩萨,其威势十足,怒目可怖,面目慑人。

楚升倒也是认得这位菩萨,便是在一般寺庙,踏入供奉佛像的佛堂当中,其塑像也是必不可少。那绘得形象,却是身黑蓝色,头戴五股骷髅冠,发赤上扬,便是须眉如火,獠牙露齿卷舌,便正是佛门金刚手菩萨。这位乃是位列于佛教“八大菩萨”之一,其身具大神通,可以号令诸天神将、夜叉,制服诸魔外,消灭一切地水火风。

楚升翻过一遍,其书页之上除却开篇之言及菩萨绘像,而后二十页中俱都是内功运转法门。又有最后五页,则是记载着附带的武学秘籍,其名为便是。这位菩萨便是因手执金刚杵,常侍卫于佛左右,才有称之为“金刚手菩萨”。佛经有言,其手中金刚杵乃是重过须弥山,佛经中载阿阇世王不能动摇金刚杵,甚至连帝释天王以及素称神通第一的目犍运也不能移动分毫。

由是,这门武功效用也非是其他,正是可使得双臂有龙象之力,如金刚手菩萨轻易提起金刚杵般,他人不可及也。

如此个中内容,皆是被楚升烙印入脑海,而后他默默闭目,在脑海中一一回顾,确认无误后,这才合上这一册。

再有一册,便是被常日翻阅,书页都满是毛糙,正是一侧刀法,乃唤作是。

若是说上一册乃是正统的佛门武学,可这一册却是大相径庭,虽说也是隐隐有佛门理念蕴含其中,但翻开一看便知重点不在于“度厄”,而在于“血手”。这期中所载刀法、内功,若是用得一句话来概括,便是邪异狠辣!常人不可度之。

且看其前二十五页,记载的便正是个中刀法,其刀法怪异,角度刁钻,处处布满杀招。出刀于不可测之时,斩劈于不可度方位,正是防无可防,挡无可挡。这门秘籍中所载刀法虽然凛冽刁钻了些,但却也非是顶尖,最多只能说句非是正派刀法便也就是,真要将其打作邪功却是不公平的。

但等到楚升翻到而后一十四页,目光落在书页所载内功部分之上,便已然是心如明镜。

却看这开篇便有言:此功须以人血练就,一者以血养刀、二者补血养气,三者刀气相辅,由是威力才是最大。

这其中以血养刀、刀气相辅的法门更是闻所未闻。其中更是着重点出,习练此门刀法,却还需有一柄好刀,以刀手精血喂养,以真气内力披拂,高深之处时才有可能真正达到人刀合一的地步。

一一翻阅之间,及至有最后数页,楚升却是看的眉头一跳,心中略微一动。

“佛有普度众生法,我造血手度厄刀。

一命可得七浮屠,杀生证佛何不成。”

“此法有速成之术,须得以人血喂刀。饮血有千数,可执刀斩尽皆可斩之物;及万数,乃可空刀斩尽一切不可斩之物。”

楚升顿了顿,忍着心中的欲念,便是“啪”得一声将书册合上,吐出一口浊气来。

以自身精血喂刀虽然令人惊异,但楚升作为后世之人,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这速成之法就是赤裸裸在诱引人往滥杀、嗜杀的路子上引了。这等法门,当真是邪异无比,杀人非是寻常事,便是所谓“杀人如麻”的人,一生也难说亲手杀得有千人。若是如这秘籍中所载,杀千人屠万人,便是刀手自己都会陷入个中魔障。到得最后,变成只知杀人,毫无理智的傀儡。如此的后果,要么被正道武者所剿灭,要么自己被力量彻底反噬而死。

这寨中,那几个寨主想来修习的功法大都是这,但一来无好刀相定,二来手中也没落得太多人血,是以习练不精。

除却以上两册,最后一册秘籍,却是正宗的佛门七十二技之一,威力不俗的“五毒追砂掌”便是。

说起来也的确是有些让人惊异,这门如何看都像是邪道的功法,却是出自佛门之中。

略略翻过,且看那修炼法门,便是须于清明取井底泥,以砂缸盛之;五月五日取那五毒:赤蛇、壁虎、癞蛤蟆、蜘蛛、蜈蚣各有一条,另须铁砂、白蜡、烧酒、青铜砂皆若干。如此尽数捣拌泥中,捣匀装布袋内。习练之时便须置布袋于方木上,每日拍打两次,每次两掌交替轮换拍打四百掌,两次共拍八百掌,习练完毕后还需用药煎水洗手。如此逐渐练习,慢慢增加,直至两掌每天共拍一万四千掌为度。

此掌练成之后,但一对敌,掌及之处,触敌即伤其肌肤筋骨,剧毒便使其有皮肿溃烂之危险。敌来攻时,乍用手架拨,敌则伤筋断骨,损其内脏。

阴损,这便当真是极为阴损。

因此楚升也算是有曾听闻,这五毒追砂掌作为佛门七十二技,却从来禁止门中僧众习练,便是与佛家道理相驳,此技也被封存数十年不曾外显于江湖中。

“这些所谓家伙当真是与佛门有种种剪不断牵挂在啊。”楚升闭目冥思,微微摇头。

第一百三十六章:刀剑相对

有寨中交椅之位引诱,诸匪皆是踊跃非常,不等楚升催促,连夜便是开始收拾寨中储得有四五年光景的钱粮兵器等等,均皆运载上车,连绵不断往山外赶去。自第二日正午时分,那邱涂已经是熬得双目通红,从山洞中走出之时,寨中的钱财、典籍已经先一步运出山去,这两项的价值最大,楚升特意又嘱咐下去先行运输这两部分,这会儿寨中已然被搬空了。

而粮食、兵器这两部分,则因为数目庞大,还在辛苦装载,想来没有个两三日是无法尽得全功。

邱涂虽然是习武之人,但熬得十四个小时,也不免精神疲惫恍惚起来,刚出了山洞,楚升却已然是候在外面,见到他脸上便是挂满了温和的笑容,举步上前迎他。

“不负坛主吩咐,七个时辰不曾有懈怠,便是一直都在盯着范老狗炼丹,他也是再未有半分分神。”

“这回倒也是辛苦你了”楚升脸上笑眯眯的,语气和睦道:“来,且回房中好生歇息,养足精神来,今日晚我们二人便把酒言欢。”

说着,他不等邱涂反应过来,直领着其人往回走,后者心里被他这态度搅得有些糊涂,但仔细想想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便一声不吭的跟下楚升身后。

其实这番作态,也只是楚升害怕此人撞见了那满寨忙碌的众匪,其心中不免会有起疑,索性楚升便拿捏出姿态来,又吩咐众匪腾出这条通道,楚升便领着邱涂回返,让他一路也都不曾有所察觉。

送归了邱涂,见他那房门合上,楚升走出其中,脸上的温和笑容便是一转,目光凛冽的望向一侧侍立的两个匪众,语气冰冷道:“再给你二人数个时辰,务必在午后时间,先将诸物搬离寨中,而后一切可在寨外装载处理。”

那二匪都是满脸大汗的点头,匆匆便转身往外走去,直去动员更多人来,心里皆是打着算盘,先用人手将粮食兵器搬出再说,而后一切都是好说。

一整个下午,寨中四下匪众便都是忙忙碌碌,车队延绵蚁附而行,楚升望着这些资源,脸上隐隐有难掩的笑意,未来这些都是自家门派的手中资源。如他这种,即是替天行道,又不顾一切为自家门派捞好处的极品,也真是少有的。

一个时辰之后,楚升则又踱步而来,便是屏退左右匪众,自来到院中。

屋内安静依旧,隐隐能听到有细细鼾声,楚升估摸着其人应当也已经在睡梦当中了,便是眼睛一眯,附在门前戳破纱纸,取出袖中竹管,将迷烟喷入房中。

为了稳妥,楚升又等了一阵,心中估摸着邱涂其人少不得已经着道,遂是推门而入。

房门一开,屋中弥漫的迷烟自带着甜腥味道便是随着空气流通而四处涌出,楚升左手执剑往床边走去,邱涂其人已经是安静的躺在床上,细细的鼾声不断。

虽然手段下作无耻,但不得不说,这个中效用也是真的好,更是大大的稳妥。楚升一个人身在这肆明山山寨当中,孤立无援,只得行这种手段。

心中念头转圜,他已然是暗自上前,目光落在其人身上,却是蓦然一眯。

“唰!”

棉被翻起,一道刀光荡漾起慑人的寒芒,赫然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般骤然而起,去若惊雷,直往楚升胸口斩来。

“嗤!”

一声衣裂皮绽之声响起,刀光从险之又险的从楚升胸前划过,撕裂了他身上的衣物,长刀的锋芒在他胸前带出一道淋漓血痕。

看上去是血光飞溅,但楚升方才便是已然觉得不对,那步子也是退得极快,这才避开刀身,只是被劲气斩开了皮肉,虽然看上去狰狞,实际却也是并未伤及内里。

只是一步方退,那一记刀光本也方落,却突兀自末尾处一折,又带起呼啸的劲风,忽然从另一个诡异的角度斩来。

邱涂其人已然是从床上跃起,右手持刀,狂暴的气血和刀芒凝聚在他手中长刀之上,便有好似雷霆之势一般,端的是刚猛狂暴无比!

一刀又一刀,一刀快过一刀,邱涂这刀法狠辣邪异,则赫然是那血手度厄刀刀法。

楚升虽然心中有所反应,但毕竟已经是失了先手,当下便是被邱涂这道道刀芒给逼得一步退却,步步退却。

心中暗道自己也还是小看这邱涂了,其人竟然是暗有法门庇佑,迷烟未曾起到作用。若不是自己走近之时,看到棉被覆盖其身,又继而想到阳春三月的天景,察觉到些许的不对,恐怕便要被最开始突然而起的一刀重伤。

邱涂眼中是露出了一抹杀机,手中刀光不止,口中冷声喝道:“甘坛主,你竟然对我下手,这乃是叛教之举,此厢便把命给我留下!”

“血手度厄刀虽然狠辣,但你又习练到了何等地步?”虽然一时落于下风,但楚升脸色却是不变,冷笑道:“你又杀了有多少人养你手中刀?百人?还是千人?”

邱涂不语,他刀下杀的人,其实连百数都不足。

就在这时,楚休手中长剑忽而一翻,一泓秋水溢出,起手便是一记“置酒高殿”格住了刀身,继而剑势陡然一转,便忽而奇高点出,内力震的刀剑嗡嗡作响。

“你不是甘纵!”邱涂脸色当下便是一变,他最开始只以为是甘纵叛教,但此刻乍一交手才发现眼前之人赫然已非甘纵,惊得他心中顿时惊疑不定,冷声喝道;“甘坛主身在何处!?”

楚升当下暗笑一声,内力激荡,眼中爆发出了汹涌的杀机来,手中剑光越发迅疾,剑影如电,绵密的剑光练成一片,如一只飞鸿越天而达,充溢着一种空灵飘逸之感,说不出的怪异,邱涂只觉得眼前剑光飘渺,如坠云间,心里暗自惊讶不已。

这剑招乃是知命剑法当中的后十二剑,剑势由高盛转至飘渺难测之间,如天边白云悠扬,剑光覆盖之下,令人心神迷惘难对。

邱涂由是心中惊骇之余也满是慎重之意,忽的便是把心中一横,暗自咬的舌尖涌出精血,一口便是喷在手中长刀之上。鲜血覆在刀身之上,那原本的刀光便是骤然鼓荡起来,刀芒都带着种鲜红血色,赫赫一刀斩出,突兀而奇绝,凶气十足。

第一百三十七章:寨破坑杀

这一刀奇伟凶悍,刀身未达,刀气已是凛然而至,楚升心知这是血手度厄刀中的刀法秘术,一刀威力绝非往常,自己也是挡之不得。

步伐骤退间,楚升依旧咬紧着牙龈,手中的长剑中剑芒微吐,太极无形剑法顿时施展开来,便要试图以这疾中有缓,缓中带疾的无形剑势相阻。可邱涂这一刀爆发的实在是太快了一些,升腾而起的凶悍刀气立时冲势而来,刀芒也是在一刹间直接斩碎了剑势,朝着楚升便当面劈砍而来。

危急之时,楚升身形急退,可刀光如此之快,如同雷霆降落般,他顿时屏住了呼吸,心中瞬间便有了打算。

此刻却当真是退无可退,唯一的破局之法只有欺身而进。念头转瞬即逝,楚升目光中满是肃然,内力如同潮水般涌入左臂,那左手本是掐着剑诀,这会儿便是五指一张,一股寒气自是从掌心涌动,随着手掌一合,楚升当下便是一个纵身迎着刀光而去。

邱涂根本就没想到楚升竟然还会主动欺近,但这却并不妨碍那刀光如同雷霆斩落。

只是迸溅鲜血的场面未曾出现,刀身却是蓦然一震,邱涂骇然发现,楚升左掌呈拳状,便是一拳击在刀身之上,寒气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顺着刀身转上,他浑身都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楚升的左手已经是朝着他当面砸下。

这拳风赫赫,如同严寒东风呼啸而来,邱涂心中惊骇,但已是箭在弦上,也是由不得多想,那精血的血气还未耗尽,他当下便是股荡起全身劲气,左掌隐隐浮现一层黑气,迎着楚升的左拳便是对了下去。

“佛门五毒追砂掌”拳掌相触,楚升便已然感受到自己左拳之上的肌肤有着难耐的刺痛感,联想到之前所得的秘籍,登时是心中隐隐有所猜度。

他倒也是并不吃惊,之前也算是知晓了这群人和佛门间有那么一些关系而已。

但对于邱涂而言,此刻却是惊疑不定,乍一相对,内力抗衡之间,那冰寒的劲气顿时汹涌而入,刹那间爆发开来,他左臂登时便结了一层薄霜,继而更是一动如雷霆,势不可阻的沿着他体内内力流转的方向逆向而上,朝着躯干筋脉穴道肺腑而走。

“玄冰蚀!?”邱涂目光中满是骇然,他倒是清楚这其中威力,登时便忍着寒意袭身的感觉,再鼓荡其一股劲气爆发开来,自己却乘此机会转而往后掠起,“玄子,你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家教主还曾与你父母高堂有几分交情,如何便要袭我教址分坛!?”

楚升笑而不语,只是运气寒冰真气,越发肆意起来,当先一击相对,便是眨眼欺近,右手长剑已经是当先挑出,凛寒剑气扑面而来,便是距与那邱涂乃是在十步之内,一剑便是高屋建瓴,正是知命剑法中的“百年忽遒”,当先直取去咽喉。

剑身似覆有寒霜,掠出一道冷气剑芒,邱涂慌忙举刀相对,只听得“铛!”得一声响,一抹刺眼火花闪过!

邱涂一刀挥出,楚升却已收了手中剑,格挡在面前,刹那间剑身又是一翻,压住长刀直下,已经是同时一步跨出。

踏得是右步,出的是左拳。

这一拳毫不凝滞,如数九寒风之势,拳落在邱涂胸口上,寒气便瞬间透体而入,登时翻腾爆裂开来。后者被这寒气在体内爆发搅动,只觉得肺腑都几乎移位,血液都好似凝冻了般,口中登时涌出的鲜血低落砸在拳上,楚升面上一笑,右手长剑则以刀身为支点转而一挑,一刺而去,鲜血迸溅!

那尸体仰面便往后倒去,楚升便是左手抓住其人缓缓放下,径直又去关了门窗,旋即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左手翻动,掌面上已经隐隐有些水肿,如同蚂蚁啃食一样,瘙痒难耐。

其人没有着道,楚升也当真是有些惊讶的,他撕扯下一块布帛将左掌缠上,这才着手处理尸体。

傍晚时分,楚升才施施然从院子中走出,当先便是唤来匪众询问运载转移的事情进行的如何,得到答复知晓已有十之六七的部分已经出山,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中一边暗自揣度进度,一边阔步回院落中休息。

那匪众也是彻夜连绵,倒是因为楚升的命令而拼尽了全力,毕竟是山上交椅的吸引力,由不得人不心动。或许下层的匪众浑浑噩噩度日,但地位已到中层,更是难弃,根本不用楚升亲自督促,这群权柄贪心的家伙就会为他将事情处理的妥善非常。

第二日中午时分,便有匪众前来禀告,财粮等等尽皆出山。

楚升点头应下不语,目光中隐隐有杀意涌动,漫步在寨中时,总归是时不时往山洞的方向撇去。

洞中还有三人,也非是易与之辈,仅有自己一人,还真是有些势单力薄,处处都要小心谨慎。

在他苦思无奈之际,第二日正午十分,却是有好消息传来。

当然,这只是对他而言的好消息。

寨中诸匪大半人手都被调出去运送财粮,而剩下的不过只有一二百余山匪。当是此时,谁曾想那戴宜年竟是也真的拉起一只队伍来,此刻已然到了寨门之前。

楚升正在一人用着餐,便有小匪仓皇的跑进来,直说外面有人在喝骂叫阵起来,便是有近百人,气势汹汹而来。

他顿时停下了筷子,匆匆起身跟着小匪往寨门处跑,只是方方在半途之中,还距离寨门有百步之余,他便已然看到众匪搭弓射箭不止,而就在这流矢如雨当中,一人恍若轻鸿般腾身而起,手中长剑掀起道道剑芒,直将箭矢斩断削去。再一转身,其人赫然踏在了城墙之上,手中长剑化作白练,直接斩下了墙上众匪人头。

而后,吊桥绳索便被砍断,寨门大开,便有浦阳城府境内所谓众多侠客挥舞刀剑冲杀而来。

楚升见了,默然不语,乘着众匪与这些侠客刀剑相交,混乱厮杀之际,他顿时拔腿便跑,一溜烟便要离了战场。只是此刻他顶着一副甘纵面孔,而其人又与浦阳城府境内诸多势力都多有走动,自然是被人一眼便认了出来,由是已然有三四人提刀带剑冲将上来。

当先一人,却正是那浦阳剑派掌门马鼎德,其人倒是生的一副肥硕模样,面上更是多有憨厚慈悲貌,只是却动如脱兔,手中一剑当先化作电光刺来。这一剑来的飘渺迅疾,楚升纵身提劲,正是运起风转流云速速逃离的当口,又哪里有什么心思同他搅扰。

只是剑如流光袭来,楚升不得不回头应对,他当下便是把手往腰间口袋一抓,口中只是道得一句:“着!”

话音方落,马鼎德其人脚下便是一滞,手中剑势圆滑一转,自披靡突进之意急转为密集防守的剑光。只听得“叮叮当当!”四下响成一片,他手中长剑如同密雨般,剑光直织成剑网,将楚升洒出的一把金针悉数挡下。

其余几人,既然敢当先来觅楚升,自然是手中功夫不弱,金针虽密且骤,但楚升却还曾出声提醒,他们俱都是守住了剑势。

只是等到回过神来,楚升已经是藏在了混乱的人群中,不知所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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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披散,身上抹上了血迹,楚升步伐始终未曾停留,径直便寻偏僻小道,避开那厮杀的众人,往山洞方向奔去。

山洞前,倒是还有三两匪众在守着,楚升当先便将几人都打发去了,随后匆匆走入洞中,却又骤然止步,仔细来到角落中寻那突出的石块,一脚踢了进去,再拾起石子执去,眼见并无动静,这才作狼狈模样奔了进去。

沿着之前记忆中的路径走得一通,楚升倒是很快寻到了炼丹所在,便径直去找那守洞者三人。

他狼狈奔来,披头散发、面色惶急,那三人都有些惊疑不定,不待他三人开口询问,楚升便眼中含泪,沙声恳切道:“有贼人袭寨,此厢已然抵挡不住,还望三位出手相助。”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当前身材高大者率先开口道;“甘坛主,外界详细情况如何?究竟是可否守得住山寨击退敌人?”

楚升面色一肃,信誓旦旦道;“有三位相助,必定可以退贼!”

左侧一人点了点头,刚要开口答应,右侧之人却把眸子一转,口中道:“但我三人也不是平白出手的,这”

他做了一个手势,楚升心中好笑,但却不曾显露,只是点头答道;“这是自然,此厢劳烦三位,下一番炼得还血丹尽数供给三位修炼。”

“非也”其人道;“我等要还心丹!”

楚升佯装惊怒,肃然道;“这可是要尽数献归教主”

“这我等不去理会,你若是诚意请我等三人出手,那便应下。”

“果然是魔教中人么”楚升心中暗笑,在这关头还想着敲诈些油水出来,这格局不免太小,乘火打劫也不免让人不齿。

“好!”心中暗自嘲讽,面上却如同下了决断一般,楚升最终咬牙点头,“艰难”应下。

也不曾打幌子,楚升当真便带着三人返归战场,且说这山寨中头头脑脑本就已然被楚升一一使手段拿下,面对诸多侠士疾如烈火般的攻势,根本无人能敌,普通匪众也更加是无从抵抗,完全如同一盘散沙。

这会儿,众人正在为肆明山匪众弱小可欺而心生疑惑时,这三人便是骤然杀出,一人身在半空之中,已然抽刀而出,铺面便有煞气所及,刀光刹那间落下,好一颗头颅当下冲天而起。

犹在艰难抵抗的众匪见状,登时欢呼雀跃起来,便鼓足了气劲反扑。

又有两人一马当先,领着众匪冲杀而去,双方纷纷厮杀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一人提刀而进,便有两位年轻侠客试图横剑一挡,不曾想其人根本不闪躲,右臂只是微微一动,便有刀光带着浓浓的血色煞气,竟是生生将两柄长剑斩断,又不待二人反应过来,刀光已转作匹练削去其首。

这时便有一人猛地身若惊鸿般冲来,大吼道:“匪贼,休得杀我剑派子弟!”

这却也是浦阳剑派中人,却是一个长老,当下手中剑若虹光而去,那人却是把刀光一格,脚掌一踏赫然欺身而近,空出的左掌不知何时已然是印在了这长老胸口,劲气直震的后者衣襟碎裂,皮肉已然是肉眼可见的脓肿起来。

“何路匪贼!如何偷得我佛门禁技!”却又有一个大和尚怒目而来,手中持着一把金刚降魔杵,当下佛音喝出,一杵已经击来。

第三人却是骤然从一旁跃出,轻飘飘一荡身形,手中刀光一拐,便赫然是挡下了降魔杵,冷声笑道:“大和尚,如何便算是是偷得!且莫要把话说得这番难听”

“那掌法端的不是我佛门七十二技中的五毒追砂掌?”

“这却是当初你佛寺献于我教老母!”其人冷喝一声,手中刀光骤然以一个刁钻角度袭来,身形已然是如同猛虎之势袭去,长刀直取那大和尚胸膛。

“阿弥陀佛!”

大和尚将降魔杵末端往地面一顿,口中颂得佛号,当下却把身子一松,全身关节成三角状弯曲,整个身体自然松立,已然是意沉丹田,护体闭穴。那刀光下一刹那见斩来,便直响起金铁交鸣声,刀身竟是斩之不入,生生顿在那大和尚胸膛上。

其人吃了一惊:“七十二技铁布衫功?”

念及此,其人忽然飘身后退,刀光一折反而迎上其余等人,那几人虽也算是好手,但这人身形飘忽,刀光带煞,转眼功夫便已然是斩了三人去。

最后年轻剑客被那煞气一冲,脸色都有些发白,眼看刀光已然斩来,而大和尚又救之不及时,却有一剑剑气贯出,直斩去那刀光,余威也是掠过一道长长伤口,正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外景!?”其人心神俱骇,急忙腾身欲退,口中还犹自喝道;“快些退却!外景不可敌!”

另两人也是左右腾转的困难,但索性还是能够应对,听闻这喊声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是见得又一道剑芒斩出。那人当下咬破舌尖喷出精血,刀势颓然凶煞直劈而出,正挡住了那一道剑芒。可他刚以为这一剑已完,却恍若是平静水面下隐藏的汹涌湍流,一剑光芒被斩散之时,突然又生得两道剑光!

这一剑却本有三影,其人斩去其一,避开其二,却被第三道剑芒斩入胸膛,整个人如同麻袋般被甩出,口中喷涌着鲜血,狠狠的摔落地面。

当下,便是有一个已愈不惑之年的男子持剑而出,其人面如冠玉,温声摇头道:“如何,还要负隅顽抗?”

“宁州阳盟主”其人口涌鲜血,望着来人,目光中满是绝望,又禁不住痛声嘶喊道:

“那厮坑杀我等!”

第一百三十八章:洞中取渔

三人已然是被围住,本来他三人自傲有邪功在身,便是这般情形下,纵然是彼强己弱,只是小心谨慎些,见机不妙时便遁逃而去也是自有法门。可谁曾想竟是遇到了外景的高手,俨然是要全部折在此处了。

他三人肝胆俱碎,却举目四望,又哪里还有所谓甘坛主的半点踪影,当下更加愤恨,真是凄惨非常。

坑自然是坑了,又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楚升表示心中完全没有半分负罪感,甚至还有几分窃喜。

他此刻早已经脱离了战场,当时引得三人参战,他便自然是找得一个机会先行退去。谁让这三人出场这般威风,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当真是一个完美的靶子。

楚升去哪了呢,他此刻却是已然身在炼丹之处的洞穴当中,便毫不顾忌的召来洞中所有人等,共同聚在一起。而那范老狗也是被催促着走了出来,手中竟然是还提着一个酒壶,正是浑身醉醺醺的,睡眼稀松模样。

将将走出,见得楚升当前,他便忍不住喝骂道:“你这厮我炼丹何其辛苦,你却是又来消遣于我不成!?”

楚升面色不变,淡淡道;“你炼丹也不是为我所炼,如何便要我照拂你?”

“咦”范老狗面色惊奇,揉了揉稀松睡眼打量着楚升。

“浦阳城中正派人士皆已攻山而至”楚升也不打幌子,他打了一个时间差来到此处,可没有这番口水和这老家伙扯淡。

“当下便有两条路可供诸位选择”楚升神态自若,他口中的诸位自然不包括这众多少年,而仅仅只是范老狗及八位点脉取血的老者。

“一者,负隅顽抗,便被斩于剑下,也算是替你们邪教尽忠了。”

“你们?”范老狗面露讥笑,阴阳怪气道:“你这厮却不是要叛教不成?我可真是小看你了。”

楚升没搭理这老家伙,目光只是看向那八位老者。这八人精通脉路,知晓金针取血,应当也是有一身医术在身的。而更为重要的是,平日里炼制还血丹时,乃是这八人操刀,这才有如此大的产量。

没错,在楚升眼中,这些可都是难得的特殊技术人才,当然是雁过拔毛,完全放弃不得。

“再者,便是入得我门下,为我做事,我可护得诸位安全。”

八人年岁皆长,自然也是懂得些许察言观色的,都知道楚升这话是对他们所讲。只是这消息太过突兀,八人都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应当要作何反应。

楚升微微皱眉,肃声道;“且见我衣衫血迹斑斑,又岂是诓骗你八人不成?”

“那”终归是有一人上前,拱手出声道;“敢问甘坛主”

“我非是姓甘的”楚升微微摇头,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便是扬手揭去脸上人皮面具,露出原本清秀温润面容来。

“在下亦是出身名山正道,三山十三峰龙首峰掌门楚升便是,因此诸位日后无需再隐姓埋名,深藏洞中不见日光。”

“尝听闻浦阳城府境内有肆明山四处为祸,本尊便自是轻身而来,潜入寨中解救众孩童。”楚升面色平静,语气也是波澜不惊,“那甘纵、李应、董平、邓明及邱涂其人,皆死于我剑下!”

有些木然的众孩童少年这才反应过来,皆是面面相觑,竟是一时难以置信。他们年长者在这里呆得有三四年之久,年幼者也身受取血之苦,长久不曾踏出山洞本来以为人生便要被困在此处,不曾想竟有这番变动。

当下,便有隐隐的哭泣声传来,随后众孩童少年都是纷纷喜极而泣,尽皆朝楚升恳切跪谢。

此时时间紧迫,楚升也没有太多心思去展现平易近人的一面,只是略略拂袖,随后把目光转向八人,右手按剑问道;“诸位,且做选择吧。”

八人顿了顿,依旧是那最先出声的一个老者躬身,恭敬行礼道:“老朽多谢楚掌门解救!”

身后七人,皆也是躬身行礼。

“我等八人,本是浦阳城府境各处郎中,只是四五年前便被掳来此处做这等事。”那老者泪水涟涟,兀自哭诉道:“本以为此生再无出洞之日实在是,多谢楚掌门!”

“只是”

他言语犹豫,楚升便坦然道;“只是尔等八人俱有家人,因此还望返家而去是吧?”

“正是正是”

楚升不以为意,好整以暇道;“老先生我且问你一句,你以为这肆明山后,可还有其他背景?”

“这个切实是有的。”

“尔等八人脱逃,又心知还血丹炼制方法,你觉得这魔教可会容你安享晚年?”

八人俱都是一愣,只是仔细想想却还真是这般理,因而都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当如何是好。

“且随我返山罢”楚升一摆袖,安然道:“我可护的尔等,自然也可护的你家人,且无需担忧,尽数搬来落龙城府境,携家眷登山便是。”

被楚升这么一怼,八人都是糯糯无言,尽皆应下。

由是,楚升目光便落在了那范老狗身上,身上隐隐有杀气溢出。

“喂喂”范老狗叫将起来,“如何对他们八人便如此宽容,对我竟是不闻不问?”

说着,这老家伙颇为自得道:“怎么说来,老道我也是懂得更多,他们只是知晓炼制还血丹,但炼制还心丹非有我不可。如此,我也可为你带来更多实际利益吧。”

楚升只是阔步上前,目光微眯,“我出身乃是名山正派出身,如何会丧尽天良,去炼制这些丹药。”

“无需如此吧”范老狗往后跳了一步,哇哇叫道:“如何便要下得杀手?”

“你且自去”楚升忽而收敛了杀气,笑着摆手,“你也算是有趣,明明有得一番功力,偏偏要兀自藏拙。我也懒得动手,你且自去吧。”

说不杀就不杀了,范老狗有些懵逼,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闷闷道:“当真?”

“当真”楚升说完便转身,却又听到范老狗好奇道:“对了,你说你不用他们炼还血丹,那要他们何用?四处行医吗?”

说着,他自己却先一步笑了出来。

“我有诸多丹方在手”楚升淡然道;“无须行这番歹事”

“呵”范老狗笑着摇头,“年轻人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小小一峰门,又能有什么丹方所藏?你可知我丹鼎全真道积百年所藏丹方有几何?如此尚且不过百数”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楚升不冷不热回道:“如何你们全真道藏不过百数,便以为我峰门却无丹方?”

“那你且说来!”

“我有一丹方,唤作‘生生造化丹’,服此丹可延命九年;又有一‘九转熊蛇丸’专治金创外伤,还魂续命,灵验无比;再有‘天香断续胶’、‘白云熊胆丸’,一者外敷、一者内服以医外伤;再有‘续命八丸’,不论多大的内伤外伤,服下定然起死回生”

楚升一连说了几个丹方名称及效用,那范老狗听了一阵,心中信了半分,却犹自扭捏道:“却不是随口说来诓我”

楚升才不会惯着这老家伙,只是甩袖道;“爱信不信,快些滚蛋”

“你既然也是出身名山正派,如何便要如此待我。”

“你这厮为老不尊在先,我不曾一剑斩杀了你就是好的,别在我面前拿捏。”楚升毫不在意,只顾着安排众人往洞外而去,只是范老狗这厮却如同狗皮膏药般跟在后面。楚升拿目光望来,他却信誓旦旦道;“他们你既然救得,如何我便救不得?”

但见楚升目光不动,他这才搓着手嘿嘿笑道:“其实吧老道也是心有好奇,楚掌门口中那些丹方,当真是未曾诓我的?”

“你要随我上山?”

“这有何不可”范老狗甩着他那破旧袖袍,信誓旦旦道:“就怕楚掌门你不敢收。”

“笑话,人我都已然杀了,梁子既然都已经结下了,多你一个也是不多”

“那便好”范老狗舔着脸道:“老道我也是见猎心喜,若是你诓我,那我自会离去,也不用劳烦你动手。”

“你为这肆明山众匪炼丹,也是有这般缘故在?”

“区区匪徒而已,老道我平日里都不曾拿正眼瞧他们。”范老狗语气转圜,认真道:“我是欠了这教中一人人情,便答应为他们从事五年,算算这日头也约莫到了,正巧到了要离去的时机。”

“以幼童精血炼丹,你心中也无半分愧疚?”

“如何便要有愧疚?”老家伙一脸认真,毫不在意道:“即求长生登仙道,本就是要行逆天改命之举。人体本就是‘炉鼎’,我只不过是取他人精气为药,烧炼得外丹而已。”

这老家伙已经长得歪了,楚升也懒得去纠正他的思维,便交代道:“既如此,你领其余八人先走密道下山,在山下镇上等待,少则一二日,多则三四日。我先安排这些少年去见一见这浦阳城境内的正道武林,有家者遣返,无家可归者便会交给尔等,由你们领其众归我山门。”

范老狗倒是没有太大的异议,只是有些惊奇的盯着他看,“你又怎么知道洞中另有密道?”

“这山洞里点得众多火把,你们炼丹又烧的旺盛,自然是要消耗氧气的,仅仅是一个入口通道,恐怕不足以维持。”

“什么是氧气?”

一拍脑袋,楚升摇头道;“说了你也不明白,且自去吧。”

范老狗及八为老者先通过密道下山,而楚升则领着众多少年幼童往外去,身后的居衡皱了皱眉,终究是心里有个疙瘩,犹豫半天还是上前发问道:“掌门,为何对他们如此纵容?”

“炼丹者是他们,取精血的也是他们,诸事皆经其人手,就这么放了”

“你心中不服?”楚升微抬眼眸,自然是清楚居衡心中不平之意,或者说此处的少年幼童都心有不服。只是其余少年幼童这些年逆来顺受惯了,这会儿乍然得救,可心中却还没有平静下来。多年来养成的唯唯诺诺性子更是让他们不敢言语,不敢对这个解救他们的人做出的决定有任何反对。

可毕竟是所处的地位不同,看到的风景、考虑事情的心态也有所不同。若楚升只是一个孤胆侠客、或只是峰门一平平弟子,他当然是要杀之后快。但楚升却是一峰掌门,他行事便必定要从利益出发,为峰门发展考虑,因此在这个角度看来,那九人才是肆明山此行最大的收获。江湖中懂得炼丹之术的人不多,少有的都被个大门大派严防死守。这种稀缺技术性人才资源,当然是要收入囊中,真要是一剑杀了才真真是暴遣天物。

只是这话当然不能付诸于口,不免显得太过功利,于他伟光正的形象也有所不符,因此心中转圜一遭,楚升便只是细细解释道:“若是有冤屈者被拖往午门斩首,其心中恨的应该是行刑斩首之人,还是幕后操纵陷害之人?”

“当然是那幕后之人!”

“那这便也是”楚升步伐不停,面色如常,则有些语重心长道;“没有这八人,也终究会有其余人等取你们精血;没有范老狗,也是会有李二狗炼制丹药。难道因为其人行刑,便要被你们心中痛恨而杀之欲快吗?你要知道,杀人的是刀,但刀始终是握在他人手中的。”

“你心中痛恨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这话说的也还算是有理有据,居衡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终究是顿了顿,面色略微有些释然,这才退下不语。

“你也将这话同其余人等说一说,好教他们理解,真要是想寻仇,那就去找幕后之人,受益之人才是正理。”楚升没有回头,一步跨出山洞,只是声音传来,居衡心中一时也有点不是滋味,自己这还要帮范老狗等人说好话?这算是什么道理?

但想想楚升解释的那些话,他终究是叹了口气,拱手行礼道:“是掌门。”

可释然只是释然,想必居衡心中的恨意还是未减多少,毕竟范老狗等人是真正动手的,楚升一通歪理其实也是有些站不住脚。刀身染血,虽说幕后指使者罪魁祸首,但挥刀之人当真就洁白无辜吗?其实也不尽然。

只是话又说来,还是重要性与否的区别。

若只是普通匪徒,楚升当然就毫不客气一剑杀了;可这九人却有大作用,自然不可以这样做。而这群少年幼童的心中所想,会不会有所不服?其实都不在楚升的考虑范围之内。

说句残酷的,他们被取了心头精血,失了先天之气,恐怕在武道一途中再难起步。没有先天之气作引,恐怕连暗劲都练不出来,楚升日后对他们的安排,也多是处理峰上如常事务、继续作为助手炼丹而已。

或许居衡其人,倒是因为个中机敏,因而被楚升高看一眼,但也不过是用作日后作为邢之南的助手培养。

如这群少年幼童,其实在武道一途已经废了。既然如此,楚升又何必去考虑他们的不满,任是有半分不满,他们也无从宣泄,只等日后用时间来抚平就是。

第一百三十九章:针锋相对

且说那山寨当中,众侠客如此轻松的清扫了众匪,都还有些难以置信。

此次剿匪队伍成形,说来也有几分波折,却是那戴宜年来到浦阳城中,挨个去寻诸多门派的武馆驻地,想要说服这些人。但他空口无凭,且肆明山平日里又掩饰得极好,同各个门派关系打的也是融洽,因此谁也不相信有这回事。

只是戴宜年落魄无奈之时,却遇到了城中有匪拐童而去,又因缘巧合遇到了一众少年侠客。

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宁州武林盟主阳杰之子,唤作阳炎彬便是。

且说这阳炎彬四处行侠仗义,倒是也闯荡出一番名声,可这些终究只是表象。实际上却是,其人是阳杰家中唯一香火所继,一路阳杰便都是在暗处相助,遇有险境自会出手援救。所谓背靠着一尊外景境界的大神,还是宁州地界的盟主,他当真是一路无忧。

两方相遇,戴宜年只将事情一说,这群少年侠客便纷纷起了兴致,更听闻肆明山牵扯到魔教邪功,登时眼睛都放着光,于是一拍即合,便要往肆明山去。若是寻常,这些人去了少不得也是平白送了性命,但阳杰一直在暗中庇佑,因而自然是坐不住了,这厢现身相见。

事情略一合计,阳杰担忧这些少年郎兴冲冲跑去肆明山给人送菜,他护得住一个两个,但护不住一群小子。再者,前篇有言,阳杰往日要立有刀、剑、拳、掌四路青俊标杆。这拳术立的是那尺木山掌门吴谨言;而剑法立得却正是浦阳剑派掌门马鼎德。

但四人却多是白眼狼,暗地里通的曲直,致使阳杰盟主之威在四处府境没甚影响力。如此,正好借着这番事端,阳杰也有重新梳理浦阳城府境,使得自身盟主威严彰显的心思在。

故而其人干脆索性便以盟主之尊,邀众多门派主事者相会,短短一二日光景,便将剿匪的队伍给拉了起来。

此厢队伍当中,大大小小门派便是有七八家,但仔细来看,却只有四五位主事者。

其一,乃是浦阳剑派掌门马鼎德便是;再者乃是天台寺往此处讲经的大和尚广明;继而是数州闻名的清道观清玄观主;最后则是以盟主之尊亲临此处的阳杰。

且说这四人便是共聚堂中,有一小门派的掌门提出疑惑,众人便不免都心中有所疑云,广明大和尚颂了声佛号,最先开口道:“这么说来,那寨中四大匪首,岂不是都已遁逃?我等此番剿匪竟是未尽全功”

“对啊,浩荡一群人前来谁曾想只是捡了些许个小鱼小虾。”广明只是随口一言,那马鼎德却立刻把住话头,目带讽刺的望着阳杰,言语间的嘲讽之意根本不曾加以掩盖。

二人之间的矛盾宁州武林都是知晓的,是以众人皆安静不语,阳杰面色也是有些隐隐发青,未尽全功可不是一个好结尾,说出去都面上无光。

“再者,阳盟主倒是好大的面子,只说肆明山众人行得丧尽天良之事,便催促我等众人一同剿匪。”马鼎德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目光轻蔑的望来,口中淡淡道:“可肆明山及已剿灭,证据呢?”

将手一摊,马鼎德阴阳怪气道:“阳盟主,我且问你,肆明山众人取人精血炼丹的证据何在?”

堂下的阳炎彬见这马鼎德拿话把住自己父亲,当然便忍不住要上前开口,只是戴宜年却一把按住了他,附耳轻声道:“此处不是我等插话的时候,你我是为晚辈,骤然开口才是无礼。”

“这姓马的和那姓吴的完全就是一个德性”阳炎彬愤愤骂了一声,低声道:“其人往日名声不彰时,多得家父提携,谁曾想却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这话阳炎彬自逞为盟主之子,他可以说得,但戴宜年却说不得,由是只得沉默以对。

等了一会儿见戴宜年没有接话,阳炎彬又见堂上也是气氛尴尬,广明和尚与清玄观主独善其身,而马鼎德隐隐有挑衅的意味,他更是心中噎得慌,但又完全没有自己插口的份,干脆便眼不见心不烦,直拉起戴宜年往外走去。

“戴兄,怎地你面上隐隐有忧色啊?”行不过两步,他便见到戴宜年皱着眉头,不禁问道:“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之前我也有言”戴宜年长叹道:“彼时龙首峰的楚掌门独自登山而去,我则折返城中寻人剿匪”

“对了,你不说我竟也忘了如何,找到其人了吗?”

“不曾”戴宜年忧虑道:“楚掌门便是和肆明山三位匪首一样,完全了无音信了,只怕是已经折在山中。”

“唉”阳炎彬也是叹,满以为自家父亲能借着这机会彰显威势,谁曾想一者寻不到证据,二者未尽得全功,被马鼎德死死堵住话头明里暗里嘲讽,偏偏还无话可说,想到此处他那满心欢喜都化作流水逝去了。

“戴兄,你说这些匪徒,倒是将那些孩童都藏在何处了,为何我等就是遍寻不得”阳炎彬想到此处就叹气,踢打着路边石子发泄烦闷。

“匪首又不见踪迹,若是有一两个领头人在,我等也好拿住其人逼问一二。剩下的这满寨的小匪,真是刀剑加身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二人叹完,对视一眼,都无奈苦笑。

只是忽然有一个青俊急匆匆往院中行去,阳炎彬一把拉住他问道:“这么急匆匆的,可是又有事起?”

这人也不过是个游侠众,但却也是认得阳炎彬盟主之子的身份,因而见到他便恭敬答道:“有一人领着许多少年幼童而来,自言是出身落龙城府境三山十三峰,龙首峰掌门便是”

“彼处拿捏不住,便唤我来禀告盟主定夺!”

二人皆是愣了一下,戴宜年顿时面上浮现笑容,一拍阳炎彬肩膀笑道:“好事到来,我们不用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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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阳杰等人静静坐着,在场都是各门各派的主事者,与行侠仗义想必,他们更看重其实也还是利益。因而众人都因为仗剑杀匪之事而沾沾自喜,他们却都面色平静的等着实质的结果出来。

这是要分赃。

当然,是不能说的这么难听的,正道之事怎能说是分赃呢,便应该说成是缴获。

可满心期待的等着,等到最后,却只是一个结果。

“诺大一个山寨,竟然是连钱粮都不曾有!?”马鼎德面色铁青,隐隐有暴怒之色,不敢置信的望着堂下回禀之人。

那人当真是战战兢兢,但事实如此总不能变出来吧,顶着诸多大佬薄怒的神色,只得是硬着头皮道:“也也还是有的。”

“有粮一百石;钱银二十两。”

“你这厮怕不是起了贼心不成!?”马鼎德一声怒喝,毫不客气的骂道:“这山寨规模之大,可容千人,又被那甘纵经营四五年光景,储粮只有一百石?钱银只有二十两?”

“你出身何门何派!?莫不是以为我等诸位作泥塑菩萨不成?”

“咳咳”广明大和尚面带尴尬的咳了两声,心道我佛门菩萨招你惹你了。

“高僧勿怪”马鼎德回身致了歉,见堂下之人确实是没有撒谎,也登时无话可说,无奈往椅子上一坐,了无生趣般挥手道:“兴师动众,竟然只有这些玩意”

“阳盟主”他话音一转,滴流的眼睛又瞅了过来,阳杰真是怒极,暗道看在浦阳剑派老一代掌门面子上,我已是对你这厮忍了又忍,可次次都驳我脸面又算是什么事?

“匪首无踪、证据无处、缴获亦是全无我等浦阳城府境内诸门诸派幸苦一趟竟是这个结果,不知阳盟主又是如何看的?”

阳杰心中当然是非常不爽,但马鼎德说的却也是事实,他根本反驳不得。一时被马鼎德拿话噎住,阳杰刚要狠下心割肉补偿间,其子却忽然兴冲冲跑了进来,登门便叫道:“父亲,有好事”

“呵毫无家教,不成体统。”马鼎德把袖一甩,直接开口道:“阳盟主,便是如此管教家中子的吗?丝毫江湖规矩都不明白?”

“马掌门!”一掌蓦然拍在桌面上,那梨花木桌子登时被劲气所侵,生生被震作碎屑纷扬,阳杰赫然起身道:“若不是看在贵派上一代掌门面子上,你几次三番挤兑我,我岂会容你!我家中事,你切莫再阴阳怪气开口!”

“呵在我浦阳城府境内,别拿出你盟主的霸气,这里是我浦阳剑派说了算!”

马鼎德也是丝毫不相退让,站起来针锋相对道:“此厢落得个而今结果,让我等都空手而归,你倒是还有脸面拿捏姿态!”

他话音刚落,门口便转来一人,却是肃声道:“空手而归?我等俱是名门正派所出,行侠仗义本来是应有之事,如何便要这般功利?还恬不知耻的付诸于口,借此拿捏话柄,胁迫盟主?”

马鼎德转过身来,目光所向几如剑锋所指,皱眉喝道:“你又是哪个?这里何尝有你说话的份!?还不给我滚出去!”

话音还未落,其人竟是已骤然踏出一步,运劲出掌,朝来人当胸便击了过去。

“小心!”阳杰刚一开口,还未有动作去救,却见得来人面色如常,那步子亦是毫不退让的踏出,浑身气势已然升起,右掌之上也是有得雄浑劲气涌动,朝着那掌迎上。

“嘭”

似有一声闷响传出,气劲相冲,便有掌风往四下排开,两侧之人直感觉好似有疾风拂面而过。又见得来人竟然毫不退让的和马鼎德连连对了几掌,内力丝毫不曾落得下风,而后更是潇洒回身,负手而立。

“在下不才,龙首峰掌门楚升便是。”

目光逡巡一周,最终还是落在了阳杰身上,楚升当下行礼道:“阳盟主,听闻您被此人以三问所难?”

马鼎德面色隐隐不善,目光落在楚升身上多有愤恨之意,但阳杰已然走来,他终究还是收手在袖,语中带刺道:“一者问匪首何处,不得全功;二者问证据何来,不可定罪;三者问钱粮何在,空手而归!”

“如何,你可代阳盟主答我?”

“自然!”楚升面上带笑,却是朝着阳杰道:“在下早几日登山除匪,只是困于孤立无援,一直未曾竟得全功,多亏有阳盟主领人破寨,由是在下有礼献上。”

随即,他扬掌一拍,便有三个少年捧着木匣走来,楚升一一掀开,装着的却是血淋淋的人头。

“甘纵、李应、董平三人首级俱在此处;又有邓明其人,在外被我一剑斩了,有戴宜年戴兄可作见证。”楚升谈笑自若,三言两语间便为阳杰解围道:“另有证据,此处共有少年二十三人,十岁以下幼童十七人,尽皆被在下解救,便在外面相候。”

“如此可作证据?”楚升目带戏谑的看向马鼎德,“马掌门可有话说?”

“钱粮何在?我等幸苦一番便是要空手而归?”

“平日里都自诩名门正派,如何便要事事功利?”楚升当下面色一肃,直接喝道:“敢问诸位,是为替天行道,剿匪而来;还是为得这肆明山钱粮而来?”

这话自然是格外堂皇,堂中众人又如何能答,有些事是做得说不得的。正所谓古来征战,多兴“仁义之师”,所谓仁义之师,也不过只是幌子,实际上还是为了逐利而动刀兵。但有这一个幌子在前,众人便都不会去戳破,于是堂上之人尽皆沉默。

阳杰其人,性子内讷,不好言语,不像楚升这样一张嘴皮子格外利索,简单一问便让众人都无话可说。是以才让马鼎德再三拿话抵住,言语不得。

“这话倒是堂皇”马鼎德听了只是冷笑,其他人碍于脸面不好说,但他是挑事的人,自然是百无禁忌,干脆便直接隐晦道:“你倒是说得轻松,可在座无不是有门派中诸多弟子要培育供养,如何便能弃之不顾?”

“再者,这山上之匪所蓄多是不义之财,我等取之又如何不可?”

第一百四十章:嫁祸栽赃

阳杰顿了顿,张嘴想要反驳,但却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楚升却是又代他道:“自然是可以的,我何时说了不可?”

他之前一番话,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但贵在没有直接说出口,马鼎德虽然气得不行,可抓不到话头也是无法。因此其人索性便直接盯死了一处,只是再三问道:“阳盟主,怎好让我等平白操劳一趟吧?”

“这事也好办”楚升越过阳杰直接回答道:“盟主,这山中钱财到了什么地方,我因为早来几天,倒是知道的极其真切。”

“嗯?”阳杰也是一愣,他其实也没有想到楚升会知道,原本只是以为他要高举道义的大棒堵住在场众人的嘴。只是这手段毕竟有些下作,众人虽然发泄不得,但心中也是会有厌恶。而若是落到实处,那就是另外一番场面了。

“钱粮之物”楚升俨然已经把控了全场的局势,立在堂中泰然自若,便是坦然道:“我已尽取之”

“什么!?”

众人尽皆惊愕不定,马鼎德心中登时便涌出一汪怒火来,直冷声喝道:“如何你便取了去?”

“如何我便不可取?”楚升淡淡扫过他一眼,轻巧道:“马掌门即也有言:此处不义之财,取之如何不可既如此,为何你们取得,我楚升便是不可取了去?”

“你”

“我如何?”楚升顿时扬声喝道:“你有不服?”

他目光扫向一众小门派掌门,铿锵道:“此地匪首死于我剑下,此地所囚困的孩童因我所救如何我便取不得此地不义之财?”

广明突然唱了声佛号,点头道:“楚掌门自也是可取之的”

他只是天台寺偶尔前来浦阳城府境传佛的高僧,就算是此地钱财由众人所取,广明大和尚也不好去拿。因此他在这里并没有利益瓜葛,也是最能秉公执言。

清玄观主则是也表态道:“剿匪之事,楚掌门居功至伟,我清道观自然是无话可说。”

话虽如此说,但他心中始终还是有所不满的,但佛门率先表态,他作为此地道门表率,如何能落那一筹,便是硬撑着也要说出这话。

两方巨擎皆是如此,众掌门心中虽然多有愤愤之意,却都不敢言,只是大都埋怨此人做事太过霸道,便是如此慎独。诺大个肆明山寨,财物居然全被此人所取,连些汤水都不给自家留,是以望向楚升的目光,或多或少却都是带着几分不平。

楚升将众人视线收在眼底,当然是心知肚明,却话语一转道:“此地财物虽由我收了,但却也不是众匪全部”

“另有三处财物,各位可自去取”

众掌门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便有几人迫不及待问道:“还有何处财物可取?”

“所谓狡兔三窟,这肆明山却又有两处分寨,个中想必也藏有不少财物,可供诸位夺取。”

言罢,楚升便将另外两处分寨的情况一一说出。

他一言便又让场上众人心思转圜,马鼎德看的心中不喜,阴阳怪气道:“不是三处吗?那最后一处又是在何处?”

“最后一处,便是所积甚厚,远超两处分寨及此地本寨”

“楚掌门,那是在何处,请快快说来!”

“还请说来”

楚升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一言不发的广明与清玄,忽而道;“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这又如何说不得?”

“只是怕贼人势大”

阳杰便是慨然道:“那也有我庇佑,楚掌门且放心!”

楚升笑着点头,却依旧不发一言,只是目光还落在清玄与广明身上。

“阿弥陀佛”广明大和尚颂得佛号,面带慈祥,只是道:“楚掌门且说来吧,不必瞻前顾后,这肆明山都已破,还有什么好惧?就算是其背后站着些邪魔外道,我天台寺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贼人行事狠辣,有违天良,我清道观亦是这番态度。”清玄观主其人倒是仙风道骨,也是继而开口表态。

“肆明山背后势力,我也是不知”楚升先阐明这一事,而后道:“但最后一处钱粮所在,我确是是知道。”

说着,他把目光望向了马鼎德。

楚升目光煌煌,马鼎德最开始一愣,还有些未曾反应过来,待等到所有人都望来,他登时心头火气,赫然抽剑在手,沉色肃声喝道:“你这厮是什么意思!?却是要栽赃嫁祸给我?”

“你肆明山往日便与匪想通,门下弟子更多有习练邪功,这皆是事实”楚升面上如常,语气却是掷地有声。

“这当真?”阳杰也是面色骇然,虽然马鼎德处处驳他脸面,但其人性子倒是有些迂腐,倒是也打心底里认为马鼎德不会行这番事。

纵是广明和尚与清玄观主都有些吃惊,难以置信的看向楚升,异口同声道:“楚掌门,此话可做不得假。你可有证据在手?”

楚升刚要说话,却只感觉背后一寒,他立时来不及多想便往一侧避去,赫然便有一道剑光从他方才站立之处斩下,落在青石之上,顿时剑痕深及数寸。却是马鼎德忍不得心中怒火,已然是要动起手来。

“马掌门!快些住手!”堂中顿时混乱了起来,阳杰当下下场要拦,但楚升却瞅准了机会,眼见其人又是一掌击来,他以混元劲护住心神,却是装作身形一滞,被马鼎德一掌便拍在背上,登时喷出一口鲜血来,抬头之时已然是口齿鲜红,血迹斑斑。

由是一场,众人登时以为是马鼎德要提前杀人灭口,这就在心中先信了七八分,纷纷起身拦住了其人,将楚升保护在其中。

“哆!”

手中金刚降魔杵顿地,赫然青石崩裂,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的裂缝往外延展开来,广明大和尚当先走到门前站定,以佛门雷音喝道:“马掌门!事情如何,还尤为得知,你若当真未做此事,那便是听楚掌门将事情一二说来又有何妨?”

阳杰与马鼎德矛盾尖锐,因而也并未出声相劝,只是度过真气为楚升疗伤。

清玄观主却是挡在楚升前方,只听得一声清脆剑吟,便有青锋在手,其人仙风道骨,须发飘飘肃立在前。

“好!”心中暗恨一声,马鼎德愤愤收剑,望向楚升的目光满是杀意,生生压抑住心头愤怒,一字一顿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厮倒是要如何泼我剑派脏水”

“呵呵”楚升睁开了眼,沉默着擦去唇角鲜血,见到众人目光都望来,他更是拿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气势,字句铿锵道:“我所言,句句属实,亦是不怕你诘问。”

“你所领浦阳剑派,虽是浦阳城府境第一正派,但你却暗地里和那甘纵多有瓜葛,你二人之间常有书信往来,可是不假!?”

这自然是有的,事实上因为肆明山往日里伪装的极佳,与在场诸多小门小派掌门之间都多有书信往来。

马鼎德张口本想承认,但转念一想,肆明山众匪已经被打入了邪魔外道一流,若是认下不免便是落了人口舌把柄,这种事端如何能认。

有此念想,他心中转圜一圈,便直接扬首道:“如此俱是污蔑之言!”

“呵”楚升暗自好笑,心道当先第一个坑你便不管不顾踩了进来,那日后可就真是百口莫辩了。

“其二,你浦阳剑派与肆明山之间,常有利益输送!多年之间,肆明山打着各种名义献上的钱银怕是有近万计吧”

“你一派胡言!”

“其三,门外众多少年孩童,便有三五人是被你浦阳剑派弟子骗了去,送到山上供此地之匪炼丹!”

“污蔑!”马鼎德须发皆张,禁不住又要拔剑,可清玄观主便就在前方,目光落在他手中沉默不语。

滞了滞,他终究是收住手,只是却又听楚升道:“其四,此地之匪炼丹所得,有得还血丹一项,俱是送予你家剑派供你使用!其五,你那得意弟子,李家子李从应其人,便是暗自修炼邪功!”

“这”马鼎德听到这里也是愣了一下,心头不禁也是升起疑惑,阳杰便暗自吩咐一人道:“且将这李从应其人寻来此处。”

那人匆忙出门而去,马鼎德一颗心登时悬在了半空,半晌才干巴巴反驳道:“你说得这些,皆是虚妄之言!毫无证据,切是血口喷人”

“我说了,一切皆是句句属实”楚升暗笑着掏出胸口一沓纸册,便是拍在了桌面上。

“你所回此处之贼的信件、记载输送钱粮的凭证、乃至于是还血丹运送的时间地点接手人物,都是一应俱全。再者你门下弟子助贼肆虐,掳掠孩童,也有人证在外!更甚是李从应其人是否修炼邪功,让他进来一探便知!”

“这”马鼎德面如土色,不曾想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一切就跟坐着过山车一般,转瞬间自己便落得个千夫所指的局面。

广明大和尚慈悲面貌也是一肃,佛音顿喝道:“马掌门,你还有何言语!?”

“非是如此!非是如此!”马鼎德仓皇大叫,目光投向一众小门小派的掌门,继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叫道:“你们也与那甘纵有书信往来对吧?你们也曾收他钱银,得他丹药对吧!?”

这自然是有的。

只是这番场面,众人见楚升没有将他们自己那份拿出来,便知道这位楚掌门是放了他们一马。而且楚升有言,这最后一处,财物颇厚,现在看来俨然便是有了要动浦阳剑派的心思了。浦阳剑派何其家大业大,浦阳城府境内第一门派,压迫得他们这些周遭小门派几乎没有立锥之地,更何况马鼎德其人平日里都多有些狗眼看人低的意思,往日便多有折辱他们,惹得众人敢怒不敢言。

而若是浦阳剑派一倒

彼时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别说是喝汤,就是肉也可以吃饱!而且府境内没了这般庞然大物,他们门派日后发展的空间也是被大大拓展可以说,这对于在场众人来说,都是一件极美的事情。

既然如此,谁还敢当那出头锥,且把一切事情都让家大业大的浦阳剑派担了不成。

是以,在场虽然有近十位小门派的掌舵者,却都十分默契的一言不发,只是看现场局势如何变幻。任是谁都不曾仗义执言,此刻若是有一人下水,将众人也都拖下水,此事可能就会因为法不责众而不了了之。但这会儿他们都在岸上,浦阳剑派在水中,众人还都眼馋的巴不得水中的淹死好吃肉这种情况下,谁昏了头了才下水去捞。

是故,众掌门要么是低头看着脚尖,要么是抬头望着屋梁,对马鼎德的质问也是充耳不闻。

“你们你们如何不敢承认!?”马鼎德怒声喝问,“彼时收的不都是收的格外顺手吗?”

沉默而沉默了片刻,便有一人带了那李从应走来。

其人方一走进,便直感觉事情不对,堂中气氛如此尖锐,众人似乎都在隐隐戒备着自家掌门。再看马鼎德,更是隐隐有些状若癫狂,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马鼎德的目光便投了进来,当先一句便是匆急问道:“你未曾修炼邪功吧?”

“这掌门玩笑了,弟子怎会去行那番”

他话未说完,立在门口处的广明大和尚已然是一手探出,他本能的想要闪身避开,但那一手如游龙出海,却正是佛门的擒拿手。其术乍一施展开来,便已然顺势拿捏住李从应的右手脉门,内力略一试探之间,广明便赫然抬头,佛音怒喝道:“你果然习有邪功在身!”

李从应面色骇然,他本来就一直隐隐担心这事,却是其人本就与肆明山众匪相交甚欢,而后者又早有意图往浦阳城府境内各个势力中埋钉子,便正是略施小计,其人便陷了进来。事实上非但是他一人,便是在座十个门派中,有八个都被肆明山埋下了暗桩。

只是本欲留待备用,却一切被楚升巧取豪夺而得,暗桩便被他在此厢发挥作用,陷浦阳剑派于万劫不复之地。

李从应也是未曾想便是被当场揭穿,他刚要卖苦解释,却有马鼎德已然是眼睛发红的持剑而至,口中疯狂道:“我何等信任你,未曾想便要因你这厮害我浦阳剑派陪葬!”

第一百四十一章:排队分果

他剑芒刚至,却见得广明大和尚浅浅食指伸出,正点在那剑芒之上,只听得“铛”的一声金铁交击声响传来,便见得那长剑震颤嗡鸣不已,其剑势已然被破了去。

“果然不愧是广明高僧么”马鼎德面色惨然,只觉得连同手臂都震颤起来,“高僧真不愧是我宁州青俊佼佼者,外景之下第一人。”

“阿弥陀佛”广明面色平淡,合掌颂得佛号。

“这是佛门七十二技的一指金刚法吧一指到处,能洞胸撤腑。”

所谓一指金刚法,却是为硬功外壮,属阳刚之劲。也是一门需要水磨工夫来习练的功法,每日于往来经过之墙壁及树木,或其他物体,以手之食指,向墙壁及物体,轻轻点之,渐渐增力,三年后方可则技成。以一指触任何物体,必有显然之痕迹。触木木可洞,触石可碎,触人身则立见伤亡。

马鼎德看上去像是一下苍老了许多岁般,摇头惨笑道:“我本想着日后门派壮大,便要求贵寺,求得一门七十二技在手,平日也定然引以为傲。”

“不敢”广明大和尚面色不悲不喜,只是平淡依旧,语气也是平静道:“马掌门曾也是宁州俊杰,正是剑路青俊标杆人物,如何却是行差踏错,及至而今。”

“行差踏错?”马鼎德无奈苦笑,低头看了看手中长剑,又望向楚升,目光里满是杀意,其人却是沙声道:“非是我行差踏错,是此贼欲置我浦阳剑派于万劫不复之地!”

“人证物证俱在!如何还要狡辩不成!?”阳杰当下一声怒喝,手已隐隐按在剑柄处。

“若是与甘纵相交,得其钱银、获其丹药便是从贼的话那在座又有几人是底盘干净的呢?”他目光转向众人,诸多门派掌门都隐隐有坐立不安之意,便是纷纷叫嚣起来。

然而纷杂言语,听在马鼎德耳中,其中意思左右不过是:“你浦阳剑派即已在水中,无法翻身,那便快些去死”

马鼎德嘴中苦涩,这会儿竟是想起往昔,他浦阳剑派强盛势大,门下弟子行事也多有嚣张,平日里不免肆意了些,对众多小门小派也是丝毫不曾正眼相看,多有欺辱之意。

若是若是以往对这些小人物多有礼遇,不曾肆意打骂折辱,此时又何至于被人所污,竟毫无一人出言相救!?

楚升看在眼中,心道这便是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自己理应铭记于心,日后纵然门派壮大,也不可任由门下弟子肆意行事,将周遭小门派尽皆得罪,不然若有一日如马鼎德这般,也无一人仗义执言。

而这,也是他素来行事必重礼仪,披上君子剑外衣在前的缘故。

“阳杰啊阳杰”马鼎德运劲举剑,惨笑道:“自我等四人虽被你树立为青俊标杆,因而成名,但你却多有管束,我等四人尽皆与你翻脸,相斗了近十年,不曾想我却被一小人陷害。”

“是我过多管束”阳杰沉默了片刻,这才摇头道:“还是你们四人乍一得名,便有些难以自持,不禁嚣张跋扈起来?”

“或许吧”马鼎德想了想,终究还是摇头道:“彼时乃有八十一处恶匪各据宁州四处,你阳杰寻我等四人一同而行。”

“当时是你说,此行辗转宁州各处,须闯有八十一难,还问我等有无必死的决心。我等四人亦是不曾有惧,直随你平得匪寨八十一处,这才得以名声极盛,你也被推举为宁州盟主。你倒是不弃我等四人,立我四人为拳、掌、刀、剑四路标杆。”

“吴谨言当不得拳术标杆”阳杰一直沉默听着,忽而插嘴道。

“一说是你驳不得其长辈面子还是你本就有这份心思,抹不过那份情义,谁又能说得清呢?”

“是啊说不清。”阳杰叹了一句,摇头道:“我等五人本是生死之交,我待你四人也是不薄,任是你四人平日里阳奉阴违,直让我盟主之名在四境中几若无物,我也未曾愿动你四人,如此还不够吗?何以闹到这番程度?”

“为何因不满!”马鼎德放声大笑,持剑喝问道:“不满为何便是你为盟主,不满为何我等四人当不得与你平起平坐!?彼时你不通刀法比不得闫裕、剑法不精比不得我马鼎德、掌法不精比不得迟钧、拳法不精比不得吴谨言”

“只是凭什么凭什么你得了盟主之位?”

阳杰不善言辞,只得沉默以对。

“我倒也很想领教领教”马鼎德捏了个剑诀,摇头道:“且看看吧,距当日已过十年,十年后的今日,你的剑法比之我又如何。”

阳杰只是摇头,有些不忍的撇过脸,无奈道:“我已入外景”

这话说的楚升在一旁无奈的抽了抽嘴角,虽然知道他是不愿和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举剑相向,可这话却怎么听来都是挑衅鄙视啊。

恐怕当时四人叛他未必没有这阳杰太不会说话,不懂为人世故的缘故啊。

只是看他这模样,显然还丝毫未曾有所察觉情商低么。

楚升摇头不已,而这话显而易见的是激怒了马鼎德,对他而言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嘲讽。当下其人已是心中怒极,手中长剑一抖,却已然是如同电光般疾射而来。

阳杰无奈,当下脚尖一点,身形便如同雀鸟跃起,身形一侧避开了长剑,自往院中而去。

马鼎德却也是将手中长剑一震,纵身往院中而去,霎时间院中便登时响起了一连串的金铁交击声。其二人身形极快,剑芒闪烁纵横,瞬间便是交上了手。

那李从应竟也是想浑水摸鱼,乘着众人纷纷出门观剑斗之时溜走,可刚一移步,那广明大和尚已然是口诵佛号,一指凌空点出,直有一道气劲自指端飞出,隔空击中其人肺腑,当下此人禁不住涌出一口鲜血,彻底是昏死了过去。

楚升上前行礼,温声问道:“这隔空击人的功夫,却不是外景境方可达?”

广明大和尚面有慈悲像,摇头道:“这是我佛门阴手一指禅功,可劲发指端,隔空击人。”

楚升点头称赞,又问:“高僧是为宁州外景之下第一人?”

“谣传而已”说着,广明见到楚升捻指的动作,却是忽而一顿,温声道:“楚掌门这捻花功不知是何处得来?”

“明珠山定珠师太赠我”楚升笑了笑,说着便是三指捻出,却被广明一指破去,大和尚便笑着摇头道:“施主习练的还未到火候啊”

“是矣”楚升坦然笑道:“拈至无论如何坚实之石,便能应指而碎,则其功大成矣。只是五年时光,方可练成,这般水磨功夫又谈何容易。”

“施主孤身进山,解救众多孩童,又戳破此人虚假面孔,免让我等受其诓骗。却也当真是侠肝义胆,是故我也有一技相赠。”

“七十二技名满江湖,便是你们这群大和尚四处相赠得来的美名吗?”楚升心间醒悟,有些好笑道。

“倒也有几分道理。”

楚升知道,这是佛门的资本。

通过这种方法结交天下江湖英杰,虽然看似愚笨,但却结下了极密的关系网,与各处英杰都有得一番好关系。而佛门屹立江湖数百年,谁也不能说这赠出满江湖的七十二技寻常。

只是一般门派没这个资本,也没有这番决断,毕竟有如此绝技,大都私藏己身,有时连自家徒弟都不愿传,如何会这般心大以绝技结缘。

“听说江湖人也多有习得其中一技,但始终不曾有佛门中人来的精通,这是为何?”

“七十二技,多是愚笨水磨功夫”广明知楚升与佛门天台寺有缘,便慈眉善目道:“静不下心来,沉不住气去,又要如何得以精通呢?”

楚升点头,他也是明了了,和尚整日敲钟念佛,枯燥乏味之极,那性子都是磨出来了的。而得了七十二技的江湖中人,却大多是四处闯荡、行侠仗义之人,又要如何能静下心来用数年功夫习练?

“此事先按下”和这大和尚相谈甚欢,楚升摇头道:“此间事了我便也有事相告,或许你听了之后,恐怕要将一指禅功夫传给我也说不定。”

“这般重要?”

“便正是这般重要。”

他二人言语之间,院中却已分得胜负。

马鼎德其人剑法当真不错,去若惊鸿,折若流光,疾似骤雨,缓如水磨,处处皆是极佳。

与之相比,阳杰手中长剑虽也是精彩,但却总归是落得一筹,每每遇到那如同骤雨般的剑法,还隐隐有滞意。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其人未至外景,不比那剑芒外放,己身内力也终有完时,便终归是个必定的败局罢了。

阳杰面上有难掩的悲痛之意,眼中竟也隐隐泛着泪光,一言不发的望着剑上斑斑血迹,俄尔才长叹一声,收剑归鞘,举步往外走去。

他竟是连其他半点事宜都不愿去理会了,就这般要轻身离去了。

楚升看的无奈,不得不出声相阻道:“阳盟主这便是要离去?”

阳杰回头看了一眼马鼎德的尸首,沉默许久才道:“我当为其人寻一棺椁以葬,十年前,其人随我踏灭八十一匪寨,以往亦是豪杰,不应当曝尸于野。”

“还望阳盟主切勿不告而别,此处还有重要之事相告。”

“何事?”

楚升闭口不言,片刻后阳杰才醒悟,由是道;“我明白,此厢事端处理后,我会在浦阳城停留几日。”

说罢,这人便自是要扶剑而去,楚升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评定此人。

阳杰其人,优柔寡断,但却重情重义。后一处特点本是好的,但结合前者,却让他当不好这个宁州武林盟主。面对马鼎德等四人,他依旧牵挂着往日情谊,总是下不得手,四人已叛,还每每恶言相向,但此人却依旧如故,还会因其人殒命而伤心。

这个盟主,想必他当得也是极为难受。

或者说,这类人本就当不好一个领导者,优柔寡断则做不出决断;重情重义虽好,却总会被束缚住手脚。

又有人高声问道:“阳盟主,浦阳剑派却是要如何处置?”

声音悠悠传去,阳杰应当是听到了,但他却没有回答。

想来是此人做不出决断,真要是说你们便自去分了,那他自感对不住马鼎德;但真要是说都不许动,直保留如常,他又怕众人不满。索性便轻身而去,将这排排坐分果果的事情丢给众人自己去处理,他也落得个轻松。

遇到这种甩手老大,谁还能说些什么呢。

肆明山的果实是早已被楚升窃取了,自也是没有得,那众人眼中巴巴瞅着的便是这浦阳剑派的资源。谁都想从这盛宴中分到大的哪头,恐怕接下来倒是有得吵闹了。

不过最先的,却也还是定性,为浦阳剑派定性。

根本无需太多商量,众人便齐声将浦阳剑派给打进了附随魔教邪道的门派。因为只有这样做,他们才能更加肆无忌惮,分得更多果实。而浦阳剑派的普通弟子,则都被定性为不明个中曲直的弟子,众弟子尽皆无辜。为何,因为弟子也是资源,而精通习武的人力资源更是重要,也免得他们辛苦培育了。

随后,众人便将此事告知此处的浦阳剑派众多弟子,且不提他们如何惊愕,众人便又纷纷去请埋葬了马鼎德的阳杰一同下山。到了这个时候,众人也才想起有这么一位阳盟主在,而有盟主那也自然是有规矩的。

这样一个往日的名门正派被打为邪道,可不是一件小事,这不同于普通门派兼并之事,须得以一州盟主出盟主印盖棺定论,传及整州。

阳杰想要避开,但他职责在身,避却是避不得的。

刚下得肆明山,众人便着急忙慌的往浦阳剑派的山门赶,却是都想着要先将此事定下。

楚升也跟在其中,说来整件事还是以他为主导,直接把一盆狗血泼在浦阳剑派面门上,真真是擦不去抹不掉,生生便要被众人肢解。

一路上,楚升却不去和那众多门派掌门打交道,他手中藏有众人把柄,丝毫不怕这群人乱跳。

“戴兄,此间事了,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回庄去”

归途之间,楚升倒是来寻戴宜年,听他这回答顿时笑着道:“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一百四十二章:三基神教

门派解构,各方夺食,这其中便有众门派之间种种的角力妥协,这番诸事皆是复杂非常,倒是有某种政治智慧在其中。彼此协商洽谈,并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够计较得清楚的。

楚升并没有在此处过多停留的意思,索性及至第二日便邀来宁州盟主阳杰、清道观清玄观主、天台寺广明和尚三人共聚一处,将他所了解到的肆明山寨内里信息皆一一告知。这些事他一人知道也无作用,且自己目前还不算是一州翘楚人物,这等事宜当真是难以决断处置。

“如此三册武学,确是我佛门绝学”广明和尚面色有些凝重,目光终了又落在最后那册《血手度厄刀》典籍之上,拾起翻阅细细揣度了一番,这才思索道:“这一册刀法,似乎是有我佛门《立地佛刀》的影子在,只是后者讲究不杀生,乃是为慈悲刀法,万不可开杀戒,一开杀戒则其心自乱,一身刀法皆毁于一旦。但这一册却偏偏逆向而行,竟是要以杀人炼刀。”

那眉头拧成一团,广明和尚终究也还是不遮掩的道:“著有此册刀法的人,想来与我佛门确有关联,最起码说来,便有参照《立地佛刀》”

“此事我难决断,还需回禀寺中查清此事。”

清玄观主则是长叹出声,抿了口茶看向楚升道:“你所见之炼丹之人,若当真是自称范老狗那应是我师弟范明清,其人为清道观一叛门之徒。”

“我清道观隶属道门丹鼎全真道,求外丹以往长生却是说我这个师弟,本于炼丹一术中有艳艳天资,便是在我丹鼎全真道上一轮五载一次的丹鼎大会之中,他正是代我清道观与会之人,且炼丹之术连掌道都有称赞。”

“但其人行事素来无度,不顾礼法”

楚升面色不动,只是问道:“如何个不顾礼法?还请详说”

“我金丹道教虽为炼得金丹以求得道成仙,但炼丹之材料皆是天材地宝。但其人却另有想法,根据那海外三仙山之上人所言,寰宇世界的真气越发稀薄,天材地宝也非如百年之前如此种种,我等皆以为是。往日之金丹丹方所需材料皆不可寻,我等则一直尝试在以其他材料替换。”

“但不曾想,范明清此人却不禁动了其他的念头”

“其他念头?”阳杰也是听得出奇,方方问得一句,却是门被推开,便是自家儿郎阳炎彬端着茶盏走入,为众人填些茶水。这少年也的确是承得其父姿容,亦是个翩翩公子,让人一眼得见便心中不禁赞一句好一位浊世公子。

阳炎彬一一为众人添茶,待到楚升之时,两人视线相对,后者挤了挤眉,一声不吭的添完茶水,安安静静的退了去。

楚升与这阳炎彬之间,倒也没有其他不可言的,说来只是暗地里有些合作在的缘故。

阳杰其人为一州盟主,自是有资格立府的,由是这支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其人又性情如此,不善于得财,也无心于此,由是阳府一直都是入不敷出。这有句话说的是老子不急儿子急,便也正是如此。阳杰倒是安之若素,大不了到时候拆撤人手便是,可阳炎彬却以为盟主当有气度,盟主府邸也当有气势所在,因此一直在想如何平衡开支。

这浦阳剑派一倒,那自然有大把资源,可阳杰偏偏因为曾和马鼎德其人往日情谊而不愿取。这就着实让人尴尬了,他不取自有他人取,阳炎彬年龄虽小,但如何能接受。因而楚升只是稍一试探,二人便结成了同盟,楚升自然会为阳府争夺浦阳剑派的资源钱财,而后洗白经过一番手段流入阳府。

如此,阳府的情谊便被楚升结交在手中。

却把话头说来,只见那清玄观主啜了口茶水,拨动着茶盖平静道:“这倒也没甚不可说的”

“范明清以为,人乃万物之灵长,那山野之间的奇花异草、各处灵果有些可入得药;那山林间奔走的奇珍异兽可入得药既然如此,本为万物灵长的人,如何不是一味药材?难不成人没有那花果野兽聪慧?”

“这当真是”

阳杰听得一惊,心中只觉得骇然,但竟然是一时想不出应当如何说法以相驳斥,而广明大和尚也是不禁皱了皱眉。

以人入药,这何其丧心病狂

“这当真是与邪魔外道并无半点区别,试问我道门如何能容他?”清玄观主怅然得叹了口气,道:“由是我师尊便亲自逐其出观,其人流落江湖之后,常以‘范老狗’之称呼行走。”

楚升只是问道:“这有何说法?”

“本也并无甚说法”

清玄观主眼眸轻闭,似是在回忆,过了片刻才道:“但我料想来,我这位师弟改头换面的名号,想必是取自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范老狗。

楚升在侧,默默听完,也并未如何插嘴,只是暗暗的啜着手中茶盏,眼中精光闪烁不定。

“想来这也只是他的一种思路想法吧”

“但也有实践过”清玄观主摇头道:“只是他一直还未曾摸清楚规律,退一万步纵然是说人体各处可以作炼丹,但何处有何效用,肝当如何、肺又如何、心又如何,可炼得何丹?都并不清楚”

“想来,他也是在寻觅自己的炼丹之路,寻觅自己的以人炼丹的丹方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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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静静听完,这等于是道门丹鼎派的黑历史了,于是尽皆无言。

而沉默片刻后,忽而又听到阳杰道:“如此不知楚掌门寻我又有何事?”

楚升顿了顿,心知这事情颇大,于是也不曾隐瞒,便都和盘托出,最后总结道:“那甘纵明面上虽是肆明山寨主,但实则是一处分坛坛主。而同样分坛,共计有一十七处,且为行大事而预备!”

“我套得话来,便是说:只待并州教主举旗而起,一十七处便各自攻陷各处府县,以成燎原之势共取中原!”

“谋逆!?”阳杰脸色大变,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直道:“楚掌门,可有辅证?”

“甘纵其人所居二层木楼,并无只言片语关于此厢事的记载,丝毫不曾宣于纸上。”

三人便都感觉后背有些发凉,广明大和尚唱了声佛号,这才面向阳杰肃声道:“阳盟主,此事还是须立即上报朝堂之上。”

阳杰此人为宁州盟主,于官方层面上当然也有几分渠道的。

事实上,十九州各州武林盟主职位,也是属于官方提倡的民间身份。

这看似荒谬,实则是因为这世界武道昌盛,既然不可抑止那便只能够顺势而为,做出引导。

由是,大夏朝上一任首辅赵相便提出了十九州武林盟主制度,以此规范十九州武林,而后果然武林未曾发生太大事端,官府也与武林之间关系融洽了许多。至于江湖六扇门,甚至都是在这制度下的衍生之物。

“这是自然”阳杰重重的点头,面色渐渐的缓过来,也是一脸严肃道:“此事非是我等江湖事了”

“并州”清玄观主则是喃喃自语,见众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他便道:“我一老友近日便是方从并州返还因此彼处的事情,我倒是也多有听他言语。”

“并州天灾肆虐,但各处官府却依旧强征暴敛,丝毫不曾体训灾情,彼处已然是民意沸腾。”

“奸人当朝啊”阳杰面色有几分无奈,恨恨的一拍手掌,痛声道:“我大夏近二十年来,便是天灾几未曾停过!又有北狄屡次探边,幸而十年前乃是外有杨元帅率军、内有赵相理国,有他们二位一内一外相辅,这才得以击退北狄来犯,杀敌二十万众,彻底将北狄众打得痛了!换来这十载承平”

“可及至而今,赵相早已落狱身死,纵是家中妻女尽皆身死而杨元帅也因君疑归田。这才有得那朝堂之上任由九千岁作乱,其人势大,五虎乱朝政、六彪掌暗探、八狼控深宫、九子随身侧、十狗御监场、十三孙肆意江湖,惹得而今官场败坏,天下人怒气深矣!”

清玄观主与那广明大和尚皆是出世之人,便都齐齐不言,唯有楚升笑着道:“阳盟主这话说的倒也不假,坏天下者或许尽皆彼辈所为”

“什么或许,便正是他们所为!如此其人,必被天下之人唾骂之!”

阳杰分外激动,手掌将桌面拍的咚咚作响。

楚升未曾想到,此人平时木讷少语,不曾想谈论到家国大事,反倒是高谈阔论起来,比谁都看的紧,动辄便要争执起来。楚升心中倒也还真是有别样的观点,他从后世而来,这目光眼界便要比这世间人辽阔得许多。诸多事端,他往往能一眼看清真意,一言而中地。

九千岁虽坏,但真要说他能乱天下,也还真是高看其人了。

但眼下又何必执意争辩不休呢,楚升胸中自有法度,因此就收敛了想法,只是附和起来。

阳杰直把茶当作酒来喝,长叹道:“这内里天灾不断,外有北狄窥伺,朝堂之上又无名臣良将应对若非是一来北狄兀自舔舐伤口、二来杨无敌老元帅仍在,虎威仍存。恐怕我大夏的日后承平就难言了”

清玄与广明二人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楚升则是低头品茶,也一声不吭。

俄尔,阳杰兀自叹息了一阵子,才想起他们原本说谈及的内容,于是便看向清玄观主道:“倒是我又妄言了,还请观主说来。”

于是清玄观主便道:“我那老友有言,虽并州民意如沸水,但表面上,却出奇的平静”

“如何个平静法?”

“路边有横尸,乃至于有以人食人之举,但并州民众,却少有为匪作乱,四处杀官者。一切种种民意就如同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压抑着般,让并州民众尽皆引而不发。”

“可有所谓教派的传闻?”

清玄观主点了点头,一手捋着他那长须说道:“正是如楚掌门所推测一般,彼处并州有一教横行,其名为‘三基’,百姓称其为:三基神教。”

“三基?”广明大和尚插嘴道:“这名字亦是古怪,可有说法?”

“我那老友也有去了解”清玄面色也严肃了几分,仔细道:“这所谓三基神教,便是以为人世纷扰,究其一切,不过是因明暗相斗之局面,明为真理、暗为罪恶。”

广明大和尚突然出声道:“倒是有几分你们道教意思,似如阴阳”

清玄观主苦笑,伸手点向广明大和尚道:“你且别笑,你佛门可也脱不了干系,我道门顶多是于阴阳二论被这所谓三基教窃了去,你佛门与其关系可就海了深了。”

“如何说法?”

“且听我说来,这三基教教义以为:善恶争斗,实质其为人之淫念、嗔念、痴念,天生三毒。而三毒为恶、抑三毒为善,由是善恶之争。此争又自开天延续,过去、现在、将来都将斗争不断。此强则彼弱,此弱则彼强,是故天地人间有淫劫、嗔劫、痴劫,‘三劫’。而三劫应于世间,则是那天灾、人祸、刀兵三劫。”

“此教教徒则侍奉“无极圣祖”,以为圣祖有言,度得三劫,可得法、报、化三基。如此,可入得新千年福的境界,则有安居乐业之日,人人皆登极乐,有无极圣祖庇护。”

“你说说这所谓三劫三基,可不正是你那佛门之‘念佛三昧’?而度三劫、斩三毒,可不正是你佛门那‘三聚净戒’?这般说来你佛门可是逃得了干系?”

清玄观主只是调侃似的一言,但不曾想广明大和尚那不喜不悲的面上却骤然大变,脸上的肌肉都难以自抑的颤抖起来,声音急切道:“这教义当真是如此!?”

他这般震惊,众人都看在眼里,阳杰便问道:“这其中,可是有甚隐秘?”

广明默然不语,脸上的震惊之色也是渐渐隐下来,由是开口道:“此为我天台寺内事,不宜外扬,也还望阳盟主见谅”

阳杰在心中揣度了一阵子,倒也没有说些什么,佛门平白不是好招惹的,他干脆直接道;“此事我会往朝堂禀告,此事须有朝堂处置。这所谓三基神教的确古怪,大有可能只是个招揽人心的幌子。”

“由是,我等还需好生注意才对。”

第一百四十三章:何处截杀

两日之后,楚升已然将此地之事首尾都大致清扫了一遍,由是也准备动身离去往宁州城一行。

众多少年孩童,去了便有十之五六,剩余之人楚升倒也不曾食言,只是则尽数交由施家回返的掌柜领队,并戴宜年一路相护,一同带着范老狗等九人及众少年往落龙城府境而去。话说这戴宜年,自然是楚升威逼利诱硬生生拐带回峰的,而一同归峰的则还有戴家庄一位老拳师,便更是精通硬猴拳术。

这两人被楚升拐回山峰,却是他打着日后也要开得猴拳一路的心思,正和尺木山的吴谨言吴掌门打对台。

而戴宜年手中则还持有楚升一封手写书信,信中则要求褚之鸿收信后快马加鞭赶来浦阳城。

浦阳剑派毕竟是个庞然大物,楚升借着阳杰威势将其搬倒,自家当然也是要取上那么一份的,谁也说不得什么。而这其中的资源,当然更是不少,若是不取,岂非是暴遣天物。

至于楚升自己,则是一人单骑,出了浦阳城,直往宁州州城而去。

宁州多山,又多林,楚升出发前本也请教过些许镖师,问清了路线才准备妥当出发。然而等他真正踏马而去,自正午直至夕阳方落时,他方才悲催的发现,自己似乎可能大概是迷了路。路痴真是一种很可怕的属性,楚升这会儿完全便是不知应当往何处而去,这一刻还真是无比怀念现世的便利。

“我居然是个路痴怎么就成了一个路痴了呢。”所乘马儿在四处悠闲的寻着嫩草,楚升也是百无聊赖,眼看日头渐渐要落,心中更加是焦急烦闷了起来。虽然自己现世确实是个路痴,但这个属性为甚还绑定了的啊。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楚升随手拔起一根狗尾草衔在口中,一边无奈的揉了揉额头,从怀中取出简陋的地图,横看倒看看了半晌,却是更加懵逼了起来,也不禁喃喃道:“宁州城沿海,自浦阳城东门出发,需乘快马往东北向而走,乃有两日光景”

“所以何处是东北?”沉吟间,楚升眼睛突然一亮,“太阳落于西便是往这条路走吗?”

选定了方向,或者说是蒙了一个方向,楚升由是翻身上马,转眼便沿着林中小道直行而去。

方方行不过十里,楚升却是忽而一顿,勒马而定。那目光也是渐带着疑惑望向密林当中,却隐隐似有砍杀之声传出。他由是小心的先将马儿赶到一旁,自己则取出人皮面具覆在面上,不一会儿却已然变化了一般模样。却是个背上斜插得一柄古朴剑鞘,腰间悬有一华丽剑鞘,后身着白袍金丝衣,正是个翩翩俊俏郎君。

一切妥当后,他方才飞身则上前,运起风转流云,轻松的搭在那枝杈之上,却是循声而去。

“砰!”

一片密林当中,正是有十数人紧紧的相靠着,正死命守着一处马车。周遭已有数具伏尸,鲜血渗在泥土中显得黑红一片,血腥味四处散溢开来,已死了有不少人。而在他们周围,却又是有数十黑衣人携刀共围,杀气便是掩也掩不住,为首之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面色隐隐狰狞,举刀横指道:

“此厢人等,便是一人都不可留!此女则同我掳了去,不可伤及分毫,日后还有大用”

“妄想!”众护卫当中,一名中年男子显然便是为首之人,他蓦然一声怒吼呵斥。

但面对彼处明晃晃尖刀,口中虽然是声色俱厉,但心中却也知晓不可硬敌,彼方匪首还未出手,他们己方却已经死伤过半,正是难以相抗。心有此念,他面上也俨然满是凝重神色,兀自微微侧身同身侧一人道:“只等我领众人突围冲阵挡住这番人等,你便驾上马车,速速离去!”

“我怎可”

那人也是个义气汉子,当下便要拒绝,但后者却蓦然把面色一肃,道:“我等死在此处自无不可,但小姐且不可落于贼手!你可知这番事大,岂容推脱!?”

双方人马已是隐隐气势绷紧,却只听得那骑在马上的黑衣人挥刀喝道:“杀!”

其人部下,便有数十众,皆是一身劲衣黑装,训练有素,均是默然不语的冲杀上前。彼处那中年男子也是红着眼抽出一柄长刀在手,怒喝着同众人成锥形阵往外突围。刹那间两方便是冲撞在一起,手中刀剑纷纷加身,鲜血登时迸溅,不时便有人倒地不起。

楚升沉默的看着,黑衣人一方却是纪律肃然,不曾有丝毫言语,想必是组织严密,恐怕出处不凡。而众护卫一方,多靠的是己身气血勇武,手中使得皆是军中制式长刀,那刀法也均是大开大合,皆是军中刀术,显然曾常在行伍之间。

那为首的护卫男子自是虎背熊腰,手中一柄长刀赫赫如风,挥舞之间充满着力量感,刀光凛冽肃然,其身侧但有黑衣人被沾上丝毫,便登时是皮开肉绽。他当为阵锥之首,骤然冲杀入得期间,三五人竟不可阻拦,真也是悍勇如斯。

只是他一人纵是勇猛非常,但对手却人多势众,非是寻常匪徒;而己方众人手上功夫与之相比更多有稀松,此人携众往外突击直进得一十二步,身后众人依然被绞杀了大半。之前此人嘱托之人便顿时是翻身上马,刚要乘着这气势冲撞出一条路,不曾想忽有一只弩箭破空而至,生生透胸而出将他钉死在车辕上。

“瘤子”那男子回首望去,登时痛呼出声,目光里更加是隐隐通红,便乍然有发狂的意思在。

“且慢!”

只是这会儿,却听到一声颤抖但坚定的女声传出,而同时那车帘便被掀开,一名年龄约莫在及笄之间的女子从中走出。这女子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反而还给人一种清雅不失华贵的感觉。而那眉目之间,却也是生得精巧漂亮,一双丹凤眼点缀得隐隐带有几分高傲模样。只是她虽然强装镇静,目光朝着骑在马上的黑衣人看去,但微红的眼圈与颤抖的手还是将脆弱与恐惧都暴露了出来。

“小姐我等必会护着您冲出去的!”

“昌叔,无须如此”女子抿了抿嘴,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终究还是看向黑衣众人开口道:“你们便是为我而来,且放他们走吧”

楚升在树上看的便是直摇头,口中禁不住叹了两声。

这一叹自是叹这女子着实是巾帼不让须眉,普通人家小姐早已是吓得花容失色,怎会有这番决断,才能说出这番话;但又一叹,却是叹她不免太过想当然了,如此情况在手,一切只在翻手覆掌之间,谁又会同你讲条件不是,那岂不是自缚手脚。

那为首黑衣人心中亦是一般想法,面上便多有嘲讽的笑容,略一挥手只是肃声道:“若是上一刻也还可行现在么”

“且听我令”他登时蓄气丹田,放声高喝,但正要吐出那一字“杀”时,却是蓦然一转头,右手已是赫然抬起,不知何时正抓着一把连发弩。

此人却是身骑马背之上,那转头抬弩之间,赫然仰面整个人都贴在了马背之上,目光正落在了楚升所处之地。而手中弩箭正对准了方位,骤然一动,便有数枚弩箭似如流光,直直的钻入枝叶间。

“铛铛铛!”

一连串声金铁交击声格外的清脆,此人起身调转马头,登时目光如炬,怒声喝道:“何处宵小,还不现身!”

眼看一切都已在翻覆之间,此时又横起波澜,不知何处来人在暗中窥伺,这自然是让他心中怒极。但彼处马车旁,被唤作昌叔的中年汉子依然身负四五刀处创伤,已是隐隐有种力竭之地,登时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触来,立刻放声叫道:“壮士还望搭救!车内护送乃是左大人之家眷不可容贼人所夺!”

两方话音方落,便只听得枝叶簌簌声响,一个人影骤然如同飞鸿般破林而出。

黑衣人面色冷肃,一声不吭搭箭再去,第二箭拉弓似有满月。那利矢骤然而出,便只听得破风声响,刹那间跨越空间距离及至面前。可那人影却似如轻猿般把身形一转,自是轻巧避得开来,脚掌落在又一处树枝上。

“你是何人!?”黑衣人放下弩来,手掌按在腰间刀柄,冷声喝道:“莫要妨碍我等行事”

“路过”楚升面色不动,只是高声道:“顺道来问个路,在下却是欲往宁州城而去,不知如何而去。”

“敢问诸位,可有同行的,可否结伴搭个伙?”

黑衣人登时怒极,吼道:“那且自去!此地非是你可肆意”

“我等亦是要往宁州城而去!”他话音未落,却有一道女声响起,自是那女子壮起胆子,目光朝着枝叶林间望去,口中急切道:“壮士可愿同行?便有千金奉上”

楚升立于林间树上,枝叶遮蔽,那女子也见不清晰,只看到他隐隐着有一身白衣,内嵌以金丝在夕阳光辉下却泛着奇辉。而那手中又好似提着一把金灿灿的长剑,耀眼得几如烈日,气势之盛让人不敢直视。

如此形象威势,便如同天神天将下凡一般,女子眼里也顿时是泛起光彩来。

这一问后,女子便是心中忐忑,目带希盼的望着那枝叶间的身影。

这自是让楚升表明态度立场的一问,她心中起落不定,却忽而听有一道笑声响起,随即便是楚升慷慨道:

“即有千金相赠,我这又如何不可取?”

“找死!”那话音方落,马背上的黑衣人眼神便是骤然一变,双腿却是在踏马蹬那么一踹,身形却是平地里拔高而起。其人骤然腾于半空之中,右手也顺势抽刀出鞘,赫然已是带出一抹刀光匹练,骤然往楚升所立之处斩去。

这是外景之境,可凝气发之于外,便当如此。

楚升又如何能想到这人平白竟是个外景的高手,说来也是稀奇,这宁州本是十九州中偏僻一角,不似中原武林众洲之地那般,当真是外景到处走的境地。此地宁州阳盟主其人都也只是外景之境,可见外景之少,不曾想迎面便碰见了一人。

本想着来一出英雄救美,可眼下却是自家碰到了别人硬茬,稍有不慎可能便会把自己撞得个头破血流。

刀罡转瞬及至,楚升当下运起风转流云,险之又险的避开锋芒,刚刚落下另一侧枝木。只是还未喘息得当,那外景之境的黑衣人竟是身似鸿雁般迎面掠来,口中厉声喝道:“还敢装神弄鬼!”

只是此人话音刚落,人也提起劲气正飞到近处,却忽而右眼眼皮一跳,忍不住定睛一看,却有密密麻麻一把金针刺穿枝叶迎面而来。这金针来的即急又密,毫无半点预兆,饶是一般人绝当会陷在其中,被活生生扎成一团马蜂窝。

但见此人却是面色泛起一抹寒笑,其浑身劲气一转,身形赫然如同千斤锤般往下直落。而手中刀光更是闪烁几如星辰,骤然练成一片,舞的如同泼风一般,便是水也泄不进半点。由是只听得“叮叮当当”响成一团,其人竟是生生将金针尽数挡下。

而自身落在地面之时,此人便已然将刀势一转,乍然一挥刀而出,又是一道刀光匹练霎时间斩出,刀罡凛冽而去,生生斩碎去了楚升落脚之地的枝木。

楚升早也有预备,他顿时脚掌一点先一步闪身离去,但他乍一窜出林间,那刀光便已然如同阴魂作祟般跟在身后。楚升心里大骂得一声晦气,右手一动,腰间长剑便骤然抽出,剑身乃是金光灿灿,迎着日光闪的身后紧追不舍的黑衣人目光一侧,而楚升手中长剑已然寻了一个诡异角度往后刺出。

这一剑自是诡谲难测,黑衣人方才略一侧目便已分神,正险些被刺中了肩膀。

一个照面便吃了一记暗亏,他顿时面色大恨,手中刀光一翻,正是擦着长剑往上直取楚升手掌。

此刻楚升已然落在地面,面对近在咫尺的刀光,他却深吸一口气,左手自剑诀一转化拳,寒霜覆掌,那一拳便是砸在了刀身之上,直有得“铛!”得一声脆响,寒气骤然凝霜覆在刀身之上。黑衣人也是被这一拳震的一惊,急忙连退数步,运起劲气先驱散要沿筋脉而走的寒气。

“玄冰蚀拳玄子!你这厮是作甚!?”

之前那甘纵也有此言,楚升心里听得不耐,便冷声喝道:“我非是你口中其人”

“你是何人?如何便懂得这玄冰蚀?”

楚升定住脚步,长剑斜指地面,心中虽然大叫晦气,但面色却不显分毫,依旧笑的温和:

“在下金蛇郎君孙笑川便是!”

第一百四十四章:出手救人

黑衣人听他这番说法也是一愣,那方才独具特色的冰寒劲气,竟不是出自玄冥二老一方?

顿了顿,他的目光也是随即落在楚升手中长剑之上,但见那剑身弯曲如蛇,果真与一般刀剑迥然不同,正应了这番称号。其上又满是溢着灿灿金光,真真是拉风非常,更奇之处在于,剑身上有血痕一道,剑尖作分叉更如灵蛇吐信般,满是诡异色彩。如此想来,这柄剑才当是这所谓名号的由来。

“这位孙兄台,想来你通熟玄冰蚀,必定与玄冥二老有得一番渊源”仔细想想,自己倒也从未听过所谓“金蛇郎君”的名号,但见其人出手不凡,想来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那心中转圜些许,黑衣人索性好言相向,扬声道;“看在二老面上,我便奉劝兄台一句,此事平白还是不要插手期间得好。”

“如何说法?”

黑衣人刀光一转,好话说完之后,那语气也随之转圜发冷,只是肃声道:“在下看你也非是假模假式的正道人士,如何要因为意气而弃自己身家性命?”

“你也应当明了,外景不可敌的说法”

“你所言确也是一语中的”楚升认真似的想了想,便当真是收起了金蛇剑道:“如此说来,还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你又是一外景高手,旦是有半分差池,恐我自己都要陷在你手上。”

“这事情果然是不划算不划算。”

楚升脸上也露出和善的微笑,忽而问道:“对了,不知阁下要如何称呼?”

那黑衣匪首见楚升也算是听进去了,因而笑道:“本人姓崔,人送外号剔骨匪便是”

这一名号,楚升也是从未听过,他虽然恶补了这个世界常识的短缺,但想想十九州多少能人异士,他不曾听闻倒也是正常。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隐隐要叙起旧来,虽然或是没旧事好叙,但眼看也有种相谈甚欢的模样。因而彼处二人见状,面色都有些焦急,那昌叔其人更是禁不住痛骂道:“你这厮救且救,走便走,如何便要这般惧死而屈!非是大丈夫所为!”

楚升听了登时不悦,目光隐隐不善喝道:“我本就是路过,你双方旦有任何恩怨都与我无关”

“你以为如何?”

那自称‘剔骨匪’的崔姓黑衣人本就不想和楚升对上,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自然也会声援楚升,当是时便出声道:“正是如此!”

“是矣,我不计分毫,若是帮了你们,那本该你们庆幸;可我若是不帮了,你们又怎可辱骂我呢?”楚升理直气壮的说着,目光忽而落在黑衣人身上,后者一个激灵,隐隐便按住刀柄,不曾想却听到楚升问道;“崔兄以为如何?”

“正是如此”

可彼处众护卫依旧是喝骂不已,想想也是,一般人遇到这种事都是心中愤恨不已,难以接受。因此口上都没有丝毫留情,楚升则更是毫不示弱,一人似是气急败坏的在场中走动着,舌战群雄而丝毫不落下风。

众黑衣人面色讪讪,都看向自家老大,心道这怎地就换了画风从好生生的痛快砍杀变成了打嘴仗起来。

那剔骨匪也是耐着性子等着,但等了片刻见楚升还依旧没有半分想要停歇的意思,竟然是在口舌之战上愈战愈勇起来,心头也禁不住有些恼怒,便是放声喝道:“且住,何必说甚多,兀自一刀杀了先”

那末末的一字“先”刚刚吐出口中,他心中赫然已是警铃大作,登时脚掌一踏便腾空而起,却有一道金光从自家方才站立之处掠过,骤然射中一黑衣众,而气势更甚不减,直接是透背而出,再中第二人,生生将其人钉死在树干之上,随着“嘭!”的一声闷响,直震的木屑横飞。

“好歹毒暗器!”此人登时心中也是一惊,回过神来立时怒声喝道:“你这厮竟敢诓骗我!”

楚升敛容抿嘴无言,他放在在场中只为四处寻觅一击必中的方位。但不曾想还是此人技高一筹,被他生生躲过。目前所依仗一切,他手中唯一的杀招便是这足以连罡气都可洞穿的金蛇锥了。

但暗器既是暗器,总要击中敌人方才足以有所斩获。

那一根蛇锥落空了。

刹那之时,崔姓匪首已然是将长刀一抽,一道肃杀的刀光匹练已然是迎面而来。

这一刀太快太急,楚升避不开躲不过,风转流云虽好,但却不是骤然发动的轻功,而是更兼得用于短途奔袭的轻功,贵在持久不在爆发。

他所能依仗的,只有手中这柄金灿灿的金蛇剑了。

这剑是他在两日前从赫山房中取出的,曾经这把剑的主人便是个正邪参半、狡诈冷血的危险人物,也是最符合楚升本性的人物。

我将要握着这把剑死吗?

楚升扪心自问,蛇剑微微颤抖,斑斑蛇鳞泛着金光。

而正前方时,刀气匹练已至,正是凌冽之威难抵。

楚升蓦然抬头,手中蛇剑真的恍若灵蛇一般摆动,他脚下移步,连出几招几剑,挥出道剑影,直似毒蛇骤然吐信般,快若闪电,势若惊雷,骤然击中那刀气匹练之上。

剑似灵蛇,动若电闪。

可外景便也正是外景,非是内景能敌。

这话乃是海外三山之上高人所言,至于外景、内景之别也是海外三山所分,武林中本没有任何详尽的武功高低之分。可纵然这分级论别简陋,却当真是一语中的,外景便正正是横压内景一头。

楚升所使的,正是那金蛇剑法第四式:灵蛇电闪。

可灵蛇电闪也未能击碎刀气匹练,楚升只得是硬绷着头皮迅速抽剑归守势,直接不曾有半点停滞边使出了金蛇剑法第二式:蛇影万馈。

由是,那一剑似金蛇,一蛇似化得有千万般蛇影,密集聚于胸前,似乎只见得金光连绵不绝,人眼似是完全分不清那道道剑影归于何处,守势正是极密极急。

可那一道刀光已经正面而来,便正是以正破邪的法门,刀光匹练斩在千万金蛇蛇影之上,登时摧枯拉朽般催去了众多蛇影,震的楚升双手都颤抖如同嗦糠,已然是虎口崩裂,自己也被那刀气震的涌出一口精血。

“我本好意放你离去,可此地无门,你为何便是要偏偏往内闯呢?”崔匪首面上泛着冷笑,言语间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射出,当面又是一记刀光斩出,楚升此厢当真是挡无可挡。

忽的一个身影自一侧推过楚升,正是那昌叔。

此人面色肃然,早有赴死觉悟,却把手中长刀一抵,整个人霎时间被欺近的崔匪首以刀光斩去,劲气生生斩断了他手中长刀,其人身上衣物更是被刀罡撕裂粉碎,登时涌出一口鲜血来。

“快些带着小姐走!”

他不曾回头,整个人却是死死抱住崔匪首,口中呕血不断却又嘶声吼叫。

楚升面色煞白严肃,也是没有回头半分,脚下更是乘着被推开当口运起风转流云,身似疾风掠起便往马车处去。又有黑衣匪众围来欲图阻拦,楚升一言不发,手中金蛇剑法骤然而出,剑光愈发诡异凌厉,所行一路,便只见那剑芒闪现,似是金蛇狂舞之间,自是不断有人倒地不起,鲜血断肢四处飞溅。

第七步时,楚升已到马车侧,他面色惨白,衣襟沾血,剑上还有碎肉断肠,迎面便有挡不住的血腥煞气。

那左家小姐惊呆住了,哪里见得此厢情景,纵是她有万般决断,可眼前冲击实在之大,一时间直愣愣的不知作何言语动作。

崔匪首怎可让到手的鸭子这般飞了,却是直把脚掌一点,手中长刀当面横劈,直生生将昌叔其人开膛破肚,其人仰面倒飞而出,自腹部往胸口生生被刀光斩开,霎时间开膛破肚,那鲜血肺腑横洒满地,落地之时已然双目瞪圆并无半分半点气息。

如此的伤口,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了。

那左家小姐亲眼见到自家最为亲近依仗的护卫落此境地,整个人都好似是痴傻般怔在了原地,面上满是煞白全无血色。那一双妙眼却是瞪得圆圆的,无声的淌下两行泪来。

“哪里走!”崔匪首煞费心思才有得这番局面,哪里容得目标被人带离,他顿时似如大鹏般掠起,手中刀身一震,挂在上面的肝肠内脏都撇去,刀光直取楚升而来。

煞气来袭,楚升却看都不看,只是扬剑一挥,却自将缰绳斩断。他身形一动已然跃上马儿,右手一环便将那女子带进臂中,左手却是往胸口一掏,骤然又是一记金光闪出。

金蛇锥破风而去,威力端的是惊人,剔骨匪之前便有见过,这足以洞穿两人依旧去势不减的暗器如此恐怖。他纵然是外景也自持不可阻挡,当时是也丝毫不敢大意,手中刀光不得不调转护住己身,格开那一道金芒,刀身却是兀自嗡嗡作响。

但在这转瞬的功夫,楚升已然是一剑戳在马臀,顿时只听得“希聿聿!”一声嘶叫,马儿四蹄飞奔,已然是往外冲去。间或有黑衣匪众欲图来刺,楚升尽皆只出一剑,那剑法便诡异难测,拦者尽皆被楚升刺死,由是就要策马而去。

崔匪首还要去追,但却又有一护卫悍不畏死上前拖住他脚步,口中直喊道:“小姐我等随昌叔为小姐赴死,我家中高堂望养之!”

言语毕,这年轻护卫便奋身跃向崔匪首后背,死死抱住他右脚。当时是崔匪首正要运起轻功去追,没成想被此人破坏,身子也一时跃而不起,气的他转瞬便是被一刀削去了其人头颅。

但头颅被斩,那手掌还未松开,无头的身子依旧挂在崔匪首脚下,他更是火冒三丈,再将右臂削断。

终于腾出身来,他刚要再动,却又有一护卫喊出遗言,扑将上来,又是死死箍住他腿脚。

那女子正被楚升横放在马背上,而后楚升更是跃马飞驰,速度也不加以克制,纵马直接穿林而走。

昌叔凄惨死状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便接连听得有一声皆着一声的遗言喊出,随着马儿颠簸奔走,她一双美眸中满是泪水,渐渐视线模糊起来。

或一来是伤心过度,二来在于这般杀人惨状场景让她心中冲击甚大,三来因其不曾受马儿奔走颠簸之苦,那一起一伏直颠簸得她气闷不已

但或是因一者,或是二者,或是以上种种,这女子终究是在马背上昏死了过去。

楚升神经却丝毫未曾放松,直纵马飞奔,也不管朝得何处方向,往何处而走,只知道一味策马逃命。

白衫带血,殷红点点,他手心攥着缰绳,但缰绳已是被鲜血泡的湿漉漉一片,手中更加是粘乎乎腥气十足。

这是血,自己的血。

刀罡、剑罡,正是外景所发的一大特点,而罡气便如刀剑利,触之即伤,皮绽肉裂,岂是虚言。

意识竟是渐渐也有几分模糊意思,楚升死死咬住牙根不敢懈怠,可却感觉胸口隐隐撕裂的生疼,衣襟也是湿漉漉一片。那也是一道伤口,被刀罡掠到所伤,但并不严重,只是皮外伤,只是渗血不断。

马儿四处乱跑,楚升身形也渐渐摇晃起来,他也不知道这是奔在了何处,要往何处而去。

只是渐渐那眼中色彩终于一暗,却是天色暗下来,但楚升也是昏死了过去,整个人连同那左家女子一共栽下马背。

而马儿则终于是落得个轻松,自是停留在附近,啃食着野草。

夜风渐起,渐渐便有三两交谈声响起,却是两人砍柴而归,一人背负有干柴足有人高,看上去颇为巍峨。而另一人却是瘦弱如猴,背上就背着个草药篓子,还一路分心,这厢看看花,那厢拨拨草。

其人眼尖好动,不似另一人只顾脚下迈步而行,因此其左顾右盼却正见到一侧有马啃食野草,他便以为是野马,自要上去夺马。

而走到近处,他却正看到此处草丛之间正倒着两个人,便登时叫了起来:

“大力,你却看这有两个人在!”

第一百四十五章:幸而得救

楚升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意识在赫山房中打转,那老人依旧在千年不变的石桌上写着字,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一般。

有得上一次经历,楚升便凑上身去想要看个究竟,但这一次那字帖上却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纱般,一切字迹都是模糊难辨。楚升禁不住便出声想问,而老者却不言不语,也不曾理会他半分。

楚升想了想,取出了那一册册典籍放在桌面一角,有佛门的《怒目金刚劲》、《五毒追砂掌》、《大力金刚手》,以及那广明大和尚所赠的《壁虎游墙术》、《飞檐走壁法》两册。而后这两册功法皆也是位列佛门七十二技之中,却都是腾转挪移轻功法门,也无需水磨功夫习练。

虽然不曾得那一指禅法,但楚升心中也还是较为满意的。

而后,则是一册《血手度厄刀》及些许不入流的邪功法典,均被楚升放置在桌面上。

老人这才扭头看了一眼,一册册略略翻过,而后一切依旧,随口道出点数,直拿手一挥,这数册功法便俱都化作流光遁入木楼中。

楚升顿了顿,也随之踏入其中。

将出木楼,楚升还未说话,方方步到石桌附近,还不待他张口,那老人便又是一个手印盖来,楚升躲之不及,意识迅速下坠,迷糊中听到了有人说话,依稀听到了有人在说:“这人不会是已经死了吧”过了一会儿又听到那人说:“他还背着两把剑”

似是长剑被拔出,那人便叫道:“霍!这把剑金光灿灿,不会是金子打造的吧?”1

随后便是一个沉闷的男声道:“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之前那人便毫不在意,笑着道:“他们都是让我俩救的,看一下又能如何”

“对了,那女的可真是漂亮啊,俺可从未见过”

那话音刚落,便是“啪”的一声,沉闷男声道:“别动些歪心思”

楚升意识慢慢清醒,睁开眼睛的时候还能感受到身上伤口持续的疼痛,他闷哼了一声从床上坐起,目光落在了房中不远处二人身上。

一人高大勇猛模样,正坐在凳子上,一人则就着昏黄灯光看楚升那把金光灿灿的金蛇剑,甚至还用牙齿咬了一下,便惊叫道:“好像是真金啊,大力真金啊!”

那被唤作大力的人刚要说话,突然一扭头,正见到楚升坐在床上,目光望来,他立刻起身道:“这位少侠”

楚升面色不动,伸手便摸在腰间,系在一侧的布袋还在,他一手探进布袋中,一边偏头问道:“可是二位救下得我?”

“是是的”那瘦子上前,一脸献宝似的将金蛇剑捧在手中,抢着道:“你这把剑真的是金子打造的吗?”

楚升没有说话,倒是那高大男人一把夺取了金蛇剑捧给楚升,一边道:“你别在这里聒噪,快去看看今日在山上打来的野物熬好了没”

那瘦子无奈,只得讪讪的离开,而后这人才细细解释道:“我二人在山中救得你归,并无半分恶意,少侠不必警惕。”

楚升又道:“与我随行的女子尚在何处?”

“隔壁房间内便是,她要比你好些,只是昏迷了过去”

微微舒了口气,楚升点头道:“还要多谢二位相救,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这高大男子,却是姓王,唤作王大力便是;而另一人则称之为李二狗,二人虽并非亲兄弟,但平日里便是一同生活。也正是靠山吃山,他二人常往山林中猎些野兽,砍些柴木换作柴米油盐维持生计。

而此地,则是近靠一唤作三星村的村落,附近有一片低矮山峦亦是称之为三东山。

楚升听完,自然是一脸懵逼,而后始终明白,翻过三东山便才算是过了浦阳城府境,在往东向而去,乘马行得一日半便可至宁州城中。所幸自家纵马随行,依旧不曾失了方向。

“少侠自浦阳城出?”王大力则有些惊讶道:“那应当直接过张马镇,便可再行的一日光景也就到了宁州城,如何绕道此处来?”

“”

果然还是奔错了向,楚升拍了拍额头,索性撇开这番话篇,随后一番繁琐,倒也是不必赘言。

那李二狗自以为楚升用的是一柄纯金打造的长剑,必定是非富即贵之人,他便殷勤左右,忙碌着从伙房盛过汤碗递来。楚升瞥见脏兮兮的碗,眉头微不可查的轻皱,却又闻到碗里浓浓的肉香,泰然自若的将那碗肉汤喝的干干净净,滚热下肚,浑身上下顿时透着一股暖意,稍稍有点力气回来了。

却又听到隔壁传来声响,王大力便道:“许是与少侠随行的女子醒来了”

楚升由是放下汤碗,忍着身上崩裂的刀伤,只是盛了一碗肉汤便往那隔壁房中走去。

那女子这会儿已然醒来,正有些失魂落魄般呆坐着,俏丽的脸上便有两道泪痕斑斑。楚升推门而入,那女子警惕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由得放下心来,楚升便将肉汤往桌面一置,先将此处情况一一说来,而后终了却道:“马儿迷途,不曾想竟然跑到此地,那些贼匪应当径直走张马镇往宁州城方向追逐去了,一时片刻恐怕还难以反应过来”

“等翌日清晨,我等便出发,在下会护送你回返宁州城中。”

“这碗肉汤,是此处二人熬来的,且喝下缓一缓。”

等了片刻不见女子回答,楚升抬头望去,却见到她面色多有悲苍之色,想必是忆起之前幕幕,心中悲痛又如何又半分胃口。

富贵家的女子还真是娇贵楚升摇了摇头,当下便要往外走,那女子终于是禁不住开口些道:“多谢孙少侠拼死相护,待小女子归家,必定有”

楚升不禁嗤笑一声,昂首道:“我又如何是因贪些钱财才不顾己身安危救得你”

“那多谢孙少侠侠义心肠”

楚升更加大摇其头,索性扯来一凳儿坐下,目光落在她身上,只是道:“便当真是死蠢了,才为一路人不惜性命”

他目光灼灼,那女子心里一惊,糯糯不知如何言语,却见楚升忽而站起,拾起桌面上肉汤一把推来,只是道:“且将这碗肉汤喝下”

女子抬头望着他,清丽而悲伤的脸上闪过一抹坚决之色来,竟是忽然一抬玉臂,手中不知何时已抓紧得一根发簪,便对准了自己喉咙,吞吞吐吐道:“我你你若是”

楚升只是淡淡的瞅了一眼,便好整以暇道:“你家护卫勇武不畏死,可不是让你动辄寻死觅活的”

“至于原因喝了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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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牙微咬,那眸子落在楚升面上,却见他面上只是坦然,毫无半点淫邪之色。顿了片刻,那股气劲终于还是散了去,女子便抬手接过的肉汤,只是看着缺牙残破的脏碗,也是不禁皱着秀眉。可楚升目光便正落下,她一时又能如何是好,只得强忍着喝下肉汤。

楚升便在一旁立着,等她喝完接过破碗随手放在桌面,又才施施然坐下,寻来一块抹布细细擦拭金蛇剑,一边随口道:“你回返家中后,莫要忘了同左大人报个平安。他老人家在京城艰难维持局面,切不可因此分心牵挂。”

女子心里一惊,但依旧强打着笑容掩饰道:“小女子不知少侠这话”

“那些不是寻常匪徒”楚升不接她话茬,一边仔仔细细擦去弯曲剑身凹处斑斑血迹,只是道:“你可知他们是何处而来?”

“这又要如何得知?”

“简单”楚升语气淡然,也不曾抬头道:“其人虽然都着黑衣,但皆是训练有素,一般匪徒如何能有其半分精干?”

“再者,那为首一人,其所持有如此精巧连发弩在手,又佩长刀,刀型有度、狭长略弯,似如雁翎,如何不是臭名昭著的黑衣司暗探特制佩刀?”

所谓黑衣司,便只如明朝锦衣卫一般的机构,九千岁威势极盛,早已把控在手,便有着其六彪掌管。

“当今朝堂之上,仅有昔日赵相所遗六君子艰难维持,苦苦与九千岁相抗。而六君子中,左呈光左大人便正是宁州人士,你恰逢也姓左,又遭黑衣司截杀,这身份又如何难猜了?”楚升微抬眼眸看了她一眼,继续道:“若只是寻常人遭贼,我若可敌便也自会出手,然若是不敌也决不可将己身置于危险当中。”

“但你既是左大人家眷,这又须另外处置了,我虽是江湖草莽,但左大人与诸君子之名却也多有听闻,朝堂之上也是多亏诸位大人维持。其家眷奉难,我虽不才,但也愿拼死而进,拔刀相助,便是仅此而已。”

女子听完一席话,清丽的脸上也不免松弛了些许,起身自是重新置礼道:“小女子左佩兰,多谢”

“左佩兰君子佩兰么”楚升不等她说完便自是站起身来,正待答话之间,忽然脸色一变,便肃容冷声道:“有人来寻,你且待在房中,不可出来。”

左培兰抬起眼眸,满是紧张的神色,楚升不等她答应便已是闪身而出,正来到院中。那破门便是被锤的震天响,王大力与李二狗二人也急急忙忙走出来,李二狗走在前方正要去开门,那王大力便突然拉了他一手,回身望向楚升。

楚升面色不变,只是微微摆手,李二狗便立时屁颠屁颠的奔来,楚升附耳道:“你二人且放这班人进来,等到人皆进得其中,便紧关院门即可。”

李二狗本来还未曾意识到究竟是何事,这会儿听楚升如此一说,脸色登时煞白一片,只得唯唯诺诺应下。

楚升则是把步一点,自飞身上树,这院落中正有一株桑树,枝叶繁茂,他便欺身躲在枝叶之间。李二狗裹步上前,一回头已经没了楚升身影,心中即惊又忐忑,兀自咽了口唾沫,与王大力说了一通,后者倒是颇有几分胆色,便只是点头,于是上前开了院门。

那院门刚被打开一条缝,便有近十人提刀冲将进来,一人右手按住刀柄,当先喝道:“那人身受有伤,如今被我等寻到,定然无处可躲,且都随我来搜!”

三两人便来朝王大力一扬手中腰牌,朝二人喝问道:“你二人且勿动,我等乃黑衣司缇骑,现怀疑你二人私藏反贼,老爷我一刀斩了你都是轻的。”

李二狗那两腿抖得几如嗦糠,望着那凶神恶煞的二人,上下牙床兀自颤的不停,而王大力倒是沉稳道:“老爷,这是冤枉啊”

“冤枉不冤枉,还要搜过才知道!”

一众人当下便携刀要往房中走,那左佩兰听得院中吵闹不定,又有四处喝骂声,心中更加忐忑。虽然楚升让她不可四处走动,但她当时被围困之时便有那般胆色站出来,这会儿又如何坐得下,便垫脚来到门前,点破糊窗纸,偷偷望着外面情形。

却见到院内众黑衣满是嚣张之意,而王、李二人又被人持刀逼在一侧,独独有楚升不见了踪影。

脚步声渐近,为首黑衣已然阔步朝着这间房走来,便是将将要推门而入,左佩兰一颗心登时又好似是提起来一般。而就在其人手掌按在门上要往内推时,忽然自院内树上骤然射出遍天金针,正在院中警戒的众人一时不察,便都齐齐中针,一时哀嚎不定。

身后突发此事,那为首之人也是惊诧回头,缩回了手掌,顺势便将长刀一抽,大声吆喝,众人齐齐围困住桑树,但又惧暗器,也裹步不敢距离太近。那彼处持刀围困王、李二人的几个也立时跑来。

李二狗腿软动弹不得,王大力倒是记得楚升的交代,便暗自移着脚步,落下了门上木栏。

“贼人在树上,给我将其射杀!”为首黑衣一声厉喝,当先便抬起手中连发弩弓,众人皆是如此,簌簌便有十数枝弩箭飞射而出,有些正中枝干,有些则透叶而过,唯独楚升运起手中金蛇剑,动起剑法第二式金蛇狂舞,又听到叮叮当当一连串声响,生生将弩箭磕飞而去。

“寻来火把!点了这树”

其人放声喝道,只是话音方方落下,楚升已然是拔剑跃下,金色剑光乍起,一记“灵蛇电闪”去若惊雷,霎时间已有两人已然中剑。

为首的黑衣怒喝道:“好贼子,果然藏在此处!”

第一百四十六章:黑衣者众

言语之间,其人抬手便又是唰唰唰三枝短弩打出,楚升身若惊鸿,侧身躲过一枝弩箭,剑光斩落两枝,迎面那刀光却已然袭来。

“铛!”

刀剑相击,楚升手臂便是一震,这来人气力非常,也非是寻常敌手。

又有几人抽刀来砍,楚升将身形一侧,手中剑光一转,似如毒蛇扑食,剑光刁钻难抵,顷刻之间又有两人胸口中剑而亡。

李二狗只看得瞠目结舌,他也只是个寻常农人,哪里见到这番场景。王大力倒是曾习练过皮毛功夫,又兼得有一身神力,故此也看的出些许门道,但转念心想自己平日也练些拳脚。但和眼前这人相比,其出剑快如闪电,若是自己对敌,别说抵挡,便是连那招数瞧都瞧不清楚。

但见院内楚升来去如风,腾转挪移之间,连连取人性命,但却多有避开为首黑衣锋芒的缘故在其中。后者也是看出了些门道,当下一声厉喝,手中一柄长刀骤然一转,已然掀起赫赫威势迎头斩来。

楚升回身举剑相格,手中虎口本在之前被那崔匪首震裂,而今也不过根本不及处理,顿时鲜血迸溅,更兼得掌心滑腻一片,颇有些不适应。而刀剑乍一相撞,那劲气蔓延,更拉扯出钻心疼痛,不免束手束脚了几分。

后者见楚升手上剑法收敛,直把心中冷笑一声,手上长刀遮架砍劈,威猛更甚,直调集全身内力,气势赫赫刀光冷冽,一劈一斩生生震得楚升身上多处刀伤皆崩裂开来,鲜血顿时淋漓一片。

他自身本也未被这人伤到分毫,只是之前旧伤被牵扯崩裂,这才显得血流不止,格外凄惨。

屋内的左佩兰看的心中揪起,生怕眼前这人又要因自己而死,便忍不住要推门而出。但楚升出门时的话接连在她脑中回响,正在心头纠结不停时,竟是见到为首黑衣以一记“竖劈华山”之势斩下,楚升举剑相格,虎口伤口崩裂,血流不止,而所持长剑也是被生生震飞。

她顿时按捺不住推开门来,周遭两个黑衣顿时眼前一亮,他们武功比不得楚升,也只能打打边鼓,但制不得楚升,还制不得一个弱女子不成,登时提刀快步冲来。

左佩兰急切叫道:“我跟你们走,但必须放过他”

楚升当真一口老血险些要被这蠢女人气的喷出来,略一分神之间,那为首黑衣却是猛然踏出一把,当下一刀劈来。

眼下当真要争分毫时间,楚升就地一滚避开刀锋,其人刀尖触地便掠地而走,在沙石铺就的地面上掀起烟尘阵阵。便在此时,楚升运起混元劲气单掌一拍地面,身形便是横地而起,左手已然从胸口一抽,翻腾之间骤然便是一记金光射出,蛇锥破风而至,生生将两匪钉死在左佩兰面前。

“速去!护住她”

只来得及道出一句,又有众黑衣奔去,那王大力也是福至心灵,登时心头一热,赫然迈步冲将而去,拼着一身神力快步直冲,随手又拾起一柄长刀,后发而至当先砍中一黑衣后背,而后一脚踹开。又一个跃起护在左佩兰身前,面对数把长刀斩下,直舞起长刀胡乱抵挡,生生以一身气力挡下攻势。

且看此处,刀光又至,楚升只是匆忙一撇彼处,便心知王大力这人空有气力而无章法,这会儿便是像模像样,但过不得片刻必定会被乱刀斩死。

正是时不待我,他目露凶光,面对赫赫刀光只把身子一倾,背后破烂剑鞘一颤,长乐剑已然被抽出,剑芒一转抵住这一记刀光。但挡下这一记刀光,手掌已然兀自发颤无力,那为首黑衣面露狰狞又是举刀再斩,楚升便撒剑欺身而入,遍体混元劲气勃发,登时便有一掌挥出,去势绵软无力,掌心正中其人胸口。这人登时面目一滞,浑身都是突然一震,这一记出自峨眉绝学的云海金顶掌。如此自是非同小可,其掌力犹如长江大河,汹涌不绝。

而楚升打底习练的混元劲则更是刚猛十足的劲气,虽随着绵软掌势而出,但劲气一转,乃是暗藏机锋。混元劲刚猛吞吐之间,直接震碎了此人胸骨。他口中登时涌出大口鲜血来,手中刀身也是无力垂下,赫然倒下毙命。

楚升来不及喘息,便放声喝道:“入房关门,俯身!”

王大力也有些扛不住了,听见这声音顿时护着左佩兰快步退入房中,一手带起半扇木门吱呀关上。

那众黑衣即刻围上去,王、左二人顾不得其他便立时蹲下身来往内走,只在下一霎那便又是二三十枚金针破风而至。此刻众黑衣乃是往房中冲去时,便将后背皆暴露在楚升面前。因此金针骤然而至,虽有落在最后的三两人反应过来,但却已是迟滞了些许,当先便被金针刺死。

而后进入期间的黑衣刚要举刀,而后人已到,又是一波金针再至,有些刺在那木门门檐上,有些则刺破糊纸尽入期间,将立在房中刚止住脚步的一众黑衣刺倒在地。

他二人只听到周遭扑通扑通倒成一片,惊惧交加的站起身来时,门檐内外已然是横七竖八躺着不少黑衣,兀自呻吟个不停。

左佩兰心忧楚升情况,急急提起裙角奔来,正见到楚升拄着刚刚拾起的长乐剑,有些脱力的艰难站起,面色隐隐有些发白。

她匆忙来搀扶,但楚升却气她方才鲁莽行事的缘故,直接甩开她,朝着后面的王大力道:“一一补刀,尽皆杀死!此地不宜久留,尽快收拾,我们立即动身离开。”

王大力也是提着刀走来,听了楚升的话面色隐隐有不忍,而李二狗更是怯怯行来,还走不到一半边见到遍地横尸,鲜血流淌,又不甚踩到一伤者手掌,更惊得跳了起来,俄尔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又忍不住呕了出来。

楚升看了直摇头,他胸前衣襟皆被久伤口刚刚渗出的鲜血沾满,整个人也是力竭,一边喘息着一边道:“你二人救了我们,便是不想也陷了进来,已然是抽身不得了。”

“我有两个去处供二位选择,其一便是随这位小姐归府,以她府上能力,当是能够安置二位。二者,我有一友人,乃执掌有落龙城府境十三峰其一,便也可引荐二位拜入门中。”

“只是如论如何,这些人且都须杀了再说,不可留得活口。”

王大力也是个心中清明的人物,心知楚升所言在理,只得是叹了一声,转身抽刀先补杀了一人,又无声的一一补刀去。而李二狗则吐得罢了,见楚升烁烁目光正望来,他登时头皮发麻,不得不拾起一把刀,还有些颤得不停,蹒跚着脚步来到一呻吟的黑衣身侧,无可奈何的一刀扎了进去。

俄尔,这人又扶刀吐了个一塌糊涂。

楚升又交代道:“一一补刀,不留活口后,且探探他们带有什么。”

说罢,他感觉回复了些许气力,便捡起落在一侧的金蛇剑,反手将长乐剑插在背后,将金蛇剑佩在腰间,忍着剧痛便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扯断身上衣襟,单手裹住虎口伤口,一口咬住一端,一手发颤的缠起布条来。

左佩兰见那些尸首便有些后怕,看到楚升一人在幸苦包扎,便上前细声道:“我来帮你吧”

楚升看了她一眼,便从怀中取出两个瓷瓶来,那左佩兰便抢过去为他打开其中一个,直有股极强烈的辛辣气味扑鼻而来,那细眉都紧皱一团,立时避之不及。

淡淡瞥了她一眼,楚升平静道:“为我取水来”

等到她匆忙取水来,楚升便从这瓷瓶里倒出一枚黄色药丸,辛辣的气味登时更加浓郁,楚升也有些担不住,但只是闭了眼往嘴里一丢,抬起水碗囫囵喝完,就着水咽了下去。

这药丸却是唤作“白云熊胆丸”,另一个瓷瓶也被打开,却只是粘稠药膏,这却是唤作“天香断续胶”。

如此两味,乃是《笑傲江湖》恒山派治伤圣药,天香断续胶外敷、白云熊胆丸内服,可治外伤。

楚升取下两柄剑放在石桌上,便褪去上身衣衫,左佩兰登时脸颊通红,眼睛不知要往何处去放。只是兜转了一圈,还是落了下来,便见到楚升上身共有五道刀伤,两者在手臂之上,一记刀伤便在胸口,一记则在后背,一记在肩头。五道伤口,皆是绽裂开来,血污覆在上面,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她又转身去打水,为楚升清洗伤口,心知这都是新伤,皆是在林间所受,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洗去伤口血污,又仔细擦干,那皮肉被斩开的模样更加明显。左佩兰默默无语的接过瓷瓶,在手心中倒出药膏,一一敷在楚升身上五处刀伤处。当先便是手臂之上的两道刀伤,而后是后背、胸口,只是最后到了那肩头之时,她凑得近来,目光偶然便也就落在楚升颈部,却见到似是有一条缝与颈纹相接,显得有几分古怪模样。

心头疑惑,她也并未多想,只是心头跳的厉害,随后又找来衣襟细细包扎好,目光落在楚升面庞上,这回却怎么看那平凡的脸庞都怎么觉得古怪,但又有种丝毫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了?”楚升淡淡问道,她登时反应过来,已经是脸庞发烫,红的如同苹果一样,糯糯一声,急忙扭过身去。楚升自然不声不语,只是回到房中,找出自己包裹,取出干净衣衫穿上。

等到楚升取了包裹转身出来,那王大力与李二狗二人则是汗水津津的坐在一侧,竟是有几分脱力的模样,实际说来应当是杀人之后的那股恐惧感还未缓过来,手都不由自主的发抖起来。

“可搜到些什么东西?”楚升立在前方问道,便见到他们二人面色苍白的指了指石桌桌面,他自也见到石桌上堆着些零散玩意,压在自己两柄长剑上。

“你二人且去收拾一些要携带的细碎之物,我等即刻便要出发。”交代得一句,楚升便朝石桌走去,左佩兰正怔怔坐在那里,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出声突然走近倒是将她吓了一跳,赶忙起身立在一侧,手都不知要往何处摆,目光也不敢和楚升对视。

楚升自也不会去理会这些,只是仔细翻了翻桌面的零散玩意,大都是些腰牌,木牌、铜牌等等,而其中更有一枚银牌,这应当是那为首黑衣所佩,代表的却是其人身份。这说明此人至少是黑衣司副千户、千户或镇抚一类人物。

正面,乃是攥刻有得数字,正是:黑衣司宁州副千户;背面,则刻的是:陈。

左佩兰等了一会儿,见楚升也不理会她,而这满院死尸在夜间又显得格外可怕,她便怯怯走入原本房中,点亮油灯才缓了缓心神,只是不知为何那脸又红彤彤一片。

而院中的楚升心中念头却转圜一通,自便取出包裹来,再拿出一副人皮面具,寻到为首黑衣身上,敷在其面上。

等了一阵,那王大力、陈二狗两人便大包小包走了出来,楚升看的直摇头,打开一看竟还有瓦罐衣物一类,便尽数被楚升丢了去,只让他们取了些许金银之物。又让他二人从遍地死人身上脱下三四身较为干净的黑衣。

算算时间应当到了,楚升便暗自揭了人皮面具,拿着黑衣走入房中,将王、陈二人赶了出去。

房中,楚升换上黑衣,揭了原本的面具,覆上了那陈姓副千户的人皮面具走出。王、陈二人当然是惊讶非常,但也只是感觉别扭,很快也就适应来。

随手拾起陈姓副千户佩刀,却是刀身明亮如秋水,自是一把百炼好刀。

楚升又让王大力换上衣服佩上长刀,他乍一看上去威武雄壮,当真有几分气势。随后再让左佩兰换上寻常衣衫,抹黑了脸,楚升自将两柄长剑背上,便点起火把一把火烧了此地偏僻院落,彻底毁尸灭迹,四人乘马往宁州城方向而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入营杀人

黑衣司乃属皇家暗探,如锦衣卫一般。天下自有十九州,黑衣司便有一十九处千户所。因其自有官方背景,势力自然强大,想来彼处那崔应声其人应当是从张马镇而走过宁州城,至于闯来此地的,可能仅仅只是布防的本州黑衣司一众人马。

四人骑得两匹马,左佩兰是官宦人家女儿,从小深闺都未曾出过几次,当然不甚通习。而李二狗那家伙也只是个寻常农人,所幸有王大力这人,曾经学得些拳脚功夫,也懂得马术。不然这可是要如何成行,都是一个大问题。

乘着夜色,四人匆忙过三星山,往宁州城方向而去。

月明星稀,幸而有月光映照,四人一路跌跌撞撞,但也未曾跌进哪处阴沟里。三星山低矮,寂静而安详,马蹄声嗒嗒作响,在夜色中惊起群鸟振翅。

“过了此处,便也算是出了三星山了”王大力为楚升指路道:“若是那些人围杀而来,想必是”

话说到一半,他便不由得闭了嘴,却见得在不远处的一册山林间,正有三四个火把照耀,飞快的落在前方的山道中,随后慢慢朝着他们而来。

三人脸上都闪过慌乱的神色,唯独楚升却是坦然,毫不在意道:“怕甚,我们此刻便是黑衣众,无须理会他们。且兀自往前,快些出山。”

顿了顿,楚升忽然目光落在王大力二人身上,淡淡道:“且好心劝你二人,而今既然陷了进来,那我等四人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要有些痴人妄想。”

“黑衣司的臭名昭著你们也是清楚的,这船上来了,便下不去了,他们手里的刀杀得快,不会为你兄弟二人停留。”

王大力默然不语,李二狗则点头如鸡啄米,口中不顾一切的应许道:“少侠少侠请放心,我们兄弟二人绝对不会乱说一句话。”

“清楚便好,你二人救得我等,也算是与我有恩。”楚升淡淡打马上前,往那火把光亮处迎去,一边随口道:“我自有底气带你们从这追捕中脱逃,所以也无需担忧过甚。”

“醒目一些,出了此地,对二位自有答谢我也不想,对自家恩人刀剑加身。”

与楚升共乘一匹马的左佩兰听了这话,只觉得匪气十足,杀气简直要溢出来般。不由得抬起头看了看楚升的脸,但看到的自然是那陈姓副千户的模样。

“这面具之下,又是怎么一番模样?”

她心中疑惑而又好奇,想想楚升这手易容之术,那最开始与林间解救自己时候,应当也是易容成了那般平凡模样的吧。

出奇的是,她却并没有十分忐忑与恐惧,心里似乎完全对楚升的承诺深信不疑。

火把渐渐近了,自是四个黑衣众,皆是按刀上前,目光警惕的望来。

为首一人刚要张口喝问,楚升兜头便是一鞭子抽了下去,口中怒声斥责道:“莫不是黑灯瞎火下,瞎了狗眼不成,也不看看老爷是谁,便敢来冲撞我!”

四人都被这突然的一鞭子打得一懵,那人就着火把昏黄的光芒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立刻低头行礼道:“小的拜见副千户您这是?”

言语到了最后,也不免有几分疑惑在,毕竟楚升四人也的确是诡异,四人两马也是惹人注目。

楚升抬了抬头,鼻孔朝天,绕弄着腔调道:“这个是老爷在山里寻得一个妇人”

“这滋味啧啧,实在是水灵。”

说话之间,楚升又瞥了瞥嘴,只是道:“我兄弟也寻了一个”

“那是个男的。”

王大力适时的怒喝道:“老子最好龙阳,不行?我怀疑这一对夫妇平日里定是在山间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一人一个,且把他们二人带回去好生审问。”

问话之人顿时一阵恶寒,急忙点头如啄米,慌不迭道:“没问题,没问题”

四人让开了山路,望着渐渐远去的两匹马,都有种犯呕的冲动。

“素来听闻陈副千户最好人妻不成想还喜欢玩这等花样,夫目前犯。”

一人则是感叹道:“真不愧是副千户,我等达不到那种境界,便果然只能是小小力士。”

另一人也是叹道:“我们的确是常常因为不够变态而显得格格不入啊,怪不得只能在这漫山遍野四处搜寻当个苦力使唤。”

而后再行,便也是接连遇到三两拨黑衣众拦路查看,楚升都用一样话语打发。

有一两人稍微严肃,楚升直把那腰牌取出一亮,端的是毫无破绽,皆自可通行。

只是眼看要出了这山,末末之处却也有一群人在守着,为首一人行过礼便是道:“还请陈副千户随我来,李千户大人已在不远处设有营地,他便是吩咐我在此等候,若是您出来后,便带您过去商量事宜。”

楚升心里一顿,心中念头转圜一番,若是此刻便拔刀杀人,纵然此厢走脱。但营地既然就在不远,而彼处但有察觉,众骑奔出,他们四人两骑如何也是跑不过的。事已至此,只能先深入虎穴,使些手段先将此处的主事千户料理了才行。

在五六人的引导下,四人慢慢跟在后面,楚升解下剑来交给王大力保管,而李二狗则惊恐的哆嗦起来,小声问道:“这这又要怎么办?”

“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就可以了”楚升冷冷瞥了他一眼,“黑衣司行事风格,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别心存侥幸。”

“进入营地后,你只需护住他们即可”目光看向王大力,楚升低声淡淡道:“我会解决掉那所谓的千户,彼时来寻你们。”

他说的平静无比,仿佛只是顺手料理,杀鸡屠狗般轻松。

左佩兰没有说话,心中对楚升没由来的有种莫名信任。而李二狗见识过楚升杀掉闯入院内众人的手段,他这等无知民人自然以为楚升真的是有万分的把握。只有王大力多些见识,知道楚升口中说的轻松,实际可能便是九死一生。

但此刻却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逃是逃不掉的,这便乍一动手,动静必然不小,彼处营地已然近在咫尺,片刻便能有所察觉。还是那句话,四人两马绝对跑不过一人一马。而自己二人当场反水?可黑衣司臭名昭著,恐怕他们最终下场也是会被一刀料理。

思前想后,王大力只得默默点头,仅能寄希望于楚升身上。

可楚升呢,他虽然说的轻松,面上也是平静如常,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不久前才鏖战一通,他这会儿虽然服了疗伤圣药,气力恢复了七八,可伤口不是转瞬即可愈合的,这成败还真的难说。

思虑之间,片刻后便自也是来到彼处营地,这里果然距离最终的出山口不远,若是要过三星山,则必然要从营地附近经过,楚升也不由得暗道未曾莽撞行事才是正解。

“将我兄弟引去一处偏僻无人帐篷里去”行过几座帐篷,楚升拿捏出嚣张姿态,毫不掩饰的撞了撞王大力,呵呵笑道:“这一对你可先帮我看着点,我还没回来,可是万万不能吃啊。”

“不然小心老爷我斩了你那玩意”

领头的黑衣众扭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作农人打扮的女子,身材虽还玲珑,但便是面上黝黑,真是个山野妇人;而另一个,则分明是个瘦弱男子再仔细一想,禁不住登时打了个冷颤。

让一人自是引着王大力三人转去一处空帐篷,领头之人有些讨好似的道:“副千户大人,若是您要女人,只需同小的们说一声,如何便要”

楚升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瞅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千户便是现在就性-致盎然如何,你为本千户觅一个姿色上佳的来?”

这正是行任务中,又在荒山野岭,又去哪里寻女人。

由是他面色讪讪,本想跪舔一番,表现表现自己,不成想难度太大当真是无处施展。

言语间,他已然掀起了帐篷,转身要往里面通报。

忽的里面传来一声女人尖细的叫声,随后便是“嘭”的一声,其人片刻后直捂着脑袋面色晦气的走了出来。

“千户大人他有些不方便。”

楚升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容,撞了撞他道:“怎样?千户大人的那位如何?”

口中虽然这般说着,楚升也不禁一喜,本来以为此处森严难以行事。不成想十年承平,不仅仅是官场败坏,就连这黑衣司也腐坏的不成样子。这位宁州的千户大人,也当真是个色中饿鬼,出行任务还要带着女子在侧随时享受。

“这个”那人面色尴尬,这问题又怎么好回答呢。

“与我刚刚带的那个相比如何?”

这人心道又要如何能够比较的,一个是宁州名妓,一个是山野莽妇,便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楚升搭眼一看他表情便猜到他心中所想,则对他摆了摆手,等他附耳来时,才小声道:“且教你个乖,关了灯,不都是一样嘛。”

“是极是极!”

见他苦着脸应着,楚升又语气暧昧道:“且让这周遭人都离远些,莫要打搅我和千户大人的好戏。”

“不然听到些不该听的,千户大人自然尊贵不会多言,但我手中的刀可不是好相与的。”

这人立时一惊,以一种难以言状的目光看了眼楚升,见他面有淫邪,哪里还不明白这话里意思。

因楚升自打进了营地,话里张口便也不离女人,那形象已经打了基础。他此刻也是顺理成章的接受,丝毫没有往其他方面想。只是心中暗道:不曾想平日里两位大人表面上都是个正经人,谁知道暗地里却好行这等二龙一凤之事。

悄声将周遭人等远远赶走,他便苦着脸凑来道:“大人可可以放心了,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听到的。”

楚升以一种孺子可教也的眼神看了看他,兀自抖了抖双袖,阴阳怪气道:“你还留在此地作甚?难不成想独听墙角?”

“这不敢。”此人哑口无言,迅速败退。

目光往四周看了看,便有不少黑衣众都呆在远处,相隔约有两个帐篷距离,虽然都像是在值守的样子,但那目光时不时便会撇过来,显然是鄙夷的紧。

暗自笑了声,楚升毫不在意的掀开帐篷,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目睹他大模大样的走进去,几个黑衣众顿时也不掩饰了,赫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个却是道:“我等都在辛苦,他们二人倒是享受的紧”

“是极、是极”

虽然言语里都满是鄙夷样子,但那时不时望去的目光里,分明满是炙热,脸上更是羡慕嫉妒的表情。

楚升走入帐中,粗重的喘息声及呻吟声便钻入了耳朵,透过一道帘子,后面分明有两道身影交缠在一起。

一言不发,楚升便直接走到近处,不成想这千户也还是有几分本事,虽然正在当场交bo,可楚升的脚步声却还是传入了其人耳朵,那动作立时停顿了下来,便随即问道:“谁在外面,吃了贼心豹子胆不成!?”

“千户,是属下”楚升单膝跪地,左手撑在地面,右手悄无声息的按在刀柄处,一边恭敬道:“属下有要事禀告”

“等下再说!”美人在怀,这人更是一柱擎天,自然是邪火旺盛,有哪里有空理会这些。

“切是要事耽搁不得!”

耸动的身影停了下来,这千户痛声骂道:“你这厮当真是不知死活!”

但言语之间,他低头望着身下的白嫩美妇人,温声道:“美人且等上片刻”

“不要嘛!管他作甚,尽知道坏人兴致”那女人声音软细,又添些诱惑,听起来倒也是格外勾起人心中欲火。

“不行毕竟还有任务在身。”这千户无奈的说着,他终究是怀着大毅力起身,随意披了外衣,里面当真是赤条条的,一走一动都清晰可见。那身子随即转自帘子后走了出来,站在楚升面前,话中有压抑不住的愤怒,“快些说来!别耽搁我行事”

第一百四十八章:城门搜查

楚升半跪在地上,视野中只有一条大毛腿立在眼前。

他不敢抬头,目光只是看着前方,隐隐能看到帘子内遮住的,当是一个白皙曼妙的身体。

虽是如此,但目光却也不曾落在那模糊的躯体上,而只是聚焦在了不知哪一点处。

一些极为警惕的武者是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杀意的,而所谓人心灵的窗户自是眼睛,杀意一旦起,眼睛便是极少能掩盖得住的。楚升不敢与其对视正也有这份道理,他竭力掩藏着自己的杀意,右手手心已经是汗津津一片。

腰间挎的,是黑衣司特制长刀,刀与剑不同,楚升不通刀法。

也就是说,自己只能够一击致命、或重伤。而一旦对方无碍的躲过这一刀,那自己可能就没有机会再出第二刀。

混元劲气奔腾,游走在身体经脉当中,楚升右手悄无声息的按在刀柄上,口中却平静道:“属下要禀告千户”

“说来”上方只是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却更是带有几分不耐。

“你之死期”

话音刚起,楚升整个人便如同猎豹般跃起,而起身之时,右手已然顺势抽出长刀。他不通刀法,干脆便凭着劲气蛮力只顾往前砍去,刀身掀起劲风烈烈,那句“便在此时!”自是被掩盖了下去。

而下一瞬,便有一道血光,泼洒在帘上。

瞬间,女人的尖叫声从帘子后面响了起来,在夜空下荡漾开来。

众黑衣听得这声音,眼睛更红了,都暗自在心里唾骂着,视线却一边紧紧盯着不肯离开半分。

“陈千户应该是提刀挺进了吧”一人猜道,顿时惹起一众哄堂大笑。

自然是提刀了的,也自然是挺进了的,而这一刀更自然是有所得的。

二人相距如此之近,楚升半跪在地,挥刀自然而然走得是下三路。这般距离,纵是些武艺不错的人士也都难以躲过,除非是那身兼得极其精妙轻功,诸如缩地成寸此类,方可在瞬息间避开刀锋。

而不巧,那千户虽也是兼得一身武艺,但一身肥肉硕硕,轻功当然不佳。他习的却是横练功夫,只是这功夫护得住胸前,却护不住下身。刀锋袭来之时,咫尺之间却也避之不得,他虽已是察觉不对而脚步疾退,可刀尖掠过,仍然是让他胯下一凉,鸟儿在尖叫声中飞起。

胯下喷溅出鲜血如同涌泉,这自然不是轻的。这作为全身上下尤为脆弱的一处,鸡飞蛋打之间,此千户脸色都登时是拧巴皱成一团,浑身颤抖得如同嗦糠,便是想喊也喊不出声,剧痛折磨着神经,冷汗瞬间淌了下来。

砍飞了鸟,也该算是重伤吧

楚升心头想着,一边站起了身,刀尖滴血,朝着那千户一步步走去。

后者几次想提起内力,但大脑如同被插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哪里来得这般毅力。他便是说话间都在发颤,瞪大了眼睛道:“你你”

楚升满面微笑,刚要说话,又是一声尖细的“救命”响了起来。

“这该是****了吧”远处的黑衣众听得真切,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但都没有要上前的样子。

楚升提刀上前,却见到床榻上的女人面色惊恐,赫然是满室春光,他也不禁咽了咽唾沫,肃声道:“噤声!”

他面上带煞,女人被吓得一颤,急忙点头,楚升瞥见这千户还踉跄着要往帐外奔去,他快步跨出,一脚便将其人踹翻在地,脚踏在那软乎乎肉颠颠的肚皮上,脸上眯着笑道:

“属下是特来送千户一程的”

可怜这千户本也当是有一身武艺在身,但那一刀鸡飞蛋打,实在是狠厉之极,旦是男人又如何忍耐得了。因而其人一身内力都来不及运起,手上功夫更丝毫未得以施展,便就这样憋屈的死去。

回返身来,楚升正见到那女人面色惊惧不定,他自是冲她笑了笑,便上前坐在榻上,冲着女人和蔼的招了招手。

后者见他这会儿又好似对自己没有恶意,女人半惊恐半期待的凑了过来。

楚升半点都不客气,只当这里成了自家帐篷般,便温声问道:“此处可有什么信件、典籍之类?”

女人想了想,便毫不避讳暴露的春光,取了千户的衣物,讨好似的搜出来些信件交到楚升手上。

“无须担忧,我不杀女人。”楚升笑眯眯的说着,右手拾起信件看着,左手

“我自然是个正人君子,只是我的左手不受我本人控制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楚升淡定的看完信件,心里倒是有些醒悟。

这件事当然也是源自于京城九千岁,其人性子阴翳,往往都习惯使些上不得台面上的手段。

诸如此事,便是他要求暗地里拿住六君子各自家眷,一者发泄平日里被六人挤兑的怒火,一者试图用来要挟六人退步听命。而此事,则是被九千岁交给掌黑衣司的六彪处理。而其中,便有一彪,姓崔,唤作崔应声便是,正负责擒拿左呈光左大人家眷。

想想之前那自称为剔骨匪的崔姓之人,楚升便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五处刀伤,自己迟早要还会来。

而因为这等事毕竟上不得台面,也只能暗地里行事,崔应声便是亲自带人行事,不过这人也是思虑周全,还调集起了宁州黑衣司千户所人手围堵。这次楚升搅了局,一旦走脱,送左佩兰回返左府府上,那下次行事就不知何时能有这等大好机会了。

毕竟朝堂之上,名声远扬天下的六君子府上,自然也大有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去保他们,真要是破府拿人。则一来事情不免闹大,二来难度也是不小。

再随意翻一翻其他,不过是三两本秘籍,楚升也就懒得细看,只是随便塞进胸口,目光便转而落在了身侧美人身上。

他目光温和,那女人也平静了下来,只以为楚升当真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可那不受控制的安禄山之手却慢慢往上,一把扼住了她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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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擞衣衫,楚升施施然走出帐篷,抬头看了看月色,此刻已然高悬。

他朝着一人招了招手,便是回头看了眼熄灯的帐篷,轻声吩咐道:“千户大人已然睡下,有诸事皆不可打搅,诸位也已然劳累一夜,便安排些人手戒备,合该休息的则休息去吧。”

那人当然点头应下,没有半分异议。

随后之事,则就赫然是简单了许多,楚升直接让其人带他去寻王大力三人,又肆意扯了个理由,四人施施然再次就着夜色出发,并没有遇到丝毫阻碍。

伴着夜色,四人随即快马加鞭往宁州城而去,等到营帐中的众人察觉到不对时,四人已然逍遥远去。

未免黑衣众察觉不对,快马追来,四人在路途中接连转换了方向,愣是生生绕了一圈,才在第三日清晨来到宁州城下。

宁州一州,此城乃是其主城,自然是城墙巍峨,雄壮庞大,如同屹立在山野间的一座巨兽。

为防万一,楚升特意再为三人装扮一番,此厢皆是寻常人家打扮,顺着人流从宁州城东门而入。队伍当中有挑担者、有载货者、也有寻常农人、猎户等等,世间百态,皆在其中。

四人跟着队伍慢慢向前,及至来到城门近处,他却双眼一眯,正见到三两黑衣众扶刀同守门兵卒立在一同,却也都是不言不语,亦不管其他,仅仅拿那目光在队伍中巡视左右。

“你二人且自往前,护着左小姐回府既是”楚升语气平静,目光却不敢从前方移开。

三人都有些愕然,这一路坎坷难行,可以说此厢便是最后一程,入得宁州城,拜访左府一番,必定有重谢。但就差这临门一脚,楚升言语里却有退意,左佩兰心里一急,刚想要说话,却忽然听到前方城门处传来一声厉喝:“那厮你且住!”

王、李二人则见到三两黑衣众赫然按刀上前,目光正越过他们落在身后,口中一边喊道:“黑衣司行事,闲杂人等让开!”

楚升默然无语,忽的脚尖一点,整个人登时往后退去,这一退便自然落在了身后。

黑衣众满身杀气,一者顿时抽出明晃晃长刀来,快步掠过他们三人,往楚升方向奔去。

三人尽皆抿嘴噤声,不敢言语。

那几人注意力却也全都被楚升引去,并未注意到三人。而队伍也顿时乱了起来,这是在城门处,每日出出进进人流最大,忽然有人拔刀而去,登时引起一片混乱,众人尽皆避之不及。

几个城门兵卒也要捞功,皆是往前而来,于是众人便都想着避祸,一起往城门里涌,挟裹着三人也涌入其中。一个黑衣众往后一看,登时气急不已,扭头喝道:“尔等跟来作甚,速去通知崔大人!”

一个兵卒匆匆往回跑去,而前方楚升已然和当先一人交上了手,对方面上肃冷,手上刀光翻涌,倒也是有几分功夫,估摸来应当算是个百户级别。

楚升不再退却,只把浑身劲气一顿,右手电闪般探在身后,金蛇剑如同电芒射出,“铛”的一声先抵住此人长刀。他身形一动,长剑诡异一探,如同埋伏多时的毒蛇一击必杀,骤然洞穿了其人咽喉,直溅起一汪鲜血。

当先杀得其人,楚升却收剑而退,把身形一转,便自是陷入人群当中。

那两个黑衣众亲眼见得自己头子不过三招便被一剑刺死,心中已是又惊又惧,可又有命令在身,只得硬着头皮要去寻人。人流当中,更有富贵人家的马车、镖队的镖车,此刻拥挤在一起,人声嘈杂,马蹄惊慌,楚升俯身便往车后遁去。

但骚乱不曾持续太久,仅仅片刻之后,便有数十黑衣众肃然奔来,那崔应声便是骑得高头大马,冷面望着混乱不成样子的城门处人群,乃是怒目肃声喝道:“旦有聒噪者,皆给我拉去牢中,谁敢趁乱胡为,便去给老子吃牢饭去!”

他话音落,数十黑衣众纷纷围将上来,尽皆抽刀而出。最前方大都只是寻常农人,哪里见到这番场面,尽皆慌忙跪下,低头伏地,便是连动都不敢动弹分毫。

“将人尽皆引进来,随后关闭城门”崔应声目光转圜一周,但人群延绵,他一时也寻不到楚升的踪迹。

“而后一一遴查,便定要将此人给我找出来!”

楚升便是藏在后方队伍当中,并未入得城门,但此刻城墙之上已然挽弓如月,更有神臂弩蓄势待发。如此状况,楚升又怎敢离群而走,只有藏在人群中才不显得瞩目,旦一离开,便自是被活生生当成靶子来射。

黑衣众及兵卒尽皆奔出城门,将所有人尽皆纳入城中,暂时关闭了城门,却是锁了后路。

随后便有众人,一一巡查身份,确认无疑才会放得一人走。

但王、李、左三人却已经是就着混乱人群早涌入城中,这会儿正奔走在街道左右,往左府而去。

被困众人,当先勘察的乃是人流,如此可尽早疏散人群。而排到后面的,才是马车之类的载具,前面倒是走马观花般迅速带过,崔应声的注意力也是落在了那一队镖车,数辆马车之上。

镖车队伍接受完了盘查,慢慢的往城中而去,余下数辆马车之上,俱都是些豪商官宦人家,他也不惧,吩咐人一一掀开车帘观察。

及至第二辆时,那驾车的老车夫却叫道:“你们知道这是何人的马车吗?便要这般放肆!?”

崔应声冷着脸上前,手中的长刀直接便是架在了车夫肩膀上,其人面色生冷的喝道;“本大爷管你是谁家的来人,我黑衣司办事”

“如何?”车帘被掀开,一个面若温玉的中年男人身着锦袍,正坐在期间,言语间还咳嗽了几声。

他侧手便还有一个伶俐可爱的小姑娘正仔细的坐在旁边,一手为他撩起车帘。那男子一手手上正掰着佛珠,一手捂住嘴剧烈的咳着,那目光也是微微望来,语气淡淡的问道:“崔应声,你黑衣司办事又要如何?”

第一百四十九章:逃之无处

崔应声偏了偏头,看了其人一眼,脸上的表情登时便是一滞,原本嚣张十足的气势登时不知去向了何处,慌不迭的收了长刀,躬身道:“不知魏大人在此,我等多有冒昧!”

“咳我从未从官,又如何称得上你一句大人啊?”其人依旧语气冷淡,丝毫不待见崔应声。

“先生先生此厢来宁州城是为何事?”

“我但要如何,却是还要先行通报你不成?”男子眉头登时一皱,蓦然一甩袖喝道:“且管好你自己吧,别总是四处吠叫,招摇过市,坏我兄长名声。更别来搅扰我清静!”

车帘一落,里面又传来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崔应声不敢反驳,只是将脑袋死死低着,恭敬道:“是”

“嘿”那驾车的车夫脸上满是嘲弄的表情,直把手一抖,马鞭却不偏不斜的落在崔应声的背上。

车帘已经落下,崔应声脸上表情赫然一变,隐隐有压不住的暴怒情绪,手掌按在刀柄上似是下一刻便要挥刀暴起。

“抱歉则个”车夫语气轻佻,口上说着抱歉,眼神却往上翻:“这鞭子它不是很听话,不凑巧总能抽到狗,真是要好好调教调教了。”

“崔大人,您这么大的官,总不成跟我这等升斗小民计较吧?”

“呵呵”面上肌肉都抖动着,崔应声深深看了车夫一眼,沉沉道:“当然当然不会计较。”

“你说吧,这鞭子不好使要怎么办?是不是应该换一个?”

“是!”

“狗要是不听话要怎么办?还敢冲主人家狂吠,你说这岂不是反了天不成?”车夫一摊手,双手抱在胸前,手上汲拉着草鞋却赫然一蹬直接落在车辕下。

“老人家身体老了,腿脚也不怎么方便,崔大人不如帮我捡一捡?”

崔应声面色涨的通红,这却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折辱于他?

“你”

“捡,还是不捡?”老车夫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黄牙,手上的皮鞭抖了一下,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捡!”崔应声此刻当真是咬牙切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杀意,目光紧紧的落在老车夫身上恨不得生啖其人血肉。

他回头看了一眼,周遭的黑衣众皆是急忙偏过头去,只装作不曾见到、不曾听闻。

只是各个装模作样的四处打量风景,那两眼的余光可不是时不时在往这里撇来?

“快些!”老车夫抬着臭脚丫子,口中催促道:“嘟嘟囔囔什么呢?年轻人做事还不是应当勤快些?”

崔应声松了按在刀柄的手,慢慢俯下身子,伸手去拾起那破草鞋。

只是他双膝刚一弯下,老车夫脱了鞋的那臭脚便登时踩在了他肩头。崔应声其人如何说都是九千岁六彪之一,掌管黑衣司,行事从来嚣张,如何受到过这般屈辱。他脑海里“轰”的一声便好似是火山一样爆发起来,整个人赫然右手一番,手中的长刀已经往外抽出,一抹寒冽刀光乍现。

“啪!”

老车夫手中的皮鞭一抖,就如同是长了眼一眼,正巧落在崔应声手背上,顿时便是一阵如火灼般的疼痛,他右手一颤,连带着整个右臂都是麻木着,手中长刀“咣当!”一声跌落在地面上。

他面色有些骇然的扭过头去,便又是一记长鞭抽在了脸上,这一回那脸上登时便有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你心里还有不服?”老车夫手上的长鞭一鞭鞭抽出,直抽得崔应声皮开肉绽,背上黑衣处处碎裂。

“既然当狗,那就有当狗的自觉!”老车夫口中怒骂道:“主人的行程,是你能问的吗?”

“魏先生懒得去管教你,我却要好好替他来管管,也好让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应声知错”后背上火辣辣一片,每一鞭子落在身上,他体内的内力便俱都是一颤。连续有十数鞭子抽下来,他实在是绷不住,体内的内力已经完全脱离了掌控,在体内四处冲撞,他面色惨白,一口精血便喷了出来。

臭脚踩在其人肩头,老车夫似乎也是抽得累了,把手中长鞭一收,一边锤着腰,一边却还抬了抬脚,又狠狠的踏在跪在地上的崔应声肩上,口中只是道:“方才你那长刀倒是很沉啊,压得老朽我肩头发酸,剔骨刀的凶名当真是赫赫啊。”

崔应声糯糯不敢言。

“嘭”

老车夫一蹬,便直接把崔应声踹翻在地,又努了努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烂草鞋上。

崔应声默不作声,便跪在地上将草鞋捡起,为老车夫穿上。

在车辕上蹬了蹬,老车夫瞥了瞥嘴,摇头嘟囔道:“年轻人着实是欠调教啊。”

“算了,懒得理会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一扬鞭,长鞭落在马背上,登时这辆看上去极为普通的马车便慢慢往宁州城内里驶去。

————————————————

车轮转动,马车沿着当前街道向里走,又在中央处转了一个方向,换得另一条主干道朝内而去。

楚升扭了扭脑袋,却看到这条道路一侧便是内河,而另一侧则是屋宅,倒也安静。

他便是一直屏气噤声,藏在了这马车的车底。

原本倒也只是随意找了一个普通的马车,只是不曾想,这车厢里却好似是坐着一尊大佛。就连崔应声其人都在他面前糯糯无言,还被此人的车夫随意折辱。

饶是楚升这会儿,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目光瞥向一旁的内河,便是咬了咬牙,准备松手滚进河里藏匿着先。

只是心里刚有这念头,却听到那老车夫的声音响了起来,其人便是道:“你既然已经来了,如何能不告而走?当是君子所为?”

心中一个咯噔,楚升沉默不语,这老车夫果然不凡。

马车依旧往前,楚升却不敢贸贸然从车底钻出了,刚刚老车夫出声提醒,已经算是给他留了面子。

只是看着两侧风景经过,听着车轱辘一圈圈转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等到马车戛然停下时,楚升心里才愈发急切了起来。

“老爷慢走我去安置一下马车,一会便来。”

听到上方有声音响起,楚升侧了侧头便见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从车厢内下来,正往一处高门大宅内走去。

而老车夫,则在一旁引着。

楚升心里一喜,急忙便松了手,顺势一滚便来到车厢另一侧,他一个翻身便已然站起,随之内力一动,登时要往外冲去。

“你多走一步试试?”

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楚升顿时整个人汗毛皆是竖起,有些僵直的扭过头去,那老车夫正靠在马车车辕上,一张满是风霜纵横的老脸正朝向自己咧嘴一笑,“年轻人啊,怎地便是这么沉不住气?”

楚升一颗心登时七上八下,他整个不言不语,右手已然朝着胸口一抹,脚掌暗暗运劲,身形骤然往前奔去。同时右手骤然往外执去,便有一道金光闪过,正朝着老车夫当面而去。

“嗤”

金蛇锥去若疾风,锥体旋转不定,便是连铜墙铁壁都能生生钻穿,可老车夫只是在面前竖起二指,食指与中指便生生夹住了蛇锥,目光落在锻造得十分精妙的锥体上,也是不由赞了一句:“这当真是好暗器,理当是威力不凡”

“只是可惜,你遇见了”他正要说几句江湖话装装逼,但一抬头,却发现早已经没了楚升的身影。

“好小子,还和我玩捉迷藏。”

枯老的手掌一把抓住车辕上的长鞭,他左掌也同时在车辕一拍,整个身躯登时凭空而起,朝着宅门前的内河而去。

杨柳随着春风摇摆,这河面上便是波光粼粼一片,老车夫身在半空当中,目光却锐利的不像寻常老人,右手只是一抖,手里长鞭顿时如同雷光电芒直往下而去,骤然射入水中。

楚升整个人都屏气凝神,正在水中泅渡,但忽然便有一物射入水中,登时便如同灵蛇般缠在了自己手臂上。他面色惊骇,只顾得一抬头,却在刹那间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被带出了水面。

说来倒是话长,但不过只是一瞬之间发生的诸多事端,那老车夫身在内河上空,正巧有一飘絮随风而到,便就在身侧左右,伴着风摇摆。老车夫便把眼睛一眯,体内内力一转,却直将右脚破草鞋轻轻一点飘絮,整个人生生在河道上空转向,凌空落在了马车上。

而刹那之间,被长鞭尾端缠住的楚升也被带出河面,随着“哗啦!”一声水珠四溅,就如同是钓鱼一样,鱼儿跃出水面,在阳光下泛着鳞光。

只是钓得不是鱼,而是一个大活人。

身体重重的摔在青石板上,楚升浑身湿漉漉一片,却在乍然得脱之际就地一滚,手中长乐剑适时抽出,整个人也把脚一点,身体便赫然跃起,手上剑芒直往车辕上的老车夫而去。

青锋当面,寒光顷刻而至,老车夫面色却丝毫不变,口中只是摇头笑道:“年轻人,年少气盛”

言语之间,他右手探出,食指屈指弹出,正点在剑身之上。

一指看似轻巧,却仿佛带着有千钧重力,剑势所去顿时便偏了向。长乐剑登时被震的嗡鸣不定,楚升右臂都是一颤,几乎当场便握不住剑柄。

一剑落空,楚升左脚便蹬在车辕上,整个人往后翻去,运起风转流云便要闪人。

“当了恶客还想走?”

身后长鞭如蛇游走而来,楚升身子在半空当中,速度也是不慢,却只在顷刻间被长鞭锁住了脚腕。

“小子,长辈在前,你倒是半分礼仪都不懂。”

老车夫眯着眼嘿嘿笑着,一边随手抖了下鞭子一端,他在首端轻轻一摆,那力劲到了尾端便凭空生的庞大,如同海潮般汹涌,扯着楚升直直从半空坠下,生生摔在青石路上,磕得牙床一阵酸痛。

“走!吁~”

老车夫右手执鞭,左手便架住缰绳,马儿乖巧的转过身去,往直往这府邸侧门去。

楚升这会儿被老车夫三两手一折腾,身子好似如同要散架了一样,原本已要结痂的伤口皆都是皮开肉绽,染得衣襟鲜红一片。

他整个人又是方方从河中被“钓”起来的,便浑身上下湿漉漉一片,被长鞭扯住脚腕沿着街道拖拉,身后满是长长的水渍。

一转身手已握住了长乐剑,楚升一剑便往后斩去,但那长鞭却不知是什么材质造就,外皮漆黑一片,细里出却好似享有银丝般,利剑也是丝毫斩不断分毫。

这老家伙当真是会戏弄人,那崔应声便在他面前留下了此生难忘的深刻记忆,及至楚升,也是一般无二。

整个人被当做条咸鱼被街道上拖着跑,饶是他楚大掌门城墙般厚重的面皮也有几分难以承受。

长剑一落,便是狠狠的被楚升扎在街面青石中,而有了着力点,那长鞭也是扯不动了,生生绷得如同一条直线。

可楚升面色也是极差。

他只顾想着停下来,却没有想到自己就是这条线上的蚂蚱,长鞭被拉直,他自己也登时被拉的绷直绷紧,整个人便悬在街道上数尺上方。且这滋味真不好受,便正是有一酷刑唤作“五马分尸”,便是生生用五匹马绑住人的头和四肢,由是将人体拉扯撕裂开来。

貌似我做了个傻事?

楚升脑袋刚有这般想法涌出来,撕裂的疼痛感便涌将上来,他急忙叫道:“且慢且慢!”

前方车厢后,老车夫那张苍老的脸便伸了出来,满是戏谑的笑容,“你小子,好玩吗?”

“”

楚升当真是欲哭无泪,尽管双手都使上力气,但人悬在半空又是哪里有支点,偏偏自己还不怕死的将长剑往路面青石中扎的颇深

“你撒手不就可以了?”

楚升拼命的摇头,口中后者着急叫道:“长者赐,不敢丢弃。”

老车夫面上无奈,右手随意一摆,就如同是海浪一般,长鞭在顶端只是起伏微末,但及至楚升所在的尾端,却已然翻起颇高,连带着楚升都往上腾起,顺势将长剑拔出。

随后,便自然又是重重落在街面上,被马车拖着走。

第一百五十章:魏氏长卿

等到马车进了侧门,停放安生之后,楚升这会儿面上也还满是无奈之色,脸上也有些苍白,身上更沾染的满是尘埃,灰扑扑一片又哪里有个什么半分风采。

老车夫便一手牵着马往马厩走去,一手扯住长鞭首端,楚升不情不愿的被扯着走动。

他倒是仔仔细细的替马儿考虑,解下了马儿身上束缚,又去取干草来喂,更是细细梳理马儿的毛发。

楚升见他似乎也没有要对自己动手的意思,便也就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着,只是老车夫自己倒是弄的怡然自得,可楚升却慢慢的便有不耐了。

前者面向马儿忙忙碌碌,他便是背对着楚升的,楚升心里的念头一个跟一个涌出,右手总有些按捺不住要往身后探。但最终他还是索性开口道:“你就不怕我从背后刺杀你?”

“小火汁,你大可试试看。”

他门牙缺了一个,吐字也有些漏风,楚升听得心中好笑,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赫然是握住了剑柄,整个人更是一步踏出。当先一剑出手,赫然便是便是二十四式知命剑法中最末一式“知命何忧”。

这一剑自然是去势飘渺,个中剑意十足,楚升蓄势而发心里当然满是期待。

但老车夫只是将右手中长鞭一抖,内力覆及而上,长鞭凭空画圆,竟是刹那间圈住了长剑。随后其人往后退却了一步,再一抖长鞭,又是一圈圈住了楚升,而他这一步便落在与楚升同一水平位置上。

丝毫未曾想到的,楚升只感觉一股力量往后拉去,他整个人便莫名的被束紧,而长剑剑身也被鞭子绑住,随之也裹在自己身上,剑身正贴着自己的脸,冰凉一片也是寒气飕飕。

“喂放开我!”

老车夫凑进来,老脸几乎贴在楚升脸上,就在楚升心里一阵恶寒时,却突然听见他道:“好好的,脸上贴着这玩意作甚?”

说着,那枯手便往楚升脸上抹去,正抓住人皮面具一角,将其揭了下来。

楚升心里便是一个咯噔,自己倒是往了这茬。

这他从赫山房取出的人皮面具什么都好,但是唯独见水将会化开,因而将变得褶皱起来。

摊在手中瞅了瞅,老车夫兀自摇了摇头,随手甩在了马厩里,口中只是嘟囔着:“尽是些邪门外术,平白折腾这些,倒不如好生”

说话之间,他抬头看了楚升一眼,方才发现眼前竟是个俊俏少年郎,一时也是顿了一下,点头道:“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功夫,在宁州境内也算是不错了。”

楚升则满脸苦相的望着马厩,那可是数百点啊!怎能就这么被丢弃了

心里痛的几乎在滴血。

抬头看了看日头,也不顾楚升兀自抗议,老车夫口中嘟囔道:“也该到了饭点了”

一边说着,他便一边往外走去,楚升被捆绑的如同粽子般,就只能一跳一跳跟在后面。

这府邸院子倒是颇大,假山堆砌,流水潺潺。

可一路蹦跳而来,楚升却是不曾见到有几个奴仆,更也是见不到几人的踪迹,仿佛是一处死宅一样。

而转过后院来到前厅,也才算是有点人烟,两个老奴正在四下忙碌奉上菜肴,而之前所见的那一个中年人,一个小女孩则都已经坐定。

诺大个厅堂,修缮的倒是华丽非常,只是当中却也就只有他们两个在吃着饭。

见到老车夫慢悠悠的走来,中年人倒是颇为恭敬,起身行礼,但却连连咳嗽道:“秦老一同吃罢?”

“老爷叫甚呢”老车夫缺了门牙的嘴咧着,只顾着摇头道:“叫我老秦便是我怎么可以同主人家在同一桌上吃饭呢。”

“唉这又算的了什么呢?”中年人言语间便要上来拉他过去,只是刚走了两步,楚升也从后面蹦跳间转将进来,他也是看的一愣,问道:“这位是”

“一个不速之客,连声招呼都不打便乘了我们的马车。”叫做老秦的车夫只顾着摇了摇头,便自去在一个小桌上坐下,一边叹道:“我想好生同他讲礼,谁知这人便拔剑动起手来。”

“现在的小火汁啊”

说着他便真似是悲天悯人般摇头叹气,看上去真好似忧心于世风日下一般。

楚升脸上涨的通红,张嘴刚要说话间,那小女孩却从凳子上下来,目光俏生生的望来,脆声问道;“这个哥哥吃东西吗?”

“当然!”楚升慌不迭的点头,可他双手被缚也是无法,本想着有小萝莉亲口喂食应当是个令人极其惬意的事情来着。

只是片刻之后,却有一个后厨的悍妇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饭菜,便扯了个凳在楚升不远处坐下。

“来吧,腾不出手来我喂你。”

看见楚升眉清目秀,虽是狼狈非常,但也算是个翩翩少年,其人还冲他挑了挑媚眼。

“”

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楚升连忙退了又退,只是摇头道:“不不用麻烦了。”

“那哪成啊!”

“”

“秦老,就到此为止吧”事到最后,也还是那中年人看不下去了,便挥散了那妇人,冲着老车夫道;“且给他松开吧。”

“这可不行!”老车夫头摇的如同葫芦,口中嘟囔道:“这小子可是手段百出,杀心有些盛,还需要好生磨几天性子。要是乍然放出,他挟持老爷去了,可就难以处置了。”

说着,他还取出了一枚金蛇锥给中年人看,只是道:“你看他身上鼓鼓囊囊,指不定暗器还有多少。”

蛇锥以金子打造,在阳光下更是泛着金光,但中年人却似是见得多了,也并未有丝毫在意,只是随手便放在了桌面上。小女孩反倒是难得看到这么精妙的东西,也就取在手中把玩着。

“这样吧,我且来问问”中年人挥手让人撤了饭菜,微抿着茶盏,温和的视线落在了楚升身上,只是开口道:“你且将自己家门来历都一一道来,我思量后才拿主意应当如何处置才好。”

楚升一时犹豫不定,便也就沉默不语。

那车夫秦便一边夹着菜,一边抿着小酒道:“那崔应声在城门口截下众人一一搜查,想来就是为这小子而去的。”

中年人面上顿了一下,只是点了点头又道:“少侠又是何处得罪了其人?”

楚升也终于出口,尽管被绑的像是个粽子,但依旧努力保持言语气度,“其人自是九千岁六彪之一,天下有义之士共诛之,如何算作是什么得罪不得罪。”

话音方落,车夫秦便接腔摇头道;“你这小子又耍些滑头,问你一事便答一事即可,扯这些大道理说给谁来听?”

念头转圜一周,楚升慨然道:“在下自浦阳城府境往宁州城而来,路遇有左大人家眷逢难,自然愤而出手,一路护送她往宁州城而来。不曾想其人正在城门处设关卡搜查,在下便在城门下和黑衣众大打出手,惹得乱起,左大人家眷乘乱进得城中。”

“至于在下则同众人被围住一一搜索,为藏匿得走,这才藏在先生马车车底”

个中繁琐事宜,楚升三言两语尽皆概括。

此言已尽,纵是车夫秦都顿了一下,不曾想其人竟然还有这份缘故在其中。

“不曾想竟也是位侠士”中年人便笑了,由是朝车夫秦招手,“秦老,且先放开他再说吧。”

“”车夫秦无言以对,却也不曾放手。

楚升索性也就在当厅盘膝坐下,目光落在那中年人身上,开口问道:“先生对那崔应声都非打即骂,后者不敢有半分不顺,想来先生也非是凡人吧。”

“可否说来听听?”

小女孩把玩着手中金灿灿蛇锥,懵懂而无知。

车夫秦则皱起了眉头,苍老的双目如刀,视线朝着楚升望来。

楚升故作镇定道:“既然先生不便相告,那就算了。”

男人开口之前却先叹了口气,由是道;“这又有何不可言的”

于是他便也坦然道:“我非是他人,便正是你口中九千岁之弟魏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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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人言语之际,车夫秦便也就抿着酒水,双目的余光落在楚升身上,观察他的反应。

后者也的确是愣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很快恢复平淡,只是寡淡的吐出一个语气助词。

“哦”

“咳咳”魏长卿面色顿了一下,莫名有些涨红,他以手握拳,堵在嘴边咳了两声,目光却带着几分征询的意思看向楚升。

两人对视了片刻,楚升显得无辜而莫名,于是他不禁愕然出声问道;“你就没有什么可对我说的?”

楚升认真的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满脸都是疑惑的表情:“为何要对你说?又要说些什么?”

“这”魏长卿一时愕然,目光在楚升脸上停留片刻,又转而看向车夫秦,后者摊了摊手也是一脸无辜。

“哦倒是真有话要说。”楚升突然道。

“嗯嗯且说来吧。”

“能不能放开我”楚升晃了晃身体,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长鞭,“我总感觉自己恍若一个动物一样被你围观似的。”

魏长卿没想到自己等来的却只是这句话,他竟有些感觉到莫名的不适应。因其有这样一个权倾天下的兄长,自是惹得天下人共怒之。且看他这宅院颇大,但是空空荡荡并无几人,便是可推测出一二。往日他所遇之人,莫不是因为畏惧其兄长的权势而对他多加谄媚;要么就是当面怒斥他,激进些的还会亲身刺杀他。

可种种番番的人倒是多了,却没有一个像是楚升这般平静的,仿佛不曾理解一样,根本没有太多的反应。

“放了他吧”魏长卿摆了摆手,自是在木椅上坐下,咳了两声终究是忍不住道:“你竟也不忌恨我?”

将自己捆绑的结结实实的长鞭终于退去,楚升脸上难得的露出了轻松的神情,一边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头也不抬道:“为何要忌恨你?”

“我”

“只因你是九千岁之弟?”楚升嗤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了桌面上,不禁扶着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征询道:“魏兄不介意多添一份碗筷吧?”

“呃自是无碍的。”

那便车夫秦也不禁摇了摇头,一边收着长鞭悬在腰间,一边抬手抿着酒水,口中嘟囔道:“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子”

主人家都已经同意,楚升自然也就毫不客气,直接就在桌前坐下,筷子飞动的开始填饱肚子。

魏长卿看着楚升神态自若的吃着饭菜,脸上不知该作何表情,心里竟然有种紧张的情绪,还未开口却又听楚升轻描淡写道:“魏兄是魏兄,汝兄是汝兄”

“九千岁的确是为祸天下,作恶多端,天下义气之士想杀他久矣!”

说话之间,他身上自也是杀气四溢,不远处的车夫秦扭过头来,视线也望来。

“但纵使是这样,魏兄可曾借汝兄权势为祸乡梓?”

魏长卿深吸了一口气,坦然摇头道:“不曾”

“魏兄可曾残害百姓?”

“亦不曾”

“魏兄可曾做过匪事、恶事?”

“长卿始终守得本心,自问不愧对任何人”

“那不就结了”楚升翻了翻白眼,淡然道:“一是一,二是二;他是他,你是你。这一切种种有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其人犯下的恶、惹来的罪,如何便要由你承担?”

“是矣!”魏长卿激动的站起身来,朝着楚升行礼道:“先生通透,我自问一生上不愧对君王;上不愧对天下百姓,确是不该我来担这份因果!”

楚升便笑,朝着车夫秦抬了抬头,“老家伙,将你的酒借我解解馋来。”

车夫秦脸上似笑非笑,晃了晃手中酒葫芦,旋即便抛给了楚升,朝着他笑道:“小子,便冲你这番话,就够资格饮我的酒!”

接过葫芦,楚升笑着摇头,“你这老不休绑了我半个时辰,我还未寻你麻烦呢。”

言语之际,他自是仰头张嘴,琥珀色的酒水入喉,不禁赞的一句:“好酒!”

车夫秦便笑,笑的畅快:“你若是要找我麻烦那就自来,我便是随时候着”

“哈哈”

第一百五十一章:车夫老秦

一番话语,却是惹得魏长卿认同不已,直引楚升为个中知己。

后者便也借着这个机会,从阶下囚一跃而上,便成为府上贵人。

究其一生,明明并无分毫行差踏错。但偏偏只是因己兄的缘故,便要被人仇视鄙夷,他又何其无辜。

魏长卿今日才终于是遇到一个能够理解他的人,心中蓄了足有十数年的苦水,都拉着楚升喋喋不休。后者便也只是做一个极佳的听众,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并未多言。但偶尔说出的话语,却总总一言中的。

诸如魏长卿说他想不明白,为何这般简单的道理,天下人却没有几个是明白的。

楚升便冷笑着回应,淡然道:“因天下人没有能力去寻九千岁的仇,既是如此,自也是来找魏兄的麻烦。归根结底,便不过都是这般简单而已,所谓为了天下苍生、为报血仇等等借口。说来不过都是掩人耳目的,天下苍生非是系于魏兄身上,家国安危非是魏兄能一手而诀;所谓血仇就更加好笑,执刀者非是魏兄,杀人者非是魏兄,仅仅因为魏兄生来便和九千岁难舍的这般血亲干系,便要平白担上深仇大恨不成?”

“是极!”魏长卿面有苦涩,口中长叹连连。

是夜,魏长卿大醉而归,便是从未感觉有这般轻松坦然的时候。

楚升也有朦胧醉意,但他不同于魏长卿,其人并无内力支撑,酒入愁肠便会醉人;可楚升却能够用内力逼出酒水来,因而虽然步履有些摇晃,但整个人依旧是清醒的。

他自是在客房暂且住下,当出房走入侧院中时,便是发现车夫秦正坐在院墙上,见他出来便冲他咧嘴直笑。

楚升抬头望了望头顶明白,晃了晃脑袋道:“夜深不去睡下,在这里骑墙作甚?”

“等人”车夫秦晃荡着脚上烂草鞋,上身躺在墙上,一边往嘴里灌着酒水,似乎已经喝的酩酊大醉。

楚升毫不客气的扬了扬手,车夫秦瞅了他一眼,晃了晃葫芦听着里面酒水荡漾的声音,撇撇嘴将葫芦扔了过去。

“还有少许”

仰头喝了几嘴,楚升的目光忽而落在车夫秦腰间,正望向那黑漆银丝马鞭,这会儿绕了几圈挂在腰上,看起来却并非那么长。但这老家伙使起来仿佛能够无穷尽拉长一样,着实令人费解。

心中有所好奇,他便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这条马鞭,究竟是有多长?”

“这个嘛”车夫秦脸上倒是难得的露出了傲然的表情,拍了拍马鞭,扬声道:“你既然问了,我且就说予你听”

楚升便认真作侧耳聆听状。

由是其人便慨然挥手道:“古秦长城便是有多长,我腰间的马鞭就有多长!”

“噗”这老家伙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楚升一时没忍住直直的将口中酒水都喷了出去,无奈的瞅着他笑道:“你这老家伙,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别浪费我的酒!”车夫秦嗔怪的望了他一眼,朝楚升抬了抬手,楚升只好将葫芦抛回去,又问道:

“你方才说是在等人?夜已入深,你又要等哪位故人”

可楚升话音未落,却已有数道黑影飘进主院内。躺在侧院主院相间院墙上的车夫秦将脚上草鞋一拢,右手已经将时常挂在腰间的银丝黑漆马鞭握在手中,便是立起上半身来,目光望向楚升咧嘴直笑,露出缺了的门牙;“喏诸般恶客,这便不是也就来了?”

楚升惊出一声冷汗,这数人便是忽然而至,他竟然连丝毫都未曾感知到。

但车夫秦早有预料,目光落在主院中数人身上,正见数人朝着主房摸去,他便突然放声大笑,抖了抖手中马鞭,凭空便响起了清脆的鞭花声,顿时将几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个中便有一位看似瘦弱的青年,只是搭眼一看,便以为车夫秦只是普通马夫,却是执剑呵斥道:“快滚开!别扰到我等行事!”

又一人也肃声恐吓道:“小心老爷们执剑将你斩成四五段!”

车夫秦顿时捧腹笑的前俯后仰,老眼都泛起了泪花,只是摇头道:“恶客当真是恶客啊!”

“既是不请自来,如何还要这般拿大!一群毛头小子便学人来玩刺杀”

言语方落,他右手一抖,长鞭直如毒蛇般探出,在夜空下划过一道弧线直扑向其中一人。如此去势甚快,只是眨眼间之间便已然袭至近处。其人手上动作倒也是丝毫不满,顿时将步一退,手中长剑便顺势扬起,却是去若疾风,翩若轻云,乍时便已然传来了叮叮的金铁交鸣声。

院中不请自来的恶客乃有五人,车夫秦乍然出手,五人皆是一惊,当先其人被长鞭所袭,便是以长剑抵挡。楚升微微眯着眼睛,却是看的清楚非常,其人所使的剑法不是其他,赫然便是出自峨眉派的《流云剑法》。

想了想,楚升脑中想法一转,便就着自己不曾引人注意,悄无声息的溜走离开。

这剑法飘逸,自非凡品,使起来也是颇有威势,但他却料错了对手的强势。那银丝黑漆马鞭上带着的劲气却是股黏劲,这劲气黏附,他以长剑相对,那长鞭却是如同游蛇一般缠绕在剑身其上。随后车夫秦老眼一挑,口中只是笑道;“且去吧”

周遭几人尽皆想要上前帮忙,当先一人赫然拔剑冲去,倒是想要一剑斩了那长鞭。可一切又哪里是如他想的这般轻巧,其人身形未止,原本看上去荡漾着一股柔劲的长鞭却蓦然往后一抖,上覆的劲气直接击打在他手中长剑之上,生生将剑拍飞。随之车夫秦抖手又是一鞭,便有如青雷般的脆响传来,长鞭抽在其人身上,这人如同被重物击中般,整个人倒飞出去,口中涌出一口鲜血,身体生生砸在院墙上才止住了去势。

被长鞭锁住剑器的其人当真是目瞪口呆,便是一个回合,车夫秦右手抖动了两次,已然解决了一个。

老车夫坐在院墙上怡然自得,如同垂钓一般甩动着手中长鞭,时有响亮的鞭花声传来。院中余下四条鱼儿便尽皆是手忙脚乱,如同在水中一般翻腾不已。那长鞭明明只有一条,且鞭长难以操控,十八般武艺中,长鞭最是难以习练。

正所谓鞭是一条绳,全靠缠得清,软兵器鞭讲究纵打一线,横打一扇,收到手中是一团,抡将出去是一片。楚升也曾见过那太湖匪中孙登梅其人,她使得自是一条梅花软鞭,虽也是灵活多变,轻移纵横,本已是极好的。但在车夫秦面前,原先其人使得长鞭却如同是小孩嬉戏一般。

使鞭重在一个抖,特别是皆劲气而走时,长鞭一抖,便有劲气一波接着一波。而车夫秦手中那鞭花纵横交错,变化莫测,如同长眼一般四处游走,场中四人长剑挥舞,阔步游走,纵使是翻腾移转,却终终是躲不过那长眼的长鞭。

又是一人一个不察,却被长鞭画圈,自头顶往下圈住,便就此被贴身缠绕。车夫秦之只轻轻将手臂一扯,此处轻巧动作,在彼端却有千钧力道,长鞭裹束,也是将其人捆绑的结结实实。

这厢车夫秦还有闲情逸致的剔着牙,那厢院中还能再战的却只剩了两人,一人当先便被击飞,两人被长鞭所缚难以脱身。未曾想紧紧只是数个照面,他们便要陷在此处,由是二人尽皆是浑身冷汗津津。

他们这五人乃是出身中原峨眉派,却也自是核心弟子,自逞手上皆功夫不弱,便自也是四处闯荡江湖。却是白日入城之时,五人便随着镖队而行,便生生看到了魏长卿如此折辱崔应声的一幕,正正是认出了其人。由是五人皆以之为正扬名天下的大好时机,便也尽皆是一拍即合,当下乘着夜色共探宁州城魏府。

只是不曾想,原本还在心间窃喜这府上并无几分护卫力量,可转眼却是被一个老车夫玩弄于股掌之间,竟然如同鱼儿被人垂钓,愣是连半点水花都翻涌不起。

余下二人当中,为首的竟却是个窈窕女子,面覆有黑巾,但身形却宛如杨柳,露出的一对眸子中似有清水。

她这会儿也是手心湿漉漉一片,心中骇然,自知是遇到了高手了,只得是硬着头皮出声道:“不可再与此人缠斗!我近身冲杀缠住此人,你则闯入房中去击杀姓魏的!”

“其人手无缚鸡之力,一人即可成事!”

言语说完,其人便是纵身拔地而起,自往车夫秦方向杀来,那手上剑光炙若明阳,挟裹着灼热气势而至。

余下一人,则持剑转身,步履匆忙的想要奔闯入房中。

“小心思”车夫秦嗤笑了一声,其人便站起身来,直立在院墙之上,顶着那一轮明月,手中银丝黑漆马鞭在空中抖出一个鞭花。随着一声脆响,他将手抡圆,长鞭率先往右而去,直接抽在女子身上,劲气震的其人口喷鲜血,如折翼般坠在地面。

而纵是如此,鞭势不停,末端本已缠住一人手中长剑,但这会儿生生扯住其人往后掷去,正中最末一人后背,将其人也砸翻在地。随后车夫秦再一抖长鞭,便是一一将其余几人都圈在期间,束缚住手脚。

转瞬之间,五人皆是落得个凄惨境地。

一个不留神,五人便皆是陷在此地,顿时都是面色如土,几乎都已经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端。

车夫秦自是施施然坐下,好整以暇的打量着院中五人,语气轻巧道:“你们五人倒是好胆,这般年岁便敢来此地闹事”

“我且问你们,尔等是出自何门?”

五人尽皆沉默,车夫秦抬了抬手,劲气便涌动而出,束裹住的却正是那瘦弱男子,他只感觉浑身筋骨都要被这股巨力拗断一般,急忙开口叫道:“我说我”

“我等皆是宁州义士!”那女子却忽而开口,抢在其人前堵住了他的话头,回头瞪了他一眼,只是道:“要杀要剐,皆听尊便!”

其余数人,也是尽皆无言。

车夫秦轻巧跳下院墙,汲拉着破草鞋慢慢朝着众人走来,口中嘿嘿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那也就休要怪老头子我心狠手辣啊。”

女子当先银牙暗咬,只是不言不语,梗着脖子挺起胸脯,一副慨然赴死的样子。

车夫秦慢慢走来,在最先一人面前停下脚步,便毫不犹豫的揭去了其人面上黑巾,却是个面目俊俏的青年,便正朝着老车夫怒目而视,口角中还有淤血点点。

“啧啧好一个俊俏青年,送去怡红院卖屁股应该是不错。”

青年抖了一下,依旧咬着牙根没有答话。

第二人,则仅仅是个少女,在五人中似是年岁最幼,一张精巧的脸蛋惊得煞白,怔怔的看着老车夫走近,却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也不错,也一起大包送去,保准有许多豪绅最喜欢你这种小女娃。”

少女两眼一红,竟然是不禁落下泪来,面朝那为首的女子哭泣道:“师姐我不想死”

“送去怡红院而已,死不了的。”老车夫满脸淫色,更是嘿嘿直笑。

他这一说,少女便哭的更狠了,两眼汪汪,泪水更是如同涌泉一般止也止不住。

第三人,则是个面目平凡的青年,眉宇间倒也是有几分坚毅模样,见到他来,只是抿嘴不语。

老车夫便也只是摇了摇头,“要姿色没得姿色便是卖屁股都没人要,便拖去人头坡剁成馅包成饺子吧。”

剩下的那看似瘦弱的青年听了这轻描淡写的话,浑身都是颤了一下,望着老车夫一步步走来,眼里满是恐惧绝望。

“长得太过平凡”老车夫扯下他的黑巾,在一旁端详了一会儿,淡淡道:“也一同送去人头坡吧”

瘦弱青年面色煞白,慌不迭求饶道:“我我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老车夫禁不止嗤笑一声,突然回头喝问,声如雷霆般响起,“快说,尔等皆是何处门派!?”

“我我等皆是峨眉弟子,这厢实在是被猪油蒙了眼,便前来搅扰到前辈。”

“还望还望前辈放我等一马!”

第一百五十二章:狐狸做戏

他说得又急又快,最末那女子根本来不及阻拦,这人已然是将一切底都泄了出来。

此厢五人皆来,更有年岁小过的他,但五人中直有四人都未曾求饶。却独独有此人跪地求饶,当真是惹得四人尽皆鄙夷,由是那最末女子便不禁开口斥责道:“我峨眉怎地便收了你这般弟子!”

车夫秦笑而不语,只是拍了拍瘦弱青年的肩头,这倒是给予了他莫名的信心,只以为对方这是许了他活命,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了些许,着实放下心来。

“你倒是他们的领头人?”车夫秦在女子面前站定,戏谑的打量着她,抬手便要去揭她面上黑巾。

女子银牙紧咬,只是不言不语,怒目而视。

但就在黑巾落下一瞬间,露出了那一张清丽容颜,女子却是眉眼微眯,仅开得一线之光。抓住了这片刻的功夫,那窈窕身形便是突然往上一跃,间或身体一转得一百八十度,长袖一摆,便有如莲藕般细腻的玉臂探出,玉指之上正佩有一枚铁环,铁环之上却有一处两头细的锥形体,其两端皆形如箭矢,却是摆动而起。

随着女子清腕一抖,那两端锥尖便朝着车夫秦当面刺来,这距离近,突刺极,一切只是尤在转瞬之间,快如闪电一般。

然而车夫秦只是面容带笑,双指竖在面前一夹,正不偏不斜将一端锐刺并在指间。

女子面色平静,身形落下之时仅仅是轻移莲步,那锥尖便随之摆动,因其又有两端,由是另一端便往内偏移,再往车夫秦喉间而去。这两端锥尖就如同指针一样可以三百六十度摆动,一般人只以为挡住迎面而来一端便自是无碍。可却少有想到这暗器还能移转,一个稍有不慎便会被另一端袭中。

只是车夫秦又哪里是一般人,此等险境,其人却是身形往后一仰,自然轻巧闪过,旋即三指抵住两端锥尖的立足转动点,由是轻而易举制住了女子。

那女子更是又急又怒,一时动弹不得,眼看车夫秦那张老脸越凑越近,渐渐有种恐惧感涌上心头。

但出乎意料的是,老车夫只是摘下她指上暗器,拿在手中观摩,用手指转动着那根两端锥刺。

“坐马观花这是六合簪吧。”老车夫有些怔怔的看着手中锥刺一圈圈的转动,脸上是莫名的情绪。

女子面上有几分疑惑,却只是轻哼了一声,并未回答。

老车夫便转向身后,目光看向那瘦弱青年,后者立刻会意,便是解释道:“前辈倒是弄错了,这并不是什么六合簪。这门暗器却是正宗的峨眉刺”

“啧啧、峨眉刺”面容上有几分怀念之色,车夫秦将锥刺转了一圈又一圈,“你倒还真的着实就立了一处山门啊。”

顿了顿,他忽而问道:“妙真她而今如何?”

微愣了一下,女子一时也并未醒悟过来,但片刻后却已然反应过来。

由是那秀眉忽而倒竖,羞恼斥责道:“我峨眉祖师,岂容你言语直呼!?”

“祖师”车夫秦默然不语,略微有些佝偻着身子立在院中,忽然拾起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口酒水,长叹道:“数十年间,竟也是就这般匆匆而逝了吗?”

月凉如水,洒落院中,他那身影看上去竟也有几分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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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他忽而吐出长长一口浊气,一道清啸声在夜幕下响起,直将胸中万千愁绪都由这声清啸喷出,是以声音悠扬传荡,孤如猿啼。

俄尔,他双目微微有些发红,但方才那般愁绪尽去,由是又变成了平常那般不着调的模样。

“你叫什么?”

女子扭过头去,抿嘴不答。

车夫秦又拿视线看向瘦弱男子,后者急急道:“前辈她唤作陆菱纱!”

“唔”老车夫并未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明晰,当下酝酿片刻,便张嘴要说。

忽而此时却有劲风而至,他双耳微动,方方扭过头来,那暗器已然迎面而来。

苍老的脑袋微微一侧,右手不知何时抬起,恍若只是化作一道浮影,便轻弹在暗器之上,指上劲气生生将其迸飞。

下一瞬,剑光便已然袭来。

车夫秦微微眯了眯眼,看着来人脸上表情莫名,脚步侧移便是飘然躲过。

二人侧身擦肩而过。

“你小子搞什么?”

楚升抖了抖眉头,虽未说话,但用眼神示意。

车夫秦慵懒的退了一步,再躲过剑势,继而右脚一垫,人已是如轻鸿般往后退却,正立在了院墙之上。

由是,楚升便也就站在了这峨眉派五人身前,他将长乐剑一振,便自是问道:“可否脱身?”

五人尝试了一下,但那长鞭分明只是缠了一圈,却如同蛛网一样死死箍在身上,便是完全褪不去。

那女子便是满腹忧虑开口道:“这鞭子材质有古怪”

楚升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只得是硬着头皮手持长乐剑上前几步,迎着车夫秦戏谑的眼神道:“这位前辈,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件事便休止于此,如何?”

“笑话”车夫秦笑着摇头,晃荡着手中葫芦,“他们持剑杀入府邸要取人性命,你却要我抬一抬手放过他们?”

“这个手我要怎么抬?”

楚升脸上表情抽了抽,用眼神示意:“你这个老家伙不能配合一下吗?”

车夫秦:“给个理由先!”

眉头挑动,楚升眼神转动,“我以后不抢你酒喝了”

抿了一口酒水,车夫秦视线落在葫芦身上,思索了片刻后终究点头。

“成交!”

“你们也终究只是小辈”车夫秦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道:“若是真就肆意将尔等打杀,也的确是有些坏我名声”

“既如此那便这样!”其人自院墙上飞下,正落在楚升面前不远处,右脚落地之时正踏在一柄掉落在地的长剑剑柄,由是那长剑正也是翻转而起,被他抬手稳稳握在掌心。

“你我不用内力,便只以手中长剑分出个高低,十招之内,胜出或平手,我都可以让你们走。”

楚升顿了一下,挤眉弄眼的发着摩斯电码:“要不要这样?你平白一个大高手倒是好意思和我比剑?”

车夫秦撇了撇嘴,挑眉回应:“老子我不通剑术”

“妥当!”楚升登时一乐,立刻点头应下。

手中长乐剑一震,楚升便是赫然脚步一踏,整个人身形一晃,几乎眨眼间就冲到了车夫秦面前,虽未曾调动内力,但长剑而出直如骤雨坠落,刹那间已然当面刺去,直指车夫秦胸膛,这一手正是使得正是一十七路疾风快剑!

车夫秦面上表情始终是淡淡的,他倒也真似不怎么通习剑术一般,面对这当胸一剑,迟迟才执剑相格。只是却不偏不倚,正抵住剑势。随后其人身形一转,手中长剑递出,正是个松松垮垮,在楚升眼中几乎满是破绽。

长剑一挑,楚升便先去点他手腕,这一招“零落归丘”讲究的是高巧飘逸,去势缥缈,顷刻而至。一般而言,便是因其去势如此,剑路难测,又快若流光,难以破去。

然而本以为一剑定能挑中,楚升却未曾想到车夫秦直把臂一翻,手中长剑生疏的挽了一个剑花,瞬息之间再破去一式。而后其人便咧嘴一笑,不再让楚升登先手,继而长跨一步,手中长剑翻舞,却是去势渐快,动若脱兔。

一剑即出,一连串的剑法便是随之引动。

楚升心中瞬时绷紧,急急退身以太极无形剑法相守,连连画圆抵剑。只听得一片叮叮当当金铁交击声响,彼处五人一颗心都是牵挂了起来,心中都以为这是决定自家生死的一场比斗,因而都是闭气凝神,不敢搅扰到比斗的二人。

他们却不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小滑头和一个老顽童在自导自演。

那五人倒是看得目不转睛,楚升却在心中大叫糟糕,这遭老头子真是坏极了,却不是来坑他不成?

说是不通剑法,初始也显得拙劣,但这一剑又一剑却气势渐起。若是说最初楚升还能够游刃有余的相抗,但过不得片刻,已然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挡下那当面连连的剑招。如此能力,若不是其人早就有习剑基础,便是顷刻所悟。可这世间又哪有这般人物,本不通习剑法,但抬剑便能使,三五息之间就已然像模像样,颇具章法?

一边斗剑,楚升一边挑着眉头打起了摩斯密码:“你不是说不通剑术吗?”

“刚学会的,你咬我啊?”车夫秦挤眉弄眼,脸上满是嘲弄表情。

两人的小动作颇多,但黑灯瞎火之下,楚升是背对他们,而车夫秦距离颇远,又从不在一处停顿,因此五人倒也都是未曾发现,只以为斗剑到了白热化的境地,纷纷围楚升在心中暗暗鼓起劲来。

只是陆菱纱一点不漏的专注看着,秀气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那老车夫初时剑法生疏,真也就像是个新手一般笨拙,但这会儿却已然章法自成。须臾功夫,她已然看出了其中出处,那剑招吞吐俯仰、翻滚杀逼,却不正是自家峨眉派的得意剑法《青龙十三到》?

楚升这会儿便是落在了败势,渐渐的便有些招架不住,如此接连已然又使了五式剑法以成守势。

十招之约,便只剩了三招。

“你这老不休”楚升心里暗骂不已,手中剑招颓然一转,当先一剑便如同电光般闪出,越过车夫秦剑势而进,却正是金蛇剑法那第四式“灵蛇电闪”。

这一剑极快极险,车夫秦直将步一退,手中长剑一拨,剑行似如燕飞,正落在蛇行之途,“铛!”的一声点在长乐剑身之上,震的剑身嗡嗡作响,直接断了蛇行去路。

只是那老脸上还未露出笑容,楚升手中长剑一翻,却骤然化作道道剑光而去,如同万蛇穿行,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车夫秦面色严肃了几分,直凝住心神,手中剑身一荡,也不去管那虚影实剑,直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尽皆沉着拨去诸番袭来剑影。

陆菱纱皱着秀眉看的清晰,心中惊骇非常,却原来这一式非比寻常,乃自是师出有名的剑招。正是她峨眉派开山祖师妙真道尼师傅所创,其人却是常居于山中,好观峨眉山上白猿灵动,悟得有二十四式真意剑法。而这一招,便是其中一式“扫荡群魔”,便骤然是对手剑势如雨,虚实难辨,只以此招尽皆扫破。

正所谓白猿执剑凭风动、扫得魑魅魍魉群魔去。由是说来,这一式便转为破那各类快剑、虚剑而创设,几乎是必有所得,格去各番快剑流光。

而如此精妙剑法,已然足以在江湖上诸多剑法中也居有一席之地,便自然是峨眉山真正非核心弟子的不传剑法。非是如同那《落日剑法》、《小须弥剑法》、《洪椿细雨剑》、《流云剑法》之类可以比拟。

因而,她便也是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我峨眉白猿二十四剑中一式‘扫荡群魔’!你是谁?又怎么会通习的!?”

她突然出声喝问,车夫秦原本占得上风得意洋洋的表情便忽而一滞,心神一晃不禁想到往昔之时。

乘着这般机会,楚升手上长剑一转,自“金光蛇影”骤然一变。由刁钻诡异的蛇忽而化作腾空而飞的游龙,长剑也是气势煌煌,当面而去。

金蛇剑法最末一式:金蛇化龙。

面对这一式,心神恍然了一下的车夫秦却不得不提劲而退,避开剑势停了下来。

他没有去回答陆菱纱的问题,而是叹了一声,也顾不得和楚升打摩斯密码了,直将手里的长剑随意一掷,便抬起腰间黑漆银丝马鞭顶端一摆,五人皆是感觉身形一荡,长鞭如同弹簧一样往后缩去,原本这长鞭似如龙缚住他们,这会儿却收在车夫秦手中如虫一般,被他随意挂在腰间。

“即已至此,且去吧”

一边说着,他身形佝偻的往外走去,口中有几分怅然的道:“只以为来的是恶客”

“不曾想真被这乌鸦嘴说中了,还真是往日旧人弟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拐上贼船

望着老车夫慢慢的离开院落当中,脱离了长鞭束缚的几人都是有些不明所以。分明是以生死相争,为何到了这厢关头竟然就这么被轻飘飘的放离了?一切便真的就这么儿戏?

陆菱纱皱着秀眉思索了一会儿,却没有什么头绪,便也只是上前冲楚升道谢,其余四人也是慌忙上前。

说来车夫秦其实并无杀心,他们五人也有些领悟到这一点。但无论如何,表面上能够保命脱身,却还是承了楚升的人情,便不得不感念在口。

那瘦弱青年立在原地想了想,回想到先前自己的行为,四位同伴都若有若无的和自己保持着距离,他脸上便不由得满是惭愧的意味。只是那脑袋一转,目光落在了主房当中,其人便忽而开口道:“那人即已离开,如此说来,这里便是空无一人我等何不便乘着这个机会以竞全功!?”

为了挽回颜面,这会儿他倒是显得大义凌然起来。

但几人却都是面上稍有犹豫,他们得人高抬贵手才保得性命,等其人一转身便继续去杀人?未免也太过不知进退,舔着脸皮了吧。

陆菱纱心中也是这般以为,便蹙着秀眉犹豫道:“似是有些不妥。”

瘦弱青年便拿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奋力争执道;“如何不妥成大事者不可拘泥小节!”

“其人就躺在房中,我等乘着这厢空档前去,只要杀了此人,便是为天下死难者复仇,正是义之所向!”

这歪理也真是歪到了不知何处去,而这份手段卑鄙却也的确是卑鄙。

然而这人勾画出的美好前景却是惹的人颇为动心,其中一人便蠢蠢欲动道:“顾茂才说的也的确在理,如今一切便是唾手可得,真要是就此离去”

“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正真,你以为呢?”

那顾茂才便把目光转向第三人,后者微低着头,他倒也是有几分羞耻之心。

可这大好机会便在前方,又要如何能够舍弃,此次真要是错过了,恐怕一生都再也是等不到下一次机会了。

由是其人心中转圜数周,鼻息都不禁粗重了几分,也还是重重的点头应下。

“小师妹?”

年龄最小的少女却没有什么主意,只是站在陆菱纱身旁,脆生生的道:“我听师姐的”

“陆师姐!”顾茂才急急唤了一声,见陆菱纱还在犹豫,直催促道:“这哪有什么不妥,你别被这无足轻重的羞耻感拖住了才好!”

“如何杀了其人,这方法谁人又会知晓?就算是知晓,又有几人会在意?”

“只要我们杀了其人,我等侠名乃是传扬十九州,这如何可以等闲视之!?依我来看,这事便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他劝了一会儿,可陆菱纱还是沉默不语,便不禁气急,跺脚道:“她不去,我们去!”

说着,其人便领着其余二人,尽是要提剑上前,只是刚走了方方有得三两步,一道青锋却挡在了他面前。

三人面面相觑,便是陆菱纱也抬头望来,有些诧异的看向楚升,却听到顾茂才气急败坏问道:“你这是要意欲何为?”

“人不可不知收敛,不明廉耻。”楚升手执长乐剑挡在前方,轻描淡写道:“那老前辈是因我的缘故放你们离开,但你们若丝毫不知进退,还要乘着间隙闯入其中杀人,我日后又有何颜面对他?又如何在江湖立足!”

“没有颜面,不去面对他即可!”顾茂才拔剑上前,狰狞道:“你让是不让!?”

“可笑这就是峨眉弟子吗?”楚升面露讥讽,一身气势颓然而起,非但不曾让开,更是上前一步,直直逼视其人。

“不明礼仪,不知廉耻,上一刻我仗义救下你们,下一刻便冲着我张牙舞爪?”楚升声色俱厉,怒声喝问道:“恩将仇报,就是你们峨眉派的作风!?”

“噫”顾茂才毫不在意,坦然自若道:“所谓比剑定生死,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谁人都看得出来,那老前辈已经有放我们之意,你也不过只是作了个台阶下,真就要以恩人自居不成。”

说着,他扭头看向一侧,问道;“承余,你以为如何?”

其人面上讪讪,这番话终究是说不出口。

陆菱纱看着三人一时进退两难,脸上也是无奈的表情,只是牵着小师妹的手,摇头道:“我们走吧”

这就已经是表明了态度,对峙了片刻,楚升又放缓了语气劝说道:“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总是九千岁该杀,但魏长卿就因为这份抹不去的干系也该杀吗?”

他看向这几人,目光逼视的三人都讪讪无言。

楚升再道:“我且再问你,就算是杀了其人,你们又能如何?所谓名扬天下也不免太过想当然了吧?”

“你以为九千岁其人便是会放过你们,会放过峨眉?还是莫要给自家门派带来灭门之灾的好!”

三人尽皆默然,陆菱纱见三人被楚升唬住,长叹了一口气便拉着小师妹要离开。

几人自家大师姐离开,终究也是长叹一口气,便折返而走。

顾茂才心中气恼,伙伴都扭头离开,他一人再坚持也没几分意思了,可却总是难以咽下这口气,一边走一边嘟囔道:“今日不取,日后必定便会后悔的”

“一群迂腐的家伙大好的机会在前,却一个个都谨遵着什么礼义廉耻。”

楚升看着五人慢慢走出院落,目光收敛回来,将手中的长乐剑也是归鞘,心里将顾茂才其人判下了死刑。

长街之上,流光繁茂。

楚升跟在后面出去,不多时便见到五人走入一个客栈,他便施施然跟在后面,正见五人自店小二引着上了二楼,想来是要用些餐才对。他也不遮掩,便直接走了进去,叩门而入,朝五人道:“各位,可愿听我一言?”

“你这人又跟来作甚?”顾茂才面有厌恶之色,皱眉恶语相向。

其余四人倒也还好,言语间也多有恭敬,陆菱纱便让他坐于首位,五人权且算是正式相见。而她也拿出大师姐的气势来,为楚升一一介绍众人。

而楚升这也是才知道,为何她被称为大师姐,却在几人之中并无几分威严的缘故。

却说着峨眉也是中原武林一大宗派,便正是有“一树开五花,五花八叶扶”的说法在其中。而“一树”自是峨眉,而“五花”却乃是五个地区,也代表了五个门派,即位于青城山的青城派、金堂铁佛寺的铁佛派、丰都青牛山的青牛派、荣昌和隆昌两地的黄林派、涪陵点易洞的点易派。

至于八叶,便是又八个比较有影响力的门派,分别是赵门、僧门、岳门、杜门、洪门、化门、字门、会门。如此五派和八门便对外共称峨眉,因此在这个世界的峨眉派其实却是一个松散联盟的组合,因共奉峨眉山为共主,故联盟便以“峨眉”相称。

而这期间,五花八门便是谁也不服谁,俱都是在峨眉山上有道场设立,彼此相抗不下。

如此争执不休当中,乃是那峨眉山上一坤道观妙真道姑不忍见如此纷争不定,用了半年光景,五花八门一十三处门派挨个上门拜访。便也正是凭借一手难以揣度的高巧功夫打遍了五花八门,如此一十三处门派尽皆惧怕。便也只得尊其人意思,联合结盟共以峨眉山为主,设有峨眉派而立。

正因这峨眉派大联盟乃是妙真道姑一手推成设立,其人便因威望卓著,乃为峨眉派掌门。

而之前五花八门在峨眉山上各设的道场也连贯纵横,由是构建一片,是为峨眉派山门所在。

这眼前五人当中,便是有陆菱纱与这小师妹郑桂儿是坤道观的妙真道姑的弟子,是以这才是真正的师姐师妹。而其余三人,那顾茂才乃是点易派弟子,正是点易派掌门之子;至于杜承余其人,则是出身杜门;赵正真其人则是赵门中人。

楚升默默的听完,心中也是不禁愕然,本来以为自家落龙山脉三山十三峰便已经是情况了。谁又能想到峨眉派水面下竟也是这般杂乱,五花八门共组峨眉,想来暗中的争斗定然不少。而妙真道姑又是何等人物,便有这份功夫与魄力,生生将五花八门一团散沙捏合在一起,以峨眉山为根骨定派立门。

不过这些虽然传奇,但却也不是目前急迫之时,因而楚升只是略略听过,便开口道:“五位且听我说来,纵然五位杀得魏长卿其人,但又能如何?”

他不加隐瞒,便直接开门见山,“居于高位的非是他,坏了天下的也非是他,其人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诸位纵然是杀了其人,又如何能得来天下赞扬?”

“你这人究竟是想说些什么?絮絮叨叨这般废话,我等至少也还敢闯入魏府杀人,你呢!?”顾茂才便正是怎么看楚升就怎么不顺眼,直拍案起身问道。

饮下一盏酒水,楚升也不动怒,只是平静拿视线在五人面上一一掠过,口中轻巧道:“九千岁膝下有六彪,而六彪其一,便有那剔骨刀正在这宁州城中。”

“五位,可愿与我一同去取了其人头颅?”

“哗啦”顾茂才本来正适逢起身,忽而听到这话,一个不稳竟然是跌坐在地,面上有几分煞白道:“你你倒是想找死,也别平白拖上我等五人!”

五人此时皆是盘膝而坐的,楚升便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墙上,轻飘飘的目光落在顾茂才身上,只是淡淡道:“顾兄口上叫嚣的凶悍,怎地这便反倒是不敢了?”

“这”楚升拿话怼他,其人额头直涌出汗来,目光慌乱游曳不定,口中慌忙为自己找台阶下,“剔骨刀凶名赫赫,一身武功更是不凡,我等过去还不是给人送菜去。”

“所以魏长卿手无缚鸡之力,顾兄便可以堂皇的直说要取他性命;而剔骨刀凶悍,顾兄却就裹步不敢向前了?”楚升摇头嗤之以鼻,语气嘲弄道:“我倒是还真就以为顾兄就是为义所向,不畏生死呢。”

“姓楚的!”顾茂才打嘴仗倒是真比不得楚升一对利索嘴皮子,便本能的要以出身相压,口中怒极反笑道:“不要真以为自己有点本事,便在我等面前耀武扬威!你那所谓三山十三峰也只是平常,便是尺木山山主来我峨眉都要俯身低头,见我父亲都要躬身行礼!你区区一峰掌门,还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放下狂言。”

却原来楚升自我介绍出身,其人便在心中洋洋得意,自以为出身高的楚升一头,这会儿便拿这话来压。

“在下同你谋定除匪,你反倒扯出些背景了,你这背景就算是赫赫,又能如何?可以让那崔应声伸出脖子让你来砍不成?”楚升平静的看着他,似乎像是在看着一个蠢货,口中淡淡笑道;“你若是一真汉子,那去便去,不敢便不敢,何以在这里顾左右而言其他,让人鄙夷。”

“你”顾茂才指着楚升,气的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他尚是满腹怒气,但已有赵正真突然拍桌按剑道:“我愿随行!我等自出川起,虽然说是一路行侠仗义,但实际不过是剿了些小匪,擒了些小贼!真的是遇强则退,不敢亮刃及至而今,除了完成门中长老交代,自己全无扬名半分。”

“而今门派任务已经了结,我等如何不能放手一试,为天下除此贼人!?”

“好!”楚升拍案而笑,端起酒杯冲他遥遥一对,“当浮一大白!”

杜承余胸中也不由得涌出一番豪气,也是起身道;“此事便是算上我一个!纵然身死,也要一试,若是当真斩杀得其人,我等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陆姑娘以为?”楚升目光转来,便见到这清丽女子笑着摇头。

“既然承他们唤了一声师姐,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再看去,郑桂儿也是跃跃欲试,脸上满是激动的表情。然而楚升便只是笑,点了她一下,惹得小姑娘不满意的瞪着他。

第一百五十四章:共谋除彪

“你倒是还小,这事不可为,却等日后再说。”

五人便被楚升说动了大半,只剩下顾茂才僵在原地,等到四人的目光都一一落来,他一初出茅庐的小子,又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哪里是楚升这种老狐狸的对手。如此状况在前,其人纵然心里苦涩惧怕,也不愿丢人言惧,只能是涨红着脸应下。

峨眉山的四人,便尽皆是被楚升拐上了贼船。

由是楚升举盏而起,视线掠过四人笑道:“此事乃有大凶险,必是险死还生一回,还望诸位心中有数,便需要携手共进,向死而生。”

“若我等五人当中有人陷于其中,还望活下来的人可以照顾其家人,扬其美名。”

四人脸上都是格外严肃,一言不发的举盏站起,便是刚要仰头饮下,却突然背后木墙上传来一阵击打声。随后,便是有一个浑厚嗓门自墙后传来,却是道:“诸位壮慨,我兄弟二人心中佩服不已,便是可否携我二人同去!?”

楚升面色不变,只是扬声道:“如何不可?”

“好!”

墙后传来一声叫好,随后众人便是听到门外响起脚步,紧跟着便有人叩门。

“请进”

房门打开,却正有两个精干汉子上前行礼,当先一人慨声道:“在下祝山河,这是我兄弟祝东风,我等便是来自并州仙居城府境祝家庄!因逃难至此,正巧便在邻间,听闻诸位有为天下除此恶彪之念,我兄弟二人虽然不才,但也愿随行左右!”

楚升眼睛一眯,略一打量二人,便见这二人面有掩不住的风尘,身上衣衫虽然破旧,但也是难得的整洁。且那相貌堂堂,皆是不凡,又腰间分配有长刀,抬手之间也有厚厚茧子,想来不是平平之辈。

请得二人坐下,楚升转着酒盏思量着,倒是并未直接说起正是,而是当先问道:“并州而今灾情如何?”

祝山河不曾多想,更没想到这是楚升试探的话语,便有所回应道;“灾情虽然严重,但距今尚不太久,一些富裕府境倒也还可以维济,农人家中倒也有些余粮,足以勉强维持。而另有些府境,诸如富山城府境、云岭城府境、温岭城府境等等,其中情况早已如火如燎,难以维济,及至择人而噬。但若灾情再持续数月,则可能会遍及半州府境;若再严重,则整州都蔓延期间。”

“仙居城府境倒也并不会那般严重吧?”

“的确问题不大”

“既是如此,二位如何便是逃难至此?”

沉默片刻,祝山河面有愤愤之色,捏着酒盏痛声道:“实在是灾情可容,但酷吏难违!”

“之前京都九千岁生辰,彼时仙居城府境知府大人早已开始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仙居城府境亦小有灾情,但平日农人家中藏粮余银也是颇厚。可当此一此,整个府境中便是足足搜刮得有白银五十万!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纵是勉强留活,灾情若再盛,就没有半分能力抗灾活命了。”

“因而我等也实在是难以维济。”

“唔”楚升点头不语,却又听到其人话语一转,继而带着几分忧心忡忡道:“再者我兄弟二人实则是察觉有些不对头。”

“不对头?那是个怎么不对头?”

“并州忽有一教盛起,便是唤作什么三基教。”

“这三基教随灾情而行,最是灾情严重的府境,越是信徒广袤忠诚。皆以为信得三基教,可得断天生三毒、避得人间三劫;乃是可得三基,有圣祖庇护入千年福境”祝山河咽下酒水,言语间也不禁长叹出声道:“我等兄弟也不信这教义,但其势如烈火,他日必定噬人!我兄弟二人没法子,便干脆直接避祸而走”

众人尽皆默然,这五人倒也不曾有往并州走过,因而并未亲眼所见,只以为他所言过甚,更有种杞人忧天的感觉。但楚升却觉得这人看的着实是通透,而他也和祝山河观点一致,这三基教他日必定是大夏一难除之患。

说到此处,那一直沉默不语的祝东风却也忍不住开口道;

“话说,近来并州民意倒是平息了许多,却是因一件怪事发生。”

楚升愣了一下,不禁追问,其人便是笑着道:“灾情紧急的府境之内的民人,一夜之间都竟然发现自家门口放有粮食、银两!这些住户遍及四五府境,如此能力着实令人惊讶,彼处民人都以为是鬼神庇佑所得。”

听他侃侃说来,楚升不禁在心中一笑,摇头饮酒掩盖笑意。

何以来的粮食、银两,还不是自家落龙城府境知府所献的生辰纲,被一枝梅取了去便用在了并州灾民身上。

如此想来,他离了宁州落龙城,想必是去并州了,这手段也定然是一枝梅以盗圣令号令天下众盗齐心所为。

陆菱纱插嘴问道:“既如此,那彼处民人状况应当好些了吧?”

“不然”祝东风摇头苦笑,面上有几分无奈,“恰恰是与姑娘所想的相反,民人反倒是更加艰难了”

“这要从何说起?”

“一则这些府境民人多信三基教,便大都是听信教旨,尽数献于教中;而另有一些部分,则再次引来了官府更加苛难的盘剥,最终留存剩下的,十不存二。”

楚升长叹,抚案无奈道;“并州民众何其苦耶”

但纵使如何,这倒也都不是他们这一群小人物能理会的。

因此几人虽然感叹,但感叹过后却也并未有过多感觉,话题倒是也很快扯回到了剔骨刀崔应声身上。

陆菱纱便是率先开口,直听她声如轻铃般道:“其人领有一众黑衣众,护卫严谨,不谈他自身便是武艺高强,这些黑衣众也都不是容易相与之辈我等只有六人,若要一击而成,必定要绕过黑衣众,才能击杀此人。如此纵然是难以功成,也可全身而退。”

赵正真则也是总结道:“那便是需要将他引出老巢来了”

顾茂才心中始终耿耿于怀,这会儿便是故意挑事似的发问道:“不知楚掌门可有什么好计划?”

楚升抿嘴一笑,泰然自若道:“在下心中倒是还真有一个想法”

————————————————

自黑衣众入城,这座一州郡城里便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风云,隐隐有着莫名的压抑感。

夜幕之下,自二更之后,城中却也不见了往日那般灯火通明的繁华,取而代之的则是压抑的安静,往日里的青楼酒肆都大门紧闭,城中便是实施了宵禁。这宵禁令常在战乱、灾难横行之时,为了维护城中秩序而设下的禁令,违反禁令者便要轻则拘禁,重则就地正法。而眼下天下承平,宁州城又是一州主城,便是在三更时分也都是灯火依旧。这宵禁令自昨日黑衣众入城下发,由来是为“索匪”,却也着实是来的没头没尾,因此这一二日便是常有人违反禁令,及至被黑衣众碰见当场格杀一人,才震慑住城中居民。

没人知道黑衣司在酝酿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客栈已然大门紧闭,街上空荡荡全无一人,却随着窗户撑开,接连有七人翻身落地,在夜幕中结伴而行!

街道上,左右便有黑衣众巡查,几人转过一条街道,正撞见了一群黑衣众。为首却是一百户,当下扶刀喝道:“尔等是何人?城中宵禁,如何肆意而行!?”

七人不答,皆是依旧往前走,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为首之人登时怒不可遏,一声唿哨,众人纷纷提刀就围了上去。

“啊!”

只是众人刚上前,便只听一声惨叫,那百户捂着喉咙往后仰去,一抹剑光赫然折转,再往一侧之人面上而去。其余等人早已被惊得目瞪口呆,但所幸也都是习武之人,下一瞬间便纷纷抽出刀来肆意砍去。但其余四人更是剑若流光,身手俱是不俗,或是拨开刀势、或是迎胸直去、或是点喉戳目,瞬息之间,一众黑衣皆伏尸满地。

楚升收回长剑看了看,这几人一个都未曾走脱,他淡然回头道:“扒下他们衣服换上,这些人都拖到隐蔽处先藏着。”

三人都没有异议,只是陆菱纱面有薄怒,瞪着眼望着他,楚升终也是无奈,坦然的笑了笑权当未见。

临近便有废宅,七人乘着夜色将这些尸首尽皆拖入其中,又纷纷换上黑衣,在门口相聚之时,楚升却已然改头换面一般,身着黑衣,腰悬百户牌,面上更是和那百户没有丝毫区别。

不曾做过多的停留,楚升领着四人直接泰然自若的在街上巡荡,慢慢的往黑衣众老巢靠近。

越是靠近,周遭巡逻的黑衣众便越是多起来,时不时便有一群群的带刀黑衣经过,身后几人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唯有楚升泰然自若,还主动朝对方打起招呼来,就如同寻常闲聊一般,更让人提不起疑心。

未几,约莫在二更末,近有三更之时,所有外派的黑衣百户皆是被唤入院落当中,而寻常黑衣便都是聚在院前整备,似乎是要有大动作。

这倒是出乎了楚升意料,不曾想世事难以预料,刚巧便碰到这厢事,原本的计划也都彻底被打乱了。

他一边熟络的和一众百户打着招呼,一边暗自打量周遭人手力量,院中聚得的百户便有十数个,皆是个中好手。而另一侧却又有十数人黑衣安静的站在另一端,也不与他们言语,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

“那些是崔大人嫡系人手”一个见识广博的百户咋舌道:“看那精气神,便是与我们不同。”

黑衣众大都是世代相袭的,这也就导致了内部体系的封闭与较差的流动性。虽然更加的隐秘,传承性更强,但有这子承父业的名头在,当然也不会有多少人奋力拼搏。其内部的腐化、慵懒也会严重的多。原本大夏黑衣最初设立之时,各州黑衣皆是各州江湖高手,可到了现在这一代,便已然是生生把凤凰养成了鸡,由是也难怪崔应声其人另募人手组成自家班底。

众人未曾等待太久,屋宅之中便赫然走出了数人,除了为首的崔应声其人,另有四人在他身侧,皆是身有杀气,步履沉稳,一看便知非是等闲之辈。

此地黑衣百户便有一人悄声问道:“那四人是谁?怎地从未见过?不似我黑衣出身。”

由是则有人笑着小声回应道:“你不知道也是自然我也只是认出两人,俱都是武林中人,且都在江湖英雄谱上有名!”

“那左侧大汉我倒是也认得,其人混迹于并州一带,正是赫赫有名,虽是内景,但一身横练功夫极佳,非是外景不可破。其名为张进,名载群英录,正有并州武林唤作‘一拳爪’便是,这人左拳如铁,可碎金断石;右爪似钩,折骨撕肉。”

楚升倒也是曾经特地了解过这所谓江湖英雄谱,这本是由海外三山拟定,内载有天下高手计有三十六人。又设有青云墙,其上更有江湖上公认的十大高手之列。而所谓的江湖群英录,则是时人见这三十六位英雄谱、十列英雄墙为天下钦慕,便私下作有这一名录,其上之人皆是上不可登英雄谱,又在一州之地颇有威名者,排名不分先后。

而天下人未曾细究,便将群英录、英雄谱、青云墙统称为一体。

“再有右侧其人,便真正是英雄谱上有名,位列三十二,是为长剑无影,快剑如电,正是快剑金面龙陈傲之。江湖传闻,其人拔剑极快,出剑如电闪,往往对手还未反应过来,一剑已经袭去。常常是来不及闪躲,纵然是躲过了第一剑,第二剑、第三剑则一剑快过一剑。用这三式快剑,其人便乍然在太原等地崭露头角,死在其人剑下的成名高手也是不少!”

那张进其人体型彪悍,陈傲之其人看上去则是颇为瘦弱,一壮一瘦正成对比。

而其余两人,众人却都是识不得。

那两人一者面上有一道刀疤,目光中隐隐带着血色,其人立在此处,便仿佛有血腥味在弥漫着。楚升倒是嗅到了熟悉的感觉,他的目光落在其人左手所持长刀之上,眉头也是不禁皱了皱。

这竟然有种血手度厄刀的感觉若是如此,其人可能便也正是三基教中人物,只是不曾想为何跑到这里来,听从崔应声差遣。

第一百五十五章:黑衣为匪

“难道”楚升心中忽有所悟,崔应声其人乡梓可不正是在并州!?

这人,说不得也是三基教埋下的钉子,只是这暗线当真是埋得够深,竟然直成为了九千岁手下六彪之一。皇家黑衣司,一州乃是设有一处千户所,且都有巡察、缉捕、刑狱之权。

这人身居高位,他所下辖的数州黑衣千户所,又有几处成了三基教的门下信徒?而借着黑衣司的身份,三基教又足以做出些什么事来?这要是深入想下去,楚升也不禁浑身发冷。

他断了念想,这暂且也还不是自己需要考虑的,天下之大,塌下来也总是有高个的人顶着,又砸不着自己,何必在这里暗自揣度。

这样想着,他的视线由是落在了最后一人身上,而这末末一人,却是一身笼罩在黑袍当中,狭长的眸子如蛇一般盯着在场众人,一股阴冷的感觉似乎扑面而来。如此之人,也非是正道人士,其实说来真正的正道人士,倒也不会跟黑衣司这等臭名昭著的机构打在一起。

他目光收敛,也并无人察觉,而那崔应声环顾一周,只觉得一股豪情涌上心来,他也并不加以隐瞒,径直将此次事宜说出:“我等幸苦而来,宁州各处百户所精锐共聚于此地,便是为此时”

他左手扶刀,目光冷冽,弥漫着杀意,乃是当先道:“尽皆取下腰牌,隐秘行事!”

随他话音落下,便有一众人捧着托盘而来,众黑衣一一取下腰牌放在其上。

见所有人能够佐证身份的腰牌都被取下,崔应声忽而右手一动,便见得长刀在掌,高高扬起,直指城中东侧,其人肃声道:

“杀进左府,今夜不封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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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可当真是骇人听闻,左呈光其人,官居大夏朝堂左都御史,堂堂正二品大员。

其人更是名满天下的六君子之一,时人如何不敬,更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又因其籍贯所属宁州,自是被视为宁州一州名望之所在。所以其人虽然身在京都,但在宁州也是名声显望,左府府邸更总有四方读书人慕名而来。

而左府府邸之中,左呈光其人的老母亲便正居于其中,近日其女左佩兰又被楚升护送返还左府,这二人俱都是左呈光的至亲血亲。这些人何其重要,但是分毫有碍,可不就牵动左呈光心神。楚升本以为崔应声公器私用,利用黑衣司在路途下手便已经是胆大包天,不曾想这人真就敢领黑衣众遮掩身份,乘着夜色杀进左府,还不封刀,却不是要将左大人血亲屠尽方休!?

但说来惊骇,却也只有楚升心中掀起波澜来。

此处所聚之人若不是黑衣司,便是那四人,看上去也非是良善。

由是崔应声一番话,也只有楚升心中震撼,其余人等反倒是热血沸腾起来。

余下便无需多言,崔应声反手振刀一动,扬声喝道;“出发!”

是夜宵禁,街头无人,便更好由黑衣司行事。

如是众百户先行,自院落中鱼贯而出,去各领部下,脚步匆忙往左府而去。

楚升也见到了陆菱纱六人,那院落中的喊杀声喧嚣,他们听了更加不安。当下又看到众黑衣气势汹汹,早有种预感,待见到楚升面色严肃的走出院落,都是禁不住围将上来。

这关口谁都也知道,想要刺杀崔应声已然是不妥了,倒也并没有人问这种蠢问题。

楚升领着众人一边混杂在众黑衣众随行,一边匆匆为几人解释,不待他们消化这惊骇的消息,楚升便径直安排道:“兹事体大,非是我等能够处置的,左大人家眷贵重,其人更身负宁州一州名望,不可等闲视之。”

他步履不停,口中急切安排道:“承余,正真,你们可有峨眉腰牌?”

“随身携带!”

“那你们便乘机会溜出队伍,速速去寻城中各门派道场,必定将消息带到。此事非比寻常,还需宁州武林共同出力才能挡下。”

“事情急切,纵是宁州城府境各门派也多在城外,道场中想来并无高手坐镇,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何可行?”

“承余先去宁州城内六扇门所在;至于正真则去寻城中阳府,请阳杰盟主出面行事!”

二人略一思索,都觉得这安排极为妥当,六扇门宁州处门主乃是外景高手;而阳杰更是如此,且有盟主令在手,他旦一号令,整个宁州武林都要随之而动。虽然说事情紧急难以迅速传扬整州,但调遣宁州府境周遭门派人手还是可行的。

那顾茂才本就心有惧意,这厢又见事情突然这般难以控制,更加是惜命不已,禁不住出声道:“我也随行!”

这传递消息的事自然是美差,不会有太大危险,只要妥当一些足以保全己身,他当然想要去抢着做。

但楚升却是把眼一眯,轻声道:“你与山河、东风三人,就跟在我身侧,我等须乘乱见机行事。”

左府,能救便救,不能救也就罢了,楚升自问也不曾愧对谁。

但顾茂才其人,一直上蹿下跳,处处与自己作对;再者,其人所属的峨眉黄林派正是力挺尺木山的,而顾茂乃又是黄林派掌门之子。有这番牵连在其中,是以楚升早就想弄死他了。虽有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楚升这人性情便是如此,正是个睚眦必报的伪君子真小人。这厢乱起,正是好机会做掉顾茂才其人。

顾茂才心中不满,刚要说话,便见到众人看来的目光中都有鄙夷之色。他话到嘴边,也不好说出口,只得苦闷憋在心里。楚升的动了杀他的心思,这他自然猜不到,只是觉得这趟危险,可这情况下却也开不了口,心中只是想着要乘乱避开才好。

“那我等便自去了”杜承余与赵正真俱是点了点头,混杂在人群中,乘着人潮汹涌便各自闪入一条巷道中。那六扇门宁州所属与阳府,他们以峨眉派弟子的身份都曾于白日间拜访,是以都是熟门熟路。

“那我应当如何?”陆菱纱听到现在也没有听到关于自己的安排,便不禁有得一问。不知不觉间,楚升已然成了他们众人之间的领头人物,潜移默化之间竟然是谁也没有对此提出质疑。

“陆姑娘”

楚升在心中沉吟了片刻,乃是看向陆菱纱,认真道:“还请你先行一步,直奔入左府,引左大人家眷避难。若是躲避不得,还需护送他们从侧门离开,最好是能避开锋芒。”

陆菱纱点头应下,脚步一转,便混入黑衣中,须臾不见了踪迹。

由是楚升、顾茂才、祝家二兄弟,四人便随人潮一同往左府而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义之所向

此处大队人马尽数赶往左府,自是无需多言,而彼处,赵正真乃是飞快穿行在街巷之中,步履不停的直往阳府而去。他心中急切,脚步便也不慢,阳府更在城中东侧,其人急急赶到,便飞快的拍开了阳府大门,闯入其中唤人。

只是阳杰其人并未出,却当先有其子阳炎彬领着一众家将急急赶来前庭拦住其人,冷声喝问道;“何人闯我阳府喧嚣!?”

赵正直搭眼一看,便登时认出了这位阳府少公子,立时急切奔上前道:“在下峨眉弟子赵正直,有急事特来寻阳盟主当下!”

“原来是正直兄”阳炎彬也认出了其人,他白日还曾见过这几人,更是亲自出府送离几人,只是不曾想转眼到了夜间,这人竟是又慌急奔来,想来便是应有大事。

阳炎彬其人也是一个青年俊杰,那念头转圜间便是了然,峨眉自是中原大派,自家还需好生结交,因而其人面上便露出笑容,上前行礼道:“可是诸位在宁州城遇有祸事?正直兄且说来,我阳府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非是我等缘故”赵正直乃是心急火燎,急急低声说道:“却是那九千岁所属六彪之一的剔骨刀崔应声,其人已号召宁州城黑衣司众人,欲乘着夜色血洗左府!我特地来报,事情耽搁不得,还请炎彬兄速速带我去见阳盟主!”

“左府?!”阳炎彬面带诧异,但却也转瞬掩去,他亦是个胸有城府之人,当下虽然心中骇然,面上却平静问道;“可是左呈光左大人府上?”

“正是!”

“六彪崔应声左呈光”心中念头急速转动,阳炎彬眼睛一转,见赵正直面色急切,便是忽而正色道:“左大人府上也有不少武林中人守护,应当是无碍的。”

“这事如何能说‘应当无碍’,纵是出了半分差池,可又要如何是好?”赵正直只是越发急切,折身便是欲往内宅闯,脚步不停,口中还犹自道:“还需有阳盟主出面,请出宁州盟主令,方才万无一失啊!”

阳炎彬见他片刻便要踏入内宅,只是默不作声将手臂一摆,三五位家将登时步履一转,手中刀剑相交,拦在赵正直面前。

后者一时错愕,竟有些未曾反应过来,片刻才诧异道:“炎彬兄,这是何故?”

“不为何”阳炎彬没有转过身,只是声音清冷道;“正巧家父不在府邸,内宅有诸多内眷,赵兄不好往内闯吧。”

他言语之间,却是从“正直兄”转为了“赵兄”。

可赵正直其人出身峨眉,又如何是这般好糊弄的,登时把那剑眉一皱,便肃声道:“阳炎彬!你莫不是以为我赵正直愚昧到了这番程度?直拿这等话语来糊弄我不成?”

“今昼之时,我等一行多人还来拜访过阳盟主,转眼他便是不在府上!?”

阳炎彬见状回过头来,目光平静的看着其人,淡淡的摇头:“那便是已经睡下,还望赵兄莫要搅扰,请速速离府!”

“一会儿离府,一会儿睡下”赵正直忍不住嗤笑一声,道:“那我问你,他几时可得见?”

阳炎彬仰头看了看月光,淡淡道;“明日一早吧”

“彼时我等只能去为左大人家眷收尸去了!”赵正直跺脚逼问,“你阳府这便是不愿插手此事了?”

后者默然无语。

“你可以代表阳盟主?”

“那是我父,如何代表不了!”

赵正直定定的看了他片刻,忽而笑了:“你自然是代表不得的!”

话音方落,他便一边直直往内宅中闯去,一边口中大声叫将起来,“阳盟主!今左府有难,还请阳盟主援助!”

他在胸间鼓足了内劲吼出这话来,正是极为洪亮,阳炎彬面色登时就难看了起来,乃是一双剑眉皱起,怒声喝道:“将此人给我擒下!堵住他的嘴!”

三两家将初初也是被这突然的话语震的惊愕不已,但自家少主人都已经发话,几人当然是听命从事。当下一人左手呈爪,蓦然探出正抓住赵正直左臂。后者步履登时一滞,而又有家将动起手来,赵正直登时一个翻身直往内跃起,左臂上衣襟撕裂竟是被生生抓成了布条。

当面又有一人震掌拍来,这阳府家将自然非是弱手,但他赵正直又岂是那般容易俯首就擒的,中原峨眉五花八门之一的赵门,自然是有真功夫在身。当下乃有三人共围同击,此厢便只见其人腾翻跳跃,当面便正是一拳挥出,正有呼呼猛虎吼啸之意。

这拳势凶猛,乃正是赵门绝学黑虎拳,正对面之人急急变招抵挡;而侧方位又有一人单掌拍来,赵正直步履一斜,以左脚为中心骤然转身一肘当面砸下,动如火焰,劲气掀起风动如雷鸣,直如梅花绽开。那人只感觉侧面劲气阵阵,慌不迭的翻掌抵挡,那一肘也正点击在其掌心脉门。后者手掌一麻,急急翻身退却四五步,整条手臂都麻木起来,竟然是抬都抬不起了。

“这是什么功夫?”这家将乃是内景破甲的地步,距外景也不见得欠太多。不曾想一个不留神,竟然便在一个小辈手上吃了暗亏,登时惊愕不已,忍不住出声有此一问。

赵正直来不及回答,而末末那人手爪如刀袭来,然而其人却是在转身之际已然右脚高挑,一腿破风,正往对手脑袋砸去。这一腿下去,气劲赫赫,便是连青石都能震碎,那人一颗脑袋又抵得住几腿?

是以,其人慌忙抬爪抵挡,但手爪本就该正面对敌而去,手爪上抬也不过是以手肘部位抵挡了那一腿,如此一爪自然也是被化解了去。乃是如此,这人更是连连退却五六步方才抵住脚掌,一记鞭腿抽在他手肘也不是好相与的,两肘此刻都生生折了去。

瞬息之间,三人皆因轻敌的缘故败下,赵正直乃是回头看了阳炎彬一眼,又落在方才开口说话的家将身上,振了振衣衫轻巧道:“心动似火焰,意动如刚剑,声动如雷吼,发劲如反弓,五形并一处,一胆便成功!此肘名称,便正是娥嵋赵门梅花肘是也!”

“方才那一拳自也是峨眉赵门的黑虎奇门拳吧?”阳炎彬面似寒冰,愠声道:“腿法一路,南派乃是以“踢不过膝”为个中大势;但你峨眉赵门却独独不同,想来那便是只有你们赵门的‘单腿高桩脚’罢。”

“阳兄也是见多识广啊”赵正直冷笑不已,“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如何拦得住我?”

“中原门派便可以如此肆意吗!?”阳炎彬气急,扬手拍了拍,忽而便有匆忙脚步声而来,更有四五家将转出,精气神俱是十足,想来便是内景佼佼者。

“阳兄!左府危在旦夕,你如何便要拦我?”赵正直捏了捏拳头,心知自己方才先手占优也不过是因为借着对方三人轻敌的缘故,若真是一对一捉对起来,他也是胜负难说。这厢又有四五人拦住去路,他如何能过得去?

阳炎彬兀自仰头不语,只是摆了摆手,“将其人绑了,堵上嘴丢去柴房!”

一个家将忍不住上前,担忧道:“少主,这恐怕不妥”

“纵有祸事,我来担!”阳炎彬一字一顿,眼中平静,手掌捏得紧紧的。

“你担不起!”赵正直大叫不已。

阳炎彬权当不曾听闻。

只是忽然又有声音说道:

“你担不起!”

————————————————

这声音熟悉,虽然轻声,但却字句铿锵,阳炎彬身子不由得一颤,背过的身子也不由得转过来,正见到一个身影慢慢走来,一众家将让开道路,其人便上前静静的看着自己,看的阳炎彬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冻结了一般。

“父亲”他喉间干涩,刚刚喊了一句,却被阳杰挥手打断,他冷着脸怒喝道:“我如何当得起你这句称呼!这阳府且不是你主事了吗?”

阳炎彬脸色一白,当下便跪在地上,又见那赵正直上前急急将事情说来,阳杰面色肃然的点头。

他确是早早睡下了,马鼎德死在他手上,自浦阳城回来,这几日他便日日挥不去当日情景。他是一个重情的人,便也被此所困难以脱逃,因此这几日都是借酒浇愁,借着醉意睡去。

只是前院动起手来,又有赵正直一嗓子吼出,他登时酒醒便过来查看情况。正正看到了自家儿子如此行事,竟然要遮掩此事,将报信之人拦在外处。这自然让他暴怒不已,左府与阳府向来交好,那老相设有的十九州武林盟主制度,为得就是朝廷更好把控武林,因而也搀和进了朝廷的角色,武林盟主手中的盟主印都是由朝廷颁发的。因而这个职位虽然非是官职,但也带有几分官方色彩;而朝廷也对此有较大的话语权,最少也要从朝廷中走一个过场。

他阳杰得有宁州武林盟主之位,除了他本人声望卓著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左呈光大人在朝堂上表,也正是这一句,朝中有人。

这自然乃是知遇之恩,而今左府遭难,他阳杰要如何袖手旁观?天下人又要如何看他?

“我即刻出盟主令!”他急急转身便往内宅走,身后赵正直紧紧跟着,阳杰步履不停,口中也是道:“此事多亏了有你前来通报,不然祸事大矣!”

他匆忙来到书房,取出盟主印自是盖在数张纸页上,刚要交代两声,书房门却又被推开,阳炎彬便是慢慢的走过来。

“孽子!你还过来作甚!?”阳杰本来对他这个聪慧的儿子也是很看好,不曾想今晚其人如此行事,却让他大失所望,口中语气也是极其恶劣,更是喝骂不已。

阳炎彬面色木然,却也不闻不动,只是看向赵正直,干涩道:“赵兄可避却一二?”

赵正直想了想自也是点头,乃转身关了门,又交代道:“还望阳盟主快些,事情急切不可耽搁。”

留下这样一句话,他便自去往外院等待。

阳炎彬收回目光,见其人确已离开,

“还请父亲听我一言!”阳炎彬上前急切道:“此厢父亲万万不可去!”

“为何?”

“崔应声乃是六彪之一,其人行事自然是有九千岁授意而为。父亲乃是宁州盟主,但行如此事却不是要得罪了那九千岁?其人势大,权掌天下,若被其人所顾,我阳府彼时必定危矣!”

他一针见血,进而直直道:“父亲,我阳家皆系于父亲一肩,切不可如此行事啊!这便是将我阳府退入火坑一般啊!”

阳杰定定看了自家儿子片刻,忽然摇头道:“你难道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不成?”

“你与那龙首峰掌门楚升之间打的小心思小主意,当我是不知?”阳杰自去换着外裳,甩袖怒道:

“而这其中道理如此浅显,我又如何不懂?”

“父亲”

阳杰叹了一声,坦言道:“但天下人皆可避而不救,偏偏我阳府不可不救!”

“一者,此乃是大义之所向;二者,左呈光大人与我有知遇之恩。”

“有此两者原因,纵然知道这期间是深渊万丈,我又如何能却步不行?日后又要被人如何看待?有何颜面苟存于人世?”

“这正是义之所向,虽万死而不悔!”

阳炎彬死死的拉住父亲衣角,只是不让他把外衣披上,后者慢慢推开他的手,忽然真的感觉自家儿郎长大了,摇头笑道:“炎彬汝父我一生木讷少言,也少有交友,昔日曾有四位兄弟,皆与我反目,你也无处可托”

“唯有汝母吾妻乃是出身大雪山一脉,其在武林中也有赫赫威名在,你可避往此处。若我一去不归,你便自散去家中仆奴家将,自往大雪山而去。若我归回,则也会为你安排这厢事”

然而那位浊世翩翩公子却登时双膝一软跪在书桌前,接连叩首不已。

那头磕得又重又响,抬起头来时,阳炎彬额头已经流血不止,他已然泪流满面,只是道:

“母亲已亡大雪山俱是女子,更视世间男儿为浊泥,儿在彼处又如何能容身?”

事实上,阳炎彬这番话也不过是恳切求父亲勿去的;他自幼聪慧非常,天下之大又何处不可去,更用不着其父去担忧。

阳杰岿然长叹,终究发现自己纵横一生,及至托孤之时竟也无处可为,可见他的确是有识人不明,为人极其失败之处。

“那便俱皆散去,避世而去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左府有难

好一句义之所向,虽死不悔,宁州阳盟主自此便匆忙动身,提了一直伴身三十余载的烈阳剑在手,吩咐府中人手将召集令速速发往宁州城周遭各个门派。随后,其人来不及再多说一句的告别话语,自是领着一众甘愿赴死的家将,同赵正直其人往夜色中而去。

阳炎彬有些呆滞的望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他定定的站在那里,不曾移动过半分,便是在心中期盼着父亲能够安然归来。

而彼处,大队人马已然将左府团团围住,一众黑衣手执火把,腰挎长刀满是肃杀之意。

陆菱纱确是提前赶到,但却也未曾快过多少,仅仅是一个前后脚的时间,她还未曾劝得左母动身,整个左宅便已然是水泄不通。

一个门房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颇有些战战兢兢的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偷偷的探出脑袋来只是望上一眼,双腿便登时打颤不已,他面色惶急正要关闭宅门赶回通报,忽有一道弩矢射来,不偏不倚正钉在他额头眉心处,一抹鲜红留下,此人噗通一声便软塌无声的倚着宅门倒下。

人群无声的散开,崔应声其人自是阔步而来,他面上泛冷,收回手弩,淡然号令道:“众黑衣,给我围死这屋宅,不许一人脱逃!”

随后一声唿哨声响,他亲自招募的一众黑衣尽皆鱼贯而入,又有更多黑衣众翻墙杀入期间。当下不多时,内里便已然传出了兵刃相接声响,崔应声也并不惊讶,而是转身看向周遭四人,乃是道:“既如此,我等也动手吧?”

“正有此意!”

刀疤男子率先开口,其人甩了甩手,长刀赫然而出,一道血色匹练径直斩去,只听得“轰!”的一声,那漆红的半扇宅门生生被刀气斩得粉碎,这人便兀自横了其余三人一眼,一个箭步便是势若猛虎般扑去。

快剑金面龙陈傲之与那‘一拳爪’张进二人,皆是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对有些暗自惊骇这人的强势。

他二人也并无犹豫,自是陆续踏入那半扇掩着血腥杀戮的宅院当中。

唯有最后身着宽大黑袍者,崔应声却颇为恭敬,乃是俯首作请状,其人也是丝毫不以看他,便兀自笑着摇头,身形忽而一晃,众人只听得一阵衣襟烈烈声响。再去看时,那人转瞬间竟已立在了院墙之上,身形再是一闪,活脱脱从众人眼下不见了踪迹。

楚升隐在人群当中,,外面火把照的几如天明,但却连他也看不清此人动作轨迹,竟丝毫不知这人是往下而去还是往何处而去,其轻功竟然高明到了这番程度。

听着内里刀兵之声,楚升心中也是隐隐发急,但崔应声竟是丝毫不急,仿若是完全放心将彼处交给众人,他便一直在宅外守住,有这人以外景之境镇着,想来也是为保万全之策。

宅中已有数十人杀入,崔应声却又挑了几个百户领各自部众入宅而去。想来之前所去的众人乃是为当尖刀一举突破,而这厢人手则是用以清扫处理,把守住各个要口所在。

楚升四人瞅得空当,便也坠在这群人身后,大摇大摆往院落中而去。

踏入那半边生死门,一眼所见,满院尽皆是伏尸所在,三五颗无头的身体横斜躺在院落中,更多的虽是全须全尾,但也大都是断了生机,少数的几个院内护卫躺在地上哀嚎不已,众黑衣无声的上前补刀,一一枭首。

这前院便已然是死寂一片,但却是人间地狱之所在。

那顾茂才虽然有几分能力,但这人也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所谓闯荡江湖也是由众师兄师姐护着,这厢灭门的情形他又能见得几回,当下胃里便翻滚起来,喉中似有污秽要涌上来。一边犯呕一边匆匆跟紧着楚升脚步走着,他忽而似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其人本能的低头看去,却整个登时便要跳将起来。

然而这番时节,楚升忽而回头,手中提着的长刀径直搭在他的肩头。他目光似箭,死死的盯着顾茂才苍白的脸,手中长刀用力,正是如同千钧秤砣一般,将顾茂才的神思唤回,更有些发抖的看着楚升,眼里满是不明所以的疑惑。

楚升偏了偏头,见周遭并无黑衣注意,刚放下心来,却又见此人要吐,他顿时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捂住顾茂才的嘴巴,生生将他涌上口中的污秽堵住,而后右手抬臂便是往其人胸口一撞,这满喉的污秽愣是被顾茂才又吞了回去。

往那祝氏兄弟二人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亦是机敏,皆快步上前,簇拥着顾茂才往前走,跨过前院往内宅而去。

刚刚将胃里翻涌上来的东西又吞下,这滋味可不好受,三人刚一过内宅,顾茂才便是面色难看之极,朝着楚升怒目而视,口中更是怨气十足,“你方才作甚!?”

这人着实是个娇惯公子,楚升又哪里有功夫去搭理其人,他根本也不曾拿正眼瞧来,只是四处环顾周遭。与前院的死寂相比,内宅后园倒是似如杀戮场一般。内里便是陷入到了一片混乱血腥恐怖中。几处屋宅也是燃起大火,火光熊熊,浓烟滚滚。

周遭到处是喊杀声、兵器碰撞叮当作响、哭叫声连绵一片,空气中也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寻常更是多见一些妇人的尸首,四处更有黑衣众持刀肆虐,屠杀死伤无处不在,楚升只是权当未见,自偏僻处转过别院。

“你如何不说话!?”回想起刚才一幕,顾茂才便是心中气急,竟是头脑一热登时拔起刀来。

楚升不言不语,他愤怒上前刚要言语,却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仓皇的“救命!”,其人本能的回头看去,正见到迎面便有一个妇人衣衫带血的奔来,看到又是黑衣众,脸上满是凄凉之色,身后一个黑衣正提刀奔来,口中更甚还叫嚣不已,“兄弟,将这妇人拿住!”

顾茂才毕竟也是一个热血上头的青年,见得当下情景,乃是一个纵身便回手一刀斩下,那黑衣面上大惊,脚下随之一转,那手中长刀也是顺势格去刀势,其人接连退却三五步,有些惊疑不定的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只是这厢功夫,祝山河、祝东风兄弟二人已然一左一右袭来,前者刀似流光,后者势若劈山,一者快、一者险。那黑衣众也不过就是个寻常百户左右的身手,方才挡下顾茂才一刀,纯属后者不通刀法,这才给了他机会。而眼下这祝氏兄弟旦一出手,其人费尽心思左腾右转,却在三五招之间已然身受多创。

顾茂才这会儿缓过神来,心间可是要如何能忍,他向来自认为出身中原大派,乃是处处高人一等,便是连八叶当中的赵正直与杜承余都不看在眼中,不曾想转瞬之间便接连落了脸面。

心有此念,这人便是赫然运起黄林派中独门七盘功,乃是弃了手中长刀,身形骤然激射而出,双掌握拳直直取去。这拳法当真也是精巧,双拳未至,拳风已然兜转开来。只是这人切是个绣花枕头,这拳法乃是黄林派赫赫有名的四平拳,讲究的却是个拳打四面,脚揣八方。

但眼前祝氏兄弟已然在前缠斗,他这拳法如何能够施展开来,这却也不是将祝氏兄弟都笼罩在拳风当中?

因而其人即进,声势赫赫,那祝氏兄弟则是听到了身后的呼啸拳风,乃是不约而同收刀退却。但就在这厢彼处在于尚进未达,后者居于背后拳风而退之时,这空挡可不就露将出来。

那黑衣众又哪里是个蠢人,这拳风他挡不住,自然是也不可能去挡,由是此人直将手中长刀一横挡在身前。而顾茂才双拳砸落,这人更是借着这股气劲接连退却,身在半空一个翻腾便要往他处逃去,口中还犹自喊叫道:

“此处”

只是他那声话语来不及吐出,一道金光赫然追上,直直从其人后背透入,穿过胸腔刺破了心脏自胸腹激射而去,这人话未出口,便已然瘫软在地上再不动弹。

几个呼吸之间,情形便接连转变,那妇人已然是惊得呆住,不知如何言语。

楚升目光看向顾茂才,眼中满是严肃,“别在此处意气,我等现在不可暴露!”

随后,他自是上前取了蛇锥,又施施然走回,朝那妇人问道:“可知左大人家眷在何处?”

“皆在西院还望壮士搭救!”

楚升点了点头,却一言不发的往回转去,那妇人依依不愿离开,但楚升又哪里有这番功夫去理会她。这世道本就是这般不公平,楚升虽有余力,但却也不会带一寻常妇人逃脱。

一路又是四处撞有砍杀之人,黑衣众肆虐不已,楚升领着几人能避则避,他们顶着一身黑衣,倒是无人怀疑。而转得一处花草巷,楚升便赫然见到此处西院内厮杀正酣,一众左府护卫与黑衣众缠斗不休。想来一路他们都未曾看到几番抵抗,便是因宅中最重要的二人皆聚在此地,所以整座府邸的护卫力量皆守住西院。

那几位护卫当真也非是凡手,面对人数远多于己的黑衣众,愣是左冲右突,奋力拼杀,生生沿着院墙斩杀出一条路来。更有额外的四五护卫,专门簇拥在期间,只是护住左家老妇人与左佩兰其人,一点点往外挪移。楚升倒也是看的清晰,陆菱纱其人也是被困于其中不得脱身。

而院落中央,则又有两人彼此打斗不休,一者正是满身血腥味的刀疤男子,其人手中长刀翻舞不定,刀光劲气吞吐似如流光不定,一刀更甚一刀凶猛肆意;而对阵之人亦是外景之境的高手,可他虽然也可勉强应对,但已然是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面对那慑人心神的血腥刀势如海中孤舟,翻涌若沉。

这厢斗的凶猛,此地聚集的人手最多,厮杀的最为惨烈,四处横尸,到处皆有断臂,当真是一处修罗场。

那顾茂才前一刻还想着逞能,但这会儿见得眼前一幕,也是很惜命的怂了,躲在楚升身后一声不敢吭。

祝氏兄弟反倒是义气之人,胸中热血翻涌,催促着便要出手,只是楚升一手按住一人肩头,低声道:“不可妄动!”

“左大人家眷危在旦夕!如何还能等!?”祝东风皱眉道:“只怕是下一刻便要”

“没有什么下一刻!”楚升回头横了他一眼,肃声低喝:“我说勿动,便都给我缩着!”

祝东风胸中郁结,只以为楚升临阵退缩,但其兄弟却是个明理之人,他自也是低声解释道:“双方还未穷力我们不可妄动。”

左家众人此厢却也已然要破路而去,只是眼看将达侧门,欲夺路而走之时,却忽有一人身形闪动,正是越过满院黑衣,踩着众人肩头,以一个非常骚包的方式,振剑直取而来。

这一剑去势虽疾,但这人偏偏不走寻常路,怎么风骚怎么来,如此跨越大半院落。及至手中青锋剑芒吐出之时,已早有一个护卫回身格剑阻挡,乃是只听得一声清脆嗡鸣,那原本必有所得的如电快剑正被挡下。

只是纵然如此,但那剑身气劲十足,也是震的护卫手上酥麻不已。

护卫有得这一番转圜,手中长剑凌厉欲抢先机,但不曾想来人却是脚步不停,略一转倾,又有第二剑如同急电再取,剑气撕裂衣襟,直直穿过这护卫腹部,随着来人拔出长剑,护卫口中涌出血沫,有些难以置信的倒下来。

“陈傲之!你这为虎作伥的走狗!”有护卫认出来人,便是唾声骂去,但下一刻陈傲之剑气已至,直接将其人头颅斩了下来,在地面咕噜滚动着,留下无头的尸躯噗通一声倒下。

陈傲之还要再去斩留存的十几位外围开辟通道的护卫,而近身的余下四位护卫间,又有二人无声对视一眼,皆是飞身上前,扬剑并取这所谓快剑金面龙。

一位年轻护卫上前去开侧门,他旦一运劲试了几分,登时面色沉沉的转过头来,“侧门被封上了!”

“上墙!”

其人默然点头,一脚踏在院墙之上,身形自是提劲而起,三两步间左脚已然踏在墙头,只是还不待他站稳,却是立时面色大变,下方正是围着有一众黑衣,皆抬起手弩对准了他,只听得“簌簌”弩弓疾射,这人只顾得将手中长剑转圜守住己身,但他所处即近,箭雨又密,仓促之间依然是身负三四箭矢,倒飞栽回了院中。

这护卫真也是个武林豪杰,但见其人驻剑半跪在地,生生咬牙将腹上箭矢一把拔下。

只是不待他从剧痛中缓过来,左侧却已有壮汉袭来,一拳下捞气劲汹涌。这人只顾得将长剑往左侧一挡,“铛!”得一声剑身震颤不已,其人身似沙包一样在地面滚了几圈方才止住身形,抬头看向来人。

“并州一拳爪张进!”其人咧嘴一笑,“你便是左大人族亲,宁州群英录上有名的披风剑左溪?在下特来讨教!”

那左老太太却是被黑布蒙住了双眼,听到张进唤这名字,她颤颤巍巍的唤得一声:“溪儿”

左佩兰也露有哭腔的唤了一声表哥,却被陆菱纱与最末一护卫拦下,皆被她护在身下。

“无耻之徒”左旭驻剑有些艰难的站起,喷出一口血沫,目光沉沉的望着张进。

但他手中长剑斜指,口中却忽的扬声回应道:“老奶奶勿忧溪儿斩了此人便归!”

话语间轻快非常,让人听不出有半分异常,但楚升却赫然看到这人面上已有决绝赴死之意,话音方落便把手中剑势一转,其人赫然当先冲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灭门之灾

世事无常,大灾大难之时,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左家众人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院中左家众护卫已然将要力竭,但楚升依旧按捺,却丝毫没有半分要出手的意思。

此厢便是连那祝山河都有些按捺不住了,不待其兄追问,他便迫不及待道:“楚掌门,此厢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顾茂才只是不言不语,一味往后缩,楚升回头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平静道:“再等等”

“还等!等什么!”祝东风痛声暴喝而起,当下提劲乘势冲出,人尚在半空,但手中刀光却已然斩向那所谓一拳爪张进。

适逢左溪此刻力竭,本来张进一爪便要扼碎他喉咙,但祝东风突然冲出,刀光凛冽袭来。这人便不得不回手以拳抵挡,拳如金铁砸在刀身之上,挡下接连的数刀。感受到那气劲雄浑,张进放声大喝道:“阁下想来不是无名之辈,可愿报上门来!”

“爷爷正是为并州除你这一恶而来!”祝东风口中大喝,身形方落脚步便接连折返,长刀振起劈风斩下。

那左溪险死还生,也是提起一口气来,手中长剑一动,以破风之势而进,二人并作一处,刀剑相辅而去。张进其人虽是有拳爪双绝,但他双手哪里抵得过四掌,被两人架在其中正是上下不得,一时只能勉强抵抗。

其兄已去,祝山河也是按捺不住便要提刀而上,但他脚步方才一转,便被楚升按住了肩膀。

“再等等!”

“如何还能等得!?”祝山河心焦不已,但楚升依旧按住他肩头不放,只是摇头道:“等!”

“楚掌门,你究竟还要等什么!?”

楚升还未答话,半空中却忽有一道身影破风而至,正是轻点在屋檐之上,凭力直下,手中剑气肆虐,长剑挥转便似有星星火芒乍现,一连速斩得四五黑衣,更是步履不停。其人一路行来,便是一路杀来,这西院一处修罗场中,他从一端来到左府众家眷身前,那张进与左溪、祝东风打斗之中,只用了共有五步。

这五步便是在院内众多黑衣之间游转,手中长剑之上,剑气灼热似如烈焰,一步杀三人,五步便生生杀出一条通道来,径直从东到西将院中清扫了一通。

沿途虽然也有众黑衣长刀相加,但这人步履轻盈转挪,那众多刀剑竟无一毫得以加身,皆被附体的罡气挡下。

他手中剑势又如烈阳一般,兀自将身前刀剑横扫而去,一剑去便直接击退迎面众人。

三两个呼吸之间,其人便已然闯来近处,正是迎面而至。

“你是”

那张进面目骇然,刚要说话,便只见得面前剑影纵横,似有热浪迎面而来,他慌张抬拳欲挡,但那剑如烈阳,非是他拳爪所能抗下。

张进那一拳倒是也能挡得住普通刀剑,但剑气在前,正如刀切豆腐般生生刺入,进而剑身一转,生生削下他半边手掌来。本来全须全尾的一拳五指,登时只剩下大拇指与食指还在颤抖不已。

“并州杂碎!何以敢来我宁州嚣张!敢欺我宁州武林无人?”

声如洪钟,铿锵自鸣,张进心中发颤张嘴便要求饶,但那长剑已然刺进他胸腔。

这人身势不停,脚步一点,身形骤然便退,转圜之间竟已来到了所谓快剑金面龙身侧,那陈傲之本来手中快剑连绵,纵是被两位护卫相阻,也不过是无谓拖那时间。可谁曾想半路杀来这人,瞬息间斩了一拳爪,再又锁定在自己身上。

陈傲之是个骚包的人,但更是个聪明人,逆风之下哪里会凭白抵抗。

眼见剑气斩来,陈傲之登时连原本出场时营造的高手风范都顾不得,兀自将剑身一转,先格去两护卫手中长剑,而后步履急退,竟是要不战而逃!

因这一人到来,竟然是以一己之力挽回了局面,祝山河登时大喜,止不住道:“楚掌门,还不出手?”

楚升眯了眯眼,拢在袖中的手掌把玩着金蛇锥,口中镇静依旧:“再等等”

败势时不动,可胜势时也不动,祝山河心中当真是不明白了。

他心中倒是真的泛上几分疑惑,暗自嘀咕不已。

但忽然,楚升却肃声道:“来了!”

祝山河面色一动,急忙抬头看去,这一眼便正见到来人将将用了三招,便要斩了那陈傲之。

但长剑将落,来人却登时身形一转,手中长剑一转,正随着一声闷哼,他左手往腹处一抹,抬手时已然血迹斑斑。

祝山河甚至都未曾看明白,不曾想这般武艺高强之人竟然已经负伤,他正是一头雾水之间,楚升却看得清晰。

那黑袍人自从入府之后,便一直潜伏不动,敌不动,所以楚升也不敢动。

而这厢,正是黑袍人隐在阴暗处,连发得有三枚暗器。

三枚同发,角度刁钻,去势各有不同,乃是盯死了来客的额头神庭穴、胸口膻中穴、腹中章门穴三处死穴。

人体周身约有五十二处个单穴,三百单九处双穴、五十处经外奇穴,共计有七百二十个穴位。这其中乃有要害穴位一百零八处,其中有七十二处地煞穴位倒不至于致命;但有其有三十六处天罡穴是致命穴,正是人体“死穴”。

通习点穴定脉之术的武林人士当中,都流传有一歌诀,这正是:

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

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

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

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天气聚神庭,死门难为人;

一指定八会,任脉血碎胀。

如此数遭人体死穴,但有一处遭受重击,则人体都难以承受,处处都有大风险。

这番多枚暗器同发不同去,却稳、疾、准,直往死穴而去的可怕手段,可见黑袍人发劲手段自有门路,且这人定然是对人体穴位多有细究,各处尽皆熟捻于心。

由此可知,其人若非是出身那天下五盗之一,仁盗白玉汤所属的葵花派,则便定然是一位刺客!

刺客讲究一击必杀,如此出手便必定寻人死穴而动。

适才,来客转身形避开往其上神庭穴而去的暗器,以一剑破去走中央膻中穴的暗器、但终究是没有避开第三处暗器。

但他身形移转,腹中章门穴却也是险险避开,但这腹部中了暗器,又岂是好相与的。

楚升攥着手中金蛇锥,视线紧紧不离院中情形,一边朝着祝山河道:“且去同你那兄弟一起,速破侧门!”

祝山河眼睛一亮,登时点头不已,只是他方才走出一步,却听到楚升忽然又道:“顾茂才!此时不动,还要缩头缩尾到何时?”

“你峨眉黄林派便是这般畏畏缩缩作风一般!?”

那顾茂才正兀自退却不已,突然听到楚升低声发问,他自是立在当场,一时进退两难,尴尬不已。

祝山河便回身拉上他,二人一同自阴暗角落扑入院中,当先斩翻了三四黑衣,和剩余的不多黑衣护在一起。

“破门!我们一同闯出去!”

当下便有几人阻拦众黑衣,那与刀疤男子相对的外景境护卫亦是退了回来,共有数人一同抵挡前敌;剩余人手则是一同持刀试图砍开侧门。

可这左府其他的不说,这府上宅邸大门却偏偏是造的坚固。

这也真是左母固执思想,自以为府上也是高门大宅了,那门面当然是坚固雄伟。本来将正门这般修建倒也是无碍,可偏偏一处侧门也要如此,着实是让人着恼,关键时候可不是困住了自家人去。

只是若不是这般,又哪里有其他方法可行,只有拼死试图斩开这扇破门。

左府府邸正门,已然成为了一扇死门;而这扇此时用以寄托一切逃生希望的侧门,谁也不知是生门还是死门。

但环顾一切,可不是只有这一条道路了,便是生或死,也总要洞开这扇侧门才知。

众人自然是抵挡的抵挡,破门的破门,那顾茂才却还心有念念,更是惜命的上前去破门也不愿正面对敌,口中还念念叨叨,正是不满楚升一直未曾真正现身。

“这算什么,我等尽皆拼死,他却兀自不动!且不是将我等推来送死!?”

他兀自絮絮叨叨,一侧的祝山河却听得真切,气的推了他一下,低声喝道:“愿来便来,谁也没有逼你;既然来了,便本该有为义赴死的决心,如何还要抱怨不休!”

顾茂才想发作却也发作不得,只是在心中发狠,若是回去,定要让自家父亲灭了什么所谓龙首门,踏平所谓什么祝家庄。

楚升依旧潜藏,他兀自躲在阴暗角落里,身着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看着院中厮杀一片。

身倚在墙壁上,楚升双眼微眯,目光在场中寻觅,那左右手皆拢在袖中,左手当中正捏着一枚金蛇锥,手心汗津津一片;右手四处指缝也是各夹有一枚蛇锥,顶端聚于掌心,捏得紧紧的不曾有半分放开。

自腹部中了那一记暗器,这来客便知此厢便是难以走脱了。

虽然心中早有这番预感与打算,但事到临头,他心间也还是不免有些慌乱。

就算是义之所向,虽死不悔;可话又说来,生死之间大事情,谁人又真能做到丝毫不惧?

不怕死的不是真英雄,虽知是死路而一往不退的,方是武林真豪杰!

他手中剑势不停,面对围上的黑衣众连续腾转不定,剑身上已有不下数十条性命。

而此刻当面所敌之人,正是那刀疤男子,其人手上刀势血腥煞气满满,他虽有十足把握胜而斩之。但此项身在重围中是其一,腹有重伤是其二,另则所发暗器之人未曾现身,是其三。

如此三项所在,他不敢全心神与刀疤男子相斗,总要留的几分心神预防左右。

“宁州阳盟主,既然来了,如何还要遮遮掩掩?”

忽有一声长啸响起,楚升双眸一亮,便正见到一道飘忽不定的影子穿梭在众黑衣间,身形缥缈虽然无迹可寻,但却始终是往来客阳杰阳盟主所在之地而去。

这声音响起,阳杰也是面色一肃,当下将心中诸多杂念尽数排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乃振剑而上,一剑化星火,燎原退刀势。

乘此空档,他扫的周遭一片黑衣众,腾转挪移左右不知不觉中伏尸已堆积有如小山坡一般。

阳杰便是正站在这尸丘顶端,振剑环顾左右,剑虽未动,但四处残余黑衣尽皆战战兢兢,原本人数占优的他们,生生在阳杰手上折去了大半,此厢竟然只余可怜兮兮的十数人而已,皆是面面相觑,不自觉的怯步不前。

右手已经有微微酸麻疲惫感,阳杰虽然是外景高手,但也不是永动机,一连诛了这番多精锐黑衣,他也是疲惫非常。

“此时还不是放松之时”他硬着头皮给自己打气,咬牙扯下一块长长衣襟,绑在腰间,生生勒紧打结。

虽然有鲜血从伤口渗出,更牵扯的那深嵌腹内暗器更深,但此厢也顾不得其他了。

“躲躲藏藏,何其畏缩!”阳杰顾目四望,视线落在一众黑衣中,放声喝道:“阁下手段非常,想来也非是籍籍无名之辈,如何行事鬼祟,平白为人不齿!?”

“桀桀”影在不知所处之地的黑袍人突然出声,但却声音飘渺,让人难以锁定其位置。

“阳盟主自然是宁州武林正道擎天柱,但在下不才,不过只是一小小刺客,如何敢和阳盟主相提并论?”

“六刺暗影刺?”

那笑声继而一顿,似乎是被阳杰一席话呛到,黑袍人好一会儿才幽幽道:“阳盟主岂不是昏了头了?”

“莫要说暗影刺为天下第一刺客,更是六刺之首”

“纵然是六刺最尾的黄蜂尾后针出手,阳盟主又何以能是一合之敌?”

阳杰听了却登时大笑不已,驻剑在前,一边恢复内力,一边留神左右,试图找出这人踪迹,口中只是道:“是极,是极”

“阳杰不才,虽是宁州盟主,但却连江湖高手之列的边缘都未曾探到!”

他与此人言语不断,更大言不惭说此人是六刺之一,非是自大,正是存了要等其人露出破绽好锁定踪迹的念头在,刺客的强大就在于诡异无踪,永远不知其人会从何处突然杀出,一击得手而走。而一旦位置暴露,那威慑力也少了七八分,少了一份出其不意,便也正是不会让人畏惧太多。

巧的是,那隐去了踪迹的黑袍人打的也是这厢算盘,刺客出手可不就是要乘人不备,人无不备便引其大意是也。

双方言语不断,那刀疤男子也是按刀不动,兀自调息,院中的肃杀之意竟是一时消减了不少。

楚升也在暗暗的等着,如此四人,二人在明,二人在暗,皆是按兵不动,只等谁先露出破绽。

未曾等得多久,打破了这份诡异对峙的契机很快来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虽死不悔

这份契机却非是自院中,反倒是出人意料的来自外侧。

隔着院墙外,喊杀声突然响起,继而有人在外高呼,“可有左大人家眷所在!?”

左溪正是急迫不已,他透过砍得破碎缺角的厚重侧门往外看,正见到外处人影晃晃,火光摇曳,刀剑声响不断。

“我等得令即来,已有高人拖住崔贼,外处无忧!”

“救兵来矣!”

左溪心中喜极,匆忙高声道:“正是!还望壮士速速打开侧门!”

他话音落下,便有刀剑砍门的声响传来,那外侧声音又道:“黑衣狗以精铁封门,铁链系连钢锥嵌地,乃达五寸有余!外侧亦是开门不得”

“我等一同合力一处,共同劈开侧门方可!”

左溪心急,这厢时节,眼看便能脱逃,谁知仅是被困在了这一面墙上。

他目光忽而看向墙头,但略一回想,腹中依旧隐隐作痛,便也不禁扭头向院内看去,正见到一众黑衣皆是撸起左袖,露出绑在其上的手弩,威慑之意十足。

正咬牙暗自困恼之时,左溪却见得阳杰忽而运劲振剑而动,随着长剑一扬,便有一道炙热如同烈阳般的剑气迸发,须臾而至。

这一剑正劈中了侧门旁院墙,剑气肆虐凛冽,生生将那堵院墙都劈开一处大洞,正可容众人鱼贯而出。

“多谢阳”左溪急忙开口,只是话未说完,他忽而面色一变,登时慌急叫道:“盟主小心!”

一剑遥动,气似雷霆,直直隔空劈开墙垣,如此可见这一剑运劲蓄势之足。

而前劲刚发,剑气刚出,可不正是后劲未达,剑气未生之时?

这是阳杰需喘息之时,可不更是刀疤男子和黑袍人苦苦等待的破绽一刻!

当下之时,那剑气刚去,刀疤男子自是咧嘴一笑,手中长刀一翻,刀身上长久以人血喂养,养出的森冷阴红光茫也忽明忽暗。

其人脚掌一踏,人便是腾空而起,口中乃是发出厉喝声,血色刀光如练,直劈尸丘上的阳杰。

阳杰身形一点,如风中火星,摇曳飘荡而起,自避开那一刀。

刀疤男子凌厉暗红刀光未曾劈中阳杰,却斩在了他脚下众多尸首之上,惹得碎尸翻涌,断肢飞起,鲜血迸溅。

他一刀斩空,人在空中又连续朝阳杰攻出几刀,刀身呼呼破风,刀芒激射,声势丝毫不曾有滞。

阳杰自转而避之,脚踏在那被刀光掀起的断肢残臂之上,接连借力而上,又避开接连几处刀光。

刀疤男子最先落下,其人自是往前跃出,如是落脚正踩在尸首之上,位于尸丘半坡之上。

而阳杰乃是径直拔地而起,因此乃是往原处下落。

便正是在这前者已定,后者正落的转瞬之间,刀疤男子手中长刀已然接连挥出。

如此这刀光却真的是快,乃是一刀一接一刀,一刀快过一刀,不给人喘息机会。

想那阳杰纵然有所借力,更兼得一身深厚内力拔地而起,但纵使如此,又能跃起几丈之高?

但乍一下落,这个中何尝不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兴许只是人的三两次眨眼的功夫,那刀疤男已然挥出了五六刀,血色刀影连织成一片。楚升深藏暗处,却也是不禁动容,他从未见过这么凌厉又快如急电般的刀势!

那夹尾逃去的陈傲之乃是自称快剑金面龙,但此厢这男子手中刀光又比陈傲之快了一筹不止!

若是以楚升而论,这番快的刀光,若是正面对敌,他自然是挡不下三四道,便会被其人一刀斩于当下。

可若是穷尽其他手段,楚升却又有自信足以弄死这人。

然而所谓兵者之道,主正辅奇;武林中人捉对厮杀,大多也不正是如此,又哪有这番多小手段可使。

刀光扑面而来,若阳杰正面破不得,那他便要死,正是如此。

血刀生风,卷起腥风阵阵。

阳杰却是也不示弱,那身影尚在半空,面对这接连的刀光,手中长剑已出。

任是对方刀光织连,他自一剑破之,这一剑便炙如烈阳,正是煌煌烈日当空,一切血腥鬼祟尽皆遁去。

这仓促蓄出的一剑破去刀势,去势便连绵要取其人项上头颅。

刀疤男子不曾想自己全力而去的刀势如此即破,又见阳杰剑挑而来,他心中落差甚大,由是慌急不定。正是手脚发凉之时,却似有一只手臂自身后推来。这一推便将他身形推得一个趔趄,在尸丘上滚落下去,竟也是逃过了必死一剑。

剑势去在半途,但阳杰心中已然惊骇,他急忙要折返长剑,可仅仅忽有一道黑影闪来,他腹中登时便是绞痛不止。

这黑袍人如何而为,如何出现的,阳杰不明白,他大脑一片空白,也没有机会想明白了。

踪迹无影,伺机而动,一击必中,刺客个中三昧,此人当真是得了其中精髓。

黑袍人面孔上露出一抹嘲讽,手中匕首搅动,他罩在黑袍下的面孔露出笑容,便是嘲讽道:“在下虽并非六刺之一,但也是出身三劫十八人社!”

“而且,传授我刺客之道的劫主,正是六刺之”

他话未曾说完,双耳便已然一动,身为刺客的警觉让他脚步一点,身形如同鬼魅般往后退去。

而在半空之中,那面目赫然扭转而来,黑袍下目光如刀,正朝楚升方向望来。

其人所看的不是楚升,而是一枚急速而来的暗器。

准确的说,乃是顺风而至,动若雷霆顷刻即达的金色蛇锥。

那蛇锥旋转不定,尖端似针,乃能急速破风;其上纹路沟壑,更是恰到好处的顺延风势,如此可以做到更快与更容易放血。

更急乃是足以如同后世的钻孔机一样,便是连精铁淬火钢都可以生生钻透!

黑袍人耳边察觉到不对,心中警觉便动,身在半空才看清所至暗器,却正是险险躲避开来。

他面上便隐隐有嘲讽似的笑容,只是刚刚开口欲言,其人身形忽的一滞,如同被人当腹打了一拳般,整个人身在半空却已然缩着胸口,身体朝着后方砸去。

他目光只是看到朝着原来位置处所袭来的蛇锥,那一闪而过的金光。却没有注意到其余的数枚蛇锥,事实上,就算是其人注意到了,他也终究是躲避不开的。

楚升心中算的准确无误,这黑衣人隐藏身影要当那捕蝉的螳螂,可他楚升更是一直潜行在暗处,做的是那丝毫不曾引人注意的黄雀。

他左右手尽皆持锥,最先以左手阴手甩劲,一式锥法“金蛇吐雾”而出;只是须臾片刻,右手四处指缝中各夹有的一枚蛇锥也是齐齐发出,这则正是锥法第二式“漫天花雨”,以阳手甩劲,冲击之法出锥。

当下,乃有四锥齐发,正是速如电闪,去向各有不同。

楚升早有预想到若是此人避开一式“金蛇吐雾”后的退路,当先便是乃有四向。

一者却步落沿尸丘而下;一者踏掌后跃而起;一者仰身避开去势;一者拔地凭空而起。

如是,楚升费了大心思大本钱,自入左府来一直引而不发,等的便是这一刻四锥齐发,处处封死此人退路,正是让他避无可避!

结果自然也是不言而喻,蛇锥瞬息便钻透了黑袍人匆匆振起的护体罡气,穿过了胸膛透背而出!

口中鲜血涌动不断,生机迅速流逝,黑袍人口中涌出的鲜血不断。

他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看胸前洞穿的伤口,又抬头望了望蛇锥所来方向。

我是神教三劫十八人社中,由劫主亲自调教出来的,最为出色的社主啊

难道我还未曾真正领悟刺客之道吗?!

他忽而心有不甘,乃是振起最后一丝气力,口中喷出血沫都不顾,兀自放声大喝道:“何人”

“何人杀我!”

得手之后乃是一遁即走,楚升身形一闪便却退转,手中长乐剑拨去众多弩矢。

“杀尔者,金蛇郎君孙笑川是也!”

————————————————

“金蛇郎君?”

黑袍人终究是气力不支而重重栽倒,那口中犹自不甘的喃喃自语。

“我竟是被一无名小卒所杀”

他心间再多的冤屈、不甘,尽皆是随着生命的流逝而去,再强大的人物,死后也只会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楚升回头望了一眼尸丘上立而不倒的阳杰,不禁也是长叹一声,乃是道:“盟主一路行好!在下已为你复仇”

阳杰微微抬起的头颅低垂,手中烈阳剑插在尸丘之上,正抵住了他要往后倾倒的身体。

收回目光,楚升脚步不停,飞快往院外而出,他倒是并未和左府众人走得同一路径。

正是如此,那院中黑衣皆是不安的望向刀疤男子。后者颇有些心悸的望着楚升遁逃的方向,心念间也有些裹足不前。

这所谓的孙笑川其人乍一出手,便将黑袍刺客击杀,他想当然的便认为其人武功高强,必然不在自己之下。

有这番念头,他便由是高声道:“都随我来,以斩左府家眷为重!”

不直接往外逃遁,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再从左府杀出去,看来似乎是困难重重,实则却并非如此。

正所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崔应声其人被拖住,那左府府邸中楚升又有何处去不得;再则,左府家眷为重,如此又有他们来吸引火力,楚升自身的危险反倒是有所降低。

他一身黑衣自西院而来,其实倒也并未怎么引人瞩目,各处把守的黑衣皆未曾多想,楚升更是大摇大摆的走出左府,一路毫无波澜的踏出那半扇府邸正门,由是便正见到众黑衣严守以待,而周遭屋瓦房顶之上,乃有两道身影闪烁不定,刀剑相交带起的火星四射,不时便有疾射的刀气剑芒劈斩在屋棱之上,着实让人心惊肉跳不已。

那神秘高手一剑如惊雷,剑芒射出一道白练,当先压住崔应声手中刀势,他却也不恋战,瞥见侧门处众人已然得手,自是脚尖一点,身形如轻燕般退却,落在又一处屋舍之上。

“六彪之一剔骨匪,崔大人果然非同小可啊!”

崔应声此刻颇有些狼狈,右手上满是黏黏汗水,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流淌,他面上抽动了一二,忍着怒火也是道;“季宜春你也不愧是宁州六扇门门主,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那季门主收剑长笑,凛然立在高处,头顶明月,脚踏飞檐,兀自摇头道:“崔大人即已认出我来,又当如何?”

“季门主一手四十七式明月飞檐剑,我又如何不识的?”崔应声忽而踏前一步,手中长刀一横,乃是狠狠道;“季门主不惧我崔应声也是寻常,但九千岁之怒,你可承受得了!?”

“笑话!”季宜春毫不在意的抱剑而立,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崔应声右手上,“手下败将,我当然不惧!”

这话当真是刺在人心头上,崔应声两颊都在颤抖,牙关紧咬间,恨不得一刀劈了这人才好。

然而季宜春却又毫不在意道:“至于九千岁之怒其人虽然威势震天,翻手云雨皆在一念之间。”

“但我六扇门却也非是朝廷机构,我更非有官身所涉,他又能奈我何?是要出动各处驻军绞杀我六扇门人?还是亲自来取我性命?”

这自然是不可行的,各处驻军如何能轻易调动,便是再昏庸的皇帝,也只要要紧握兵权。纵然是九千岁有这份能耐,他又哪里真敢这般去做。纵是其人再受当今大夏皇帝喜爱,也定然要去被砍了脑袋。

至于后者,却就更加是不可能了,九千岁之所以能左右天下大势,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则在于其深得皇帝信赖,二则在于其身处大夏都城。

其人旦一离京,那他就什么也不是,反倒还十有八九会死在前仆后继的刺杀浪潮当中。

九千岁就如同是象棋当中的“将”,而将是不能离巢的。

如此,其实皆是明面上的原因,自己内里原因,季宜春更是心中自知,由是才会如此行事。

他六扇门遍布十九州,势力之大一牵则动其全身,更因为六扇门义捕的特殊存在,乃使得这一民间机构几乎取代了官府捕快,关系如此紧密,不可平白牵动。

而与之相比,一州盟主则就有所不同,各州盟主乃是相互独立,甚至彼此之间还有难容的矛盾。由是论及到深处,不过是他季宜春有后台,且后台深厚,所以有的放矢;而阳杰虽为宁州盟主,但他只能依仗自己,由是须存了有死志而来。

第一百六十章:二十七侠

顿了顿,季宜春忽的转而一笑,“崔大人,你的计划好似也并非是万无一失的啊。”

他目光所及之处,崔应声当然也是看到了,如此当然咬牙恨极。不成想他又召来四位高手相助,便是连他们都拿不下一个左府,擒不住手无缚鸡之力的左府家眷。四人当中两位外景,两位内景巅峰人物,如此威势皆是可以在这偏远的宁州横着走了!左府纵然是藏龙卧虎,又如何能这般深厚?

“你牵制我在此处,想必彼时是宁州阳盟主杀入期间了吧?”

宁州地偏,非如中原武林,一州之内的外景高手满打满算双手也是数的过来的。

崔应声当然也是醒悟得到的,又能牵动这么多的江湖中人驰援而来,除了宁州盟主令出,谁能有这般大能力?

“其人竟敢如此阻我行事,他日我定屠尽阳府!”

两位高手在此处彼此牵制,能够左右结果的便只剩下下方众人了。此时左府家眷已被一众江湖人士护着逃离府邸,黑衣众再守着此处也是无用。由是崔应声把目光一横,便当即令下道:“众黑衣,尽皆去缉拿彼处贼人!”

黑衣众顿时如同潮水般涌去,楚升便是混杂在黑衣人群当中,快步往左府家眷逃离的方向追去。

一众匆忙而来的武林人士虽然各有手段,但却大多分属不同门派,彼此之间可没有太多的配合可言。不过是抢得人走便一窝蜂往前奔逃,可黑衣众却是训练有素,更通晓彼此配合、运用地形。再加上黑衣人多势众,之前西院中一股衔尾追击,如此一股又分流一厢驰援,一厢赶往前方阻拦,势要成就包围的态势,兜住众人。

当中,又有刀疤男子一身血腥,以外景武艺冲击在前,领着众黑衣奔走不休。

这人毕竟乃是外景高手,逃亡的队伍中又哪有几人能阻,眼看其人来势汹汹,正是一马当先冲来,众人尽皆头皮发麻。

“哪里逃!”好似雷鸣般吼声炸响,刀疤男子脚掌一顿,蓄势而发,乃是身如流光,势若猛虎一般扑来。

其人尚在半空,手中血色刀芒已然接连斩出三两道来,护卫左右的武林人士匆忙返身阻拦。

但众人只来得及扬剑,那接连的血色刀芒已然挟裹着腥风迎面扑来,正是生生斩断了他们手中长剑,去势不减的将最先数人拦腰斩断。随之最末的刀芒仍不减,又没入他们身后一人腹部,那人只是来得及嚎叫一声,身体也是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待到坠落在地时,已然是身体断作两节,死状凄惨异常。

这刀疤男子当下一人,便足以拦住十数人;若是被他拖住,众人一时半晌皆不可走脱。

但不远处的黑衣众已然持刀喧嚣而来,这厢关头抢的便是时间,又哪有个一时半晌和此人纠缠!

那左府外景境高手温声回头,正看到数人惨状,乃是放下了一直背在背上的左母,吩咐左右道:“我便去矣,尔等务必护住老夫人无恙!”

左溪正在一侧,这一青俊也是双眼通红,竟是泪水不由得坠下。彼时在府邸深陷重围中,他怀着必死的决心上前,纵是如此都未曾落泪。此刻却是按捺不住,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其人当下便上前移步道:“师傅!我与你同去!”

“你若去了,老夫人又有谁能护住?你亦是左大人族人,不可以命犯险!”

左老夫人虽然双眼被黑布蒙住,但她却也还是听得清晰,直抬手擦着脸上两行泪痕,口中梦呓似的道:“安纵勿去,溪儿也勿去”

那护卫岿然长叹一声,乃是道:“我与兄长共随左大人已有二十余载,兄长随左大人在京,我留得老夫人身侧。更蒙得老夫人抬爱,待我如亲。”

“如此恩情,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他乃是径直推开了左溪,握住手中长剑,一步步往后而去。

左溪想要跟来,其人扭头瞪了他一眼,后者还想说话,但黑衣众嘈杂的脚步声已然传来,众豪杰更加催促不已。

“徒儿”左溪脸上满是血迹泪痕,他双膝一软,竟是朝着那护卫方向直行跪拜大礼,口中高声叫道:“徒儿拜送师傅!”

护卫并未回头,只是扬了扬左手,他右手青锋斜指长街,鲜血顺着手腕流下,一直顺延着滴在剑身上,一滴滴坠在地面。

左溪将左老夫人背在背上,终究是在众豪杰相伴之下,匆匆往前离去。

刀疤男子停下了脚步,他也并未追击,只是由两侧众黑衣奔来。有黑衣想要围住这护卫,但却被其人喝退。乃是微抬额头,众黑衣只得是让过两人通道,自鱼贯自两侧而过,朝着前方追去。

“你倒也是个有胆识的汉子”刀疤男子双目饶有兴致的望着那护卫,左手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正是咧嘴一笑,“用你颈上热血喂我长刀,定然是大有裨益!”

言语之间,他左手擦过长刀刀身,一手粘稠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却被他舔舐一番。

护卫面色平静,只是一步步上前,自是道:“在下劈风夺命剑范安纵特来请教。”

刀疤男子从他言语中听出死志,面上嘲弄的表情忽的一收,亦是给予他生死间的大尊重,乃是出声有言。

“杀你者血手快刀胡宰是也!”

言语落下之间,他手中刀光已然掠出一道血色匹练,正朝着范安纵迎面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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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奔逃,一路仓皇,这一夜正是流离失所,生死漂浮。

而正所谓后有凶虎,前亦有饿狼,当众人看到早已在前方安然以待,只等他们一头撞将上来的众黑衣时,皆是面带考妣,一颗心更是沉将下去。

之前那被阳杰震慑,仓皇而逃的快剑金面龙陈傲之,此厢正抱着长剑,饶有兴致的大量着众人,戏谑道:

“在下早已候诸位久矣”

左老夫人一生的经历,都未曾有今日来的这般悲喜,那双蒙在黑布下的老眼已然流干了眼泪。

感受到步伐停了下来,她颤颤巍巍的拍了拍左溪,声音虚弱道:“溪儿,为何停下了步伐?”

左溪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尽管知道老夫人双眼蒙布不可视物,他还是本能的扭过头来,温声和气道:“老夫人勿忧只是前方有些野狗乱吠,阻遏通道。”

他说的轻巧,可左老夫人又如何还能猜不到,她沉默了片刻,干涩道:“大家都是好孩子,也都算是为我这把老骨头尽心尽力了”

众豪杰尽皆默然,却又听到老夫人哽咽道:“我左府一夜逢难,周遭豪杰俱皆来救,仁义礼信聚在,你们都是一州英才。”

“我年岁至此,再是捱着又能活得几年?”老夫人拍着左溪的肩头,语气哽咽道:“诸位英才,事已至此,非是诸位不曾竭尽心力。只是天意如此,人命难违。我亦不怪诸位,我那儿也定然不会怪罪诸位”

“还请诸位携溪儿、兰儿一同杀出去,便任我这把老骨头自生自灭去罢!”

此番话语,众人听在耳中,皆是心中酸涩,但胸间却更有一番豪情涌上。

一人便是提刀慨然道:“左老夫人何以至此!我等还未到绝路,怎可弃老夫人于不顾!”

一人言,便有众人尽皆开口,更有人豪情大笑,“我等习武之人粗鲁,更不懂的什么大道理。但义字当头,岂容裹足!”

“某身无长物,但却有一腔热血仍在,手中长刀仍利!生死虽大,义不可弃,不过是一条性命而已,我不惜哉!”

“今日为义赴死,三十年后便又是一条好汉;此时退身逃窜,纵是再活三十年,又如何能笑对天下人!”

“左大人乃为六君子之首,天下之楷模良臣也!便又是我宁州人士,老夫人逢难,若我宁州武人惜命退缩。天下其余十八州当如何看待我等?岂不是皆以为我宁州武人尽皆是胆小鼠辈?便是连左大人家眷都护不得周全,都不敢遮护左右?”

虽然生死当头,但众侠客豪言壮语,竟是生生冲散了那份生死间的大恐惧。

三言两语尽,末末便有人高声道:“老夫人且跟在我等身后,便由我等舍命为您杀出一条血路来,定不教天下人小瞧我宁州豪杰!”

左老夫人听了,只是泪如雨下,竟是终归连半句话语都说不上来。

“我去矣!”一人扬声喝道,挥刀便往前冲,迎上那众黑衣高举手中长刀,便是有慨然赴死之念。

“我亦去矣!”又有三三两两人紧随其后,言语豪情,目光决绝而去。

“我等皆去哉!”

众豪杰并组一团,几如尖刀直插入黑衣众,个个悍不畏死,手中刀剑翻转,乍一接手便生生将黑衣众凿出一个缺口来。

左溪及剩余的三两护卫皆被护在中央,便是遮护着左老夫人与左佩兰其人,硬生生冲撞入人群中。

耳边响彻的,皆是嘶喊声、劈砍声、刀剑声,嘈杂翻涌。

这一众豪杰剩余的便是共有二十七人,及过得前方被黑衣众围堵的街道三分之一处,便已去了有一十二人。

如此一十二人,尽皆是悍不畏死,身负数创,纵是手中刀剑折了,也悍勇上前以身体扑向众黑衣,生生用生命换得这二十五步共计十丈之远的步途。

这是一条长街尾端,这些黑衣众便正是守在此处,所占据之处乃是共有二十余丈之长。

凿穿了这群黑衣,那么前方便是再无阻拦,他们只需甩掉身后黑衣众即可脱逃;且此地是宁州城,众人皆是长久居于城中或周遭,对城中地形街道更是熟悉非常。可以说,旦一过了这二十余丈的生死路,他们便是逃出了生天。

只是前十丈,便死了有一十二位豪杰;而剩余十丈,还需要更多的人命去填。

乍一冲入黑衣众当中,由是左右前后,四方八位皆是敌人,那黑衣众所持的束衣刀更是不知会从何处劈砍过来。

挡得了当面一刀,便又能挡得下左侧横劈?能挡得下右侧挑斩?

且黑衣人多势众,拥于此地,便是腾转挪移也不方便,举目望去尽皆敌手,任是谁都会心生绝望。

陆菱纱也顶在了外侧,娇艳的面容上便是溅满了鲜血,她手中的长剑早已是被束衣刀劈砍的缺口连连,由是直接弃之不用。

四处皆有长刀横砍来,这女子便是骤一仰面,她腰肢轻盈,四柄狭长束衣刀掠着那看似柔弱的面孔而过,一头青丝飘扬,被刀锋所袭,纷纷扬扬落下。

身如虹桥,玉臂侧垂,当是时束衣刀斩过,她左手一抖,直有两头尖锥锐刺自袖间滑落,被她反手箍在右手中指所佩铁环之上。

起身之时,陆菱纱已有这峨眉刺在手,她右掌掌心平托而起,手腕的拌劲一动,峨眉刺旋转不定。当下随着她一摆手臂,直掠过一黑衣咽喉,再以其峨眉身法“太妙白猿步”为依托,正是游走在众黑衣间灵巧轻盈,手指拨动不定,峨眉刺左刺右扎,面对束衣刀临身,乃是一架一挑,峨眉刺一拨便转动,随着她步履移转,更是轻而易举的避开刀身,反倒是侧取人性命。

但纵使如此,黑衣众之中却又有陈傲之坐镇,其人手中快剑如电,翻转折杀,所向之处纵使有豪杰以命相抗,终究是难以匹敌。

又过了有五丈之远,等到众人背靠一处气喘吁吁时,举目四望,剩余一十五位豪杰,无一归位。

正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便正如此。

时人常叹之,便称这条宁州城的狭长街道为“黄泉英杰路”,皆以为此路最后十丈由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沾满了宁州英杰鲜血。而那赴死于路上的二十一七位宁州武林人士,乃是被共称之为“宁州二十七侠”,一州英豪,多有来此处祭拜者。

宁州偏居于临海一角,素来被中原武林视之为偏狭之地。虽不至于视之如北戎般不知廉耻,但平日里也多是低看一眼;以为此地多是不通礼义之人,此处习武之人更多从悍匪之流。

但此厢事后,天下人对宁州观感,皆由此改变。

第一百六十一章:惜命倒戈

最后五丈,仅仅是最后五丈的距离,便足以凿穿这群黑衣。

但此时,余下仅仅不过寥寥数位护卫矣,更是多有负伤,力疲不已。面对众黑衣的围攻,更是只有守势的力气,并无破阵的能力。

之所以说多有负伤,便是这剩余几人当中,更有一人却是安妥之极,全程都躲在期间惜命自保,由是及至于此都安然无恙。

这人正是顾茂才,他自出了左府便随众人一同遭受到四处黑衣众追击,根本来不及脱逃,便是被困在其中。其人又是个惜命的,正是见弱则强,遇强则只求保命的性子,因此这二十丈的生死距离之间,他竟是全程摸鱼划水,蒙混过来。

小聪明自然也是有的,知道保命,且能在这周遭乱势中保得自己周全,更是有几分手段的。

但这人却是目光短浅,不曾想到纵然他此厢无事,可众人皆战亡之后,他又要如何从众黑衣手中逃脱,莫不是还可以肋插双翅,腾空而走不成?

他这会儿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但却已经迟滞了许多。

众人力竭,黑衣众气焰更甚,陈傲之更是得逞而狂,手中快剑不断,接连又斩了三两人。当下更觉得畅快之极,之前落荒而逃的郁结心情都宽裕了许多。

这人倒是和顾茂才何其相似,只是却处在敌我两端。当是时他目光撇来,正落在顾茂才身上,其人便不由得浑身一颤,急忙往后缩去。可这厢守势越发狭小,剩余几人并作一团抵挡四处袭来的束衣刀,他便是还想藏着,又能藏向何方?

眼看快剑将至,顾茂才竟是放声喊叫道:“我我乃峨眉弟子,还望大侠放过!”

陈傲之目光忽而一奇,乃是剑势一转,自取了另一人性命,当下便喝问道:“你出身中原峨眉?!”

“正是!在下乃是峨眉黄林派弟子!”顾茂才面有惶恐之色,身后余下几名护卫皆是面有鄙夷,目光如刀,他更是坐立不安,上前恳切道:“还望陈兄手下留情!”

“有趣当真是有趣!”陈傲之一扬手,众黑衣自是避开了他,只朝余下众人袭杀。

“不曾想堂堂中原峨眉大派,也有你这般人物,可真是令人奇异啊。”

顾茂才被他说得羞愧,面有讪讪之色,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但与声名相比,他显然是更要惜命的,由是只低头不语。

“要我放过你倒也可行!”陈傲之面上带笑,腔调拖长。

“当真!?”顾茂才绝境逢生,乃是面上涌来狂喜,“多谢陈兄!我黄林派定然”

“且慢!”陈傲之戏谑的打量着他,忽而又望向被团团围困的众人,当下把手一扬,语气一转道:“你且去,同众黑衣杀了他们,我便是自会放过你。”

“这”

“如何”陈傲之放声大笑,“宁州籍籍无名之辈都愿为义赴死,你出身中原名门却惜命如斯,当真是好笑。”

“但我且同你说清楚了,你随众黑衣一同杀了他们,便有活路;否则,便同这群家伙一起赴死去吧!”

顾茂才低着脑袋,心中念头转圜不定。

他乃是黄林派掌门之子,正是出身非凡,因而惜命不已。

但若是真就为匪作伥,他名声可就彻彻底底的败坏了不过,一则身外名与身家命相比,他自然以为后者重愈千金;二则,此处被困的只有这番人等,若是他们一死谁又能知晓他有行过歹事?!

无人知晓,那他便可以矢口否认,谁也佐证不得!

心思如尘埃落定,他抬起头望向众侍卫,已然面有杀意。

他刚起杀意,却已有人当面袭杀而来,随着那一身溅血黑衣灵巧而至,峨眉刺直指他眉心。

惊骇之间,顾茂才运起七盘功,身形将后一退,险险避开这一刺,心中依旧后怕不已。

“顾茂才!你敢坏我峨眉声名”陆菱纱娇容泛冷,秀眼中满是杀意。

那步伐去势一转,平托于掌心的峨眉刺转动不止,再度袭杀而来。

“今我便要为门除恶!”

顾茂才气急不已,又一门派绝学,黄林火龙拳施展开来。这拳法乃是象形拳一种,正有猿猴灵巧与长蛇柔猛,如此两厢融入拳术,正是柔脆快巧,狠发劲动。

“峨眉乃是由我五花八叶支撑而起,我黄林派更是中流砥柱。你一小小坤道观,莫以为那妙真老道姑被推上了掌门位,便真的就执掌峨眉不成?”顾茂才冷笑不已,兀自喝道:“我等只是为求你道馆武学,这才虚以委蛇!峨眉乃是我五花八叶说了算的!”

言语之间,且看他脚似蛇行腰似钻,身形矫健柔韧,闪展腾挪之间颇为敏捷,手中拳势更是快速有力,手上功夫倒也是真是不弱。

而陆菱纱武功修为虽在其人之上,但她气力已疲,又身在重围之中,早已负伤多处。当下正是彼强己弱,一时间更是落于下风。

随着顾茂才手上拳势一转,正以黄林火龙拳中着名的“子午阴阳捶”击中陆菱纱肩头。后者脸上煞白不已,早已在体内翻涌不定的内力更是乱起,她终究是压制不住,禁不住口中喷出鲜血,身形便是跌飞往后,重重倒在地上。

人一倒地,登时便有数把束衣刀劈砍下来。她一时力竭气疲,生生见那长刀落下,寒气逼人,心知若无意外,正是必死无疑。

而所谓的若无意外,便正也是有意外生。

束衣刀未曾斩落,那周遭黑衣却皆是噗通倒地,陆菱纱险死还生的恍然望去,早已揭掉了人皮面具,便是以真面目示人的楚升正朝她伸出手来。

有些怔怔的抬手,楚升单手拉起她,自是往身后推去。陆菱纱心头恍惚,脚步接连踉跄,身后竟已无黑衣。

原来懵懵懂懂间,那陈傲之又和顾茂才寡言许久;余下几人竟已然冲到尾处,但也只是至此了。

众黑衣自是迅速团团围剿,但顾茂才因陈傲之一言而保下命来,他之周遭自无黑衣。由是其人一拳将陆菱纱击飞,正落在黑衣围攻的薄弱边缘处,从而坠于街尾,莫名的竟出了重围。

少年朗目剑眉,平静往重围中步步而去。陆菱纱回过神来,刚要逞强再入其中救人,楚升却平静的回过头来,笑容温和道:

“你且看顾好自身,此处有我。”

第一百六十二章:十步破围

一句“此处有我”,竟是让陆菱纱不由得心安起来。

当下又有众黑衣脱离围剿,更是袭杀而来。

楚升长剑未动,只是抓起一把金针掷出,便自是如漫天花雨般散落。

众黑衣慌不迭抬刀相格,可当下已是后半夜,夜深本就难以视物。更何况是细如雨丝的金针,偶尔有三两黑衣胡乱以束衣刀挡去了三两针,却有更多的金针刺中身体;更有一人满面金针,处处溅出丝丝鲜血,痛的他丢下长刀,嚎叫不已。

楚升步履不停,右手往背后探去,抽出长乐剑便兀自上前。

他去则径直杀入围剿当中,一柄长剑快若流云,当下一步而去便直取了三四人性命。随之步步挺进,势若尖刀扎入其中,生生从众黑衣处撕出一块缺口来,朝着黑衣一众中央所围之处杀去。

核心之处,除左母及左佩兰二人外,仅余得三两人拼死相护。但周遭俱已被黑衣团团围死,他们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如此稀少人手又如何能护得周全?便是左母都因左溪腾转不及,腿上被斩中了一刀。

老夫人却是知晓众人皆因她赴死,这厢时刻竟也是生生忍着一直未曾吭声,不愿让几人心乱。

左佩兰则是一直跟在自家堂弟左右,又有人遮护;虽然溅起的鲜血沾染了她一身衣裙,手臂上也中了一刀,却也并无大碍。

她亦是个坚强的女子,虽是不通武艺,但也除了偶尔犯傻外,却也是心智上佳,性子坚定。且之前在归途中,便也因崔应声领众黑衣围杀而逢险,终究是险死还生;故此经历过厮杀场面,见过断肢残尸血腥满地的样子。此厢虽然亦是惧怕,倒也只是在胃里反复,不曾十分反应过激。

不似左母一般,须得被黑布蒙眼背行。不然这老人家心气本就不足,又见到这一路地狱般的场景;纵然是逃得出去,恐怕一身魂魄也要被唬得自去其三了。

一路行来,随着周遭的护卫豪杰一个个身死,而却始终不曾逃脱围困;左佩兰心中也是有所明悟,乃是自知是难逃一死。

但出奇的是,心中除了对死亡的恐惧,对父亲的想念外,她竟然还隐隐期待着什么。

可是直到这山穷水尽之时,那原来的问路之人却始终不曾出现;更不曾有人现身,要同她取那约定好的千金而去。

她心中隐隐有所猜测,那人或是已死在了城门口处了。

彼时与王大力、李二狗两人匆忙自城门奔往左宅,她本有央求左母遣人去救;但左府遣去的护卫匆忙赶到之时,却也已是迟了许多,城门处更是早已解禁。

而王、李二人,便是均都不曾留下。

李二狗其人倒是艳羡左府威势,便想留下;可王大力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自顾扯着李二狗离开了,竟是也未曾取那约定有的千金赠礼。

不过其人离府之时,倒是仗义说起,便是叮嘱左府众人近日须得注意警惕。

更隐隐说了一句:这世道恐不安稳。

可左佩兰安全得归,左母心中更是欢喜的紧,对王大力叮嘱的话语倒是完全未有在意,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又何曾想到,及至归宅当晚,竟已有崔应声引众黑衣踏着夜色而来,杀人灭府,不曾封刀。

这汉子的预感也的确是敏锐,但也的确是迟滞了。谁都没有想到黑衣众会杀来的这么快,便是王大力之前隐隐有所猜测,恐怕也是不确定竟然就在当晚,便出了祸事。

一切都太快了,大悲大喜大悲,好似被人按下了快进键一样。

人生间的所有坎坷灾劫,都在这几日之间匆匆经过。

又有一护卫身死,他便是倒在了左佩兰右手手侧,鲜血自身下涌出,粘稠猩红。

若是以往,她定然会惊骇的退步,但此时她竟有些麻木,许是大悲之极,再也难上心头一般。

四遭皆有面目狠厉的黑衣,砍杀了护卫的那名黑衣更是狰狞非常,举刀便斩来;左佩兰没有退却,她不知道往何处去退。处处皆是死路,就如同这漫漫长夜,悠长的仿佛没有尽头一样。

“小姐!”左溪回头之间正看到这一幕,惊骇的大叫出声,左母也是惶急的唤她。

可她竟有种“已是必死之境,死于何人之手不是死”的冲动,心头更是空泛泛的,只是在这厢关头竟想起那个问路之人来。一想到他也死了,左佩兰就更有种无谓的感觉。

束衣刀劈斩之际,却终究是有人拉开了她,竟有一剑格开长刀,火星一闪之间,剑势顺延一转,直直刺死了那名黑衣。

楚升低头看了看她,有些无奈道:“刀剑加身亦不躲闪,你是凛然不惧呢?还是吓得傻掉了不成?”

脸贴在胸膛处,左佩兰被楚升揽在怀中,她抬起头,扑闪扑闪的眼睛便盯着楚升不曾移转开来。

“多谢壮士义援!”左溪背着左母,被最后一名护卫遮护着退到楚升身侧,口中道谢不已。

“这厢时节无须礼节”楚升口中匆忙吐出一句话,手中长剑转折斩了来袭的数人,复又从间隙之间回过头来,当下问道:“护卫你们这一路的众豪杰尽皆不在了?”

左溪低头默然无语;楚升长叹了一声,眼中的杀意炙热,手中剑势不停,却揽着左佩兰回首看向街尾。

“左兄以为,此处距这街尾还有多远?”

“许有三丈之远!”

“那便是十步了”

大夏度量衡与现世相较,乃是约有三米一丈,三丈因而左右不过十米。

而这前方后方各十米之间,前后叠叠相加的则怕不是有近五十余人;又有陈傲之如虎、顾茂才似狼追击后方,虽说是区区十米,竟也是难以成行。

左溪行动不便,护卫力竭不已,左佩兰不通武艺,这十米便如通天,看似近如咫尺,却始终踏不过去。

“壮士可能行得?”

楚升便笑,手中长剑一振,乃是放声道:“一步杀五人,十步便足以斩尽此厢众匪,自也就破围而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当街立剑

左溪只以为他在说大话,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好。此厢五人被困中央,三人便腾不出手来,一人又力竭,便只有楚升一人,可前后左右俱是敌手,他纵是能护住一方,却又如何能护得住四方之敌?

“那二人旦一出手,便唤我!”楚升仔细交代了一句,随即便道:

“看住后方,且随我来!”

他一手护住左佩兰,右手剑光如银蛇飞舞,连绵不断。

三面之敌刀斩而下,楚升自是一剑扫之,只听得叮叮当当连续不断的刀剑交击声,声势骇人。

黑衣众虽然奋勇,但是哪能敌得住楚升剑术高明。

他身形一转,剑势自掠过周遭三人胸口、腹部之处。却是看也不看,继而脚掌一转,身便如轻鸿般退去,侧身又取左侧二人首级,当下踏出一步来,瞬息之间便是已有五人倒地,杀得横尸于街,血流一地。

左溪与那护卫便只是勉强招架当面之敌,也不求击杀,只望抵挡一二,一边匆忙跟上楚升脚步。

众黑衣再度扑来,楚升手中剑势一转,便正以一十七路疾风快剑而进,断臂残肢横飞,往往当面敌还未反应过来,剑光已然飘然而至,眨眼之间便取了其人性命,而楚升借此再踏两步。

“那峨眉叛徒自左侧而来!”

身后忽然传来了左溪的呼叫,楚升目若急电,当下左臂一震,左佩兰步子一歪便被楚升右臂挡住。

他左手乍一解放开来,直把步一转,迎面便是一掌拍出。

这一掌即出,去势绵柔,但却暗藏机锋;那顾茂才本是以火龙拳出,然而拳路到的半途却忽然醒悟,眼中略有骇然。

可拳势已成,已然架在路上不得不去。当下二人拳掌相对,只听得气劲沉闷如重石坠地,楚升暗藏在掌势众的刚猛劲力肆意而出,顾茂才右臂登时便是一震。只听得“咔擦”一声,整条手臂竟已无力垂下,他惊慌的急忙抽身而退,口中按捺不住的鲜血喷出,却还禁不住骇然喊道:“你为何为何通习我峨眉!?”

楚升无法追击,对此人也不加理会,未曾杀了此人当真有些遗憾,但问题却也不大。

其人当面为惜命而叛,乍一宣扬出来,便是武林又何处能有他容身之地?

何况中原武林更重情义二字,顾茂才此生都难以洗脱这番污名,连带着黄林派都会被他拖下水去。

转将身来,楚升再度往前踏出两步。

当先一步之间,左手自衣襟中取出一把金针,正是挥洒而出,正击中扑面而来的众黑衣。

如此细密金针迸发,当面众黑衣便是想避也避不开,生生是被金针扎的如同刺猬般,倒在地上兀自痛苦不已。

第二步之间,楚升往右挪出些许,右手腾出空档而来,手中剑势变作太极无形剑法守住身前,逼退众人,再度上前。

十步当下去了五步,陈傲之自是看不下去了,手中长剑一振,乃是飞身上前,一剑快若流光而至。

“陈傲之当面而来!”

楚升脚掌一顿,体内混元劲去若奔流,口中便是喝道:“两厢退开!”

言语之间,他已然蓄力转身便要面朝后方跃起,却又在半空扯住左佩兰肩头,朝着五步之外便生生掷了出去。

混元劲便是正有这般好处,乃是鼓足的气劲有得十足十。便是在金老笔下,那袁某人习得一身混元劲,也正是在江中一手提着一人,生生在江面兜转一圈返还。当然,身在半空这一甩力,若无落脚借力之处,则楚升必然当即坠下。但此刻只见他把左脚脚尖往那左侧护卫肩头一点,整个人便是持剑迎向那陈傲之其人。

两人皆在半空,正是两厢长剑交击,身影闪烁转换,刹那间星火乍射,叮当响彻一片。

陈傲之乃是速速有三剑击出,楚升匆急格去前两剑,但最后一剑去势甚疾,便是他心中也没有定数。

既是如此,楚升便是把身一移,陈傲之长剑当下正中他肩头之上,一汪鲜血迸射而出。

然而楚升却不管不顾,乃是欺身而进,左掌寒冰覆得晶莹一层,丝丝寒气外冒,便是被楚升生生印在其人胸口之上。

寒掌与阳掌大成,但楚升却少有运用,正是有得这番原因在其中。

一则,两掌自然非是正道武学,若不是艰险之时,楚升必不使出;再则,便是这外景大境界中,若非是练得一身硬气功夫,直要以拳掌迎剑而去,若不是有几番实力差距的缘故,那便当真是不要命了。正所谓肉掌难抵刀剑,纵使是那掌心寒气蛮横,可近不得身又能如何?无论如何,对方手中金铁刀剑都要比拳掌利上许多罢。

而若至外景,乃是足以劲气迸发于体外,才正是拳掌显威之时。

楚升此刻,也是打的以伤换伤的主意,不然便根本无法一掌劈中这陈傲之其人。

他自有一身寒冰真气,此门武学已至第二重境界“寒掌降魔”,乃是正足以将冰寒的掌力击入对手体内;而叠加了玄冰蚀掌的威力之后,那寒气在陈傲之体内便也就如同雪崩一般,正是顺着他经脉而走。楚升掌印之处正是胸膛,彼处正是心房所处;乃是何其险要,寒气乍一奔袭,直直往那心房而去,刹那间冻住他的心血。

陈傲之脸色肉眼可见的趋于煞白一片,如同破布沙包般被楚升一掌劈落地面,手上长剑都咣当一声跌落在地,整个人已然是动弹不得。

楚升肩头血淋淋一片,他却也不管不顾,刚一落地便是反手将几位想要乘机攻来的黑衣众斩杀。

旋即身形疾退,楚升正当又处在侍卫与左溪两方中央时,左手便已然探出按在了那侍卫肩头,反手将其人再往街尾掷了出去。

转身,剑再挑三人,楚升转过此刻空出的左手又搭在左母背上,乃是当即运起风转流云,手中长剑纷扬,剑光一化二,二化三,最终足足已织连一片。而这厢太极无形剑却又是忽缓忽急,正是极其高明的防守剑势,除了对手有足以以力破之的能力,便是足以护得住周身安全。

由是楚升一人护住他二人,直直冲杀而出,一举突破了最后五步。

陈傲之此厢倒在青石街道之上,便是双眼都有些空洞发直了,口中不断喷涌出的鲜血夹杂着冰晶。他想要呼喊,但张口便只是涌出鲜血与寒气。此人挣扎不过片刻,便已是无声死去。

众黑衣调转而来,楚升乃是右手执有长乐剑斜指青石街道,肩头鲜血沿着手臂滴落在剑身,蜿蜒而下。

当是时,又有一众豪杰从街尾步履匆急的涌来,正是提刀带剑,怒目而至。

楚升昂然而立,一身气势不怒而威,乃是目光萧杀,肃声而道:

“今我立于此处,便看谁敢上前一步?”

第一百六十四章:树碑建坊

他手中长剑寒气四溢,更是杀机十足,方才一番手段更让人慑服,这会儿一人立在当前,身后又有众人寻来。显然此次围捕已然失败,黑衣众是大势已去,因此众黑衣也不过只是顾目四望,竟有些愕然的发现终无一人踏前一步。

由是,众人乃是从容而退,散入宁州城处处街道,隐入了夜色当中。

随后,又有几番人马都前来碰头,楚升这才省得,为何后方刀疤男子胡宰领得一众始终未曾赶来。却是众豪杰亦是分成多路,这话却是要详细说起。那赵正直请来阳杰援助,但其人却随着阳府一众护卫另于他处,这便是一路;而又有杜承余其人请来宁州六扇门门主,又有与一众义捕一路;至于最后则是因盟主令而聚集于此的众豪杰,这便是第三路。

第三路取得左府家眷之后,又分得两路,祝山河、祝东风二人皆在彼处,用以牵制黑衣众人手。

而胡宰一众,则是复又被赵正直一路、杜承余一路拦下。

杜承余一路中,楚升倒是还看到了自家的老熟人,那费兴与岑良二人,当下匆匆见过礼后,岑良便是道:“我家门主早有吩咐,诸位可先往我六扇门避难,他黑衣众还没有这般胆色敢闯我六扇门去。”

有人便笑道:“只怕是宁州黑衣也没这份能力了吧,这一夜他们也是损失惨重啊。”

众人功成,俱皆是笑了起来,但笑道最后,竟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一边往六扇门驻地去,有人一边终究也还是长叹道;“死去的诸位兄弟,亦是我宁州豪杰耶!”

“是极虽我等与他们或不相识,但有如此豪情,定也皆是我辈中人。”

有人便提议道;“为义而死,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但却也不能让英豪这般无闻死去,我有提议,便修筑碑以祭奠他们天上英灵,由此事此义永存!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时人所求,便也不过是身前身后名利矣,如此刻碑以扬名,谁人又会反对,于是尽皆是一片叫好声。

此时众人已入了六扇门所处巷道,此地乃是处于宁州城北向,正是朝南而去,更有东南西三面开门,每面两扇门,是以为六扇门。如此建筑,自是雄壮威武,而一路巷中,乃是不时便有义捕探出查看,处处有明探暗哨,竟是比官府衙门防备还要森严。

寻常若有人来,非是尊贵者,便尽皆走得是侧门门洞。纵使是尊贵来客拜访,也不过是开得其中两扇;除非是那位名闻天下的六扇门总捕头来临,才会六门大开。

但此厢,众人迈步而来,当下竟是六门大开,内里正是一处大堂,烛火映照的灯火通明,众人在岑良费兴二人带领之下步入其中,正首位所坐之人,便正是那宁州六扇门门主季宜春。

其人倒是不似武人,更像是个敦厚君子,当下更是热情招呼众人落座。

此厢已然是夜色极深,若是放在现世,当不得乃是后半夜四点左右,众人拼杀一夜,都有些饥肠辘辘。可还未提起,便自是已有佳肴奉上,季宜春当下便在主座抬盏面向众人,“诸位幸苦救得左大人家眷而归,乃尽皆是一州豪客,请尽饮将此杯。”

下首座位上诸人便是尽皆抬盏饮下,季宜春又看向左老夫人道:“老夫人今夜受惊了,宜春赶去不及,此番以酒赔礼。”

老夫人这会儿身上的伤口也已由医者包扎止血,她从死境中脱身,摘下黑布来仍然有些后怕,但却也很快缓过来神色,抬起茶水来饮得一口,勉强算是还礼。

她身份尊崇,又是老者,这份岁数摆在哪里,纵然是这般谁也未曾觉得有恙。

一人壮着胆起身道:“在下倒是从来未曾拜访过六扇门所在,但也听闻这六扇大门洞开的规矩,这六扇齐开,更是从未得见。”

“诸位为义所去,不畏生死,乃是我一州英豪,当得我以六扇门齐开以作敬意。”

众人便尽皆感觉志得意满,又有人谈论起了之前在路上的言语打算。当听到要筑碑以祭奠死去的英杰时,季宜春亦是拊掌赞同,便要揽去此事,但那左老夫人却是忽的起身道:“诸位为我一老朽赴死拼杀,我亦是铭记于心”

言语之间,这一老人家竟要朝着众人拜下,众人哪里敢受,纷纷是慌忙起身阻拦,但老人依旧固执道:“诸位尽皆受得我这一拜!”

起身之时,她却又道;“这树碑一事,还请诸位交予我左府来办;他们为我赴死,若我连这等小事都不能为他们置办,又要如何心安?”

老人家有理有据,情感真挚,便是连季宜春都不好揽过此事。

只是众人尽皆以为仅仅是筑碑而已,可谁曾想这老人执拗,一事十分便要尽心去办他十二分去。

本是一筑碑小事,她后来竟是生生在那条街口树了一块牌匾,乃是尽数以青色茶园石堆砌。此等石料质地坚硬,粗壮厚度,有的一块就重达四、五吨,其上每一方石柱、每一道梁坊、每一块匾额,每一处斗拱和雀替,都饰以精美的雕刻。如此石坊,乃是四面八柱,南北长有五丈,高达七丈,更树有醒狮二十七尊。正是前后左右各有六尊,道路口立有三尊,各自雄踞于石础之上,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话说与那二十七尊醒狮相对的,却又雕琢有一人,面目猥琐模糊,呈跪拜叩首讨饶姿态。

时人皆以为,这独独的一人,正是那峨眉黄林派掌门之子,顾茂才是也。

当然,树这座石坊的缘由,对外所言却也只是众侠客助左府退匪,由是算也半遮半掩而过。

树立牌坊是旌表德行,承沐后恩,流芳百世之举,正也是时人一生的最高追求。

因而日后这块“英杰石坊”完工之时,左府更得宁州遍地习武之人的尊重;同样也正是有这座石坊,宁州二十七侠的义名才得以流传甚广,由是令得中原武林改观;更因有此坊,峨眉黄林派的声名才被顾茂才牵连着变得臭不可闻。如此种种,若是左老夫人不曾揽下此事,仅仅是一座石碑,定然是做不到的,众豪杰也没有左老夫人这番大的影响力。

一切种种,因果相连,此时一倏忽的决定,谁也想不到日后乃是对天下武林都有得极为深重的影响。

正所谓是一啄一饮,自有定局。

第一百六十五章:客卿规矩

宴席散后,众人乃是自去歇息,而楚升却被那季宜春留了下来。

二人出了大堂,自在后院闲庭散步,季宜春负手而行在前,俄尔忽的转过头来,自是问道;“楚掌门可曾有收到我六扇门邀请?”

“正是为此而来”楚升语气诚恳,眼前之人乃是宁州武林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自然是显得恭敬十分,乃是解释道:“只是左府乃有灾至,由是事情匆急,一直未曾前来拜访门主。”

“无妨”季宜春笑着摇头,摆手道:“俗礼而已,我等习武之人没有那般多规矩,倒也不必在意。反倒是楚掌门一路行来;所为种种义事,君子剑的声名亦是传扬而来啊。”

他长叹道:“浦阳城除匪斩恶,救得诸番少年孩童而归,楚掌门亦是我宁州当代俊杰啊!”

当初季宜春将邀请发去,却也是有得几分看好楚升的;但说实话,彼时楚升以当日之威势加六扇门客卿身份,也还是有些当不起。但现在再看,季宜春赫然发现,眼前少年已然是一州翘楚,客卿身份自也是足以加身;这却是说明他没有看错人,因而心中更加满意,只觉得眼前乃是一个少年英豪,为一州俊杰。

“门主谬赞了”

“此番事情落幕,楚掌门便领我宁州六扇门客卿身份,如何?”

其实这才是楚升此厢而来的主事,只是连番事端,竟然使得这种大事都悄无声息了许多。

对于季宜春的安排,楚升自然也是没有异议的理由,当下便点头道:“一切便听门主安排即可”

“不过有些事倒也是须得同你交代清楚”季宜春面上严肃了许多,便是道:“我宁州六扇门共有一十六位客卿所在,其中六位为江湖散人;十位乃是四方门派掌门;而常驻宁州城中,负责日常事务处理的,便有五人。”

“六扇门规矩,若客卿增添,则定然是需要原序列众人多数同意的;而有常驻管事的客卿所在,那便须得他们多数同意。”

这是有几分像是现世公司的某些规定,若是将六扇门看做一个公司来说;那么客卿乃是个中股东,而常驻客卿乃是执行股东;季宜春则是董事,其人执掌宁州六扇门,但股东的增添之类,也需要经过股东大会的表决,非是他这个董事可以一言决之。

楚升当然并无什么不可接受的,但见季宜春说到此间时,面上严肃了许多,心知期间定然是有隐秘所在。

“但有其他,门主皆可说来。”

“五者之中得三人同意”

“这倒也并不困难”

“于其他人而言,自然不难”季宜春皱眉苦笑道。

“此言何故?”

“我也不遮掩”季宜春径直道:

“若是任何一人有楚掌门之君子剑的声名,那自然想必是手到擒来的。但偏偏是楚掌门,就难了。”

“哦?”楚升眯了眯双眼,他可是垂涎宁州六扇门的诸番武功秘籍许久了;只有客卿才可以享有个中资源,可将六扇门储备的武功秘籍,尽数发往自家龙首峰充实武库,给弟子修炼;因此楚升对这个客卿的身份是势在必得的。

“还请门主详细说来。”

“楚掌门与自家三山十三峰的尺木山上,吴谨言吴掌门之间,似是多有冲突?”

“其人心术不正,薄凉寡义,我正是早有看不惯。”

“楚掌门在浦阳城府境中,曾当面指摘出那浦阳剑派掌门马鼎德其人私通邪众?因而致使阳盟主拿住把柄,剑斩了那马鼎德其人?”

“阳盟主心中凄凄,本是下不去手的,又谈何拿住把柄等等。”楚升开口为阳杰解释了一二句,忽的心念如电,顿然醒悟过来,恍然道;“可是当年阳盟主除八十一处匪寨之后,立有的那拳、掌、刀、剑四路标杆中人物?”

“正是!”季宜春点头无奈道:“五位执事客卿中,便正有刀法一路标杆,霹雳刀门门主闫裕;掌法一路标杆,摧山派掌门迟钧。”

“呵呵”楚升冷笑不已,却是摇头道;“刀路闫裕、掌路迟钧;剑路马鼎德、拳路吴谨言当初阳盟主设得这四路标杆人物,本是一来为求答谢四人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破得八十一处匪寨的情义;二则是树为标杆,以求激励宁州武林人士奋进。”

“可谁曾想,阳盟主虽然重情,但这四人皆是寡义之辈;竟然彼此串联,欲图架空阳盟主,行为何其可憎可恶!”

“这个中曲直,谁又能说得清呢”季宜春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道:

“但阳盟主亲自手刃昔日兄弟,这份大义灭亲啧啧,倒也是端的狠辣。”

楚升知道这位六扇门门主自是误会了阳杰其人,以为阳杰是个心狠手辣之人,看来偏见还是极深极重的。

不过想想倒也并不吃惊,阳杰那闷葫芦性子,而且不懂看人说话,开口便要得罪人,与季宜春之间交恶才是寻常,若是两人亲和友善,才真的最是让楚升惊讶。

不过心中虽然如此吐槽着,但却也不妨碍楚升面上正气十足,乃是目光烁烁直视季宜春,当下开口道;

“季门主,人死为大,还望季门主切勿如此。”

季宜春愣了一下,面上似是还未反应过来一般,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死者为大,还望季门主口下留情。”

季宜春表情愕然,竟是生生滞了有片刻,方才干涩问道:“这是何时的事?”

“左府厮杀当中,阳盟主助左大人家眷破开西墙而走,竟被那三基教十八人社,一社主乘机刺杀而死”

“他死了啊。”季宜春有些木然,其人明显有些失态了,竟是连那份高手气度都顾不上了。兀自抬起双手握拳于胸,面上说不上是喜还是悲的表情。只是他整个人在原地转着圈,好一会儿才突然大笑道:“那根榆木一样死板的嘴臭之人,终于是死了啊。”

笑完了,他却显得格外失落,面上有显然的落寂之色,口中又重复道:“竟是,就这般死了啊”

楚升小声的问了一句,他有些失魂落魄般的抬头望了眼楚升,却是摆手道:“楚掌门先去歇息吧我要在此地坐一坐。”

楚升看的出来,季宜春口上似乎巴不得阳杰去死,但对后者竟也还是有深厚感情的,这才会这般失态。

他折番刚走了四五步,却又听到季宜春叫道:“楚掌门顺道让那仆人送些酒水来,我要祭奠一下故人。”

楚升自然应下,耳边又听得他重重的叹了一句,“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炎彬来寻

“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天边鱼肚泛白,阳炎彬竟是生生在院落中站了一夜。

然而即使是如此,他也还是未曾等到自家父亲归来的一刻。

虽然心中早有这番准备,但当事情临头,他也还不禁是悲从中来,双目泪流不断,浑身悸动不已。

一个老仆上前,便要小心的开口禀告些事宜,但他还未张嘴,却只见阳炎彬忽而喷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当下便往后倒去。

他面色惨白,正是不带一丝血色,目光竟然是有些发直了。

这老仆乃是出身自阳乡,正是阳杰其人乡梓,一直侍奉阳杰左右,倒是也耳濡目染习得一番功夫。虽不高明,但也算是小有成就,当下其人把手掌贴在阳炎彬后背,运劲替他疏通气血。

好一会儿后,阳炎彬才幽幽转醒,老仆当即哭诉道:“少爷,您若是再有个半点闪失,可是要老奴如何去见老爷啊!”

“我父”阳炎彬只觉得胸口郁结阻塞的不行,一想到父亲,便是生生又呕出口鲜血来,好一会儿才喘息道:“此时亦未得归家,我父定然已仙逝而去”

老奴如遭雷击,好一会儿才颤抖道:“那那少爷,此厢应该如何是好?”

“我父曾有交代,便是要我去奔向大雪山一脉”

“那我们,即刻便是要启程?”老奴慌张应了一句,片刻才又讪讪问道:“大雪山又是在何处?”

“我们不去彼处,那不是一个好去处”阳炎彬接连涌出精血,正是虚弱得紧,但整个人却是神思清明许多,当下勉力支撑道:“你且收拾家中细软银财,便自归阳乡吧,这些钱财,足以用保你下半辈子无忧了。”

“少爷您这话是”

阳炎彬咬牙站起,目光正迎着那一轮冉冉升起的烈日,当下道:“你去,速速招来家中一众奴仆,给足银财,将他们尽数打发去。另,将家中所拥地契为我取来。”

老奴匆匆奔去了,阳炎彬当下忍着身体不适,缓步走向内宅,先是换了一身以最粗的生麻布所织素袍在身。这身衣服却是唤作“斩服”,便是衣旁和下边都不缝边,乃是为至亲之人守孝所穿。

随后,他自去父亲书房当中。

阳家一应绝学典籍,他自是收在怀中,又取了盟主令、盟主印,而后来到院中。

那老奴三言两语将阳府府邸中并不多的奴仆尽皆打发了去,随后又奔来将一沓地契取来,交到了阳炎彬手中。

“数千亩良田地契,尽数在此。”

阳炎彬看也不看便卷了放在怀中,由是又道:“去,取来马车,我们先去六扇门。”

一路无言,马车晃悠,阳炎彬双眼通红坐在期间,他双拳紧握,指尖直嵌入肉,鲜血淋漓竟也不觉。

只是等到马车停下,老奴请他下车时,阳炎彬才反应过来,松开了双拳,也不顾手上鲜血,只是掀开了车帘落得马车,一身斩服粗衣,一步步经过六扇门前那条巷道,踏入门中。

自他这番打扮踏入巷中之时,便有暗哨回报宅中,乃是宿醉的季宜春未曾合眼,便已在堂中等候。

楚升亦在一侧,他却是正巧便在院内习练武功,见到季宜春面色肃然端坐堂中,心知乃有大事发生,于是侧立一旁,季宜春也未曾表示。

朝阳之下,便有一翩翩少年人身着斩服白衣,手捧一木匣步入堂中。

那脸色,就跟他身上的素衣一般煞白。

“我父为宁州盟主,为护左府家眷而亡于夜。今我来此,便是为依照规矩,将盟主令、盟主印移交于季副盟主,由季副盟主将此事发告宁州武林。”

这是大夏旧相设有的武林盟主制度的一应规矩,自然是应有之意,季宜春为宁州副盟主,便也并不惊讶,乃是命左右取过盟主令、印。

季宜春心中也不好受,看着这翩翩少年郎如此模样,更是胸中郁结的慌。

只是他刚张嘴要说些话来,却听到阳炎彬又淡淡道:“炎彬还有两事相求,请季副盟主应允。”

千言万语塞在喉间,季宜春终究是长叹了一句,只是道:“你且说来但凡我能为,可为,必定为你处置。”

“其一,我父身死他处,炎彬为人子,自当尽得孝道。”阳炎彬语气低沉道;“只是炎彬无能,寻不得我父尸首以安葬”

“此事便交给我!”

“我父所执烈阳长剑,乃是已逾二十载”

“我定为你寻来”

“谢过季副盟主!”阳炎彬长长鞠一躬,抬却是又道:“其二,我父为护佑左府家眷而死”

他凛然而起,目光掠过楚升身上,却并无甚表示。

只是转向季宜春时,却又变得言语生冷道:“炎彬身着孝服而来,其人竟是无情至此,便是连出面相见都不愿!?”

回想当日见到阳炎彬时的第一面,这个偏偏俊俏少年自然是给楚升留下了深刻印象,是他以为的天下少有的能和自己一般帅气之人。

可谁曾想,便竟是如此只能说是世事难料。

季宜春张了张嘴,干涩道:“左老夫人年岁已高,昨晚更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此厢还需好生”

“好生歇息?”阳炎彬言语锋锐,讥笑不已,“她倒是得以高枕安眠,我父为她赴死,便是如我一身丧服而来,也见不得她一面不成?”

楚升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之前那个温和的翩翩少年郎,此刻乍一开口,便是夹枪带棒,看着态势,似是连左老夫人都恨上了。

季宜春被阳炎彬拿这话挤兑的着实不好受,他想拿出威严来呵斥其人,但看到那少年一身斩服,孑孑而立的模样,便是半分呵斥的话语都说不上来了。

由是,阳炎彬便立于堂中,高声喝道:“她左氏之人的性命便是性命,我父一州盟主,这厢性命便不是命了!?”

他这一扬声怒喝而出,便顿时吵醒了不少人,左老夫人年岁已高,本就难得安眠。这会儿正在梦乡中,突然便被这话语吵醒,尚还有些发懵的坐着,一时也还是未曾反应过来。

“我父为其人赴死,不曾想我便是连见其一面都不可得!”

“所谓左府,所谓左大人天下楷模便是如此吗!?”

声嘶力竭的诘问响起,左老夫人心头一跳,当下彻底醒来,便是匆匆穿上鞋子衣物,不待此处奴役服侍便急急往前堂赶去。

半途之中,倒也是遇到了左佩兰,她也是听见了这番诘问,由此匆忙赶来。

又有三两豪杰醒来,也是往前庭而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香火过继

季宜春狠不下心来呵斥,便一时也是进退不得,阳炎彬便是步步紧逼,一一喝问。

一直到有脚步声传来,众多豪杰都闻声围来,但却都是知礼的,不敢踏入堂中,只是在院内眺望。

人群很快让出一条通道,左老夫人、左佩兰、左溪便是由此而来,转入前庭。

季宜春当下便要上前行礼外加解释,但左老夫人亦是自有气势,只把手一顿便是止住了他,而后其人转过身来,看向立于堂中的阳炎彬。这自是个俊俏少年郎,她第一眼看得便是蛮舒服,心中也是稍微平息了许多,且听闻其父因自己而死,便已更是发不得怒,故只是和声和气问道:“孩子,你寻我有何事?”

老人家慈眉善目,目光就如同春日暖阳般;但阳炎彬一颗心已是寒能彻骨,当下依旧是僵着面目,只是先行得一礼。

“我父为宁州盟主,乃是于昨夜为护卫老夫人亡于左宅。”

“可是阳杰?”左老夫人面色一白,此厢反应过来,有些痛心道:“我亦见过的,我儿更是多有提起”

她老泪纵横,颤抖道:“你便是炎彬吧”

说着,老人便要上前抚摸他,却被阳炎彬退步避开,依旧冷冰冰道:“在下正是阳炎彬,当庭喧嚣,乃有一言问老夫人。”

“好孩儿,你且问”

“既是如此,那左家可是就此欠了我阳家一个人情?”

众人越听越不对劲,这反倒是有种挟恩自重的感觉在了,但敬重阳炎彬之父身份,众人都未曾开口插嘴。

左老夫人依旧沉浸在悲痛中,只是点头不已,“自是如此”

“既如此”阳炎彬行过一礼,乃是道:“炎彬当下便借着这份人情,求老夫人一个承诺,可成?”

“便是千个万个,我都会应”左老夫人垂泪涟涟。

阳炎彬当下便转过目光,正落在左佩兰身上,后者心里一沉,有些惊慌的退却了一步,却求助似的望向楚升。

等等

楚升:“看我干嘛?”jpg

众目睽睽之下,他目光所落之处,便是众人都以为是为

可他看向左佩兰的目光中却无半分淫-邪,只是恳切道:“我阳家一脉,不可就此断绝”

“还请左老夫人同意,愿将未来左姑娘一子过继为‘阳’,承继我阳氏一脉香火。”

众人尽皆松了一口气,却又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

堂中安静了片刻,便有人禁不住倒抽了口气,紧跟着更是面面相觑,当下真也就是尽皆无语了。

“这”便是左老夫人也不由得迟疑,为难道:“阳家一脉如何便论及至断绝香火啊,倒也是未及至此罢。”

阳炎彬慨然应道:“既为人子,此厢杀父之仇,如何不报!?”

他当下便是双膝皆跪于地,恳切道:“炎彬已存死志,但阳家香火不可断绝于此!唯有此番奢望,还望老夫人能够应允!”

这便是将左老夫人顶在上面,正是上不得也下不去。

时人非是现世,现世可能以为只是改名而已,不跟自己姓便也就这样吧,并没有什么所谓,也还是自家的孩子。

但对时人而言,对祖宗立法乃是看重的紧。若是改姓阳,那便彻底与左家、与左佩兰未来丈夫家族毫无关联了;那孩童长大之后,也是阳家之人,祭拜的也当然是阳家的祖先。时人乃是将无后视为不孝之最大,如此此番事情,便是何其之重要,怎可能轻易许下。

饶是左老夫人历经世事颇多,她也不知要如何应答,只是僵在原地。

楚升禁不住咳了一声,便是道;“阳兄不必如此杀死阳盟主之人,乃是一刺客;其人便在得手后一刻,被那金蛇郎君孙笑川所杀。”

这句话让左老夫人如获至宝,她急忙刚要说话,却只听得阳炎彬淡淡道:“非是如此所论”

“世事有因果,我父旦一去,必定为贼人重点针对,便有身死之危;而左府遭难,我父必定要去;左府遭难,却正是京城九千岁一言导致。穷尽一切说来,我父死在所谓刺客之手,不过也就是死在崔应声其人手中,不过是因九千岁所致。”

楚升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搞了半天这人竟还想上溯复仇,直找到九千岁身上。

他其实很想说一句,那九千岁还不是有当今皇上的支持。

嘶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人竟然这般轴呢。

怪不得开口便说“已存死志”,原来其人要找九千岁复仇可不是十死无生么。

楚升登时被怼的哑口无言,左老夫人却还投过来目光;当下就他一个开口,可不是就正希望他再说些什么,以好解围啊。

可阳炎彬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却还能说些什么。

左老夫人终究是叹了声,开口道:“若是未来兰儿丈夫应下,老妇人我便权当未见”

这言语等于已经是有所松动了,若是要他亲口说出同意当然是不可能的;是以阳炎彬又把目光投向了左佩兰身上,后者一女儿家,便要被当庭讨论未来儿子的姓,更是面上羞得通红,低头细声道:“此事此事佩兰一女儿家未来必定是做不得主的。”

阳炎彬点了点头,便把目光投向了楚升身上。

楚升顿了一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等到众人都望了过来,便是左老夫人都直拿怀疑的目光投来,楚升才颇有些后知后觉,心里那叫一个卧-槽,暗道这tm与我何干啊!?为嘛都望过来!

左老夫人眼中隐隐已有几分危险的意思,楚升当下念头急转,却是明光一闪,直扭动看向了季宜春。

季宜春更是懵逼,见众人视线都跟着楚升落在自己身上,心里更加是一万个卧-槽,自己这算是平白躺了枪吧。

眼看左老夫人目光中满是杀意,季宜春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隐隐总感觉老人家下一刻便要抽刀砍来。他急忙用了一招太极推手,直急急朝着楚升问道:“楚掌门,你是宁州英杰,你且来答。此事若是你,你是否可愿同意?”

楚升正是在心中窃喜时,突然被季宜春点名,整个人登时慌得一匹,来不及细想便直接最本能最本心道:“这有何不可!?”

以他现代人的观点来看,自然是并无不可。

阳炎彬等的便是这句话,当下起身大笑不已,乃是朝楚升行过一礼,口中道;“多谢楚兄成全!”

由是,其人自扭头而去。

楚升愕然当场,左佩兰脸色羞红,小女儿态的奔回了内宅。

我我我我了个大槽了

左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只是道:“楚掌门,我这个老人家倒是有些事想问”

“别走!”楚升整个人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直直往外奔去,口中叫道:“姓阳的,你便是连我都敢坑!”

我楚升一生厚黑,成日打雁,今日却是被雁儿啄了眼去!

“阳兄留步!”

楚升奔出厅堂,刚要把话说个明白,不曾想阳炎彬却回过头来,反倒是当先道:“我意已决,楚兄无须再劝。”

“”楚升很想说一句我也没有劝告的准备啊但这话毕竟不可能这般说来,到口头却是道;“阳兄且听我一言”

心中思索了一番,楚升便是问道:“阳兄口口声声说要找九千岁报仇,可又要如何得成?不谈九千岁自身是否应有武艺在身,便是皇都中高手如林,九千岁又是皇宫中人,身侧必定是有大内高手重重。如此种种,阳兄又要如何得以突进?”

阳炎彬道:“我便是要到皇宫内,杀将此人,为我父报仇!”

“如何可行?”

阳炎彬默然无语,楚升初时还未曾明白,但片刻之后却已然醒悟,当下刚要开口再劝。忽的阳炎彬长叹了一声,只是朝楚升恭敬行了一礼,“还望此厢我离去,还望楚掌门能保我阳家香火不断。”

楚升还能说些什么,这本是个锦绣少年,便是与楚升相比,那一身翩翩气质也是不落下风。但人世坎坷,他却是做了这厢决断,如此只算是在托付后事了。当是时,楚升总不能一概拒绝吧,那又如何是他的秉性。

他长叹了一声,只是拍了拍阳炎彬肩头,直叹道:“君且自去,我楚升定护佑左家香火不断!”

阳炎彬长拜而走,楚升有些怔怔的看着他离去,只是长叹得一声,情绪忽的失落下来,有些怅然的往回走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灵堂邀名

事情亦是落不得这般轻松,楚升回去之时,便总感觉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有几分怪怪的。

随后,他更是被左老夫人叫过去,好生盘问了一通;这厢老人家在上,楚升只得是做小,对老人家的问话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直到过了许久,才被脸上说不上是喜是悲表情的左老夫人打发了出去。

不过与昨夜险情来说,这些都不过只是小事罢了。

两日之后,那崔应声只得是空手而归,自满是晦气的出了宁州城而走。

阳盟主的死讯便也是被发往整州,其人尸首也是被众英豪抢来,便是那把烈阳剑,都已然是归于原主。

由是,阳炎彬这才悲极而泣,自此扶棺归于阳乡,他将在乡梓间葬下己父。

这番年头,人之已死,却是须得停尸七日,而后入土为安。

而这七日之间,便也正是有宁州各处府境武林人士闻声而来,均是前来送别阳杰阳盟主。

又有天台寺高僧圆融和尚所在,便本是近两日方至宁州城,本是为传扬佛法,开谈论佛;但听闻阳盟主之事,便也亦是前来做得法事,送阳盟主英灵而去。

小小阳乡,本是一籍籍无名的寻常村落,但这厢时节却是热闹非凡,各处武林中人尽皆而来,四处皆是提刀携剑者一众。

阳杰其人,在宁州盟主任上,当真说不得是做得非常出色,一切也不过是说勉勉强强。但他为义而死,却更也是令人心中震撼,原本心中对他颇有微词之人,也尽皆是无话可说;宁州各处门派势力,均是遣弟子前来送别,这便是礼不可缺;更甚者乃是掌门亲至,反倒是成了宁州武林的一次盛会。

这些人当中,有几分是真心相送的,恐怕便是连三五分都无吧。

更多亲自到来的掌门,却为的是乘此机会,四处拉拢人心。

阳杰即已身死,而宁州武林盟主之位乃是不可长久空缺,一些资格足够的人,便都是忍不住心动,早有些各处博弈手段,纷纷在暗地里准备着。

当然,这种行径倒也说不上可恶,只能说人性本就逐利,众人暗暗相争,谁也说不得什么。

但有一人,却是当真令人咋舌。

那正是在头七之日,众人方送往阳盟主落葬入土,祭奠仪式已结束,归来之时便有一素席在,众人尽皆默然落座就餐。

其人尚在之时,在场众人倒是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其人已逝,众人尽皆是有种失落在心头,一时竟也是寡淡之极,尽皆无声的用餐,气氛沉重压抑。

但却有一席,乃是依旧高谈阔论,惹得众人纷纷举目望去。

楚升身侧便有一人道;“那尽皆是阳杰盟主曾经的友人”

“呵什么友人,不过是三个凉薄寡意之人!”又一人呸了一口,痛声道:“此厢时节,人尽悲痛,他们确实喧嚣不已,像什么话!”

“对啊,那霹雳刀闫裕、摧山掌迟钧、灵猴拳吴谨言,如此三人实在太过无礼。”

楚升也停筷望去,彼处正是有三人,乃是谈笑依旧。

而尺木山掌门吴谨言,正在其中,和往日的两位好友乃是谈笑风生,面上红润,嬉笑非常,当真是连半分掩盖的姿态都无。

那三人所处一席,尽皆是些攀附他们三人门派的小门小派掌门,由是更有人谄媚道:“三位掌门曾也是阳盟主好友,现其人身死,惹得我等追忆不已。”

“当年三位曾伴阳盟主拔出宁州一境八十一处匪寨,令得宁州境安,如此壮举着实让人钦佩。彼时情况种种,还请三位也讲上一讲,让我等见识见识。”

左右不过只是递话而已,那三人当然也是乐得接过话来。于是接连起身开口,面上却都装作沉痛模样,可言语里却用的是春秋笔法,将阳盟主在期间功劳一语代过,反倒是关于自己如何如何之事,尽皆大说特说。

尽皆是想要乘着这个机会,蹭一波阳盟主的威名,为自己打一波宣传,无非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霹雳刀闫裕与那摧山掌迟钧尽皆说完坐下,吴谨言便是大模大样的站起身来,他攀附上了中原峨眉派,便也是自以为在三人中乃是领头之人,当得是应该最后压轴发言。

且听他道:“近日,我之挚友,也是宁州武林盟主阳杰其人,为义赴死,乃是大义之所去,惹人钦佩;旧日之日,便可以说,无阳杰盟主相邀,我等便也不会结识一处,共处宁州匪患;大家也就看不到,而今宁州一片升平之景。”

“后阳杰晋得宁州盟主之位,更是鞠躬尽瘁,但宁州武林间事宜却左右有些发展不善之处;由是下一任盟主,自是一肩担有重负。今年下半年,想来盟主之位还需遴选一州擎天支柱履任;我虽不才,但愿肩抗起重任。若我为宁州盟主,我会为推进宁州安定而努力,努力创造一个让阳盟主和宁州武林人士尽皆满意的,新的一任做的更好的盟主。以此来告慰阳杰盟主在天之灵,阳盟主一路走好,宁州武林重任乃有我一肩抗之,您可放心去也!”

这人好一番淋漓话语说完,众人尽皆驻筷不动,有些惊愕的望着其人。

那一席马屁精便仅接受拍起了掌,更有大声叫好之人,更惹的人目瞪口呆。

楚升也是汗颜,他本就是个外表君子,内里实则无耻的小人;但纵使他,也没有见过这般无耻的。

这算是什么?灵堂论盟?

阳盟主刚刚落葬,真是尸骨未寒,此人便在阳盟主灵堂上迫不及待的跳起,为可能是在下半年才会作的盟主遴选一事拉人头选票着实是,令人不耻。

陆菱纱在一旁也是不禁叹了一声,“如此宁州既有阳盟主、二十七侠等义士英杰;却也有这等无耻之徒在。”

可能其人真就觉得自我良好,但楚升是真的在心中升起厌恶情绪来。

四周一片静谧,竟也是无一人应答,不少人面上已有不平之色。

“嘭!”

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却是季宜春自首席抬起头来,目光中隐隐涌动的满是杀意,口中吐出字句更是冷如冰霜。

“吴掌门、闫掌门、迟掌门,值此悲痛之时,你三人竟是依旧谈笑风生,更欲图借此自抬身价。却不是真就丝毫不知廉耻,不通礼仪!?”

“季宜春!”闫裕与那迟钧登时也跳了起来,怒声道;“你这话里夹枪带棒又是何意思!?”

“我二人亦是有宁州六扇门客卿身份所在,便是也可向捕圣大人弹劾你!”

“我当初真是瞎了这双眼了,竟以为你二人亦是豪杰,邀你二人入我宁州六扇门为客卿身份。”季宜春站起身来,乃是目光如刀,一字一顿道;

“今我也非是以宁州六扇门门主身份而开口!”

“我乃是以宁州副盟主身份驱逐你等三人,且速速滚开,别在此处聒噪,休要污了此处义字灵堂!”

第一百六十九章:暴躁老哥

其三人,便是在灵堂之上自鸣得意,实则是互相吹捧,自抬身价,当然亦是惹得众人愤慨。

季宜春身份尊崇,乃是也有一身武林声望所在;其人更是以副盟主之身份发话,便是来的堂皇。三人虽然胸中郁结之极,但几都无处发泄。当是时,阳炎彬自也是从内宅中走出,肃声请道:“三位掌门此厢还请离开吧,我处真当是不欢迎众三位。”

阳炎彬乃是主人家,他乍一发话,真当是将这三人的脸面踩在脚底下,也就落实了他三人恶客身份。

“炎彬贤侄,我等并没有半分不尊重阳盟主意思所在。”闫裕匆忙解释道。

“是啊,我等三人可都曾是阳盟主生前好友,若无我三人相送,阳盟主恐怕也会甚觉遗憾吧。”迟钧也是打着圆场,一边拿出往日深情来。可他们本是四人,便是如何架空阳盟主,处处阴奉阳违之举,宁州本土武林中人谁又不知?

若阳炎彬只是一无知稚童也罢,可能也就被三人诚恳言语所惑;但其人也是年轻俊杰,心中自然是有一杆秤在的;由是听他二人这番假模假式,更觉得是胃里犯呕。

“我本也是一晚辈而已,本不好对三位过多评定”阳炎彬皱着剑眉冷喝道:“但你三人何其无耻,在我父灵堂前依旧邀名,又还需我多言什么吗?”

“你三人前来,便是几如恶臭盈庭,本看在往日我父颜面并不与你三人计较;却如何自耻而不自知?偏偏要当堂高言,污人耳目?”

“你这小辈!”被小辈当庭这般言语,他们三人皆都是宁州成名已久的人物,这面上又要如何能够挂的住;那吴谨言当下便是怒极,蓦然便是抽出剑来,冷声喝道;“便是你父仍在,又如何敢同我三人这般言语!?”

三人本是来参加葬礼的来客,竟却是当庭拔剑,言语相逼;当下众人尽皆哗然,不少人纷纷离席怒喝。

“你们当真便是要在此地动起刀剑!?”

“盟主尸骨未寒,你三人竟要搅乱灵堂?”

楚升却也是轻飘飘站起身来,朝着身侧的陆菱纱道:“你且起身”

陆菱纱有些莫名的起身,同坐一条长凳的几人也都是被楚升叫了起来。

几人莫名,便见到楚升面色平静,反倒未曾像是众人一般愤慨,只是安静的抄起坐下的长凳。但他却径直排开众人,一言不发便上得前去,临到近处之时一凳子骤然抽了过去。

他来的静悄悄,脸上也毫无半点怒气,本来隐在人群中竟是显得人畜无害,谁知道冷不丁便是动起手来。

陆菱纱不禁莞尔轻笑一声,只觉得楚升当真是有趣。

他人都何等愤慨,但都顾及礼仪不曾动手;唯有他一声不吭,上前也不顾及什么所谓礼仪,当先便先动起手来。

本来那三人都是身处众人责备当中,正是也知道闯下了祸端,正有些进退不得;谁曾想楚升抽冷子便一凳子拍了下来,这当真是结结实实抽在了吴谨言背上。这人也是并未在意,内力也未曾调动,生生抗了这一凳子,整个人朝前飞去,登时便是一个狗啃食跌在地面,气息一时不畅,险些涌出血来。

场面刹那间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一脸懵逼的看着楚升这位“暴躁老哥”。

“无耻之徒便是无耻之徒,些许言语怎么能让他们吃痛记在心间呢?”

楚升丢掉断掉了一半的长凳,扬长洒脱而去,口中还一边高声道:“要我说,便合该抽他吖的。”

众人尽皆愕然,阳炎彬更是眼角抽搐不停,看着楚升愣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哥哥我帮你教训了这些人,莫要跟我客气。”楚升跟他挥了挥手,迅速退到后面。

“我”阳炎彬心里真是我了个大槽了,不成想在六扇门驻地时坑了楚升一下,转眼便被他找回了来。

这还来的是正正当当,饶是他也说不出话来。

那吴谨言更是满身污垢的起身,偏偏这老家伙骚包的紧,穿着一身红色。这会儿身上的污秽便更加是显眼,看上去就如同是掉进泥坑的母鸡一样,满身漂亮的羽毛上都是泥点。

话到也是说来,哪有人前来赴白事,穿的一身红;可见其人根本就没有那个悲痛心思,反倒是心情欢喜愉悦的紧。

“谁人动的手!?”老家伙怒气勃发的站起身来,他彼时正背对楚升,抽冷子一凳加身,更权且是懵逼的;这会儿更是连个正主都找不到。

众人尽皆无语,楚升却早已经不知从哪里又抽回了个长凳,正坐在陆菱纱身侧,好整以暇的往嘴里填着菜肴。

清丽的脸上憋着笑,陆菱纱几乎忍不住了,楚升适时的夹起一根蔬菜塞到她嘴里,只是淡定道:“没个淑女样,吃东西”

杜承余、赵正直诧异的眼神皆是望了过来,陆菱纱反应过来,登时脸上嫣红一片,呸呸的把蔬菜吐了出去;她那秀眉一皱,刚要动起怒来,却发现众人的视线都是望来,而吴谨言更是满身煞气的走来,怒极冷笑:“楚掌门!你这厢倒是安适得紧啊!”

楚升好整以暇抬起头来,口中吐出菜梗,好似一脸懵逼的抬起头来,“吴掌门,你这又是何意?”

他那满脸无辜的表情还真是有几分惹人信任,吴谨言也是愣了一下;可身后那闫裕、迟钧也都是上前来,纷纷喝道;“就是其人,抽冷子下的阴手。”

吴谨言登时大怒,一拳便生生捣下,直将桌面穿透一个大窟窿,其人更是磨牙恨极,咬牙切齿道:“楚掌门,不曾想你君子剑名号,竟也做些背后偷袭的无耻行径啊!”

“对付无耻之人,当然就要无耻一些。”楚升擦了擦嘴,依旧坦然自若。

“你这厮”吴谨言生生连圆桌都彻底掀了,满桌的菜肴飞溅,他手中直把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施展开来;当下拳风乍起,直取楚升当面,一拳来的飘渺无迹,拳影在面前一晃而至。

“嘭”

圆桌上腾而飞起,原来他彼时站在楚升对面,往上掀桌,则于楚升这端自然是桌沿下趋而去;正当他一拳袭来之时,楚升更是蓦一抬脚,便抵住了桌面下坠的趋势,生生复将圆桌掀起,那左右前后正是调了个个,翻转一周正挡在其人拳势面前,被吴谨言一拳洞穿,复去势甚疾。

可掀桌之时,楚升便已是身形飞快而退,口中兀自叫道:“诸位还等什么!抽家伙好生教训教训这三人才是!”

“三人性情如此凉薄,阳盟主生前待其人何其之厚;但盟主刚一落葬,三人竟敢当庭欺压盟主之子,灵堂之上竟还自卖自夸,我辈岂能熟视无睹!?”

其余人早就对吴谨言等人心有不渝,只是没有人领头动手,便也都循众压下不满;当下他二人动起手来,可不就是起了个领头作用。楚升一嗓子落下,便同样也早有几个暴躁老哥冲了出去,倒是也知道规矩,不曾动起刀剑,只是学着楚升抽冷子提凳拍人。

惹起乱来,楚升便很明智的甩开吴谨言,兀自在偏僻处蹲着看眼前好一幕大戏。

阳炎彬也是无奈,更是懒得去理会这些血气方刚的江湖汉子,眼看这乱一时半会平不下来,他更是摇头不已,索性也学着楚升一样,蹲在他身前,看眼前众英豪共战吴谨言三人。

当下菜汁四溅,板砖与长凳横飞,端的是好不热闹。

“你也真是会给我惹麻烦,搅得灵堂之上便是斗殴了起来”阳炎彬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更觉头疼。

这家伙慈父刚逝,他本就心力憔悴,勉力乘着载尸而归,办理丧事;本来眼看事情就要竟得全功,却还是在此厢打了起来。

楚升嗤之以鼻,毫不在意道:“你前几日在六扇门处一番言语,可也给我惹出了不小麻烦。”

“这倒是从何说起?”阳炎彬却是诧异回头,乃是正经道:“楚兄真以为我只当是随意一言吗?”

“不是?”

楚升无奈,便问道:“这又有何说法?”

“我当先目光所及,她心中惊慌,第一眼可不正是落在你身上?”

“这算是个屁”楚升撇嘴无言。

“权且一问嘛”阳炎彬自是道:“若真就应了我猜测,那可不就是正中红心;若我猜测了倒也无谓,左老夫人都已经应下,她如何能食言?便是她可食言,那左大人知晓此事,又如何能置之不顾?”

“你小子心眼也真是多”楚升有些头疼。

“就算是不说此事,你倒是也不知道让让我啊”阳炎彬笑骂道;“当日你坑死了那马鼎德之后,浦阳剑派的好一番遗产,可是让你好生吞了一大口。”

楚升掸着衣袍,一边眯着眼看着场下纷纷扬扬打得这般热闹,只是笑道:“身外物罢了”

阳炎彬本想说身外物那你为何还吞得最多?但念头在心中转了一圈,当日他动些手段和楚升交易要去换那金银之物以填补府上用度;可未曾想金银未至,己父已丧,便是世事无常竟是如此,那些身外物现在要来又有何用?

心有此念,他却也是叹道:“是矣不过只是身外物。”

“你啊,何必如此?”楚升拍了拍他肩头,“男子汉大丈夫,如何便要处处长短吁叹”

“废话,我”

“我也死了老爹”楚升面色平静,蹲在地上全不像是个高手做派,许是和自家褚之鸿褚师弟学坏了,便只是寻常言语般。

“我那母亲,自我记事之时,便也未曾见过她容颜。幼时曾有问我那死老爹,我是从何处而来。”

阳炎彬愣了一下,不成想楚升还有这番身世遭遇,便顺着他的话头问道:“他如何回答?”

楚升拿手指指了指头顶,没好气道:“那糟老头子说,我是天上的星宿掉下来,被他接在怀里的。”

阳炎彬也是无奈,不禁笑道:“这又算是什么回答”

楚升只是笑,“那老家伙耍猴一样耍我呢”

他似是梦呓般回忆起来,口中轻声道:“但那时年幼,只以为自己当真是星宿下凡;老爹彼时正在教导我习武,便要勤苦打熬身体,由是为了激励我,便一直同我说,直讲我是武曲星下凡,日后必定是天下第一高手。”

“但后来,其人又想让我从文,我也就变成了他口中的文曲星下凡了,日后又必定金榜题名。”

这倒是将阳炎彬逗笑,却又听楚升道:“由是我一直在思索,那天上三垣二十八宿,我如何既是文曲星,又是武曲星?那我究竟是何处星官呢?仔细想来想去,发现许是紫薇星也难定呢。”

“你倒是真敢想”

楚升嘿嘿道:“幼时总有些胡思乱想,只是后来却就文不成武不就,发现自己不过都只是痴人说梦,何处星宿都不是,自己反倒只是‘楚不成’而已”

“现在呢?”阳炎彬道:“你当下君子剑的威名,而今在宁州地界想来也是震撼得紧。这文不成武不就倒也就权且成了无稽之谈吧。”

楚升更是大笑不已,拊掌道:“是矣!是故我近来想想,许我是紫微星老子下凡也说不定”

阳炎彬险些喷出来,只是摇头不已,“这话传出去,可是杀头之罪。”

楚升并未在意,只是又道:“杀不杀头且是两话倒是你,真也是何必如此?”

谈到此处,阳炎彬低头握拳,好一阵子才道:“你我不同”

自是不同的,那份亲人之逝,切肤之痛,楚升又如何明白。

楚升斜眼道:“何至于将自己一生都赔进去?”

阳炎彬摇头,“我那老子,在时便每每总言天下如何如何,九千岁如何如何罪大恶极;这人不过是十九州一偏僻州盟主而已,偏偏胸怀天下,义字当头,终究死在了这当口。”

“你若走了,他每逢佳节,何人祭拜?”

阳炎彬沉默稍许,他叹息道:“老头子平日也不好酒水我也有所打算,便守过清明,为他烧香上酒,将此事通报,便自也是去矣。”

楚升啧了啧舌,轻声道:“天下聪慧之人不少、俊俏之人也不少;但唯独像你我这般,独一无二的当真是少的可怜。你若是去了,只留下我一人,反而帅的有些寂寞了。”

阳炎彬推了他一把,只是大笑不已,可笑着笑着,却渐渐沉默了。

“确实是,会很寂寞了啊。”

“阳盟主,我只见得两面,一次自是在浦阳城府境,一次便是在左府宅邸;但其人英姿,依旧长存。”楚升忽的斜指那场中狼狈不堪的三人,突然笑着道:“十载之前,彼时大夏内外乱起;外有北戎来犯,内有各州匪患重重。宁州有匪八十一处,便是阳盟主与这三人及那马鼎德一同破寨平匪,十九州匪患,由是我宁州第一个平定的,乃出为天下先。”

“阳盟主性子敦厚,得盟主之位后,便树如此四人为个中标杆,也算是厚待四人;但四人尽皆是白眼狼,倒是彼此串联,行得反目之事,致使盟主令难出城。”

说道此处,楚升叹道:“倒也算是好人不长命,坏人过千年吗?盟主已去,这三个跳梁小丑便禁不住跳将起来,惹人作呕。”

阳炎彬也是深深看了三人一眼,默然不语。

楚升又道:“你说,便是将这三人也尽数送下去,去与阳盟主作陪,也让盟主在黄泉路上不寂寞,如何?”

顿了顿,他又道:“但这个吴谨言,却要迟滞些”

“为何?”

楚升摇头道:“我父便是被其人坑杀,我要让其人身败名裂,也好祭我父。”

阳炎彬回头看了楚升一眼,平静的点头,“我觉得可以”

两个死了爹娘的少年,便都是蹲在前方,看着场中纷杂,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

第一百七十章:所谓大势

宁州城摧山派道场。

后院内宅当中乃是灯火通明,四下寂静无人,虫鸣鸟叫阵阵。

卧室内,却是气氛紧张;六人相对而坐,就着灯光照耀下,彼此相顾无言。

迟钧此刻正拿着一冰块敷着面棠左眼,他本也是个面如重枣,样态沉稳有度的中年老帅哥,卖相自是着实不错;但这会儿,他移开了手里的裹着冰块的布巾,却露出了紫了一片的左眼,看上去端的似是个熊猫般,惹的人心中暗自发笑不已。

“什么宁州武林豪客,我呸!”这平日里沉稳得紧的摧山派掌门面色难看之极,就着铜镜又看了看此厢模样,只觉得一身气度都尽数被这黑眼圈圈了去,由是更加恨得直磨牙。

“对啊!这群家伙,乘乱尽是下些阴手,哪里像是江湖人士,活脱脱都是街头青皮混混般!”那霹雳刀门门主闫裕也是面色难看的紧,他倒是正仰着脑袋,说话有些嗡声嗡气,面上缠了一圈圈白布,正是被人乘乱一拳打塌了鼻梁。白日里他可才真是狼狈至极,乃是鼻血长流而走,一身威名都丢了个十足十,这会儿只觉得心中气紧,浑身都怒得直发抖。

“特别是那楚升辣是个什么人啊!”吴谨侗更是捂着半边肿起了的腮帮子,嘴巴一张一合说话还有些漏风。这老家伙却是被楚升一手黑长凳给撂倒,随后便被众人压在下面打,等到其门下弟子将自家掌门抢出来时,那颗门牙早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哟,哪有总朝人面上招呼的”吴谨侗欲哭无泪的对着铜镜张了张嘴,正看到缺了门牙的嘴里当真是黑洞洞的,以后但一说话,可是哪里还有半分掌门气度,说话漏风岂不是被人笑死?

闫裕、迟钧二人心中也是一般无二,兀自埋怨不已,他们三兄弟都是面上中了招,那群家伙忒的是可恶,手脚直往面上招呼。他们三个老帅哥生生被打成了这番模样,日后哪有颜面出去见人。

对面三人,皆是心中兀自发笑不已,只是表面上却口观鼻鼻观心,俱是沉默不语样子。

“嘭!”

迟钧一掌内劲浑厚,将那梨花檀木的桌儿生生拍的四分五裂,上面的零散物件都是掉落满地,只听得叮叮当当一片。他也自是不顾,只是捂着左侧熊猫眼,痛声恨极道:“这皆是那姓楚的小子搅出的好事情!其人率先动手,便惹得众人一起动起手来!”

这人却是未曾想到,若不是他三人实在言语可憎,楚升又怎么动起手来?而其余人等又怎么会跟着一拥而上招呼落下。

“是极!”闫裕仰着脑袋闷闷说着,“谨侗,其人也是你三山十三峰之人,你如何便是连他都制不得啊,平日里怎不曾将这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是啊?”

吴谨侗更是面色晦暗,心里更是郁闷之极,楚升在三山十三峰时,便扣了一大堆屎盆子给尺木山,他心里也是别扭的紧,只是一直寻不到由头找他事端;本来楚升离峰,他也想叫山中弟子去龙首峰逞威一番,可谁曾想便有那明珠山定珠师太坐镇,老师太一身威望显着,她便是直往那一坐,自家弟子何敢去捋人虎须?

“其人不是想入六扇门为客卿吗?”吴谨侗握拳道;“且阻了他的好事,不然六扇门数百册武功典籍,岂不是也要被其人搬回山中,平白填充其峰上武库,太过便宜他了。”

“是极!”闫裕与迟钧尽皆点头,目光便落在了对坐三人身上。

那三人,便是六扇门五位常驻客卿中的三位,皆是本地帮派头子,早早便被这二人拉拢在一起。

“崔民、廖德、徐宏,我二人乃是待你三人不薄吧。”

迟钧一手捂着眼,一手放在膝上一下一下的拍动,“崔民,你那劳什子惊天帮名称倒是取得震天响,可当年你同那怒涛帮相互间争夺地盘,你这人便是被怒涛帮帮主一掌拍得牵动心血,帮派更是摇摇欲坠。彼时你寻那季宜春,他说什么?他却是说六扇门不参与江湖间争斗,便是自家客卿也不相护!任你去生去死!”

“最终是谁一掌劈死了那怒涛帮帮主!?”

崔民面有恭敬之色,低头道:“正是迟掌门为义出手,以四十三手狂浪摧山掌劈死了其人!”

闫裕也看向廖德、徐宏,一脸倨傲道:“廖德,你那廖家庄得罪了知府大人,是谁为你说情,保得你廖家庄人安平?徐宏,你宏兴武馆被人挑了道场,又是谁为你出头?一刀劈了那厮?”

二人尽皆低头恭敬,只是道:“闫掌门若有吩咐,我等必不怠慢。”

迟钧由是笑道:“知恩图报,如此才是江湖豪客,也不枉我兄弟二人如此厚待三位。”

吴谨侗赞叹道:“还是两位兄弟厉害,如此五位客卿进退一体,任是那姓楚的名声震天响般,他又如何得进身为六扇门客卿?”

“他那龙首门根基薄弱,门内便是连像样的功法都无,一切不过是凭着这厮上蹿下跳,才惹得诸番事宜;断了他六扇门客卿之位,如此他门中现状便无法得以改观,便好生钳制了他门派发展!”

闫裕道:“若是谨侗兄早早压下此人,便哪里来得这般繁琐,还需我等出面。”

这话稍微重了些,吴谨侗面色晦暗,兀自不言。

“对了,怎地最近便听得谨侗兄所掌尺木山惹得好一番天怒人怨?原本你尺木山不是三山十三峰执牛耳者?”

吴谨侗更加无言,只觉得这两个兄弟都有些不知进退,在外人面前戳他恨处,有心想要辩解,但眼下外人自在,却也不好实言相告,只是兀自憋在心中,暗自道且等我把实话相告,便让你二人依旧服我。

崔民、廖德、徐宏应承下此事,自是离去,继而则有仆从送上好酒,三人本是故交,便都捂着伤口饮起酒来。

却说这酒过半酣,吴谨侗也被两位兄弟埋怨了一通,他忽而肃容道:“你二人皆以为如此?我只是失了三山十三峰人心?”

“嗯?”二人皆是面色有异,便竖耳听着自家兄弟一一道来。

那吴谨侗却是掰着手指道:“我且问你二人,我当是为谁赴险?去招得三山十三峰好手下山,便被那玄冥二子杀了一通?”

“可不就是你那落龙城府境王知府?”闫裕嗤笑道;“其人不过一只知允吸民脂民膏的无能之辈,为他做事还能落得个好?”

迟钧也是点头,“那衙门朝南开,自古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谨侗兄以为能傍上王知府便是错了。”

“谬也!谬也!”吴谨侗却是面有得意之色,拍案大笑不已,“我岂是看不出那王知府深浅?岂是不知门派立足根基之所在?”

二人心中生奇,倒也都是知道吴谨侗却是在卖关子,便不由得追问道:“快快说来,如此是何故?”

“你二人啊,当真是不懂得天下大势啊”吴谨侗借着醉意指点起来,“你们且说,当今天下谁为主?”

“当今圣上?”闫裕疑惑道:“这又跟你所掌尺木山有何干系,你可别开涮我二人,若是傍上当今圣上,你又如何还会被人抽冷子一长凳抽在身上?”

迟钧不由得笑了起来,吴谨侗脸上憋得通红,敲了敲桌子道:“彼此都是差不离十,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我自是拿你二人当自家兄弟,才将此言相告!”吴谨侗肃声道:“你二人皆是只守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可不明天下大势,如何得意存身?你且说那姓阳的蠢货是如何死的?还不就是不明大势所在,非要逆势而行,螳臂当车而已。”

“还请详告”

“圣上自闭于宫闱之间,如何还能掌得天下大势。当今大夏天下,乃是九千岁说了算的!”

吴谨侗探头低声道:“九千岁在朝堂之上便驭有五虎,那些个大臣早已经是式微,九千岁将朝廷上收拾妥当,便也无需太多时日矣;我且问你,当九千岁把朝堂上的所谓个六君子尽皆收拾后,其人的双眼会转向何方?”

迟钧“噫”了一声,猜测道:“莫不是就转到了这武林之间?”

“是极!”吴谨侗拊掌笑道:“那六彪十狗,当是虚设不成?”

“这倒是难说吧”闫裕皱眉疑惑道:“五虎卧朝堂、六彪着黑衣、八狼守宫闱、九子伴身侧、十狗掌东厂如此皆是应有之意。”

吴谨侗便笑,放声大笑,指着闫裕道:“十三孙何处去?十三孙身居何处?”

“江湖武林”

“便正是如此!”吴谨言收敛了神色,便是道:“近年,九千岁招揽了有江湖间大派十三处,被天下人唤之为十三孙。常人只是嘲笑那十三个门派掌门为虎作伥,甘愿向一阉人低头俯首,作孙折辈;但我却早已看出来,这十三处门派的掌门可都是些聪明绝顶之人,这决断做得更加是妙哉!”

“你们且想来,那十三处门派,可不就是钉在江湖中的钉子?钉子平白不会埋在彼处,若不是为留待日后使唤,平白埋这劳什子钉子?我便猜测,只待九千岁料理了朝堂后,腾出手来可不就要对这些所谓的武林侠义之士落刀子了?”

“是故我不惜血本,虽是几次被那王知府当作刀子使,但一直都甘之如饴,你们以为如何?”

吴谨侗面有自得之色,漏风的嘴张张合合,“十九州江湖武林,如此一大摊子,纵是九千岁威势赫赫,他也必不可与所有人为敌。纵观那手段无非也是拉一批打一批,我便是处处亲近官府,你说日后板子落下来,我是哪一批?我尺木山当是哪一批?是被拉着,还是挨着板子?”

迟钧、闫裕二人听完,只觉得震耳发聩,一时愣在远处,不知作何表情。

吴谨侗见这两位兄弟尽皆无言,心中更加得意,便笑道:“如我来观,九千岁理顺朝堂不过也就是这年间功夫;且宁州盟主新丧,依据老相定下规矩,盟主人选虽是自推自选,但却也要在朝堂上走得那番形式;自规矩定下至今,朝堂都未曾有几多阻拦,纵然有些盟主不为朝堂所喜,为不坏了这官方的武林盟主制度,也是捏着鼻子应下。”

“但以往毕竟是以往,而今是而今;此厢我且把话落在这儿,此番年末盟主遴选,若不称九千岁之意,定然便一直放置搁浅,纵然盟主强硬走马上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而这坑等到什么时候呢?便是须等到九千岁抽出手来,便将这处坑填上,如此先占了宁州武林盟主,可不就得了先手之势?”

“而人选如何?宁州盟主自然是在宁州人士中遴选,这期间谁最能称九千岁之意?你们且说我这般听从使唤,又是早早投了九千岁,日后朝廷钦定盟主,愚兄我如何得不了一个宁州武林盟主来当当?”

迟钧、闫裕二人乃是口干舌燥,当下心中尽皆是佩服不已。

吴谨侗其人,确是有几分眼光,其人对大势所观,亦是差不离十。但他自也不是聪明绝顶之人,许多比他更处于武林顶层的人物,许多中原的名山大派掌门其实毫无此等卓着远视?阳杰其人身为一州盟主,他便是当真是连这份隐动的风雷之势都不明白?

非是如此矣,只是虽然当今大势所趋,九千岁必将料理江湖武林。但总有人顺涛而下不顾廉耻;却也总有人逆流而上倔骨而行。

他所勘破的不过如是,更多人早些便洞察此事,不顾颜面者有如十三孙门派,早早便投了九千岁日后只等喝那头啖汤;也有人为义负重而行,他们岂是不知大势不可抵?只是纵然如此,总有些侠义之辈愿向死而生。

江湖之魅力,便正在于这后者,纵是身死,自也是侠骨流芳,正是如此。

第一百七十一章:对症下药

崔民、廖德、徐宏出了摧山派道场,自是相顾无言,彼此却都是叹了口气

一人便是道:“且去饮将两盏吧?”

其余二人亦是沉默点头。

三人自是寻了一处酒楼,便坐在其上饮着温酒,看着窗外繁华的宁州城。

沉闷的饮过三轮,崔民忽的叹道:“两位兄弟,那迟钧、闫裕所言,你们以为如何?”

“我等便要跟他二人一同,与门主作对不成?且不说那楚升只是束发之龄,便打下了君子剑赫赫之名;便纵是说此厢我们虽然挡下了其人,但季门主心中如何不有芥蒂?日后又岂会轻易放过我等?”

廖德亦是长叹,扶额道:“那闫裕开口闭口便是我廖家庄往事,是矣其人是曾保得我庄上安平!”

“我可庄上便也是何处有得怠慢其人?年年可不曾有厚礼赠上以谢往日之恩?且他霹雳刀门弟子行事素来肆无忌惮,更是以廖家庄主人自居,在我庄上闹得个些事端,他心中如何不清楚?我处处为他遮掩,有苦只是自厢咽下,可曾找过他一回?却每每被他借着旧恩左左右右,真当我便是如软柿子一般?”

徐宏自家宏兴武馆倒是一直平静,倒也实在是他武馆也无甚好取,由是其人便一直沉默不语。

崔民可也是有一厢苦水在胸,也是就着醉意倒了出来,“我惊天帮承他人情自是如此,可每年厚礼倒也是不少;他摧山派一直以来的用度所及,可不都是我帮众送去山上,其人可曾有提过半分钱款?”

“但终究是左右绕不过往日之恩,便也只能被他们挟恩自重。”徐宏笑了笑,乃是劝导二位兄弟道,“我等兄弟三人替他们将此事办妥算了,日后便算是各不相欠罢。”

他话音方落,崔民、廖德都出声欲言,但忽有一声音传来,便是道:“三位倒也都是义气得紧啊,只是如何打着义气之名行些不义之举,心中倒是也不见丝毫愧疚?”

三人尽皆停盏望去,却有一翩翩少年自是拾阶而上,乃是面上如玉,当下先朝三人行将一礼,也不顾三人如临大敌,只是款款上前道:“不知这桌儿可还有空位?相见不如偶遇,三位沾得愁绪入酒也是不妥,倒是不若由小子陪诸位且饮过,为三位解解愁绪?”

崔民等三人尽皆对视一眼,皆是面目凝重,眼神交流后,其人便是道:“只是如何敢劳烦楚掌门陪酒,若是楚掌门喜爱这桌儿,我三人让过便也就是了。”

言罢,当下外侧的廖德、徐宏都是当即起身要走,但楚升却依旧笑的温和,淡然上前一步,手掌却好似带有千钧劲,搭在二人肩头,面上笑容盈盈,“三位急什么,我楚升也非是恶客,权且饮过几轮酒水,三位皆是好汉,还怕我一个束发少年不成?”

廖德、徐宏二人运劲起身,但楚升手掌真如同山峰所在,稳稳当当压在他二人肩头。二人憋得满面通红,尽是也动弹不得。如此这便是混元劲的好处,正是浑厚非常,如山似峰乃有千钧重。

他三人俱也是内景巅峰的高手,但楚升得了叶知命一身内力,再加上自身混元劲通透圆满,一身功夫早到了巅峰,只是距离外景只差那通脉顿悟一途。由是基于所练功法之高低,所得内力之浑厚,楚升都稳稳压他三人一头,便真是巅峰之中也分高低落差。

楚升按着二人肩头上前一步,由是气势自温和转向霸道,身后那祝氏兄弟二人便也跟着上前,为他拖来一凳儿,楚升自在桌前坐下,平静的沾满一盏酒水,朝三人抬起酒盏,“小子此厢便敬过三位英豪”

话说这祝氏兄弟二人,便是背井离乡而来,本也是无处可去。楚升正看得他二人入眼,便也就欲将二人收入门中;另则楚升之声名、风度、君子之气,也是上上等,全无恶名所现。因而这边也就是名声的好处了,楚升只是暂一出口相邀,二人便也就顺势答应,由是上了楚升这条贼传来。

这话且再说回,此厢那崔民面色不动,只是目光闪烁,心知楚升此番前来必然不善,便兀自按定心神道:“君子剑面前,倒也是称不上英豪”

“嘭!”楚升落手便拍在了桌面上,俱是将三人惊得一颤,却见他抬起头来面上如有春风,自是笑道:“如何便称不上英豪?”

“当日左府逢难,那诸多豪杰来助,便可不正有三位门中弟子所在?”

三人俱皆沉默不语,这自是有的,更甚说较多还是他三人门下之人。

这却是有个中因果,那廖德的廖家庄上,正有人在清晨入得城售卖乡间闲物,但因为宵禁被困,由是闻盟主令至,便奔向左府;而徐宏的宏光武馆正设在城中、崔民的惊天帮也是城中帮派,由是他两厢更是早些得到消息。

这虽是侠事,但若是外扬,不免牵连自家门派,由是三人尽皆沉默。

可被人当下这般说起,被人恭敬,心中也不免有些惬意,对楚升强硬落座一事的不满都散去了七八。

楚升更是摇头道:“当日可有那劳什子霹雳刀门门人前来?可有什么摧山派弟子相援?”

这自然是无的,闫裕、迟钧二人处处与阳杰相对而行,所谓盟主令更是一点都不曾尊崇;事实上也真是阳杰其人性子敦厚,自家门前都有这班人不听使唤,他却一直都忍下来。若是楚升,如何理他劳什子往日情义,分分钟便使些手段灭了这班人,省得日后在眼前晃悠惹得不快。

三人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崔民道:“楚掌门有何事,还请直言”

楚升便笑,乃是道:“三位英豪,竟如何甘愿被那两个小人挟恩钳制?”

“如此二人,性子便如同饕餮,你以为人情可以还得完?真以为那只吃不进的东西这般好说话不成?”

“为之奈何?”

“揭这班人斑斑劣迹,将其打入尘埃当中,便教他们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最终由季门主亲自出面,于年末客卿大会中逐其二人,便是如此!”

三人对视一眼,崔民问道;“楚掌门何以教我等?”

楚升抬了抬头,自从袖中抽出一沓文册来,兀自丢在桌面上,只是笑道:“三位,且看这些够不够”

崔民顿了顿,终究还是伸手取过文册掀开来看,片刻之后已是口干舌燥,直滞住不言。

那徐宏、廖德见他如此,也是禁不住自他手中取来,二人凑在一起翻看。

这文册乍一掀开,便见得其上所载。

如随意翻开之一页,便有载;“某年某月某日,正有摧山派内门弟子某某行得恶事,其人归乡,见一妇人,慕其姿色;乃乘有夜色,闯其家宅,事后杀得一家宅人,如此十三口,无一得活。”

二人皆是六扇门客卿,是以对此事自是知晓的,正知如此乃是他六扇门正着黄字义捕着办之事。倒也非是极为难办,只是乍有线索,便无故遭坏,由是一直是一头乱麻。

此刻看来,内有客卿所在,个中义捕又有摧山派弟子从事,便不正是徇私如此?

再随意翻得一页,却又有载,“霹雳刀门某某,因与某某乡绅起得口角之争执,持刀杀之;其人心恶,更屠灭其内宅,时值某年某月某日。”

林林总总,便载有一册,俱是这霹雳刀门与摧山派各处弟子四处所为之恶事,奸淫掳掠、种种也无需细言。

三人便是呼吸都轻了几分,抬起头来看向楚升的眼中已满是凝重,便是道:“楚掌门此册,是何处而来?”

楚升好整以暇的敲打桌面,伴着马蹄声响起,他只是带着笑摇头道:“问这个又于你二人何益?我只问你二人,可愿助我晋客卿?”

“纵是有此物,但却也需要长久打算;可我三人真要替楚掌门执言,却难在当下。”

果然也是人无完人,楚升不禁在心中一声长叹,本以为三人皆是明事理之人,可却也畏首畏尾,真不似豪杰做派。

如是楚升便收起了款款笑颜,只是骤然起身,双手撑在桌面,目光居高临下打量三人。

“三位若不愿为那便罢了只是日后身败名裂的会是迟钧、闫裕二人;还是足下三人,可就难说了。”

他转身言语藏锋,幽幽道:“毕竟各自门下人事纷扰,三位门人平日里都是恭敬有礼,可暗地里是否像摧山派、霹雳刀门弟子那般乃为恶事,而谁又可知呢?”

崔民三人冷汗直冒,他们虽然迂腐、虽然行事畏首畏尾,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三人却都是顾及清名之人,平日在宁州江湖也是有侠义之名所在,真要是被一朝所坏,可是半生清名俱毁。

而楚升所言,谁又敢打包票呢?人皆有私,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自家弟子。这人旦一有武力所在,总些人是难以按捺住肆意妄为,走上歧途的;这便是武林所谓正邪交锋,但正纵是压下邪风,却始终难以革除邪恶的缘故。

眼见楚升毫不留情便要离去,三人便是急忙起身唤道:“楚掌门留步!”

楚升面上掠过一抹冷笑,回过头却笑容款款,只是好声问道:“三位,想好了?”

三人满头是汗,终究是艰难无比的点头。

楚升心中更是笑,这话其实不过是他拿来诓这三人而已,关于惊天帮、宏光武馆、廖家庄人员之情报,他自然是没有的。

但他以这册子先声夺人,便不妨碍他以此诓骗三人,有此册在前,三人如何不信?

却说他手中册子何处而来?自非是他手段可取

他手下虽有鱼龙帮与听蛙处,但势力却也并未扩展到宁州城内,由是在宁州城他也只是瞎子聋子而已。但此册中种种事宜,处处劣迹却载得详尽,却非是长久探查不可得。

何处而来?

却正是楚升从阳炎彬处得来!

阳炎彬亦是才俊极佳之少年,心性比楚升更丝毫不让,阳杰其人虽然不懂经营自家势力;但他儿子却是无师自通,虽然没有其父在旁助力,但借着盟主威名却愣是让他在宁州城府境左右经营出了一张情报网。可毕竟力有不逮,真要说能勘察府境内处处动静倒也没这份能力。

但阳炎彬却也无需做这番事,他自是只死盯着闫裕之霹雳刀刀门、迟钧之摧山派所在;阳杰其人对这两个老友之门派是百般容忍,但阳炎彬却忍不得,因而便早有暗中探查,由是详尽之极。

本来他预先留作日后收拾整治这二人使用,但不曾想阳杰为义而逝,他也是一心要往京都去,这情报网便是只能就此荒废了。

在阳乡二人围观一众豪杰如地痞流氓般大打出手时,楚升便是说,让这几人纷纷下去陪他父亲阳杰。

彼时他面上未有表示,心中却也是已心动,随后转手便将情报网所载人员花名册、以及长久搜集所得闫裕、迟钧二人门人劣迹所载之册交予楚升。

如此,便正好解了楚升当下之困。

“如此方是极好的”楚升笑眯眯的回头坐下,反客为主的朝着三人摆手,“且坐,且坐,何须如何啊。”

“这楚掌门”三人皆是坐立不安,直如同登上扎有钉子般,更是口干舌燥不已,“楚掌门若我等门下有些个劣迹弟子还望楚掌门旦一掌握,便速速告知我三人。”

“也好也好让我三人自锄门内祸根。”

“这是自然”楚升笑着自斟了一杯,朝着三人举杯道:“三位如此明事理的英杰,便是门下出了个些许败类,大家也都是会有所谅解的,又有何所惧。”

三人尽皆是面色讪讪,掩住心中苦涩,慌忙举杯和楚升相砰,便都一饮而下。

崔民三人心中皆是苦笑不已,硬着头皮和楚升对饮,等到楚升尽兴而走,三人才都是喘了一大口气,有些疲惫的坐下。

这君子剑,倒当真是不地道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少年不可轻

宁州六扇门大殿。

季宜春端坐首位,两侧自是那五位客卿之所在。

迟钧、闫裕二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面上皆是露出笑来。

他们对面,坐着的便是崔民、廖德、徐宏三人,三人尽皆沉默。

殿中气息肃穆,未几便有脚步声自外转来,楚升一身白衣翩翩而入,立于堂前自是君子之姿。

季宜春挪了挪身子,目光落在了楚升身上,心中赞得一声这少年好一番浊世温润公子模样。他正是愈看愈发心中满意,对早早发出邀请更是甚觉欣慰,只认为此厢是并未看走眼,未察错人。

“今有落龙城府境,三山十三峰上,龙首门楚掌门所在,乃是声名赫赫,剑斩五硕鼠、迎对太湖匪、义援左府灾;其侠义之名不可掩。是故,本门主便是有意,欲提请龙首峰楚掌门为我门中第一十七位客卿,五位常事以为如何?”

他当下便直接是开门见山,目光落在五人身上,以往这番提请客卿的规矩,其实说来也不过是走一个流程罢了。

但今日,却应是有所不同。

其人话音刚落,迟钧便捻须开口道:“季门主,这恐是有些许不妥吧”

“如何不妥?”

“敢问楚掌门年岁几何?”

楚升面色平静,微微躬身道;“升方有束发之年”

二人俱是大笑不已,迟钧指着楚升回头看向季宜春道;“门主,这可只是个束发之年的小子,您如何便要这般提携他啊?我等一十六位客卿,如何不都是在江湖上浮沉搏杀出的一番名头;这小子又能如何?所谓君子剑恐也只是虚名而已,怎可能让我等众人服气?”

“是矣!季门主,如此恐有揠苗助长之意啊。”闫裕也是开口道:“我等都是在江湖上成名久矣,这小子又是如何,不过是最近方才声名鹊起,又当得起如何?”

“所以二位的意思是”楚升面上带笑,踱步上前,“欺我年幼?”

“呵呵楚掌门,我等亦是有拳拳爱护之意啊。”迟钧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你这般年岁,便不正是乳臭未干?年岁轻轻便欲居于此位,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吧。”

“哦你这老丘八的意思我明晰了。”楚升点了点头,随后便将视线移向闫裕身上。

那迟钧本来还面有自得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楚升这不是服软,倒是在辱骂自己。

其人立刻是怒发冲冠,便直将那一对蒲扇般的手掌往桌面一拍,扬声怒喝道:“姓楚的,你好胆再说一遍!?”

楚升回头,温润的笑了笑,“老丘八”

“你这厮”迟钧气急,回头看向季宜春,手指着楚升都颤抖不已,口中兀自叫道:“季门主,你且看此人!便是对我等前辈都毫无尊重之意。其人心性如何,便可由此观之!”

季宜春一时未曾开口,楚升甚至都不曾再回头看向那迟钧,只是望着闫裕问道:“你呢?倒也是和他意思相仿?”

“哼!”闫裕当下也是冷声道;“你这厮实在没有家教,便是丝毫尊卑礼仪都不曾知晓!”

楚升眯了眯眼,轻声道:“尊卑?天下江湖人,本都是身处尘世之中,缘何你二人便要比我高上一等?”

“我等可是成名已久的老前辈,你这厮都丝毫不知尊敬!?”

“如阳盟主那般,如季门主这般,我自然是尊崇的。”楚升朝着季宜春抱了个拳,复而直起身来,直把自身气势一方,便有凛然大义所在,当下扬声笑道:“但你二人?倒是还腆着脸自称前辈?”

“在下尊你二人这般年岁,由是方才好声好气同你二人言语;但尔等倚老卖老,不知进退可曾有听过一句话?”

“这便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大胆!”迟钧一掌拍在桌面上,身已似大雁般腾起,当下一掌便朝着楚升迎面击来,其掌风赫赫,气势汹涌,排开四处气流而至,未到面前,楚升便已然感到一股压抑面庞的感觉。

这一掌正是他那赖以压身的名技,何不正是那四十三手狂浪摧山掌是也?

楚升双眸眯起,面对这如携有千钧而至的掌风掌力,竟是不闪不避,不退不离,正是反其道而行。那右手当下一翻,其人意守丹田,真气调聚成团,乃是以舌尖紧舐上腭,蓦地呼气出声,由是全身气劲如同黄河奔流般向着右掌奔诵而出。

步伐一扭,楚升抬起的右掌便赫然应对迟钧一手摧山掌而去。

两厢气劲冲涌,似有闷雷声震响,楚升单掌便是生生抵住了那千钧掌力的摧山掌。

迟钧心中惊骇,不成想自己赖以成名的手段竟然在一束发少年前吃了瘪。自己一手摧山掌掌力刚猛,便是在宁州中也少有敌手,可对方的掌力就犹如泥潭。纵然他掌山有山岳砸下,但泥潭深不见底,虽然泛起淤泥翻滚,但山峦也终究是会慢慢陷在其中。

他方才还口口声声说楚升只是徒有虚名,此厢便是僵持在了此处,可不就是转眼便“啪啪啪!”自己直抽自己双脸不成?

心头思绪涌动,迟钧更是一口咬在舌尖上,身上雄浑气劲涌出,手上劲气更甚,相较掌力之间,竟是生生推得楚升接连退步。

一步,两步,第三步落下之时,楚升豁然抬头,面上掠起一抹笑容,便是忽的呼气出声,十趾猛抓地,全身之气力集中在手上。右手手腕一扭一转,掌上的气劲便忽而转变,气劲自雄浑粘稠转至阳刚猛烈,双掌如推千斤重物向前缓慢推出,意念内气从双掌心及十指尖奔泻而出,去若黄河决堤,势如奔流怒海。

迟钧面上颜色变了又变,脚尖一点便抽身而回,一步退下却又抢身再来。

当下,其人身形如扑火之蛾,手上刚猛气劲一触即断,复而再蓄势攻来。

如此连番,共计有七八掌接连印出。

楚升则是丝毫不弱,手上更是气劲四溢,每与迟钧对得一掌,便往前踏出一步,及至第八掌时,竟已是生生将迟钧逼在了殿中边缘处。

末末一掌刚猛而去,迟钧心中本就自惊讶转至惊骇,早有收手之意,拍向楚升的第八掌便已迎上来。

楚升胸中也是气血翻覆不定,但他依旧保持面上如常,更是再踏一步,右掌毫不迟滞的印出。

“嘭”

两厢气劲相冲,殿中人分明听到一声沉闷声响传来,随即便看到楚升微退了一步,而迟钧却是连连又退三步,面上气血翻涌,端的是狼狈。

“佛门大力金刚掌”迟钧为人虽然不堪,但毕竟浸淫江湖这么多岁月,自然也还是见多识广的。

他面色有些阴沉,一边顺理胸中郁结的气血,一边慎之又慎的看了楚升一眼。

“承认”楚升面带笑颜,微微欠身道:“迟掌门的四十三手狂浪摧山掌,也是毫无虚名啊。”

方才迟钧说楚升君子剑的名号不过是徒有虚名,这会儿便落得个平手,他还显得更加狼狈;楚升这厢提了一嘴,迟钧面上表情更加难看,真如同吃了苍蝇一样,兀自恶心的紧。

“小子安敢放肆!”

身后,又有如同雷鸣般的吼声传来,楚升方方转身之际,闫裕已然化作一道流光而来,手中刀光冷冽,一掠而至。

刀锋所指,寒芒森森;其人虽未入外景,真气无法出刀身于外,自化作刀芒;但那一手刀光也是极快,瞬息便化作匹练横斩而来。

楚升步伐一点,身形已如飘蝶般退去,他左手在背后一抬,鞘中长剑便随真气震出鞘来三四寸。

这厢功夫,退身之间,楚升右手已是同时往身后摸去,长臂一抖,剑光瞬间便如蛇般刁钻而来。

这一剑来的精巧,便全然是出人意料,闫裕若是执意只进不退,那必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他自以为自家乃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若是真就以伤换伤,看似平手,但自己实际已然落了脸面,输了一局。由此念想,其人手中刀光一转,便速速回守己身。

只听得叮叮当当连串交击声后,楚升前出数剑已皆是被刀光倒下,他还未喘息,刀光已然转圜一划,再如奔雷而来。

所谓霹雳,便也正是天雷中最为震响、最为迅疾的雷霆;而这刀,便正是迅若奔雷,织连凝成一片,一眼看去便如同是在楚升周遭处处有刀光,仿佛同时有数把刀连续不断斩下一样。

当下殿中几人,在宁州城皆非凡手,因此虽然刀光迅猛,但众人也都是看的清楚。

如是,也就更看的清楚楚升平静面色下的一手守势。

他手中剑势或急或缓,气劲或烈或弱,处处受得身遭诸多空挡;任是闫裕手中刀光即猛又急,可在内力相较难以分得伯仲的情形之下,却始终也难以突破楚升长剑的守势;二人同时腾身而起,便纵然是在空中,亦互不相让。那霹雳哗啦的兵器交击声响起,更有不断的闪电火花迸射,二人交手三十又五招,依旧未分出胜负。

“姓楚的!你这是什么君子剑,如何不是一个缩头乌龟?”

迟钧在一侧看的也是心急,楚升剑招连绵的守势实在是滴水不漏,太极无形剑随意而动,动则处处挡下刀光,闫裕纵然是费尽心思,都难以寻门而入。由是迟钧难以忍耐,竟是放声叫了出来。

楚升便笑,手中剑光一转,长剑倏然斜刺而出。

“若你要进,那我便进给你二人看看!”

这一剑高巧精妙,来的乃是极快,便是比闫裕手中刀光也是不弱,正是二十四式知命剑法中第十七式——“惊风白日”!

闫裕未曾想对手自守势剑法一转便如此惊人,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格刀相应,正当下长乐剑芒。

但一剑方滞,下一剑又来;闫裕根本来不及勾连起自己连绵刀势,他一时被楚升以快剑压制,便难以翻身;接连的快剑一式又是一式,他愈发的手忙脚乱,只顾着抵挡剑光,却连自己手上攻势都难以维持。

曹八斗的中正有言,便是:“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

叶知命的二十四式知命剑法依仗于此,‘惊风白日’转至‘光景驰流’;忽而乃入‘盛时不再’,继而又出‘百年忽遒’。

流光何其匆匆也,忽而便有骤起的疾风吹落日头,一日光景忽忽然已到了傍晚余晖;此间盛年如何可能再来,光阴流转一眼便已是已有百年无踪。

时光最是无情剑、岁月乃是杀猪刀。

一十九路怒雷霹雳刀很快,但也终究是快不过叶知命所创二十四式的知命剑法,快不过‘惊风度白日’,快不过‘百年已忽遒’。

“铛!”

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众人抬头望去,却正见到楚升收剑而立,闫裕手中长刀落地,其人有些怔怔的立在原地。

楚升微微退后了一步,面带笑容的拱手道:“迟掌门,承让了。”

后者一时呆滞的立在原地,面上不知是何表情。

迟钧内心更是复杂,他未曾想到一束发小子,便将自己兄弟二人一一击败,其人内力深厚,剑法出众,处处不落下风。

如此,却不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匆匆上前,将闫裕搀回。

季宜春面有赞叹之色,便也问道:“这便是知命公所创的二十四式知命剑法吗?”

楚升点头。

“何其高明的剑法啊”季宜春摇头长叹,“纵是与我四十七手明月飞檐剑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季门主谬赞了”

季宜春摆了摆手,只是叹道:“只是悲叹知命公如此人物,竟被太湖匪以唐门暗器所害,自此丢了持剑的右手。”

楚升默然不语。

“不过所幸”季宜春看向楚升微微点头道:“他这门剑法传予你身,倒也不曾辱没。”

楚升连败二人,确是大涨了他的脸面。

迟钧犹自安慰道:“我等无需惧怕总是这姓楚的小子好运胜了此阵,但又能如何?”

“我等五人便咬死了不松口,且看他如何晋得这客卿之位!”

只是他话音方落,便见到季宜春目光看向了崔民、廖德、徐宏三人,他知三人与迟钧二人平日里几多相近,因此也是言语生硬,只是在心底里暗自打定主意,便要在年末的大会上革除此等人常驻客卿之位才好。如此,最末楚升也能等到年末便可入六扇门。

“崔民、廖德、徐宏,楚掌门晋我六扇门客卿之位,你三人又是如何以为的?”

三人对视了一眼,崔民便是正色道:“楚掌门虽年岁尚轻,但一身功夫已是不弱,君子剑之名更是令人钦慕;正所谓少年不可轻,便是武无长幼、达者为尊;私以为楚掌门便是人品、武艺都是极佳的,我等俱是信服。”

迟钧、闫裕二人难以置信的望去,但三人却不与他二人对视。

季宜春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大笑出声。

第一百七十三章:各处辞别

迟钧与闫裕二人,乃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季宜春不曾想崔民、廖德、徐宏三人竟是当场改口,由是更使得诸事简单,成功将楚升推上客卿之位。

往日五人一同进退,俱是一体;此厢三人忤逆那迟钧、闫裕二人,这期间想必也是自有原因的。那心中念头转圜,季宜春的视线便落在了楚升身上,心道自己也还是小看了这人,不曾想虽然年纪轻轻,自身手段亦是也不错。这可不就是一代更甚一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此子虽然年少,但一身功夫、手段、心性已俱是上佳,如此人物又怎会被困于池中,被池里一些上了年纪的烂鱼烂虾压制?

但想到此处,他心中倒也并没有过多芥蒂,只是愈发欣喜。

随后乃是一番仪式性的授卿,楚升自也是取得了客卿身份象征的腰牌,乃是正列位于六扇门宁州处第一十七位客卿。

客卿并无调动门内义捕之权,非是门主令下,更不可干预案件的调查、审视;但虽然无实权所在,但自身福利自也是极好的,如固定的供奉、可观的六扇门门中典籍,也都是可自取而去,给予各自门派中弟子修炼。如此,光是后一项,便足以引得那些习武典籍匮乏的小门小派中掌门、长老之类人物追逐不休矣。

自古便是没有单纯享有好处之事,客卿之身份,自也是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一则,便是听一方门主号令,亲自参与对某缉捕之人的围捕,而若是足以惊动门主亲自动手,想来便可知,如此必定是一州之顶峰人物,动辄便可能有生死之危;二则,则是须遣有门内弟子亦入六扇门为义捕身份,不可置身于外。

几番手段,便也就将客卿所属之门派与六扇门绑在一处,自是极为高明的。便也就说着宁州六扇门,欲与宁州六扇门为敌,自也是与十六位客卿所属门派为敌;而这仅仅只是一州分门,六扇门于十九州皆设有分门,仔细一想想,便可知这是如何一个庞然大物。

这些,自也是季宜春面对黑衣众都怡然不惧的底气所在。

相应一切应属之物,季宜春亦是早已备好,而楚升最为关心的典籍之事,他也更是早有预料。

“楚掌门亦是勿忧,此事自会安置妥当,宁州门中一应理当属于你可观之册的典籍,如此共有三百六十一册,都会复载一份,不日便会亲自送往贵门派。”

这些,当然都不是什么珍贵武学,楚升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但用来填充门派典藏,或下放于外门当中,也是极佳的。

楚升所盼的自然也是这个,由是便点头应下,随后零零总总,倒也是无须多言。

仪式已了,季宜春便就在院中摆酒,楚升与那崔民三人皆在席间,由是五人对饮。

三言两语之间,季宜春便拉近了几人之间的距离,崔民三人刚叛,季宜春当然是收入囊中,助他更加妥当的执掌门中事宜。席间倒也曾说起过六扇门的相应组构,楚升倒是少有说话,只是在一侧静静的听着。

六扇门中,义捕自有天地玄黄四品之分。这黄品,自是其余门派之间派遣入门中的弟子,便为黄字义捕;玄品乃是各处分门之直属义捕;而地品乃是总门直属义捕;至于天品,乃是捕圣大人所属四位亲传弟子,如此乃是为四位天品大名捕。

如季宜春这等,其身份便原是只属于六扇门宗门的地品义捕,只是其资历够老,一生义捕生涯也是成果斐然,更有大局观。如是便由总门遴选出来,如他这等地品义捕中的佼佼者,从而担任各处分门要职所在。

席上,季宜春则更是多有提起往日义捕生涯,言语便也都是不离那四位天品大名捕,竟满是崇敬之意。

楚升感念不深,只是静静的听着,忽而却听到季宜春把话一转,却是问道:“明年开春之时,却正是盗圣令移转交替之际,时值盗圣一枝梅便须选十九州一处,邀天下群盗共取一物,以定下一轮盗圣之归属。”

“如此之事,我六扇门必定不会置之不理,捕圣大人想来不会参与,但四位天品大名捕却定会前往。”

他一手拂须,便是笑道:“如此十九州之处,也都会各自遴选客卿及义捕一同前往缉盗,与天下群盗正对交锋;如此盛事,我等也是还需好生打算,便是应当约下时日,定论此事。”

季宜春这却是和崔民三位常驻客卿商量这事,如此三人便都是糯糯,却是因为季宜春虽然说的是热血沸腾般;但实际并非什么美事,他们客卿都是有自家门派一大摊子事的,又哪里有几番时间和精力耗在这事上。

“这恐怕是义捕易选,但客卿难愿。”

几人都是兴趣缺缺,季宜春言语间倒满是想法,可他身为一州盟主,又不可平白动身,如是这便是一个难事。

“而且,明年开春之事,此时说来,倒也还真就是早了些。”廖德也是不禁开口。

确是早了,还有一年光景,也难怪三人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不早”季宜春却是难得的摇头,面色肃然道:“这天下群盗三年一夺令,如此并非之事群盗盛事,也是我六扇门盛事。”

“十九州分门各自中的佼佼人手聚于一处,难道只是为缉盗吗?不然,恐怕还有借此机会测试各处分门义捕、客卿实力如何的意图在里面。”季宜春敲着桌面,却是道:“我意已决,年中便须遴选人物;我便亲传明月飞檐剑法,如此方可不落我宁州处的名头”

这剑法,当然是季宜春的拿手绝学,崔民三人都显然的愣了一下,但依旧面色犯难。

天下六盗齐聚之地,又如何能有这般简单的,季宜春的绝学剑法虽然妙哉,但真要在彼处遇到则个什么事,恐怕还是不够看的。

然而对此事,楚升却是有极大兴趣,往日见那梅十二的时候,他便说过此事群盗夺令之事;而今适逢又有此事,如楚升这般人又如何愿意错过。当下他便是抿了口酒水,淡淡道:“门主,此事我倒是愿意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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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厢事了,楚升自也是要出了门中,却是欲图转往魏府。

但还未走出,他却是被人唤住了。

“楚掌门,诸番大事之间,楚掌门几次伸出援手,还未向掌门谢过。”便是左佩兰自后方转出,面颊有些霞红,当先便行了一礼。

“无需如此,我亦不曾出过几番力,多是众多义士相助,才得以夺得左小姐及老夫人杀出重围。”楚升谦虚道。

“我说的不是此事”左佩兰摇头道;“当日时值我归城之极,便有一位侠客相助”

楚升眉头微微抬了抬,却只是低头道:“恕在下不明白左小姐在说些什么”

这事,楚升当然是不愿意应下的,他当时放言自是孙笑川其人,这会儿又怎么可能自爆身份。

纵然左佩兰不太可能将事宜说出去,可楚升也不愿去冒这个险。

左佩兰抿了抿嘴,她自然也是个聪慧的女子,只是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由是只笑道;“若楚掌门不愿应下,倒也无妨,左右佩兰都是要谢过楚掌门的。”

那如兰慧绽放的气质盈盈,一双美眸中似有一汪清泉,她还想说话,但楚升已然是把步一移,拱手道;“若无其他事,在下先告退了。”

随后,他便径直出了六扇门,直往魏府而去。

车夫秦依旧在品着酒水,坐在门槛上,整日便好似是个醉醺醺老汉一般。

楚升来时,他倒是搭眼看了一番,口中道:“啧啧你小子竟也还知道归来?”

“这话从何说起?”楚升冲他扬了扬手,见老车夫也不抛来,便上前劈手夺来酒葫芦,仰面灌着酒水。

“你竟也不曾死在那左府中?真是可叹可叹”

楚升耸了耸肩,面色无奈,“老家伙,如何便要咒我去死啊?”

顿了顿,他道:“魏兄呢?”

老车夫指了指主宅,努了努嘴道;“一个老和尚便被请来此处,主人家正在聆听佛音。”

“唔”楚升点头,倒也并未在意,却又听到老车夫说道:“你这小子此番回来,便是要就此别过了?”

“是矣”楚升笑了笑,倒也并非是十分伤感,他只是学着老车夫一般,便坐在门槛上,也没有半分掌门风度似的伸着双腿,“天下本就并无不散的宴席,没甚好感念的。”

“去去去”老车夫抖了抖手里的鞭子,楚升便回忆起当日的悲惨遭遇,面上禁不住抖了抖。

车夫秦看在眼中,便是当下笑了起来,初而是轻声的笑,渐渐的便豪爽起来,只是拍了拍膝盖起身道:“你小子滚了最好,我哪里会有什么感触,只是替我家主人略有些感慨而已。”

正说着,楚升便也就听到主宅当中那袅袅佛音停歇,不一会儿,便有一个面容慈悲的老和尚转出,被魏长卿一路送来。

楚升倒是看得眼熟,这便是当日替阳盟主诵经送别的圆融老和尚。

老和尚离去,魏长卿才迎楚升入宅,一边道:“圆融高僧的佛法精深,的确不愧是天台寺高僧,不枉我来宁州一行。”

说着,他便笑着看楚升道;“当然,另则便是难得与楚兄弟相遇。”

楚升更是矜持,二人坐下谈论一番琐事,言语之间便不由得说到了近来左府之灾。

魏长卿更是面有凄凄之色,却是道:“幸哉左老夫人并无大碍,那崔应声一番好打算也是有所落空。”

“是极”楚升也是道:“此间事中,多亏有各处豪杰相助,更有阳盟主舍身取义,这才换来左大人家眷无碍。”

“我也是事后方才知晓的”魏长卿掩面叹息道:“本我也想前往祭拜送行,但又转念想想,自己这厢身份尴尬,又如何得以成行?诸多豪杰之士,只怕也是会当我有耀武扬威之意吧,倒也是会生生搅了彼处灵堂安宁。”

他语气中酸涩,楚升不知如何作答,便只能沉默以对。

长叹之后,魏长卿便是缓了心神,笑道:“楚兄这些时日也不知往何处去了,我还以为竟是不告而别呢。”

“哪里”楚升坦然一笑,便也是直接道出了辞别之意。

“所以这厢便也是要离去了吗?”魏长卿面色有些不舍。

“门派中还有诸多琐事,我亦是需要早早返回处置。”

魏长卿也只是长叹道:“只是不知再见又是何日时节了。”

“再见又有何难”楚升正色道:“我门派所在便在彼处,若魏兄有意,自也来寻即可,在下又怎么会将你拒之门外呢?”

魏长卿便送他出宅,这倒也发生了一件轶事。

却是楚升看到那魏长卿幼女把玩着蛇锥,他倒是想取回,毕竟二十四枚蛇锥,有一算一,都是不可替换的。

可小女孩见楚升要来抢,却是大声啼哭起来,楚升自己反倒是率先不好意思起来,此事也是就此作罢。

别了魏府,又待两日后,便也有峨眉山弟子几人亦是要离去了。

当下,几人自也是在酒楼宴请一番,楚升便带着祝氏兄弟二人赴宴。

赵正直与杜承余二人都是对楚升观感甚佳,便都邀楚升他日往他五花八门拜访一通。

楚升倒也是笑着应下,更是定下了具体时间道;“明年此时左右,在下自会前往峨眉拜访。”

陆菱纱也在席上,便听见这话,心间不知为何有些期待。

宴席总有离散,但彼此都是青壮,因此反倒是没有几分离别的悲苍感,席间也是谈笑燕燕。

楚升送三人出了宁州城,目送三人离去,随后便也就渐渐的散入人群当中。

典籍还在拓印,但楚升已经等不及了,若不再回去,三山十三峰内诸多弟子恐怕又要苦挨寒毒肆虐之苦了。

楚升便将祝氏兄弟二人留下,吩咐二人日后便同护送典籍的一众义捕归来,而他则轻身上马,背负双剑,自踏马也走上归程。

第一百七十四章:坐而论佛

“可入我法门,为我教众,得法、报、化三基于身,以有圣祖护佑。三劫临世之极,你当入新千年之福地。”

“高僧所言极是”

若直之前也还只是因果观念相驳,但此厢楚升听得半晌之时,便已然是心中惊骇,终究是难以忍耐,扭头朝着那老车夫打着手势。

车夫秦本来不愿搭理,但见楚升面色焦急,他心中也有所疑惑,便磕了磕脚跟,将破鞋穿上,一摇一摆的走来。楚升急急道:“这和尚非是善首”

车夫秦面色古怪,瞅了一眼楚升,并未说话。

当下也来不及解释,楚升忽然放嗓长啸,便是搅乱了里头袅袅的木鱼声,随后犹不待里头有所反应,他便是振衣莽撞推门而去,扬声道:“在下以为不妥!”

中途被人打断,魏长卿本是心中不悦,但此厢见到楚升走入,他面上也不禁是露出欢喜之色,当下起身来迎,口中道:“楚掌门,你当日不告而别,我还以为你便不会回返了呐。”

“哪里”楚升笑着按了按他的手,兀自上前一步,目光扫过禅堂,那圆融和尚便是面色平静,一侧还有那小沙弥一声声的敲着木鱼,室内燃得檀香,袅袅而升,倒是衬托得这老和尚好一番得道高僧气派。

“小子不才,便以为高僧谬了”

圆融和尚只是搭眼看了片刻,便双手合十,复而摊出一掌在前,示意楚升迎面坐下。

魏长卿面色有些发急,这一个束发少年却来堂而皇之的说这大和尚佛法有误,这才是最大的谬事。

“呵呵,不意于此处再逢高僧。”楚升坦然坐下,便当下道:“适才偶然听闻高僧讲佛,偶有所悟,便是不禁出声搅扰了,还望高僧见谅。”

“无妨,施主即以为有恙,便还请道来。”

楚升微敛神色,也不去关注魏长卿坐立不安,车夫秦堂而皇之坐在门槛上,他只是平静道:“高僧对于佛门的见解深厚,小子却卖拙了。却不知道,佛法浩瀚如海,高僧主要修的是哪一部佛法?”

“一身谨探因果缘,无故自性地藏经。”

“敢问三劫从何而来?”

“人皆有本因,源于淫、嗔、痴三念三毒,由是正为‘众生皆苦’;三毒横行,是故便为淫劫、嗔劫、痴劫,此既为‘三劫’所在。”

“三劫愿与人身三毒?”

“自当如是。”

“高僧有何以教我消弭三毒?”

“佛曰: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

“此言和解?”

“剔除三毒,如人锻铁。去滓成器,器即精好。学向之人,去心垢染,行即清净矣。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一心追求无我无妄、无痴、无为、如此方可大彻大悟。”

“又作何解?”

“入我门下,为我教众。”

楚升便笑,“高僧谬了,如此当为小乘。”

木鱼声便顿时暂住,那慈眉善目的高僧抬眼,目光定定望向楚升,“楚掌门何以教我?”

“若高僧心起三毒三念,何以应对?”

圆融低眉道:“观人无我空性”

“如此,可不曾就只度了独独一人?何以度得天下人?”

“楚掌门还请烦解。”

“若为大乘,心起三念何以处之?”楚升微微眯起眸子,笑着道:“依我观之,便当是:我之嗔恨心,为天下人之嗔恨心,天下何人可解?俱不可解,可此心将使人堕落地狱,承受三劫;若如此,我不入地狱,谁又入地狱?我之嗔恨心便代天下众生三毒。”

“我有三千烦恼丝,高僧您也有”楚升瞅了眼那足以反射光芒的满月,不禁顿了一下,干脆略过便说道:“天下人亦有三千烦恼丝,既如此,何不以我之烦恼丝代天下终生烦恼?以我己身身担因果、业报种种?以我之嗔恨心,代众生嗔恨心!如此愿普天之下众生,方可远离嗔恨心,得结清净善根!”

圆融噤声,楚升笑而不语,魏长卿面色惊骇,车夫秦便也是独独看了楚升一眼。

那光滑的脑袋上浸满一层汗水,圆融竟是糯糯无法言语,楚升便起身道:“高僧还是请吧。”

圆融老和尚无奈离去,他那小沙弥倒是临末之时愤愤的瞪了楚升一眼。魏长卿却也是面色讪讪,有些无奈道:“楚掌门如何得罪圆融高僧?”

车夫秦也有些不明所以,便也蹲在一旁竖耳听着。

楚升却摇头道:“此人或善,但其人所信奉的却恐也非是佛教;他那所谓法门,更不可入。”

“这是何解?”魏长卿更是愕然,急急发声相问。

楚升便一一将那三基教事说来,临末总结道:“所谓三毒、所谓三劫,虽是佛教通说,但却被三基教巧取豪夺了去,便用以煽动底层百姓随之而起。我曾与阳盟主有所探讨,他便也是一般认知,这三基教定是有大歹意所在的。”

魏长卿听完,更是后怕不已,只是听听楚升言语中所及,便知三基教行得是个什么做派。煽动底层民众,却是要日后作甚?想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依我观之,未来二两年间,这附近数州便恐怕都不会宁静,魏兄还是当避则避啊。”

魏长卿点头应下,二人又谈论了一番琐事,言语之间便不由得说到了近来左府之灾。

魏长卿更是面有凄凄之色,却是道:“幸哉左老夫人并无大碍,那崔应声一番好打算也是有所落空。”

“是极”楚升也是道:“此间事中,多亏有各处豪杰相助,更有阳盟主舍身取义,这才换来左大人家眷无碍。”

“我也是事后方才知晓的”魏长卿掩面叹息道:“本我也想前往祭拜送行,但又转念想想,自己这厢身份尴尬,又如何得以成行?诸多豪杰之士,只怕也是会当我有耀武扬威之意吧,倒也是会生生搅了彼处灵堂安宁。”

他语气中酸涩,楚升不知如何作答,便只能沉默以对。

长叹之后,魏长卿便是缓了心神,笑道:“楚兄这些时日也不知往何处去了,我还以为竟是不告而别呢。”

“哪里”楚升坦然一笑,便也是直接道出了辞别之意。

“所以这厢便也是要离去了吗?”魏长卿面色有些不舍。

“门派中还有诸多琐事,我亦是需要早早返回处置。”

魏长卿也只是长叹道:“只是不知再见又是何日时节了。”

“再见又有何难”楚升笑着道:“你我既为知己,天涯也只若比邻;更何况我门派所在便在彼处,他日魏兄有意,自也来寻即可,在下又怎么会将你拒之门外呢?”

魏长卿便也是被他说得不由得笑起,却是说来他往日四处走动,何处之人不视他一路所行皆有恶臭满盈,又何曾有人愿意这般待他,还直言请他不日拜访。

离别再是如何,天下都不曾有不散的宴席,魏长卿也只能是送楚升出宅。

将行到院中,适逢却正看到魏长卿幼女由一众仆役看护着,小薰儿正懵懂无知的把玩着那枚金灿灿蛇锥,竟拿它当作挖地的锄头,有一着没一着的凿着地面。

且不说那可是真金,就说二十四枚蛇锥,有一算一,都是不可替换的。

这又是暗器,失了一枚便是失了,更是无法。

楚升看的眼角直抽,这是他而今倚身护命根本,当然是想要取回的。

但这话倒也还真就是不好说起,魏长卿却也是看出了的,便也就上前去要为他取来。

只是小薰儿不知是极为喜爱那金灿灿的蛇锥还是如何,父亲乍一来取,小丫头竟是攥着不放,登时便嚎啕大哭起来。车夫秦便在角落里瞅着,啧啧道:“抢一小女孩的物什,楚掌门倒是还没就没半分不好意思。”

楚升更是面上尴尬不已,急急上前便拦住了魏长卿,手掌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半蹲在他面前笑道:“薰儿若是喜欢,那便自也就拿了去罢。”

“他日说不得,竟也能当得个信物也有可能。”

言语倒是轻巧,可心里却在滴血。

小丫头抬头望了望楚升,冲他咧嘴笑了笑,便兀自抓着那蛇锥自去一侧玩闹去了。

魏长卿面色讪讪,无奈道:“幼女不懂事,还望楚掌门勿怪。”

“无事无事”楚升摆手笑道:“她若是喜爱便好”

别了魏府,刚刚返还六扇门所在,却更是早有赵正直等候,却是这四位峨眉山弟子亦是要离去了。

当下,几人自也是在酒楼宴请一番,楚升便带着祝氏兄弟二人赴宴。

赵正直、杜承余、陆菱纱、郑桂儿四人,皆在席上,独独却是少了那个顾茂才;其人当场反叛,虽未身死,却终究是自觉再无颜面同他们待在一处,当然更有可能是其人惜命,惧怕陆菱纱真便是要拿他的性命。

这厢想来,此人应当是自那晚事后,便直直离去了吧。

席上自然都不会提这些不开心之事,几人举盏相迎,气氛倒也是热烈。

赵正直与杜承余二人都是对楚升观感甚佳,便都邀楚升他日往他五花八门拜访。

楚升却也是想见识见识这峨眉山背后一十三处门派的景象,由是倒也是笑着应下,更是定下了具体时间道;“明年此时左右,在下自会前往峨眉拜访。”

他便是要往蜀中一行,如此只是顺便。

陆菱纱也在席上,便听见这话,心间不知为何有些期待。

宴席总有离散,但彼此都是青壮,因此反倒是没有几分离别的悲苍感,更是洒脱非常。

楚升送几人出了宁州城,目送他们离去,随后转身看向祝氏兄弟二人,便是问道:“两位即是愿意入我门下,可想好去处了吗?”

祝山河与祝东风二人皆是对视了一眼,前者憨憨笑道:“我兄弟二人本来便是个草莽性子,恐也受不得过多的内门礼节,还望掌门准许,便由我二人领那外门鱼龙帮自去吧。”

这两人却也是个不愿放下繁华景的家伙,宁愿在鱼龙帮厮混,倒是也不愿上得峰顶,忍受寡淡平静的日子。

强扭的花毕竟不甜,楚升也不强逼,只是点头道:“你二人也有一身功夫,若真就是归于外门,岂不是被人笑话我识人不明?”

“既如此,你二人身份便归于内门,内门一切典籍尽皆可以翻阅;但组织却归属于鱼龙帮中,便挂两处‘盟证’职位,以为如何?”

“便都听掌门的”二人都是翻过册子的,也知晓鱼龙帮构造。

所谓盟证,便也就是客卿一般身份了;他二人若是在正经门派当个客卿,自然是不够格的,但对于鱼龙帮这等定位于市井帮派中,却正是极好。

三言两语定下此事,楚升自往回走,二人皆跟在他身后,此兄弟二人皆是习练的刀法,楚升却打算着将几册刀法传下也是可行的。诸如那取自劈山金刀客的,便是为刚猛异常,正符合这二人路子。

归回门中,再拜访过季宜春,典籍虽然还在拓印,楚升却已经是等不及了。若不再回去,三山十三峰内诸多弟子恐怕又要苦挨寒毒肆虐之苦了,而他也就少了收割一波的机会。

季宜春也不再留,只是却悄悄将他那一册剑法塞给楚升,细细叮嘱道:“诸番客卿,除却你之外,恐也是全无一人愿意担下此任。我会发信给此等一十六人,想必不会有所阻碍,明年此时一行,终究还是由你来过。”

“这四十七手明月飞檐剑法,虽说算不得什么顶层的武学典籍,但为我一身剑技所在,却也自有高妙之处。剑势高挑飘渺,你大可自取去习练,以不负明年此时一行,莫要丢我宁州分门的脸面。”

这其中有看好,也有交好之意,楚升自然是应下,习不习练且是两话,但有典籍压身总不会是亏的。

是日,楚升便将祝氏兄弟二人留下,吩咐二人日后便同护送典籍的一众义捕归来。

而他则轻身上马,背负双剑,自踏马也走上归程。

第一百七十五章:拦路有匪

出了城,楚升策马而去。

官道上人烟稀少,楚升纵马而去,倒是难得的畅意在怀,此厢宁州城一行也算是所得多多,不负此行。待等到日后那诸多典籍打底,自家门派也算是有些许底蕴所在,终究是脱离了所谓小门小派的范涛。

一人归途,总归是无趣的,便是身边也并无一人闲聊散去些旅途寂寞,楚升便只是闷头往归程而去。

待到那将出宁州城府境当中,却正是位于山野之间,楚升忽然勒马停驻,目光望向寂静林间。

此时时值正午十分,倒是艳阳高照,官道延绵遁入前方密林,掩去了踪迹。此处却也是有个说法,这里乃是宁州城一侧出入之所,平日里便是行人镖客来往不绝,眼下时分,本不该如此。

他抬头望了望西方,不远处正有一处低矮的山峦,山上倒是也有些不入流的闲匪,平日里常下山行些劫道之事。这群人来去呼啸,武功倒是只算是稀松平常,可却生的一副好眼力,行事也知轻重,如此才得以长久。

马儿有些闲散的在周遭踏着蹄自,低下头来啃食周遭嫩草。

楚升一抖手中马缰,却是目光环视左右,驭着马儿慢慢往前,不缓不急的踏入其中。

官道两侧树林郁郁,四周尽皆是静悄悄的,全无半点声息。如此走了约莫有半柱香时间,便已来到林间官道末端,他举目望时,却正见到林间出口出,一处脱缰的马车闲停在官道中央,上面还有斑斑血迹尚在,三两闲马随意觅些嫩草,马鞍竟也还未取下。

鼻间,更是嗅到了点点血腥味道。

楚升勒马回顾,林间簌簌已闪出近十蒙面大汉,尽皆是手提兵刃,饶有兴致的望着楚升,倒是耀武扬威的厉害。

回顾前方,虽然依旧无人,但楚升却也不是愚笨之人,他驭马停暂,只是面色平静的抱了抱拳,冲着前方道:“何处的绿林友人,还请现身吧。”

“楚掌门虽然年少,倒也还真就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啊”

略带嘲讽的大笑响起,当下那车帘被掀开,已有两人走出期间。

“若是一般没头没脑的小子,当下已经是不顾一切往前来闯了。”一人拊掌,目光微微低垂往下下方,语气不咸不淡道:“只是可惜了这折马坑,真也是白费了一番功夫。”

那前方不远处却又厚厚枯草,下方自是挖有深坑,内嵌尖竹,人马坠入其中,穿胸过腹。

微微眯了眯眼,楚升看出这二人皆非凡手,心间也是慎重了几分,“小子不知何处惹来了诸位好汉,何至于在此地苦苦相待?”

那二人还未答话,身后却已然传来了绕弄的腔调,“姓楚的,当日在殿中折辱我二人,可曾想到今日?”

近十蒙面大汉身后,那迟钧与闫裕二人已是转身出来,望向楚升的目光都是格外冰冷,杀意已是丝毫不加掩盖。

楚升微微皱眉,目光在这些人周遭横过,摇头道:“迟掌门、闫掌门,你二人也是宁州城府境内有名有姓的人物,今日却在林间行这番歹事?”

他浑身气劲已暗暗蓄积,面上只是依旧平静,“小子可真也就不曾想到,你二人竟是为匪劫道”

“这厢人,便也俱是两位那摧山派与霹雳刀门的好手吧?倒是和两位掌门一般无二,尽皆是恶臭难闻啊。”

“哼!聒噪!”迟钧面色难看,挑眉喝道:“纵然你今日是一张嘴可绽莲花,也要交代在此地!”

“若只是你们,恐怕会有些不够看啊。”

闫裕毫不在意,撇着嘴道:“你倒是真以为我兄弟二人,真就是领着自家门派好手贸贸然而来吗?”

其人咧出一个阴险的笑容,目光挑了挑,“我兄弟二人才真就只是牵桥搭线而已”

那彼处马车上两人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此处情形,左侧一人便是乐道:“哥哥且看,这便是所谓的正道吗?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便是比我等都不如。”

“哈哈,我等可不就是没这份阴险心思,才只能落得个为匪为寇的身份。”

“不过快意杀人,快意吃酒和肉,不用思量这些暗箭,我反倒是觉得要惬意得多!”

两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彼处笑话之间,那闫裕却是忽而扬声喊道:

“两位太湖的好汉,还请这厢便动手吧!”

楚升心中一震,尚在马上略略扭过头来,却已然见到一人赫然腾飞而起,手中朴刀当先便斩出一道银色匹练,寒气森森、呼啸而至。

当下拔剑已然迟滞了,其人更是一个外景的高手,楚升却是把双脚一蹬,身形借势而起,面对那刚猛的一刀,好像迎对狂风的燕子,自刀锋当面之极斜掠而过。

“嗤”

刀芒直直切入那坐下马匹,当下便如同是砍瓜切菜一般,生生将那马首斩下,鲜血泼洒一地。

那悍匪半个身子都沾染了腥臭鲜血,其人不怒反笑,手中刀光一转,放声吼道:“再来!”

身在半空,当下又有一刀凌空斩来,楚升右手探剑而出,左手却在胸口一抹,一道金光激射而出,正点在凌空一刀之上。只听得“铛!”一声脆响,那身在半空中的一匪横着刀身在前,蛇锥携裹气劲十足,生生将他身形自半空推移而下,连连退却几步才缓住退势。

蛇锥落下之时,他手中朴刀已经是被生生钻出了一个细小孔洞,其人眼角也都是抽了抽,禁不住咋舌道:“好强的暗器”

反手蛇锥击退一人,那另一人刚劈了马儿还未回首,楚升却是把剑眉一竖,杀机落在迟钧、闫裕二人身上,“生门不去进,死门却来闯!”

“你们留不留得住我还是两话,但此厢便教你二人尽皆去陪阳盟主去罢!”

话音刚起之时,楚升手中金色剑光已然似如金蛇腾起,轻盈的掠向闫裕。后者不曾想有两位太湖匪出手,楚升竟然还有余力来找自家麻烦。眼见金光顷刻而至,他连连退却三步,手掌乘势已在腰间一抹,长刀如雷霆而起,正挡在面前,抵住了金蛇剑光。

一剑抵住,楚升后方那悍匪又再袭来,他心中更是窃喜非常。可楚升手中剑势一绕,却避开了当面,身影一闪却往侧后方而去,剑光当下挑了一人性命,后者根本来不及格挡,蛇剑便穿其胸膛而过。

又一匪飞身斩来,楚升左手按住这人腰腹,劲气一甩,身形适时一转而退。那被长剑穿胸之人便不由自主的迎上来匪,其人尚未气绝,只能是生生看那刀光直直竖劈斩开自己半个脑袋,白的红的洒了满地。

“麻烦!什么君子剑分明就是个泥鳅!”

两匪都是气极,冷喝道:“围住他,便看他如何个腾转挪移!”

当下众人尽皆散开呈围捕之势,楚升被逼在中央,两匪乃是主力,又有闫裕、迟钧掠阵。楚升纵然是一剑可杀一人,但须臾便有迟、闫二人来救;若是纠缠稍长,而非左右斩来,他必然又是进退不得。

那外景之人是当仁不让迎头斩来,面对刀光匹练,楚升心中念头一转,却把手中蛇剑迎起。

若是普通百炼剑,倒是真就禁不住几厢罡气匹练斩砍;可金蛇剑却也非是一般,刀罡迎面,剑身金光不散,生生抗下了一记。可罡锋劲气却也生生震的楚升口涌鲜血,己身也是不多好受。

借着刀势,楚升就地一滚,便往后退却,接连有长刀劈斩,他虽然胸中气血涌动,可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满,金光连连闪过,一一格开长刀,临末之时更是把左掌往地面一按,身形已然如雀腾起,剑光灵蛇电闪,一个倒霉的大汉捂着喉咙倒在地上,血如喷泉般外涌,喉咙里发出嗬嗬声,显然是没得活路了。

周遭三两人亦是急急来救,数把刀齐挥过来。

楚升右手轻颤,鲜血染在金光上格外刺眼。可面对这厢人,他只是轻哼一声,金色的剑光陡的一亮,瞬间洞穿二人手腕,跟着旋腰刺向另一人,直直穿心而过。

一切只是在瞬息之间,片刻的功夫,那悍匪又是接连斩出数记刀芒,自身也是气势宏宏,腾飞而来。

“来得好!”

楚升丝毫不惧,一道金光当面而去,破风之声如同尖哨,蛇锥以雷霆之势钻破了刀芒。

那悍匪本来是稳操胜券,可当那尖哨的破风声响起,刀罡接连被洞穿之际,他心中已然知晓事出有异,急忙折刀来挡。

可蛇锥甚快,听到声响,见到刀罡匹练已破,再到做出反应来,他已经慢了稍许。

朴刀终究是拦在尾端,随着须臾间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那金色的锥尾擦着刀刃而去,去向也是因此偏了些许。本来正向他面棠正中的去势,若是直直而去,其人定然身死道消。可此厢去势已变,蛇锥自撞向他满口黄牙,根本未有片刻的阻塞,直直从那口中钻透,斜斜透过面上皮肉自齿根处钻出。

本来生得好牙口,这会儿倒是全都崩碎,鲜血唾沫满口,半个舌头都被劲气裹着搅碎了去。他以后还想再大口喝酒吃肉,恐怕是有些难了。

他那身形几乎瞬间便落下,口中剧痛难耐,张嘴便只是稀碎的舌头与牙齿碎块伴着血水流出,半个囫囵话都已然说不出来。

本来其人杀来之际,迟钧已持刀迎上,可他不曾想悍匪半途而废,可楚升却已然就在当前。

他面色骇然,惊惧要退,可楚升那原本清秀的脸上掠起一抹冷笑,既然敢来,如何还有平白离去的道理?

金光闪烁,长剑探出,初初似如盘蛇探首,半途已是长龙奔袭,如此杀机当面,威势俱在。

迟钧心中本已有退意,又有长剑猛然刺来,他心中骇然,慌不迭掠起刀光格挡。

挡住了蛇剑,可楚升手腕一抖,那似如蛇信两叉的剑尖却已不知何时刺入了其人胸口。就寻常剑器而言,本是无用剑招,但在金蛇剑当手之时,这死招余招便足以起到点睛之笔。

转瞬之际击退了那太湖悍匪,又刺死了迟钧,众人都惊惧非常,楚升轻轻一抖长剑,剑上雕有金蛇盘桓,鲜血便顺着蛇鳞、伴着金光而下,他淡淡扫一眼对面:“还要来吗?”

“嗬”

那悍匪满口鲜血淋漓,一张嘴只敢维持初初模样,饶是一触一动都让他如遭雷击,可那喉咙间却犹自发出怒吼,双眼直直望来,提着手中朴刀便要奋力起身。

可另一匪却兀自拉住他手臂,眼神颇为忌惮的撇过楚升,心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其人,未曾想竟还是算少了一层。

彼时击杀金刀客之时,这人恐还未有这般厉害;他们本就考虑到楚升武功精进这一层面原因,由是才有外景高手领队而来,不曾想还是算错了楚升境界飞升的恐怖。距离金刀客身死之日又过了多少时日,不曾想竟是连外景境都难以拿下其人了。

若非是六彪之一身临扬州未离,领扬州黑衣紧盯我太湖诸豪杰,这才抽不出人手离巢。不然这厮如何能猖狂至此!

他心中郁结,可势比人强,眼下如此也是无话可说。

“楚掌门不愧是宁州俊杰,终究是技高一筹”他收敛眼中杀意,咬牙道:“既是如此,便到此处吧。”

周遭那闫裕急急道:“错过此时,便不知再要等到何日才有这等良机啊!”

“住口!”这人回首狠狠一瞪,咬牙道:“我太湖匪行事,不用你来教!”

“嗬”外景悍匪也是心有不愿,依旧要奋刀上前,却被他死死拖住。

楚升收敛神色,面上平静,点头道:“两位也非是凡手,既是出身太湖,还未请教名讳。”

“也好让在下日后去讨教一二。”

那人深深看了一眼楚升,点头道:

“在下郭沭,太湖第一十五人,我这哥哥位列太湖第九,名讳唤作邓先。”

“今日楚掌门手段,我兄弟二人倒是见识了,来日若有机会,定当领教。”

眯了眯眼,楚升飒然道:“自然是有机会的,你们连番来寻,若我改日不去你太湖走一个来回,岂不是被世人笑话。”

“那我等便好生候着楚掌门来访”

第一百七十六章:剑客卧途

却说这厢楚升脱身而去,夺了一马便匆匆往回归,当马蹄渐渐越过密林之时,他方才松了口气,胸中涌动的气血已然压制不住,嘴角溢出一抹鲜红。

扬鞭抽在马臀,楚升纵马疾驰,心中大石也由是落下。

那邓先其人已是剧痛难抑,不便搏杀,可楚升硬抗了其人几个来回,自己又哪里是好受的。彼时他也已是力竭,只是兀自支撑毫不露怯;郭沭惧他还有手段,可楚升缘何不是惧他们拼死搏杀?

所幸两方赌徒明面筹码摆上,楚升竟是修的厚黑功夫,更略胜一筹。

他这里脱身倒也是脱身了,可在彼处,却也有一人,正遇到了相仿情形。

只是略有不同的是,此时是众人围守楚升,彼处却是一人当途而卧,挡住了众黑衣去途。

崔应声其人于宁州败走之后,却是直转入扬州,便是要同下扬州那一彪回合,几人便是要有大动作。

可他领众一路走走停停,便是一路行,一路为祸,倒说不上是赶路,只像是游山玩水般,乍一停留,便是三五天之久。这其中缘故,却是因那大动作之时,却要由扬州那一彪统领负责,他也是心比天高,自认为同属六彪,为何自己便要听其人命令?

由是,这人便丝毫不上心,过得这般多时日,竟还未到,仅仅只是刚入扬州不久。而此厢,便是遥遥看见一个满面风霜的剑客盘坐路途中央,手边竖有一柄长剑。其人微闭着眼眸,似是睡着了一般,随着阵阵马蹄声袭来,身子也是左摇右摆,如蒲柳随风,指不定往何处倒去。

“快滚开!怎敢阻我黑衣路途?”一心腹黑衣拍马上前,口中虽然要喝退其人,但手中束衣刀已是扬起,便是要乘势而去,一刀便要剁了这人项上头颅。

崔应声淡淡的看着这一幕,杀人便是见得多了,黑衣生而便是为杀人以设。

讲理?他们从来不会与人讲理,讲的唯有手中束衣快刀。

可,那心腹黑衣手中束衣刀快,却犹自快不得那卧坐于途中,忽然睁眼的剑客。

众人只觉得眼前似有一道剑光晃过,竟不见那剑客动手,只听得“铛”得一声脆响,待到定睛看时,剑客已是右手拄在剑首,长剑安然呆在鞘中。

那胯下马儿却犹自奔走,可那黑衣却是右臂自肘部被整齐切断,鲜血飙射一路,持刀的半条右手更是不知飞往何处去了,只留下一连串凄惨的叫声远去。

“大胆!”众黑衣惊怒非常,皆是不约而同纵马疾驰,手中刀光反射得日光明晃。

崔应声眯着眼,立在马上不言不语,右手也是不禁按住了腰间长刀。

那剑客左掌聚气,面朝众黑衣咧嘴一笑,掌已落下,其身也是乘势而起,右手正握在剑柄上,长剑随身离鞘,剑身之上明晃晃光芒一闪。

剑光不动则已,动则如雷霆万钧。

剑罡锋芒不发则已,发则似白日惊鸿。

迎面黑衣众十人,其人孤身而入,直直与这乘马而来的众十人过了一个来回。

当他落在崔应声面前之时,背后众黑衣已是人仰马翻,伏尸一片。

杀意如芒在背,崔应声喉中干涩,那剑光甚快,便是如他外景修为都看不明晰。

他猜测这剑客修为当也是在外景之中,可外景大境界如此广袤,又有通脉、开经、踏门、半步四境。四境之中各有品阶,虽然彼此也可说是相差不大,但高手之间若差了一丝一毫,都可能谬之千里。

自己连其人出招都看不甚清,拿什么来抵抗?

“敢问高人”他张了张嘴,一手攥紧了缰绳,一手空悬在束衣刀柄附近,心中纵是忐忑万千,也只得是硬着头皮问道:“敢问高人名讳又有何指教?”

“我自太原而来,不远千里赶赴宁州城”这剑客抬起满是风霜的面容,崔应声一时竟是觉得格外熟悉,可只是记不得在何处有所见过。

剑客微微笑了笑,抖了抖右手长剑,见崔应声右手一黑衣蠢蠢欲动,手中剑光一甩,那黑衣已是转瞬间栽落马下,鲜血泼洒满地。

“复又不作停留,匆匆追赶你往扬州而来,也是有幸,便教我追上你这厮。”剑客弹了弹剑上鲜血,只见那剑身嗡鸣,其上鲜血震颤自散。

“我那劣儿虽是武功稀松,但毕竟是为你作事,虽然身死,我亦是无话可说。”

他面上笑容一咧,语气虽然轻松,但四溢的杀气却是做不得假。

“只是可怜他最后竟是收尸都不可得?”

崔应声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口中惊愕道:“你才是”

他话未说完,一有一道剑光倏然而至,崔应声左侧黑衣匆忙拔刀来格,却只见那剑客亦是艺高人胆大,竟是当面折返剑光,生生穿透了黑衣胸口,复又转回攒刺相崔应声。

这道剑光一来一回,其人可不就露得空挡?崔应声正当面,若是拔刀来斩,普通武者定然是因此身死。

可此厢崔应声确是拔刀斩来,可那刀身方落,便是“铛”的一声,剑身已然回折抵住刀光。

这手剑招竟是疾快如斯,崔应声瞪大眼睛,眼见剑光又转,他匆忙挥刀格挡,可依旧是迟了少许,胸口已然被一剑点中,喷溅出鲜血来。

他匆忙便要驭马退走,可剑客左手扯住缰绳,面上笑容不改,手上却骤然发力,那马儿生生被他扯的四蹄岔开,轰然倒地。

倒地一瞬,崔应声急急便就地一滚,险险避过剑光,可依旧是在背后擦出长长一道伤痕。

长剑自马背上拔出,这剑客提剑踏在马身上,脚掌一踏,身形骤然朝着崔应声激射而出。

“前辈,你子也非是亡于我手何必苦苦相逼!”崔应声挥舞得刀光如同密雨,也只是这样才能当下如此快的剑芒。

“是极”剑客一剑点出,叮叮铛铛响彻一片,他却是不以直直趋进,反倒是把手中剑势化急化快,如同满是剑刃的风暴反倒将崔应声笼罩。

“我愿我愿跟从前辈一起为你子报仇。”

“如何敢啊”那剑客嗤笑一声,片刻功夫长剑已在崔应声身上留下足足有得三十六道伤口,可见出剑之快,剑势之盛。

“我也不强求,只是那曝尸之仇,权且请崔彪主回报我。”

“前辈但可说来,在下在下纵是万死不辞!”

剑客玩性落下,一剑格去崔应声手中束衣刀,递剑而出搭在其人肩上。

此时,崔应声浑身上下,已是衣不蔽体,前身竟是再无一块好肉,尽是剑痕剑伤。

“如此简单”剑客笑了笑,语气轻松,但杀机十足道:“只请崔彪主自缚双手,坠行于马后,随我一路去寻那杀我儿之人,好取了他头颅来祭奠我儿!”

崔应声面上煞白一片,剑客如此要求,可不就是要了他的性命?

且这般手段,也还是最为歹毒的那种。

想扬州回往宁州城转,一路行来,若是他被束于马后拖行,且不说此时衣不蔽体、遍体伤痕;纵使是有罡气护体,又能撑得几时?还不是被活生生拖行而死?

“前辈非要如此?”崔应声咬牙勉力劝道:“须知各州皆有黑衣千户所所在,前辈若拖行我而走,一路可当不得太平。”

这话倒是在理,各处黑衣可不都会拦路围杀,其人真真难行。

可剑客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将腰间长绳抛下。

“自缚双手随我而来,还是便在此厢死于我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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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宁州城府境,一路通畅无阻,楚升风餐一夜,策马加鞭,不日已赶到了那落龙城府境。

柴山便是已在眼前,楚升微眯眼眸望了望此处低矮连绵的山峦,便是一声轻笑,拍马而上。

半山山腰之时,已有响箭飞起,林间簌簌窜出数十道身影,持弓者持弓、提刀者提刀;前者遥遥搭弓作射状威慑,后者满面凶悍而来。

这厢人等,却是都身着藤甲,楚升心中了然,还不待几人来到,便在马上发问道:“我是为寻荣平荣寨主而来”

“笑话!”那为首的匪人把刀一提,瞪圆双目喝道:“你又是何处来的宵小,说见我家寨主便要见?”

“老爷这会儿心情不错,你且把背上那柄剑留下来,我等便放你离去。”

楚升面上泛着笑容,心道这小小匪头也是眼尖,看出了蛇剑裹不住的金光,起了贪念打到他头上来。

“有些日子未见,你柴山匪寇倒是涨了胆识啊!”

“大胆!”小匪首刚开口吐出两字,楚升却已把手中马鞭一抖,狠狠抽在了其人脸上,生生抽打出一道血痕。那人气的浑身发抖,刚是扯嗓子便要招呼来,却听到楚升淡淡道:“我乃龙首峰楚升!你倒是好胆!?竟敢冲我扬刀?”

其人稍微滞了滞,口中依旧叫道:“老子可不知什么楚”

“等等!”后方的弓箭手中却传出一道呼声,便有一人急急冲下来拦住这小匪首,面带谦卑朝着楚升道:“楚掌门切勿动怒,这人只是近日投我山上的,未曾听过楚掌门大名,若有冲撞,还望见谅。”

“带我寻你家寨主”楚升高居于上,只是让其人带路。

有老匪引路,众人纷纷收了那番剑拔弩张的意思,伴着楚升往山上攀去。

“近日你山上倒是人手多增啊”楚升打量着周围,便都是些精干汉子,想来都是新人。

“正是,便有几百人手投我寨中”那老匪躬身道:“皆是并州一地逃难而来的青壮汉子,为了口饱饭,便落草而来。”

“唔”微微点了点头,楚升未再作声,柴山匪寇又多了数百青壮人手,想来那自斩赤眼彪一寨的损失都有所弥补,实力甚至还更有增益。

但这又算的上什么,楚升这回返一趟,便正是为收了这些柴山匪而来。

来到寨中,自有人去唤那荣平四人,楚升倒是也未曾等多多久,便有连连的咳嗽传来,几道身影由是转入。

荣平、张朗、熊光、雷通四人皆是一同而来,四人倒也是作的一般打扮,这炎炎夏日,却都穿着厚厚衣袍。荣平一马当先,见到楚升面上更是泛起了激动的神情,拱手道:“楚掌门,咳咳我兄弟四人苦苦相候,终于是将您等来了啊。”

几人落座,楚升毫不客气的占据主位,只是搭眼一看便已在心中明晰。这几人此厢都是寒毒淤积甚重,竟已到了这番程度,若自己再缓上个数月半载,恐怕只能再见到他们四人的坟了。

荣平心中急切,楚升却是稳坐钓鱼台,他目光含笑,开口道:“荣寨主,这些个时日,贵寨似是所获颇丰啊。”

呵了呵气,荣平搓着手苦笑道:“确是如此一则是并州逃难青壮来投,添补的人手;一则是前些时日,忽有些所谓肆明山来人运载着一些”

言语之间,他顿了顿,却是张朗在悄悄的拍了拍他,但他只是反手按住后者手臂,依旧道:“运来足足有十万两金银;八万石粮食;颇多的军中器械,便是有两百副明光铠、千把百炼淬火横刀、十数具神臂弩及藤甲纸甲等林林总总。”

张朗拦不住自家大哥,却是一咕噜都抖落出来,他面色有些不好看,却也不敢多言。只是招了招手,让人抬来火炕,竟是在堂中燃起火来,温度再度升高,几人面上苍白之色都缓和了些许。

“如此来说,那这柴山山寨,倒也算是一方大寨了啊。”楚升叩着桌面,偶然抬头目光落在荣平面上。后者顿时一个激灵,抱拳道:“楚掌门抬举了,我等兄弟四人,依旧是以楚掌门马首是鞍!”

楚升拿目光望向其余三人,熊光是个没甚心机的,便无脑跟着荣平;而雷通早难耐寒毒缠身,也是勉勉强强的跟着附和,张朗倒是自顾烤火,被荣平推了一下,才微微抬头,面上表情晦暗难明。

他一言不发,楚升便也只是抿着茶水,气氛慢慢凝滞,荣平张了张嘴,刚要出声缓和一二,却忽的听到张朗突然道:“楚掌门我寨中武力可也算得上昌盛?”

“确是如此”

“这份实力,便是横扫整个宁州绿林,楚掌门以为如何?”

“数千青壮,又有军中器械,横扫绿林当是无碍。”

“既然如此”张朗豁然抬头,眼里闪烁着冷光,“楚掌门如何便来的这般大口气,要吞下我山寨!?”

第一百七十七章:龙首有窟

楚升吹了吹杯中茶盏,兀自摇头道:“那依张寨主之意,以为如何?”

张朗眉头一挑,不顾及其余三人劝阻的神情,便是道:“便只算我等欠楚掌门一个人情”

“呵”楚升对这话当真是嗤之以鼻,他将茶盏放在桌面,面上笑着,口中却是道:“张寨主可也真是拿大啊,你区区柴山一匪首,还敢大言不惭说欠我人情便可?”

“你倒是以为你是谁?是那十列青云墙上人物?还是在三十六位英雄谱上有名?”楚升轻蔑道:“便是你寨中诸多军械钱粮,若不是我在肆明山施展手段,暂存于你处,你可还有这番底气同我说话?”

荣平愕然,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那些东西都是楚掌门?”

“天上真能落下馅饼?”楚升斜眼笑道:“难不成真是天选之人不成?”

“若是依江湖道义来讲,这些东西,我便是尽数取了,都不算坏了规矩。”

三人尽皆无语,张朗却道:“黑白一张嘴,楚掌门便可逞威随意颠倒?”

“随行有三路,一路人持有一封信。”楚升眯了眯眼,淡然道:“你们可取三峰信件一合,各取每行首字看看,便不是:旧人所遣,暂存贵山,人至即杀。如此一十二个字?”

这些物资来的蹊跷,几人也都是有见过那三封信件的,可多番翻看却都看不出名堂,但却将其中内容记了个十足十;此时楚升说破,他四人略一回想,都是心中升起明悟。

可张朗却俨然不是个愿意屈居一束发少年身下之人,他心中却是暗道,几人手中有粮、有械又有人,日后却不是来的滋润?如何便要受人使唤?自己逍遥不好?

只是几人都是身有寒毒,却受制于楚升手中解毒之法,那念头转了转,他便已决定棋走险招。自己虽然身中寒毒颇深,但一身寒掌的功夫也是一般高深;而楚升一个束发少年,往日几人也曾见他出手,却也不过尔尔。这人又未修炼寒掌,没有这般高深武学典籍压身,他除了拿住自己四人命脉之外,又有何依仗?乍一动起手来,自己还能制不住其人?

念头一起,便如同燎原野火一样旺盛,他却是口中道:“是不是如楚掌门所言,还需要对一对方知。”

言语间,他便已招人去取来三封信件,装模作样的拿在手中观摩,好一阵子道:“楚掌门,似乎并非如你所言那般啊”

荣平却是也记得深切,他有些疑惑道:“非是如此吗?那日我详细来看,似乎合在一起正是楚掌门所言一十二字暗语啊。”

张朗目光闪烁,也不去答荣平的话,只是望向楚升道:“楚掌门若是不信,且过来一观。”

楚升面上似笑非笑,口中道:“应是你愚笨,才看不出来端倪”

言语间,他已然起身走来,那张朗被楚升拿话怼的心中郁结,兀自提着寒劲蓄于掌心,层层冰晶被他用信纸掩住。只待楚升伸手来取,便要出其不意,翻掌拍下。

三两步而来,他心中泛着冷笑,见楚升伸手捏住信纸一端,当下暗道一声“来得好!”,手上动作更是不慢,寒掌一翻便当面迎来,森森寒意惊人,劲气排风转瞬及至。

二人相距本就极近,一掌拍去他便心道定然得手!

可颇有些出其意料的是,楚升面上丝毫不见慌乱,右掌也是一翻,旭日阳掌生生迎上印去。

这正是冰火相对,寒热相抵,内力相冲,沉闷气劲往四下排开。

可他内力毕竟比不得承接了叶知命数十年深厚功力的楚升,寒掌虽然更甚一筹,但楚升内力聚而发之,便生生震的张朗气血翻涌,坐下凳椅崩碎,其人连连退步,面上更是难看之极。

荣平等人惊愕起身,还未说话,楚升便回头喝道:“荣寨主,不曾想这倒是场鸿门宴了!你却是要将在下留在寨中不成?”

“我等兄弟四人一起动手,便制住这小子才是正途!”张朗也是生生咽下涌血,急急出声。

“呵,我不出手救治,尔等也不过是死路一条!”见张朗还要说话,楚升蓦然上前一步,劲气震的脚下地面裂纹道道,他扬眉道:“想留下我?你四人加一起我都丝毫不惧!”

荣平真真是左右为难,楚升又道:“荣寨主,我便再给你留条生路,要么动起手来,我便将你四人尽皆斩于剑下;或则你三人亲自动手除了此人,而今之后奉我为首,我便为你三人解去寒毒,只当无此厢事。”

“呸!你一束发小子,便要我屈膝为奴!”张朗呵斥道:“此事我却不应!”

“我等兄弟四人切不可再同室操戈,还望三位兄弟同我进退!”

“同你一起去死不成?”楚升淡然而退,他已看出荣平眼中犹豫,施施然坐回原位,“我本好意,你不受领也就罢了,竟还试图加害于我?真是狼心狗肺耶!”

“荣寨主,我便将话撂在此处,这寒毒非我不可解。是陪你这所谓兄弟去死,还是畅快活下来,便依你抉择。”

熊光、雷通皆是把目光望向荣平,后者左顾右盼,忽而一咬牙,当下将厚厚衣袍一甩,掌心寒气凛然,当先便往张朗击去。

“兄弟,非是哥哥不义,你自寻思路,何必牵扯我等!?”

张朗大骇,不曾想相处得这般长久岁月,竟是禁不住楚升轻飘飘一句话。

荣平一动手,熊光、雷通也都是动起手来,当下堂中四道人影挪移闪躲,寒气催发便生生是压的那燃得火堆都弱了许多。

“好兄弟,哥哥便借你头颅一用!”

张朗被逼入死路,荣平面目狰狞,便已是一掌拍下,登时红白飞溅,他望着张朗栽倒在地,有些怔怔的立在原地,旋即似是才回过神来,面向楚升半跪在地,“荣平不负楚掌门所托!今后只愿为楚掌门马首是鞍!”

三人皆跪在地,不顾地面鲜血蔓延,楚升抿了抿茶盏,眯眼笑着点头。

什么狗屁兄弟情谊,生死之间有大恐惧,普天之下能跨过这道坎的又有几人?无一不是豪杰英雄。

这一群匪寇而已,什么所谓情谊,不过是浮于表面,真到了这厢端口,还不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自往日那荣平四人痛下杀手,斩了柴山第五匪赤眼彪李重之时,楚升便已然看出了这几人所谓情谊下的真面目。有当日痛下杀手,今日在巨大压力下,也必然会同室操戈,根本不足为奇。

袖袍一摆,已有三个瓷瓶落在三人面前,楚升笑的温和,“吃下去,我便解那寒毒。”

见三人目光游弋,楚升毫不在意道:“放心,日后尔等于我还有大用处;不然那些钱粮军械,也不会被我大费周折送来你们寨中了。”

这正是我为鱼肉、他为刀俎,事情一旦做了便是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尽管知道这位面上笑容温和的束发青年心思绝非纯善,但这厢当口也只能够一条道走到黑,三人犹豫片刻,都是面色铁青,却终究是将药丸吞下。

楚升见状,便拊掌笑道:“三位还请起身,在下也不藏私,这便出手为三位解除寒毒之苦。”

荣平三人脸上这才好看了些许,慌不迭的点头道:“麻烦楚掌门了”

麻烦自也是称不上是麻烦,于这三人而言是生死间的大事,可对楚升来说却只是举手之劳。一切本也都是轻车熟路,三人依此上前,约莫有两刻钟的时间,楚升已然收手,三人也都是是觉得浑身一松,这会儿才感到夏日光景,迫不及待的除去厚袍,终是一身轻松好许。

楚升也并未在柴山之上多待,很快便要离山回峰,只是在离去之时,他倒是还专门有所叮嘱,命令荣平三人用那些金银囤积粮食,且一些军械亦不可外露;再者即是对山中悍匪的训练不可停滞。

以楚升来观,那并州旦一祸起,周遭的宁州又如何能够置身之外?正所谓城门之火殃及池鱼,到时在席卷一州的混乱之中,还是需要有强大的武力才可以保得峰门上下平安。

虽然离去不久,但乍一得归,望着峰上熟悉景象,楚升心中也还是有难掩的激动。

离峰的这些时日里,上有定珠师太坐镇,下有邢之南统筹一切,倒是安稳过度了过来。

范明清等一众人早已赶回,楚升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对于他们的安置,峰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要为这帮人寻一个隐秘之处也还是有些困难的。不过这事倒也是如人意,邢之南却是引他们在偏僻之处落了脚,修建了些茅草屋舍,又种有药田,说起来这日子可是要比在肆明山不见天日的时候好上太多了。

至于炼丹之所,便是被范明清这厮寻到了背倚山壁的一处洞窟,洞口有茂密旺盛的草木遮掩,乍一眼看上去还真难以发现。且这洞口距离药田又近,有他们的住所隔绝,算得上是得天独厚。

楚升拨开草木枝叶,旋即步入其中。邢之南指引在前,一边同楚升道:“这洞窟倒是有几分刀砍斧琢的样子,似也并不是天然形成,只是年代似是非常久远了,也不知是作何用途,且都早已荒废。”

通道之中,刀砍斧琢的痕迹也还是足以看出来的,只是很明显岁月悠长,若不是靠近了观摩那走向纹路,兴许一时还醒悟不得。

又走了一会儿,楚升当先却是先看见插在拐角处墙壁上的灯盏,取下敲了敲,竟是青铜打造。

一切都还像模像样,楚升心中自是满意的,不一会儿二人已经来到大的窟穴中,他随意在洞窟中漫步,竟有种当初在肆明山的荒谬感。将这份莫名的心思抛下,楚升却发现又有不同出口蜿蜒不知通向何方。

邢之南解释道:“这洞窟四通八达,不知往何处去,也不知归于何地。我也曾组织人手高举火把进入探查,其中通道蜿蜒如蛇,多有岔道拐道,第一批五人走入其中,都未能走出来。许是迷途在期间,被困在里面不得解脱。第二批七八人的队伍,范明清用绳索绑住人腰腹,便继续让人往里走。七八人的队伍,被用绳索拉回来的,只有两人,还都是折臂断腿,好不凄惨。其余绳索末端,有暴力扯断的痕迹,血迹斑斑,还有碎肉挂在上面。”

“可知道是什么东西伤的人?”

“不知”邢之南摇头道:“问那两人,却都是语无伦次、说不明白。想来是受了刺激,也可能是真就未曾看到当时情形。但再一细问,两人却也都说听到了一种古怪的吼声,似如猿啼,还伴着异样臭味。”

楚升微微点头,只是往前方探了探,却是黑暗深邃,不见五指。

“其实,我倒是有种想法”邢之南犹豫不定道:“当晚掌门命我等各自离峰,去寻三山十三峰身中寒毒之人通报。彼时我前往飘翼山一程,便是在山上迷了向,还看到一个似人似猿的野兽。”

“那两人口中描述的,倒是和我看到的野兽颇为相似。”

楚升愣了一下,旋即问道:“你在飘翼山曾看到那野兽?”

“正是”邢之南回忆道:“彼时飘翼山中人救了我一命,动作娴熟,亦不惊讶,似是早就知道这是个什么异兽,倒像是见怪不怪一样。”

龙首峰的上人工砍凿的洞窟,蜿蜒深邃的通道,其中暗藏的异兽竟还和飘翼山有几分关系?

楚升倒是饶有兴致打量着通道,却也没有鲁莽的往内闯,只是暗暗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却也正好去探查探查。

邢之南倒是没有他这么好的心态,反倒是颇有些忧心忡忡建议道:“依我之见,还需将这通道封堵,避免其中异兽毒虫跑出,如此才算妥当。”

楚升淡淡撇了一眼,摇头道:“此事还未定论,这样过于鲁莽,还需日后探查清楚才行。目前暂且不去管它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琐碎数事

这一次离山长久,不过楚升倒也是所获匪浅,除了明面上的各项收获之外,他自身的修为也已经隐隐到了踏入外景的边缘,全身真气充盈雄厚,但此厢事非是得闭关准备,如此才可以冲脉而入。

在用饭之间,楚升倒是就着谈性将连番事情都一一说来,关于黑衣众的、三基教的、宁州盟主之事。如此零零总总,平静的言语下自有涌动的暗流与危机,但不同的听众倒是也有着不同的反应。邢之南性子稳妥,倒是觉得楚升不该以身犯险,但杨瑾儿却只觉得豪情不已,望向自家师傅的眼睛里满是崇敬。

“贵为一派之长,如此却是有些不该”叶知命也在一旁说着,便叮嘱道:“但若长久不下山,也是威名难扬,这个中火候,你还需要好生把握才对。”

“似如君子不立桅樯之言,也无需我这老头子多说,掌门心里有数才对。”

老人家都开口,楚升也是只能讪讪的摸着自己的鼻子赔笑,忙说一定一定。

“师傅师傅”杨瑾儿倒是扯着楚升的衣角,小声的嘀咕道:“什么时候瑾儿也可以下山啊”

小丫头人小鬼大,对江湖之事更是格外向往,许是有了那么一个哥哥在前吧,平日里熏陶的这般模样。楚升也是四顾无语,摸了摸小丫头脑袋道:“还需等你再大些才行呢”

“瑾儿已经很厉害了呢”杨瑾儿不满的撅着嘴,“一直都在勤练武功的说,从来没有落下过。”

武道一途,除了后天的努力与资源的供给,倒是也真的有先天的天赋缘故。龙首峰这一辈弟子,便是有杨瑾儿、陈皮、宿容景三人,称得上是天资尚佳;而又有裴飞明、年糕、陈凝、施源四人天资亦可;其余都不过只是平平。不过楚升所传授的都仅仅只是混元功为内力主修,这门功法三年起得效用,现在来看倒也还真是早了些许。

如现在说来,三层次的天赋弟子,彼此习武之间有差距的,便也都只是对拳掌剑法的领悟之处上,不过是多理解一些、少通悟一点,勤下一些功夫也是能够弥补的。但三年之后再来看,恐怕各自的大成火候就自是有所不同了,彼时可就不是勤能补拙的功夫就足以追赶上了的。

其实再一说来,现今门派里便是陷入了一个较为尴尬的境地,正是青黄不接,难以为继;如此楚升才多有使用些歪门手段,从侧方面增强门派实力,掩盖门内实力空虚的情况在。

叶知命平日里教管着这群小家伙,平日里倒是也都看在眼中,对杨瑾儿所言自也是所知甚详。他本是想点了点头认同下来,但又一想这小妮子平日里在峰上仗着岁数小,领悟高便有些飘飘然,如今还在楚升这里自吹自擂,他便有心压一压这小屁孩的傲气,当下就给她好一阵训斥。

楚升好笑的看着原本有几分得意洋洋的杨瑾儿无辜受了一通训斥,不由得笑着摇头,当下便道:“内门这些小子原本那所谓山头,都磨得如何了?”

叶知命夹着菜,毫不在意道:“都是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小小年纪,武功不成倒是只知道拉帮结派去了;依照掌门所说,又用了点手段,现在各个死命苦练,原本的小山头早就被磨平了。”

内门弟子被楚升安排的三组相争,十日一小比,月余一大比,习练相同武功,共争先后。且各处组员又多有调换,原本伫立的山头都是被生生磨平,彼此间虽然满是竞争的意味,但关系倒是出奇的融洽。

门内安定下来,便算是安定大半;而另一方面,楚升顺嘴便又问起了褚之鸿的情况。当初坑翻了浦阳剑派这家大业大的门派,楚升却是修书一封,让褚之鸿赶往浦阳剑派接收些好东西。

只是不问还不知晓,一问邢之南便有些无奈道:“其实非是仅有他去了,便是景师姐都一同赶往了浦阳城。”

这师妹,没有自己盯着,还真就反了天了。

不过转念一想,楚升却也就权当是默认了,一则是木已成舟;二则是景子梅对这方面事情处理的格外顺手,有她在,倒是不会担心褚之鸿被坑。且想必他二人归来时,还能拉到好一番资源与弟子。

是的,非只是有钱财、典籍等资源;甚至还有浦阳剑派的弟子。

虽然说来这诺大剑派是被楚升坑散的,但真正盖棺定论的却还是阳盟主,而这便是盟主之位的权利所在。

盟主定论之下的门派,若是被打入邪派的帽子,便是难以摘去了的;众人分食其尸,谁都说不上什么。这与江湖私人恩怨不同,乃是真正的“公义”所在,浦阳剑派弟子便是报仇也不知要去寻谁人报仇。这份仇怨,当然也不可摊到楚升头上,不然其人也会被打入邪派的门路去。而剑派坍塌,诸多弟子如何是好?便大都是被各处门派分门招揽。这其中,景子梅自然是要去与浦阳城府境内的各大势力进行博弈,去抢夺最大的那块蛋糕。

“可有说何时事了?”

邢之南便摇了摇头,“这倒是未曾提起,只是想来至少还需月余时间吧。”

这厢倒是无言,另则是关于那范明清等人下一步的动作,楚升当先便将黑玉断续膏的配方丢给了其人。不成想这家伙仔细观看了一通,反倒是有些不乐意的啧了啧嘴,“这里面各处药材、度量之间搭配虽然精巧,对炼制火候也要求把握准确;可毕竟说来也算不得是丹方,不过是长久来做,便会手熟的事情。这等事,你交给那几个老医者处理即可。”

这家伙竟然嫌弃黑玉断续膏的难度低?

楚升真想一巴掌抽在这老家伙脸上,这药膏药性极其神奇,常人手足身体骨节若遭致重创从而伤残,敷上此药膏后伤患仍可痊愈,从而逐渐恢复正常活动。就算是伤残时日长久、骨伤已经愈合者,只需先将其断骨重新折断,敷上此药膏后亦可使骨骼恢复正常,可恢复正常行走等能力。

这等济世妙方,居然被嫌弃?

楚升恼怒,干脆一甩手将“三尸脑神丹”丢给了这老家伙,便看着他钻研其中,尝试去解这份丹方。

两人约定,由楚升提供丹方供他研究,探寻其中药理;但其人却也是需要定期给楚升提供一应丹药,便乃是正常了许多的“还气丹”;虽然不曾有“还血丹”、“还心丹”那般大的效用,但毕竟是以正常药材提炼,不会耸人听闻,也不会惹来正道人士声讨。

至于居衡与一众被当做丹引的少年,楚升则另外给他们提供了三条出路;原本的悲惨遭遇自然是不会再有,楚升便可任他们继续辅佐炼丹冶药、或是习剑练功、再或是处理峰上日常事务。一众少年,倒是少有选择前者的,许是之前悲惨的记忆太过于深刻,他们便是连洞窟都不想多呆。

居衡等一部分少年便是要习剑练功的,被楚升直接打发去了武馆;三两个要处理日常事务的,则是被楚升丢给了邢之南。

居衡做出如此选择,楚升倒也并不惊奇,他一心想要习练武功;只是楚升确是并不看好,少年聪颖归聪颖,但被当做丹引取各处精血,已经坏了他体内的先天之气;没有先天之气作引,便是想身生内力都难,更别提武道一途越是精进,要求便越发苛刻了。

楚升相信他最终也还是会回归到峰门管理一途上,有这份天资没必要用在武道中。

再发有告贴,次日晚则有各处峰上山门中弟子人物前来拜访,楚升再继续为他们拔出寒毒。等到事了之时,楚升体内所积寒冰真气已是到了另一番层次,蓄攒在丹田之中气势磅礴。

“嘎吱…”

房门在灯火摇曳之间,被轻轻的推了开来。

楚升也是不禁有些恍然的甩了甩脑袋,每一次拔出寒毒的时候,也都是一次大聚会。楚升当然也是少不得被人灌了些许酒水,他呆坐了片刻,将脑中的一丝醉意丢了出去。反手关好房门,便有些摇晃的坐在床榻上,凝神屏气,气息逐渐平稳。

内力随他心念而动,楚升手指一弹,体内的酒水被他凝成水珠弹飞,在房门上碎裂开来。

微微凝了凝神,楚升大袖一摆,自有一枚装着丹丸的瓷瓶落在床榻上。

这却是唤作“菩斯曲蛇蛇胆”,正是用以增强内力所用。

心神逐渐的沉入体内,内观丹田气海,楚升开始提升这身法门的境界。

有着真气在身在,楚升倒是不用担心自己的后继无力,只管冲击境界就好了。

不得不说,本来这功法却是习练困难,原书中左某人隐藏十二年方有所成,因为只得在每日亥时习练;但楚升讨了个巧,无需苦逼的自己凝练寒气,楚升由是更快更省力一些。

二重寒掌降魔,三重冰魂冻天。

到了寒气三重的境界,楚升一掌便足以将寒气驱使进对手经脉中,更甚于灌注如对方丹田。

对武者来说,丹田与经脉这两处自然是慎之又慎的地方;更别提这寒气还带有玄冰蚀掌内藏的‘玄冰蚀’,这便足以是成为楚升依仗的真正杀招。

掌控着丹田之中的寒气,楚升更进一步开始淬炼,原本的蓄积的寒气看似磅礴,可一旦萃取,却还有所不足。所幸楚升倒是早有准备,服下菩斯曲蛇蛇胆,聚集真气转化,丹药的力量不断的被吸纳其中。待到顶点之时,楚升浑身一震,长长吐出一口寒气,双目却是烨烨生辉。

遍体寒气又开始反哺楚升,将寒气转化为一缕缕真气,游走在楚升的经脉当中。

此时在楚升的脑海当中,那真气游走移动都俱在他心,异常的清晰,一切便都是随他一心而动。

若是说与之前有何区别,那楚升一时却是说不上来。

但当他伸出手来,将真气凝聚在手中略一转化时,便可见到他手上升起了一股淡淡的寒光来。同时纵是周遭的气温,都紧跟着下降了许多。而当他将手插入沸水当中时,效果便更是明显,眼前顿时升腾起茫茫的白雾,沸腾翻滚的水面片刻便平静下来,已然结了一层薄薄冰晶。

再等片刻,楚升手都有些难以抽出了,却是自内而外冻得结结实实。

余后的时日,倒是显得有些平静了,但这也只是同楚升宁州城一行相对而言的。

当初,铲除肆明山一行中,楚升却是将戴宜年及那戴家一位老拳师拐上了峰。本来他已经那么得罪了戴家庄的高层,他们又如何愿意这么轻松放人,那戴德望老家伙更是不拿正眼瞅他。

但当楚升将肆明山匪寨主甘纵私下所记载的,同戴家庄金银礼仪往来的册子往前一摊,原本还在楚升面前拿捏的戴德望便是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昏死过去。

喘过来气的老家伙便是在楚升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声了,浦阳剑派刚倒,楚升手里又有这等杀器,他可不敢让戴家庄成为下一个浦阳剑派。由是,楚升又哪里跟他客气,便张口将戴宜年要了去,又多要了个老拳师走。

戴家庄的硬猴拳自是有所门道,但本也不需要楚升这么重视,之所有这般处理,却是自有道理的。且说那尺木山吴谨侗一家,正是以灵猴拳卓着,而今硬猴拳在龙首峰上与之打对门。这算是什么?可不就是当前挑衅。

再者,吴谨侗其人,便是常常叫嚣着己身猴拳乃为天下第一,常常自以为傲。更认为灵猴拳为象形拳猴拳一路唯一正统,又爱指点他门别派猴拳路数,平日里便常扬言说什么“你若是以为我猴拳不正,那便上来比划比划啊~”如此之类言语。

是以这硬猴拳在龙首峰开门传授,这对他而言,可不就是奇耻大辱,其人定然不能忍。

由是又过得数日,峰上便有尺木山人来访。

第一百七十九章:开擂传拳

峰上传授猴拳一路拳脚之术,这本是山上本家事矣;但楚升却又是另有想法,便龙首峰广发告贴,邀宁州一路习拳人士前来演练切磋一二。这里面自然是做戏的成分颇多,他暗地里早是寻了些托儿,就等着彼时应景而来,演个双簧。由是便可以做些营销,安排些听蛙处的说书先生在民间添油加醋一番,足以打响这招牌,最不济也压下尺木山灵猴拳一路盛名。

这一日,便已正是约定之日,峰上早有江湖人士、豪商士绅前来观礼。

江湖人士这一路,却是分有两端心思,一部分自是些以拳术见长的习武之人;而其中又分为两派,一则是楚升布下的托儿,一则是真正懵懂无知便上峰来切磋之人。而另一部分,却只是些好凑热闹、登峰围观之人;如此大张旗鼓的开猴拳一路,正是抽尺木山的脸,他们也都想看看尺木山是否来人,而硬猴拳是否能将灵猴拳挑于马下。

至于些个本府境之内的豪商士绅,却有些是亲自而来,有些遣人而到。在这尚武的世界,他们拥财亦不安,还需寻个武道上的好靠山才对。这些正是立得门派的优质资源,若是将这群人全拉来,足以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更不愁山上金银用度。以现世的角度来看,如果将一处处门派看作是公司,而这些群体便是优质的客户,能争多一份便多占了一分市场。

龙首峰只是小门派,但楚升在落龙城府境中已然声名传扬,因而峰上亦是聚得了满满当当的人。所谓来者是客,无论相识与否,礼节始终不可失。这场子的主角却是戴宜年同那戴家庄的老拳师戴德成,老拳师倒是见多了大风大浪,面色依旧平静,戴宜年却有些发慌,扯了扯楚升衣摆道:“掌门,不至于惹出来这番大的场面吧。”

面上一边同众人行礼,楚升耳边听着众多访客的恭维之言,这感觉自是妙不可言,有名望所在便有这般好处。

“无须担忧”楚升侧身悄声道:“我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彼时你只需下场走个套路即可。”

眼见得时辰已经相差无几,被楚升立为内门总管事的邢之南随即举步登上,扬声道:“今日邀府境内各位前来,一来是我峰上开得拳术一路传授;二来,也是为请诸位拳术大家前来切磋一二,相互交流。”

“此次比擂,不分胜负,只是切磋交流,一切点到为止。”

楚升坐在一侧观台之上,面色平静的品着茶水,便见到戴宜年有些束手束脚的走上台去,朝着四面作揖道:“此番传授的拳术,正是小子戴家庄硬猴拳一路,正是源自猴拳一脉。”

台下自有托儿发声问道:“府境内、甚至是宁州一州内人尽皆知,猴拳一目当中,正是尺木山吴家的灵猴迷踪拳独占鳌头。你戴家庄人便在龙首峰传下硬猴拳一路,又与尺木山灵猴迷踪拳有何不同?”

这倒纯粹是递话来的,戴宜年早经过暗地里的排演,此时从容有度,抱拳答道:“我戴家庄硬猴拳主攻伐、刚猛强劲,正是有‘一掌四式’所在,力如浪叠;灵猴迷踪拳则游走避闪缠斗,彼此路数不同,非与他家相仿。”

随后又接连有武者发问,却都是早有之意,戴宜年应对得当,倒是不出纰漏。

安排的托儿都发言完毕,倒也是让众围观者心中有数,依据之前暗定的流程,接下来自是由他演练一通即可。只是戴宜年话音未启,却有一老者在下拂须问道:“尺木山吴掌门却是将其他猴拳拳术都驳斥为邪路子,他自以为正统,更认为灵猴迷踪拳为猴拳一目魁首,不知你以为如何?”

戴宜年心中一慌,不由得便朝楚升望去,却见到后者目光稳重,他深吸了一口气道:“猴拳一目,自是源远流长,一如有长猴拳、木猴拳、迷踪拳、硬猴拳等等,各家便有各家长短,并无高低之说。”

那老者自是拂须眯眼笑而不言,戴宜年所答还算勉强,楚升坐镇一端,众人也不敢紧逼。

楚升一边笑着与叶知命扯着闲话,一边看着戴宜年在台上演示硬猴拳一路,他全身骨骼展动,一身气力发于足下,融于腰间,达于拳上。招式旦一拉开,正是气势刚猛,带起簌簌破风声,一往直前。台下众人看在眼中,都心知这硬猴拳法也是自有高明所在,纵然里面不乏有一些是过来凑热闹围观之人,都有些心神摇曳。

武者旦一兴起,总会做出些常理难以度之事;原本那切磋的流程还未开始,老者却是已按捺不住,翻身腾跃而上,足移拳开,口中笑道:“在下长猴拳一路宋岫,便来领会领会你手上拳路。”

他鬓边半百,已是近有花甲之年,但动作灵敏,双目有神,倒是丝毫不见老态。楚升只是搭眼一瞧,便心知这老人自是一个内力雄厚绵长的高手,这才老而不衰,有当下这份的精气神在身,还迫不及待的要上前比试。

既是来观武的,众人自然也都看得出这份门道,楚升当下遥遥开口道:“宋前辈还请听我一言,此处比武只是为切磋拳术交流,不可调动内力。”

“老朽当然省得”宋岫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老人家我还没有到借着一身内力,去欺负年轻人的地步。”

见楚升点头,戴宜年便恭敬拱手道:“请”

二人各自退开一步,旋即自是展开拳路迎将上去,虽未有内力遣动,可彼此拳影交错,依旧是蓬蓬作响。

那长猴拳一路,却讲究的是进退有度、节奏分明;如是进则有倚,退则有守。宋岫其人练拳二三十载,一身拳法自然是纯熟于心,拳脚旦一拉开,已是章法自成;戴宜年拳风刚猛,连连功进,却完全破不得那守势,面上也不禁有些发急了起来。

宋岫目光一眯,正看准了他拳式衔接的一个空挡,当下踏步递拳,一个撩拳自下向前而去,力达拳眼正是要落于戴宜年身上。可这关头之时,后者忽而面上一笑,似乎是早有等待这一刻,手上动作一转,却离身抬臂圈住了宋岫右手。

于此同时,戴宜年左手更是一拳递出,宋岫略退一步抬左拳挡下,立刻抽身而出;可戴宜年拳势已成,步伐更是速速跟上,手上拳出如流光,左右手连番变幻,以指尖、指节、拳面和手背连续四次击打在后者守势之上,力道有如河海浪涛般,一浪高过一浪,待到收步之时,宋岫双臂都有些酥麻难以抬起。

“这就是‘一掌四式’吗?”宋岫落败却丝毫不见沮丧之意,反倒是起了兴趣,口中问道:“这份硬猴拳拳路的绝学,可对外传授?”

“并无不外传之意”

“那便好”宋岫喜笑着点头,“老家伙我便偷师学了去,日后就不怕你这一路了。”

老人家倒还真不是托,可起到的效果反而更大;所谓老而方有顽童心,这话说出来,众人没有认为他便有不妥,反倒是觉得老人颇为可爱。楚升也在心中升起念头,起身道:“老前辈若有这份心思,何不也在我峰上开得一路传授武功?平日也可多多与硬猴拳一路切磋。这位更是戴家庄‘德’字辈老拳师戴德成,您二老之间说不得还多会有话聊。”

“嘿,我同一老家伙能有什么好说的。”宋岫摆手嫌弃,话音一转却道:“不过楚掌门所说的,我用你峰门传我拳术,倒还真就可行?”

“老前辈挂个客卿身份即可,峰上一应事务,无需老前辈操劳。”

宋岫盘算了一二,笑着道:“天下可没有这番好的事情罢,楚掌门有什么条件,便还请说来”

他这便等于是借了楚升的山门,借了龙首峰的招牌来传授自家的拳法;原本一个籍籍无名的老家伙拉人练拳,自然是没几人心甘情愿的。但若是一名山正派之中有传这拳法一路,本着多一份武艺压身的心思,谁又会嫌少?

“老前辈自也可收私徒,不归于我门下;只是对于我私徒愿入我门中,更不可有所阻拦。”

楚升打的,却是个加盟店的想法,也算是独辟蹊径。特别是对那些武功境界不高,但确实是有一身压箱功夫在身的人物而言;若想不带进地下让武功失传,最好就是归于峰上挂上客卿的名头,借着龙首门的招牌来收徒传授。而这对于一些武功高强的武者来说,反倒是没什么吸引力。

这看起来虽然起不到太大作用,但却是可以增强门派底蕴,给了门派更多多向发展的可能性。他本来的心思,就是欲图做大一个门派;而如何做大一个门派?在这样一个世界,若不是捣鼓一个教派出来,那便只能走得这番途径,拳、掌、刀、剑各处各路都有发展的可能性才行。

这条件,自然是宽松极了的,旁边众武者闻言都是一阵惊叹,一些后继无人的武者更是不禁动起了心思。若是仅仅靠着自己辛苦也觅不得一位良徒,何不便投了龙首峰挂个名号,日后也可在峰上传授武艺,也不用这么苦逼。且可收私徒,便避开了因果,日后恩怨也牵扯不到己身,岂不是美哉?

只是字面上当然如此,楚升的心思又怎会给他们太多的空子可钻;试问满峰皆是龙首峰弟子,纵是他们有三两个私徒,融于其中,还不是会心向龙首峰?所以楚升虽然话里话外说的堂皇,实际上只需稍微控制一下私徒与门内弟子的比例,把握一下两厢的用度开销,自然可以把那些小问题都消弭于无形。

一类人,自然是一类人的想法,有些人自然以为这是大好事;却也有人以为是祸门之举,他们自然是冷眼旁观,心中更觉得荒唐不已。对于楚升他们也有一定了解,只是却都以为这一少年虽然声名鹊起,又要如何能和早有声望的尺木山吴掌门相提并论。更别提这所谓的硬猴拳一脉了,怎可能同阳盟主曾亲立的拳术一路标杆,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相提并论。

不过他们也不会将这种情绪外露,只是暗藏在心间,私以为今日楚升定然也是落得个荒唐结局。毕竟楚升自执掌龙首峰一来,素来和尺木山多有怨交;别提如今楚升更是另起炉灶,传授硬猴拳,这种相当于蔑视尺木山的行为,一定会遭来尺木山的打压。

“哼想必今日也定有好戏可瞧,若没猜错,今天尺木山必会遣人来踏擂!”

这些人一边冷眼旁观,猜测尺木山会是有谁前来;一边思考着一会如何与尺木山的人卖好。

“吴掌门应当不会屈尊而来,他又有五位亲传弟子,那鄂胜、腾方、于武、高张、钟坚,五人会是谁来呢?”

台上已经有几位托都接连登台,耍了一通拳术之后,倒是都败给了戴宜年,面上倒是呼喝有声,看上去如何如何;但实际上还不如宋岫之战时,这就纯粹是给那些富商豪绅看的。有些道行的江湖人自然是心中清楚,但若是说出来,可就是拆台了,是故尽皆无言。

假模假式的过完,戴德成便起身道:“此擂便开有三日,供各位拳路高手切磋比试;今日我硬猴拳一路便是到此为止,自此在峰上传武”

只是他这话音还未落,人群外就传来一阵大喝,众人回头看去,都是心中惊讶。他们都以为最多也只是亲传弟子前来挑擂,不曾想正是吴谨侗其人,谁也想不到其人竟然亲自而来,他正是须发皆张,大踏步走了进来:“有我吴家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在尺木,你这什么猴拳拳术,还敢来我三山十三峰卖弄!”

他吴家以猴拳传承,父亲以得灵猿传授而成这三十六路拳法,闯过峨眉剑关归于尺木开山立派;其兄又折在此道,可以说这猴拳就是吴谨侗心中的执念,就是吴家的脸面。而三山十三峰外成一体,楚升这样做可不就是在堂而皇之的掰他立足之处,便是完全忍不下,也不愿去忍。

是以,众多弟子长老相劝,都以为他不可亲身前来;若是他败了,尺木山的脸面可才就真被人踩在尘土里,捡也捡不回来了。

可他却以为不然,他吴家是三代猴王世家,他家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乃是天授而成,是为诸路猴拳之首!

而他是谁,正是吴家当代掌门人,他败?如何会败!?

第一百八十章:败尔之长

为何一直挑着尺木山踩,原因说来也简单;一处府境资源有限,自己龙首峰想要做大,那就最好的方式就是弄跨别家,侵吞其资源人才及市场。三山十三峰之中,明珠山背靠佛门,天然有优势摆在那里,自然是动不得的;而飘翼山不问他事,又无需去理会,这自然就落在了尺木山头上。

更别提,自己父亲也是被这老家伙给坑杀的,这仇楚升一直都是铭记于心。

他吴谨侗以为吴家的灵猴迷踪拳为猴拳一路之尊,那自己就打垮他的信心,将他的自尊踩在泥土里。

是以,楚升看着那张难看的老脸,心下暗道了一句:“果然来了,时候挑的倒是极好!”

本来过场都已走完,便要礼成;他吴谨侗忽然来访,口出有豪言,自然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这风头出的的确够大,若是己方不把他压下,那恐怕这事还真就这么砸在了手里。

“不知吴掌门此厢来访,又是为得何事?”楚升动都未曾动弹,只是简单的抱了一下拳就当行了礼,语气虽然轻描淡写,可也丝毫不让他气势,“若是来踩我龙首峰场子的,可也莫要怪晚辈不客气了。”

吴谨侗面上表情更是难看,听着楚升话里话外的警告,心中怨恨交加;他也知楚升得了叶知命的内力,武功突飞猛进,已是处在自己这般层次了,也非是可轻辱的。想到这里,那怨毒的眼神先狠狠的剜了叶知命一眼,冷笑道:“楚掌门客气!只是楚掌门这峰门上开猴拳一路传下的事情,怎的也不和我打声招呼?天下猴拳一路,我吴家便是认了第二,谁敢认第一!”

这番话可就真不客气了,二人矛盾几如针锋对麦苗,众人都能够清晰的察觉到,纵是些不明过往情形的外人都看得出来。

“一个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一个是最近声名鹊起的君子剑,他二人之间若是较量一番,分出个高低才好!”

有人幸灾乐祸,巴不得两人干脆当场就过过手斗起来才好,眼神纷纷在二人身上移转。

“呵就是不知道这名头,是吴掌门从何处捡来的?”楚升笑的淡然,丝毫不给吴谨侗情面,轻蔑摇头道:“什么第一第二,还不是全靠吴掌门一张嘴说来。”

“你哼!”吴谨侗再怎么也说不过伶牙利嘴的楚升,一甩袖道:“我也不同你废这些口舌,便只问一句,这所谓的拳术切磋,谁人都可来?”

“不凭内力,不比生死,只是算是个切磋拳术交流交流。”

“行!”吴谨侗一垫脚,已是飞身而上,稳稳落在了上面,其人双手背负身后,倒是真有个高手气度,目光轻蔑的在戴宜年身上转过一遭,“那今天老夫便以我吴家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讨教讨教,什么所谓的硬猴拳拳术。”

戴宜年登时亚历山大,索性楚升自也不会让他应对,既是只比拳术高明,那么戴宜年这番年纪,又如何比得了浸淫拳术几十年的吴谨侗呢。只是微微朝着戴德成颔首,这老拳师便也下了观武台,一步步行来,他倒不像是吴谨侗那么骚包,认真走上演武台,朝吴谨侗一抱拳,气度一沉,硬猴拳起手式已然摆出。

不论内力,只以拳术分高明,这其中的演武比斗自然是和那武林中人生死相搏不同;二人双手都沾上草木灰,相距不过两步距离,彼此蓄势以对。

吴谨侗毕竟成名已久,灵猴迷踪拳也是声名赫赫;而戴德成不过是庄上浸淫拳术的一个老拳师,硬猴拳也只是戴家庄一庄习练。由是二人相对,彼此的压力气势自然不同,吴谨侗当然是自信满满,成竹在胸;而戴德成则是谨慎小心,压力山大。

“嗬!”老拳师终究是绷不住,口中喝出一声,步伐往前一踏,手上拳招已然探出。

硬猴拳路数如此,开门见山,刚猛壮毅,当面一拳破风而来;可吴谨侗自是把步一移,身形已似灵猿跃闪开来,手上一拳自侧身间隙探出,来的又急又快。戴德成架住这一拳,转以冲拳而出,可吴谨侗腾转游弋,他竟是连身都沾不住。

一者主灵活、一者主刚猛,吴谨侗猴拳路数娴熟,目光之中真好似灵猿一般飘动,脚掌似落未落,动作敏捷飞快;虽然是始终绕着老拳师围而不离,可后者却是攻之不得,还要时不时防备不知何时何处而来的抓、拿、扣、缠,竟有些自顾不暇的意味在其中。

目光瞅得空档,吴谨侗忽的碎步一移,右手已是拳状探出;可老拳师竟也不是吃素的,他习拳一生,当然也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只见戴德成小臂小臂尺侧向左一开,挡下这一拳;旋即拳势便是一变,正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左手下屈肘便往往后刁拿。

这在猴拳拳术上自有称呼,乃是称为“格刁”,先格开来者拳势,而后顺势刁拿;这其中尤为注重屈腕屈指的速度和力量,技巧尤在小指之上,一拿便足以制敌。

然而不曾想,吴谨侗步伐游弋而入,虽是手臂被戴德望拿住,却仍旧探手欺近,指尖向前,手心朝下,屈臂向前直腕伸出,力达指尖,一式‘灵猿穿掌’便印在老拳师胸口。随后乘他气力被这一掌打的散溃,其人已是回手屈肘,抓握住了戴德望手臂,手内旋向外缠绕,并向回掳带。

这一手“抓桃掳枝”来的巧妙,戴德望根本来不及应对,底盘便已然被牵动;随着吴谨侗手臂一摆,他踉跄着接连上前,直接被后者以“猴儿舞花”拿住,登时动弹不得。

本来是老拳师要在峰上传授拳术,可刚出手便被吴谨侗拿下,这自然是大大落了脸面的。

二人彼此各退一步站定,吴谨侗身上不过只有两三处草木灰,可老拳师已是身带十数处,高低立下,众人都是见得分明。可虽是如此,众人也只觉得正常,倒也并没有什么喝彩的;因为一切只是在意料之中,堂堂一山掌门亲自下台和人较量,胜了也是寻常,得不到赞叹;而败了就声名扫地,真正是得不偿失,由是尺木山上无论弟子长老才都会齐心反对。

至少在台下众人看来,这不知名的老拳师手上拳术也称得上是高明,拳路也是明晰,施展开来也算是有声有色;而这只是以气血打拳,一身内力未曾调动,若是以内力牵动,想必更是有大威力。就算是比不得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在宁州境内也算是不差的拳法。

有些人心中已是有所盘算了,这也正是楚升的打算所在,见到戴德望有些沮丧的回来,面上难掩失落情绪,还不得他说话,楚升便安慰了他三两声。这老拳师倒是比那戴德望好上不少,至少楚升对他的印象更佳;比不得灵猴迷踪拳也算不得什么,借着这个机会打响招牌即可,楚升倒是个追求实际利益的人。

“如何?”吴谨侗见四下安静,当下立在场上正是志得意满,“猴拳一路,也还是有我吴家扛鼎!”

众人厌恶他这番大话模样,岂不知人外有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成?但其人势威,众人也都是勉强夸赞一二,算是满足他的心理。

楚升倒是笑了,便将众人心中的话说来,“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的确是高明,不愧是自峨眉山灵猿处得来;只是吴掌门,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话未免也开得有些大了吧。”

吴谨侗冷哼道:“武学造诣来说,我吴谨侗自然不敢夸下这海口;但这猴拳拳术一路,却是我家当得拳法第一!”

“楚掌门若是有异,也可以上来比划比划!”

他也算是知道个自身深浅,留了话口,可楚升却是拊掌大笑,“吴掌门都有此言了,我若是不来,岂不是失了礼数?”

言语之间,他已是一掌拍在扶手上,身已飘然而出,掠过半空直落在吴谨侗面前,当下抱一礼道:“吴掌门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家猴拳如何如何,那在下便以猴拳一路来应,也好让吴掌门明白明白,什么是大江后浪推前浪。”

台下众人都莫名激动,三山十三峰两位掌门当场斗了起来,这可是少见的情况。

往往这一十六个门派之中的事宜,都是门派内自己解决,不为外人所知,彼此之间更没有在外动过手;而这厢便要交手,许多人都是颇有些期待的望着,是少年英才更胜一筹,还是成名颇久的吴谨侗老当益壮?

“那我便来看看,你有什么底气在!”对眼前这年轻人,吴谨侗当真是怒火在心,自楚升扬名开始,便没有一事不是踏在他心头上的。一者从他山中挖走了叶知命;二者令他落得个心性凉薄,不顾门人生死的臭名在外,光是这两宗都足以让吴谨侗恨之入骨。

更别提其人往宁州城一行,看似与吴谨侗无关,但他吴、迟、马、闫四人组成的联盟却也是被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打散;马鼎德被杀,迟钧、闫裕也阻不得楚升入驻六扇门客卿,可谓是处处受制。

本来他家迷踪拳讲究的却是后发先至,拳势飘渺,出其不意;但这眼下吴谨侗也是顾不得其他,当先一记“猴儿舞花”探出,双手交叉,手心相对,手腕相贴为轴那么一转,已是迎至面上。楚升面上一笑,那拳头还未落下,身形竟然已是一个摇晃,似倒非倒,似坠未坠,有意无意之间避开了这一拳,顺势探手已出,五指用力刁手成勾,正是猴拳一路的刁手。

这正是出其不意,一手正勾住了吴谨侗手臂,他身似猴儿一缩一退,脚掌掂起落下,转身避开;虽然双眼似猴儿般眨动,但眼里却满是疑惑谨慎。

楚升眼眸迷离,眼看着步伐摇晃就要靠过来,吴谨侗探手一记“猴儿捞月”,楚升拳势一开,竟是平静拨离。吴谨侗把心一横,当下欺身而入,一连串拳法使出,正是迅敏灵动,气势自成。

可纵是他拳落得精巧迅疾,楚升却是步法东扯西牵,身形如狂似癫,好似酒醉一般挪步闪避,忽左忽右,行踪飘忽不定,那落下的拳头便大都被楚升避开。而剩余的,则是被楚升突然而出的拳法锁住,借他拳势而上,反倒是惹得吴谨侗吃了一系列暗亏。

这正是取自赫山房的醉拳一路,又被楚升融进了猴拳一路的套路拳法,可内核依旧讲究的乃是“拳无拳,意无意,无拳之中是真意”;看似颠倒酣醉,可却又醉中藏法,法法似醉,形醉意千醉,步醉心不醉。

吴谨侗也是看出了这路猴拳中另藏他意,可他却丝毫未曾见识过,更是听都未曾听闻,更是颇为棘手,一时进退不得,抓耳挠腮。

可楚升却不会给他这般多的机会,当下只见他左手握拳,翻转挽一大圈,身形一颠便出,手上拳势连绵,刚柔相济,快速灵活。这拳法确是高明,吴谨侗哪里再敢轻忽,当下双拳一开,出于两路并起,正是“灵猴迷踪拳”的绝招,那一式“两岸猿出”正冲面而来。楚升心中暗叫得一声好,身形一侧下盘若虚而稳,仰面足有九十度避开,却也不直直起身,而是翻身一转,脚步欹斜,楚升便以里合腿击其面门。

这自然是出其不意,吴谨侗也是心里警惕,当先退步闪过;这一式里合腿落空,楚升正露得后背空档,乃是难得的破绽。

吴谨侗心中一喜,当先乘隙前扑而来,却不知正中楚升下怀,他身形迅速前俯,左腿借用右腿伸直的反作用力,猛向后蹬击。吴谨侗身在半途,也未曾察觉到这突然而来的一脚,当下他去势半途,切距离如此之近,又如何能避得开,当下一脚正中吴谨侗腹部,他登时绞痛不已,连连退了三四步,面上更是难看极了。

楚升施施然转身,拍了拍衣袍笑着道:“吴掌门,你以为我这一式‘醉猴儿撒尿’如何?”

吴谨侗:mmp

第一百八十一章:猴儿有酒

当然没有什么“醉猴儿撒尿”的招式了。

这却是一十六路醉拳之下,最负盛名的一式“醉倒庚子腿”,正是逢击而避,乘隙而入,出其不意。

吴谨侗反倒是有些怔怔的立在原地,他家中绝学便是猴拳,可如今就在这个领域内败在楚升手上,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往往胜了不得什么,但在对手最为优势的领域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才真正让人无话可说,也才是最打击人自尊自信的。就如同吴谨侗此时,他自幼学猴拳,驯养猴儿,观摩猴耍,为伴为生,便以为自家猴拳就是猴拳一脉的个中顶峰的了,这几乎就根植成为信仰般的存在。当初他那才思聪颖,武学天赋极高的哥哥想要推演精进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时,吴谨侗便是坚决反对,因为他认为这便是顶峰,无须推演。只是,当初他那哥哥如此天资,却比他受人重视得多,他的话也未曾被重视罢了。

可今天,没有丝毫防备的,忽然便败了,一个后辈反倒是给他狠狠的上了一课,什么叫做武无止境;他以为的尊崇也不过都只是一文不值。

环顾四周,无数人仿佛都在冷眼旁观,都在看着自家的笑话,吴谨侗身形一个摇晃,竟是有些趔趄。立刻便有数位尺木山弟子抢上前来,扶住他的身子,在耳边低声询问道:“掌门”

话语中,欲言又止。

吴谨侗心中郁结,竟是生生呕出一滩血来,抬起惨白的脸看向楚升。

后者丝毫依旧是那般笑容,那般看似温和,实则满满恶意的笑,“吴掌门,若是身体不适,还是早些还山吧。”

“高低成败,已有定论。”

八个轻飘飘的字,将他一颗心打入尘土,原本的高傲也被踏进泥土里。

吴谨侗面色惨败,大脑嗡嗡作响,往日的种种,连带着那个本该早已被忘却的模样忽的涌上脑海。

读书苦,习武更苦;读书须秉烛,习武亦不论寒暑冬夏转、黑天白昼过。一时读书,所得所进,赶赴科举,足以作晋身之资;一生习武,打熬筋骨,锻炼体魄,自幼时至死前,踏入期间便不生不可安逸。

幼时孩童,谁不想多玩耍些时日,慵懒缩在被窝;但他每每初晨被父辈唤起,一一熬练拳法,非是大毅力如何能坚持得了。

那时他问为何要这般辛苦,正是得有回答:“我吴家的灵猴迷踪拳可是猴拳一路第一,这般好的武功,如何能不好好习练?”

往日秋风落叶间,两少年习拳罢,被父辈招至身侧。

“自小习练至今,你们以为如何?”

他自豪道:“这是猴拳一路第一的拳法!”

“我以为,这拳路还有可增进补遗的地方。”又有个少年挺胸说着,面对大人们惊疑的目光,他丝毫不畏,将己身所得侃侃说来,何处有缺,何以精进,竟然是说的头头是道,听得众人都满脸笑意。

于是,众人便都去夸赞那少年天资聪颖,这般年岁竟然能够看出拳法的缺漏之处,可见眼光之毒辣。

他心里愤懑,我家拳法本该是第一啊,既是第一,如何会有缺漏?

那少年岁愈长,天资便愈发显现,也愈发被长辈重视;而他一心将这部拳法奉为圭宝,却不被重视。少年渐渐长成了吴家的“灵猿儿”,可他却是被掩盖在那烨烨光辉之下;本来他天资不高,但也算不得差,习练长久也是随手即来;可在灵猿儿的光芒下,差距却显得格外的大。

那年他十三,灵猿儿年有十四,竟是作下决定,欲下山历练。

长辈都齐口反对,少年已妥妥的是吴家振兴之人,若是下山出了那么一分半星的差池,可要如何是好?

灵猿儿口上应是,一夜却悄悄同他告别,两少年在尺木山上,共坐青石上,仰头望得是同一轮明月,心思却是南辕又北辙。

灵猿儿不知从何处偷来酒水,自己饮得一口,还让他尝了尝,果酒微甜,悠久绵长。

“这是猴儿酒,是峨眉山老猿酿的”灵猿儿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说,“哥哥此厢便下山去闯闯宁州江湖去了,谨侗在家便须好生等我归来。”

吴谨侗没有说话,第一次喝酒的他只是小口抿着酒水,香腴清醇兼而有之,甘芳无比;他那眼睛亮晶晶的,也如猴儿滴流转动。

一轮明月两人观,一对兄弟两条心;有些话他知道不能说出口来,他盼着这一日有的许久了,便是自懂事起都盼着这位哥哥远走。

就以今晚而言,灵猿儿便是那悬在天空的明月,如此光辉烨烨;而他,不过只是山谷中飞舞的萤火,若是月光盛了,萤火的光辉谁又能注意的到呢?

灵猿儿看着乖巧的弟弟,心中未曾多想,弟弟一直少言寡语,除非是演练猴拳之时才有得灵动一面,平日里都好似个闷葫芦一般。

想到马上将下山入江湖,他满心激动,更是胸怀壮志,“我吴家立身根基,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虽然高深,却非是完美无缺。此趟哥哥下山,当拜访本州各路拳馆拳派,一一向他们讨教,去各家之所长,融入我家拳法当中。”

吴谨侗默默的听着,一边小口的啜着酒水;这酒真的好喝,甘味入脾,回味悠长。

他想,这就是峨眉老猿酿的猴儿酒?是爹爹一年遣人往峨眉山祝礼一次,方才取得来可怜兮兮一两壶的猴儿酒?

这酒,素来都被爹爹藏得严严实实,几乎都舍不得喝,便是自己也从未尝过,为什么你便随意取来,饮之如水?

“待我回山时,推演出新的迷踪拳,才必然是真正完臻的拳法。”灵猿儿又道。

吴谨侗攥了攥瓶口,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心中暗自不服。

而今的灵猴迷踪拳就是猴拳第一,如何需要你去完善推演?

他想,为何你推演便必可成?便必有所得?

又为何为何你这般优秀,那光辉将我压入尘埃还要往地底去不成?

心念沉入其中,他一时竟有些魔怔了,却忽然手中酒壶被夺了去,正是灵猿儿拿来晃了晃,取来束在腰间,道:“本是我下山来饮的,不曾想只是给你尝一些,便被你喝了大半去。”

吴谨侗有些不舍的望了一眼,不满更甚,便是暗道怎可如此苛刻?一些酒水,自己饮一些都这样?

灵猿儿未曾注意,他拍了拍身上尘埃,洒脱的站起身来,面对山谷罡风,豪气冲天道:

“宁州江湖路,我来矣”

————————————————

“我来矣啊!”

吴谨侗忽的从梦中惊醒,竟已是满身淋漓大汗,如同从水中捞出一般,一颗心跳动如鼓如雷,他头痛欲裂,勉力坐起了身。

“师傅你醒了!”一人正巧手捧甘粥,推门而入,有些惊喜的奔来,关切询问道:“您有无大碍?可是还好?”

双眼慢慢聚焦,吴谨侗摇了摇头,“明德,怎地我在此处?”

腾方双眼有些发红,苦涩道:“您昏倒在了龙首峰演武台上”

“定是姓楚的那厮暗自下了阴手!”他捏紧双拳,兀自压抑着愤怒,“若是给我等寻到机会,绝对不饶了他!”

挑擂不成,还被对方当场撂翻,以至于昏死当场。

这人已经丢到了爪哇国去了,面子捡是捡不回了但出奇的,一向最重面子的吴谨侗竟并未有太多察觉的意味,心中竟是丝毫未有半分怒气。他手撑着床铺便要下床,腾方慌忙阻拦道:“汪长老说您是一时急火攻心,致使气血不畅,内力相冲而昏厥了过去。他已为您通了气血,但还需要好生调养才对。”

吴谨侗摇了摇头,固执的起身下床,便往院中走,此时抬头看去,方才惊觉,竟已是月色当头。

他执意走来,却也是不知作何,只觉得心头倒是毫无烟火气息了;反倒是充斥着一个人的笑颜,致使他寡淡非常,散漫行了几步,便坐在了院中石桌前。

千百年流转,月色依旧,可已是物是人非。

“明德”吴谨侗出声唤道,脸上满是落寂神色,沉默了少许,“去为我取来猴儿酒”

猴儿酒非是人手可酿,乃是山中野猴采百果于树洞积存,始为贮藏越冬粮食;但若当季不缺越冬粮食,野猴儿们便会忘记曾储藏过一洞的百果。这一洞的百类果子度过一个寒冬,便逐渐发酵,而后酿成一洞百果酒。这种酒水,仅存一季;且随冬去春来,酒液渐少。另则,这取酒之时也有大讲究,便须得在百果最初发酵的时候最佳,逐渐滴答下的是百果精华,不曾腐坏。如此所得,初滴为百果液,聚集称为百果酿;等到没有果汁滴下,收集所有发酵果汁后有酒味,才称得上猴儿酒。

如此,此类野酿,才实属机缘巧合,正是天成之物,值愈千金。

世上有山无数,多有野猴,便各处皆有可能产得猴儿酒;可普天之下以为,最为正宗的,当是为峨眉山的猴儿酒。

腾方依言而去,片刻转了回来,手中正捧了一坛酒水,方一拨开封泥,便有悠然果香随夜风飘散。

他俯身欲为师尊倒酒,却被吴谨侗按下,后者自提着酒坛,得空朝腾方摆了摆手,“你自去吧为师,想自己坐一坐。”

腾方退下,吴谨侗长叹了一声,有些怔怔的望着身前酒水,正是似如琥珀色,纯而不杂。

半晌后,他抬盏一口饮尽,这酒水入喉,却只觉的心身清快,突突似有擂鼓的太阳穴也慢慢平静,那份痛楚慢慢消减。

他一言不发,石桌另一端只是空摆了一杯盏,他也无人等,也无人伴,只是一人对饮。

第二盏下喉,他喟然长叹。

这猴儿酒,依旧是峨眉山的猴儿酒;今日非比往初,此时他为尺木山主,猴儿酒水便是想饮多少便饮多少,无须再偷偷摸摸。

只是,这数十年后的猴儿酒水,为何就没有数十年前那晚的酒水来的香腴清醇啊,如何便有种饮之无味的感觉。

第三盏下喉,他望月无言,耳边似是响起往日音言。

“小猴儿,哥哥我打遍宁州各处拳馆拳派,安然回来了。”

“唔”

“如何,你这是什么表情?莫不是不信我能推演精进迷踪拳?”

第四盏下喉,他双目通红。

“我已成竹在胸,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其中便有五处攻式不足,理应更进一步;有七式守势有缺,可更全圆满;三式须更进一步,再添三式招路点睛。”

“这三式是我借鉴各路拳术杀招,融为一体而成,便给你一一演练”

“你看这三式连招便唤作‘猴儿三观月’如何?”

第五盏下喉,他落泪悄声。

“若是成功,那便应当称作三十九路了不过这倒是不似原来拳术了,当不得要取个新名头,你以为叫什么好?”

“唤作个‘大圣劈挂手’怎样?三十九式大圣劈挂手!”

第六盏端起未饮,他忽的涌出一口精血,飞溅在石桌上,酒盏中。

他举盏,将第六盏酒水伴着血水饮下。

不再有第七盏,猴儿酒经一冬而成,酒水虽香美但醇厚;入口虽软绵,但后劲十足。

初初饮过几口,便只是会只眩然欲睡,仿佛春困,这才是最好的状态,乃是唤作浅尝即止。如此般似醉未醉酒意入眠,便是心不跳,脑不热,安然入梦,舒服已极,醒来定然通身舒畅,神智力清。可若是饮得多了,那酒劲涌上,便是须得生生昏睡三日三夜,方才能醒过酒来;且醒来之后,还会是浑身无处不发酸,背痛几如针扎。

成年人饮至微醺时间,将醉未醉,便是要饮得六七盏;但一少年幼童,初次尝酒,便也就三两盏顶天了。

彼时灵猿儿夺走酒水,却非是恼他喝的多了,不过是忧他会一睡三日三夜,平白挨老爹抽打。

可是年少不知那心思,而懂时,却已经罪成难挽回。

他一生以吴家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为骄傲,而今发现一生坚持不过只是个笑话;他一生固执坚持往日行径无悔,如今醒悟,不过只是自己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那年那晚山上月下,观景饮酒的两兄弟,只活在他的悔恨中。

“宁州江湖路,我来矣”

豪言在耳复响,他昏昏欲睡,双眼朦胧,石桌上所剩的半坛猴儿酒被他打翻。酒坛滴溜溜转动着,酒水平白溢在石桌上,沿着边缘滴落,滴答滴答如银珠落玉盘

忽的,山上尖利啸声响起。

“有贼人闯我山武阁!”

第一百八十二章:夜探尺木

尺木山上武阁内,已是木屑飞溅,劲气四处迸射,那些武功典籍本来都安适待在其中,却被气劲波及,动辄震成粉末,或是被撕裂碎片,四处纷飞。而便是在这其中,有一个老人身如轻鸿,手上拳势连绵而来,拳罡纵横,气势惊人。

楚升握着金蛇剑的手心已是汗水津津,却在心中大叫晦气,他本想着那吴谨侗已然昏迷,便就今夜机会,来探一探尺木山内里情况。

而既然来了,本着贼不走空的心思,楚升自然是奔山上武库而来,便想顺走几册秘籍,也算是不枉此行。

只是谁曾想,这守阁的平凡老人竟是位外景高手,楚升这个不速之客只是方方翻走了三四部典籍,便正巧被他堵在了阁中。

阁外已响起嘈杂声响,下方正有“噔噔”的杂乱脚步声,正是尺木山人攀梯而上。

这厢情况之下,心思念转,楚升已有退意。

只是扭头间,那守阁老人拳罡凛凛而来,楚升手中金色剑光一转,蛇剑画圆,连绵无尽,正是太极剑法守住己身。

“轰”

拳至,霸道的罡气生生击散了守身剑势。

之前交手中,楚升早已吃了这老家伙暗亏,眼下那一拳之威如此,楚升又何以再敢以身试法。

蛇剑一收,他咽下涌动的气血,竟是毫不犹豫扭头便逃;一身夜行装束撞碎了阁中木窗,身子已斜飞而出,轻飘飘稳落地面。

院中众尺木山执事抽剑斩来,他方一落地,便随之一滚,手上金光拨去诸多长剑。

反手之间,身已似鸟儿飞起,几个起落便蹿上屋脊,风驰电掣般的往外逃去。

那苍老的守阁人侧立在窗边,眯眼望了望那飞腾的身影,声似洪钟道:“都去追,不可让此贼人脱逃!”

他却担忧调虎离山,是以不敢轻离武阁。

众执事、弟子轰然应下,悉数朝着楚升消失的方向扑去。

尺木山上四位长老,皆是尽数而动,各自调遣人手自四处堵截。

楚升本是有大把握,便可从容而退,可谁曾想尺木山里还藏了个老的,一身功夫确是不弱。

交手三个回合,楚升已是被那老家伙的拳罡所伤,面罩下的口角溢出鲜血来。

当务之急,须是下山!

他一身风转流云确是高明,将追赶的众人甩在身后,楚升寻得道便急急掠过,迎面竟是撞上了三两执事,手持长剑扑来。

心间发狠,楚升兀自踏前一步,剑光诡谲而过,蛇剑已是穿透了这些人的胸腹。他来不及细看便要逃离,可这厢功夫,已又有两人飞奔而来,自左右扑来,一者剑出如流云,一者剑光细密若绵雨,竟是各有章法,一左一右呈绞杀之势。

楚升面色微变,识的一人使得正是,一人用的却是那,两种剑法都非凡品。

他不敢轻视,当先一步踏出,却是先往左侧那人袭杀而去。

左侧之人,正是尺木山上的核心弟子于武;而右侧之人,也乃是另一弟子高张,由是得传尺木山取自中原峨眉大派的剑法。

他二人听得有贼闯山,便急急起身察看。却正是刚巧不巧,与楚升撞了个正面,由是才有当下情形。

望见那不速之客朝己扑来,于武心中却是一笑,暗道便让你看看什么是出自峨眉大派的。

心中有此念,他手中剑势再转,长剑当面穿风而来。

楚升冷笑一声,他之所以选择先破于武这一路,就是因为高张手上洪椿细雨剑攻守兼备,剑势如细雨鹅毛,非是一时可破。可若是拖得久了,他自是陷入了被动;至于当先其人,却是在他面前摆弄剑法?流云剑法,当是以为他楚升不明晰在心?

步伐不停,楚升一剑金光起,气势如虹,当先便破去了其人剑招,内力附着于剑上光芒闪现,震的于武手上长剑嗡鸣不已,生生被斩出了一处缺口。

一个照面,自己拿手剑招便被人随手破去,于武心中惊骇语退,可已然是迟了。

楚升手腕一转,正是蛇剑击出如行云似流水。

他跨出一步,剑收水银泻地,转身之时便挡住了细雨似袭来的剑光。

“快些制住其人!”乍一交手,那高张便心里一沉,急急叫了起来。

可于武却没有回应,胸口处一道剑伤渗出鲜血,染得衣襟暗红一片。

他张了张嘴,心头只是疑惑,疑惑为何这人使得也是同样的剑法。且一个照面,对方的剑势才真算的上似如流云,一线流云破去己身剑招,更是余势不减的穿透了他胸膛。

见到于武悄无声息的倒下,高张心中才真的是慌了,又惧又怕之间,脚步一顿便要往后逃去。

只是心乱了,手上剑势便也就不成一体了,生死之间,心若不静,离死也不远了。

楚升手中金色剑光如电,转瞬似是凝聚成了一条真蛇扑来,那杀机和煞气凝聚,金光中映衬出了一抹鲜红。

“住手!”

有嘶吼声传来,楚升回头望去,却正是汪可容一身猿步飞急。

眼见又一弟子倒下身死,这般情形当下,他匆匆便提起内力便飞身上前。

如同老猿在林间跃跳而起,汪可容身在半空中,手上已抽出长剑来,一剑随浑身去势,自上而下击来。

那劲气剑芒激起似如霞光,正是无声无息,速速斩杀而至。

楚升左步蓄力,蛇剑自高张胸口抽出,当先内力蓄而激发,回身一剑刺去。

在这一瞬间,他一出手便是金蛇剑法中一式——灵蛇电闪。

出剑如蛇探身,一往直前却又有雷霆去势,似迅雷疾闪,那强大的剑气轰然爆发。

剑身相交,楚升剑势丝毫不落下风,汪可容竟也是未曾讨得好。

他眉头一皱,身形一闪,递剑而出,楚升也不让分毫,二人转瞬已是交了三四手。

双脚交错点地,楚升每一脚踏下,自身气势便是往上一涨。

及至踏到第三步时,他手中剑尖之上,金光吞吐。

一个金光剑花挽起,闪动的身影直直扑去,凌厉的剑招快若奔雷闪电,剑身切开夜空。

感知到那剑上杀机浓重,汪可容眼里也满是凝重,他深吸得一口气,周身顿时汗毛竖立,气势便是随之攀升,手中长剑也是随之递出,一套剑招已是随心而动。

这乃是峨眉山上的小须弥剑法,讲究的正是个攻守合一,变化繁复。只是这剑法却也有不足,本来峨眉山上须弥剑法又二。

一者,便是唤作这“小须弥剑法”,是为守势为主的剑法,虽然也有攻去,可终究是后劲不继;而又有“大须弥剑法”,则是为以攻为主,如此大小须弥剑法相合,才真正是一流的剑法。

可那被尺木山倚为立门根基,非核心弟子不传的,峨眉传下的三掌四剑中,却并无大须弥剑法。

是以,眼下汪可容使得小须弥剑法应敌,却是进取不足。

他手上长剑虽仿若流光一般,瞬息之间击在蛇剑上便有十余记,体内真气附着剑身成芒,道道剑芒相撞,彻底拦下那迎面而来的剑身。

长剑压制蛇剑,汪可容的眼中也犹自带着一抹惊惧之色,这人方才那一剑确是强盛,若是自己拦不住这一剑,恐怕此刻已经魂归他乡。

“贼祟,你现在你的招数没了吧?”他冷冷喝道:“去死吧!”

话音落下,汪可容那一剑抵住楚升剑势,另一只手便握拳以灵猿迷踪拳轰出。

这一拳若是落下在身上,最少不得也是个骨折重伤的结果。

不过就在此时,楚升却是让汪可容意想不到,面对那劈下的一拳,他竟然上前一步,左掌握拳,一拳便迎来。

那拳风寒气四溢,汪可容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不对,正是面色大变,匆忙抽身欲退,可那拳头已然落下,生生捣在了他胸前。

汪可容顿时发出了一声痛呼之声,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是心中一沉,自身已是听到了骨碎之声。

这一拳下,内腑被撕裂,玄冰蚀劲爆发,寒气还侵入体魄,激的他涌出一大口血,匆忙运功抵住寒气,双目含煞的朝着楚升望来:“你是谁!?”

匆匆交手之间,后方众弟子已然奔来,楚升也不穷追,中了他玄冰蚀,这老家伙便有的苦头吃,也算是还了当初第一次登山时,被这老家伙摆弄一番的仇怨。

楚升非是真君子,自然是格外记仇的。

而眼下,他脚步一动,却是速速而退。

只是还未行的百米,左右竟都是已有连绵火把而来,分明有大批持剑弟子执事围杀而来。

楚升心中气急,汪可容这厮竟是用自己拖住他,为这些人形成合围争取时间。当然,实则是汪可容以为自己便有本事拿下楚升,这才莽撞闯来,不曾想却技不如人,反倒是被楚升压着打。

可眼下事已至此,楚升心中不待多想,只得是埋头窜入山顶林间。

山头密林郁郁葱葱,头顶明月光芒都少有落入其中,楚升也不辩前路,只是混入夜色中往前奔走。

身后,是诸多火把涌入而来,打搅了山林间原本的虫鸣鸟叫声,那些人手又分散在林中,往内逼进。却担心楚升杀个回马枪,走薄弱防守处突围出去。

只是这般警惕,他们的确是想得多了,楚升自入得期间,想出便有些难了,他只得闷头往内行去。

“前方止步!”

忽而有怒喝声自前方林间响起,他有些惊愕抬头,竟是发现这林间还有数人守在前方。

可却似是不识他,或是夜间看得不甚清晰,因此有人喊得这句出声,旋即尽皆按剑望来。

“此处为我尺木山禁地,寻常弟子不可入!”一人说着,便往前而来,可方行了四五步,离得近了便看到楚升一身黑衣模样,心里已然是一个机灵,拔剑吼道:“有贼人来”

可他还话语还未说完,楚升已是一个箭步上前,手上金蛇剑蓦然刺出,出手便是金蛇剑法杀招——金蛇化龙。

初初如蛇探身,终末却似游龙而去,长剑生生扎了其人一个对穿。

一剑甩开其人尸体,楚升暗自蓄力不动,只观察着那剩余三人动作。

“好胆!”

“怎敢!”

一人当场被楚升偷袭杀死,剩余三人皆是大怒,便是眼睛都红了,纷纷怒喝出声,拔出长剑便分别扑来。

面对三处袭来长剑,各自探出吞吐的剑芒当下,楚升手中持剑,金光随真气激发,在剑身流转着,他目光随着三路剑势而动,默默在心中衡量着。

忽的,他脚步一移,当先剑势以骤密而起,剑势犹如细雨纷飞,虽然看似飘渺,但却又一往直前。

剑身相格,剑光交击,叮叮铛铛声音相连一片。

三人当中,那左右两边之人互相看得一眼,同时发力上前,手中长剑也都以落日剑法压了过来。

这三人的实战经验都是不弱,想必常有经历生死搏杀;三人联手之下,一时之间楚升挪移腾转不得,处处落脚之处被剑芒所逼,身上已被劲气挑出了几道伤口,一退再退被逼到了一株大树前。

第三人眼中闪过了一丝冷芒,其余两人同时将长剑一抵,彼此交叠。前者飞身上前,左脚在剑身一点,随着那二人把剑一挑,去势相叠,其人顿时身如鹰扑而下。

他尚身在半空时,手中长剑之上已是随真气而动,剑身上猛然间爆发出一股璀璨的电光青芒来。

那剑芒吞吐,如雷霆便要觅时而落。

如此去势,当真是快,极致的快!

似如九天雷霆坠落下,一剑而来便生生撞开了楚升织连的太极剑势。

瞬息之间,剑上锋芒锐利,那三人内力相加在一剑上,便是生生震的楚升虎口崩裂,连剑都握不稳了。

生死当中,楚升却是脚步一滑,竟是歪向一侧躲开这一剑。

那人一剑生生穿透了树干,他把臂一抖,剑身折返竟是如同砍瓜切菜一样,直平滑将树木斩出一个半圆的切口。

这三人都定然是没有到那外景的地步,可这一剑叠加三人之力,却又有外景之威。

一剑落空,那经验丰富无比的两人都是不约而同飞扑而来,左侧之人手中的长剑荡漾起一股慑人的寒芒,竟然犹如一条毒蛇一般摇摆着削来!

“嗤!”的一声,剑光险之又险的从楚升身前划过,撕裂了他身上的夜行服,一道长长血痕立刻显现。

而这时,又有一道呼啸的劲风袭来,右侧之人剑法刚猛,劲气凝聚在剑身,当头一剑正正劈下,好似重锤砸落,气势狂暴无匹。

就在这时,楚休猛然间弃剑不顾,双臂蓦然一震,正是挥手横扫,左拳当先侧斜击打在那当头一剑剑身之上;右掌则忽的一探,生生将那毒蛇般的长剑握在手中,右掌上顿时鲜血淋漓而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牢狱锁人

自树中抽剑而出的那人望得一眼,眼底露出了一抹杀机。

这人已经自乱了阵脚,竟是以肉掌接刀剑?他以为自己乃是外景有罡气护体不成?这分明是自寻死路!

只一切在转瞬之间,局势却非是如其人预料那般。

楚升左拳当先击中剑身,持剑之人顿时感觉剑身颤鸣作响,扑面的寒气逼人。

而剑身之上,却又飞快凝结出道道冰霜,他哪里预料到这番情形,心里震惊异常,手上也是一抖,急急抽身而退。

其人抽身退却之时,第三人已然折返斩来,当下便不得不避开这斩来的一剑。

楚升步伐一动,身形速速退却,握住剑身的右掌上内力涌动,却是生生往后一扯;那人未曾有预料,身形一个趔趄便是随步上前,楚升侧踏一步,右掌蓦然再发力,随后忽而松开。那人本已随去势往前跌去,楚升却把手肘微微后撤三寸,而后乘着其人往前跌去的去势,正朝着这人当胸拍去。

“嘭”

那人双目一突,口中鲜血混杂着碎裂的脏器一气喷出,这暗含内力劲气的一掌,却生生是拍断了他数根肋骨。

可若只是如此也还好,偏偏阳掌去势不绝,灼热内力如同奔流怒涛,被楚升印在了他胸口间;灼流汹涌伴着内力肆虐,将他那脏器扯得七零八落,已然是神仙也难救了。

不曾犹豫,第三人长剑如影随形而来,楚升眼中怒气高涨,双掌同时往中间一拍。

一者冰寒、一者灼热;一者击在剑身,一者击在剑尖。

本那长剑眼看便要刺进楚升胸口,可只听得“铛”的一声,长剑生生被震碎为三道。

那人愕然的望着手中只余三分之一处的剑柄及些许剑身,面上满是惊骇莫名,望向楚升的眼睛更满是恐惧。

他已来不及去细想原因,楚升一步履如飞,一掌一掌拍下,阳毒与寒毒冲入其人体内,激的这人面色大变。

最后一掌印下,楚升借势便往后退,而那人已是摔落地面,面上七孔都流出血来,真真是所谓肝肠俱断。

“还想走!?”身如飞雁,路过弃落的金蛇剑时,楚升手掌一搭,便捞进掌中。

旋即,转身之间,蛇剑便搭在了最后一人肩头,楚升面上笑的温和,“你三人本不是成竹在胸吗,便要死死吃定了我?”

“只是到了这厢时刻,如何便好似耗子躲猫一样避着我?”

那人面色惨败,嘴巴张了张却不知如何应答,手上长剑蠢蠢欲动。

楚升只是微撇了一眼,淡然道:“丢掉剑,我问几句话,便让你走。”

这话真真是用来骗些无知孩童的,那人如何会信,只是摇头道:“你不会的”

目光不带感情的瞅了他一眼,楚升一言不发,蛇剑只是挽了个剑花,那人持剑的右臂都是飞了出去,鲜血喷溅如涌泉。

“何至于此?”楚升笑着摇头,收回了望向那断臂的目光,落在了他肩头的切口处,“我便来问你,你们为何守在此地?”

此人浑身都剧痛的颤抖起来,只是咬着牙一言不发,一手捂住断臂处,喉咙间压抑的嘶嘶作响。

楚升瞥了瞥嘴,上前一步左手便扯住他头发,生生往山洞里拉扯拖行而去。

一路上,这人双腿乱蹬着挣扎,楚升回身就是一剑,在他腹部非是要害处戳了个血洞。

“杀了我杀了我”这人声嘶力竭,痛不欲生,着实悲惨。

“回答我问题”

他本也算是个硬汉,但楚升下手狠辣,用着这般钓鱼的手段,只是稍稍束了束鱼钩,这人便已是忍不住吐了出来,“这这里是尺木山禁地,我等奉掌门之命守在此处。”

“如何便是禁地?”

又没了声息,楚升跨入洞中,转身便是一剑在他肩头削飞了一块血肉么,露出森森白骨。

“是!是是有三人被关在此处!”

“很好”楚升眼眸中光芒闪动,望着洞穴中前方四处岔道,松开了扯住他头发的手,眯眼笑道:“走,你便领我去见识见识”

其人虽然不愿,可楚升更是手段残忍,自然有更多方法整治他。

只是目光轻飘飘望去,那人浑身便不由得一颤,身上还在涌着血,他正是虚弱得紧,勉强踉跄着脚步往前走着。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虽然他也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什么所谓会放过他的话语云云,多是虚假的妄言。

可若是真有可能呢?只要有一分半点的可能,他都想要去争取一下。

“你们手段都也算是不弱”楚升一边扯碎衣襟成布条,给自己包扎着伤口,一边随口问道:“想来在宁州江湖上也非是籍籍无名之辈,也应当都有些名号吧?又是姓甚名谁?”

“我等我等四人原本俱在宁州群英集上人物。”

“呵”楚升嗤笑一声,却是淡淡道:“大丈夫若于武道有所求,不是位居十列青云英雄墙上,便理当载于三十六位英雄谱册。”

“至于什么则个一州群英集,不过是个交钱能上的玩意儿。”

这事,他返山之后,还真就就此事特地问过叶知命,后者亦给他详解了一番。

那各州群英集,不设名额,但一般皆有三十人左右;且设了这玩意的,却正是天下第一豪商,源自江南沈家。

一商人所设,还能如何,便全拿这当作敛财手段。

想名载于册,便有两个门路;一者是由沈家发出邀请,一者是自己自荐名额于上。

这两个门路,却也都还需得交上一笔钱财方可。

可因为这是一州扬名最佳手段,所以踊跃着主动想要交钱的江湖人士反倒不少,倒是让沈家借此机会赚了个盆满钵满。

事实上,楚升也还真就收到了这载名邀请,只是却要交银千两,用以作润笔信息费,如此自然是被楚升弃之如敝履。

什么都可以,钱是没有的,是不可能给的,一个字都不会往外掏。

这人反倒是被楚升说的羞愧,低头无语道:“我们都是吴家子弟,只听从掌门吩咐行事”

不成想他四人竟还是吴谨侗其人同族,楚升不禁一愣,忽的又有些释然。

这个时代宗族的力量非同一般,也只有吴家同族之人,才会得到吴谨侗这般信任,如此也是正常。可怜他楚家一脉只剩下自己这根独苗,不然自己又何须担忧其他,同宗同族之人毕竟有血脉关联,非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你们三人之间配合,自有章法,恐怕非是寻常吧?”

这人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害怕那金灿灿的诡异长剑再落在他身上,慌急叫道:“那是掌门传授的一种剑阵之术”

楚升眼睛一亮,眯眼道:“去取来!”

二人先转入一侧通道,来到那四人平日里修习之处,这人在桌下暗格中取出了一册典籍奉上。

楚升笑眯眯点头,一边收入胸口,一边四顾问道:“你吴家有三十六式灵猴迷踪拳,拳谱可有?”

那人只得又苦着脸取出拳谱,见楚升还没表态的意思,只得又忍着痛再翻出三四册典籍交到楚升手上。

“当真没了”望见他面色发白发苦,楚升轻轻点了点头,自跟着转入了囚索人的地牢处。

囚牢有五六间,里面却只是各自锁了有三人。

当先一人,乃是个跫然大汉,脚上铐着精铁锁链,走起来叮当作响。

当楚升走入其中时,这大汉便动了动脚,传出叮当响声,可是却没有站起身来。

只是当他嗅到血腥味,再定睛看到楚升的样子,心中立刻便有了猜测,兴奋的把手伸到一侧,正抓住了一个看似瘦弱书生模样的青年郎,大力摇摆叫道:“少爷!少爷,你快醒醒!”

“有人来救我们了!有人来救我们了!老天有眼啊”

他天生的一个大嗓门,喊起来震天响,那被他称为“少年”的人几乎被他晃得散了架,急急喊道:“我知!我知你可松了手罢!”

说着,这人偷偷打量了楚升一眼,急急站起身来,装模作样梳理了一下长发,拍了拍怎么都不会拍得干净的衣袍,朝着楚升抱拳道:“这位大侠,还望大侠搭救啊!”

那旁边大汉也跟着一起央求起来,楚升只是眯眼笑了笑,只抬脚往内走去,也不言语。

大汉有些发懵的眨了眨眼,扭头看向青年郎,“少爷他这是个什么意思?救还是不救?怎地也不给个准话?”

青年郎脸上挤出一抹笑,显得成竹在胸的模样,夸下海口道:“你放心吧,有我在,他定然会救我们出去的。”

大汉这才放下心来,坐在那里咧嘴傻笑着,“等我出去了!要吃鸡腿!猪腿!牛腿”

“呸!”青年郎穿过空隙给了他一脚,“耕牛不可杀!”

大汉只是傻笑,青年郎无奈,兀自躺在潮湿阴暗的地面,直扭过身去随意捻起一根干草含在嘴里,嘟囔道:“救不救我怎么会知道。”

说着,他看了看手里的干草,拔下一截,“救”

又扯下一截,“不救”

“救不救”

“这两人是个什么身份?”等走到看不到那两人后,楚升回头问道。

“正是设计开凿此处洞窟的工匠”

楚升挑了挑眉,好笑道:“这洞窟不是全于天成吗?只是另挖了几处地牢,还需要个什么设计?”

顿了顿,楚升眯了眯眼,却望向这通道最末端处。

那里,末末最后的一个地牢内,正困着一人,正盘腿坐在牢房中央,肩上琵琶骨却还有铁链穿透,延伸往后绑在刑架上,捆的当真叫一个结结实实。

一眼看去,那人一身衣衫满是污垢碎布条,褴褛非常。且也不知是被困在此处有多少岁月,一头白发竟是垂下直到胸前,蓬松成乱糟糟的一团;他低着头,面上便都被头发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是谁?”楚升眼皮挑了挑,微微指了指,只是看到这般刑具,他便心知这人当是不凡。

“不知”

楚升扭头看了其人一眼,后者低头道:“确是不知”

心里计较一番,楚升旋即上前一步,抱拳道:“敢问这位前辈”

那人突然抬头,面上已是积垢不知多少年月的污秽,厚厚一层漆黑一片;那一双眼睛也是眼白占多,正是个似疯如魔的样子,看上去好不恐怖。

“前辈?这里没有前辈”他桀桀笑着,用力晃动着身上铁链,嘶吼起来:“吴!谨!侗!你这卑鄙小人”

“我要撕了你我要撕了你!”

楚升皱了皱眉,突然一声似洪钟,“在下夜探尺木山,不意来到此地!”

“前辈还请明确道来名姓,在下也好权衡是否应当解救”

“呵拳谱我是不会给你的。”那人冷笑一声,撇过头去一言不发。

“什么拳谱?”楚升有些莫名,满脸疑惑。

那人余光却一直打量着楚升,见他身上带伤,一身血腥味未曾散去,且对他的话也的确疑惑不解,不似作假。

他也顿了半晌,忽而道:“你当真不是姓吴的派来的人?”

“自然不是”楚升摇头,话语一转道:“反倒是与其人有死仇!”

“你若杀了他,我便信你!”那人目光忽而落在了楚升身侧之人身上。

后者心底一凉,急急返身欲走,只是还未迈出步,一道金色剑光便生生将他斩成了两半。

“下手够狠,够快!”其人放声大笑,旋即又问道:“小子,你又和吴谨侗有什么仇怨?”

“杀父之仇!”

“你父亲又是谁?”

楚升思忖片刻,终究还是道;“龙首峰,楚丰。”

那人忽的顿了一下,语气竟有些怅然道:“老楚啊他那个火爆脾气,不曾想也折在姓吴的小人手中了。”

听他这话,竟是与楚升之父相识,后者愣了一下还未说话,忽然听到他高声道:

“你可知我是谁?”

楚升拿眼望去,却见到其人咧嘴笑了笑,露出满是残缺乌黑的牙齿。

“我乃龙尾峰掌门,卢明冲是也!”

第一百八十四章:恩怨今夜了

楚升愕然,目光里泛起惊奇,却是任他想破头都想不到,这人竟是卢明冲。

龙尾峰掌门卢明冲其人,乃是三山十三峰当得第一的掌门,非只是功夫了得,更有一身管理发展门派的手段。小小龙首峰,愣是在他的折腾下进行连番壮大,上上届三山十三峰会武,险些便扫落尺木山门门面,几乎要压制了尺木山。

所谓惊才艳艳,说的便是这位掌门,他的重要性便如同楚升在龙首峰重要性一般。

自他消失,龙尾峰自足以压制尺木山的大势力迅速缩水,直直萎缩至今,几乎毫无任何存在感。

“卢掌门怎地便被困居于此啊!”楚升拔剑生生斩开了牢门,便上前去搀扶起他,旋即又见得其人四肢手脚皆被铁链拷锁,系于四端,如此他的行动范围便只能限于这一点方寸之地,如此防备不可谓不盛。

上上届三山十三峰会武之后,其人消失,及至今日楚升发现,这期间怕不是已有六七年之久。

若是他当真自消失时便于此处身陷囹吾六七年的时间,一个人须得有多大毅力,方不会发疯发狂?

他这身衣衫也早已是褴褛非常,数年之间,这等处所又哪里有半分奢望,一身污垢遍体,生生是积累到这种境地。

且靠近了便能嗅到一股骚臭的味道,直扑鼻而来,若是细想,自然便也明白这味道是为何而来。

若是一般人,乍一嗅到,便生生能被这气味熏得离退七八丈。

但楚升只是面色平静,丝毫不顾那冲天的异味,只是将他四处铁链斩断,将其搀扶起身,复又出去解了那死去之人衣衫,披在卢明冲身上。

“卢掌门,可行否?”

七八年孤独一人,如此乍然得脱,卢明冲紧紧抓住楚升的手掌,一时种种念头涌上心间,仰面便有两行泪落。

可他亦是真豪杰,一切情绪都压在心底,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豪气冲天道:“如何不可行!”

楚升便点头,伸手按在他琵琶骨处,双目一定,一手抵在卢明冲后背,一手便扯住了铁钉一端。

“动手吧!”卢明冲双拳握紧,两眸眯起,“今日乃我脱困之时!”

他既有此言,楚升也不犹豫,当下劲气发于手上,生生将那铁钉一寸寸往外拔出,随手便要掷于地面。

“给我”剧痛之下,卢明冲还能保持住心间清明,这份大毅力却非寻常,只是忽然嘶声要来那铁钉。

“姓吴的给我的,今晚便要寸寸还给他!”

楚升默然无语,将血迹斑斑的长钉放在了他手心。

左右两肩钉入琵琶骨中的铁钉俱是拔出,楚升急急便取出天香断续胶,为他外敷在伤口处,末了再撒上金疮药,撕下衣襟裹上。

卢明冲没有动弹,任由楚升施为,只是默不作声攥紧了手中两根长有数寸的铁钉。

外部伤处理完毕,楚升又取出瓷瓶,拨开瓶塞便有股极强烈的辛辣气味传出,他却自里面倒出了黄色药丸递在了卢明冲面前。

“卢掌门,这唤作‘九转熊蛇丸’,专治金创外伤,还魂续命,灵验无比。”

说着,楚升却又不待他来取,只是自先吞服了一颗以安他心,随后又倒出几粒在手心。

“不必如此”卢明冲忽的长叹,取了药丸丢进嘴里,“你也算是我晚辈,今日又救我出桎梏,便于我有大恩情”

“昔日,我同你父、及叶知命,还有那小人吴谨侗,乃是亲密好友,只如手足,不分彼此。”

楚升默默听在耳中,忽的问道:“往日事,小子知晓的也不清晰,不知卢掌门为何身陷于此?”

沉默片刻,卢明冲摇头道:“当日大比过后,我境界有所精进,又合该四处游历一番,因而独自下山。”

“只是不曾想,便在外处,吴谨侗其人早已摆酒以待,口中只言为我送行。我不疑有他,饮过便昏迷而去,再醒来已在此地。”

江湖江湖,不是单单凭借武功高低便可以定论一切胜负,不然只需当面露出各自修为,也无需打了,弱者直接自刎即可。江湖当中手段千奇百怪,有正有奇,高手阴沟翻船也不在少数,修为自然是决定结果的一大因素,可各自心机、手段都皆是重要。

以有心算无心,卢明冲便踏错一步陷进其中,只能怪他自己彼时过于天真,未有防人之心。

二人一同走出牢狱,却也是又途径那被困的大汉与青年郎之处,楚升在此处停下脚步,低头询问道:“你二人又是缘何被困在此地?”

大汉愤愤不平道:“我们本是为那尺木山倚洞窟为基,修建诸处石室之人!”

“谁知这黑了心的尺木山,不仅说好的工钱一分没有,却把我们也困在这里,哪里算是个什么正派宗门。”

言语之间,这莽撞大汉又兀自叫骂了一番。

楚升静静的看着他,突然出声道:“说完了?”

“额”大汉有些懵逼的眨了眨眼睛,可旋即便见到楚升搀扶着卢明冲往外走去,一点都没有想要救援他二人的意思。

两个还被困在牢中的家伙都顿时是急了,那青年郎也终究是服软开口道:“一载之前,我等实是为尺木山修建一条下山的机密暗道,同时负责依据这洞窟为基建造各处石室、刑室。可其人为守秘密,便想灭我们口,我有所察觉,遂隐藏了打开暗道的机关术。由是借着这份缘故,才得以活命至今。”

有些惊异的回过头来,楚升挑眉问道:“你通晓机关术?”

“在下在下出身鲁家。”那青年郎无奈抱拳,期望道:“还望壮士搭救!”

微微点了点头,楚升倒也并未见死不救,为他二人打开了地牢。

却说这二人,青年郎姓鲁,名泗水,出身鲁家,机关术法也算是娴熟于心。而那大汉,则是他伴当,二人却是在游历江湖中,遇到了这则个事,由是被囚困在尺木山自己亲手设计修筑的地牢内,说起来也还真是一把辛酸一把泪。

自古鲁家、公输家,皆通晓机关术法。只是岁月变迁,又哪里有长盛的世家,鲁家却是当初大夏立国之时所覆灭的一国公卿,有得这厢缘故在其中,便一直受到或明或暗打压。及至今日,鲁家便似个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势力便是在江湖中连号都排不上。而公输家,却因为乘龙而起,便是大夏都城的皇宫都是由公输家的人设计修筑,一者受有圣恩而起,一者衰败至此,便是自家少主都落得个这般境地。若不是楚升偶然而来,恐怕也是会丢命在此地,鲁家便是想要寻仇都找不到。

“既有暗道,我等便不如走得暗道,径直下山为妙。”楚升正苦于无处凭以脱身,遇到鲁泗水既是他的机缘,也是楚升的机缘。

“可行,二位且随我来”鲁泗水点了点头,他真是在这洞窟内待的够了,乍一脱困,便是想第一时间插翅飞出才好。

“不用”卢明冲睁开微闭的眼睛,双眸中似有精光掠过,他扯过双手囚拷着的锁链,叮叮当当响彻一片。

“往日的仇怨,今日一气还了,才是最好。”

楚升有些愕然,劝阻道:“卢掌门,你乍然脱困,还需要休养生息,恢复气力武功才对。”

“仇人便就是在此地,何必这般心急?”

“我等着这一日已经等了多年”卢明冲拖着锁链往前,便要径直出了洞窟,言语中更是杀机难抑。

“千百日中,我都是借此才得以存身”

那鲁泗水却不想另起周折,便说道:“既是千百日都等得了,也不缺这些时日。”

卢明冲摇头,肃声道:“正是千百日都等得了,所以这一日我便都等不得!”

楚升默然无语,鲁泗水与他那大汉模样的伴当也都未做声,只是望着楚升等他决断。

他们是被楚升救出,就算是论及道义,也不可能在此时径直丢下楚升自家逃了去,传出去才真就是贻笑大方。

心中念头转圜,楚升暗自咬牙,却也是抽出了金蛇剑在手,便出声道:“既然卢掌门有此意,那晚辈不可能不奉陪到底。”

听得这话,卢明冲心间也是有些愕然,回头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也紧跟着咧嘴笑了笑,率先跨出洞窟。

望着自家族人尸首横陈林中,吴谨侗正是青筋直跳,他眺望一眼,满是暴怒的杀意。

周遭诸位长老、执事、弟子都是默默无言,聚在一侧等自家掌门做出决断。

此地是他亲口设下的禁地,非有他准许,不可闯入期间。

吴谨侗自己也在心中权衡利弊,只是还不等他有个决断,人群便已是哗然一片,他往前看去,便就着四处火把光芒,正见到一个身影朝着他慢吞吞走来,身形佝偻,行动也缓慢似是个垂垂老人。

眼瞳缩了缩,望着这褴褛佝偻的来人,他也不禁按住了长剑,气劲发而动及全身。

“吴掌门这些年岁的仇怨,今日我便来寻了。”卢明冲笑声沙哑,双目直勾勾的盯着他,虽然后者身侧便有数十武者在侧,不乏有功夫不凡的长老,但他却好似未曾看见一样,就那么一步步走来,步伐缓慢坚定。

山上诸位长老,除却已经身中寒毒的汪可容外,郑不渝、坚自曜、厚沅然三人便也都是尽在此处,望着这好似从地狱里的来人,三人眼中都满是疑惑,不明白为何自家掌门便是这般如临大敌模样。

这来人,一身气机虚弱,气势全无,便是从裸露在外的躯体也可看出,不过是个骨瘦如柴,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老夫便来看看,你这厮有什么神通!”坚自曜冷哼一声,手中长剑一震,率先飞身上前,一剑似流光刺出。

剑锋迎面而至,劲气覆剑成芒,青芒微吐如流云一线。

厚沅然看在眼中,便笑道:“老坚一手流云剑法又有精进了”

郑不渝却总觉得这人有几分古怪诡异,心头不知为何有些凝重,便是摇了摇头道:“这人怕非是如表面那般简单”

他话未说完,视野所及,便见到其人顶着剑芒兀自上前,赤脚当先跨出一步。

一步出,这原本在他们眼中好似羸弱老人一般的家伙,忽的气势随之一涨,劲风随他脚步落下,便是扫开诸番落叶碎枝。他那气机修为也是随这一步网上攀升,赫然来到了破甲之境。

满是污垢的赤脚再次迈下,其人气势已然冲入了外景之中。

剑锋已于当面,而便在这时,第三步复又踏下。

“叮”

长剑嗡鸣,坚自曜身在半空中,便是浑身内劲真气都聚集在这一剑剑尖,纵是金石也能穿裂而入。

可那暗吐的剑芒,却生生停在了距离其人额头两寸之地,便再也前进不得分毫。

坚自曜有些不解,紧跟着便是惊诧,愕然与恐惧。

郑不渝也急急出声叫道:“外罡护体快退!”

后者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本想出来秀一把操作的心思早已是飞到了九霄云外,立刻直把身一转,落地便要往后跃去。

可他步伐刚起,却只见对手将手一抬,捆绑在他手腕上的铁链便呼啦啦而起,如同长蛇一般探出,瞬息间便将他右臂缠得死死的。随之卢明冲自是将步一移,铁链随身而动,拉扯着坚自曜右臂只当他如破布般随意甩落砸在地面,激起好大一片尘土。

“来得好!”卢明冲屹然不惧,大步往前一跨,右手捏拳,出即杀手,拳罡生生砸在坚自曜身上。

后者躺在地面,拳罡当面,他慌张凝气聚掌,朝上一掌拍出,正是去若涛涛奔流,观天一线掌刚猛直取。

可拳掌相对,他却顿时惨叫出声,那一拳便破了他掌势,旋即抬起再落,连番数轮,这尺木山上礼祀堂大长老,竟是生生被砸进泥土里,胸口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口中不断涌出混杂着内脏碎片的殷红鲜血,双眼瞪圆,分明是已没有了进出气息。

第一百八十五章:萧墙之祸

众人如何还能够再坐而观之,一时间怒喝声连绵,惊走了山林间已宿下的夜鸟。

林间火把闪动,众人纷纷持剑跃入期间,共计得有三五十人不止,一同围杀卢明冲,呈现得绞杀之势。

这些人皆是山上内门精锐弟子、长老、执事,一身功夫都是不弱。此刻乍然都动起手来,不顾得脸面围杀其人,当下林间便有杀机四溢,火光剑影摇晃,好一番惊心大场面,正值得人影摇晃,剑影闪动,那四面八方,尽皆是来敌。

卢明冲却只是轻蔑挑眉,他缓缓直起身来,右手上已是血迹斑斑一片,拖着的铁链也是沾满了鲜血泥垢,被他寸寸缠绕在掌心。及至铁链全长尚余有三尺又三时暂住,拳心紧握,忽的朝众人当中的吴谨侗咧嘴直笑。

“吴谨侗”语气中杀机四溢,他纵身冲入人群当中,手上铁链挥舞如同游龙,去势不绝。

人群中便见到那身形闪动,似有游龙在他手中起跃腾飞,只听得叮叮当当铁器相交,声响连绵响彻一片。

罡气发而灌注链身,便足以抽断那些个精铁刀剑,但凡沾身者,无不是碎骨断肋,非死即伤。

“苍天有眼,我卢明冲终于脱身,那恩怨便不过夜!只为取你项上那颗头颅,来填我心中仇怨!”

此言一出,山上一些长老、执事心中也是不禁起疑,同为三山十三峰中人,谁人不知卢明冲名号。

上上届会武之上,卢明冲其人一身功夫横压尺木山众人,彼时风采之盛,往昔幕幕也还历历在目。

这人不止武功了得,还手段高明,区区龙尾峰愣是被他拉扯至声威直压三山,便可见一斑。众人当中,甚至还有些还见过其人,便是如郑不渝便是其一。其实说来,他还颇为钦佩这位掌门一身的功夫手段,二人更是一同饮过几番酒水。彼时其人下山之后再未归来,他也以为其人折在了江湖中,偶尔还会有想起,不免扼腕长叹。

此时再定睛细看,虽然眼前那身影早已不似有往日那般俊秀模样,可苍老的五官依稀能辨认得出几分影子。

即已确认,他心中不免惊骇,回头望向自家掌门,嘶声问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掌门,明冲为何被困于我尺木山上!?”

面对他言语间的质问,吴谨侗竟是无言以对。

这便也是吴谨侗一直掩藏的原因,三山十三峰彼此之间关系,确是紧密,各处长老、弟子都互有交流往来,有些还是个中好友。如此对外自然是好的,只如一体,谁也不敢轻视任何一处;可若是对他而言,却不免束手束脚,想对其他峰门下手,还要避开自家左右。正是如此,这里只得被他立为禁地,不许同门之人踏足期间。

郑不渝望着自家掌门,心中只觉得自身瞎了这对眼,竟一直以为其人纯善,是个英豪人物,不曾想暗地里竟做这些龌龊之事。

“叶长老离心,确也非是他之缘故啊”他心中,不免升起了这分想法。

一直以来,叶知命对吴谨侗所为都只是旁观之,可那场落龙城大战之后,便是被触及了底线,由是处处反对。

彼时郑不渝还在心中不已为然,可而今再看,他也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哀。

眯眼望着彼处杀的如狂的卢明冲,吴谨侗忽然眼睛一眯,便是出声道:“你且看他”

郑不渝一愣,本能的扭头看去,乘此机会,吴谨侗心中杀机大盛,长剑骤然一刺。

“铛!”

一道金光挡下他必中的一剑,郑不渝骇然的扭头,心思一转便已然明白,气的浑身都在发抖。

“吴掌门何至于此啊!”

楚升飞身而至,手中蛇剑之上金芒吞吐,身在半空便凌空刺来。

“竟是对自家山门长老都痛下杀手,可还是人所为?”

吴谨侗面色发狠,长剑颓然一转,挡下楚升,已然是与他缠斗在一起。

“一切都是被你挑起”他眼中杀机四溢,剑上锋芒大盛,处处下得死手。

楚升游弋离转,避开他剑势,扭头看向郑不渝叫道:“郑长老,诸番恶事皆是其人所为,于山门中弟子执事或是无辜。”

“你若有心,还不去阻止这场无端杀戮!?”

郑不渝心间正有此意,便要上前劝阻,只是还不待他有所动作,忽有一道身影自远处飘来,好似个灵猿踩枝踏叶,身形一转便已然落于杀戮场中,一拳出手便有烈烈罡风,发之甚疾。

彼时卢明冲杀得兴起,未曾有所察觉,忽而有罡风袭来,急急提拳便抵。

“嘭!”

只听得一声沉闷声响传开,罡气相震溃败扩散,冲击得周遭人等都连连退后数步,更掀得尘埃四起,走石飞沙。

卢明冲连连退后得有三四步,方才止住身形,蓦然抬头望向来人。

那来人却也不曾好受,更是连退了五步,心下也是颇为震惊,怒声喝道:“你是何人!?却来我尺木山打杀?”

微微眯了眯眼,卢明冲打量着这来人,却真是个老者,须发皆白,可一身气势分明不弱,正是在外景奇经之境,与他相仿。

其人,便也正是楚升于武阁内撞见的吴家老一辈,他察觉有变,匆匆而来,正赶在此时。

楚升不识其人,因为辈分彼此差的有些远了,但卢明冲却与吴谨侗、叶知命等人同辈,岁龄也相近,由是便见过这老者。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残缺黑齿,“睿识老人,晚辈卢明冲此番有礼了。”

言语之间,他一寸寸将手中铁链往回收,一节一节之上,满是鲜血碎肉,俱是尺木山众人血肉,更显得扎眼非常。

老者乃是吴谨侗父辈一般人物,字睿识,是以名号睿识老人;与吴谨侗之父相比,其人声名倒是不显,因其是为大器晚成者,一生也少有动手经历,不曾为外人所知。彼时,他平日便是多为打理门间事宜;而吴谨侗接管山中大权后,他则是潜心修炼,如楚升这般小辈不曾知晓。

可他在山中有实权之际,却也正是叶知命、卢明冲、楚丰这一辈人物展露头角之时,由是两人倒也有打过照面。

吴睿识倒真是难以将眼前这几如鬼怪般的男子,与往日那俊秀青年何为一处,是以眉头皱了皱,他当下喝问道:“你是明冲?如何落得现在似鬼非鬼的境地?又为何在我山上打杀?”

卢明冲收完右手铁链,俱数捏在手心,鲜血滑腻一片,他却丝毫不顾,又去收左手铁链,闻言呵呵笑道:“前辈这话岂不是可笑?”

“晚辈如何变得这般模样?你便不如去问问那吴大掌门?”

吴睿识眉头一跳,望了一眼与楚升相斗的吴谨侗,并未说话,卢明冲便自顾道:“我以吴谨侗为知己好友,他却暗害于我,囚索我于尺木山窟中足有数千日”

“您说,这般恩怨,我不来你尺木山寻,却又应当如何才好?”

听到这话,吴睿识目光不动,却是不出他所料;如他这般年岁,何处大风大浪未曾经历,这些则个恩怨,纷纷扰扰谁又能说得清楚?

是以,他心中倒是并未震惊,只是暗自下定决心便要将卢明冲毙于当下,便了结了此事罢了。

有得这般打算,老人浑身气机一动,罡气外发,身形骤然一闪,人未至,拳罡已扑面而来。

“呵呵真不愧是同为吴家人,这般无耻倒是一般无二!”卢明冲当然也不是傻的,心中自然有所警觉。彼处罡气一动,他也骤然是把双臂一甩,两条铁链呼啸而发,穿破罡风袭去。

吴睿识毕竟是老一辈人物,那浑身内力雄厚的可怕。

而卢明冲天资卓绝,便是与吴家灵猿儿都一般无二,是为彼时一辈风云人物。

往日三山十三峰之间便有流传,吴家灵猿儿,龙尾明冲子,两人皆为十六处门派一代惊才艳艳人物。

只是谁又能想到,同有如此天赋,也都同有这般坎坷遭遇,一者中途而折,一者囚困数年。

卢明冲倒也还算是好的,虽困于囚牢,可心境时刻打磨,自身境界早到。由是乍一脱困,才会气势无匹,修为直攀至外景。

但即使如此,相比于吴睿识,同样是高楼,他却是筑楼以木材碎瓦,而吴睿识却是石头水泥,这当然是有所欠缺的。或许乍一交手并不会显现,可若是拖得长久,他这份缺点便越发显现。

那铁链横扫而来,吴睿识罡气覆手,身似灵猿一避,手上猴儿捞月,正是将铁链抓在手中。

脚掌兀自一踏,劲气发而尽出,老人生生扯住一端便发力,卢明冲身形趔趄,咬牙踏足,双脚深陷地面,劲气顺铁链勃发。

两厢内力自持不下,一者气力蓄满,一者已尽力竭,胜势渐渐往吴睿识处倾倒。

可正在此时,卢明冲却忽的放声大笑,“前辈,您老自号睿识先生,可知在下为何被你吴家子所害!?”

吴睿识老眼一眯,只以为他是想借此令己分神,因而却是对这话置若罔闻。

老家伙不应,卢明冲便兀自大笑,凭着内力放声喊道:“晚辈便愿意卖睿识先生这份情面,将事情来龙去脉尽数告予你知!”

彼处,楚升眉头一挑,明显感觉到卢明冲这话出口,吴谨侗手上剑势乱了,竟是连心境都乱了?

这应当是何事?

便是郑不渝都不禁侧耳听着。

许多认出了卢明冲的长老执事,都噤声竖耳,场面一时竟有些诡谲。

“吴家灵猿儿,龙尾明冲子在下不才,往日却也同谨明兄齐名。”卢明冲言语怅然,声如洪钟道:“惜哉谨明兄冲惊才艳艳,三岁习拳、八岁通劲、十岁进微、十四开窍、十五破甲,竟是折在了冲击外景之境的紧要关头!”

纵是吴睿识知晓卢明冲是为乱他心境,此刻也不禁泛起疑惑,屏气注意听着。

“可您是否有曾所念?”卢明冲忽而双目一瞪,放声喝问道:“区区外景,便是在下不才都步入期间,谨明兄才绝惊人,如何不可入?如何折在了打通十二正经经脉的末末关头?”

“噤声!”吴谨侗急急折剑回身,口中大喝出声,却被楚升拦下。

余光瞥见吴谨侗这般姿态,吴睿识心中一沉,已有不好猜测。

一切也正如他猜测那般,却听到卢明冲扭头望向吴谨侗,抽出一只手横指,放声吼道:“一切皆是其人所为!心妒兄长惊才,竟暗暗下得杀手!”

吴睿识不敢信,不愿信;他浑身颤抖,兀自嘶声质问道:“你只是信口胡言,便想便想乱我心境。”

“我有证据!”卢明冲仰面大笑,面上似悲似喜,“谨明死时,有托人将一拳谱送予我处!”

“值此悲痛时节,在下也未曾多想,只以为是谨明遗物,便一直妥善收藏”

“但及至那次会武,在下以拳谱当中一招半式压下贵山风头,却也被吴谨侗这个小人注意在心!而后值我下山之际,明言备酒送行,我未曾防备,便落入圈套。其人将我暗害,只为拿取这份拳谱!由是,才有我遭困千百日,致使今日之事!”

吴睿识浑身颤抖不已,老眼眼角抽搐不已,连连摇头道:“绝非如此绝非如此!”

吴家灵猿儿被幼弟所害,他还尽心教导吴谨侗,指点他如何打理山门,管束弟子,发展壮大门派,教他种种,甚至将吴家一切都交到此人手上,对他寄予厚望

这对一个年近耄耋的老人来说,当真是天大的打击了,也着实是个天大的笑话。

“非是起于萧墙之祸非是如此一切只是意外!俱是你一派胡言!”

可怜这老人理智上已然相信这说法,但情感上却难以接受,他不敢相信,不愿去相信这些。

这般重磅的隐秘消息,实在是让众人都愕然当场,一时都不知如何以对。

“一派胡言!”吴睿识生生压下一切,迫使自己去相信吴谨侗,蓦然一声大喝,罡气尽发。

“嘭!!!”

第一百八十六章:自理家门

两人相对,气机同时迸发,沿溯铁链两端往中央而走。

那横在二人手中铁链,竟是生生在中途崩裂,彼此劲气炸响,两人皆是往后连退数步,面色都并不是很好看。

卢明冲却早有所料,正是把步一止,淡然一笑,定睛喝道:“睿识先生不愿信,怕是因为我口说无凭吧。”

“对!一切尽皆是你虚妄之言!”吴睿识如同落水之人,也不曾来得及多想,便紧紧的抓住这根稻草。

“你想离间我与谨侗关系定是如此!”

“但我有证据在手”卢明冲见他顺着杆便往上来,由是呵呵一笑,只把早已经预备之事抛出来,当下把步一移,兀自摆了一个起手式,便是肃穆道:“还请睿识先生领教”

“这源自您吴家灵猿儿所创,改良自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进而得之的三十九式大圣劈挂手!!!”

吴睿识听他这样一说,面色又是一白,在原地似是思忖片刻,忽而下定了决心,直将浑身气劲一鼓,衣袍无风自动,身如灵猿一跃而至,手上赫然是那三十六路拳招发出。

当先他身在半空,却是四指卷屈,拇指扣贴于食指第二指节,拳心虚空迅疾击出;这正是那灵猴迷踪拳拳型,一拳击出罡气勃发,寸劲通透而来。

卢明冲眼睛一亮,当先口中便叫得一句“来得好!”,手上亦是同样拳型,立刻拧腰切胯,两臂调直,搂臂合腕连环劈挂,拳势大开大合,罡气通于肢端如大河奔流,一泻千里。

拳罡相对,二人瞬息之间已是步伐连番转变,手上拳势连连攻取,“嘭嘭嘭!”气劲冲撞沉闷之声连连不断。

尘土草屑飞扬之间,吴睿识双目瞪圆,正眼看人,目不斜视;而卢明冲步伐移转,拳罡自八面四方而来。

对方拳势非同一斑,吴睿识心间也是越发慎重,当下圆背含胸,腰活屈膝,屈肘屈腕,他目光不动,转头而不转眼,手上拳风烈烈不断。

这番种种,正是猴儿看人目光神态,且猴儿无颈,缩脖耸肩,站立怯生;如此吴睿识处处神态俱在,真好似一老猴舞拳,人人都不免生出错觉。

忽的,吴睿识双眼连连眨动,正是觅得卢明冲手上一式破绽,他手上自拳变掌,五指自然伸直并拢,掌心微凹,双手手腕并拢,一个绕环翻转,骤然探出,一式小舞花生生抓住了卢明冲手腕。

后者却连连退步,步伐灵活多变,步步连环,如此瞬息之间连退五六步,吴睿识身随之往前跟去。

当下期间,卢明冲暗自一笑,腰似转轴那么一转,手似鞭杆般一甩,自脱腕而出。

吴睿识心中惊愕,只是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卢明冲已然迫步入马,当前攻去。

他手上拳法犹如辘使翻扯,立劈横抽,直来横挡,横来直击,如此罡风凛冽,呼啸阵阵,逼得吴睿识退步连连,一时进犯不得。

这却正是灵猿儿融入了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中的新颖拳路,主快攻上三路,大开大合,腰马发劲,强劲无匹。纵是吴睿识都一时拿捏不住,心中只如猴儿抓蚤,取桃不得。

卢明冲得势不让,一拳罡气十足,震的吴睿识连退七八步,气血汹涌不定,而他兀自笑道:“这主攻上三路的劈挂拳,许是睿识先生尚不明了,那就再让先生看看主攻下三路的大圣掌。”

言语当中,卢明冲步伐连连前冲,勾足蹶肋,左右抹面,乃是逢进必跟,逢跟必进,手上拳型呈掌,正和吴睿识之前掌型相同。

连串的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拳式使出,忽而是“猴儿捞月”、忽而是“猿猴出洞”;进则“腾空抖毛”,退则“灵猴窜跃”,发则“俯猿窥视”,出则“灵猿穿掌”。随后那连连的招式连绵,有“抓桃掳枝”,有“猴儿舞花”,皆是他吴家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拳法绝学。

如此主攻下三路猴拳灵活多变,虚实飘忽,可刚可柔;这份运用之法,拳势章路,基于吴家猴拳,却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

这里面个中干系,那吴睿识乃是猴拳老人,如何还不明白!

卢明冲使得这所谓三十九式大圣劈挂手,分明就是出自他家灵猴迷踪拳,但却更有精进更上一层楼宇。

无论如何,这拳法自然是做不得假的,那道道拳术历历在目,由不得他视而不见,而由不得他不认。

如此种种,他心神皆震,简直是让他目眦欲裂,再也无法忽视卢明冲所言的一二。

这般情形,心境寸寸俱碎,手上更是完全不成得章法,吴睿识忽而便被卢明冲擒拿住手上关节。

后者乃是腰马发劲,掷之一甩,老人半空飞起,落地之时一个轱辘站起,有些怔怔的立在原地。

吴睿识像是苍老了许多,声音沙哑落魄道:“这融入了百家之长的拳法,便是由我吴家灵猿儿所创吗?”

卢明冲收手而立,谦卑道:“谨明确实是天资卓绝,明冲不敢攀比”

“这大圣劈挂手,可以说是真正是为天下拳法首屈一指的法门。期间便以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为根基,又融入了企猴拳路、石猴拳路及木猴拳路;更有燕门拳、八方拳、黑虎拳、二郎拳、摔角术等各家拳术。”

“而最为重要的,便是晚辈刚刚施展的擒拿手,这却正是佛门七十二技之一!此等擒拿手论及繁处便有七十二把,每一拿法又有三种破法,共二百一十六把。如此二百一十六把,却也都尽数融汇入期间!”

说到此处,卢明冲慨然长叹,“如此汇聚百家之长,融贯于一处的功夫实在恐怖。”

“在下年少时懵懂不明,还欲与谨明兄一较高低,自问天资不弱于他。可自我收到那份拳谱,通观三十九式大圣劈挂手之时,便是心中已知在下实在难以逾越灵猿儿之名。”

吴睿识神色落寂,似丢了条魂儿般,浑浑噩噩摇头道:“灵猿儿,我吴家灵猿儿啊!”

彼时灵猿儿那般年岁,便已然推敲出了这般高明拳法,且得了佛门七十二技之一,这说明佛门也青睐于他,日后当有大裨益。若是其人尚活着,想来最少最少也可保吴家五十年昌盛!

老人忽的身子一颤,竟是扭头生生呕出一大滩殷红鲜血来,他双目涣散,老脸泪流不止,嘶声叫道:“上天未有好生之德啊!让我吴家灵猿儿年少身折”

那怨气悔恨,如此种种情绪交织于胸,生生倒逼得他自厢呕血不止,竟是已然心力交瘁,重伤难愈。

苍老的目光一转,吴睿识的眼神便落在了吴谨侗身上,满是怨恨杀机,那罡劲迸发,悉数汇聚掌上,他蹒跚往吴谨侗之处步步走来。

后者见到那决绝目光,心中已是惊骇恐惧异常,已有大难临头不妙之感,匆忙便要逃窜。

可楚升却死死缠住他,吴谨侗离去不得,只得眼睁睁望着自家长辈人物一跃而来,自己只是内景之境,而长辈吴睿识已经身处外景数十年,他可是没有把握挡下。

旦如下之时,去又去不得,挡又挡不下,可是要如何是好?

吴谨侗也是个心思聪颖之人,脑海中念头转圜一周,忽而便高声叫道:“我我乃吴家当代第一人物!”

他高声叫道:“您不可杀我啊若是您杀了我我吴家便是自断一臂啊!”

这话自然是真切的,吴家这一代,吴谨明虽天资绝佳,可年少身折;吴谨侗虽然天分差了少许,但也能当得大事,如此一直都是这一代主事人,乃至于成为尺木山山主。他要是死了,尺木山无主,吴家也少了一大支柱,可真是万害而无一利之事。

吴谨侗本想以这份干系约束吴睿识,另起自缚手脚;可他却也还是过于看重了自己,看清了这份仇怨,看弱了吴睿识心中的恨意。

老人听到他这话,分明也有所迟疑,手上动作都缓慢了少许;但吴谨侗刚放下心来,吴睿识却忽而老脸一笑,冷笑道:“纵是自断一臂,那便如此你这祸害自家亲兄弟的心狠手辣之辈,绝不可留!”

“灵猿儿一事既是你所为,那我便是定然饶你不得!”

那吴睿识声如洪钟,杀意溢张,手上猴拳破风,罡气怒发而起,青光隐隐似是汇聚成了一头怒猿,朝着吴谨侗吱叫咆哮。

楚升脚步一点,速速而退,也望见了那刚成即散的淡淡怒猿轻影,心神皆是一震,正升起玄妙领悟之机缘,忽有通明之感。

而其他人,却只觉得是一瞬间眼花看错了。

因这凝真气成形,自有境界所限。

这乃是被那海外三山仙人判定为“气成法相”,乃是仅有外景大境界巅峰之人方可汇聚真气,成形成象,外现于天地之间。

吴谨侗首当其冲,被那罡气笼罩在期间,当真是心神俱骇,他想逃,可又如何能逃得过吴睿识身法。

罡风杀机扑面而至,吴睿识心如滴血,怒极而发,更是半点情面都不留,一拳凶悍便落下。

吴谨侗勉强提劲欲图挡下这一拳,可他又有几分能耐,这拳罡如铁,生生压折了吴谨侗手中长剑,后者脚掌往后一顿,死命抵住长剑以御拳罡。

可一拳刚落,吴睿识白眉一跳,手上瞬息折转至下一拳。

“铛!~”

如此一拳悍然落下,吴谨侗“噔噔噔!”连连推得三五步,长剑更是因此摧折,碎裂成三五段往四周飞去。

“小子小子知错”吴谨侗也是极识时务,见场面不对,便求饶的飞快,堂堂山主,说跪便跪了,那是叫一个干脆利落。

“这话,便同灵猿儿说去!”吴睿识煞气不减,他哪里看不出来这人是为为求活命所言,如何会放过其人。

吴家经此一役,想来必然是元气大损,但吴睿识却就是忍不下吞不进这口气,便担着这份损失也要动手。

再是一拳气势如虎如猿拍击落下,吴谨侗只是来得及匆忙将手一翻,便以观天一线掌迎击。

“嘭”

好一声闷响,只见的吴谨侗浑身一颤,罡气催压得他浑身气劲涌动,原本气势更是如同泡沫一击而碎,连连涌血不断。

所谓得势不让,吴睿识把步一移,双臂一展,正是一拳接着一拳,一拳连绵一拳,乃是吴家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

拳罡四处而走,楚升便也清晰感觉到那劲风呼啸,如此连连三十六拳落下,当吴睿识收拳之时,吴谨侗竟已是生生被自家长辈以拳法击碎了浑身骨骼、经脉、内里五脏六腑。

他双目瞪圆,七窍涌血而出,似一滩烂泥般躺在泥土之上,正是浑身上下都被罡气震碎,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吴睿识也是身形摇晃,双眼失神少许,再喷出一口精血,脚步踉跄便要跌倒,郑不渝匆匆上前搀扶住他。

他本身倒是无碍,身上也无半分外伤,可老人受到这般打击,心境却早已是承受不住,自己便把自己憋出来一厢内伤。

看这番苍老模样,许是有些难说这老人还能撑得住多久,遭受这种大打击,恐怕他也是命不久矣。

当下,尺木山上,夜静风冷,天地无声,只有月光静静洒落。

数十年前,正是这轮月光,见证了两兄弟山上攀谈偷酒品醉;

而数十年后的今晚,依旧是这轮月光,见证了一幕人间惨剧。

正有那街头一年轻说书先生将折纸扇一收,提起惊案一拍,把腔调一收,胡乱诌得评诗一首所言:

小子醉眼猴儿酒,坐崖青石话拳术。

他年观月今何处,此间谁起猿心妒。

一对兄弟竟南北,七盏不饮萧墙故。

尺木山冷悲风呼,大圣捞月融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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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不空五行中,谨侗不通凡俗物。

龄莱不来神坛落,真经不经无德处。

西天不西方寸间,花开不开文体故。

灵堂不趟邀名路,阳杰不过识人误。

戏说胡说不再说,此页翻夜还归书。

欲知后事当如何,且听下回再分解。

第一百八十七章:通脉观外景

山上光阴流逝如水,悄无声息,已是到了那仲春与暮春之交。

龙首峰上,便尽皆是一片祥和气氛,来往之人更加面色带喜,谈笑嫣然。

邢之南依旧是忙碌的几乎脚不沾地,一天恨不得将十二时再掰作两瓣来使唤。由是,他那一身武艺,都已经停暂修习了许久,每日投身于处处事宜中,完完全全抽不出身来。

叶知命虽有心想劝,但想到近来山上诸事繁杂,也终归是没有开口。他这个弟子,武道天资只是普通,也并未一心扑在上面,自己若都并不重视,他人再怎么劝也都不过是无用功而已。

可纵然是邢之南日日连轴转,头大几如斗,他却是乐在其中,痛苦且欢乐。

这事情追根及底,却是有得两厢缘故,左右都是楚升惹得好事。

一则,却是说那尺木山崩,吴谨侗身死,诺大个门派便悉数瓦解。而吴睿识除得自家贼,已然是心力交瘁,虽然苦苦支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武功不凡的老人已经是步入了烟息灯灭的关口。只是诺大尺木山,他若是随吴谨侗之后身死,吴家便真就再无一人可以担下重任,一切种种定然都是会被诸多门派分食尽矣,他吴家恐怕还落不得半分好。

其人虽老,心智却非是非同一般,他心知吴家已经是受不住诺大尺木山山门,当下最重要便只是为吴家觅得一位足以保驾护航之人。最不济,也是须得让吴家得以留存。

左右权衡之间,他首当其中自是寻到了卢明冲,欲以尺木山为筹码,换得后者护的吴家周全,且将大圣劈挂手返还吴家。

只是后者身困尺木山间近十载,实在是厌恶极了这处山门,且他虽然也曾有一番雄心,但身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近十年,而今早已是疲了,便是自家门派都懒得去打理,如何又愿意去收拾尺木山这一大乱摊子。

自然而然的,吴睿识便寻到了龙首峰上,说来这也算是应有之意。

叶知命自尺木山出,归于龙首峰上,这份情谊也还是在的。其人重情重义,有得叶知命照看,吴睿识也不必担忧吴家未来会遭人步步侵吞至无。是以,吴睿识定下此事,诸事繁杂而来,可这老人也是心血耗尽。

一夜,有人闻于尺木山上,听得一人唤得“灵猿儿”连绵乃有三声,传荡整座尺木山凝而不散。

翌日一早,吴睿识已经冰冷的尸躯便已是被山中弟子发现。

有人说,这吴家擎天柱,正是为吴谨侗生生气死的。

接下来,则是邢之南的苦头到了,叶知命虽为名义上的对接人,但他早已不问俗事,由是各项事端皆抛给了邢之南。

尺木山大,非是龙首峰可以比拟的尺量,这番蛇吞巨象,虽是获利颇厚,但一个不留神,说不得便会撑死自己。由是,邢之南便是丝毫都不敢大意,尺木山上各项事端如同乱麻一般,山下依据山门而存的佃农、投注在尺木山而立的富豪商贾、落龙城府境内将自家族人送上山门习练武艺的乡绅,以及相近的官府、门派、游人如此种种,都需要入主尺木山的龙首门一一拿出姿态来,以安人心。

便是尺木山上,也都不是能轻易料理得了的,那山门当中共有弟子四百余数,内门近两百数,核心弟子十几人,长老执事等等也有近半百之数,外加奴役一两百人,如此种种,平白便有近七八百之数。

七八百人,便是七八百张嘴,且尺木山门拆侧,这其中自然是人心纷乱,各执一词,如何安人心,如何稳局势,如何一步步化为己身这些种种,非是水磨手段,恐怕是难以料理清楚的。

再有山上钱粮、地契、租铺、屋产零零散散各处,如何决断,如何处置,都需要有决断。

而这些,还只是其一。

其二,那前往浦阳城府境公干的褚之鸿、景子梅已然回返,有楚升手中拿捏着的花名载册为依据,两人也是生生从浦阳剑派身上撕扯下了一大块肉来。说道此处便不得不多言依据,景子梅倒是乘着这个机会,借着楚升打下的威势,将鱼龙帮的势力一举扩展到了浦阳城府境,这外来的帮派肆意鲸吞地盘,偏偏浦阳城府境的本地帮派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二人归来,自然也是带来了大批的资源归山,这对龙首峰上正是好事成双,可对于邢之南便是祸不单行了。

且偏偏就是这个时候,楚升归峰便将事情全权交付他处理,自己却躲进了峰上洞窟中,竟是在尺木山上一行中有所通悟,乃是要通经入外景。这种情况,任是如何也不好去搅扰他,邢之南只得自己咬牙苦苦抗下,每日忙到三更,可第二日天不亮起身,便还有诸多事等着他。

不过随着时间跨入四月间,他已经勉强将繁杂事情梳理出来,自我感觉肩上担子也是轻松了许多。

虽然每日依旧有处理不完的事情,但都已经步入了正轨,闲时更也可以去溜溜弯泡泡茶,如同拨云终究见到了日头,他脑袋上也不用每日抓下一大把长发,愁的直能攥出水来。

若是说着诸番事都已有条理,剩余不过是仔细打理,用个一年半载的功夫,水磨劲道抚平一切。

按说,邢之南也合该是轻松了,可怎地便不是有句话说的,世事难料难测,有时候也不过只是他一厢情愿。

却说的今日,便有一衣衫褴褛剑客,半面尽是风霜。

说他半面风霜,却是因其人半面以金面遮脸,只留下半张脸露在外面。

他骑得一匹瘦马,顶着一头烂斗笠,背着一柄长剑打马而来。

如此装扮,说来在江湖中也只是平平,哪里惹得人瞩目。

可偏偏那马后,竟还有一粗绳绑在马尾之上,末端却系着的是一具枯尸,也不知是死了有多久,又在马后系着颠簸,半个脑袋肩膀都已经不见了踪影,烂肉之上还有生蛆在其中钻动,兼得臭气熏天,任是到了何处,都引得人侧目不已。

峰脚值守人手都被这臭气熏得干呕不已,纷纷喝骂着上前,但出了山脚茅屋,走到近处,目光落在了那马尾后系着的残尸之上,却不由得面目发紧,手心渗汗,皆是心知此人非是善客,更非是凡手。

那名弟子喉咙发紧,朝着身侧同伴一个手势,后者调转了脚步便往山上而去,马上之人见了,也只是面色平静,并未多言。

“这位来我龙首峰,不知是所为何事。”

马上的剑客微微一笑,出乎意料的没有当场动起手来,只是淡淡道:“便来寻你峰上掌门,同那君子剑有言以告。”

来客出乎人意料的好说话,倒是让那弟子心中一块巨石不由得放下,当下脸上满是笑颜,俯身做出请状:“山路崎岖,马匹不行,还请侠客随我来”

剑客安然点头,兀自跳下马来,那弟子接过了缰绳,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瞥向马后那残血尸首。

后者将他神态都看在眼中,手上不轻不重的拍了拍这弟子肩头,和声和气道:“一贼人罢了,我与其人有大仇怨,便追至扬州江南道毙其人于剑下,一路拖尸而来,你且勿惊。”

那弟子浑身都是一颤,又听他话里和气,终究是缓了缓,强忍着喉咙间发痒,干笑道:“侠客真是真是非同一般。”

心中,却暗自埋怨,哪有人拖尸而来拜访的,这算是个什么事。

剑客梳理着瘦马打结的毛发,双目微微眯着,口中道:“这马儿有灵,随我一路而去,又一路而归。我乘骑在它背上,一路毙敌七十有八,马儿身上也被刀剑砍出了三五道伤口。”

他单手抚过马背上那些长长剑伤刀痕,竟都是经过好生处理后,尽已结痂无碍。

弟子却望着瘦马,眼神古怪,他分明也看到这剑客褴褛身上,也有七八道刀伤,可全都未曾经过处理,有些都已经发脓发臭。

可偏偏,他却悉心对待这匹瘦马。

怪人,真当是怪人。

剑客回头,也看到了那弟子眼中的疑惑,由是寡淡道:“我已是求死之人,自然无须顾及己身;但我这老伙计,陪我一路来回奔袭,正是劳苦功高,我若不待他如亲,实在不当为人。”

这人虽然是个怪人,但也算是个有规矩、懂情义礼法的怪人。

弟子心中想着,便牵着马匹在嫩草处绑好,随即为他引路登峰。

话分两处,却说那剑客所寻的君子剑,此刻便是正身在洞窟当中。

其人双眸微闭,盘坐在石床之上,五心向天,沉心静气,面上竟是隐隐泛起了一抹紫色。

那全身真气恍若奔流,一圈圈流转各处经络,他耳边似是传来阵阵浪花声,却是内听所得真气流动。

楚升心念平复不动,入定状态当中,听得的那阵浪花拍击声便似有愈演愈烈之势;初始延绵,而后势若波涛,轰鸣间拍砸在海石上般,激起浪花千万朵。他身形一晃,额头隐隐有细汗渗出,面棠之上更是紫气一片,气机蕴藉于周身蓄势而动,整个人心灵更是完完全全沉入期间,随着真气流转,全身上下所有穴窍、气旋都运转不止,各处竟有一股股细小热气汇入真气。随后楚升气息一转一去,流转频率相同。

开始还只是各处涓涓细流,但随着气息一圈一圈的运转,渐渐汇聚在一同便如同长河翻涌起浪,他身在密闭的石室当中,本来无风,可衣袍却鼓荡不止,烈烈作响。

真气如海潮奔流汹涌不断,当先赫然沿着左臂手太阴肺经经络涌去,此处经络正是那十二经第一个开始运行的经络启发之点,若要充贯十二正经,须得先破左臂手太阴肺经。

而欲通手太阴肺经,须得打通穴位共有十一处,正是那中府、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太渊等穴位。

楚升面色无喜无悲,内视天地看着一切。

当体内细小的真气涓流汹涌到极点之后,由是猛然如同开闸之水,顺势汹涌而今,当先便直往第一处穴位喷涌而去。

事事难,万事难,最是开头难。

手太阴肺经,首穴正是中府之穴。

而所谓打通经脉穴位,也非是字面上所述由不通自贯通,人体周身各处穴位经络,皆是处处相通的,不然人早已死了去了,如何还能活蹦乱跳。武侠当中的通贯经穴,自是以真气洗涤,深挖杂质,以求拓展其中,开则愈开,通则愈通。

真气似如长龙,通贯中府之穴而入,楚升全身经脉似是一颤,他更是只觉身体陡然一轻,浑身一阵舒畅。

“嗡”

“请”

峰上,邢之南已是迎上这剑客,作躬请姿态。

而在他身侧,叶知命则是双眼微眯,目光落在剑客身上,后者也是略略抬头,目光同叶知命交过一遭。

“掌门尚闭关未出”大堂之中,邢之南面色有些犯难的说道,“这位不知所为何事而来?”

同时,在堂外,叶知命则寻来了一弟子,刚巧便是祝达,他皱眉叮嘱道:“其人步履生风,脚下功夫应是稳当;双手厚茧,一身剑术当为不凡。那面上笑脸盈盈,可双目中几如鹰隼,恐怕非是善事。”

这祝达倒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登得峰上,习练了些武功,便是有几分底气了。

且适逢近日自家门派吞了浦阳剑派、尺木山门,弟子们都心气高涨,他也如是,当下丝毫不惧:“怕他作甚,我们一起扑上,便是一人一剑也足以生生剁了他去!”

叶知命眉头一挑,他平日里便是负责管教这些小子,倒是没想到这几日一个不留神,这些小家伙心气便已是这般高涨,有几分骄态自是习武大忌。

“其人当是为外景高手,最不济也是破甲巅峰,你若有本事,便去一剑砍了他给我看看?”

祝达脖子一缩,当时便怂了下来,慌忙道;“那可要如何是好?”

“去龙尾峰,去寻那卢明冲,他与我有旧,又为掌门所救,这事如何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第一百八十八章:情义难两全

祝达领命而去,可叶知命依旧坐立难安,却真是原水难解得近火,他只能寄希望邢之南能多拖延些时间来。

外处事端楚升又如何得知,便是知晓,此刻他正处在自内景入外景的紧要关头,也分身不得。

正所谓有一则有二,进则愈进,乘胜追击,他体内真气奔流直入非是可阻之势。

自是一鼓作气,真气再入云门、过天府、经侠白、抵尺泽。

气势有力疲之意,楚升剑眉略皱,当下提起一口真气,混元劲暗发,内力再涨,一气灌入孔最、列缺之穴。

寒冰劲气涌动,真气更冲经渠、太渊穴位。

暗自咬牙,楚升面上紫气升腾,显现在幽静的洞窟当中,与那一盏无风摇晃的昏黄油灯遥遥呼应,竟显得几分诡异气息。

他嘶声低喝道:

“入!”

“嗡”

那邢之南话音落下后,剑客未曾说话,气氛一时安静的诡异,邢之南本是禁不住想要缓解一二,忽而便听到阵阵嗡鸣声,他偶然抬头看去,正见到那剑客背负之长剑虽在鞘中,但兀自嗡鸣不已。

紧跟着,剑客平静的将茶盏往桌面一放,他背后长剑更是一跳一跳,竟是如有灵性一般,想要出鞘而出。

长剑跳,邢之南的眼皮也跟着直跳,一颗心更是跳的如同闷雷,大腿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剑客撇过头来,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和声和气拜山而来,这背上的剑便杀不得人?”

邢之南喉间干涩,便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此刻,叶知命自外面转来,气度沉稳道:“我等也非是诓你,掌门便是的确尚在闭关中。”

剑客淡淡看了叶知命一眼,目光落在他断臂上,摇头道:

“尺木山知命公,我也有听闻江湖声名。只是不曾知晓竟已落到这般田地,还不知何时成了这劳什子龙首峰人?”

叶知命抿嘴不言,兀自上前一步,须发衣袍皆是无风自起,邢之南当下便感到周遭有无形压力挤压得他发言不得。

剑客不动,桌面上他放下茶水表面一圈圈波纹扩散,再破碎开来,那一圈涟漪荡回,茶盏表面竟是也绽裂了丝丝裂纹,茶水倾泻满桌。

便是在这同时之间,剑客背后长剑再一跳,回落之时,剑柄卡在鞘口出有短暂的沉闷声响。

“噔噔噔”

叶知命连连退得三步,面上潮红一片,身形都晃了一晃。

“既然君子剑尚在闭关中,那在下便亲自去他闭关之所看一看也好全了我这求死之人最后的心思。”剑客双眼眯起,金面下的表情不变。

“通脉入外景,不可有丝毫搅扰,不然便可能功亏一篑,还有身死之危”邢之南忍着胸闷说着,但他话未说完,忽然剑客摇头道:“这样也不愿吗?”

他脚步一点,背后长剑兀自跳出鞘来,被他抓在手中顺势往前,身形直如迅雷急电而去。

邢之南眼前一花,剑客已然在前方站定,长剑剑尖距叶知命喉咙不过一寸距离。

这种距离,非是有罡气护体,已是定死之局了,因持剑者只需将内力附着长剑一发,剑芒便足以探出击穿喉咙。

“如此呢?”

“给我通!”

真气再入鱼际穴后,楚升丝毫不停,他双手置于膝上,内襄外翻,手心向外,大拇指上挑,中指、无名指、小指弯曲如握鸡卵,正是呈显得向上成托天状,缓缓上推。

少商之穴应声而通,真气流转而进,时时刻刻翻涌成浪,流转过穴位节点。

十二正经之首,遍身经脉大周天运行启发之点,左臂手太阴肺经,由此而通畅。

浊气如有长龙被吞吐出口,楚升心间似有所觉,便蓦然睁开了双眼,起身拾起一直便都是放在身侧的长乐剑,抖了抖衣袍往外出去。

“咔擦”

机括转动,这由鲁泗水设计的简易密闭石门由此慢慢上移。

正所谓天不生诸事不通者,人各有所长,便是鲁泗水虽然一身武功平平,但在机关术方面造诣已是高深,也不没了他家门。

也正是因此,这小子便和他那仆从一同被楚升留在了山中,方方才从尺木山中脱逃,便又掉入了龙首峰火坑里修筑屋檐瓦舍及各处机巧暗室,只能说他命该如此,也正好是对口的,楚升抓住他便来用。而他偏偏又是借了楚升的手才得以脱逃,正所谓世间最难还的便是人情,何况还是这救命的情义,他纵是心里不愿,还提心吊胆后期又遇到尺木山上相仿的事宜,被楚升兔死狗烹处置。可为顾全声名,这人还真就一心扑在这上面,赴难而行。

鲁泗水当有大用,楚升一边在心中权衡着,他当然不会像那吴谨侗一般手段粗鲁,但也有百种方法,让鲁泗水上了他龙首峰的贼船,便不好再落船而下。

便也就是这心思转圜之间,石门已然大开,楚升眸子一眯,不由得按紧了手中长乐剑,一时抿嘴无言。

“掌门”邢之南便是站在一侧,几似如芒在背,他心中明晰,若是对方有心下得狠手,自己怕是连一合都抵不过。

当见到石门开启,他心中一边是担忧,一边又是长舒了一口气,面色犯难的上前,低声道:“这人便言来寻掌门,只是所来非善,我等阻之不得”

他还要再说,但那剑客已然是上前一步,左手暗自掐得一个剑诀,来意已是不问自知。

楚升面色不动,只是冲着剑客平静点头,淡然道:“你便是要寻我的?”

“正是”剑客语气生冷,气机已然随身而动,但始终秉礼未曾动手。

“那便稍待少许”楚升随意的点了点头,面上佁然不动,便冲着邢之南道:“贵客来访我峰,可有失礼之处?”

这话当真是来的摸不着头脑,邢之南与那剑客都不禁是愣了一下,他硬着头皮道:“未曾也是未曾有失礼之处。”

剑客虽然秉持有杀意而来,但也是个知礼的,不然登峰之时便已然抽剑杀人了;见到楚升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心中也不由得是暗赞了一句:若不是你我之间自有血仇,倒是不妨结交一二也是好的

不过,那便留的全尸罢了,也算是以作敬意。

楚升自然是猜不到他心中所想,只是依旧又寒暄问了几个问题,反倒是真似看不出来其人来意般。目光落在剑客身上衣襟破烂,便要让邢之南去取新衣来;瞥见他身负有创伤,就又从怀中掏出疗伤药奉上,倒是惹得这剑客自己颇有些讪讪之意,只得是硬着头皮道:“楚掌门,不必如此,在下只为一事而来,办完了事情自然便走了。”

“阁下为何事而来?”

“正为取你君子剑项上头颅而来!”剑客双眉一竖,背上长剑气机勃发而动,跃鞘而出便被其人抓在手中。

楚升顿了顿,面色依旧不改,只是冲剑客点了点头,“既是如此,我当明了。”

言罢,他转头望向邢之南道:“之南,你且离去,莫要让人来打扰。”

明明是生死相决,却说的便好似是商量大事一般,邢之南真为自家掌门这般大神经感到赫然,只得抱拳而退。

人即已走了,那剑客便振剑道:“楚掌门,你确是个君子,我亦不欺你,若是你我无仇怨,我当与你这般豪杰相识。”

“只是世事弄人,今日我抱有死意而来,便要你去陪我泉下劣子。”

楚升看了看他,便是并指擦过手中长乐剑身,眯眼道:“这是长辈赠剑,便嘱咐我此剑直诛恶,不除善。”

“君位列英雄谱第三十二位,自有快剑金面龙之名,乃是太原豪客,一生行事虽亦正亦邪,但总算是少有恶名传出。既如此,在下便不以此剑迎君”

他自背后抽出金蛇剑来,劲气一发,正有恢宏金光自蛇剑剑身流转,由是道:“还请赐教”

陈傲之叹出一口气,剑身一震,同样乃有金光自现于剑身,便比楚升手中剑势盛了不知有几凡,刹那间照耀的洞窟中如有白昼。

“我那孩儿,自有顽劣,学得些微末功夫,便以为天下无敌;那心智却又不曾坚定,往日便从一些三教九流之辈混杂在一同,终究是踏入了歧途。”他一步上前,语气自怅然慢慢转至杀机,“楚掌门为护左大人家眷而诛杀得他,是为义而为;剔骨刀崔应声因愤而任由我劣子曝尸于外,便教饿狗啃噬殆尽,我便是连收尸都不得!”

“此恨此怨不报,不当人父!”陈傲之再踏一步,剑虽未发,剑罡亦是充斥四面,楚升手中金蛇剑嗡鸣不已,他只得提起一股劲气,生生定住周身气血内气不再翻涌。

陈傲之眼眸微闭,摇头自是道:“杀崔应声乃是为泄我心间郁愤!再来取楚掌门您项上人头,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楚掌门为君子,但还望恕我情义难两全,在下亦是别无他法,只得顾情弃义,任那身后骂名自去了”

他将话说至此处,已然是杀机毕现,睁眼只是已然满是杀意,手中金光也是忽的再一闪,如同急电迅雷而来。

“铛”

剑身相格,罡气自发,离剑而斩,楚升衣襟已是被吹拂的烈烈作响,他脚掌一顿,身形忽的跃闪开来,便只见原本立足之地后方,已是被剑罡斩去一片碎石。

各州自载群英录上或许有些水分,有些沽名钓誉之辈不免塞些钱财只为登名其上,以全了那虚荣心。

但出自海外三山所载的三十六位英雄谱上,便乃是这天下十九州武林中各自出山的英豪人物,无一不是武功高强之辈,手上皆有真功夫立足江湖,岂有半分虚名焉。

陈傲之这手中快剑,便真是如同闪电,比他那冒名顶替的劣子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饶是楚升,也只能隐隐见到纵横闪现的金光剑罡迸发,他手上也有一十七路疾风快剑,但与之相比也就真是小巫见大巫,索性也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

如此状况之下,他当先便被那道道扑面而来的快剑剑罡阻却的难以维济,只得匆匆以太极剑法守住己身。

可境界之上的差距,并不是剑法就足以弥补的,其人剑光纵横,只听得叮叮当当连连响成一片,太极剑法已是被破去了七八,俨然不成阵势。

再有一剑而来,楚升浑身劲气皆提,剑气催发而出,当先便是一式“金蛇化龙”而出。

剑罡出剑而扑,初始势若,如龙升腾而起,剑势自成凛然之势!

“来得好!”陈傲之不闪不避,他胸中自有傲然气度,自登峰来时,便一直未曾抽剑而出,也是心中有傲气,只为复仇而来,不愿波及其他;且纵是遍山人围杀,他亦有绝对把握逃出,且日后一一击杀,这是他自身底气所在。

遇见那剑罡有蛇转升龙之势,他眼里闪出几分狂热色彩,手中长剑一转,身形一阻一顿,剑身一抖一挑,却也不去点那七寸之所在,只正面相抗。

他乃是一生习剑练剑,剑道痴狂之人,并非是看不出这一式高明剑法中的解法。

这所谓“金蛇化龙”,便正有两解。

一解,便就金蛇升腾势出之时,以剑击其蛇势七寸之所在,如此是为死穴,可以一点破全局。

二解,便是那金蛇化龙半途而击,如此虽是势起将成,也正是此势将去,彼势未成,正可破之。

而若是此剑势已成,金蛇即已化龙,则无巧可破,只能以力破之。

他陈傲之自有傲气所在,自己驳义而来,本就过不了心中那道坎,才直言“求死”。

便就算是真杀了楚升,全了过不去的亲情关口,他也是要自刎以补全身后义名。

这人毫无疑问,乃是一行事有度的君子。

可是他却看错了人,被楚升那外处声名,被他初时的做派模样所惑,真以为楚升乃是一真君子。

楚升曾经同杨瑾儿说过,江湖是个大染缸,君子最是难活命。

就如当下,陈傲之有如此君子之风,便也要折在这君子气度之上。

乃是现在,他手上刚一剑鼓足了罡气,自破了那势“金蛇化龙”之时,已有三点金光扑面而来,处处觅得皆是他周身死穴。

第一百八十九章:秘法破任脉

陈傲之便真切是被楚升那在外君子剑的声名,及初见面一副佁然不动的模样所迷惑了。

面对那三枚寻他周身死穴而来的金蛇锥,他的确是并无预料,也并无防备。毕竟在他先入为主的观点来看,君子相斗,自然是以手中剑论得胜负,胜便是胜,败则是死,不过尔尔,如何会使得些暗器下三滥手段。

可蝼蚁尚且偷生,楚升这一伪君子便更是如此,他陈傲之便有赴死之意,可楚升年岁甚至尚未及冠。

江湖广袤,天下繁华,而他足迹还未踏出宁州一州之地,若是让他便这般折了,何其不愿!

所谓以有心算无心,便是如此。

陈傲之直坠死地,他却也丝毫不落名列英雄谱之力,眼中的愤懑一闪而逝,竟已是在短短瞬息之间抽回了心神,手中长剑生生暂了那剑势,折返而归当先护住胸口一处。

回剑一刻,手上却更是连连挥出数道剑罡迎击。

剑罡阻却了一枚蛇锥来势,回身之际也挡下那迎着心房而来的一锥。

可已有第三枚蛇锥已出,出则瞬息间钻透了他护体的罡气,震的他六脉奇经俱是一颤。

而后不待他反应过来,金蛇化龙的金色剑罡剑势却已然在下一瞬扑面而来。

陈傲之一时难以闪躲,便是浑身汗毛竖立,生死一刻间竟是生生将舌尖精血一咬,手中长剑金光再涨,忽而逆气起剑势,当先便有点出有三剑,一剑如疾风、一剑如虹光、一剑便如奔雷。

“嘭”

却并非是剑器迸发之声,而是罡气碰撞绽裂,剑罡直往四方呼啸而走,陈傲之三剑生生劈开了这金蛇所化龙势。

可毕竟彼时他是用了秘法,在内力上已尽,下未至之时,生生逆气起剑,虽然从这厢危险关头转危为安,但这会儿便有真气逆行之苦,直在体内经脉四处倒涌而走,如同发狂的牛群,他面色涨红,当先连连退却三四步,左手由剑诀变得为点脉,连续点在了三处大穴之上,直封了一条经脉,避免真气逆行搅乱浑身气机。

“楚升你这厮竟是个卑鄙小人!”他嘶声抬头,额头两侧太阳穴嘭嘭直跳,生生压下涌血,眼眸中满是愤恨,“亏我还以杀你为憾,为不义之事。”

“今日,便非得是须除得你这贼獠!”

对他话语,楚升充耳不闻,只是眼眸微眯,身形一闪,手中金蛇剑觅得一处刁钻之处如毒蛇探出。

正所谓乘他病要他命,搏杀之事,生死本就在一线之间,任你是什么英雄豪杰,死了便是一捧黄土;任你是什么魑魅魍魉,赢了便可登堂入室,一切只是这么简单。

他可不认为这会儿有半分亏心,手持君子器,堂堂正正杀人是杀;使些下三滥阴险手段杀人也是杀,这份罪孽不会因杀人手段而有所轻重。

陈傲之果非凡手,虽然这会儿深受秘法遗苦,但手上长剑依旧舞的犹如明月辉光,任是楚升手上金蛇剑法如何刁钻,如何诡异,他当先自以境界横压,次则以对剑术通悟明晰而处处破招,眼见已是走了有十二招,楚升竟都未曾得以伤到他分毫。

金蛇锥虽然有奇效,但暗器之所以为暗器,便在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本来已然使得一回,这会儿再用便也没有得半分效用。

楚升心中焦急,心知这只是乘机占得优势,若是无法在这片刻之间将稳住脚跟,扩大胜势,陈傲之真气一通,便有能力格杀自己。

脑海中闪过诸番念想,楚升更是咬牙发狠,便是暗道:许你快剑金面龙为自家劣子登峰来杀我,便如何不许我以邪路手段要你性命!?

既有此念,他手上当先一剑虚晃,转瞬间牵住陈傲之心神之极,左手手腕一转,一个舞花便剑诀为掌,早已蓄得寒气凝冰的劲气随之被他当面拍了去。

掌风扑面而来,又急又迅,两人相隔也不过三两步之间,陈傲之未曾想到这君子剑的名号下,还有这般掌法所在,当先避之不及,生生便受了这一记寒掌掌风。

步伐紊乱,连连退得有三四步,陈傲之金面之下已是肃冷一片,浑身都兀自颤了一下,他气机一震,便见到被楚升印在胸口的衣襟上抖落三两寒霜。

“玄冰蚀你这厮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楚升不答,在他退步之时已然踏步而出,蛇剑探出,分叉的两尖如蛇信簌簌而来。

陈傲之只得是匆匆提剑相格,可临末之时,楚升直将身形一转,随着手腕的一抖,蛇剑已是以邪异角度刺来,却正是以两处蛇剑信尖卡住剑身。

手腕再是一翻,陈傲之手中长剑不禁脱手,如鲤鱼打滚,直在当空翻转起来。

蛇剑迎面而至,陈傲之步履匆忙而退,但剑刃随履而至,且这身在洞窟,虽然空间不小,但毕竟有限,他纵然是能退,但一退再退,终究是退到了边缘处。

却正在当时,剑罡斩来,其人把脚一剁,双臂一展,如鹰拍翅而起,兀自腾空数丈。

这却也有一个名号,是为“鹰击长空”,更是有得来头,便是往日陈傲之四处历练,游走江湖之际,便到了那茫茫大漠之上以马贼练剑。

且说那天下闻名的七匪,其中资历最老,伫立已有二三十年之久的一拨,正是大漠马匪。

马匪生于大漠,死于马背之上,上马杀人,下马搜银,便是七匪当中最是凶狠一处。且这帮人皆是心狠手辣,又兼得一生骑马,来去如风,由是剿之不尽,除之不灭。

天下江湖中知名的消息灵通人士有三,一者称号“百晓生”、一者称号“包打听”、一者称号“半日仙”。

包打听如同市井青皮,却通的江湖各处隐秘小路消息秘闻;半日仙常持经幡摆摊,便多给人算卦测命,生死吉凶;而百晓生则对兵器之道甚是痴迷,对各路江湖豪客手中兵刃也是一眼可测,通法、破法、避法、攻法皆如数在心。

百晓生其人听闻大漠马匪刀刃甚快,便曾经亲身赴漠一观,被彼时大漠天鹰帮帮主奉为座上宾。

后者归来之时,便有作打油诗一首:

漠北有悍匪,弯月刀如勾;杀人如砍柴,牵魂胜无常。

不过只是一首打油诗而已,倒也真是上不得大雅之堂,但却多被江湖人士认可,一句“杀人如砍柴”更可观其中一二。由是,以大漠马匪练剑,可非是容易事,不过陈傲之当年却是走了狗屎运,刚入漠北便撞上了三五个游离马匪,且这三五人皆是身有刀伤,力疲不已。

陈傲之彼时可不曾如现在这般君子做派,他自上前取其人头,捡了漏将这帮人都杀了。

而三五人之中,却护着一细嫩小马匪,彼时陈傲之动了恻隐之心便要放了此人,不曾想却一不留神被一刀自下而上劈了他半张面皮,这也是他日后一直覆有金面的缘故。他发得狠便一剑劈了小马匪,后竟是从其人身上搜出来一册刀法典籍。

他也是机敏之人,匆匆一观便是在心中明晰,这是大漠第一大帮天鹰帮的独门刀法秘籍。

陈傲之不愿弃剑练刀,更不愿为人所知,惹来天鹰帮追杀,便弃了其中刀法,取了附于其后的身法秘籍习练。这身法灵通,拔地而起,如鹰击空,绝对是上乘身法。

而后,他也正是借着这册身法秘术,在漠北练剑得成,闯来了快剑金面龙的称号,登得英雄谱上名册。

此厢便先将话说来,只见那陈傲之身形腾起,自从这必杀之局中脱身,复又身形在半空一转,脚点在石壁上借力而走,已是翻转至楚升身后,落地之时便赫然将长剑抓在手中。

楚升匆忙回过头去,便只见其人双目如刀似剑,死死盯着楚升不曾移转,半扇面上更是发狠,直把压一咬,手中结尺寸之数,当先以腹正中线脐处为准,下量有四寸,正以借内力透指按下。

此指按下,其人浑身气势便是随之一涨。

这一处非是其他,正是任脉源发之中极穴位。

素问篇,据中有记载:任脉者,起于中极之下,以上毛际,循腹里,上关元,至咽喉,上颐,循面,入目。

这自然只是大略的任脉流转简要脉络,若依详尽而言,任脉流经周身穴位乃有二十四处。

而这其中,大穴又有七处,是为中极、关元、石门、中脘、巨阙、鸠尾、膻中七处。七处皆通,可以说是任脉开得有七八分了。

楚升只是略一察知,自然明了其人是要借外力破八穴开任脉,如此行事,当然是求死之极。

就如同是蝴蝶破茧而出之时,若以人力撕裂茧子放开蝴蝶,这所谓的善事却是大大的祸事,蝴蝶只有死路一条。而及至人身也是一般无二,何处武者通任脉不都是以自身内息流转通穴畅脉。

若依外力,便有其二,一者为武功深厚高强之人助其通穴,但这对内力消耗甚大,对内力把控更要是细致入微,不可有丝毫纰漏,且无论如何,对穴位都有不可修复的外损,便是通脉了也是残的。

其二,便是武者通得一些秘术,自以真气自外向内通穴;因为是自己辛苦修炼得来的内力,这份排斥倒是不强,因此所耗内力也不多。但这结果也就同比那人力助蝴蝶破茧一般,本来蝴蝶破茧也在于磨练那背后双翅,以内息通穴畅脉的过程中,也会一一锤炼脉络穴位,足以承受任脉游走真气之盛。

可以秘术自外而内破穴,穴位自是脆弱不堪,非是修养个十数年,以珍药弥补后,绝不可运劲起,不然轻易达了穴位极限,结果便是穴碎脉崩,全身被内力所坏而死。

换言之,这陈傲之,便生生是求死,以求换取一定时间的任脉境界。

其人求死,但楚升可还不想跟他一同去西天享极乐,又如何能容他从容破穴,当下金蛇剑一摆,自是往前攻去。

陈傲之咬牙起身,其人也是艺高人胆大,这般关头竟是还敢心神二用,他右手以随手捻来的剑招应对,左手便连连点在数遭任脉大穴之上,气机一荡再荡,如同涟漪一圈圈扩散。

眼见随着他左手抬起落下,那浑身气势一涨再涨,楚升眼皮也是禁不住一跳,心焦之下,手上剑招更是愈发显得凛冽,蛇转、蛇探、蛇出、蛇腾——化龙而去!

“铛!”

陈傲之面上得意的表情一滞,却是那剑器相交声响之间,剑身上擦出电闪火光,可刹那间楚升手腕一转,这竟是金蛇剑法中的一式“蛇影万馈”。陈傲之毕竟是分神二用,他看出了剑法中的虚招,挡下了这一击剑招实处,可不曾想那烛火灯下,随风而来,有万千蛇影动,何处是长绳弓影摇摆留下的光影?

陈傲之分出了蛇影与弓影,可又如何能想到影有千万,蛇又如何只有一条。

他挡得的那一条,又如何会就是毙命的那一条。

随着牙酸的声响,金蛇剑夹杂着剑罡径直探出,陈傲之虽有罡气护体,但一来金蛇锥打散了他护体罡气,再起之时已不足初始八分。

更则在于,楚升左手直探出一拨,他手中往前掷出的蛇剑便是一转,如鳄鱼撕咬住猎物便要翻滚一般,剑身嗡鸣转动,两处剑尖生生钻破了罡气,首当其冲凿出两处洞口来,随后剑身如洪水泄闸,顺流之下。

金光一闪,蛇剑之上雕刻得蛇鳞斑斑,当先探入了他腹中,鲜血从伤口处涌出不断。

陈傲之右手撤剑,生生向前握住了金蛇剑身,抵住了往前的剑身,左手却依旧落下,这一次连转末末的两处大穴。

他咧嘴一笑,口中虽然涌血,但依旧笑的灿烂,露出满是斑斑血迹的牙齿,“姓楚的小人我赌赢了!”

言语之间,其人左脚兀自一踏,浑身气机四放,楚升只觉得有劲风扑面而起,震的他连连却步,抬头之际便见到其人咧嘴笑着,右手生生从腹中倒抽出血淋淋的长剑来。

“我为奇经之境,有罡气护体,但被你当先以暗器破了罡气、坏了奇经真气;随后又借着玄冰蚀、诡谲的剑法立足通脉之境,欺我真气紊乱,逼我以秘法生生入任脉,将我逼入死境。”

“但这又如何,我本就决死而来。若杀你之后依旧存生,也会自绝了断;可若无法那便是死也要拉上你这小人!”

第一百九十章:洞中有乾坤

实际上他而今一身威势自是不小,但楚升看在眼中,却总归是有些不信的。

一则,楚升也是只知外景一境,通脉可凝罡,奇经罡气可护得周身;而至于任督境界的威势长处,也就真就未知了。

未曾见过任督境界的高手出手,自然也就提不上惊惧如何如何。

再则,那陈傲之从腹中抽出金蛇剑身来时,他面上也是不好受,半面横肉都兀自抽搐不已,一边放着狠话,一边自己却这般凄惨模样,也由不得楚升对他话中威胁多有质疑。

这却是因为金蛇剑本就不同,金蛇郎君乃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金蛇剑也是诡谲之剑。

暂且不论蛇剑那双头蛇信剑尖的构造如何独特,单单就说那最不出奇的剑身,其上也雕刻有金蛇纹路,此起彼伏似如蛇涌。

可仅仅是以为是为美观而已,却就只是想的简单了,那金蛇纹雕极其细致,细致到那蛇身斑斑金鳞都无比清晰。且金鳞自有倒刺,刺入敌身中时乃是顺势而入,自然顺畅;但若是抽出剑身来,那倒刺张开,刺刮在血肉当中往外拉扯,伤口会愈发撕扯的不像个模样,轻伤便是也成了重伤。

就如同现在,那陈傲之发狠一寸寸拔剑,可伤口处除了涌血之外,更有血肉随着蛇剑外翻,狰狞无比,想来非是常人可以忍受的痛楚。

普通的剑器通体长三尺六寸,蛇剑虽是不同,但也不过三尺八寸许,如同人生终有竟时,蛇剑纵是拔出时如绞肉裂骨,但陈傲之却生生是拔剑而出,而后随手往旁边一掷。

他双眼血红,杀机毕现,步伐一踏,双手当先凝气往前一推,自有强横罡气随掌风而去。

“嘭”

楚升身临其中,四面八方都是掌风罡气来袭,又要如何能抵御。

他一时左右不得,生生被罡气波及,身如轻鸿般被掀起,狠狠砸在石壁上,震落一地碎石。

双肘扶地,兀自呕出一滩鲜血,余光却又瞥见陈傲之其人势如狂风来袭,楚升当真是有些提心吊胆。周身真气一动,自有紫气覆面,其人单掌在地面一拍,身如翻云般凌空而起,步伐挪移往后一退再退。

这便是转了向的,此时后退,正是退回了原处,脚掌一踏,气劲激起金蛇剑腾起,被他抓在手中。

但长剑还未握稳,那陈傲之已是森森一笑,单臂一伸,左手剑诀一掐,右手单掌一张,他那柄长剑随气机而动,自倒射回去,便被他握在手中。

下一刻,其人手腕一转,长剑遥遥一刺,剑锋自然是未至,可已有剑罡席卷四方,兀自往前震荡开来,掀起周遭碎石尘埃升腾而起。

楚升眼角抽搐,脚步兀自挪移,手中金蛇剑化作金光连绵,太极剑势自成方圆。

那道强劲剑罡波及而来,兀自只见到罡气所向之处,楚升手中剑势自散,金蛇长剑嗡颤不已,便是他手臂也跟着颤抖起来,身形更是被劲气掀飞,经脉一时已受损伤。

不可敌之敌

落地之时,楚升脑海中已有方略,陈傲之以命破任脉,其势不可长久。

其人在奇经之境时,楚升借着一番暗器剑气掌法还能驳身反杀。但任督之境非比寻常,那罡气真就是极盛,随手随剑随心而出。任是你手上剑法精妙,我只以一道强劲不可敌的剑罡斩破,所谓一力破万法,便是如此。

既如此,以楚升这般唯胜利者而言,当然便是生生耗着,也要将这厮耗死。

有得此念,他正要思虑周全,但陈傲之又哪里会给他这般多时间,其人手中长剑一震,剑罡束为一线,一线剑气荡出,循势而涨。

楚升只是匆忙抬头一观,便已是头皮发麻,当先更是不管不顾,也不去细细深究往何处遁走了,飞身而起便往一侧奔逃。

那一线剑罡横斩而出,金色剑罡瞬息即至,楚升浑身汗毛俱立,匆忙往前扑。剑罡细末之处切入他腹间,一道细线般的横切伤口已然乍现,鲜血往外渗出殷红一片。

可这也还是极好得了,那剑罡主势所去,山壁都生生被斩出一道深有数寸剑痕,横跨南北足有数丈之远。

“死!”

一字如雷音,声落则影动,影动则剑至。

那剑何等之快,罡风何等之利,剑尚在半途之时,楚升面上已经被罡风刮出血痕,还未等他感到面上的痛处,一个呼吸之间,剑锋却已至面棠近前。

“嘭”

只是天不该绝,陈傲之一剑一言终究未曾落在实处。

楚升避却是避不开的,但如此锋芒当面之时,人皆会本能因为惧怕而退步。

他一退,身形便载入了一处狭道当中,如葫芦般顺着狭道往内滚去,这竟却是个斜指向下的通道。

陈傲之也未曾想到这一处,却是因为山窟当中本就灯火昏暗,谁人又能想到这一出;纵使楚升也只是急病乱投医往这一狭道奔逃,适逢刚在道口,只是也不知晓通道往下而去,忽忽然踏得狗屎运罢了。

身已来到狭道道口,陈傲之也是气急,时间拖得久一分,便对他不利一分,如他而言,最是想快快结束才好。

侧耳只听得内里传来“噗通噗通”连串的撞击声,声音传荡久久不散,陈傲之兀自提起一口劲气,撕下衣襟缠在腹间,却是有肠子外流,此刻绑住才好动作。

他动作迅疾,做好后也不犹豫,当身便只一跃而入狭道中。

狭道斜指往下,倒也并非是曲折,楚升初时昏头转向撞在洞壁吃了好一番苦头,但很快便也是反应过来,提起劲气小心往下落去。

一边往下,他一边也在观察着这狭道情况,只是略有些悲哀的发现,这狭道单单一条,并无任何岔道道口,便是想暂时避开风头都不得,真切是头痛。

“嘭”

狭道自上斜指而下,下方又有洞窟,楚升感到两侧狭道石壁扩展之际,亦是提劲而落,稳当落在地面。

腹间仍是涌血不停,楚升眉头紧皱,咬牙撕袖裹住腹部横切伤口,一边打量着周围。

这洞窟倒是有几分人工开凿的痕迹,且乃是在龙首峰山体内部。

想起之前邢之南所言的那条诡异通道,楚升此刻倒是觉得或许便是这一条,只是不知为何,竟然还与他所言有所出入。最起码他话语中就没有提到通道是斜指向下,更没有见到他言语中所述的直立凶兽。

撇开这一念头另做打算,事后出了洞窟再细细查看便是。

而此时思绪牵扯回来,若是再联想到上方连串洞窟情况,便可知这是如何一个浩大工程,上方竟也还只是外侧洞窟,此处才是内里。

只是这一洞窟倒是与上方被设作炼丹所在的洞窟相比,这空间也不遑多让;此处整体似如圆形,但独特之处在于其中水汽潮湿,无风但略有寒意,又有滴答声响回荡。

洞窟中又有些奇石嶙峋,坠水滴答,楚升伸指去接,便感到这水流冰寒彻骨;而奇石早已被这不知多少年岁的滴水,打磨的圆润非常,形成了各自各态,均有不同,似如人持剑,如人扬刀,如人探手,如人肃立,各有姿态。若是说其中的通行之处,那便是均为人形伫立,且奇石竟是发有奇光,在本是伸手不见得五指的洞窟中。各处奇石发出或紫或红、或绿或青、或明或暗的光彩,将其中点缀的几如仙境般。

楚升将这连绵奇石构筑的奇景收入眼中,心间已然明晰,这理当自是一处天然溶洞所在,前人想来也是借着溶洞为基,修筑得连绵洞窟,更利用上了这份奇景,将奇石各自雕琢模样,似如人形,直营造的如同仙境一般。

不待楚升细观,当中央正有烈烈衣襟作响,一人已然持剑飞扑而下,长剑扎在地面,劲气生生震碎了一片脚下地面。

裂纹连绵延伸,楚升当即愣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时,也是那陈傲之方方张口出声之际,洞窟中分明是传来阵阵低沉“咔咔”声响。

声音虽然低沉,但在这封闭所在,声音连绵回荡,如何不听得真切非常。

楚升面色一变,纵是陈傲之都当即变了面色,不禁提起浑身真气凝神等待了片刻,但他一抬头,也是望见了这周遭奇观异景,不禁有些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道:“今日杀将得你我也自亡在这仙境一般的地方,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只听得那声响过后,仿若是一个庞大的机械缓缓运转开来,山体内隆隆声响延绵不断。

在两人愕然的目光当中,以陈傲之所在中央方位为准,乃有东南西北四方,及各自相邻之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处方位之所在,共计有八处方位。

这八处方位,乃有八尊互不相依、千姿百态但却皆如人形、自是陡峭秀丽的奇石山峰伫立。

但此时,却是八处奇石各自移位数尺,当下让出了倚着洞壁的峰后通道。

陈傲之皱眉看向楚升,可楚升却也是看的一愣一愣,他在峰上生活了破久岁月,可真从未察觉到,自家山峰中还另有这般玄机。

这震惊也不似作假,陈傲之自然是也看出来了。但他心中念头一转,便选择不去顾及这些,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四周奇景,便把目光移回。

贼人还在眼前,他耗尽气血入任脉为求击杀其人,如此当为诸事第一;纵然是金山银山放在眼前,却都是要往后放一放。

心有此念,他立时回过神来,手上长剑剑罡外延,烁烁目光落在楚升身上,后者心中登时便是一个咯噔。

陈傲之心性坚定,一言不发之间,已有罡风平地而起,剑光电闪而至,楚升根本不是一合之敌,他顿时头皮发麻,但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忽又有异变生。

上方骤然响起了躁动,且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似乎有什么正从上方落下一般。

紧跟着,一片腥风便也从上方涌来,忽的便有一个硕大的头颅自上方的通道中探出,旋即身形一滞,兀自往下坠去。

当前陈傲之手中剑光已是斩出,可这一物却比剑罡更快,砰然砸在地面上,正落在陈傲之与楚升之间。

“嘭”

好一声沉闷浩荡声响,二人都感觉地面仿佛都震了一震般,而陈傲之一剑也斩在了这突然从上方通道中掉落的不速之客身上。

庞大身躯上顿时迸溅出火星点点,又夹杂着三两枚破碎青鳞涌出粘稠鲜血来,陈傲之还未反应过来时,那庞然巨物吃痛一动,当先只把长颈一扬,随着巨口咧张,腥风伴随着“嘶嘶”声响而出,熏得陈傲之连连却步,禁不住抬头望向这巨物。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青鳞巨蟒,那一身青鳞犹如披甲在身,在四周奇异光芒的映射下显得格外不凡。

而那如水桶般粗大的蛇身盘踞而起,硕大的蛇首藏在期间昂扬探出,蛇吻中红色芯子吞吐,一对竖瞳却紧紧盯着陈傲之,狰狞凶相毕露。显然陈傲之那一剑已经是引起了巨蟒的敌视与注意,他也是首要的攻击目标。

忽然便闯入了这巨兽,且忽忽然落在面前,陈傲之都不由得“噔噔”连退两步,面上的紧张情绪方才平息下。

被竖瞳紧盯,他更是如芒在背,体内涌动的真气浩荡,心中却是大叫晦气。

那任脉已经难以支撑太久时间,陈傲之此刻也是心中焦急,本来一剑便足以杀将那小子的,谁曾想突然天降巨蟒而下?

楚升此刻也是这般念想,他亦是有些迷惑的抬头望向上方,他们二人自然便是从彼处出来。

只是这巨蟒竟也是从同一通道而来?还或是这上方还另有其他通道?

八方八门开,又引来凶悍巨蟒入其中?这算是个什么阵法不成?

但再一细想,思绪发散,这巨蟒不可能凭空生来,是否是被人驯养,而驯养它在山峦之中的目的又是什么?

而最重要的是,这巨蟒却不知又来自何处?

第一百九十一章:青蟒自有灵

想到此处,他忽的顿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竟是想起来一事。

当日他拜访明珠山,曾在攀山栈道往上而走,偶然向下一望,正见到水雾茫茫中,有三两明珠山女弟子在水潭中嬉戏玩闹。

而在有轻风拂来,水雾稍散之时,也便是他收回目光的瞬间,居高临下便是隐隐看到潭中隐隐有一条巨大黑影缓缓游动。

但一来距离颇远,二来水雾迷茫,三来已是目光收转,若是再去细观,难免有失君子礼。是以,彼时他也只是心中疑惑不解,但左右想来,却也是不免认为或是自己看得眼花了而已,由是便也就一直未提。

他思忖之间,陈傲之却已然难以忍耐,脚掌一点便如光影而动,他本是想绕开这巨蟒,可谁知他身形一动,那对竖瞳便也循形而来,巨蟒戒备之意更甚,当先也是按捺不住,巨尾忽的一甩,直呼呼破风而来。因这巨蟒有体型之威,动辄有千钧之力,若是被拍中,怕不是一身骨头都要碎了七八去。

陈傲之又哪里去敢以身赴险,自然是移步往后跃起,可他这如鹰腾空而起,巨蟒却是把头颅一甩,忽的往外猛然探出,蛇口两厢张开,獠牙如剑一般直要合上。

两者体型差异摆在这里,陈傲之全身真气俱动而退,但就巨蟒来说不过只是抬首探出的功夫,因而只是瞬息之间便直冲而至。

“孽畜!~”

避之不及,陈傲之身在半空中,当真是又急又怒,手上剑光一转,金色剑气凭空而生,如虹光掠过天际,剑罡随着他手中一剑斩出。

这一道剑光正中那青鳞巨蟒的头颅上,那青鳞硬似寒铁,且外皮光滑坚韧,这一道剑罡之下,竟然只是将蟒皮划出两尺左右的伤口,巨蟒吃痛嘶鸣一声,头颅上鲜血与碎鳞汩汩直流。

楚升见剑罡也只能将巨蟒划破表皮,这种伤势相对于它的体型而言,最多只能算是轻伤。心里由是更加对巨蟒一身青鳞颇为惊愕,剑罡贵为天下锋,纵是连明光铠都足以洞穿,足可见青鳞之坚硬如斯。

那巨蟒吃痛,真便惹得它凶性大发,随着一声长嘶,那长长蛇身都是游动起来,全力往陈傲之扑来。

楚升颇有些愕然的看着眼前好一番相斗,也是不禁咋舌,一方面心中后怕不已,一方面却总有些庆幸与自喜,自己终究是得以喘息。

陈傲之已经是进退不得,他心中更是颇为怨恨,兀自念叨着:畜生如何通人意眼下便是不得不和这条长虫好生厮杀一通才行。

心有此念,他身形腾跃,手上快剑一震,“铮”得一道剑气席卷而起,便是些碎石都被剑气席卷,忽而随气而动,骤然激射而出。

巨蟒体型巨大,如何又能躲避,只听得“叮叮铛铛”连绵响成一片,剑气过时,蟒身之上已然青鳞斑驳一片。

这一下,巨蟒更是暴怒,蟒尾刷刷地冲陈傲之甩来,后者急忙回剑抵在身前,那千钧力道生生将他如蚊蚁般抽打到石壁上。

楚升只是遥遥看见这一幕,还未有所感念,便见到那巨蟒已是蛇首猛探,张口便往石壁上咬去。

野兽随时便有生死忧患,如何杀死猎物自有本能驱使,这一次来的又急又猛,以楚升心中暗自思忖,纵然是自己有急智,在这厢当口,也不知要如何以对。

而他不知,倒并非是那陈傲之不知,后者毕竟在江湖浮沉历练数十年,那一身经验当然丰厚。

于是,待到巨蟒扬首嘶鸣之时,楚升赫然看到那巨口内里,正卡着陈傲之的长剑。

楚升心中一顿,随后便见到陈傲之满面污血,胸前腹部衣襟已是鲜血沾染殷红一片;而他虽是重伤如此,但依旧身如轻风而动,便有碎石坠下,他连连四五脚踢出,自身乘着这般相对力斜斜往外落下。

巨蟒头颅晃动不已,那附着着罡气的碎石多是击打在青鳞上,便并无太大效用。

可也有一枚一段锐利的石块,正去若流光,竟不偏不倚正中巨蟒右眼而来;巨蟒竖瞳急急闭上,但石块已来,便临末在那眼皮上割出一条长长血口。

巨蟒浑身披鳞,便也就只是双眼无甚防护,是为身体要害;这一次吃痛由是可非比之前,巨蟒身形狂舞,如同雷霆降落电光闪烁,它那蛇信也是卷出,将口中长剑狠狠拍出,倒是在口中划出两道血痕,其蛇身速速一转,随即再往陈傲之处游来。

但陈傲之自有定计,当那长剑被巨蟒甩出之时,他自身已是腾飞而起。其人身在半空时,探手便正正好接住了长剑,浑身真气鼓足几如奔雷,千钧之力平白便生。

而凛冽剑罡,更是附着早已斑驳断裂的长剑之上;随着他身形降落,生生扎进了巨蟒背上青鳞。

背上忽然遭刺,青鳞巨蟒颇有些束手束脚。即是蛇,也无手来也无爪,当下感觉坚硬过甲的鳞片崩裂,巨蟒却无可施为。当下只能是四下飞速游动开来,身形一次次撞向石壁,洞窟中如闷雷的声响连绵不断,楚升便生怕洞窟崩塌,平白便撘命在此处。

蟒身游走于上下,碰撞于左右,但陈傲之却自在其上左右挪移,手掌一直死死抓住了剑柄,以全身力往内压。

巨蟒动的越是迅疾,那剑身便愈是深入一寸,一寸寸往内扎进血肉当中。

这此消彼长之间,巨蟒也不禁是长长嘶鸣一声,身形终归是渐渐缓了下来,似是气力渐渐消磨。

只是那竖瞳忽的落在了楚升身上,旋即巨蟒往前游走,来到楚升面前俯首停下。

大口张开嘶鸣一声,腥风扑面而来。

这巨兽当前,饶是楚升心里都一个咯噔,后世可没有这般硕大的玩意,楚升也当真是第一次见。

但巨蟒似是并无攻击的意图,只是双瞳盯着他,见他没有反应,又是一声嘶鸣,只是一声却弱过一声。

楚升心中一时也是天人交战,所谓农夫与蛇的故事,后世他可是自小学来的。

救、亦或是不救。

念头虽然纠缠,但决断却也只是在一瞬间而已。

楚升根本没有犹豫过久,忽而便运劲提剑而起,身形当先飞上蛇首;巨蟒果然一动不动,任由楚升踏着它头颅,沿着它长颈,自身躯往后走去。

青鳞便在脚底,楚升面色肃然,一步步向前,沿途倒也是见到了巨蟒右眼皮上那鲜血淋漓的伤口,见到了一些被陈傲之剑罡斩去的碎鳞污血,道道剑伤纵横来去,将那原本整齐的青鳞都斩的斑驳一片,血肉模糊。

过不得十步,楚升便已是见到了陈傲之,其人双手虎口抵在长剑剑柄上,身形匍匐在蟒身上。那伤口处迸溅的鲜血喷涌的他面上满是血污,身上更是没有半块好衣角了,露出满是擦伤的身体;只是表皮皮肤分明都已经磨了去,血肉外露,更显得狰狞非常。

楚升带着杀机而来,陈傲之倒是感知到了,他长发早已经披散成一片,抬起头来时,口中更是涌出夹杂着些许内脏碎块的鲜血,目光都已经微微涣散。

却原来那巨蟒吃痛狂舞,他虽然多有闪躲,但又如何能处处都躲过去,便是有一两回被那巨力推移着拍击在山壁上,护体的罡气都生生是拍碎,都足以震裂他浑身的骨头。再则,真气维持运转,任脉终究是在这厢折磨中寸寸崩裂,内力四处冲走,内里也早已是千疮百孔。

这会儿,他分明便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面上颇有些凄惨的笑着,伸出一只手来艰难的抬起,指着楚升嘶声道:

“我胜了”

楚升点了点头,轻笑道:“但终归还是小子笑到了最后”

陈傲之连连咳嗽,发力嘶声喝道:“小人矣”

“诡谲刁钻,便是连同我正面相对的胆色都无”

楚升面色平静,坦然阔步而来,口中淡然道:

“命去如灯灭,人皆是好忘之辈,他们只会记得你来杀我不得,被我枭首。”

“至于你我之间,谁是小人,谁是君子,还不是由活着的人来分说?”

他终究是来到了陈傲之面前,手上金蛇剑也是抵在了他脖颈之间。

眼睛微眯,楚升施施然道:“便是日后,我只说你这人心有歹意而来,我允你公平相斗。”

“谁曾想,你竟是使得暗器,又运得邪掌、邪剑;但依然被我强势击退,便抱头鼠窜。由是,你仓皇之下遁入山林,不意惹来山间猛兽,亡于兽口。”

“你说,谁人可同我辩?你纵是在九泉下气的跳脚不已,又能耐我何?还能从黄泉下逃出来,便寻我将此事计较个分明不成?”

陈傲之剧烈咳出鲜血,面上满是愤恨,这人突破底线的无耻,他今日可当真是见到了,这分明就是将两人行事颠倒了个个,谁是堂堂正正而来,谁是行得宵小手段,在他口中完全移转了对象。

他心中极恨,但纵然是恨也无法,就如同是楚升所言,话语权只是掌握在活着的那个人手里。

“姓楚的纵是我堕入黄泉,也终究终究会爬出来夺你性命!”

楚升手一抖,长剑兀自划破了陈傲之喉咙。

他立了片刻,擦起蛇剑上的鲜血,淡淡开口道:“便等你从黄泉下爬出来再说罢”

“左右不过是再将你打入黄泉,想来有一便能有二,如此而已。”

一脚将其人尸首从蛇躯上踹下,楚升脚下略微有些不稳,那青鳞巨蟒竟已是扭过头来,一对竖瞳正定定的看着他。楚升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口气,便慢慢上前,小心拔出了长剑。

一来陈傲之彼时真气已自相驳冲,自剑透鳞之后便没得罡气覆及;二来这长剑已折,且剑身多有缺口,不然也不会如此钝及难入血肉,以至于他费了老命也只是刺进了一半。

楚升料想,这份自血肉中拔剑而出的滋味却是不好受,但这巨蟒竟只是身形一颤,便安静呆着。

等到楚升随手将剑掷于一侧,随后又从怀中取出三两瓶外伤药来。一手抚着蛇身青鳞,也不管这巨蟒究竟是听得明还是不通晓,兀自说道:“今日是你救下我一命,我楚升也非是不知报恩的人”

言语之间,他拨开了瓶塞,将金疮药倒在创口处,巨蟒略微甩了甩尾,终究未曾对他扭头张口,露那两枚獠牙。

蟒身巨大,创伤不少,楚升将所有的外伤药都用尽,也不过只能照顾得到自己与巨蟒的紧要处剑伤。

楚升常常听闻一些山野间兽类有灵,如那吴谨侗长辈,救下了峨眉山老猿,便也得了老猿之报,成就了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他楚升今日因此得生,捡了便宜,便也没有脸面要求巨蟒报恩,由是只摆了摆手坦然道;“且去吧,且去罢”

巨蟒回首,双瞳烁烁,身形游弋,那巨大的头颅凑将过来,腥风迎面,却止在楚升身前数寸。

心有灵犀般,楚升抬手抚了抚巨蟒的头颅,后者便转身游曳而去,自何处通道而来,便从何处通道而走。

楚升在原地立了一会儿,面上不禁浮现淡淡的笑意,有时候人与人之间打交道才是最累,哪有与兽打交道来的畅快,喜便是喜、恶便是恶;善意便是善意、杀机便是杀机,如此而已。

但很快,他便收敛了心神,转而开始办起了老本行。

不顾陈傲之满身血污,楚升上前首先揭去了他覆及半脸的金面,面上自是一道蜿蜒而上的伤痕,看上去如同蚯蚓一般横亘在脸上,显得格外狰狞。怪不得其人一直以金面覆脸,这半张脸乃是面棠自有儒雅气度,而另半面却是狰狞如恶鬼,反差着实严重。

再挨着伤往山壁边缘处行,靠近了便自是见到有两三册典籍散落在地,这都是陈傲之与青鳞巨蟒搏杀间掉落的,楚升也皆是一一拾起,收在囊中。

摸尸完毕,楚升忽然一愣,抬头望了望上方的通道,面上竟有些莫名的神情。

如此又该如何行?

第一百九十二章:他年取剑处

思忖片刻,他自往前一一去看那八门,轮流细细看过,却最终在一呈人形持剑的奇石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一通道自是与其他七门没有任何不同,但唯一有异的,却是在洞口附近,有一处小小碎石堆砌的石丘。

俯身细看,楚升倒也并未看出这个中有什么玄机,只是他忽的心中一动,目光望向小石丘后的石壁上,抬手擦拭过后,一行模糊的字迹竟是映入了眼帘。

字迹歪曲,但深刻入里,楚升仔细观摩,口中轻轻念道:

“楚叶取剑之处”

一连念了两遍,楚升忽然浑身一震,有些愕然的反应过来。

“楚、叶取剑之处”

所谓“楚”,可不就是自家父亲楚丰吗?

那“叶”,自然是叶知命了而取得那柄剑,如何不是正为自己所用的长乐剑?

长乐剑如秋水,非是凡品,楚升早有思忖恐怕此剑也大有来头。

而叶知命赠剑之时,也未曾隐瞒,直言是他与楚丰年少时一同探访洞窟所寻。

叶知命一见倾心,故而楚丰将剑让给了他,可谁曾想世事无常,长乐剑溜溜转转又来到了楚升手中。

“竟是取自此地吗?”楚升有些发懵,面上顿了顿,忽然便连连退了数步,冲着那尸丘行礼道:

“前辈在下为往日取剑人之子,偶然入得此处。若有打搅,还望您泉下有知,便请海涵。”

稍微滞了滞,他又道:“楚丰为我父,知命公为我长辈前辈赠剑之恩确在,小子这厢有礼了。旦我出后,定请人移除前辈尸骸于外,寻峰上灵秀之地安置。”

叩首一二,楚升抬头道:“今日便有八门,小子不知往何处去还望前辈指条明路。”

话说完,他又连连叩首,再抬头之时,忽的便有一枚石子自石丘上滚落,正去向对面奇石之所在。

心中默然,楚升旋即起身,朝着石子指向之处而去。

迈入通道当中,如此当得是蜿蜒昏暗,也无光芒来也无直道,楚升小心沿着通道往前,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便有得是豁然开朗。

有些发苦的望着眼前,楚升当真是心里懵逼一片,这竟又是一处洞窟所在,与之上方的洞窟大了不知多少,依旧有八门所在,楚升便是自须再寻其中一门而入。

如此连环,着实让人绝望,本来以为那连番洞穴通道已经是极致,不曾想便如连环一环套得一环。

他已经是疲惫非常,实在没有心思计较如此种种,又想到之前陈傲之坠入中央之处,便引得机关开启。楚升遂也不乱行,便只是沿着洞壁走,目光在其余七门环视了一周,随之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

他便是从身后那一门踏入这里,而与之相对的,自然便是上个洞窟处,石丘的所在。

长吸了一口气,楚升终究便是踏入了这一处通道,小心走入期间。

这一次通道依旧连绵,但已逐渐干燥,等到楚升深入期间后,已然嗅到了些许别样的骚味,又有一些干柴散落通道当中。

拾得干柴,楚升点燃了火把,便终于是得见光明,再沿着此处走,心里便安妥了许多。

只是通道蜿蜒,十数步之间便有一拐角,二十余步之处亦有一岔道,当真是四通八达。但说来也是奇怪,楚升也识不得路,也不知当往何处行,他时不时便折转一处,可纵然如此,却始终未曾遇到险境与死胡同。或是瞎猫撞到老鼠,或真就是冥冥间有上天在指引的原因,有时拐入岔道之际,他心中更是没有多想,只是莫名的认为应当走这一条道,由是便遵循本心踏入其中,还真就幸运如此。

又拐得一处所在,左右通道分明便是宽阔了许多,他自觉或是将已走出期间,由是心中不免振奋,遂加快了脚步。

“咳咳”

刚沿着这一条宽阔道路又行了数步,临过一处岔道之时,楚升忽然便听到了连串的咳嗽声传来。

这山体深处的洞窟通道当中,忽然便响起了除自己之外的人声,饶是楚升都不免一个激灵,匆忙止步望向那细窄岔道内。

火把光芒毕竟有限,楚升在岔道口止步扬起火把往内照了照,也只是照亮了岔道内五六步范围内的景象。而再往里去,便更加昏暗难见,楚升皱了皱眉头,模糊间似乎看到深处似乎有一个人影蹲在那里,不时的咳嗽一声,在寂静的通道内显得格外诡异。

“敢问阁下是何处高人?”试探着开口询问,楚升手心里都满是汗渍,不免握紧了金蛇剑。

“又为何在此处。”

“咳咳”那人影摇晃了一下,拉着古怪的腔调回声答道:“你父取了我的佩剑到了你,如何便翻脸不认人了?”

楚升面色一变,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连退了一二步方才勉强缓住惊心,可手臂上已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叶知命可是说的格外清楚,那长乐剑乃是在一具骸骨附近,应是那已死去的不知名剑客佩剑。

而且楚升也亲眼见到了那石壁上的留字,那石壁前由碎石堆砌的墓丘。

若是以此来说,那这长乐剑的主人,便真切是已经死去了的,甚至只剩得一副遗骸罢了!

可现在又是如何说法,又能死而复活现身不成?

额头上不知何时已是细汗密密,楚升心思飞快转圜,思索着眼前一切。

叶知命不会哄骗自己唯一的原因或许就是他搞错了一切,那具骸骨也并非是长乐剑的主人。

而真正的剑主莫不是被困在了这连环的山洞当中一直不曾得以脱身?

“小子小子唐突了。”心里思量出了这缘故,楚升惊魂般的心情不免略微平复了一些,急忙道:“往日我父与我一长辈不告而取确是有所疏漏。小子便在此地同前辈致歉若是前辈困在了这洞窟中,可随小子一同出去。”

两句话间,楚升的本性便不免暴露,言语之末便有几分拿捏的意思,也更是为得防备这不知名的剑主,便瞎唬说自己能走出洞窟,如此就算是其人动了杀意,也不免会权衡一二。

但不曾想,对他的话语,那人影丝毫不曾接茬,只是继续语调古怪,阴阳怪气道:“小子你可知我那柄剑的来头?可知我的来头?”

“确是不知”

其人肩膀抖了抖,却是一直背向着楚升,后者只能看出个模糊身影,这只见其影,只听其声道:“我乃龙泉剑池莫家子”

楚升悚然而惊,如此名头自然是极大的,楚升便也是有所听闻。

天下武道剑客圣地有三,一者为莫干山的龙泉剑池、一者为姑苏虎丘剑冢、一者为冶父山之剑山。如此三处,平白不惹江湖事,只是苦心钻研剑法,每九年三处一比剑。比剑之时,也常有天下各路剑客观摩,那三处子弟所使剑法玄之又玄,高明之际,众人尽皆叹服。

由是,自有人以为,如此三处各分得天下剑道之九,余一归得天下其余剑客,这便可见一斑。

只是还不待楚升出言,那身影又紧跟着道:“我莫和风手持细雨剑走江湖,不意想陷于此地已不知数十载,惜哉我一身剑法,便要随着我这一把老骨头入墓了。”

“小子或可带前辈出去”楚升这般功利的人,自然是见微知着,急忙献宝。

但后者还是并未理会他,只是自顾自道:“小子,我这一身剑法,你可愿习练?”

楚升面有惊喜之色,他本是想借着领这莫和风走出迷宫一样的洞窟,以此邀功讨要一两册剑法。但谁曾想这便是山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这份念头还藏在心中未曾开于口中,这人竟是自顾要将剑法传给他,这可不就是天上掉得馅饼的好事不成。

莫干山莫家,既为山主,也为龙泉剑池之主,那世代钻研所得剑法,可是当世之少见少得,平白不往外传。

“愿意!”楚升急急答道,这等好事,莫不是傻了的才会拒绝。

那隐在黑暗中的肩膀又耸了耸,继而道:“既如此,小子你且上前来。”

楚升心中大喜,当即快步上前,朝着那人影走去。

连连走了六七步,那火把光芒渐渐照耀过去,楚升也是随即看清了那人背影。

他面上的惊喜骤然一滞,还未张口,脚下已是踏空,整个人“噗通!”一声便直往下坠去。

下方,乃是布满了利刺尖刃,楚升身在半空往下瞅得一眼,已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当即之下,他生生便是鼓起真气,把身形一转,手中长剑当先点在下方,剑罡生生斩断了四五枚利刺,他倒是勉强有了个站立之所。

脚下踏实,楚升颇有些惊魂不定,但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声清脆的机括声突然传来。

下一瞬间,地面兀自再升起尖刃,补足了楚升斩出的立足之所,正自下而上扎进了他左脚脚掌,顿时鲜血淋漓一片。

“嘶”面上肌肉抽动不已,楚升持剑驻地,匆忙抬起了右脚,这才避免了双脚被钉死在此处的风险。

右脚聚得罡气,一脚便是踹在尖刃刃身,连连数脚总算是踹出了个弯曲角度,他右脚这才得以立足,便移转重心,尝试着要抬起左脚。但只是一动,便有钻心的疼痛,顿时嘶声连片,却原来这自地面升起的尖刀实在狠辣,尖刃处便有倒勾,拔出时勾连出血肉一片,当真痛苦万分。

之前,那陈傲之生生从腹中拔出金蛇剑,被剑身蛇鳞倒刺牵扯,血肉肠子都往外翻,楚升便是看得津津有味,心中更加幸灾乐祸。而今到了他自己落到这番田地,才真正知晓这份痛楚,稍微一动便如撕心裂肺般。

“吱吱”上方突然传来了声响,楚升抬头看去,正见到那身影便趴在边缘处,探头往内看来。

火把在地面依旧燃烧着,昏暗的光芒往上而去,楚升便是借着光芒看去,面色顿时看得难看了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人,分明便是一形似长毛猿的兽类,但却是有得人面,又长有一对白耳,呲牙咧嘴之间却也满是一副猴样。只是拿着一对眼睛瞅着下方的楚升,滴溜溜转的飞快。

这白耳长毛猿类张口,吱吱叫了两三声后,人面上乃有自得之色,抬臂拾起周遭的碎石,朝着楚升掷去。

楚升脑袋一偏,那碎石便砸在了石壁上,它显得更加高兴了几分,搔了搔一对白耳,吱吱叫着,便一边蹦跳往外走去。

“咔”

又是一阵机括声响,楚升匆忙四顾看去,便正见到那四处石壁上乃有无数孔洞,箭矢正伸探而出。

瞳孔缩了缩,楚升心里有疑惑不解,有难以置信,更有悔恨万分,一时之错,便踏入绝境的感觉。

疑惑便在于疑惑那人声自何处而发,为何要害自己;难以置信便在于这猿类的智商,一来引诱楚升陷入陷阱,二来,它投掷碎石的心思,分明便不是在击打楚升的脑袋,反而是瞄准的那触发机括的石壁一角,更是算准了楚升会偏头躲避一样,更显得楚升自己为它让出了去势通道,这才让它得逞。

悔恨,便悔恨在于自己难以经受住诱惑,真以为便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那人影自己便都是未看清晰,便被猪油蒙了心,还真就傻乎乎上前,踏进了陷阱中。

只是千般念头,万般悔恨,都已是无用。

下一刹那,便自有弩箭激射而出,这乃是源自于四面八方,楚升便身处中央,又是要如何得以脱解!?

莫不是我便要身死在此地?

这念头一闪而过,楚升便不免咬牙,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幸苦从陈傲之手中逃脱,如何便要被一畜生所害,寂寂死在这洞窟当中?

弩矢箭雨已是转瞬而来,楚升右脚一踏,罡气自发,他生生咬牙将左脚从利刃中抽出,脚掌一大块血肉直接被拉扯出去。但纵使如此,他已是不管不顾,生死之间那身形骤然腾起,手中金蛇剑化作连绵金光守住己身。只听得叮叮当当一片作响,楚升也不过只可挡得住三面弩矢,背上已是中了有四五枚弩矢之多。

一切咬牙抗住,楚升生生飞身来到最近的一侧石壁,面对那连绵自孔洞中激射的弩箭,他兀自怒喝一声,手中金蛇剑往前一递,便直直顺着孔洞刺进,再激发罡气一挑一拨,表面一层石块直接崩裂,露出里面的弩机。

他面色一喜,当即大笑出声:

“天不绝我君子剑!”

第一百九十三章:天不应人应

混元劲气凝于掌中,楚升空出的左手直直拍碎了表面的更多石块,斩碎了弩机,自己也将半个身子钻了进去。

内里,则是犹如军中阵列一般,便尽是些弩机,楚升方坏了一个,便自有精妙的机关术牵动,下方的弩机补上。且这弩机皆是被机关术牵动,弩箭自上自发,便是全无一人操控,也可以连绵而动。所谓巧夺天工,不过如是。

但楚升可没有闲工夫去理会这些玩意,他自是生生斩出一条道来,一路拖行着左脚一路往前。

可只是走到了那弩机机关阵的中央处,忽然又是一声机括转动声,各处排列整齐的弩机竟是同时受到牵引,纷纷自是移转了方向,对准了中央位置,已是面有绝望之色的楚升。

若是说之前,楚升还有一定空间可以躲闪,但到了这里,便真就是无处可去了。

这阵列何其之密,楚升左右前方一眼竟是完全望不到头。

他往后看去,所过之处,斩碎的弩机赫然已是另被补位,如此当真就将后路也已断绝。

“此乃是天命不成”楚升浑身真气已经耗去了八九,剩余的只能支撑自己移动奔走,身处在这箭阵之间,如何能得活!?

上弦声阵阵连绵一片,楚升面露苦笑,禁不住长叹道:“我君子剑受困于此,如何将亡于此”

“孑孑一身而来,寂寂一人而去;声名不动世人、剑气不及十九州,如此将死我心不服!”

“若天有眼,便请答我,如何将我牵来此世又如何,让我心有不甘而亡!!!”

苍天有眼,可苍天又如何有眼;教苍天应答,苍天又如何会应。

但苍天不应,自有人应!

弩箭尚未发,身后却已然传来隆隆山壁崩裂的声响,紧跟着便有劲风裹挟着碎石涌入。

楚升心有灵犀,当即身形一伏,以一个标准的“卧倒”姿势,双手抱头趴倒在地。

后方所来的劲气去势极其强悍,如同飓风一样席卷内里,直将那处处弩机摧损,自后往前,左右皆裹。

耳边传响的,尽是呼呼厉风风声,又有那连绵的“嘭嘭”声响,那是弩机被掀起砸在石壁地面,木质构造一一崩碎的声音。

再夹杂在期间的,却是一声清厉长啸:

“蛇欲化龙,自有九劫,劫劫有生死之危!”

“乍一遇难,动辄便弃身求死你若当真是这般人物,我可真就看错了你。”

楚升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他环视左右,此地有近百处的弩机居然被那一阵劲气尽数摧毁,遍地皆是些木条木屑,弩箭更是散落满地。而劲气流转的终末之处,也生生被击碎了石壁,露出一个缺口来,正从缺口中渗着山风。

“前辈大恩,楚升必然铭记于心!”

那声音继而笑了,好生的笑了一会儿才道:“你也莫说什么厚报,一来,我曾受你父恩,如此只是应有之意。”

“二来,我亦窥伺你身上某物,既有所求,当有付出。今日之恩,我他日自会去取”

楚升默默拍着身上尘土木屑,一边起身,这会儿倒是恢复了平静,自然问道:“前辈所言何物,小子定然奉上”

他便是一连问了数遍,却终究没有人回答,想来是其人悄无声息而来,又悄无声息而去。

沉默稍许,楚升定了定神,随即坐在地上,伸手去触背后的枚枚箭矢。

这会儿,他背上扎的如同刺猬一般,索性那机关术不知道布置了多少年岁,便是弩矢都老朽不堪,弓弩也无最初劲道。故而,矢端虽然也嵌入血肉,但终究是没有太过深入肺腑,楚升也还能够咬牙挺住。

楚升将金蛇剑柄咬在齿间,一一拔去背后的弩矢,又撕下衣襟包裹脚掌的伤口,做完这些赫然便已经是羸弱不堪了。

“呼”长长呼出一口气,楚升强打起精神来,他先是运转起混元劲,吸纳外部真气,一一在经脉中行走大周天,蓄积内力。

楚升身有功法不过三种,一则便是混元劲、一则为赵客缦胡缨之气、一则则是寒冰真气。中者效用不在于蓄气,后者则需要在每日特定时间修炼。是故这时,便也只有混元劲可堪一用。

真气行走几周,楚升复而变了那运功方式,双眸微闭,口中随即自是喃喃道:“天下武功,以炼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惟长常人不善养之,反以性伐气。”

“武夫之患,在性暴、性骄、性酷、性贼。暴则神扰而气乱,骄则真离而气浮,酷则丧仁而气失,贼则心狠而气促。此四事者,皆是截气之刀锯舍而四性,返诸柔善,制汝暴酷,养汝正气,鸣天鼓,饮玉浆,荡华池,叩金梁,据而行之,当有小成。”

这其中言语,讲的便是炼气,而且自是神妙无比,深得道家养身之道;便是以吸纳太阳初升时的紫气,蕴养身体气机以壮气血、易筋锻骨。

如此,自然是他取自赫山房之物,正是那华山派的“华山九功第一”的。

如此华山派的心法,素来被人低估,皆认为是一般平平。可真若是平平无奇,又如何被尊为华山九功第一。

就楚升修炼的这般时日而言,他自然是深切体味到了这门心法的不凡之处。

前后自有四重,倒是与相仿,此四重一则为紫气绵绵、二重紫阳当空、三重紫气化罡、四重紫气东来。如此心法,初发时若有若无,绵如云霞,蓄劲极韧,铺天盖地,势不可当。

巧妙,则巧妙在于,这神功全篇只有运使真气的法门,却没有蓄积真气的法门。

可以此神功淬炼提纯真气,所得更可以扩充温养筋脉,乃至于融及于血肉当中。如此,可扩充武者自身的真气容量,是为道家炼气之法;而须得搭配一高深内功聚气功法门使用,才会有大效用。

最好的相辅相成选择,则莫过于,这则是一是道家聚先天真气之法,乃是以后天反先天,练就先天罡气的宝典。如此与紫霞神功相应,则威力才当真是可怕。

但一来,这门功法实为道家聚气法门,便要求习练者清心寡欲,几近禁欲;二来,也是囊中羞涩因此左右思量,楚升终究是放弃了这法门。

紫霞神功另有的妙用,则是在于化解异种真气、滋养疗伤之所在,这也是难得。

当即,楚升面上便是有隐隐紫气泛起,即以紫霞神功炼气疗伤。

过得小半个时辰,略微感到气力恢复些许,楚升这才拾剑起身,便是最终走到了末处,继而便在那被未曾现身之人以劲气震开的洞口处停留。

旋即,他毫不犹豫的钻入其中。

第一百九十四章:我从黄泉来

钻入缺口,自然便是有一条只容一人匍匐前进的密道。

这会儿当然也是顾及不上所谓气度身份,楚升毫不犹豫的便钻入其中,一点点沿着密道往前爬去。道途当中,却是有一些灰烬,不一会儿,楚升浑身便已经是漆黑一片,如同从煤坑里钻出来一样。

出了这密道,楚升却是落入一通道当中,他一步一个踉跄,身后拖着血痕,脸上却满是欣喜之色。在他前方,那里正透着一抹光亮,则须得是真正的出口了。

就着光芒,楚升倒看见了自己的狼狈模样,但他却忍不住仰天大笑。

“真所谓天不亡我矣”

这身上灰黑一片,他倒是也很快猜得出原因,密道当中有灰烬,必然是有燃柴遗留。

其实,楚升倒是对这连环的洞窟阵法自有猜测,心中便暗自思忖,此地当也或有可能是那些权势滔天的前人墓穴。不然,不可能便有处处陷阱;而这密道想来便是修筑墓穴的工匠暗自留下的。

那些所谓的大人物为了死后在地府也享受富贵,自然便是要在墓穴当中留置些金银钱物。而为了不让人搅扰他们地下安眠,将工匠灭口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这灭口的手段,便一般是封死墓穴处处出口,直让工匠闷死饿死在墓穴。是以自有些伶俐的工匠暗自留下暗道,用以在这时脱逃。

但想想密道当中的灰烬,楚升暗自摇头,想来是工匠自以为安然,岂不知自有人道高一筹,早算到了这一茬,便提前以柴禾燃烧,直塞在暗道出口堵死,让浓烟生生熏死工匠。

“当年那群工匠死在其中,而我一误入期间之人却得以活命”楚升想到此处,便不由得欣喜起来,也凭空生得气力,不免加快了脚步。

只是楚升发力往那透着光亮的前方奔走,忽然脚步便是一滞,他脸上的笑容本来还未褪去,便已是僵在面目上,双眼定定的望着前方。

那前方,正有一块青石横在中央,而一个人影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面。

他左手放在膝上,右掌则握在剑柄,乃有断剑拄地,剑身满是斑驳缺口。

其人身上衣衫褴褛,衣襟撕裂如同布条,露出衣外的身上肌肤满是破皮绽裂,鲜血淋漓一片;而那腹中,还有一道剑伤,白花花的肠子正沿着伤口处流出了大半截在外,显得格外惊悚可怖。

楚升暗暗捏紧了手中金蛇剑,微微抿了抿嘴,略略挪步上前。

那人头颅垂着,满是血污的肮脏长发垂下正遮掩住面孔,楚升也看不清晰,只觉得他右掌所拄断剑显得格外熟悉。

再走得稍微近些,楚升忽的面色骇然,一颗心骤然便提了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掌中汗水津津,脚下也是连连却步。

他已是看清了,这可不就是楚升刚刚才打过交道的老熟人!?

老熟人猛然仰头,脖颈之间便露出了一条长长猩红剑伤。

“姓楚的我便是从黄泉下来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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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楚升声音嘶哑,心中更是忐忑难安,他本也是不信什么神魔,但眼前一幕却由不得他不信。正所谓眼见为实,现在楚升便亲眼看到自己亲手割喉杀死的陈傲之,便好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还跟自己对话,便也难怪楚升不禁开始怀疑这世界的世界观了。

难道这其实不是什么武侠世界?而是玄幻?灵异?仙侠?

脑袋里嗡嗡响成一片,楚升咽了咽唾沫,额头已经是汗流如雨,当真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一时间便有种按捺不住想要转身逃离的冲动。

其人蓦然抬头,长发纷飞一片,半张如同鬼面一般的脸朝向了楚升。

“姓楚的彼时你说,便等我从黄泉爬出来再说。

楚升面色惨白,步伐不自觉的连连往后退去。

“现在,我便是从黄泉爬出来了,而今你可有话说?!”

“我”楚升张了张嘴,此刻一颗心都跳在了嗓子眼了,哪里还能说出个什么话来。

话说,老子当时只是装十三的随口一句,哪知你这厮便真就这么耿直,还真就爬出来了!

话说黄泉便也就管制这么松懈吗?说下去便下去,说上来便能上来

楚升心里有一万个槽点随着草泥马飞奔过,但这会儿却半句话都说不上来,更不知要如何答话,几乎失却了言语能力,僵直的看着其人抓着剑柄,将那断剑缓缓抬起。

心里,当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极度惊吓之间,便本能的想要夺路而逃。

见其人身形略动,便好似将起未起,楚升头皮发麻,当真顶不顺了,转头便往通道内逃。

“他娘的没有天理了!”楚升泪奔不已,这完全不讲道理了啊!

明明就是杀了,怎地还就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还真就要送自己下去。他倒是好生生从黄泉冒出来了,自己进去了,可不知有没有这厮这般好的境遇啊。

心中念头不断,楚升却双目一顿,骤然挺住了脚步。

若真是这样他必然要杀我?

可若要杀我如何未有杀气外露?

如武者而言,一身气机随心念而动,但有杀机便会应于气机,是为“杀气”。

想要藏住“杀气”,要么自有法门,要么便是些刺客之流。

陈傲之既不是刺客,也没有法门

想到这里,楚升便更不禁想到,当他视线落在陈傲之面上时,那双目便分明是空洞无神的。

再往内里细想,他又不通腹语,如何口不动便有言出?

楚升面上阴晴不定,忽而兀自一咬牙,提剑便往回走。

“姓楚的”

其人刚说话,楚升脚掌一踏便飞身上前,直接便是一剑劈了过去。

那金蛇剑几乎斩断了他整个脖颈,其身体一歪便往一侧倒去,而身后则顿时传来了“吱吱”的叫声,一只长毛白耳人面猿类蹦跳着往外闪去。

这已是第二次被猴子戏弄了,楚升当真是又气又怒,他虽然心中惊讶这猿类竟能口吐人言,但这会儿俨然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

些许的内力一振,楚升毫不犹豫的急急跟上,便要扬剑斩那猿类。

只是这猿类生于山林长于山林,又有那长臂垂至膝盖,此刻它手脚并用,长臂按住地面,后足抬起便往前跃,片刻之间已是在十数米外,正蹲在一枝杈之上。

回过头来,那一对白耳动了动,这猿类一张人面满是讥讽,吱叫一声便连连消失在林间。

第一百九十五章:醒在峰下处

逐之不得,楚升也未曾强求,能够得以脱逃,便已是幸事。

他勉强打起精神,举步踏出了洞口,终究立在了山林当中,沐浴在阳光下,心里也禁不住豁然开朗。将死而生,的确是人生一大喜乐,楚升禁不住抬头一声长啸,那胸中一直郁结之气都随着这一声长啸散尽。

左右密林郁葱,道路不辩,真要是说何处得出,还真就难以甄明。

但楚升也未曾多想,他只是随意寻了个方向,便涉步上前。

之前在洞窟中那般洞洞相连连,处处而接,岔道拐角之多数不胜数,但楚升愣是凭借着诡异的直觉生生走出来。因此,这会儿出了险境,他便也是发觉自己的路痴属性似乎是消失了;于是倒也不必多言,只是走便罢了,想来也迷路不得。

拖着伤腿缓缓行于密林当中,左右有虫鸣鸟叫,隐隐也有兽吼虎啸,楚升心中倒是放松了许多,神思不禁有些飘飘然矣。可下一瞬,他便忽的察觉到右脚脚下不对,心中顿时暗叫一声不好。

右脚急忙抽身而退,可如此便是左脚施力,偏偏左脚又是被贯穿重伤。因而这动作,总不免便慢上了许多,已有绳索收紧,俶尔往上拉扯,楚升整个人重心颠倒,登时便被倒掉在树上。

“流年不顺当真是流年不顺!”

楚升不禁在心中为自己的大意抱怨不已,这已经是第三次踏入陷阱。

一则因贪婪、一则因恐惧、而今则因大意。若非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相助,他恐怕已不知死了有几回了。

这会儿,楚升腹中有伤口,左脚被洞穿,身上更带有剑伤十多处,被如此猛然拉扯,不禁又崩裂开来。他已是重伤在身,虚弱得紧,本来便有些头昏眼花昏昏然矣。突然又遭此情形,心中又气又急,一口真气提不上来,整个人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意识昏迷之间,这片林中却渐渐有两人一边攀谈,一边缓缓行来,不多时便已然看到了倒悬在树上的楚升。二人皆是面面相觑,飞身上前,便在树下驻足停住,彼此抬头看清了树上所悬之人,禁不住有些相顾无言。

左侧之人,便是一伶俐少年,由是语气中颇为欣喜道:

“哥哥,不曾想本是用以捕猎狌狌的陷阱,竟是捕得了一闯山之人。”

“我等快些回报岚姐姐,便让她处置这私闯之人吧。”

右侧之人,年岁稍长,乃是个面上略有些苍白之色,但依旧沉稳有度的青年。听见这话,他便不禁低头沉思片刻,忽的道:“不可若是山主决断,这人必定便没有活路了。”

“观他身上鲜血淋漓,左右剑伤处处,想来是与人厮杀,为求活命而误入我山上,不可平白便要了人性命,直教人不值。”

少年偏了偏头,面上有些隐忧道:“岚姐姐常说,山外之人不可信,定皆是心怀不歹,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再者筠姐姐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顾。”

青年思忖一番,心中权衡片刻,却咬牙道:“反正他已昏迷,我们便解下他,速速送下山便罢了”

“为何?”少年聪颖,不解的眨了眨眼,“哥哥往日可也不会这般处置。”

“这人我识的”青年左右遮掩不过去,终究是长叹一声,一边上前去解陷阱,一边解释道:“他于我有救命之恩,这大恩须报,如何能送他去死?我心着实难安”

少年顿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也随即上前去帮忙,一人便扶下楚升,一人便解了陷阱。

目光在楚升面上停留颇久,少年露齿一笑道:“这便是那龙首峰掌门,君子剑楚升吗?”

“正是”

“哥哥身上寒毒,便是被他所解吧?”

那青年面上露出无奈表情,于是点了点头,“楚掌门仗义出手救下我,这恩自然是要报的这事你还要同我遮掩过去才行。”

这兄弟二人不是别人,青年自是那被送往峰上被楚升救治的柳子澄,彼时其人难耐山上寂寞,倒是被尺木山人诓去参与了那场大战,由是身中寒毒将死而归,被楚升出手救了回来。

而后,他便也息了对那所谓江湖的向往,只是安心待在山上。

不过虽然如此,但年少总爱繁华处,不时在龙首峰上举办的三山十三峰青杰会,他也是必然会去参加,心中便总满是期待。

有这两厢缘故,是以其人对楚升印象极好,所以此时才会维护他。

而少年,则是柳子原,也既是当日邢之南奉命去飘翼山上传命所遇到的少年。少年聪慧,与其兄关系又是极好的,楚升施救柳子澄,他自然也是心有感激的。因此随他兄长一说,少年便点了点头,应下此事,愿意同他一起遮掩。

二人既然都是飘翼山人,则此处山林自也便是这三山之中的飘翼山了。

谁也不曾想到,彼时从龙首峰的洞窟而入,连串转圜,竟是如何便从了这飘翼山而出。再一联想,那头青鳞巨蟒若真就是楚升当日在明珠山看到的寒潭黑影,如此飘翼山、明珠山、龙首峰之间,竟是自有暗道密窟相连!

不过这些楚升都不曾明了,他甚至都未曾分明所处密林是为何处,便已然昏死了过去。

而再度醒来之时,已然便在安全之处。

这会儿浑身疼痛,头痛欲裂而醒,楚升有些茫茫然的环顾左右,一时也有些愕然;但屋外人听到了内里动静,便急急的叩门而入,面色恭敬,口称掌门。

“这里是在何处?”不留痕迹的将自赫山房中取出之物拢在袖中,楚升强撑着坐起身来,目光落在了来人身上。

“掌门这里是峰下龙门客栈啊。”

默然半晌,楚升面上的惊愕之色一闪而逝,峰下是有一接引处,倒是简陋非常,可楚升因为恶趣味,便生生取了名讳为“龙门客栈”。

他虚弱的抬手道:“我如何便身在此地?”

“之前有一剑客乘马拖尸而来,将瘦马交到弟子处便由人引着登峰去寻掌门去了。他同弟子讲这瘦马有灵,教我不可怠慢,由是弟子左右无事,便牵着瘦马在附近觅些上好草料。只是归来之际,便在半途遇见了掌门。”

末了,这弟子又弱弱补充道:“已有人登峰传讯,不时峰上应有人来接迎掌门”

点了点头,楚升淡淡望了这人一眼,道:“你姓甚名谁?”

这弟子面色一喜,急忙答道:“弟子林三斤,本是出身商贾之家,但家道逢难,便流落街头,往日在伍大哥手下厮混日子”

“此事你做的不错”这人出身一青皮混混,却能做到这般程度,派人去峰上传讯都能想到,楚升自然也不会苛求更多,且他当须赏罚分明,便自是道:“如此,当有奖赏”

林三斤面色一喜,急忙俯首叩谢。

“你只是一边缘弟子,想来我峰上独门内功心法也并无修习。如此,我便将这内功传予你;另则,你既是出身商贾之家,那我便许你主管龙门客栈诸事,我有意将这龙门客栈开遍天下十九州,以作为日后门派弟子行走江湖栖身之所,你可有这份能力?”

这却正是林三斤极为擅长之事,若是真叫他习练则个武功,恐怕到死也没得过高成就。但既然出身商贾,往日熏染自然浸淫此道,正是老本行,自然得心应手。

“弟子必定不负掌门重望!”林三斤连连叩首,却又乘杆便往上爬去,“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楚升便笑,这家伙的确伶俐,也非是不切实际之人,各行各业皆是自由门路的,那做生意又如何是这般简单的,资本、人脉、权利一个都不能少。楚升只是给了他主事之权,剩余其他便是两厢空空,若他不求其他,便也自是难为。

“你既然叫三斤,那我便许你三千金以作施为;你这日常开店营收等等须得上缴三成,其余自留,但一一财帐皆须上报。且你可借门派威名施为,或是左右逢源,或是献媚官府,一切任你。只是不可欺行霸业,不可做些黑店物什”

“有如此这般等等,你以为如何?”

林三斤面色一喜,再度叩首道:“多谢掌门恩典!”

“自去吧,为我准备热水衣衫”楚升挥了挥手,“我同你所言,日后且自梳理一番,呈册交予峰上邢管事,由他审办。”

其人自出,楚升旋即取出诸番疗伤丹药放在一旁,又微微闭眼,运功来恢复内力。

约莫有小半柱香的时间,那林三斤便已是来叩门,正是热水已经烧好,衣衫也已经备好。

楚升由是吐出浊气,勉力起身下床出门,自去梳洗一番,这会儿却有峰上来人匆匆赶来,叶知命、邢之南等等重要人物都奔下山来,又有当初楚升从肆明山带出的郎中随行。

当即,楚升沐浴而出,便服下丹药,又由那郎中替他外敷包扎好疮药,换上一身新衫,这才稍许恢复了往日气度,一身掌门威势更甚。

见面难免左右一番细言,众人的担心楚升都一一安慰,如此琐事,倒是不必提及。

只是楚升的目光忽而落在了二人身上,一则正是龙尾峰掌门卢明冲,其人也随着众人一同而来。可他却衣襟沾血,颇有些狼狈模样。另有叶知命,倒也是和卢明冲一般无二,面上都有些狼狈。

楚升心头疑惑,刚要开口询问,叶知命便一一解释,末了又道:“这半日光景,卢掌门匆匆赶来后,便也就在掌门与那剑客搏杀的洞窟内寻觅。”

“只是”叶知命眉头紧皱,面上疑惑难解道:“彼时我同卢掌门一同,循着掌门同那剑客打斗痕迹一一寻觅,却断在了一狭道洞口处。”

楚升也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的看了卢明冲一眼,后者点头道:“那通道狭长,弯曲蜿蜒,内有刺鼻气息,我连行数十步,都未曾发现后续的打斗痕迹。”

“那通道去势如何?”

叶知命思索道:“去势平缓”

楚升更是懵逼,他可是记得深刻,那通道本是骤然斜指而下的,谈何平缓?

但叶知命是不会对他撒谎的,唯一的可能,便是那通道本身也是机关术的一部分,自当时陈傲之触动机关移转之后,通道便行移转衔接了。

想到此处,楚升面色也是愕然难息,他以为之前所知便是极为高明的机关术法了,不曾想竟然还要比他认为的更加耸人听闻。

念头转圜回来,楚升看了看二人模样,又问道:“只是如此,又怎地这般狼狈”

卢明冲与叶知命不免对视一眼,皆是苦笑摇头。

卢明冲更是无奈不甘答道:“彼时本来我与知命公沿那通道前行,行及数十步,已是疑惑万分。正在不知往何处寻时,前方忽然听见你的声音,便是让我二人拐入岔道。”

“我二人未曾多想,便直接踏入岔道,随即一时不察,便中了陷阱;辛苦一番,这才幸而得以脱逃,正是险死而归。又还未修整,便有人登峰传讯,直道你已经回到了山下客栈。”

这套路听起来便是极为熟悉的

楚升嘴角抽了抽,心中已是隐隐有所猜测,问道:“可看清那装作我声音,迷惑引诱你们之人?”

“未曾看清”卢明冲长叹摇头,面色落寞,想来他也是憋屈非常。不仅半点忙没有帮上,还被人作套,险些便死在期间,却连凶手都未曾看清。

叶知命却思忖片刻,忽然道:“只是隐隐见到,其人一对白耳甚是显眼。”

楚升苦笑不已,便也是将自己遭遇到那长毛白耳人面猿的情形简要道来,叶知命与卢明冲都是面色愕然,一时尽皆无言,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想他们一大把年纪,都是江湖宿老,却被一猴子坑了。

这事啧啧,说出去都丢人。

不过不管如何曲折,楚升终究无碍,危机解除,众人也都是兴致高起,便要一同归峰庆贺。

但一行人刚出客栈,忽的便有嘈杂密集的马蹄声如奔雷而来。

不远处林中飞鸟阵阵,乃是扑翼而起。

第一百九十六章:客为何事至

听见那马蹄如雷,众人都是心头疑惑,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意味。

楚升深吸了一口气,兀自拖着坡脚便要上前,目光望向来处,淡淡道:“福祸难说,但躲终究是躲不过的索性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且先看看吧。”

“听这马蹄,恐怕来人甚多,且所来非善”叶知命有些忧虑,楚升强打起精神,朝着邢之南一摆手道:“我左脚有伤,倚之难行,若是涉步上前,恐怕被人笑话峰上掌门竟是一瘸腿小子。”

即使心中忐忑如海波难平,但楚升面上依旧沉稳,强作镇定,外人看上去只以为他怡然不惧,如古井无波。

而如同两军临阵,彼此的领军守将乃是兵胆,将若胆怯,则兵心自散;及至此地,掌门为一派之首,危机时刻便正是足以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若是楚升面上露怯,那众人也都会凭生恐惧。

是以,他兀自开起了玩笑,也算是冲散了众人对未知的几分恐惧。

“之南,为我寻来座椅,便摆在道路正中央。”楚升背负双手,淡淡道;“便来看看,今日是个什么情况,一拨一拨的来客如苍蝇一样往我峰上冲撞。”

邢之南有些裹足,他却是生怕那马匹横行,乍一冲撞过来,若是躲闪不及,非得要了半条命去。

但叶知命、卢明冲这二位江湖宿老,面上却皆是有赞叹之意;其中卢明冲眼中的欣赏更是丝毫不加以掩盖,楚升显露出来的这份气度,确是令人折服。

在卢明冲身后,却也有一长老,此人望见自家掌门眼里的赞赏,面上却满是凝重严肃,暗暗咬牙握拳。

却说那马蹄声渐近,如鼓如雷,楚升却大马金刀,便当途而坐,望着那来路,面上不悲不喜。在他身侧,则是左有卢明冲,右是叶知命,二人立在左右半步之前,隐隐蓄力严阵以待。

片刻之间,已是有人驭马而来,声势倒是颇为浩大,马蹄如雨,掀起道途之上尘土飞扬。

如此怕不是有三五十人所在,皆是身着黑衣,腰挎束衣刀,驾马奔于途中。

为首之人,乃是一剑眉星目的中年男子,姿容气度确是非凡;他双目似有精光,目光所及之处,便见到前方乃有三人,左右立得两人自有气机,左处更甚。而中间所坐之少年分明气机虚弱,但依然如泰山沉稳,气度非凡。

“这少年如此做派,且让我来一观,你是当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还只是装模作样!”

心中由此念头,其人依旧不曾降低马速,直直踏马如飞燕,竟是直接冲到楚升近处两三丈之远。

离得近了,他自是看到这坐在凳儿上佁然不动的少年,面上神情不惧不畏,只是目光平静的望来。

“吁!~~”

骤然勒马而定,前蹄高高扬起,其人倒是秀了一把高超的骑术,自他而后众黑衣,皆是一般无二,足可见训练有素,这份骑术竟是有些追的上北戎狼骑了。

那扬起的马蹄几乎距离楚升不过三四寸,但少年依旧不动如山,这人便当真是信了少年的不凡。

暗暗压下目光中的惊叹,他坐于马上抬指问道:“敢问你是何人?为何阻我去路?”

“阁下可知这道途通往何处?”

“听闻这山林便是隶属于三山十三峰内,至于具体往何处去,我又如何得知。”

楚升淡淡看了他一眼,拍了拍凳儿扶手道:“这乃是登我龙首峰峰上之路,阁下来势汹汹,不知有何缘故?”

“龙首峰”其人心里思量一阵,在马上飒然抱拳笑道:“还望切勿见怪,在下真切是不曾得知”

“小山小峰,也是正常”楚升不以为意,平静道:“敢问阁下名讳?又有何来意?”

这人自有一股草莽武人心性,对楚升展现的气度也是颇为惊叹,如这般人便是看对了眼,那就一切好说话。是以他除了最开始驭马震慑之外,便收敛了几分心性,言语中也颇有礼仪。

“在下黑衣司指挥同知沈骥,若有失礼,还万望勿怪。”

这人身居黑衣司高位,可眼前展露的态度礼仪,却完全颠覆了楚升对这个臭名昭着机构的认知,更是惊诧于这人的秉礼谦和。

对方既然这番明礼,若是楚升还拿捏姿态可就完全说不过去了,再说他其实心中也没有底气,由是也面色诚恳抱拳道:“小子不才,正是此峰掌门楚升,方才听闻有马蹄如雷,以为是又有不速之客来访,这才拦于道途。”

言语之间,他低头看了看自身,歉然道:“在下身负有伤,实在行动不便,若有失礼之处,也是万望海涵。”

少年腹间、脚掌、手臂,便是身体十之七八都缠上了绷带,有些还渗出了鲜血,这是切实做不得假的,沈骥看在眼里,飒然笑道:“无妨无妨,我等皆是江湖武人,何必非要弄得文绉绉的。”

一人心性,总是会在无意间的话语里显露,楚升听他自诩为“江湖武人”,便是对这人心性有了一个大致的把握。那黑衣司指挥同知乃是朝堂上从三品的高官,想这沈骥身居高位,身上却没有半分的“官威”,竟是比一般的地方官员都更为平易近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残暴之人。

沈骥便是随即道:“我之来意,说出来倒也无妨数日之前,有一剑客于扬州卧于官道途中,袭杀我黑衣司镇抚使崔应声,又一路曳尸,甚是嚣张!”

他面上满是无奈的表情,颇有几分不情愿的意味,“崔应声与我是为同僚此事我也实在无法置之不顾,由是自得了消息便领人追剿。只是迟缓了半日功夫,其余各千户所遣人拦途也皆被其人冲破,是以才一路奔来,便到了此地。”

“沿途询问,便知其人沿此路径直而行,故我等便驾马狂奔而来,只为追捕其人。若有搅扰,在下便在这里道声歉意。”

楚升面上有些古怪,又问道:“那剑客一路拖尸而行?”

“正是!”沈骥面上不禁也有些戚戚然的意思,毕竟是同僚,总有些难言的滋味,“我知黑衣司素来不为江湖人所喜,但人死为大,总是千仇万恨,也合该到此为止了如此曝尸拖行,实在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楚升沉默片刻,忽的敛眉拱手歉意道:“沈指挥同知”

“不必如此”沈骥面上笑容谦和,抬手制住他言语,豪爽道:“我出身草莽,虽然身居此位,但不过一直都是江湖人而已。”

“我年长你几岁,你若不介意唤我声沈兄也无妨。”

话虽说得如此,他面上却满是期待,楚升刚要脱口而出的话都不禁塞在嘴边。

这一声“沈兄”,可不是平白唤得的。

沈骥自言出身草莽,时居高位仍旧以江湖人自诩;但他“六彪之一”的身份便注定了会为江湖人唾弃,如此被人鄙夷,不被江湖人认可,也无相近之人也无纯善之交,想来也是寂寞得紧。

一声“沈兄”,虽然只是脱口而出的事情,可这般和黑衣司指挥同知称兄道弟,这让江湖人如何看待楚升?会不会便以为他同黑衣司乃是一丘之貉,便都是投了那九千岁膝下做狗?

心上念头纷杂,但那转圜的话语却终究难以脱口而出。

楚升对这样一个人也是颇为喜欢,观他言行举止,便知其人虽在污秽中,但应当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之人。

“沈兄!”楚升终究未曾拒绝,二字终于脱口而出。

沈骥面上便是笑容爽朗,便下马而来,长笑道:“楚老弟有话便请直说”

苦笑一声,楚升摇头道:“恐怕沈兄这回是要空手而归了”

沈骥上前一步,楚升左右的叶知命、卢明冲皆有心要拦,但都被楚升挥退。

随即,便见到沈骥其人面上纠结,俯身在楚升耳边,悄声问道:“楚老弟,你可是要护住其人?”

“此事我也不以隐瞒,实则已惊动九千岁,饶是为兄也难以转圜左右啊。”

“非是如此”楚升摇了摇头,朝后招手,扬声道:“林三斤何在?”

林三斤忐忑又不解的上前来,他如何见得这般阵仗,便是大腿肚都在颤抖。

楚升看出了他的囧态,兀自笑道:“你这般胆怯,日后如何担以重任啊?”

言罢,不待林三斤回答,便往后一指,“且去将那剑客所乘之马牵来”

林三斤面色发苦,却是以为自己被楚升看低了,心中满是悔恨而去。

在沈骥疑惑不解的神情中,很快便见到林三斤牵得那瘦马而来,马尾系有绳索,拖行得半具残尸,泛着恶臭。

“沈兄这便是那剑客陈傲之所乘马匹”楚升指了指残尸,无奈道:“想来其人便应当是崔应声了。”

说起“崔应声”三字,楚升也不禁有几分恍惚,想那在宁州城内,其人何等飞扬。

楚升与其第一次打照面,便是在宁州城外救下左佩兰时,被其人所伤,险些便身死彼处;而后再遇便是在宁州城城门处,崔应声封锁城门来拿楚升,却被他附于魏长卿马车车底而走;接下来,乃是崔应声夜间领黑衣众来袭左府,彼时他扬刀高指,好一声“杀进左府,今夜不封刀!”,却是何等之霸气。

但这会儿,其人已然变成了一具束于马尾的残尸,恶臭满林,上有蛆虫钻食、绿蝇绕飞。

当日之威势,今时之尸躯

所谓江湖之险恶,生死俶尔之间,又岂是泛泛空言?便正应于此人身上!

“至于那剑客陈傲之,实则已登峰找我寻仇,被我击退”楚升厚着面皮答道:

“他仓皇之下遁入山林,不意惹来山间猛兽,亡于兽口。”

若陈傲之听到楚升这话,恐怕当真就从黄泉下跳出来,便要大声唾骂楚升无耻之尤了。

只是可惜,他听不到

沈骥听见这话,依旧有些惊疑,目光难明的落在楚升脸上,他当真不是很相信楚升的话语。

名列英雄谱的快剑金面龙,便是被眼前这气机虚弱的少年杀了?

楚升方才多少岁,沈骥暗自思忖,恐怕还未及冠。这般束发年岁便足以杀得英雄谱上之人的少年,其实倒也并非没有。但皆是那道门、佛家、三大剑道圣地、江湖的隐藏世家、中原武林名门大派的嫡传弟子等等诸如此类,有着深厚背景的人物。

可宁州乃是十九州之贫瘠的南三州其一,所谓龙首峰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峰门,楚升何德何能便可以做到这般程度?

楚升将他表情收在眼底,长叹一声,便让沈骥凑近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在下便如实道来,还望沈兄切勿外传。”

沈骥点了点头,随即便听到了楚升自曝手段家丑,自己如何阴险下毒,使得百般下作手段;而陈傲之又如何大发神威,不堕英雄谱之名,追的楚升漫山逃窜,却被楚升引入兽口而亡。

末了,楚升无奈一指身上伤口,低声苦笑道:“如沈兄所见,我身上诸番伤口,皆是难抵陈傲之威势所留。”

虽然对楚升最初说得大话,吹得牛皮颇为无奈,但现在这番言语,倒是真有几分可信度的。

楚升恳切又道:“这些手段还万望沈兄不可外传”

抽了抽嘴角,沈骥无奈点头,江湖之人好逐名嘛,他当然了解。

用阴险手段坑杀,与堂堂正正击杀,当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声名。就如同为何蜀中唐门人总是为江湖人不喜?可不正是他们主要借助的是阴险暗器手段,由是被众人唾骂。

暗自鄙视了楚小兄弟的阴险,沈骥复而摇头苦笑,“只是这般老兄我倒是不好交差啊。”

楚升思索了片刻,抬头道:“我有此物,不知可否作为佐证?”

言语之间,他从怀中抽出一册典籍,倒是破旧烂烂,还满是干涸的血渍,看上去暗红发黑。

“这是那陈傲之一生习练的拿手剑法典籍,他被我所杀,这东西便落在了我手中,已满是血渍。”

沈骥接过典籍,略一翻看,他武功自是不凡,还在陈傲之之上,自然看得出这门道,由是点了点头道:“正是其人拿手的,有此为证,倒是做不得假。”

见他要收在怀中,楚升急道:“沈兄,这也算是在下舍命夺来的,还请允我摘录一册以传我门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观马叹人情

这事自无不可,左右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沈骥倒也就应下了此事。

自也有人去摘录,又有黑衣上前要斩了那瘦马,取下崔应声残尸收敛。

林三斤忽然壮着胆跪在楚升面前,恳切道:“那剑客说这瘦马有灵”

“且无论如何,人有其过,马无罪责,还望还望”

他也是之前被楚升一句话弄得患得患失,这会儿因为想要表现一二,脑袋一热便上前来,一开口却更是越说越怕,说到最后竟是说不出话来。

沈骥看了楚升一眼,见他不可置否的点头,便挥手回头道:“何必对一畜生置气?平白让人小看”

那黑衣面色讪讪,便只是斩断了绳索,想上前去收敛残尸;可他刚靠得马尾近处,谁知那马儿或是当真有灵,忌恨他适才杀气。等到其人弯腰之时当即“希聿聿!”嘶叫一声,乃是前蹄着力,后蹄腾起,正如驾云腾雾般,直直蹬在那黑衣身上,一下便将其人蹬得连滚了两三圈,一时竟难以爬起身来。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都有些惊愕,来者黑衣的训练有素,都是有目共睹的,手上也算是有几分功夫,如何便被一瘦马后蹄踹翻在地,颇引人震惊。

那沈骥也转过目光来,不禁起了兴致,由是让那林三斤以草料引诱,牵得瘦马来近处仔细查看。

此马来得近了,便只见其干瘦如柴,皮包骨架,当真是实打实的“瘦马”。

不过这倒是应有之意,想那陈傲之自太原乍闻悲讯,乘此马昼夜兼行,飞奔至宁州城。见自己儿子曝尸于外,被野狗啃食,又怀怒袭至扬州江南道杀人;如此之后,再一路奔至宁州落龙城寻仇,这来来回回非是易事怕不是有数千里,沿途更是少有歇息。

马儿受苦,干瘦如此,可如此才显得那骨架高大;且这马虽然不得歇息一路挥蹄奔走,又身负数记刀伤,毛发染血暗红,但依旧精神不弱,感受到沈骥一身气机,乃是响鼻不断,双蹄刨地自有微惧但却不退之意。

心中暗道一声不凡,沈骥再去观那马鬃,只见顺滑黑亮,如瀑如云;嘶鸣之时亦有昂扬姿态。

楚升将他表现看在眼里,便问道:“沈兄可是看出了什么门道?”

沈骥点了点头,乃是坦诚道:“也不怕楚老弟笑话,我家曾替那等达官贵人喂马养马驾马,我幼时也不过一马僮而已。”

“由是,对这观马一途,也通晓几分门路。”

“愿听闻之”

沈骥当即便在这瘦马左右踱步,从容道:“那处达官贵人家中典藏古书,我幼时曾有翻阅,便有一册,唤作是也。”

“此书中有言,观马须察三十二相。这当先为眼、为睛;次则观头面、察鼻纹、阅寿旋、分鬃毛、探马耳、抚长颈”

“乃至于触口叉、观齿舌、听骨蹄、看臀尾如此等等三十二处。”

听他说来了有门有道,有细有则,楚升也不禁来了兴致,便问道:“这匹瘦马又如何?”

沈骥如观至宝,在心中酝酿一通,目光烁烁,当即答道:“细观这瘦马,我便知为何一直追不上那陈傲之了”

他手指马首,为楚升解释道:“你且看此马,头面自有方圆在、眼似悬铃紫色浸、睛如撒豆又分明,自是精神旺盛气血俱在;那鼻纹有字,如火如公,寿旋高于眼,当有四十春秋寿龄。”

“再看这口叉深、牙齿远,舌如垂剑,唇如垂箱,乃是牙口极好,无惧病忧。”

上前一步,沈骥小心触及马鬃,那瘦马后蹄蓄力,蓦然打起一个响鼻,却是对他颇为不喜。

但沈骥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赞道:“鬃毛茸细万丝分,鼻如金盏响声亮;蹄踏尘泥飞云起,尾甩流蝇何敢扰如此,当为难得良驹!”

他目光中已满是喜爱,突然回头道:“这马可有取名?”

“那剑客乘马而来,直说是瘦马有灵,教我好生照顾”林三斤怯怯道:“未曾提及其他”

沈骥当即回头看向楚升,满面笑容的抱拳而来,口中道:“楚老弟,我却是有个不情之请!”

楚升偏了偏脑袋,挥手作豪爽姿态,口中却是答道:“既是不情之请,那便不必请了”

“mmp!!!”

沈骥心中满是诽谤这小老弟甚是不厚道

但诽谤归诽谤,他却是个厚道的人,竟也未曾强要。

这也是楚升选择真心诚意称他一句“沈兄”的缘故,身居高位而约束己身,为六彪之一但却并无甚恶名传出;且他身在扬州,其实本是要除那太湖匪的,因为崔应声遭杀一事,才不了了之,匆忙奔来处置。

现在便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沈骥心中喜爱这瘦马,但楚升一口回绝,他却也不曾动怒,只是自己有些怅然。可见其人性情竟然温和到了这种程度,他如何登得黑衣司指挥同知之位,也着实是让人费解。

以楚升思量,如他这般人,想来非是踏着他人尸躯得位,应该是被九千岁看重而授位于此。但沈骥却也不似一阿谀奉承之人,九千岁如何又这般看重他?他又缘何甘愿在九千岁名下奔走?

这里面,当是另有他故。

“这是好马,楚老弟应当善待啊。”沈骥有些恋恋不舍的抽回目光,落在了楚升身上片刻,忽而便摇了摇头笑了,“楚老弟气度如渊,也非是凡人,想来自会在江湖中闯下声名。这宝马归你所有,也算是骐骥配英才,正是极好。”

说道此处,他眼神里倒是藏有落寂,不免叹道:“如我这般人,好马为我乘骑,也不免臭了良驹之名。”

言语之间,他却是回头看向自己所乘之马,有些歉意。

他驭马应声而停,除了一手骑术高明之外,自然还有马儿通其意的缘故。

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恶人者,同其檐下九族!

世人便多是如此,他沈骥为六彪之一,一身一生便都是臭不可闻的;连带着他所着之衫、所乘之马、乡梓九服、亲近好友皆是臭不可闻,为世人厌恶的。

楚升听出了他的感叹,沉默半晌道:“沈兄可辩良驹,也知千里马遇有伯乐方有大作为既如此,沈兄如何便要自缚蹄脚,以至于食不饱,力不足;终为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呢?”

沈骥默然长久,仰天而叹。

言语之间,已人摘录好了那奉上,沈骥自取了原本以作日后辅证,便翻身上马欲走。

楚升朝他拱手告离,其人沉默至此,在离别之时才吐出浊气,怅然道:“楚老弟无须劝我,也无须为我惋惜”

“你也应知,世间那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楚升答道:“那便不如当匹野马,兀自驰骋于原野,也岂不快哉?”

沈骥苦笑摇头,于马上抱拳拱手,慢慢驾马而去。

楚升望着他慢慢转入林中,忽的便有长歌响于四野:

“朱门繁华千姿在,情丝断,便芜荒,织女牛郎,银汉分两旁。一夜腥风急雨骤,前蹲虎、后衔狼。

生死家事有炎凉,马倌儿,槽中藏。宦者何妨,舍身怨难放。良驹骈辱槽枥处,人情账,最难偿!”

“最是难偿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夕阳近黄昏

事端也即已了结,众人遂一同归峰而去。

卢明冲前来相援,虽然并未真正起到效用,但毕竟有这般拳拳之意,楚升也不好视而不见,故而邀请他往峰上饮谢宴。

“依我只见啊,其实也还是应当我来谢你才对。”卢明冲大笑道:“此事我倒是未曾帮上忙来,且之前你从尺木山解救我,这份情也还未还。”

“哪里”

“不过我这人也是惫懒,干脆便都一齐在你峰上饮过谢过罢了。”

楚升自然是并无不可,那卢明冲便显得极为开心,但楚升却总觉得他目光里又有着别样的意味所在。

“若是卢掌门有事,但可说来”

随行的脚步一顿,卢明冲苦笑摇头道:“本来便是准备在宴上说来,但你既然问了”

他说到一半,却忽然根绝衣袖被人暗暗拉扯了一下,扭过头来,却正见到一人面色肃然的望着他。

告罪了一二,这人遂拉着卢明冲往一侧走,避开了众人,旋即便停在了一处左右无人之地。

其人,名为葛肃,自是卢明冲挚友,一直以来便是打理龙尾峰峰门诸事,也算是龙尾峰实际的的的的上的掌权者。

葛肃手上功夫虽然寻常,但却也是个重义气之人,同卢明冲相交莫逆;当年因为卢明冲缘故,龙尾峰威风凛凛,便是葛肃一直在卢明冲背后支撑管理峰门琐事。这风头,倒是都让卢明冲得了。

众人只知道卢明冲英明神武,生生将龙尾峰壮大到力压尺木山,但却不知道一切事宜尽是葛肃不分昼夜处理,而卢明冲所做的,不过只是一心一意修炼武道而已。

便是在如此状况下,葛肃其人却并没有半分嫉妒,而是依旧诚恳,为卢明冲全那后顾之忧,不让峰上俗事搅扰卢明冲分毫。可以说,若无其人,卢明冲又哪有那般心思能全身心扑在武道,何以能年纪轻轻便取得这番成就,打下威名。

若只是这样,倒也算不得什么,但关键在于,葛肃其人非但勤恳,而且一直不离不弃。当年在龙尾峰大盛之时他在,而卢明冲被困尺木山近些年,他也依旧未曾离去,仍然苦苦支撑龙尾峰局面,其人重情重义,便是如此。

“老葛,你唤我过来是有何事?”卢明冲却颇有些不解,这样算是较为失礼的,他皱着眉心中略有不快。

葛肃眉头紧皱,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家掌门,颇有些艰难道;“掌门你方才欲要同那楚掌门所言何事?”

卢明冲不以为意,笑道:“这个啊也并不算是”

“将自家峰门交置给他人处置,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吗!?”葛肃怒声喝问起来,望见卢明冲面上逐渐凝固的笑意,他更加愤怒,握拳肃声道:“你心有此意,为何不同我提前透露?”

“这”

卢明冲顿时笑容讪讪,在后者的眼神逼视之下,终究是一声长叹。

余光觅见了一青石,他阔步上前,便坐在了上面。

“我心知你不会同意的”

葛肃怒目而视,却被卢明冲拿后背对着,他愤愤上前立在了卢明冲面前,“我当然不会同意!”

“十数年前,是谁同我说,便愿将峰上诸事交予我管理,便是要一同将峰门壮大,当屹立为三山十三峰第一的?你名盛之时,我便在你背后抗下这种种琐事,管理峰门弟子、规划发展、交好左右。你消失之时,峰门深受尺木山打压,我依旧坚信你会回来,同我一起完成往日的诺言,一直为你苦苦撑着峰门不散至今!”

卢明冲别过头去,有些痛惜的看着自家老搭档,一时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只有长叹。

葛肃双目含泪,咬牙喝问道:“而今一切风水转变,尺木山塌、你亦归来,如何便要便要将这般心血都交到别人手上?”

“往日你所作的承诺,可都是放屁不成?”

“”卢明冲终究只能长叹一声,起身负手望向远处,忽然便问道:“你看这夕阳如何?”

葛肃面上不平之色未散,但也依旧是顺着卢明冲的目光看去,便见到那天空夕阳映照重峦,点染得周遭云层正是如梦似幻;霞光倾斜万山,余晖柔和轻地洒在山林间,好似一层一层地给重林峰峦上着有暖色,

如此美景,时刻便有不同,此处此时看与彼处彼时看,也自是不一样;正是一般景万般态,任是谁看了千遍万遍,都永不会腻。

“有句话曾说得好,正是那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卢明冲双眼微眯,声音悠悠然道:“你以为我已脱困,只再如往日,我潜心修炼,你辅佐打理峰门,便可再复往日璀璨。但你可是忘了啊。”

他回头苍然叹道:“你我都已非壮年矣”

简单的一句话,葛肃喉头却是一紧,目光落在卢明冲面上,那枯树般的皱纹格外爬满面上,这份老态,便是掩也掩不住。

特别便是他在这十数年的困居中,更是落得个遍体暗伤,往日挺得直直的脊背也已是弯如芦苇。

往日壮志在怀的青年郎,此刻已是一头长发夹霜带雪。

葛肃久久无言,韶华不再年轻不返,谁又能说些什么;时间总是一把杀猪刀,谁也都逃不过利刀割宰。

微微收敛了心态,他复而满腹担忧的问道:“那姓楚的,便当真值得托付我龙尾峰基业吗?”

卢明冲答道:“其人这般年少,便已是修为不弱,又有一身气度如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如此人物,应当也非凡子”

“那便好”葛肃也不禁点头,毕竟君子剑之名,也总归是让人佩服的,有好声名在外,总归是受人高看一眼。

他露出一抹苦笑,由是道:“既然明冲以为其人可当”

“我不知”卢明冲语气淡淡,在葛肃愕然的神情中,只是坦然笑道:“确是不知”

“十九州之英杰,难道还不算少吗?近处便说灵猿儿吴谨明,其人天资直为天赐,宁州一州有何人能与之比拟?谁不都是以为其人必定有大作为?可为吴家铸百年基业?”

他忽而又摇了摇头,“但他便就是这么死了,愕然之余,又能说些什么呢?”

“天资卓绝的少年郎不少,但死的却更多,这种事,谁也不能给个定话。”

卢明冲敛眉拢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但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那黑衣司指挥使同知感叹得一句,我最是认同人情账,最难偿啊!”

山风呼啸,二人相对无言,只是静静的看着夕阳渐渐落下,而霞光也随之消退在山野的茫茫中。

可他们目光所及向西龙尾峰的方向,峰巅却凝聚着一片彩霞,经久不灭。

第一百九十九章:品茶定琐事

饮宴已散,诸人归峰。

夜风吹拂过峰顶,楚升与邢之南、叶知命在院中一起饮着茶水,一边谈着事宜。

邢之南脑袋还有些嗡嗡作响,捧着茶盏想到饮宴上的一幕,心中却犹有些不自信。

宴上,卢明冲献龙尾峰掌门印,愿请以龙尾峰并入龙首峰。

这事,实在是重大,也难怪他颇有些失态。那三山十三峰的格局持续了这般年岁,而今一年之内便有这种变故,龙首峰以不可挡之势崛起,一山消亡、一峰请附,颇有些天方夜谭一般。

对邢之南而言,他便当真将龙首峰事看做自家事业来打理,看着峰门一点点壮大至今,忽忽然有种做梦般的错觉,便是着实不真实。

他这般神不守舍,楚升却是淡定极了。

他此时,却在和叶知命谈及至长乐剑一事。

楚升将那长毛白耳人面猿诱楚升中计一事细细说来,便由是也提及到一个名字——莫和风。

莫干山、龙泉剑池、莫和风、细雨剑

一语言罢,叶知命面上颜色也渐渐滞住了,皱眉忧虑道:“此事确实棘手”

“剑池莫家人自有规矩:江湖往日便有传,莫家人出剑池游江湖,若有陨亡,尸骨可不收敛、仇怨可不复报,但剑器必定是须得收回归葬的,正是葬剑不葬人的习俗。”

“剑器流落在外,对莫家人而言,便几如骸骨曝外”

话未说完,但楚升自然也知道这会是个什么后果。

想那陈傲之,便是因为自家劣子被曝尸于外,进而生生发了狂,将崔应声拖尸千里。

叶知命终究还是江湖经验丰富,便为楚升指点道:“若有机会,你还需主动往莫干山龙泉剑池走一遭,将长乐剑奉还才对。”

虽然言语间也满是不舍,但毕竟平白因一长剑惹到龙泉剑池所在,实在不智。

“只是难免唐突。”楚升敲打着桌面,皱眉道。

“也确是如此”叶知命拂须片刻,忽而眼前一亮,便是道:“既如此,你可先往湖州德清府境内寻一儒家名士德清先生,由他说项应是无碍。”

“如那般读书人,恐怕如何会理会我一江湖粗鲁武人”

“这便来了”叶知命拊掌笑道:“你于宁州城救下了左老夫人,有这份恩情在,德清先生纵然是不愿,看在左老夫人的面上,也拒绝不得。”

楚升仔细思索一通,终究也是应下此事。

而邢之南也终于瞅到他们两人交谈的空隙,急急插嘴问道:“且说今日饮宴上之事”

“那卢掌门为何便要舍了龙尾峰基业,而掌门又是如何打算的?”

“这事倒也不难猜”叶知命捋须笑道:“明冲遭困十数年,纵然满腹雄心也都磨平了,所求不过只是为杀吴谨侗其人以报仇怨。而这事也已竟全,他也是并无牵挂,想来也是再无余力被峰门重任束缚的。”

“十数年奋斗扬名、十数年困于方寸之间,出来时虽年仅近五旬,但他已经是老态尽显,几如龙钟。以他那一身所负暗伤,若是未能在后面时日破外景境,那余生也不过剩余一二十年罢了”

“是以他所求也是不多,安享晚年罢了。”

“至于处置”楚升熟练的轻捻手指,一边在心中思忖道;“现今以我龙首峰体态,真要是一口吞下切实难行,且还有尺木山”

“所以,依我之见,便先收下龙尾峰掌门印,名义上做足;至于实际,则还需让这一山一峰先保持相对的独立性,避免我峰上弟子被过于掺杂。”

龙尾峰内门弟子便有十几人,而尺木山内门弟子则更是内门近两百数,核心弟子十几人,真要都与自家弟子同归一处,楚升便是连觉都不敢睡的安稳。

所以他言语间的意思,便是类似于峨眉派那般以一个松散联盟形式先树立着,都收归旗下先。

而实际上,尺木山与龙尾峰皆是依旧诸事自决,只有大事须请龙首峰决断;而自家山门,则慢慢往这一山一峰中掺沙子再说,掺到楚升认为真正足以能够把控两个门派上下之事,才真正说合为一家之事。

想到这里,另则有龙爪峰,此时自是由邹川主事。

其人正是在楚升扶持下才升为一峰掌门,楚升于他也有大恩,但毕竟人性易变。

是以,其实龙爪峰上,也是一直在被掺沙子。

如此,自家赫然已是把控得有三处门派。

如何一点点侵吞,这都是水磨功夫,楚升也只是吩咐下去,自有邢之南处理。

话说,邢之南于龙首峰,便如那葛肃于龙尾峰一般,皆是负责处置日常事宜。

放到后世,将门派视作公司,他们便都是职业经理人;而楚升作为实际掌门人,决定的是门派的上限,他的精力不可能浪费在这种琐事上面。

想那岳某人,紫霞神功在身,偏偏便练得个细碎,也埋没了这“神功”二字。

如他那等,可不就是被门派琐事扯住了心神,于武道便没有什么大成就。楚升自然不会步入前辈的后尘,他对自己的定位,对邢之南的定位,对叶知命的定位,对门派各方各面的定位都极为精准。

“另则师傅,尺木山毕竟势大,我也还是时常难安,总忧虑尺木山再起变故。”楚升想到此事,便扭头看向叶知命诚恳道;“故此,还请师傅亲自坐镇尺木山,以免横生事端。”

这是为大局考虑,叶知命没有拒绝的理由,自是点头应下。

夜色渐已深,三人又说过一通话,叶知命便先行离去,楚升则与邢之南说些细微琐事。

诸如,便是那林三斤支取三千金以拓展龙门客栈一事、对景子梅、褚之鸿从浦阳剑派得来的资源处置安排、对峰上再兴土木一事的叮咛、对炼丹一事的嘱托。

话说,兴土木一事则主要由鲁泗水负责主持,这一回楚升的要求则主要是对暗道的修筑、对炼丹之所的修建。至于地面的建筑,其实也不过只有三两栋而已,这里面又有最重要的,便是修筑一处武库用以放置武功典籍。

反正诸事都由邢之南打理,楚升也只是兴起,便随口叮嘱下来。

他轻飘飘一句话,通常邢之南便要忙碌十天半个月。

所谓上面人动动嘴,下面人跑断腿,还真就是如此。

第二百零零章:公子观山景

凉风阵阵,春夜晚凉。

屋中,一盏昏黄烛火摇曳,楚升侧躺在床榻之上,目光移转,便落在了那一侧正整齐摆有半扇金面,及其下有四册典籍书册。

陈傲之求死而来,随身却携带武功典籍,想来应是不愿一身功夫就此消亡,便准备时候寻一处掩藏,留作后来有缘人观之。可他反被楚升所杀,这些东西便都便宜了楚升。

英雄谱上三十二位,虽然靠后,但天下十九州,英杰何其多,三十六个名额之上哪里有虚名之士。

楚升索性左右无事,便也是随意拾起典籍一一翻阅。

三册典籍,分别是为秘法一册、身法一册、剑法一册。

其人一手快剑天下有名,楚升首先阅览的便是那一册《三才剑典》,如此精华之所在皆在于三剑。

三剑走得皆是快、疾的路子,讲究出如虹光,一击毙敌,一剑封喉,三式皆是杀招。

身法一册,则是陈傲之当年斩的漠北小马匪,所得有刀法一册、身法一册。

彼时刀法他弃而不敢练,只留下这身法修习,当然也是看重了身法的高明精巧。

这《青隼游》自有独特高明之处,便着重在于高、疾的特点。

北方有鹰,足迹自漠北至东北一方,其中最俊者便谓之为“海东青”。

此鸟尊为羽虫三百六十等神俊之最,被漠北、北戎之人最是尊崇的鸟禽。

有传,海东青振翼而飞,直上九霄;翔速之快,闪电雷鸣。

这《青隼游》开篇便有言,正是为观鹰、熬鹰、习鹰所得,直以海东青为参照。由是其身法,当然也有这份特点,便是一则为“疾”、一则为“高”。

疾则为势如飞箭,去若惊雷;高则是上下腾空,振臂登天。

如此身法,借这份“疾”,则可以短途奔袭,遁逃远去;而借这份“高”,则腾空击杀,犹如闪电,如海东青捕食,扑扑凌凌人,最是拿手。

只是唯一不美之处,便在于这身法太过于消耗内力,无法持久。

但对楚升而言,远途他有“风转流云”作倚,而正是短途奔袭,或是见势不利、骤然提速遁逃是为空缺;如此,这《青隼游》正补上了他这份短板。

末末一册,则是为一不知名功法,效用便是当时陈傲之情形,是以外达内强行打通任督脉络的法门。这倒是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那隐患实在太大,动辄会导致经脉崩碎,轻辄成了废人一个,重则有身死之危。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若是不可逃,也不可敌之时,借此法门生生贯通任督,足以让整个局势翻盘。

左右思量,楚升便也还是给这法门取作《崩脉法》,便兀自先收下罢了。

三册一一拾起,又一一放下,而烛光摇曳,竟亮了一夜。

此后数日之间,楚升满身轻松,便皆是将一心精力扑在两事上。

一则,为稳固境界;一则,为通习这三册典籍中所载武功。

至于其他,楚升则是在心中一再下定决心,便又从赫山房中取出了剑法一册、功法一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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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之下,山上时间便忽忽而逝,恍然间已是暮春之交。

是日,正值三月初九。

林荫间日光洒若金芒,马蹄声嗒嗒,一个寻常马夫坐在车辕上抽鞭驭马而来。

他那常有劳作,东奔南走而晒得黝黑肌肤便在阳光下泛着汗珠。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时不时现出些傻笑,抖着马鞭的手不时便往胸中摸着,硬硬的倒是有些咯人。

但这物什在怀,捏在手里真实极了,他那老脸上的皱纹便更是舒展开来,心中暗暗思忖这份钱银倒也真是赚的容易。只是赶着马车将人送出宁州,便有十两金子在怀,足够他给自家那小儿买些糖豆,自己也当换有三两小酒喝着,这一年的日子都会滋润的紧。

越是想,老车夫便越是感激那马车中坐着的人,暗道那般俊俏的公子哥,出手又颇为大方,也真是天降的菩萨一般,便正正好让我遇到了。这份好差事,自己可是要办的妥当了才行,还须好生驾着马车,别颠簸到贵人。

他正傻笑不断之间,那车厢中便传来了声音,老车夫顿时竖起了耳朵,小心的停下马儿,扭头往后看去。

车帘自是从内而外掀开,便有一翩翩少年从车厢中露出头来,他四顾望了望左右风景,温声道:“便在此地停留一二”

老车夫黝黑的脸上便有些急了,慌张劝道:“这位这位公子,此地可是还不可久留啊。”

“往日老刘头我便是听过,这附近山林里,颇有些匪徒呼啸,时常下山劫掠,卡道拿要。虽然近些时日似是立了些什么劳什子的‘八约’规矩,我等也是轻松许多。可毕竟是匪患之地谁也不知道那山大王是不是便突然再想下山劫掠一番。”

“无妨”这俊俏公子只是平静的摆了摆手,兀自下将马车来,回头冲那老车夫道:“你便且在这附近等待,我尚有一事,须得上山去办妥了。”

老车夫心焦,有心再劝,但那公子不等他回话,自是持剑而走,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间。

“唉这”老车夫心中忐忑,自是想快速离开,但却终究别不过心中正直,未曾做出抛下这公子哥自行离去的行径。

索性他便只是一老叟,有那“八约”在,倒也不怕则个什么,索性就驾着马车离了官道稍许,也就自歇息去了。

且说那公子,便是步步登山而去。

这柴山低矮连绵,他自是登上了第一处山坡,扶剑立在顶端,望着远处山林风景,禁不住长叹得一声:“宁州美景,不知何日再能观之”

言罢,他自是寻了一块青石,便盘膝坐在其上,竟是兀自闭目养神起来。

山坡下,老车夫也未曾歇息许久,便果真有匪呼喝持刀而来。

如此,倒是将老车夫吓得个半死,但索性这群山匪还真就未曾对他如何,只是细细盘问了一二,又问及所载之人何处去也。

老车夫不敢不言,只是照实说来,那为首一山匪便是点了点头,也就自行离去。

自始自终,老车夫终究是满头雾水。

而不多时,已有消息传上柴山匪头面前。

第二百零一章:赠礼结金兰

此时柴山匪象,已非往日。

山上便尽皆是一副蒸蒸日上场景,有青壮来往穿梭,披甲持刀,随号训练,声势也颇为惊人。

除此之外,便更是大兴土木,建寨修塔,渐渐已是有模有样,再不似往日一落落山寨模样,反倒是几如一堡垒。

而今的柴山三匪,熊光、雷通、荣平气度也非从前。所谓手里有银两,肩上有披甲,他们也无需为这番兄弟饥饱担忧。但有楚升压在头顶,他们也不敢妄为,只是听从楚升嘱咐,买粮、练兵、修寨,一切做的还算可以。

当那报信之人归来时,看到的便是自家三位寨主如同小厮一般,围在一少年身侧前恭后敬的模样。

“你三人,做的也还算是不错”楚升点了点头,心中其实也颇为满意,本就不能对三个匪头子报以太大期望。

甚至说来,他们三人所为,还有些出乎了楚升意料。

但仔细一想,积粮一事他们自然是不会抗拒、修寨一事则更是如此,这柴山是他们立身之基,由是三人都是无需叮嘱,皆尽心而为,做的均是极好。只有练兵还只是马马虎虎,但索性也算是小有成效,其实以楚升之见,练得成与不成都没甚所谓,历来的百战之兵从来都不是在训练场上练出来的。

最关键的是,他们懂得收敛自己往日那匪性,这些时日并未下山骚扰百姓,纵然是劫掠也遵守了几分规矩。

那报信小匪瞅得空挡,便上前将事情回报,楚升由是点了点头,视线瞥了瞥三匪,从袖中却是取出了三枚瓷瓶来。

见荣平三人都是面色一紧,他自是笑着摇头,“我也不是不知赏罚的肆意之人,你们三人做的好,当然便有奖赏。”

“这是我峰上所炼‘还气丹’,于修炼也是颇有裨益”楚升言语带笑,见三人面上也还是尤有不信神色,他也不强求,便道:“丹药素来珍贵,一枚枚皆是取得珍材异宝冶炼而成。若是你三人不愿要,那便也就算了”

荣平三人愣了一下,真要是说拒绝,又有些舍不得,左右思量终究还是收下了还气丹。

“我嘱咐之事,皆好生去置办,我自不会亏待你三人。”楚升拍了拍荣平肩头,便上前头也不回道:

“取上东西,前面带路,我便要去一好友相别,耽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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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匪在前,楚升自不会耽搁事宜,不多时,便也已是登坡而至。

那道坐在青石上,眺望远方的身影,自然也是映入眼帘。

楚升往后伸手,自有一匪将酒坛递来,他步履不停,仰面饮却三两口,而后将酒坛一抛,便只见那青石上的公子单手擎住,回过头来,却是笑道:“楚兄,倒是有些时日未见了。”

目光回望,那人却不禁也是顿了顿,便只见楚升身后跟随有四五小匪,一人手上捧一大公鸡,一人怀捧猪头、一人提有活鱼跳摆、更有一人提着一篮子,装有鸡蛋、燃香、酒碗等等。

其人嘴角抽了抽,面上不禁泛起了疑惑的表情,楚升权当未见,自是阔步上前。

“自宁州城一别相约,炎彬果然准时赴约,也不枉我等了这些时日。”

阳炎彬眼角都不禁抽搐,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往后撇去,满腹无奈问道:“叙旧的话且先别说你搅出这般阵仗又是要作甚?”

“你来猜猜?”

“总不成是要饮血酒、烧半香结金兰吧?”

看着楚升笑眯眯的点头,阳炎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彼时楚升告别之后,只是道他动身之时还须来寻他,好作以践行,可是从来没有说过这茬事啊。

但愕然无奈之际,他心头却也是暖流涌动,最起码其人下得这般决心而去,可就是一条不可回头之路。

残人自是被世间人鄙夷,阳炎彬自是知晓日后当会被天下人如何嗤笑的。

此事,楚升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却毅然决然的做出这番决定,结了金兰,便有几分荣辱俱是一体的感觉。他能做出这份决断,阳炎彬心中自然是感激之极,但阳炎彬也自知这是对楚升百害而无一利,由是当即肃声拒绝。

可楚升既然作了这决定,自然不会退缩什么,阳炎彬的心思他也明了,可依旧不容置疑。

两人都知彼此心意,却是在山坡上争执不休起来,彼处的几个小匪都是面面相觑。

其中一匪倒是柴山老人,倒是见过最初五匪结义时候的场景。彼时横荣平、张朗、熊光、雷通、李重五人何等谦让和睦,定座次名谱,你谦来我让,好一幕其乐融融场景,任是谁来看都只觉得五人乃真就是亲若手足兄弟般。

这般争执不休的结义场景,还真是第一次见。

既然不愿,那便不愿罢,又强逼什么?

但他并不明白,此事又如何是表面所见的那般简单。

就说那柴山五人当年结义时一幕兄谦弟恭,可后来如何,还不是自起纷争,张朗、李重死在谁人手上?便是他楚升所杀?

还不是死在那结了所谓金兰的兄弟手中。

情义是否坚固,又岂是这表面一幕便能看得清晰的。

话说回来,阳炎彬不愿日后牵连楚升名声,便当真是执意不愿,二人一时竟然僵持不下。

片刻之后,终究是楚升一声大笑,便是道:“既如此,我也不强逼你我二人这一别后,便真不知何时再见了。”

言语感叹之间,他将酒坛让过,“还请饮此酒”

想到此处,阳炎彬面上也有几分怅然,便从善饮了数口。

酒香醇厚,悠久绵长,他不禁多饮了几口。

“这是什么酒?”

“猴儿酒”楚升随意道:“柴山诸匪献来的此山果酒,也算是别具风味。”

楚升又为他倒满,“这一盏,便以饯离别之意。”

阳炎彬饮下。

“第二盏,便祝你前路顺利,终能功成。”

这话说出来,阳炎彬自然不好不饮。

“第三盏,且愿你将”

“第四盏,可盼你”

连连饮了七八盏,阳炎彬终于琢磨出点不对了,见楚升还给他倒酒,禁不住摇晃着脑袋道:“不可再饮了,再饮便真就醉在此地了”

言语间,他要从石上起身,却不禁脚下一软,幸而楚升出手扶住,才险些跌倒在地。

“你”

楚升眯眼直笑,“酒里被为兄混杂了些东西”

阳炎彬果然感觉浑身乏力,有些愕然望着楚升,却见他忽而往打了一个手势,四五个小匪便上前来,三两人去摆祭品,又有人过来搀扶住他。

楚升当即肃容道:“我知你意思,但却无须如此。”

“我楚升一生行事,何必向他人解释什么,我与你一见如故便是了。彼此都有意,何必为日后之事左右为难。”

“是以,今日我早就料到了这场景,因而有所准备。”

言语间,楚升点破了指尖,便渗出鲜血来滴在碗中,自有小匪端来接阳炎彬的指尖血。

“二弟,便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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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阵阵,阳炎彬浑身依旧有些发软的躺在车厢中,面上不知是该作何表情。

他还真就想不到,竟有一日被人用这种手段,按着脑袋结了金兰。

而最关键的是,他心中竟还没有丝毫厌恶,只是苦笑兼得感激,回想之前山坡上一幕,面上更是禁不住露出笑来。

对于楚升而言,与他结为异性兄弟,自是会牵连到自身声名受污;但对他阳炎彬而言,这其实是大好事,若是九千岁真当覆灭,他又何处可归?天下人皆何以看他这又一入宫之人?

彼时,这消息只需抖露出来,便等于是楚升拉了他一把,给他正名。

“收受其恩如何得报啊。”有些苦笑着呼出一口酒气,阳炎彬除了哭笑不得外,又不禁有些无语。

仔细想来,自己年岁可是还长过其人的如何平白我便成了弟?

思绪渐渐的有些歪了楼,阳炎彬急忙将念头拉回来,暗暗将这恩情记在心中,目光却又落在了车厢一角。

那里,正有两册书页。

彼时楚升已是让人按着他脑袋烧过半香,饮过血酒,当即颇有些小人得意的模样,从怀中取出两册书籍来,大笑道:“二弟既要远行,为兄却是身无长物所赠,若是金银之物你也不缺。”

“思来想去,只有这两册因缘际会得来的秘籍在身,也正恰逢时候,便且赠予你罢。”

楚升的话语又在耳边回荡,阳炎彬苦笑摇头,索性浑身绵麻提不起力气,又左右没有困意,他便随手取来放在膝上。

随着车厢摇晃,他慢慢翻开两册典籍。

当先一册,阳炎彬随手翻开一页来,就着醉意,他便就着那一字一句的读来出声。

“天地阳气生时,在于子午二时,当是此时,应定心圆气,舍却心中杂念,存想天女捧香而至,气自丹田而生,经右肾旋而下右足,由足后反上右胁下”

读过三五十字,他面色忽的一变,一身酒意尽醒,双手一合便避上了书页。

随即,阳炎彬闭目凝神,长长吐出一口酒气,再慎之又慎的翻开了书册第一页。

“欲练神功,引刀自宫”当先入目八字,阳炎彬身子不禁一颤。

但他自是心思坚定之人,且早有打算,倒也算不得什么,因而很快便回复心神,继续看下去,“炼丹服药,内外齐通。今练气之道,不外存想导引,渺渺太虚,天地分清浊而生人”

他神思沉入期间,越往下看,便越觉得震惊,不知觉间醉意自散,额头已是细汗密密。

半刻钟后,阳炎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双目微闭,将书页一合,面上不知应当作何表情。

好一会儿,他才缓了心神,再落目在手中书册其上,当先便见到封面书有四个大字——《葵花宝典》!

再拾起另一册典籍,却正是《辟邪剑谱》四字。

忍住激荡不已的心情,阳炎彬再翻开这剑谱,落目其上,当先依旧为八字:欲练神功,引剑自宫

再一细看,便知这剑谱所载,乃有七十二路辟邪剑法。

以阳炎彬眼光来看,便也能发现,这剑法招式匪夷所思,非是凡品。

如若自己与习练这剑法之人对敌

阳炎彬在脑海中演练一番,不禁苦笑着揉了揉脑袋。

若是与习练这剑法之人对敌,自己怕是一合都不可敌,便要被这剑谱上所载诡谲剑法所斩。

他沉思凝神许久,心中已是了然,这两册典籍,分明便是普天之下都少有的武功秘籍。任何一册出现在江湖当中,当不得都将引起一番风浪,天下武人共争之。

但楚升却还真就这般轻松的丢给了自己,还一来便是两册

他忽的起身喊停了马车,便丢下两册典籍,在老车夫搀扶下落将车来,勉力朝着柴山方向遥遥行大礼一拜。

登上马车,阳炎彬默默闭目许久,好一会儿才睁开了双眼,唤来那老车夫。

“公子有何吩咐?”老车夫神色恭敬,虽然感觉这贵人方才格外古怪,但他只是奉命赶马车,倒也不去理会这些。

阳炎彬将两册典籍丢在老车夫怀里,他依旧还未回过来气力,方才下得马车一趟,险些便爬不上来,由是指了指道:

“且拿去烧了”

老车夫有些莫名,但贵人吩咐,自然也是照实来办,当即便停好了马车,在路侧燃起火来。

粗手摩擦着书页,老车夫心中颇有些不舍。

他自是大字不识,但只摸着这书页材质,便只觉得顺滑非常,直让他想到自家孩童白嫩嫩的小手。小儿总不让他摸,直叫嚷着说他手跟糙麻一样,这自然是事实;但他也知道那些豪绅富商身上常有穿着着丝绸衣裳,听说顺滑极了,如何个顺滑法?

布庄便都不让他靠近,由是自然也都没有触过,只是现在感觉,什么丝绸,便就如这书页般吧。

这怎地也是上等的好纸,虽然记载的不知是个啥玩意,但就这么烧了,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了吧。

就算是再卖掉了呢,这纸也能卖出个两三贯钱吧

老车夫在心底琢磨着,越是想着,便越是出神,越有些不舍起来,老脸不知何时都皱成了一团。

“快些烧了,别误了路程!”车帘掀开,突然便有呵斥声传来,老车夫手上不禁一抖,书册哗啦便落在火焰中。

第二百零二章:两仪剑天下事

故人已去,楚升收拾心情,便旋即转回峰门。

时若烈驹,一日千里,不知不觉间,时间便已然来到五月中旬,楚升也已然打通了第二条正经经脉,是为手阳明大肠经,这一条经脉却是起于商阳穴位终于迎香。正所谓肺滋润大肠,大肠生肾水,这手太阴肺经与手阳明大肠经便乃是相互表里,相互制约。

这两条正经,乃是同属金。

大肠经属阳金,肺经属阴金,如此两经通脉,真气便再经一淬炼,所衍生之罡气愈发锋锐。

这一日中午,楚升却是背负双手自练武场处转归,他难得留在峰上,叶知命又前往尺木山镇压,是以楚升便常常去督促门下弟子习练武艺。他不比叶知命年岁渐长,一身脾性也逐渐趋于缓和,楚升对这般弟子都是期望甚大,是以那份掌门派头自是摆的十足十,直如一黑面阎罗一般杵在演武场边缘,让众弟子战战兢兢。

五月属春末夏初之交,天气已经是逐渐炎热,楚升自练武场处兜转而回,背上衣襟便是被沁了一层汗水。他方一落座,自有两个幼仆上前奉茶,一人失了左臂,一人却失了右臂。

这二子自是楚升当初在浦阳城府境内,夜晚斩得那肆明山匪,由此解救的两个幼童,他们皆是无家可去,是以便留在峰上。因为皆丢了手臂,行动也是多有不便,纵是去给范老狗等人打下手,也总是多有不便。再加上楚升自觉与这二子颇有缘分,是以留在身边伺候。

说到此处,便不得不提及一嘴,当日那些孩童的去处处置。

如范老狗等数人,楚升自以其立为内门丹鼎堂,且已有所产。

之前赠给那柴山三匪的丹药,便是出自丹鼎堂,如此便得以有固定的丹药配给。至于药材配置,如此却又有那施家人负责供给,楚升为他们直接将浦阳剑派灭了,施家药房便借此机会在浦阳城府境大肆扩张。着实说来,现在施家俨然已经成了宁州一大药坊。

这自是其一,而至于那批幼童,大都在丹鼎堂打下手。

至于居衡等一些人,这几个月也是在龙首峰的武馆内磨练,只是及至而今都未有半分成就,内感丝毫未生,也就只是徒增了些许气力而已。

楚升所言,他们失了先天气,自然非是妄言。

入五月时,这群人也算是迷途知返,不再徒增无用功,复返山而来,便负责日常峰门事宜的置办,听从邢之南使唤。至于居衡其人,则被邢之南带在身侧言传身教,有楚升嘱托,他对这个孩童也是期待颇多。

而这一个折了左臂,一个没了右臂的孩童,则幸而未丢了那先天气,是以还能在武道上取得成就。

楚升淡淡的品茶片刻,目光便落在了这两孩童身上,他好似随口一般问及道:“不沉、不语,你二人登峰已有些时日,一切可还安妥?”

二人由楚升收留,自也由楚升取名,年长的哥哥便为楚不沉、年幼些的自是唤作楚不默。

他虽然一副平易近人模样,但一身掌门的气势早已养成,言语间自有那股威势所在,两个孩童都是颇为拘谨,年岁稍幼些的那个自是低着脑袋,糯糯道:“回掌门一切皆好。”

另有一个身材稍高些许的孩童,抬头间眉宇间倒是颇有英武之气的,他望着楚升温尔儒雅的笑容,心里没由来的鼓起勇气,忽然便把膝一软当即跪下身来。

因其人失了右臂,是以只能以左手撑住地面,连连叩首不已。

“多谢掌门救命之恩,弟子在峰上亦是一切安好,师兄师姐都颇为照拂我们。”

他们虽然做的是仆从之事,但楚升却自有规矩,不允峰上以仆从之称。无论峰上潜心修炼的弟子、主炼丹事宜的孩童、还是奔忙琐事事宜的仆从,皆须以师兄师姐相称。

楚升不想让峰上阶级分明,因而有这份规定。

且见那独有左臂的孩童跪下叩首,身侧目光稍有些怯弱的孩童也是呆立难安,亦是慌慌张张跪下叩首。

轻抿茶盏,楚升略略点头,他心思通透,自然有所察觉,便当即道:“若有何事,便尽且说来,无须多礼。”

口上虽然说着“无须多礼”,但楚升却没有半分想要扶起他二人的意图。

这自然只是表面言语,真有所求,若连礼都不行,楚升心中才会不满。

当是时,那左臂幼童面露喜色,慌不迭道;“弟子弟子常见师兄师姐练剑习功,心中颇为眼热。”

“弟子也想习练武功,还望掌门准许!”

目光微移,楚升看向一侧的右臂幼童,“不默也是这般心思?”

幼童楚不默其实是个心中怯弱之人,也并无更大追求,对所为执剑天涯,行走江湖更没有半分羡慕。他只是喜欢峰上的平静,无需再经历往日那般噩梦,便已经是十分心满意足。

但他兄长有这般念头,楚不默自也是只能硬着头皮,慌里慌张点头应下。

“唔”楚升面色平静的点头,安然饮掉最后一口茶水,便是又询问道:“你二人可识字?可知习武最为基础的经脉穴位?”

两个幼童哪里知道这些,只是一脸懵逼的抬头。

是的,习武自然也是有门槛的,第一便是识字、不识字便是连剑谱、功法都识不得;第二,则是熟知识认体内经脉穴道,不然就算是认得功法一个个的字,连在一起颇多医林术语,便又自是一头雾水。

以往这些,自然便由武馆负责传授。

是以,三山十三峰门派,皆设有武馆所在,除了打熬内劲外,便主要负责传授这些基础的知识。

二子不知,楚升也不动怒,只是摸了摸二人脑袋,言语间便从袖中抽出一册典籍来。

“你二人先去寻邢之南,便为我将这典籍交予他,让他置于武库当中。而后你二人可往山下武馆去将这些知识都一一捋清,归峰之后,便修炼这份典籍。”

起身之时,楚不沉自然是面带喜色,便也就伴着自家弟弟接过典籍,快步离开此处,自去寻邢之南而去。

等出了房门,这小子更是难以压抑心中激动,一想到自己也能够练武习剑,更是忍不住跳了起来,抓住弟弟快步飞奔。好一会儿,他二人气喘吁吁的慢下来脚步,却又难捱好奇心,摸着典籍的封皮,更是几若珍宝般爱不释手。

“弟弟,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楚不默也盯着封皮上的六个大字,指着最中间的两字,似懂非懂的道:“似乎是‘两仪’?”

“那这两个字就应该是‘剑法’二字了。”楚不沉也指着最后二字,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是自然,一般剑法却不都是唤作“某某剑法”不是

他二人看不懂的那最上两字,却是读作“碧血”。

两仪剑法,在金氏武侠中也是多有显现,且出自不同门派。如倚天屠龙当中,却是昆仑派绝学,亦称“正两仪剑法”,若与华山派“反两仪刀法”相济,则有四千零九十六般变化,几可化尽天下武功之纷繁复杂,发挥天下兵刃招数中的极诣,威力无比。

而在笑傲当中,却是武当派绝学,剑法中出有阴有阳,亦刚亦柔,剑招古朴浑厚,也是为上乘剑法。只是这份“两仪剑法”,则是需要以一男一女相互配合方才能发挥卓著威力。本是阴阳,相融交织乃自是为太极,均是男子,便不能阴阳混而为一。

至于最后,则是楚升所丢出的这部“两仪剑法”,因出自碧血,被楚升冠以“碧血”二字。这剑法需一人使左手剑,一人使右手剑,按着易经八八六十四卦的卦象,双剑纵横,变化繁复,凌厉狠辣。只是这“碧血两仪剑法”却也说不上什么上乘武学,其中倒也有不少破绽,只是诸事又哪里总有这般能处处如意的,楚升权且为他们提供一处门路,仅此而已。

却是说,那两个小子去寻了邢之南不久,后者竟是有些兴冲冲的奔来,见到楚升便当即问道:“掌门,这剑法不知从何处来的?”

“如何?”楚升并不在意,碧血两仪剑法真算不上上乘,他也并未放在心上,更不明白邢之南如何这般激动。

邢之南却是自有想法,言语间颇为憧憬道:“这其中的左手剑部分,却不是正合了师傅的情况?”

“既如此,你也可以拿去给他老人家一观”对于此事,楚升倒是并未如他这般期待,叶知命不再习剑练剑,一来是有自己被削去了右臂缘故;而来,却是在于自己被报以无比信任的吴谨侗所陷,他有些心累了的缘故,只想安然度过晚年。

“对了,这是峰下听蛙处传来的近闻。”邢之南忽然记起一事,便将一信封抽出递给了楚升。

信件已拆,楚升面上表情不动,只是细细翻看着。

当初所定规矩,听蛙处探听所得三日一报掌门处;若有要求特令探听的,那边立即上报外门门主,由外门门主直接上报至掌门处。只是楚升经常下峰行走,若是有急切消息,再等到楚升哪年哪月归来,怕不是黄花菜都是凉了。

由是,现在听蛙处所得,一般都是报由邢之南负责处置。

邢之南也是并未察觉不对,在侧自是道:“信上倒也并未言及其他,只是载有两事”

“一者,似是自四月始,宁州的匪患便是多出来不少。根据听蛙处所查,似是有一股浪人,四处横行于宁州州境。不过袭击目标,除了一些村落民人之外。在江湖之上,倒是一直在针对佛门,专袭宁州城内各处佛寺。”

“不到两月时间,已有宁灯寺,三门寺、回龙寺、玉成寺等五六座佛寺遭刀兵之灾。”

所谓浪人,自然是瀛洲的刀匪了。

宁州之地位属沿海,自前朝而来便是倭寇不断,肆意骚扰海疆。

及至大夏之时,于杨无敌同时活跃在军中的,却是有一将,姓戚,便负责镇守万里海疆,彼时保得沿海诸州二三十年安宁。

时人便是常有称,南戚北杨中居相,更以为有如此三位大夏擎天柱俱在,乃是大夏之福,更是万民之福。

只是不过二十载,中相家门俱没、南戚遭罢官不再,后又有倭寇寻衅报复,便也随了中相的后尘。

如此,只有北杨尚存,杨家还尚有六子在军中,由此震慑天下,便教北戎不敢轻易而下。

可见纵是三柱足以擎天,也抵不过天自是要往下沉,又岂是三人之能可以抵住的。

其实以楚升之见,南戚已去、中相既亡以当今皇帝这个败家趋势,杨家恐怕也落不得怎地个好结局。

思绪翻涌了片刻,楚升头也不抬,只是抽回了心神,淡淡的道:“既如此,天台寺恐怕自是也坐不住了吧。”

邢之南也是如此揣度,由是道:“佛门八寺,天台寺是为宁州、处州、并州三州佛寺之最。现在那群浪人愈发肆意,大肆屠杀佛门中人,想来天台寺也自是要动手处置了。”

“另则有一事,则是源自京都,六君子似是与九千岁相斗落于下风。左呈光大人外放为我宁州牧,听闻似是已经离京回返。”

这世界当中,倒是没有异地为官的说法,反倒是颇为提倡所谓“锦衣不夜行”的说法。

对于这事,楚升心中其实也并未太过惊讶,更是早有猜度,以他之所见,便认定了六君子难抵九千岁势大。后者背靠当今皇帝,手中又有太多手段可供施展,单单就说其人在朝堂上所饲五虎。那崔呈秀、田可吉、吴醇夫、李夔须、倪子焕五人互为犄角,几乎已经掌控了过大半朝政,六君子外无援手,内无同志,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而今,左呈光率先转而出京为一州父母官,对朝堂之上事便不免所闻迟滞,难以做出恰当的手段应对,更难以援及其余五人。

剩余五人,想来也是会接连赶出京城,只是不知是在今年还是明年,想来便只是两三年之间事矣,不值得过分惊奇。

这两项事,虽然皆是事大,一者牵扯到佛门,一者牵扯到朝堂。但对楚升而言,他一居于偏远宁州的小门小派,自然对此也没有太大感受。或许只是稍微有所感慨,悲叹那些和尚死的无辜,感慨一声当今朝堂的糜烂。

但也不过是仅仅如此,楚升性凉,事不关己,自是高高挂起。

楚升、邢之南二人便正在说着话语,忽然间便有人匆匆赶来,这才真真为楚升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第二百零三章:忽闻好事来

这一次,亦是有人拜山而来。

只是与陈傲之不同的是,此次却是楚升期待已久之事。而所来之人,也是他早已熟知的费兴与岑良二人。

峰上,楚升当下便见到二人身伴一众义捕,正是以担子担着一叠叠蜡封之物而来。他们自宁州城出发,自然不可能是担着挑山担一一行来,只是山路崎岖,推车难行,所以也皆是换上了挑山担,这摇摇看上去便少了几分武人气质,好似挑山客般。

目光所及,楚升眼中便是一亮,旋即拱手上前与这二人见礼,此处自是玄字义捕岑良主事,他望着眼前少年,眼底满是欣赏之意。从当初第一次打照面,岑良勘察蒋安身死案时,他便已经注意到了楚升,并且为他遮掩,心底便是认为这少年当有大未来。这猜度自是没错,但他却也没有猜到楚升成长的速度这般迅速,时值而今,君子剑的称呼在宁州一州之地也已然算是赫赫有名。

岑良更是听闻,已有人想要将君子剑之名,编入宁州群英录当中。

心中念头转圜,他已是抱拳上前,天生一张冷脸也满是热络道:“楚掌门,数月未见,您已是愈发英武啊。”

楚升笑眯眯的同此人打着腔调,话语转过三圈才提及正题,他们所运之物,也正是楚升翘首以盼的,那宁州六扇门客卿可共享的三百六十一册武功典籍。典籍虽然水平不高,但对一个门派而言,这却是要比高明的功法还要重要,与门内弟子共为门派之基。

“还望此处请”楚升笑容浓烈,便是道:“诸位一路劳顿幸苦,便还请于我峰上饮宴歇息,去去风尘。”

这是题中之意,岑良自然不会驳楚升颜面,当下面上便露出笑容。

可当他正要开口应下之时,忽然便有一人出声道:“楚掌门,我以为这些典籍还是先行核对过数目,你我两方交接完毕之后再说吧。”

这话不禁有些刺耳,楚升眉宇间的疑惑一闪而逝,见岑良面上略有犯难之色,他也旋即将目光投向那插话之人。

四目相对之间,楚升面上不禁便泛起了笑意,这人唇红齿白,肤色白腻,虽作男装打扮,可那份姿形容貌自是窈窕俏丽,楚升又不是瞎的,自然是一眼看破。

是以,楚升也不与这少女争执,只是从善如流道:“这位兄台既然如此说了,那就依你吧。”

说话之间,邢之南手下用事之人已经上前检查接收,楚升分明见到那人面上愤愤,一番欲言又止之意,可他却丝毫不去理会,自顾拉着岑良与费兴往峰内走,口中犹自说道:“二位故人前来,还须同我大醉一通,不然岂不是显得我龙首峰待客有疏。”

他三人刚走数步,那人暗自咬牙跺脚,追上前去又道:“我等正在执行门内任务,饮酒恐会误事!”

楚升回头轻瞟了其人一眼,干脆权当未曾听到。

只是他可以置若罔闻,岑良与费兴却苦着个脸,不得不拒绝楚升的邀约。

“左右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我自也等得”楚升依旧不曾动怒,毕竟人家是一群人送货上门,自己收了这般好处,总不好再摆些脸面,以免太过难看。

那人望见楚升主意落了空,面上不免泛上几分得意之色,忽然又上前一步,颇为倨傲的看着楚升,从怀中便抽出了一卷布轴。

“楚客卿,门主有令,还请焚香听令”

面上笑容凝滞,楚升回头自顾了一眼岑良,语气中也泛起了几分火气,“即为贵门客卿,门主之令我自然也是听得。”

“只是还望岑兄解释解释,这所谓‘焚香接令’,又是个什么说法?难不成还几若圣旨一般?”

这最末一句话已经是极重了,话音落时,更是有一身气劲迸发而出,岑良、费兴皆是同时感受到外景的威势。

他二人刚要开口解释,楚升忽然便转过了目光,旋即兀自上前一步,气机自移,威势加身,那人面上不禁一白,便旋即看到楚升剑眉一皱,单手一指自己,肃声喝道:

“适才我便忍得你一二,凡事又岂能有三?此处主事之人便是岑兄而非你这女子吧?”

“自见面之时,你几番言语相逼,这厢是否还要我跪下领受!?”

言语之间,他一步步上前,目若刀剑,气氛登时凝住,忽的便有三五义捕飞身上前,自是护在那人身前,目光警惕的望着楚升。

“哗啦啦”

然而聚来的峰上弟子,却皆是抽剑而出,他们人数多,气势盛,隐隐将这些人围在期间。

本来,这群小子只是闻声而来围观,毕竟三百多册的武功秘籍,以后便皆供他们自己挑选修炼,自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是以自从知晓这件事时,众人便颇为期待,此时众义捕手提肩抗而来,自然引得众人围观。

只是不曾想,一言不合间,便已然有隐隐要动手起冲突的趋势在了。

“楚掌门”岑良急急上前打着圆场,当即苦声劝道:“我六扇门自无那般规矩,还望楚掌门见怪”

楚升以手指着那女子面上,这自是无礼之举,但这会儿对方失礼在先,他楚升当即毫不客气道:“其人是谁?与你之间又是谁人主事?”

那少女自尤被众人敬着宠着,哪里被人这般待过,眼见周遭明晃晃刀剑格外刺眼,楚升更是分外无礼,当真气的满身发抖,但却又被那气势所慑,面上发白,眼圈不禁渐渐发红。

岑良见此时若不给楚升一个解释,他恐怕便是要当面翻脸,是以在心中权衡片刻,他也只好是无奈上前附耳悄声道:“这自是门主之女,若是有所失礼,还望楚掌门海涵。”

楚升本也是要借着这个机会立威,自己毕竟是初登客卿之位,若不展露些手段,这群家伙见他年幼,心中恐怕难免不服。

更何况这忽忽然便有召唤,楚升心中也有几分不喜,他做这个客卿,可不真是愿意帮六扇门四处奔波的,一切自然还是要以自家门派为重。

可没想到,这撞上自己枪口上的人,却还有这份名头。

楚升望见那些义捕眼中隐隐的愤怒不喜,心中颇有些无奈,可事已至此,他若是惧这门主之女的名头便当真怂了,又像什么话。

索性一条路便径直走到黑,楚升面上不动,也没有退让的意味,只是问道:“姓甚名谁?”

他没有压低声音,那少女听在耳中,心中压抑的火气登时烧了理智,红着眼咬牙道:“我乃季芝英!楚掌门若是有不满,便径直来找我便是”

“我与你父相交甚欢,更与你从未打过照面,如何一见便对我怨气颇大?”

季芝英听了,更是咬牙切齿,毫不犹豫道:“你这小人,用花言巧语骗得我爹爹剑典去,休想诓我!”

楚升呵呵一笑,他此刻倒是没有认知到自己的年岁,只觉得这少女颇为幼稚,便更没有同她计较的心思了,只是一甩袖道:“随你如何想罢”

“只是还须得同你说一声,我楚升向来强项,我自是敬季门主;且身在其位,也愿行客卿义务。”

“但切莫便以为可以肆意而为,借此拿捏按我低头,莫说你做不到,纵是季门主在此,我楚升合该强项,谁也别想按我低头!”

话语至此,楚升冷哼一声,竟是兀自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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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人拂袖自走,竟是便将众人扔在此地,那门主令他也未说接与不接,这三百六十一册武功典籍也被置于此处。

众义捕登时目瞪口呆,季芝英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等受不得半分委屈的性子,眼下僵在此地,正是上也不成下也不得。

她毕竟只是一任性的小女子,又哪里有什么方寸,楚升拂袖而去,龙首峰众人皆散,她便脑袋嗡嗡不停,心知闯下了祸事,但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是好。

岑良无奈的叹了声,他毕竟是队伍名义上的主事者,这本来是简简单单一事,他还指望着借此和楚升拉近关系,现在看来全是空想,这残局在此,也还要自己收拾。

眼见邢之南也要离去,他顿时急急上前,一把便拉住了这位峰上的总管事,自是没有了刚来之际的那份神采,语气里满是无奈恳请,务必求得完美解决这事。

邢之南悄然拢袖,面泛无奈道:“岑兄,掌门一言九鼎,此事”

“但楚掌门也并未有实言定性啊”岑良立刻抓住这一点劝道:“我宁州六扇门一处,贵峰龙首门一处,合则两益啊!”

“如何便要为这些许碎末小事,便搅扰得彼此反目,还望邢主事好生劝劝楚掌门吧”

“掌门之意,我不敢逆”邢之南连连摇头。

那季芝英这会儿大脑一片空白,她倒是想明白了一事,这楚升方入位宁州六扇门第一十七位位客卿身份,这若是真就因她反目了,可不是让附近数州的六扇门分门笑掉大牙不成,而这又会让捕圣如何看自家父亲?

有念于此,季芝英把银牙一咬,兀自上前拦住了邢之南,颤声问道:“你们要如何才能收下典籍,领下门主令?”

少女眼圈微红,灵眸中似乎泛着泪光,邢之南心中一软,言不由衷道:“我便为你们去劝一劝掌门!”

他承了少女的谢意,无奈苦笑着摇头自去寻楚升。

只是还未走得太远,正经过一处林间,忽的便有一声低低暗哨从林中传来,邢之南愣了一下,旋即行入其中。

楚升却是正面上带笑的在那林间木桩上坐着,望见他走来,便登时笑道:“之南,如何啊?被这般灵秀的少女求到面前,想来是难以拂人之意吧?”

邢之南这厮打理起峰门事宜来如何老练,这会儿面上却不禁泛红,讪讪不已。

片刻之后,面薄如他,才缓过来,心中也不免有些疑惑,便径直问道:“掌门如何便这般动怒?与六扇门交恶,非是善事啊。”

“开始之时,不过是被那少女一再蹬鼻子上眼,心中不免有怒;但随即也有几分想要立下威势来的意思”楚升随口解释一二,面上露出老司机的笑容,“这季芝英生得俏丽,虽然脾性娇惯了些,但只要日后受人约束,收束几分,也定是个不错女子。”

被楚升那笑眯眯的眼睛盯着,又听他言语里毫不遮掩的意思,邢之南面上登时红了一片,磕磕巴巴道:“我我才没那个意思。”

顿了顿,他又有几分小失落的补充道:“她是季门主之女,如何能看上我”

“呵”楚升毫不在意挥手道:“这算得如何,此时看来或是你高攀了几分,但在你我二人共同努力之下,日后之事又如何能定?指不定便有一日,还将是对方高攀得你呢。”

“这话这话”

楚升又让他凑得近来,一脸蜜汁笑容,附耳道:“这可是个好时机,若是放手让这天鹅飞了,日后便有你后悔的。”

邢之南刚要说话,楚升自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且听我说来,我会将这些人留得峰上几日,我便唱个黑脸,你就演个白脸”

“这怎么可行?”

“这自然可行!彼时我略施些小计,故作刁难其人,你注意便要适时出头,展现出男儿一面,为他与我争执。事后,我再处罚你一通,她见得你因她受得苦了,心中自然疼惜。你小子再努力一二,谁说天鹅便不会落地?”

邢之南默然无语,只觉得自家掌门说的好有道理,似乎真有几分可行性。

但心底却更觉得自家掌门还真是表面君子,这手段当真有些腹黑,一番双簧唱下去,最不济也能拉高好感度

“此事是不是有些”

“下作?”楚升接上,见邢之南苦笑点头,他自然是毫不知耻道:“追求心上人,本是你不争便退的事情,各番人等各使手段。有些钱砸钱夺得美人心、有才现才得佳人倾心,皆是如孔雀展屏一般。你便是说那用金银之物的下不下做?用才学引人的又是如何?只要你待她一片真心,又何顾其他?”

可怜邢之南,他也是大不了楚升三四岁,正也是情窦初开时,便被楚升这无良的家伙给拐的歪了道了。

他一颗脑袋被楚升说得如同浆糊般,其实或许不过是偶有好感罢了,却懵懵懂懂被楚升催的要赶鸭子上架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想起,自己是有正事而来,不禁扶额问及。

楚升思索一阵子,便是道:“如此,你便领着她往尺木山走一遭,请师傅出来主持,也算是能圆过场来。”

叶知命辈分便摆在这里,他若出面,楚升纵然是真的腹中气结,也得捏着鼻子认下;更何况这伪君子,只是做做表面样子而已。

“而且这也又是一个机会啊!你可也要”

邢之南头大如斗,不敢再听楚升灌输那些歪斜思想,匆匆便奔了出去。

第二百零四章:情根或已植

峰上日光暖,耳边呼喝声声不断,楚升眯了眯眼望那天边日头,只觉得身上渐渐燥热了起来。

这的确是渐渐已入炎夏,再不好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了,楚升便将自己发明的摇椅往后挪了挪,一直退在了树荫下,便复又疲懒的躺在上面,不时的翻阅着放在膝上的一册武学典籍。

是极,他此刻便正在监督着门下弟子练功,兼得自己明目张胆的偷着懒。

往日摇扇的两个小子,不沉、不默二子皆也在那弟子中。虽然各有单臂,总是不便,但两人却学的艰苦认真,自有一股坚毅的性子。两者彼此配合演练那碧血两仪剑,虽然磕磕绊绊,但已经有几分成形的趋势在。

“瑾儿,你那知命剑法已失了深意,你且再潜心想一想!”

“境泽、杨凌,我便在这里盯着,你小子还敢给我偷懒?”握着书脊指指点点,楚升当下喝道:“你二人若是真就无意于武道,那便乘早从本座眼前消失!”

“飞明、陈皮,你二人手中剑法已有几分意境在,进步甚是不错。”

“伯民、季民、时安、年糕、施源,你五人还需努力啊,这拳法分明只有其形,并无其意,便不过只是舞得个空架子而已,如何当阵对敌?且那拳法招招之间自有变通,临敌之时应当如何应对,运得何招何式,都须得在瞬息间反应。如你们这般一一二二,早便被人一刀劈了了事了。”

闲来无事,楚升突然发掘了自己毒舌的属性,指指点点一番,口中唾沫飞溅。

他这里倒是过着后世班主任似的生活,但彼处,岑良等人却已经是在峰上待得有些心焦不已。

遥遥见到楚升,他便快步走上前来,当先拱手焦急道:

“楚掌门,此事确是不能再拖了,成行不成,还望楚掌门便给个确切回复,也好让在下回禀门主才好。”

在他身后,季芝英也巴巴的跟过来,还想着喷几发嘴炮,但楚升一个不咸不淡的目光望去,她便登时哑了火。

却是说来,这行义捕便是被楚升用种种手段留在了峰上,便已有几日光景。

这期间,楚升倒还真就恬不知耻的扮上黑脸,给邢之南那小子充当僚机,连连几次,在楚升的助攻下,二人之间关系已经是飞速升温。于是相应的,楚升在季芝英的心中,已经彻彻底底是个伪君子、真小人、大魔头一样的人物。

之所以这么费尽心思的为邢之南助攻,楚升当然也不是什么大发慈悲,而是自有打算。若邢之南成功抱得美人归,楚升便自可试图借着这条线与季宜春绑在一起,而后者背靠的六扇门势力遍及十九州,对日后龙首峰的发展绝对是有益无害。

至于让岑良心焦不已的事情,则是那门主令下的内容,楚升这等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当然不会平白搀和其中。

但真要是拒绝,自然也是没有的,这样只会破坏与季宜春之间打下的关系。是以,楚升便权且行得一个“拖”字诀,今日说要款待众义捕,明日说须得整理诸多武功典籍,后日说这三百多册武功典籍归峰,难免惹得他人眼热,自己须得在峰上坐镇

总之这理由,当然是日日不会重复的,东凑西找总能寻到些冠冕堂皇之事来堵住岑良的嘴。

眼看他又来催促,楚升脑袋一转,便随口又扯了一个缘由。

“楚掌门你前日便借的是这个理由。”岑良格外无奈,眼看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可楚升依旧这般态度,他无比焦急。

“哦是吗?”楚升一摊手,假模假样思索道:“不过这也是正常,此事非是一两日能够了结。”

“楚掌门,此令,你应是不应便直说了吧,也还望别再吊着在下了。”

楚升握着书脊,轻轻的扇着风,面上没有半分焦急的模样,“门主令,在下职责所在,自然是需要遵从的。”

“那为何”

“只是,时机还未到。”

“mmp!”

等什么时机,时机又在何时,在何时会到,还不都是楚升一张嘴说的。由是这里面的意思,其实不过是连理由都懒得掰扯了,索性丢出一个让人没处辩解的缘由来堵住人嘴。

季芝英在一旁听着便来气,虽说这几日被楚升寻得由头便是一阵教训,但她这脾性却也是真就压不住。本来其人便对楚升有几多偏见,又因为楚升助攻而连连扮得黑脸,她对这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当真是半点好感都欠奉。

岑良不能说的,她身为门主之女,自然是可以说得,当下她在心中壮了壮胆气,便语气讥讽道:

“我六扇门请各处客卿共同处置此事,那临江漕帮淳帮主、清道观清玄观主、东阳山庄章庄主、武义城阁程阁主、永康城会詹会主都是应下此事。偏偏楚掌门,分明便是贯着一个君子剑的名头,却连半分豪气都无,平白拖延我们在峰上算得什么行径?”

这五处人物,却也都是六扇门客卿,其门派则更是一府境中的大派。

清道观乃是道家之所,由是自不必说;那临江漕帮,却实则是临江城第一大帮派,因是据漕运而来,便又换做粮船帮。话说水运通达之处皆有漕帮,但各处漕帮却各自独立,而临江漕帮便是立足以临江城,帮众甚广,足以称为宁州第一大帮。

至于东阳山庄、武义城阁、永康城会三处江湖势力,则分别是东阳城府境、武义城府境、永康城府境各自的第一大门派。如此地位,便如同浦阳剑派立于浦阳城府境之名一样。

如此,也可以看出这六扇门关系甚广,触手遍及各府境第一门派,当真是个庞然巨物。

且将话说来,便只见季芝英又冷笑讥讽道:“如你这般男子,便是半分都不如我这等女子!”

“真要是惧事怕事,照我说,你不如便封了峰,自厢留在峰上绣花算了!”

这话刺耳,楚升眉头一挑,倒是没想到这季芝英生的一张嘴皮子还真是利索。

可她偏偏又处处据理,搬出他君子剑的名头来压他,当真是没处说项去。

不过楚升自然也不会和一女子争辩,他只是需轻轻一挥袖,当即丢出一句话:“此处便有你说话的份?”

季芝英当即便是炸了,她脾性更是不小,连连被楚升压着早生出了满腹怨气,由是当即抽剑而出,剑身明晃晃便直指楚升,“姓楚的,若你有胆性,便同我较量一番!”

“你这个小人,骗了我家剑典,又遇事不为,当不得君子之名!”

楚升只是躺在摇椅上笑,正是眼皮子都未抬,“我为外景,弹指便可败了你,有什么好比的?”

“那便只比剑法!”季芝英一张俏脸气的通红,跺脚咬牙道:“你若是不愿,那便是怕了我了!”

“那便当我怕了你吧”楚升毫不在意,便是胜了这女子,也没有半分好说的,无趣又无利的事情,他楚升才是懒得去做。

这语气轻飘飘的,分明是半分都没将自己放在眼中,季芝英胸脯气的起伏不定,手上长剑登时挽得一个剑花,忽的便有一剑刺来。

岑良面上一惊,却见到楚升不闪不避,右手忽的如同电光般窜出,正是有劲气聚于指尖。

当下,其人右手三指呈得捻花状,正是稳稳抓住了那长剑剑尖,任是季芝英咬牙切齿,剑身也进不得半寸。

“去”

楚升口中轻喝,言语间一挥袖,季芝英连人带剑便是连去了数步。

她停下步来,回头间却又见那演练武功的峰上众弟子都回头望来,登时自觉大丢了脸面,跺着脚逃离了此处。

“楚掌门这一手佛家七十二技捻花指,果然是高明”岑良心中颇有些惊叹,季芝英那一剑正是出自其父拿手的四十七手明月飞檐剑,只是她习练不精,并不成气候。可纵是如此,这毕竟是高明的剑法,岑良自觉地若是自己,虽然也可破之,但绝对不可能像楚升这般轻松,捻指破一剑何其潇洒。

楚升微微一笑,兀自望着指尖,表皮已是隐隐渗出鲜血来,这乃是被剑气所伤。

他兀自甩了甩,面色如常道:“还是并不到家迦叶捻花一笑,这佛门捻花指以三指捻物,譬如坚石都足以应指而碎。”

“而我这还差得远呢。”

岑良又恭维了几句,才又试探问道:“楚掌门,门主令及一事”

“时候不到”楚升摆了摆手,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岑良叹得一口气,自是无奈而去。

楚升则随手拾起一旁放置的门主令文,上面文字密麻,他微眯着眼,口中淡淡道:

“瀛洲刀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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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掌门,算是个什么君子剑!分明就是个无赖小人!”

峰上和风阵阵,林间传来少女的抱怨,季芝英踢着脚边石子,见身旁之人也不答话,不禁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说话啊”

邢之南面上尴尬,只得是“啊哈”的胡乱应着。

楚升倒是交代他可以在季芝英面前踩他,但邢之南知礼懂矩,哪里做得出这般事来,索性便语气模糊,谁也听不明白这算是赞同还是反驳,总是态度便是不明。

季芝英生气的踩了他一脚,娇嗔道:“你倒是护着那姓楚的,也不管峰下百姓正受得苦,宁州早已翻了半边天了”

“唔”邢之南脚下一通,脑袋短路了半晌,憋出了一个字。

楚升自也是交代他如何如何,展露自己才思一面,才会让少女倾心。

说来他邢之南本也是个颇有能力之人,但偏偏在季芝英面前,便是一颗心忐忑不定,脑袋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白一片,很多话塞在喉间说不出口,原本的能力才学都显现不出来,欲言又止间便显得拙笨了许多。

少女更是无奈,但倒也算是习惯了他闷葫芦的样子,因此生闷气了一会儿,倒也不再去计较什么。

便把话照实说来,她每逢被楚升气的一肚子怨气,便会来找邢之南。后者虽然都是寡言沉闷,但不知为何,便总觉得将话倒给他,说给他听,便心情都能够轻松很多,更不用想着姓楚的小人那张恼人的阴险笑脸。

或许是因为邢之南多次为她而去驳了姓楚的面子,更是被其人教训了几次。

那次姓楚的似是着实动怒了,便去罚他誊抄武功典籍,一册又一册,邢之南挑灯到深夜,而她也因为愧疚搬在身旁。只是夜深之后,她也困乏不住伏案睡去,等到第二日清晨醒来时,肩上已是披着他的外衣。而后者,则还在誊抄不停,那烛灯竟是生生燃了一夜,他也一夜未休,双眼熬的通红。

彼时不知怎地,少女的心间便被触动了些许,由是更以他为亲近。

二人并肩走在林间,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一者俊俏、一者貌娇,倒真是一番美景。

好一会儿,季芝英气自散了,轻快的与邢之南踏叶而归。

这厢,邢之南似是才后知后觉一般,闷着脑袋问道:“此事当真闹得这般事大了吗?”

季芝英稍微怔了一下,旋即皱着黛眉,点头道:“除将佛门诸多寺庙遭灾外,一些门派也都遭了毒手”

“若只是如此,我六扇门本来还不该插手,但这群匪徒实在嚣张!竟已是一连祸害得有三五个庄镇,已有两处县衙被破,县君也因此身死。他们游曳不定,纵是有官兵追剿,但总被甩开,行踪左右不定,手段又狠辣之极,着实棘手。”

“我我便会去劝劝掌门的!”邢之南皱眉思索一会儿,忽的道。

季芝英驻足,面上不知何时飞来霞红,眉眼带笑的望着他,轻声问道:“之前数次你也是总为我出头,拂那姓楚的面子。”

“现在这是门派大事,为何又愿意冒险去劝?”

邢之南手心不知何时都渗满了汗水,攥着的拳头捏紧又松,面上更是憋得通红。

他那心情忐忑不定,便是舌头都好像打结了一样,磕磕绊绊间终究鼓起勇气道:

“我我”

第二百零五章:六路赴磐安

第二日清晨,邢之南便下定了决心,前来寻楚升将此事说明。

无论论及私心公心,他也都需要请示楚升,拿出一个决断再说其他。

只是毕竟受佳人所托,当真就来到楚升面前时,想要规劝一二,以他的性子,终究是难以开得出口。反倒是楚升早有预料,一边就着晨光演练着拳脚,一边头也不回道;“之南来意,我也是知晓的,你且去回告那季芝英,我已定下决心,便于明日清晨下山,同六扇门众客卿共同处理此地瀛洲刀匪一事。”

一下子便被点破,邢之南这般老实人,难免心中感念。本来便是有些许私心来劝楚升应下此事,但这厢反倒是面色赫然,也觉得自己私心为耻,竟是反倒劝道:“还请掌门凭公决断,不可因我私事所误。”

楚升收了拳脚,回头看了邢之南一眼,面上笑的坦然,“无妨,之南也无须不安,我并非是因为抹不开你的面子而应下的,只是这事确需有定论了。”

邢之南还想再说,但楚升已经是摆了摆手,自让他离去,而后自顾自的去接过汗巾擦拭一通,回头道:“飞明,以后此事也还是须通报邢之南为先,此事不可再有!”

裴飞明却是正在屋中一角,闻言略略低头应下,“那弟子,便以此回禀李长老、古长老,约定时间。”

楚升没有回答,望着他退离而去,兀自摇了摇头。

却是说他忽忽然改变了主意,当然也非是因为邢之南自身的缘故,而是昨晚裴飞明便是带来了讯息。

这事说来也是巧妙,原本龙鳍峰掌门闻人庆、龙齿峰掌门郭不从本是乡梓,其二人听闻是曾经乡梓之间出有恶霸,又往日邻里求到此处,便于之前下峰而去,由是一直未曾归来。及至昨日,那两峰主事长老却有听闻,彼处乡梓已遭瀛洲刀匪屠灭,而自家掌门亦是生死难知!

而裴飞明适才与龙鳍峰、龙齿峰之上便多有交好之人,那龙鳍峰上主事李长老、龙齿峰上主事古长老便托他来询问楚升关于此事态度。若是可行,便希望与楚升一同而行,总要分明自家掌门情形;若是身死,他们势必要绞杀那瀛洲刀匪性命以报仇怨。

这裴飞明其人,也是心思甚多,偏不先同邢之南通报,兀自报于楚升处。从初次其人想要拜入龙首峰,以尺木山秘笈开路,又及至此事所见,便可知此子确是慎独,总想着走些偏门道路,心思着实多,说不上是好是坏。

楚升便也只是随口敲打一二,这人日后终究如何,毕竟谁也分不清明。

此事终于有个定论,岑良自然是欣喜不已,而季芝英也真以为是邢之南为了自己去规劝楚升得以改变了心思,由是心存感念,这番种种,自不必细说。众义捕便皆只是严阵以待,只等第二日下山便与各处客卿回合,共同处置此次瀛洲刀匪一事。

但到了午后之时,峰上却又有两位掌门有所听闻,由是前来拜访。

庭院当中,三位掌门自是对坐,楚升看着面前两人,面上自然满是敬意,“此乃是保境安民之义举,两位掌门能自愿领众而来,在下实在心中感念。”

这话便是直说的己身为主一般,之前一直迟迟不愿应答的,还不是他楚某人。

而与他因己心私利不同,眼前二人却真是自愿共赴剿匪一事。

这一者乃是龙鳞峰掌门牛得海,一者则是那龙须峰掌门戚自怡,自瀛洲刀匪事起,他二人便已然下定主意会下山处置,只是听闻楚升也将参与其中,便正好入伙其中,结伴而去。

戚自怡其人,面上不怒而威,言语之间带着十足十的恨意,论及于瀛洲刀匪,一身杀意当真是掩也掩不住,不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牛得海其人则显得有些平静,但也是决心满满,毋容置疑。

三人商定明日相会一事后,其二人自也便是告辞离峰,他们结伴而来,结伴又去,彼此关系的确是亲密。

而牛得海其人,竟也未曾回自己的龙鳞峰,反倒是随戚自怡一同往他龙须峰而去。及至登峰,其上赫然已是两门弟子云集,其中赫然便也有龙鳞峰弟子所在,董干这胖子便在其中,显得格外显目。

两峰弟子齐聚一处,这场景自然是少见的,彼此也都是泾渭分明。董干所处一群弟子自归一拨,而另外一拨弟子则都是腰挎长刀,为首之人赫然便是曾与楚升打过照面的郑风,其人立在那里,便有鹤立鸡群的气质所在,正是尤为瞩目。

戚自怡、牛得海二人共登台上,彼此对视了一眼,前者便当先以目光环视四处,当先道:“我乃龙须峰掌门戚自怡!”

他声如洪钟,气势十足,两峰弟子纷纷举目望去,其人真如一骁将而立,似如点兵当下。

牛得海也上前,却拍了拍自己那肚皮,一身胖肉都随着一颤,他更是蓄得气劲发出,“老子便是龙鳞峰掌门牛得海!”

“我二人曾为旧日定海南柱戚将军麾下旧人!”戚自怡手拄长刀而立,赫然道:“往日戚将军定得南境海事,驱逐瀛洲刀匪,保得国境安宁二十三载!但自从被夺权归野,便因此事遭刀匪反噬我二人救之不及,引为此生憾事!”

说到此处,他情绪略显低落,头颅微垂,面上有难隐的悲痛之感。

牛得海拍了拍老兄弟的肩头,戚自怡也随之收整心绪,扬首嘶声道:“今又有瀛洲刀匪于州境内肆意而为,我二人便有决断,集而今所有,共阻匪患。”

“一来是为保境安民;二来,乃是为报往日戚将军家门之仇怨!”

“两峰之上,众弟子一百三十又八人,可愿与我二人同去!?”

“愿随掌门,共平匪事!”

杀气如林,声势骤起,当下便在峰上回荡不断,激起飞鸟阵阵不绝。

言及于此,戚自怡骤然抽刀而出,那长刀凛然而立,其人振刀高喝:“杀不尽刀匪誓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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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顺启十七年,瀛洲刀匪再临南境海界,当地官军不敌而逃,百姓死伤无数。

自定海南柱戚将军一去至今,大夏南境军备早已荒废,军中无人可保州境之民安定。瀛洲刀匪肆意而行,连破数个府境,大有尾大不掉之势。而便在此时,宁州江湖人便在那六扇门季宜春号令之下,汇聚有六大客卿并至,同阻刀匪。

楚升领有落龙城府境内一路英杰,计有这一处众义捕,龙鳞峰、龙须峰、龙鳍峰、龙齿峰四峰并出,紧急赶赴磐安城府境。

事情紧急,早有宁州六扇门各处众义捕皆动,一路皆有消息传报而来,是以众人自一开始便是目标清晰,并无半分分神,直直往磐安城而走。楚升骑有千里马“有灵”,伴着众人急急而去,官道之上马匹如林,近有两百人的队伍声势颇大。

一路风餐,及至第三日中午,众人由是到达了磐安城府境,此处已是宁州沿海府境,便是好似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海腥味一般。

岑良、楚升、戚自怡、牛得海、龙鳍峰上主事长老李开畅、龙齿峰上主事长老古坚白,如此六人,便是这队伍的领头者。

几人聚在一起啃着干粮,岑良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楚升却是已然行来,“当下有何定计,还望岑兄切实道来。”

“楚掌门”岑良望见几位主事人都面有征询之色,他也不加隐瞒,只是道:“在下便以实道来,这厢也当真是并无其他,一切还需等我与此处六扇门派驻之人交流后才好确定。”

“但其余五路,便也皆是往此处而来,想必便是打算将刀匪锁死在此府境!务必将其击溃于此处,不教其众为祸宁州。”

“既如此,其余五路又在何处?”

岑良吞下干粮,点头道:“想来他们先行一步,应当是已在磐安城内交汇。”

“我等便也入城?”

“正是,无论如何,最先须得守住磐安城不乱。”

楚升面色古怪,难以置信道:“一城还能被拔了去?若是说守军阻敌不得尚还可以理解,总不成龟缩于城中,便守城都做不到吧?”

“楚掌门或是未曾见过刀匪之乱,这些匪徒凶悍之极,如兽嗜血,实哉非人!”戚自怡却是苦笑摇头,插嘴道:

“一来,这天下七匪之一,岂是这般容易便可处置的?二来,南境军备松懈,楚掌门想来也有所耳闻”

是极,瀛洲刀匪便也是天下七匪之一,正与那大漠马匪齐名,一南一北交相辉映,正是极为扎眼的

只是漠北马匪素来看不起这瀛洲刀匪,也根本无半分惺惺相惜之感,直以为这刀匪众为禽兽,羞之与其为伍。

楚升对这些事便当真是知之不详,由是又连连问了数个问题,戚自怡便也是一一解答。

只是等到楚升不再发问,那岑良却好像是忍不住了,突然道:“这些弟子,似乎皆是戚掌门与牛掌门峰上之人?”

戚自怡与那牛得海对视了一眼,皆是点头,“确是如此”

岑良言语滞了滞,摇头道:“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还请说来”

“两位掌门自发下山除匪,是为大义,在下也是要先告一声义士。”岑良当先拱手行敬礼,那戚、牛二人皆受了他一礼,便又听到他道:“只是峰上弟子,未经杀场,贸贸然便带来行阻却这刀匪一事,着实有些鲁莽了。”

“在下便说句不好听的,如这些弟子,去了便也只是死在刀匪手上,不过是平白去了性命,能存有二三,已是不错。”

他这话自然是毫不客气的,便只剩没有指着二人鼻子直白道:“你们峰上弟子,都是垃圾”

但那意思,其实是一般无二的。

可说这话时,他却是面色慎重,并无半分轻视,只是惋惜之极。

戚自怡却也没有动怒,只是笑着道;“岑兄所言也确实是肺腑之言,若是普通弟子,恐怕不过一合便都会死在刀匪手中。”

“但我两峰之上弟子,却是自有不同!”

岑良愣了一下,有些愕然道:“如何个不同法?”

“岑兄可听闻过雀鸟鸳鸯阵!?”

这阵法,楚升自是没有听过的,但岑良却好似是有些印象,皱眉思索着,忽忽然面色一喜,拍手道:“如此如此则是”

可他话音还未说完,前方便忽然传来阵阵骚动,已有哭喊声连绵而至。

楚升倏然而起,立时飞身上马而去察看事宜。其余几人也都是纷纷奔上马起,皆随楚升往前方而走。

有灵四蹄甩开,片刻便是已达百十米开外,楚升已是见得有一些人哭天喊娘的往自己这一端飞奔而来,背后好似有鬼魂索命一般,正是头也不回,撒开两条腿便直直往前奔走。

再一细看,他便分明见到这些人便皆是州兵打扮,只是手上刀剑早已丢在半途,就连衣甲都丢了个七七八八,只顾着逃命去也。

这般人,便有一个称呼,谓之曰:溃兵。

有灵前蹄腾起,楚升抽剑而出,当先便肃声喝道:“尽皆止步!”

可这些人人心惶惶,似是背后有虎狼坠悬一般,哪里肯止步不前。

眼看便有数十近百人都从远处奔来,更甚有一个戴有盔胄之人,面上满是惊慌之色,正乘马疾走而至。

楚升眉头一皱,他身在马上单手牵住马缰,身形却是一斜而下,手中长剑直直的拍在了这人面上,直将此人仰面拍飞在地,重重甩落地面。

有这领头之人的惨状,这些溃兵更见到前方众人刀剑俱出,都不由得止步不前,楚升是以驾马而上,长剑斜指其人喝问道:“你是谁人?为何奔逃!?前方又有何事发生?”

“我我乃浦阳城府境军尉,与刀匪战于彼处”剑尖之上气劲锐不可挡,那人瑟瑟发抖,急急便将事情说来。

“你们有多少人在?”

“刀匪乱起,宁州各处府境府兵皆至,我等与各处合并当先聚有计三千众”

“刀匪又有几何?”

“约有,三五百众。”

“你以三千众迎敌三五百众竟然也还临阵而逃!?”楚升登时大怒,便是十换一怎地都能打个有来有回,如何狼狈如斯!?

且己方人多势众,其人竟然还逃亡,这算什么?怯不如鼠?

楚升恨不得当下便要一剑刺死他。

其人面色惶惶然,急急俯首哭诉道:“他们他们似如恶兽,择人而噬啊!”

“恶兽?”楚升耻笑不已,“便纵然是三五百头猛虎,你十倍于其,又有兵甲之利,还不能击溃!?”

“所谓瀛洲刀匪难不成还是个个便有三头六臂不成?!~”

第二百零六章:百数败千众

作为一个身在红旗下长在春风中的某人,对瀛洲一地的人有着天然的恶感。

楚升心中自是愤懑,他扬鞭一落,有灵嘶声长鸣,四蹄撒开如同腾云般往那人所指方向而去。

什么恶兽猛鬼!这瀛洲刀匪纵是有天下七匪之一的名号在,难道便不是一颗头颅上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吗!?

越是往前,楚升便已隐隐能够嗅到那自海面刮来的风中弥漫的咸涩感,其中又带着几分甜腥味道,似有一股铁锈般的血腥之气便郁结在前方。

行至数里,楚升已然能够听到不远处嘈杂的喊叫厮杀声。

他却是握紧了手中长剑,兀自寻了一处高坡,当先乘马直上,居高而临下便正可将彼处战场收入眼中。

磐安城府境临海,若是再往前数十里,甚至便能够看到大海的波涛。而基于此地,则也能遥遥望见那海天的一际,似乎也能够听到海涛汹涌便在耳边。

目光所及由远至近,远处那一线海天,田野林木,长长的官道蜿蜒直至眼前。

再至眼前,楚升所见,便是已然乱成一锅粥的战场。

目光所及,四处皆是人潮,拥挤砍杀;耳中所听,皆是叫嚷呼喊,鼎沸鼓噪。

但纵使是这般混乱的战场,楚升居于高处,却也是能够轻而易举分辨得出两方人马。

人数众多者,是为宁州守兵,皆是制式铠甲兵器,个中军将更是身披明光铠,便在这煌煌日光之下极为瞩目,光华夺人。而彼处那般敌手,却也的确是如其人所述,不过三五百刀匪。

这群瀛洲刀匪,涌在人群当中,也真切是极为容易分辨得出。

他们皆是身负包裹,各个衣裳光彩,绣衣玉带,一身珠光宝气真好似个个暴发富一样。这般人等,初入神州宝地,便是贼不空手,见甚抢甚,贪婪无度。而之所以只说是暴发富,却是因为那般真实出身贵胄的感觉,却是这等身外物所不能带来的。若是扒开这满身锦绣去看实质,一个个便是梳着髡头,面容黑黝,皮肤粗糙,多少都有几分癫狂的意思所在。

身无甲胄,直披得犹如孔雀一般,又如何能抵得住刀剑之利呢?

至于武器,这群刀匪便也不过是一人持有一柄长刀而已,楚升看得分明,这所谓长刀也是差劲之极,在州兵百炼刀劈砍十数之下,自会应声而断。

兵者,不过在与天时地利人和。

眼前天时双方皆不占优,然而此处是为磐安城府境,州兵据有地利之势,更因得人数十倍于彼,理当胜之!

但现状却偏偏与此相反,竟是人数占得优势的一众州兵节节败退,在楚升目光所及之处,此番瀛洲刀匪皆有种悍不畏死的感觉,面色俱是狰狞非常,嘴里发出哇哇的怪叫,手中长刀砍杀一通,竟是隐隐让州兵阵势有颓败之意。

刀光剑影交织,伴着那临死前绝望的惨叫,此地便直如一处大磨盘般,以血肉筑浆,以残肢砌墙。

百众刀匪,势成猪突,自有二三十为首者领先冲锋,当先便有一人,口中嘶吼连连,声音凄厉如鬼,双手握及长刀更是连连劈斩,一步杀数人,一直杀出了三十步之远。如此一人突进,后续刀匪便如凿墙一般迅速跟进,生生将州兵阵势凿穿。

“杀敌!不可退!~”一位军中校尉颇有胆色,乃是振奋精神,当先举刀便朝这人劈砍而来。

那刀匪本能的横刀相抵,只是在那校尉臂力横压之下,又兼得长刀质地不足,竟然是生生折断开来。

这自然是一个大好机会,校尉登时大喜,口中大叫:“同我斩杀其人!”

后方忽有一人忽然扬声答道:“林兄,我来助你!”

然而这人却是身在后方,他急急欲往前赶,可一时也难以功成。

真正便在那林校尉身侧军卒,竟无一人敢上前,皆是退开数丈。

那刀匪咧嘴一笑,忽的将断刃一甩,好似痴狂了般径直将军尉扑倒在地,双手抱住对方肩膀,张嘴便是朝他脖子间狠狠咬下。此时这刀匪后背空挡,但凡便有一人上前,纵然是没有通习过几分刀法,只需将长刀往他背上一递,也十足十能穿其肺腑,格杀此人。

但偏偏,彼时众州兵都不敢上前,这会儿刀匪形如恶鬼,扑人啃噬,又怎会有人胆敢迈足。

片刻的功夫,后续的刀匪皆是跟将上来,而其人竟然还是不愿放开军尉,连连俯首啃咬,在后者的惨叫声中,竟是被连皮带肉咬下一大块来,血淋淋的被淤塞在口中,碎肉与鲜血滴答而落,看得人心中发凉。

州兵皆是目瞪口呆,其人更是面有得意之色,目光四顾,无人敢与其对视。

腮帮子嚼动,这人喉间蠕动,竟是大喇喇的将碎肉鲜血吞入肚中,右手随手便提起那军尉的百炼刀在手,俯身便又从军尉脖颈上割下一大块血肉提在手中。左右侧皆有众刀匪一涌而上,其人乃是屹立中央,仰头将左手提着的大块脖颈生肉丢进口中,操着半生不熟的大夏官话道:“神州之人,皆为鼠胆之辈!”

当众食人,此举令所有州兵头皮发麻,一种莫以名状恐惧深深袭向众人心头。

便也非是及于众州兵,纵然是楚升居高而观,也不禁感觉后背冷飕飕一片。

眼前这个状若厉鬼的食人刀匪提刀上前,所有人的士气瞬间降至了冰点,面对人数不及己方十之一二的刀匪众,竟皆是两股战战,心头涌上无尽的恐惧。

“我们打不了的!刀匪不是人,是鬼!是厉鬼!”

一人喊出这番言语,登时便成了压垮军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军中,可以说是最不稳定的地方,纵是历经沙场的百战之师,也常有营啸一事发生。

而往往“营啸”一事,便最有可能是起于对敌之前,甚至是因为荒谬之极的缘故。当年杨无敌领军退北戎之时,北戎军伍中便曾有此事发生,竟是因为一兵卒忽忽然从梦中惊醒,大声喊叫得出。径直引得军心晃晃,人人自危,黑夜当中四处奔走,营盘俱毁。

眼下之时,便也正如此意,一人有言,便有三五人有言,便有千百人同时惊恐难安。

或许只是近处军卒看到那一幕,顶天不过三五十人,但恐慌是会传染的。不过片刻功夫,这千百人皆是以为刀匪众个个皆是地狱厉鬼,食肉饮血,非人力可敌。

一人扔下兵器,掉头便跑,千百人便都皆是如此,浑然不曾想到他们十倍于敌手。

这已然是势成的合围之势,分明只需咬牙坚持下去,由此便足以绞杀这群刀匪众,可偏偏便没了在了临门的一脚。

两侧自有压阵督战的军士,可军心已溃,任是他们如何劈杀震慑,也顶不住如潮水般败退的逃跑军卒。

更甚至,这些兵卒畏惧刀匪如猛虎厉鬼,却不惧自家人手中明晃晃的长刀;颇有些尽忠职守的督战军士因为阻路难行,便径直被军卒一刀劈死,随后众人一涌而散,四面八方,如潮而走。

“不可退!不可退啊!”之前应那林军尉之人急忙规劝不已,他亦是位军尉,便想要指挥众人。

“刀匪不过百众!不过百数啊”

只是这厢关口,兵败如山倒,又有哪个会听他的,众人皆是蒙头而走。

“都不可退后!”他面目悲苍,长刀连连劈翻了几个军士,想要阻住这场败势。

可眼前败军如山崩裂,如洪倾泻,其人一人如蚁,任是他费尽心思,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由是其人身如潮中浮萍,被人潮冲击的连连踉跄。

百数败千众,众刀匪不由得意的猖狂大笑。

那食肉饮血的为首刀匪横举百炼刀,当先肆意张扬道:“我等,皆为万人敌!”

“回来回来啊!”

嘶声高吼,但千人不回头,如鼠蚁而散。

这军尉终究是力疲了,但更多的或是悲苍心凉,忽的扯住一退卒衣袖,嘶声喝问道:“为何要退!?”

“彼处刀匪食人肉是鬼!他们是鬼啊!”

“纵是厉鬼猛兽,我等三千人众,数倍于其,何惧于他!”

其人咬牙怒吼,“若你不退,若众人不退!此战必胜!!!”

那退卒面色涨的通红,周遭人如潮涌,眼见刀匪便要赶来,他兀自生的一腔怨气,一刀便扎进了其人腹部,“我不退!我为何不退!”

“众人皆退我如何不退!?你要问我为何退我怎知为何!”这退卒口中胡言乱语的叫喊着,一脚将其人踹翻在地,扭头便顺着人潮而走。

“嗤”

只是退卒方行得不过四五步,便有一剑斜里刺进,径直将他也扎了个透心凉。

“不可退不可退”左手捂着腹部,鲜血淋漓满手,终于军尉已是落在了最末位处。

眼前,那食肉之匪已至,面上鲜血淋漓,真就似恶鬼。

“你不愿退?”那刀匪抹了一把唇间鲜血碎肉,操着浓重口音的大夏官言,咧嘴露出鲜红的牙齿。

他摇晃着用手中长刀拄地,面上因痛抽搐了几分,嘶声道:“我不退!”

“你是位豪杰”刀匪点了点头,“可留名姓”

“败军之将我污了这姓氏,如何有颜面提及。”

“也是如此”那刀匪面上自得之意更甚,“以百破千众,我等皆是万人敌!”

“呵”这军尉咧嘴一笑,嘲讽笑道:“这番话,你可是敢在十数年前说?!”

刀匪面上的得意之色顿时偃旗息鼓,目光中杀机显露。

那般年景,定海南柱戚将军镇守万里海疆,何处刀匪敢来滋事?当年生生杀得刀匪人头滚滚,海事平息至今,足可见当日之势,导致瀛洲刀匪片帆不敢犯神州,岂是空言!?

“贵国有一句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当年若何,今时便合该我等返还”

言罢,他脚步一移,长刀便横斜劈下,眼见便足以生生将这军尉劈成两半。

只是忽有一道长鞭从后方窜出,径直缠在那军尉腰间,拉着他匆匆便往后退却。

那刀匪手中刀法也是凌然,长刀在半空一折,其人脚步一点,随身便正正往前杀去。

“铛!”

刀剑相击,一人飞身而出,左手抓住军尉,右手长剑如星如芒,连连点出四五剑。

只听得“铛铛铛”响动连绵,剑影刀光间,其人身在半空,忽的抽出一脚踹在刀匪身上,借这力便往回转,如鹰扑地,转瞬已在数丈之外。

众匪匆匆擎刀围来,其人目光四顾,单手将军尉夹在臂下,口中道:“我宁州英豪,不可再死于你这般蛮夷手中!”

身后已有数匪成合围之势,来人浑然不惧,只是看向那为首刀匪,“你犯我境内,杀我民人可敢报上名姓?”

这刀匪正了正衣衫,握刀蓄势,此厢倒是有几分瀛洲剑客的影子,口中自是道:“在下杉浦鬼守”

来客眼睑微敛,随即问道:“可有剑派?”

“杉浦剑流”

“若有机会,在下必定亲自往瀛洲拜访,此间因果报,彼时必定有一还一,以血还血!”

杉浦鬼守面上冷笑不已,“阁下现今便可以领教”

“你尚不入我眼”

“不试一试,如何明白!?”

“唰!”

近乎是在话音落下之间,杉浦鬼守手中刀势已起,迎面一刀恍若惊雷,裹挟猩红刀罡迎面,骤然劈砍而来。

但来客手上长剑一点,当先便是抵住刀势,脚下连退三四步,竟是借力腾身而走,说不领教,便当真是不领教。

其人拔地而起之时,如鹰扑翅而飞,瞬息之间已腾空一丈;原本杉浦鬼守手中长刀已经如影随形斩来,但也凭白落了空。

虽然提着一人,但来客那去势却丝毫不慢,脚掌在半空虚虚连点,身已在数丈开外。

众刀匪却是都散去追杀州兵,原本也没有几人留守,来客乍然而走,更是没有能力留下他来。只见这人如鹰翔于空,众匪更是追之不及,不过有一言遥遥留了下来。

“刀法如何暂且不说你这大夏官话,如你为人,着实晦暗凄厉;你这万人敌,更是夜郎自大!”

“今日事急,便暂留你项上头颅,他日必定来取!”

第二百零七章:雀鸟鸳鸯阵

“兵败如山崩,壮士又何必救我”那军尉捂着腹部伤口鲜血冉冉,口中言语间抬头望着出手之人,却是不禁愣了一下,未曾想这人居然如此年轻,一时竟是也不知应当如何言语。

楚升只是将他眼中的愕然收入视线,微笑间递出了一瓶金疮药,“先包扎一番吧”

“阁下在战场当中亦是称得上一句英武,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戚胄甲”这军尉咧嘴苦笑,手上动作不停,口中道:“什么英武,不过也只是一败军之将,”

“三千不敌三五百众,实在荒唐”楚升摇头不已,但回想之前一幕,却也真是被现实好生教育了一番。

戚胄甲捆绑腹部伤口,唇角因为痛楚微微抽搐着,面色更是难免有几分悲苍。

他遥遥眺望远方海天一线,怅然道:“南塘一剑定海波,便教半匪不临边”

“若是当年戚将军仍在,这群宵小如何敢来犯!”

楚升默然,半晌方才问道:“阁下也姓戚,便与戚将军有些关联?”

“并无”戚胄甲摇头勉力起身,他们此刻已经身在了众人的围护当中,远处溃兵如乱蚁奔走。而瀛洲刀匪却显得得意悠闲,坠尾其后一一收割性命,如逐赶猪羊。

己方有二百众人所在,自然也是引得众溃兵往此地而来,便自是有戚自怡去收敛处置,有牛得海维持阵脚不乱。

乱兵冲击之下,可不是说笑而已。

那些瀛洲刀匪也是隐隐有往此地而来的趋势,想来便有想乘势吞下他们一群人的念头,由此刻意驱赶溃兵而来,但一令众人乱了阵脚,他们掩杀而来,自然是会事半功倍。

“只是在下曾在戚将军麾下任事”戚胄甲面色悲凉,忆起往昔更是万分心痛,“戚将军没于刀匪之乱,一族俱无”

“往日我等,不愿见戚姓消亡,是以便有不少军士改名称戚在下本姓刘,但不过都已是往事了。”

也正是如此,在当时那刀匪首领杉浦鬼守询问他名姓之时,他只是答道污了姓氏,不再有颜面提及。

听他这般说起,楚升倒是不免有些猜测,那龙须峰掌门戚自怡自也是姓得“戚”。

若如此,其人怕不也是往日戚将军麾下军士,改了名姓以祭奠将军。

如此说来,那戚自怡,本姓又该是如何?

心中正想及于此,前方却已有嘈杂嘶吼阵阵,楚升抬眼望去,便正见到众刀匪也皆是聚于前方不远处,面上便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感觉。想来是这群匪徒真便以为自己是劳什子“万人敌”了,自以为能够冲垮三千众,那么眼前两百众的队伍更是不再话下。

为首之人,那杉浦鬼守扶刀立于前方,目光往此处眺望而来,看见了楚升的身影,面上不免露出几分残忍的冷笑。

他扭头面向众刀匪叫喊着一些什么,但自家人说的自然是自家话,叽里咕噜反正楚升自也是听不明了,但想来不过也都是一些激励军心的话语。事实也确是如此,随杉浦鬼守话音落下,众刀匪立时嘶吼叫嚣起来,更有种按捺不住的好战之意。

“刀匪之强,一则在于他们个人武艺的高强,一则在于尽都是些刀口行走,不顾性命之辈。”戚胄甲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右拳紧握,嘶声道;“是以,其众急掠如火,势若狂颠,往往一战便足以惊住敌手。虽是百人,但气势却能压制千人。往往对敌之时,才会多有一战而破敌惹下来刀匪似鬼的称呼。”

“既是如此,那往日戚将军是如何应对的?”楚升好奇的问道。

“法门在于两处”戚胄甲自是知道清楚,泛泛而谈之间,倒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一则,在于练兵治军,麾下军卒气势如虹,不畏死伤,气势自也就不弱于刀匪”

楚升略略点头,眯眼望着那杉浦鬼守鬼叫一番后止住话语,将长刀往己处一举,众刀匪皆是癫狂的举刀冲击而来。

“古来名将皆是如此,倒也是寻常。”

“二则,便是在于戚将军所用一军阵,专以对敌刀匪,有奇效。”

戚胄甲目光中怀念之意更甚,张口刚要说话,却突然听到一声暴吼自附近传来,便是那龙须峰掌门戚自怡拔刀长啸。

“众弟子,结雀鸟鸳鸯阵!”

当下刀匪呼喝而来,龙鳞峰、龙须峰两峰弟子有计一百三十又八人,乃自是分为六人一阵,共有阵形计为二十三处。而六人之间所成阵型则以锥形往前,乃是有四人为龙须峰弟子,正是使得长刀,自处于锥尖、锥尾、锥身两侧四方;又有两位龙鳞峰弟子,使得剑法便位于锥尖之人两方近侧。

如是刀匪已及于正面数尺之远,面目可憎挥刀而来,那六阵锥首龙须峰弟子忽的往后一退。当先便有一刀匪手中倭刀竖劈得空,他口中叫嚷不停便要兀自进前;但早有两侧龙鳞峰持剑弟子一左一右攻来,当先便出其不意刺了个对穿。

六人之阵,二十三处阵型迎击之时,便多有此番情形,但也总有些刀匪武艺高强一些,总能避开那两侧击来的剑身。

如杉浦鬼守其人,他一刀劈空,余光所及便是已见两侧持剑弟子袭来。这人反应神速,当先直把身一斜,兀自躲开来两处剑刺,手中自那林军尉处夺来的百炼刀一转便拨开两柄剑。但还不待他击杀那两人,却有锥首之人——龙须峰弟子郑风却是身在阵中央,蓦然便是一声怒吼,俨然自一魏晋君子转为持刀狂人,手中长刀骤然出鞘,掠起罡风当面斩来。

这一刀又急又快,杉浦鬼守匆忙挥刀格住,却又有那两侧龙须峰弟子皆是长刀出鞘,变阵上前,三处刀势斩开,逼得其人连连退却。

他闪身向左跃开,但旁侧却又是一六人阵法,彼处锥身持刀弟子又转身来刺。

杉浦鬼守也是仗着己身武艺,竟是不闪不避,当下挪步举刀挡下,复而挥刀急斩;可谁曾想这弟子一刀不中已是退守阵中,他竟好似是四面受敌,偏偏敌手又滑不溜手,他根本摸不着砍不到。

或是因他是为刀匪首领,两处六人阵法忽而再变,自是融为一处十二人阵型。当先左侧之人便率先发出一声喊,突然便有持刀弟子猛冲而来。杉浦鬼守急急闪身向左跃开,但身后又是郑风斜斩而下,这人发的心狠,竟是生生受了那长刀斩落肩上。

口中兀自发出一声鬼叫,他也是心中生得戾气,又复又癫狂起来,竟是以手臂搭在刀背,手掌抓在刀身之上。由是,那刀刃自然更往内里去,伤及愈深。可借此机会,杉浦鬼守也终于是拖住了郑风,乃是连连挪移步伐,右手长刀赫然斩来。

“铛”

一声交响,刀身嗡鸣不定,那郑风两侧持剑弟子不知何时又鬼魅般出现,举剑为他挡下了刀身。饶是以杉浦鬼守,也不禁心中发寒,这阵法变势诡谲,他对敌无处,偏偏四处又都遭敌。纵然是想寻一点破面,可点点相及,触及其一,乃是自有其余人来救,真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局。

若是他武功当真是高到了一定程度,自然是可以以力破之,但偏偏他并无这份能力,竟是一时困居于阵中,无处可遁,无处可防。

不过杉浦鬼守也终究是这一股刀匪首领,他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不等他出声呼唤,便有刀匪于外来援。可进一陷一,进二入二,连连有七八人闯入阵中,那原本的六人阵也是从变为十二人阵转为十八人阵型。

又有四五刀匪扑入期间,两峰弟子终究是人少,阵型不能再扩,终究是被这十数刀匪破阵而出。

但此时,他们连连陷入其中十多人,出来已不剩三四人,且都是身有刀砍剑伤,当真凄惨。

至于其余刀匪,自也是不去击那锥首之人,自侧面而杀入;可但凡如此,对敌之弟子或则退居阵中引其入瓮、或是坚守阵脚,旁侧或本阵之人挪移融扩期间。如此林林总总,但凡是刀匪去击这阵型,必定遭陷其中;但凡是陷入其中,少则也是重伤而出。

彼处,戚胄甲已然是惊愕的看着眼前,双目不知何时浮上泪光,指及颤颤道:“这便是戚将军之阵法”

他激动不已,面色潮红,为楚升介绍道:“那人人步伐,称之为‘鸳鸯步’;六人阵型,乃是称之为‘鸳鸯阵’。临近两阵,那必定是处处严丝合缝的,一者为‘鸳’、一者为‘鸯’,鸳鸯相融为十二人阵,唤作‘雀鸟阵’。”

楚升也是看出了些许精妙,这持刀、持剑者排布称不上高明,但彼此之间步伐挪移,手中刀法剑势却相互应和,配合得当巧妙。寻常若是以为取来六人,四人持刀、二人持剑便以其方位排阵,必定就落于表面了。

这真是看似简单,却内里自有乾坤在。

眼下分明是攻取不得了,众刀匪方才破了千众之敌,这厢口竟然在一二百余众面前撞了个头破血流,心中除了惊恐,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

忽的,一年岁较长的刀匪似是看出了些门道,忽的以倭语叫道:“首领速退啊这是戚氏军!”

所谓戚氏军,不过是对戚将军麾下军卒的称呼。这自然是大名鼎鼎,甚至是老一辈刀匪头上难以抹去的阴影,杉浦鬼守赫然回头,喝问道:“不可能便是戚家都在往昔被我等屠灭,哪里还有得什么戚氏军!?”

“确是如此啊”那老刀匪指指点点,口中道:“在下虽然也未曾亲眼所见,但曾见过家中长辈偶然所得戚氏军军械!”

“戚氏军卒武器皆是特质,您且看他们所持长刀,可不是与我等剑具相仿?这唤作‘戚家刀’,其刀尖身同厚,弧长而刃窄,刀尖如月勾,刀刃起镐线,刀背立栋线削栋,甚至可斩我剑具!”

“彼处所持剑,皆是剑身更短更窄,挥舞更加疾便,为求救之于急,刺之于速,辅之戚家刀立阵。刀击剑守,我等着实破之不得!”

杉浦鬼守面目抽动,但思虑再三,他也是不得不忍痛这老刀匪的判断,当下恨恨的挥手,以倭语喝道:“走!皆走!”

言及语罢,其人拖刀便走;后续刀匪也早已是力疲,眼见首领都扭头离去,纷纷是抽刀而走,轰然便散去。

这自然是一个大好时机,若是可能,只需坠尾击之,必定能留下他七八人之数。可彼处只有这些人手,那些州兵虽然多,又只是溃兵不足以依仗,众人虽然心中抱憾,但也只能眼睁睁的望着这群刀匪扭头离去,不敢前往追击,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机。

匪来又去,众人旋即也不再停留,他们都是江湖人,自然没有身份去收敛溃兵,是以干脆便选择视而不见,而是兀自转入磐安城中去。

说来,戚胄甲本是军尉,他是有这身份的,但其人似是隐隐已有退出军伍的心思在,言语间多是对南境军备的痛心疾首,自觉又没有能力挽救局面,整备军卒,干脆便选择了退居而离。对于他们溃兵,他也自不去理会,反倒是随楚升一行人而走。

一路之上,那戚胄甲自然是迫不及待拜访两峰掌门,彼此出身同处,三人倒是很快便谈笑甚欢。

他似至于去处,以楚升所见,也应当是要往龙鳞峰、龙须峰上去,投奔牛得海、戚自怡这两位往日戚将军麾下军卒。

楚升本来在乱兵当中救下其人,是打着收为己用的心思在的,但毕竟人心不可违,楚升也只能将这心思按捺在心中,不置言语。

至于龙鳍峰李开畅、龙齿峰古坚白,其二人则在半途之中,自带着亲近弟子离了队伍,他们要往崇安镇去。那里自是二峰掌门闻人庆、郭不从的乡梓,自然也是两位长老原本就定下的目的之所。

途中相别之后,楚升则同众人一起入了那磐安城。

第二百零八章:山风雨欲来

磐安城城中,果然便有其余各路客卿皆领有自家门派及相应义捕已至。

在岑良带领之下,楚升及牛得海、戚自怡三人由是踏入城中六扇门驻处,当晚便见到了其余诸位客卿。

只是那原定的六路客卿,此刻聚于厅堂当中的,却只有五位,且气氛肃穆压抑,显然是有些反常的。

楚升因为在峰上拖延了些许时日,由是所来有些迟滞,牛、戚二人皆是以他为主,是以楚升步入厅堂当中,便当仁不让的作为落龙城一路主事者,与其余人等一一见过。

无论几人所领门派不同,但在此处,便都是有着六扇门客卿的身份,是以多数人倒也都是对楚升报以善意,特别是清玄观主,楚升曾与此人打过照面,是以彼此寒暄了一会儿。

只是这其中,却有一人冷眼而观,见楚升惹来众人关注,便忍不住出声讥讽道:“你便是新晋客卿?这般年岁不过,怕不只是一稚童而已罢”

楚升回头望了这人一眼,其人颧骨高耸,面上颇有几分阴翳之色,当时便惹得他心中不喜。

是以,楚升权当未曾听到他说话,直把此人当作空气,施施然坐下,面色平静无波。

“我等众人前几日便已到来,偏偏你便是所来这般迟滞!”其人骤然起身,眉头直跳,口中言语更是颇为险恶,“你这般孺子,手上又有几分真章?怕不是来给我等添乱的最好!”

眼帘微抬,楚升泰然自若的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左手依旧习惯性的呈捻花状,咽下茶水后,口中却不紧不慢道:“小子确是迟滞了几日,只是添乱一说,可就有些过了”

“在下不才,倒是同我三山十三峰两位掌门一同而来,又带来有两峰弟子计有一百三十八人共除刀匪。”

“如此,阁下以为若何?”

对方登时语塞,在楚升饶有兴致的目光中愤愤坐下,张口却说不出半分话语。

他们至多也不过是带有亲近弟子五六人,哪里像楚升这一路,一来便是近两百号人的阵仗,任是他再如何胡搅蛮缠,也没有颜面说这一百多人尽皆是无用之辈。

楚升身侧却有一个略显富态的男子,略微倾身朝楚升打着圆场道:“程阁主也是心中愤懑急慌,言语难免过激,还望楚掌门别见怪才好”

微微瞥了这人一眼,楚升笑眯眯的点头,“淳帮主说笑了,诸位皆是小子前辈。此次确实是小子这一路迟滞了,还望各位莫要见怪才对。”

这如富态商人般的男子,正是临江漕帮帮主淳博厚,虽然面上看上去人畜无害一般,但实则也是个有手段之人,临江城为南境水路枢纽,漕帮多如过江之鲫,偏偏这人击败诸多帮派,统了临江城诸多漕帮。另则,这人气质如商人,那另一个身份也的确是商人,借着水路之利,也赚了大把的银财。

“楚掌门的确是年少英才啊想我这般年岁时,也还只是一籍籍无名之辈,着实是汗颜。”又有一人口上赞了一句,笑的也是和蔼。

开口之人气质便又与那淳博厚截然不同,若是说后者如富商,那么前者就有几分儒生气质。一身青衫伴随那颇为英俊的相貌,也的确是颇为引入注意,至少面上看去便似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章庄主客气了东阳山庄在宁州境内都是赫赫有名,小子早便有所钦慕。”楚升也是拱手行礼,所谓不打笑面人,他人敬己一分,楚升自然也就敬他一丈。

“只是有一言不知该不该问。”楚升环视一周,有些迟疑道;“六路客卿,眼前是否”

“确是少了一路”清玄观主将拂尘搭在左手臂上,眼睑微闭,口中解释道:“永康城会的詹会主一路,已没于路途”

淳博厚则又在楚升耳边轻声道:“程阁主便是与詹会主颇为交好”

楚升心中默然,对那武义城阁阁主程盛暨心中的不满略微有些平息,推己及人,若是楚升处在他的位置上,自然也是心有不满的。

此时,忽的便有一人从外转入期间,第一步刚跨入厅堂,已有朗朗浑厚声音响起在众人耳边:

“诸位宁州客卿已至,那这便开始吧”

那声音绵延不绝,也不见得如何震耳,却出奇的压住了堂中的话语声,一听便知当是内力深厚之辈。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到一人气宇轩昂,面目严肃,却又有掩不住的侠气自在。他目光中精光难掩,正是疾步而来,一对手掌微垂身侧,其上老茧斑斑。在几人目光之中,他一身气势之盛,如猛虎烈阳,灼灼难掩其华。

气氛一时诡谲,楚升等人都不由得承担有几分压迫力,数人气势聚合,却被一人死死压住。

那程盛暨面上绷不住,终于是开口问道,“阁下不是叶义捕他在何处?磐安城府境玄字义捕主事者不应是他吗?”

“确是如此”来人微微点头,当仁不让在首位坐下,身形微倾,目光望来便有种令人心悸的感觉。

“在下恰逢临近,听闻有南境有刀匪来犯,便急急奔来,当下便由我主事。”

“阁下是?”

“铛”

只听得一声重物落下声音,那是一腰牌,个中一角不曾偏移正扎那居中长桌中央。

楚升几人皆是顿了一下,还是程盛暨起身将那重物拔起,已是深透桌面数寸,他将腰牌翻转,一面正铭刻有一字为“天”。

目光中惊愕难掩,程盛暨顿时起身行礼,低头俯首将腰牌奉上,口中却是道:“见过天字捕头”

目光互对片刻,众人也都是尽皆起身行礼,六扇门天字号的捕头仅有四位,皆是武功超凡之人,乃是捕圣亲传四位弟子。那四人出手必定处置的是江湖大案要案,而四捕名声便是随着六扇门所在扩散开来,江湖中人少有不识。

楚升倒是只听过其中一位,天下四剑侠之一的江南柯也正是六扇门四捕之一。

只是这来人是谁,他倒是当真不知了。

来人自是将腰牌收回,目光环视,当下威势如虎,口中淡然道:“在下袁方,见过诸位客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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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一州客卿,虽无权指挥府境六扇门驻处玄字义捕,但却也是丝毫不受其钳制。

是以,五位客卿皆至,想来此地主事义捕是无权号令的。以楚升想来,季宜春应当会自行指派一人前来统率诸事,但不曾想所来之人竟是四位天字大名捕之一。

这袁方其人,素来嫉恶如仇,对贼人从来不曾留手,因此有外号是为“铁面”。

他道明身份后,所述第一件事便是令众人咋舌不已。

“宁州处季门主所遣主事义捕,及至磐安城府境内,即已遭贼人伏杀”

几人面面相觑,他却面色依旧不变,说完这事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不等楚升等人缓一缓,便兀自说起下一事来。

“自我入磐安城府境,已斩得一路刀匪,得其情报。”

他双目一眯,声音冷肃而铿锵,“此次犯境刀匪有四路,其余三路分别为瀛洲塚原剑流弟子,领头者唤作塚原裕二;另为柳生剑流的柳生斗真领得一路刀匪、杉浦剑流弟子杉浦鬼守领得最末一路。”

“前三路皆为刀匪个中好手,各约有三五十人;末末由杉浦鬼守领得最末一路约有三五百人,则稍微有些稀松了些”

淳博厚胖脸一皱,身为商人的他暗自盘算着,片刻后道:“若是这般人数,我等似是难抵啊。”

袁方不置可否,只是环顾众人。

楚升想了想,由是便开口道:“在下来时,适逢遇有州兵与杉浦鬼守一路刀匪战于野,刀匪以百众破三千州兵。”

几人都是面色一变,这战绩若是拿在表面上,也的确是彪悍不已。

袁方只是看了楚升一眼,微微冷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屑,开口道:“近年南境州兵早已荒废,已不复戚将军在时光华,败了也只是题中之意。若是他们能够挡得住刀匪,也不用我等在这里操心谋事了。”

楚升点了点头,继续道:“确是如此”

“但毕竟是三五百刀匪众”东阳山庄庄主章辰逸语气凝重不减,“我等人手不足敌手一半”

“在下一路近两百众”

程盛暨却摇头不已,“刀匪素来凶狠,一般弟子,怕是起不到什么作用,就怕如州兵一般一击即溃”

楚升身后的牛得海面上不悦,刚要开口,楚升却是回头望了他一眼,复而施施然道:“这些弟子,自有方法可破刀匪的猪突式。”

“彼时刀匪众击溃三千众州兵,余匪三百余,曾想打我这一路主意,被众弟子击溃,残余一百余人仓皇而走。”

几人都是愕然看来,便是袁方目光中都有惊异,楚升自然是坦然以对,见程盛暨还要开口质疑,他眉头一皱道:“程阁主,这般状况中,在下纵然是再想出风头,也不会胡乱开口,平白让我等误判,将自己也陷进其中。”

程盛暨面色讪讪,被楚升以话堵住,只得是闭了嘴。

“既如此,那便以此作打算”袁方一言定音,不容置疑。

“另则,我逼问那一路领头刀匪得知,这几路刀匪一路搅扰,虽然行踪诡谲难定,但却始终以佛寺为目标。”

“南境佛寺足有四百八十四便是磐安城府境内,都有四五处佛寺。”清玄观主作为道门中人,对佛门自然是较为了解的,当先开口道:“若是不确定目标,恐怕真是难以处置。”

“崇安寺”

袁方淡淡开口,言语笃定道:“剩余三路刀匪,将会齐聚崇安寺!”

清玄观主凝思想了想,有些不解道:“贫道这些时日对几处遭灾的佛寺皆有研究,如宁灯寺,三门寺两处,乃是各有圆字辈佛法高僧在;回龙寺、玉成寺等等,则有是宁州佛门武僧之寺。崇安寺贫道倒是少有耳闻,一无深谙佛法高僧、二无佛门高手所在。这倒真是想不明白了”

袁方也不加隐瞒,简单数语为众人将谜底戳穿。

“崇安寺有贵人暂住礼佛”

————————————————

众人定计,自然是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法门。

即已明确了众刀匪的下一处目标,众人心中都是一轻,彼时只需以逸待劳即可,便是胸间的胜算都平白多了七八分。

可就在几人这厢商议之时,彼处暮霭天色之边,一村落之中已满溢铁锈般的血腥味。

那满村百姓,俱皆横尸街头巷尾,家中院落,种种皆是刀伤,多为一刀毙命。而便就在这尸横遍处之地,却是有炊烟袅袅,竟是有人在毫不顾忌的烧火做饭,点起的烛火也在夜幕下摇曳。

杉浦鬼守提刀随意在村落间行走,却正见到几个刀匪还在摸尸,心中有怒的他上前便是一脚,口中以倭语喝骂不止。

“抢得一身锦绣金银还不足够,偏僻村落之人又有几分铜板?还值得去摸?”

那刀匪面上苦巴巴一片,竟是哭诉起来,原来在击溃州兵之后,他们想要乘势吞掉楚升一路人马,却是被崩碎了牙口。彼时从阵中慌乱逃窜,哪里顾得上其他,好些刀匪抢夺来的金银之物都散溢满地,又不敢回首去拾,只得是落得个一场空。

事实上,杉浦鬼守想到这里,心里也不禁郁闷起来,更没了劝阻的理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自转身要归院用餐。

只是还未走出四五步,他便忽忽然听到村前有人叫喊,却是有人赶来。

一番折腾之后,他自是见到了赶来的两处人马,正是柳生斗真、塚原裕二所领的另外两股刀匪众。

三匪亦是齐聚一堂,彼此叽里呱啦言语一番,那二人并未受到阻击,因此所部并无几多伤亡,见到杉浦鬼守这般狼狈之后,难免言语讥讽一番。可讥讽过后,却又等到了明月高悬时,竟是再无刀匪赶来。

“富田君所领一路当是已亡”杉浦鬼守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意思,叹息不已。

塚原裕二却是面有不屑,“富田流剑法本来便是当不过我等三处,他更是不过尔尔,也不过只是寻常。”

“只是可惜了那一路人手”柳生斗真摇头自语,面上却也没有几分可惜的意思在。

而言语一番之后,三人难免便要对后续之事进行决断。

言至半夜,柳生斗真忽的面色一变,抬手示意噤声,其余二人都是不由得抓紧了彼此从不离身的倭刀。

柳生斗真竖耳一听,当下身形骤然往外激射而去,手中长刀更是出鞘斩出。

这一刀刀势以气,声,型三道共起,前方木窗轰然崩碎,刀罡自木尘中探出,却是停滞在前再难上前一寸。

“铛”

一指弹在刀身之上,长刀嗡嗡震颤的他难以把持,来人迈前一步,三人皆是看清其面目,由是共同醒悟行礼。

这人言语简单,只是留下一句话来,待到三人抬头之时,身影已是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

那句话却是:“下一处,便往崇安寺去”

第二百零九章:稚僧论佛、老道卜卦

清玄观主并没有说错,崇安寺确实是一山野小寺。正是位居于那崇安城府境内,其境中多山,但山不高又不险,即算不上名峰也谈不上大山。而这崇安寺居于其中,即无名僧,也无高人,是以这道场着实普通。

这寺中香火也并不鼎盛,几十个僧众在寺中艰难度日,不过尔尔之意。

但这几日,众僧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少,却是有一大人物入住寺中礼佛。因而除了平日里多了几分规矩之外,那香油钱则是十足十的,是以众僧都是极为欢迎。

老主持为贵客讲佛,后者便是盘坐在蒲团之上,双眸微微的闭着,仔细聆听佛音袅袅。

老和尚佛法谈不上精深,是以说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口干舌燥之间,已经是胸中无物了。

由是来客也睁开了眼,谢过行礼之后,又请老主持同他在山中走一走。

山林之间,鸟语不断;寺后曲径通幽,乃是另一番天地。

老主持叹了一声,终于是道:“十数年前施主往京而去,便来我寺中礼佛听禅,彼时和尚我还能代佛传法、续佛慧命。但时隔经年,施主自京而归,已是名望如烈日炽阳,想来眼界也与往昔不同,而今我已是无佛可讲,无法可传了。”

“施主与我佛有缘,若是想领略更高深的佛法,当去佛门八寺之中礼佛,天台寺便在附近府境当中,何不去访?于我一乡野小寺之中,也实在是有些受之无益”

这老和尚的确实诚,哪个主持不想着自家佛寺香火旺盛,他却说这番掏心窝子的话,便不是自揭了老底?

贵客右手微抚长须,左手背于身后,目光流连在周遭的绿景当中,好似是没有听到老主持所言,只是颇有些感叹,“当年我来时,主持还未有这般苍老。而今有归日果然是事是人非,而今主持面上已添了几多岁月,我也有难掩的白发。可偏偏这寺后的美景,总是没有变化过”

“阿弥陀佛”老主持扣动着念珠,低眉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何以解?”

“刹那生灭,不住自相!”老主持上前触及一叶之上的露珠,顿时水珠绽碎,如梦如幻。

“世间万物都因缘际会,都是虚妄暂有,故如梦幻泡沫,这种虚妄无明。”

“若求自在真心,则无需执着于眼前所见,如是方有三千烦恼丝。”

“主持的这一佛论足可比拟京中白马寺高僧了啊”

“这也非是我所悟得,而是有人指点得来的。”老主持面上报赫,有些难掩的羞愧,若是他自己体悟到这般佛法,也不会存身于这山野小寺了。

“如主持所见,万物为空,那岁月呢?白驹过隙间,不觉我亦是满头白霜,年华已是不复在,这也是空吗?”

“那人曾有言:一切为空所谓时间,也不过是妄心的流转。”

“可生老病死,却不是人世常情?”贵客面露疑惑,摇头道:“若依主持所言,可能有岁月不曾沾身之人?”

“或许有”老主持面露迷惘,他的佛法还不曾到这等境界。

“那于我等普通人而言,时间为空,又如何解释?”

“十二缘起,随业流转。”

贵客默然,他滞了许久,方才又道:“年少时,奔赴功名之前,我曾欲随众友往天台寺礼佛”

说起往事,他目光迷离,“但途有暴雨受阻,是以曾避入贵寺暂歇;及至雨过天晴,道路却又泥泞难行,由是不得不滞留一二日。”

“彼时,我贪恋美景,曾私入贵寺后山”

捻起一片叶,贵客坦然笑道:“便是看到了这曲径美景之中,有一小和尚在花丛当中逐蝶。我自忖年岁较长,便教训他不仔细颂佛读经,却在这里游玩。可小和尚却笑我只是痴凡之人,他同我说:我这便不是在领悟佛法吗?”

“主持,嬉戏玩闹,摘花逐蝶也算是领悟佛法吗?”

老主持当真哑然,不知如何以对,以他所见,这自然不是的。

但贵客刻意说出来,想必又不是这般简单。

随着贵客话语一一延伸,似乎有一副花卷便在这寺后山林中披展开来。

年轻士子问小和尚,“你如何在嬉戏玩闹,不去随寺中众僧颂佛礼佛?”

小和尚伸手想要抓一白蝶,但白蝶忽忽然振羽而飞,绕弄得小和尚左跳右追,耗了好一番气力,终究是没有所得。

由是在气喘吁吁间,小和尚这才有时间抽空望向那士子,“我便是正在领悟佛法”

“胡说,你明明就是偷偷溜出来玩耍的。”

“那你以为,如何才算是探究佛法?”小和尚振振有词,反问道:“诵经念佛、晨钟暮鼓,如此才算是吗?”

“灵山在何处?不在西天而在方寸之间。方寸在何地?不在于南北东西而在我一心之间。”小和尚虽然年幼,但口中所言却是气势十足。这般话语,道灵山、道西天,以己身所立即为悟佛,如此气魄当真少见。

“我心中有佛,所以脱舍外事而只尊本心;他们心中无佛,所以追逐戒律而苦苦悟念。”小和尚圆溜溜的眼珠转动,面上带笑,转而又问,“你是儒生,也是饱读诗书之辈?我来问你,你不辞辛苦前来礼佛为得是什么?”

“你非是礼佛,而是为求心安,可是将一生愿景都随着些许香油钱捐入佛寺,你真就心安了吗?佛便会庇佑你能金榜题名不成?”

士子连连退步,张嘴不知如何应答,小和尚身具慧眼,一言勘破他心中所念。

“我我”士子面色涨的通红,憋了一肚子话,终究只是糯糯答道:

“这一次科举,五目之中,我有四目已是有大把握!才不是如你所说”

“施主若真有大把握,也不会这般慌慌张张吧。”小和尚笑着摇头,“施主你着相了。”

士子汗流如注,忽的退后一步,长长行得一礼,旋即扭头便走。

可方才走了三两步,他忽然便是顿足扭头,见那小和尚要往林间深处走,他急急叫道:“还未曾请教高僧法号!”

“因缘际会,皆都是虚妄暂有”小和尚没有回头,只是固执的往荆棘山路上攀,“若是有缘,自然再会;终归无缘,不必相逢。”

士子左右难解,干脆又叫道:“只须说个实际的吧”

小和尚此时攀上了高处,回望之间笑着摇了摇头,“那便说个实际的,我素来有一好友,一生饱读诗书,才绝天下少有。其人挥袖既为锦绣文章,提笔可论天下大事。但我有一言问他,他的答案始终让我不满意,施主何时心中有答案应我,那便在何时相逢。”

士子年少气盛,鼓足勇气叫道:“还请说来”

小和尚双手延展开来,面向士子往后倾倒而下,须臾之间便从他视野中栽了下去,但有一言始终回荡在山林间,经久而不散。

“书生何以立身?何以存世?何以读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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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日高升,林木之间的露珠很快散去,官道之上,却又有一众弟子在匆忙赶路。

若是寻常,倒也无人在意,官道之上常有这厢情况,只是这次却引得行路之人连连侧目不已。

原因无他,只是这一行数十人,皆是容貌尚可的女子。

那身姿窈窕,背负长剑,一同乘马而去。纵然是横看竖看,都是极为养眼和难见的场景。

这行人策马飞奔,也就直至行到此时,终究是不得不停下来缓上一缓。

附近正有一村落,是以众女子便在此处暂且歇脚。

如此难得一见的场景,自然是引得村中百姓侧目不已,但终究是望见那柄柄长剑,颇有些不敢靠近。且又有两个年岁颇长的师太坐于首位,皆是肃穆不言,面色凝重,单单坐在彼处,已是有几分严厉之意,唬得他人更是不敢多看。

可偏偏,却有一人身着道袍,手里拄着旗杆蹒跚,背上背着娄,正是一脚一缓而来。

其人似乎是赶了颇久的路了,举目四望之间,也就只有彼处众多女弟子所处的地方显得阴凉,便也就厚着脸皮往此处而来。

“止步!”一女弟子肃声上前,手中长剑半拔,以作警示。

“小道没有歹意,没有歹意”

这显得有几分狼狈的老道慌忙的摆着手,无奈擦汗苦笑道:“只是日头实在灼热,小道又赶路颇久,还望能占得一角阴凉以作歇息。”

那女弟子不禁一笑,莞尔道:“你这般年岁,还称‘小道’?”

“在下虽然出身道门,可却连半分道家秘法都不通,只是晓得些算命测字的门路,实在是小道而已”

这道人言语里给自己贴金,腆着脸又问道:“不知可否”

女弟子不能决断,本能的往后去请示二位师太。

两位师太抬眼望去,当下便见到这道人面有奸猾之色,一眼观之便为人不喜。

又见其人捋着他那几根鼠须,道袍脏乱,道冠歪斜,哪里像是个正经道人。

“我为佛门中人,你为道家人士,彼此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道人面上笑容不减,口中道:“若是如师太这般说法,那我可就更应当要占得一边了”

天下佛门、道门,彼此鼎立。是以,这老道人便有此厢说法。

这话倒是有几分挑衅的意味在里面了,二位师太眉头顿时一竖,自有一股威势临下。

这道人立刻就怂了下来,慌不迭道:“小道说得错了,说得错了我只需占得小小一角即可。怎敢去占这半边树荫呢?”

见二人还没有要同意的意思,道人望了望越发炙热的烈阳,嘴里发苦道:“这般罢,小道我也不平白占一角阴凉。”

“我可以为二位师太免费算上一卦,如何?”

道门人来说为佛门人算上一卦,这岂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但二位师太本就心中颇有些难安的意味,听了这话,却不禁有些迟疑,便是道:“你且随便算来,我也就随便观之,你那卦象”

“我这卦象,定然是天底下最前三准的!”这道人口中忙说着大话,一边又取出旗子挂在杆上,随热风飞扬,反倒是惹得众女弟子都不免莞尔一笑。

却是那旗子有两面,一面写着的是六个大字——“测运程算手相”。

另一面,赫然却写着:“祖传秘方跌打酒”!

“你这老道,也是好笑,还兼得江湖郎中不成?”

老道全然不在意,哈哈笑道:“不满师太,老夫祖上三代都是开医馆的。奈何家道中落,为了生存,我才入了道门,拓展其他事务糊口。”

“其实按摩正骨才是我的专业!”

说笑一通,这老道便正了颜色,问道:“师太要算什么?还请说来”

两位师太笑罢,面目却也都凝重严肃,转念便道:“便算这一去若何吧。”

只见这老道一手抚着胡须,一边装模作样的在二位师太面前转悠了两三圈,左手五指掐动连连,如此忽的叫道:“二位师太,要不买几瓶跌打酒?早晚用得到。”

“有何说法?”

这老道便在二位师太面前比划着,拖着长腔道:“我目测二位师太印堂发黑,眉间有煞若是执意往前,近日将有血光之灾啊!”

“铮!”

长剑骤然点出,老道慌不迭的退后了数步险险躲了过去,一师太却是咬牙道:“老道士,莫不是给你脸了?”

老道面上涨的通红,哼哼唧唧道:“忠言逆耳,老夫岂会胡言乱语!”

“我看你这老道今日便有血光之灾!”

“不信就算了!”老道士一甩破旧衣袖,哼唧两声摊出手来,“二位师太,你们还未付钱呢!”

一个女弟子叫道:“你这老道士好生荒唐,先前便不是有言,借一角树荫,因而免费算卦吗?”

“相信免费,不信八十!”老道士当即不依不饶,大声叫嚷起来,“诸位快来看啊这群佛门的家伙,算命还要白赊账啊!”

“八十文,八十文都不愿给!这就是他佛门的做派啊”

村民看得稀奇,越发的围观起来,二位师太面上颇有几分难堪之色,自是从怀中丢出钱财来,“便同你老家伙留着买副棺材吧!”

被这番搅扰,二位师太只觉得晦气非常,也没有心思停留了,匆匆便动身起来。

老道见人皆被自己气走了,面上兀自露出得以的笑容,便晃晃悠悠上前去独占了阴凉,倒是乐得个好不自在。

第二百一十章:为匪一日惨若何

休息得妥当,这算卦老道士便掐算了一会儿,自往另一处方向而走。

如是,却途经一处林间,他正摇头晃脑沾沾自喜之时,骤然便有唿哨声起,随即有数个持刀匪徒跳了出来,却是劫道剪径的。

这老道士也是个囫囵人,当即往地上一趟,贼人还未到,他却已经滚了四五圈,兀自哭诉道:“老道我命苦啊,流落江湖便都是饥一顿饱一顿。一身衣衫破破烂,至今未曾吃饱饭,可眼下却又平白见了阎王爷了我的天呐”

众匪止住步来,见他的确是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模样不似作假,想来也是个叮当响的家伙,不由得也是无奈。

说这些人是匪,倒也有几分不对,这群人却是从处州逃荒而来,前身也是民,也有几分恻隐之心。虽然行得是劫道一事,可毕竟遇见这同为天涯的沦落人,难免心中同有凄凄感。

为首的匪徒,却是唤作王老瘪,这人也是心软,看老道士的确像是没什么油水的,干脆也不劫道了,只是招呼着兄弟转身离去便是。

那老道在地面上见几人转身欲走,老眼咕噜一转,却忽而叫道:“诸位莫走”

众匪回过头来,却见到老道士拍着身上尘土道:“多谢各位手下留情,老道也是常日在江湖上飘荡的,自负虽然没有半分功夫在身,但却又能算命卜卦称得上‘灵验’二字。诸位也应当都是穷苦出身,老道愿意为各位好汉算上一算,为诸位指挑路来。”

如王老瘪这群民人,对这几分神神道道之事颇为笃信,干脆便回身走过来道:“适才惊到老人家了”

“无妨”

“我等兄弟实则自处州逃荒而来,手上也有几分功夫,逼不得已才入了绿林为匪。但前路茫茫,着实难明,还望老先生为我等指条路来。”

老道眼睛一眯,复又是装模作样的围着众人转着,一边掐指飞速,片刻后停下脚步,当下道:“诸位好汉,可往东向去,于日头西落之前入林,则必有收获!”

几人皆是大喜,急忙道谢,又问道:“还不知老先生名讳”

“老道行走江湖,算命卜卦,人称半日仙”老道士摇晃着脑袋,面有自得之意。

“尔等知什么是半日仙吗?”

一匪愣了一下,试探性的接口道:“走遍江湖半日仙,东南西北四方骗?”

“呸”老道顿时跳脚起身,破口痛骂道:“也不知是哪个老不死的给老夫冠上这段话来,这分明就是嫉妒、陷害!老夫是妙语定得吉凶事,半日闲来半日仙!”

“速去速去莫要错过了好事!”

众匪应下,王老鳖壮志满满,便是精神都不由得振奋了许多,领着几个兄弟乘上捡来的马匹,呼喝间便往东向奔去。

老道士却望着官道尘土飞扬,奸笑着道:“让你们一群绿林小子敢吓唬我老头子,还须得让你们先吃些苦头才对啊。”

言罢,他却也是摇晃着脑袋,不紧不慢的也往同向而去。

日头渐移,西边霞光一片,官道之上,却有一马蹄轻声踏来。

马是白马,通体如雪,四蹄若云,踏尘而起,声音嗒嗒不紧不慢,倒是有几分悠然自得的感觉。

林间有匪,却正是王老瘪一众。

他们还真就听了那老道人的话,到了这林中,便一直潜藏至此。本来都已经心生绝望,皆以为上了那老家伙的当了,不曾想当下真有人来。

望见那白马神俊,他们都是心中一乐,暗道这可不就是那卜卦老道所说的“大好事”吗?

由是,众人早便是心中将其以为自家口袋的东西,四下里握紧了长刀,彼此打着手势。

待到白马行之中途之时,忽的便有一唿哨声起,众匪皆从两侧跃出,目光黏在那白马上,更是眼馋不已。

这等好马,神俊非常,若是在扬州那般繁华境地,当不得可值万金。

这一票生意,若是做成了,那可当真是大发了,半日仙诚不欺我啊!

至于做不成众匪目光落在了那乘马之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上,不由得壮志在胸。

王老瘪豪气大笑,擎刀而立,厉声喝道:“秃驴,快些从你爷爷的马上滚下来!别污了这神驹”

马背之上,也就正是一年轻和尚,正是慈眉善目,又兼得俊秀非常,任是谁家妇人见得一眼,都当会频频回首,心中暗叹天生得这般模样,如何便从了那青灯去伴古佛呢?

可众匪不是妇人,也无那般心思,和尚俊秀却比不过这白马神驹,如同他们以为年轻和尚手上念珠不足抵自厢手中利刀。

年轻和尚眼睑不抬,双耳似是未闻,只是不紧不慢的转动手上念珠。

白马似有灵性,面对长刀利刃,也未有半分惧怕,只是不紧不慢的抬蹄而走。

众匪面上先是得意,后是羞愤,王老瘪更是心中窝火,当先便率先出刀,却是要给自家兄弟做一个表率。

白马值万金,他那手中长刀自然不舍得去斩那马蹄,而是提劲跃起,长刀对准了那年轻和尚一颗上好的头颅狠狠剁了下去。

“铛”

血肉头颅,却有金石之声,王老瘪愕然的望着手中折断了的百炼刀,眼里满是对三观的质疑。

夭折了这年头和尚的脑袋都比刀剑还要硬了吗?

年轻和尚便是都未曾抬眸半分,只是低眉转珠。

他不信这个邪,招呼一声,众匪一起劈了过来,可那数道长刀劈斩而下,只听得叮当响成一片,长刀却皆是被这和尚以血肉之身挡下,便是连半分皮毛都没有伤到。

这一回,纵然是王老瘪瞎了老眼,看不清和尚深浅,也已是知道事情颇有些不对头了。

倒抽了一口凉气,众匪悄咪咪的后退。

见年轻和尚没有分毫要抬头的意思,众匪鼓足了一口气,直接丢刀便跑。来到藏马处翻身上马,几个人大气都不敢传,径直驾马飞奔,跑得远远的直到都看不见那明晃晃的光头与白马,这厢才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呸,劳什子的半日仙!分明却是把我等往死里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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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路仓皇而走,众匪当真是又饥又饿,腹中空空,精神也是衰败。

“王老大我等还是先找个地方全些吃食吧。”有小匪腹中声如擂鼓,实则是禁受不住了。

王老瘪满脸晦气,望了望天头,夜色赫然是已经暗了下来。

他们自白日正午后被那老道诓骗,一路奔走着实劳累,也没甚进项,又是可怜又是可悲。

“那便不如往山上打些野味吧总得须将咱们兄弟的吃食落下才好。”王老瘪目光所及之处,分明在山峦之下便有一座村庄,他也是胃中空空,肚子里酸水翻滚不停,嘴巴里乏淡无味,可纵然如此,却是视之不顾。

如他这班人以前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他王老瘪虽说素来并无劳什子的壮志,又入了绿林,但这底线和操守也还是有得。

以前都是苦哈哈民人,此厢纵然是当了匪,也不能去抢其他民人,不然这算是什么了!

王老瘪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觉得这般不该,而众匪心间也都有几分这般意思。

是故,众人都难得的一致,齐齐的只作未曾看到那村落,而是往山上走。

众匪纷纷同意,人都不是铁做的,这一日不吃直发慌,他们又总是四处奔走,早有些挺不住了。

“兄弟们,振奋起来则个!”王老瘪在这群小匪中也是还有较高威信,他这般将话喝出,当下便领着众匪奔驰向那山峦而去。

乘马临近,众匪便是皆束好马匹,下马攀山。

众人当中,便也是有不少家伙曾经为猎户,是以都是手段高明,在这山林之间觅食,最是擅长。

“小六子,我想往佛寺拜一拜,何处比较灵验?”王老瘪一边亲自生着火,一边唤来那匪询问。

小六子目光愕然望着自家老大,“老大你可别冲动啊!佛寺可当真不是我们小胳膊小腿能够招惹的”

“哪里”王老瘪一摆手,面上却泛起了几分落寂,“小六子你也知道,处州灾患,我家离人散,倒是有个妹妹不知流落何处。”

这匪倒是难得露出柔情来,“这一日找不到妹子,我一日心中难安啊!我这一生,怕不是仅剩得这一个亲人在世”

言及于动情处,悍匪不禁虎目含泪,他也是连连擦拭,口中哽咽道:

“是以,我准备去佛前拜一拜,叩一叩菩萨”

“兴许,菩萨保佑,我那妹子便能在日后与我重逢也是难言啊。”

提到这一茬,小六子也不禁心中一酸,他父母亦是处州人家。不过他则是来宁州谋些吃食,可不想处州遭灾,他惶惶而归,父母却已是下落难明。这般情形,他也再没个心思去做工了,由是滞留处州寻找。但灾患愈甚如洪,他身居其中更是难以左右前后,险些便没在灾民中。但却有幸遇到得王老瘪,是以留存得一条性命,便跟着王老瘪一行而走。

王老瘪妹子流落在外,他小六子也是父母失散,二人同为天涯沦落之人,都是悲惨之际。王老瘪感叹,也便惹得他心中感叹;王老瘪想去佛寺中求一下菩萨,他也想去叩个头。

只是想了想,他心中却是有些忐忑,担忧道:“我等现今可都是绿林匪徒。”

“我们去拜寺怕不是会被寺中武僧当场格杀吧?”

他们是匪,后者为佛门。

可以说放到后世便有几分意思了,这就像是小偷跑到政府机关去卖弄,还不是个自投罗网。

虽然也并不是真就对口了,可你都送上门来,谁还会客气不成?

这话倒是有几分在理,可王老瘪毕竟年龄较长,见识更多一些,转着烤架摇头道:“咱们算是个劳什子匪劫了个老道还被骗了个底朝天。这般丢脸,若是被宁州绿林主事人听到,怕不是还不愿收我们。”

“再说,纵然是匪,可咱们又不说,那些和尚咋的还能看出来。”言及于此,他抽出腰间刀来,一脸晦气道:“凭这个吗?”

说来,这群家伙做匪吃饭的家伙都是齐齐断了,着实凄惨。

“如此,那也是巧了,这山中便有一名寺啊!”

这事定下,于是王老瘪领着众兄弟吃完,便干脆大喇喇在小六子的带领下,往山林中深处佛寺而去。

这群匪徒真就是没个目标,王老瘪又是个想到兴起便去做的不靠谱老大,是以他下了决断,众匪只得是举着火把在山林中行走。

“老大,这条就是正路了。”那小六子指着青石道,冲王老瘪道:“往日我也拜过,香客都走得是这条道。”

有了主道,也就无需众人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山林中乱撞,于是随青石而走,众匪再走了一刻钟,已是遥遥能望见佛寺寺前灯笼。

再走片刻,山风呼啸,林间枝叶簌簌,众匪都无由来得,只觉得浑身发冷,阴气渗人。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在夜色山林中走了这般久,一路都没甚感觉,还能说说笑笑。可偏偏眼看这佛门正寺到了,却浑身没由来的发寒,似乎有人在耳背吹着冷气一般,林间气氛也逐渐诡谲。

“这不是佛门名寺吗”王老瘪浑身发冷,抖索着问道:“怎么老子只觉得阴气森森啊”

“还有种怪味。”又一匪鼻子稍灵,仔细嗅了嗅,“有点甜腥闻起来怪怪的。”

“怕甚子!”想起自个妹妹,王老瘪鼓起勇气,“佛寺怎么会如此,一个个都是胆小鬼。”

说话之间,他加快了脚步,又带领众匪走了一会儿,赫然是看到了这寺正门,那左右灯笼在山风吹拂下摇晃不定,寺门涂刷得鲜红,若是白日看来必定是正气宏大,但这会儿却没由来的让人心里发寒。

“那个寺中有人否?”王老瘪壮着胆子唤了一句,并没有人应答。

“我等民人迷途山中,想来贵寺拜访一二。”

他声音有些发颤,在山林中回荡,可依旧并无人应答。

咽了口唾沫,王老瘪提着心上前,一把推开了那寺门,却是并无闫锁,反倒是半掩着的。

只是方才就着火把光芒朝里面略略望得一眼,他已是浑身从头皮发凉到脚趾,瞪大着眼好一会儿,面上赫然惨白一片。

众匪关切问道:“老大,怎么样?和尚让我们拜菩萨不?”

王老瘪浑身发僵,步伐趔趄的往后退着,众匪相距较远,倒也看不得清晰,只是等着自家老大回应。

脑袋有些咔咔的转过来,王老瘪一张脸已然是煞白一片,还不待众匪反应,他一声嗷叫:“啊!!!里里面”

众匪本来都是提心吊胆,哪里禁得住这一惊一乍,本能的扭头便跑。

王老瘪便是两条腿直愣愣发软,他前心后背外加裤裆里,赫然已是湿漉漉一片。只觉得背后发冷一片,更是连滚带爬从石梯上下来,头也不回的往山林中胡乱跑起来。

“鳖孙等等等”

山林中,夜色里,众匪轰然跑散,仓促之际当真是如没头苍蝇,只是蒙头而走。

王老瘪更是如此,他也不知这是往何处跑,更早看不到那青石道了,手里的火把都不知丢在了何处,林间月色又难落,他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也不敢回头,也不敢慢下来。

忽忽然不知奔到山间何处,他感觉似乎踩到什么东西,似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更是跑的快了,可又紧跟着跌倒在地,路面看不清晰,只觉得脚上踩到了四五人身上,都没个反应。

他心中大骇不已,正是惶惶不可终日,却忽然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径直沿着陡坡落下。

枝叶刮擦,尖石磕碰自不必说,他脑袋晕乎乎感觉停下了身子,整个人却昏死了过去。

只是昏死之前,王老瘪却似是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第二百一十一章:谁作螳螂谁作雀

同一轮的月色之下,有人起身推开窗,明月照得院朦胧一片,他抬头望着这轮明月,久久无语。

一个黑衣人静静站在在身后,一动不动。

“朝堂之上形式越发紧张,我又已被赶出京都”他眉头紧皱,心中无奈之间满是怅然之意,“九千岁之势,恐怕再也难抵啊。”

到了这一步,六君子的抵抗之势已然是明显的落于下风,如他这般人物,自然是早有洞察之意。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当今圣上实在过于偏爱那九千岁,毕竟他们为外臣,后者为家奴。可这家奴为恶,天台怨气久矣,圣上作为家中主事者,如此偏袒,未免让天下人心寒。

眼睁睁看着己方一一被赶出朝堂,看着九千岁逐渐只手遮天,他心中确是难受。

“老爷既然天意不可违,尽心则矣。”身后的黑影摇头道。

“也罢也罢”他摇了摇头,面上努力振奋起来,“已是不在彼位,心中再是如何,也没有效用,不如还是将注意放在眼前。”

“正当如此”

“砰砰!”

佛寺门庭,忽然响起了叩门之声,有和尚应了一声,继而上前查看,这也或是多有游玩之人,在山林间迷了向,是以常常留驻于佛寺歇息,都只是寻常事。

今夜不知为何,老主持始终心间难安,因而一直在焚香颂佛,手中敲打着木鱼声声。

他忽忽然不能再入定,心中如乱麻纠结一片,口中尽管颂着《静心经》,可他一张老脸上已是细密汗珠如雨,这倒权当是做不得假的。

疾风骤雨也夜色的掩盖下侵袭而来,远处山林间响起一道雷声,霹雳一声震响竟是将老主持都吓得浑身一颤。

雷声之后,竟是急急的骤雨,如黄豆玉竹,房檐庭院啪嗒作响。

伴随着雨声、雷声,似是有一股短暂而急促的叫声传开,但转而即逝,普通人一时之间当真难以反映过来。

暴雨倾盆,冲刷着天地之间,寺中渐渐泛上的几分血腥味,都在暴雨中被压下。

老主持一颗心终于勉强是稳住,旋即入定其中,可还未有片刻,忽然便有一连串急的脚步声聪传来。

步履仓乱,踏坑溅水,随着房门咯吱长响,一个狼狈的年轻和尚已是匆忙闯入禅房,呼吸依旧急促,口中只顾着囫囵叫道:“主持快走!”

“唰”有一刀自后背往前捅下,这年轻和尚口涌鲜血,望着自胸前冒出的尖刀,更多是的是难以置信与留恋。

“噗通”长刀抽出之后,和尚身子便也软的如同一滩烂泥般,自顾躺倒在地面,而杉浦鬼守咧嘴嗤笑,长刀一挥,指向那老主持,“老和尚,未有想到吧”

“刀匪?”

杉浦鬼守兴致高昂的上前,当先一刀便以刀身抽在老主持圆溜溜的脑门上,直抽得老和尚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扑倒在地,已然是鼻血长流。

“特地来此一拜”杉浦鬼守装模作样起来,“听闻贵寺有贵人至,敢问他现在在何处?”

老和尚颤巍巍的坐起身来,双手合十,面上的惊讶已是很快散去,变得平静如水。

“不知”

“也是无所谓”杉浦鬼守也没有期待自己随口一问,这老和尚便会乖乖的将一一二二都倒出来。

“反正我亦不是很在意”一边好整以暇的合上刀身,杉浦鬼守便兀自在老主持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嗅了一口燃香,面上有几分陶醉之意,“我瀛洲也有佛寺僧侣”

“曾经,还与诸位分庭礼抗。”

老主持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这人的确是渺小无知,这话里便错了不止一点半点。

瀛洲佛教,其实便正是中原佛门渡海传去的,因而又如何有什么个分庭礼抗的说法。也只是这群瀛洲刀匪夜郎自大,自说自话而已。

“我等三路,共聚于此。老和尚,你也无须多作他想了”杉浦鬼守弹着长刀,面有讥讽之意,“整个崇安寺,已经是被团团围死”

“或许如此”老主持面带笑容。

暴雨之中,突然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同时寺中两边射出许多箭弩,同时更有无数江湖豪杰杀将而出。

瀛洲刀匪都是亡命天涯之徒,手上若无几分真功夫,早便死了去。因而他们整体的素质绝对是极高的,面对突然的变故,如何还不知此厢已然遭遇伏击?

可纵是如此,众匪依旧并不慌乱。他们各自抽出兵器拨挡急射而来的弩箭。

在袁方主持之下,以两峰弟子、六扇门义捕为基础所构筑的队伍,行得却是那分割绞杀之举。而这也是须要等他们齐齐入瓮之后才能动手的原因,众匪一如佛寺,四处搜杀,必然是要四处分散的。由是,刀匪之势遭到分割,不同院落境地之间各自为站,倚以名震天下的癫狂“猪突式”冲阵之法便自削去了十之八九。

四面八方皆有喊杀之声,众匪如同钻进了风箱里的老鼠,更加左右不是,前后难行。

其中一个刀匪避之不及,陷进了雀鸟鸳鸯阵中,连连冲杀不得,转瞬间已是身负六七处刀剑伤。

他大声痛呼,可同伴哪里赶去救,直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如同闷头苍蝇一般逃窜,可行不得四五步,却又被众义捕乱刀砍死。

柳生斗真着急大叫:“随我冲出去!”

众刀匪纷纷听从号令,同他一起朝西处突破奔来,但是却有一人赫然安然以待。

那人背倚桑树,这树倒是年龄颇为长久,最是见证了人世间种种,也最是聆听了佛音钟声。

现在,则是要听听人之将死的呼声了。

“杀!”

阻路之人气势颇盛,但他们陷于重围,为今之计只有冲杀出一条道来。

因而,无需多言其他,柳生斗真伙同另七匪一同举刀斩来。

其人面上生硬,肃冷一片,正是怀中抱刀,一言不发而来。

有一落叶坠下,他拿捏在手中翻折,眼看众匪已是杀到眼前,身形忽忽然一动,而刀身也顺势抽出,正是亮如闪电,刹那间便有一股肃冷发寒的刀气充斥整座庭院。

落叶自他手中飘荡往下坠,在这瞬息之间,其人一步踏出,手上刀光旋即转动,天地间似乎尽敛息于这一刀。

雨声沙沙作响,刀身斩破雨滴,划过半空。

众匪只觉得似乎有一道闪电在眼前乍现,待到反应过来时,已然是喉间“嗤嗤”作响,那是被割破了气管发出的声音。

鲜血喷溅,被暴雨携裹冲刷,在落叶坠于积水之上时,院中赫然已余二人。

柳生斗真喉咙发紧,他浑身衣襟湿漉漉一片,脑袋已经是嗡嗡作响起来。

好快好快的刀。

他瀛洲柳生剑流新一代当中,只有那三人的刀有这般快

我可否挡得住,我又能如何阻挡?

————————————————

崇安佛寺当中,各处皆有刀剑相交,混战成一团。

程盛暨放声大吼道:“兄弟们杀啊!杀光刀匪这帮伤天害理的王八蛋!”

他面上通红,更是杀得兴起来,挥舞着手中兵器往刀匪聚集之处劈斩而来。

永康城会詹会主同他虽为异姓,但却是同心,后者亡于途中,他心间始终耿耿于怀,如何能放过这些刀匪。更别提,这些匪徒在宁州州境内犯下的伤天害理之事。

彼处攻势甚疾,刀匪众陷入重围当中,由是尽皆心急。

塚原裕二飞身上前,一刀生生斩了一个义匪半边身子,然后冲手下叫道:“诸位,从我杀出去!”

众匪亦是纷纷冲杀,而程盛暨毫不示弱,登时同众义捕与刀匪混战起来。

顿时之间,喊杀声、刀剑声和雨声连绵成一片。

那贵人在寺后院,他望着窗外暴雨出神,虽然雨珠迸溅,有些飞溅进屋中,沾湿他的衣襟,其人也没有半分要挪步的意思。

“那九千岁,当真就要这么赶尽杀绝不成?”他心头有些忧愁与愤懑,本能的以为是九千岁遣人来追杀。

身后之人没有答话,也没有想要去帮忙的意思,只是抱剑立在阴影处,一言不发。

忽然,后者脚步一动,双目之中有精光流转,“老爷有人来。”

话音方落,他步伐一踏,如同狸猫般从窗户翻出,脚尖在地面连连点有四五处,身形已是飞至院门之前。

楚升扣了扣门,见无人回应,是以小心推开院门。

“唰!”

一剑泛着冷光,刹那间已然点在了楚升喉间,冷芒激得楚升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刀剑不长眼,楚升第一时间便自报家门,以示己身并无恶意。

这剑客听罢他君子剑之名,目光微微闪动,终究是收剑归鞘,带楚升往院内走,在门前驻足叩门。

“这位楚掌门是为义士,君子剑之名我在京都都有听闻,还请他进来吧”

内里传来苍老的声音,剑客微微推开门来,领楚升入得期间。

屋中素朴,无需多言;其中之人则是相貌堂堂,自有气度。

楚升行礼过罢,旋即道:“瀛洲刀匪乱我宁州州境已有时日,是故我等众人共同于这崇安寺狙杀贼众。不知贵人身在寺中,若有搅扰,还望切勿怪罪。”

顿了顿,楚升又道:“在下会领众护于宅院左右,贵人无忧。”

“无妨”暴雨中刀剑声隐隐能闻,但这人面色平静不动,只是语气和蔼问道:“楚掌门名义,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此次刀匪事,还请仔细说来。”

杉浦鬼守心中的惊骇难以名状,他们一路潜行,如何便被人守株待了兔?

队伍中,谁走漏了消息?

可大家都是一起同吃同住,也并未发现有任何一人异动啊

富田君一路

想到此处,杉浦鬼守面色冷峻的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

定下崇安寺为目标,是各路刀匪齐聚之时才有吩咐,富田君一路早折,他们也根本无从得知。

杉浦鬼守纵然是想破脑袋,也都想不明白,但他却也知道一件事,若是不使些手段,自己这些人怕不是真就折在这山野小寺了。

目光兜转,他的视线赫然落在了老主持的身上

架着老主持往外走,迎面也有义捕或弟子奔来,可杉浦鬼守挟持老主持在前,众人不禁都有些束手束脚,谁也不敢第一个决断,往前冲杀。表面上这或许只是一老和尚的死活而已,但和尚再老,也是佛门中人,佛门旦一追究下来,谁都抗不下此事。

是以,也还真就被杉浦鬼守拿住了脉门,一路往外,又聚得残存刀匪众数十人之多。

途经得一处侧院,杉浦鬼守隐隐可以见到有人影在期间晃动冲杀,可被众人所围,正是上下不得,左右不行。

“杀!”

院中喊杀之声阵阵,杉浦鬼守在众刀匪的护佑之下慢慢挪进院中,赫然见到这人已然是到了穷途之时。

“都住手!”他以大夏官话放声大喝,“不然我就剁了这老不死的”

院中众人都是面有愤愤,但望见长刀架在老主持脖子上,已然渗出鲜血来,不由得纷纷将视线投向院落外的众人。后者众却正是有淳博厚与章辰逸领头,两方人正将刀匪众围在中间。

“塚原!速来我等中了伏,先走为上!”杉浦鬼守用倭语高喝,那塚原裕二顿时大声畅笑,一边直要奔入众匪护佑。

有人心中愤恨,是以不愿退让,口中不免喝道:“不可放他走,他方才杀了程阁主!”

这群人多是程盛暨所领,由是愤恨交加。但对外部的淳、章二人来说,死了便没了价值,他们自然不会为此去得罪佛门,是以便生生将众人喝退。

“如何才能放了老主持?”章辰逸口中喝问。

杉浦鬼守面有不屑,“若非是中了计,我们怎会如此狼狈”

“想要我放人,须得容我等平安下山!”

这事,二人皆是做不得主。

但杉浦鬼守可等不得许久,忽而喝道:“柳生在何处?我要见他”

众人面面相觑,彼处厮杀混乱,谁又知道哪个是那柳生斗真。

眼见那倭刀便要割了老主持的脑袋,众人心里都是发急,而正在此时,忽的便有一物远远正朝着杉浦鬼守抛来,同时有声音如洪钟响起:“这便是那柳生斗真!”

杉浦鬼守本能的去接,定睛一看,赫然便是柳生斗真的脑袋,一双眼瞪的通圆,满是难以置信之意。

他心中瞬间发寒,本能抬头一看,而此时赫然正有一人一刀,劈空而至。

挡不住逃

杉浦鬼守悲哀的发现,纵然是逃,也无处可逃。

可正在将死之际,忽然又有变故起,正是恍若一道黑影倏然而现,只听得“铛”一声金铁之声悠长响起。

杉浦鬼守直觉得便在梦中一般,竟是身有大运势,生生从鬼门关前收回了脚。

那迎面劈斩而来之人,正捂着腹部,倒飞而出,面上谈不上轻松。

且正在他落地之时,已是再有喊杀之声,响彻于林野。

有一言如何说法?

那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二百一十二章:狭路所相逢

袁方面上有些阴沉,低头看了看渗血的伤口,颇为难看的咧了咧嘴,“阁下这份敛息的功夫,的确是好手段”

“想来,阁下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凛然而立,将刀背咬在口中,双手扯下衣襟来,正是在腹间一裹,旋即取下长刀,面上满是冷然之色:“不知如何称呼?”

其人身披黑袍,长发在夜风中吹拂不定,身形往上去有几分瘦弱的模样,右手所执一长剑蓦然的挽了一个剑花,“想来你就是六扇门四位大捕头之一吧能挡下下的我的剑,的确不容易。”

他微微施了一个礼,语气淡然,“在下暗影刺。”

当时是,左右已有贼众杀到,谁能想这番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众人目光里都满是不安,彼此紧凑在一处,手中刀剑颤动。

袁方倒是未曾在意外部的喧嚣,双目只是紧紧的死盯着那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两腮咬紧,“六刺之首么果然是非同一般。”

“且再来试!”他忽的虎目一睁,浑身罡气四溢,正是再飞身上前,手中刀光连绵。

寺中原本有些要歇去的刀剑声,便忽而响动了起来,喊杀愈盛,杀气愈强。

楚升握紧了手中长乐剑,眼神冰冷的望着周遭袭杀而来的贼众,面上如古井无波。

看到这些人从不知何处奔杀而来,楚升便知道,他们遇到麻烦了。

也无怪袁方作出了错误的决断,实在是他们一众同这暗中的敌手彼此目光所及的眼界不同。

他们只是为绞杀瀛洲刀匪而来,但这幕后的对手,却显然是将瀛洲刀匪作为棋子鸣蝉抛出以作诱引。

纵然是楚升领众,也绝对是会陷入其中。

是以,楚升心间也并无埋怨愤懑,他只是迎着贼众步步上前,面上紫气弥漫,杀气四溢。

“杀!”

举剑高喝,楚升身侧众人同时拔剑而出,迎面向贼杀去,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矣。

紫气一动,楚升自身的气势一攀再攀,待到近前,他骤然蓄势而发,人还未至,当先一剑便朝期间击去。

那人没想到楚升竟是个外景的高手,可倒也是反应疾快,正匆匆一剑迎来。剑身相击,其人手中长剑便被楚升以剑罡生生挑飞,旋即只觉得眼前一花,顿时闷哼一声,捂着涌溅鲜血的咽喉跌了出去。

楚升身形若鹰扑飞,虽是身在众匪当中,手中长剑却好似长眼一般,叮叮当当将一片刀剑抵下,连续几剑削、斩,抽身之时,四五人已是身若烂泥,软踏踏的倒在地上。

在他不远处,牛得海、戚自怡二人正领着十数精锐弟子兀自结阵拼杀。

这群刀匪,刀法武功都普遍要高上一些,竟不知是从何处涌现出来的家伙,一直引而不发,实在歹毒。

念头涌动之间,又有几道刀影自不同方位袭来,楚升手中长剑一转一拨,如呼劲拨水,以一力生生转折得数柄倭刀而去。

但是依旧有一刀迎劈而下,那刀匪面色骤然惊愕,他一身劲力愤而劈斩,可这人竟是以左手轻飘飘捻指拿住,任是他连连发力,刀身都难以进前半寸。

楚升面色一冷,右手长剑画圆,当先斩却了迎面数人,再是身形一闪,便到了这刀匪身后。

这般关口,未曾有其他好说的,只是杀了而已。

这个一剑从其人背后切入,楚升旋即又一掌击在他腋下。

而这一记云海金顶掌掌力刚猛,而如同狂潮侵体,其人内脏都被震碎了。

收回手掌,楚升再斩翻两个刀匪,忽有一人便红着双眼,咆哮着冲了过来。

这时牛得海与戚自怡砍倒对手,身形急掠了过来,便冲楚升叫道:“这刀匪便交给我二人!楚掌门,还快护贵客走!”

说着,戚自怡执刀如闪电劈向那刀匪,后者身影一晃闪过,可已有牛得海挥剑刺来。

“铛!”

这刀匪非是俗手,剑已当面,却生生被他挡下。

楚升点了点头,并无有半分犹豫,转身便入院落,当下在门前行礼。

“我等遭伏,颇有艰险还望大人随升一同离得险境。”

领众护佑贵人,楚升便同他寻得一处杀出。

见到其人自院中走出,众匪愈发叫嚷喧嚣,俨然正是以他为目标。

戚自怡同牛得海厮杀得正是畅快,但见楚升护佑一面色沉稳,气度不凡的男子而出,他们也都是不约而同面有释然之意。

“变阵!”戚自怡手中长刀一扬,同众弟子变阵呈锥形往前,他不惧身险,冲锋在先。

“楚掌门,我等为你杀出一条路来!”

愈发多的贼众如狼似虎从四面涌来,戚自怡面色不惧,高喝杀敌斩匪,步步趋进,领着两峰精锐弟子,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楚升一言不发,护着贵人便要往他处而去。

“楚掌门!”忽有一声长啸,却正是戚、牛二人一同戮杀不定,却高声叫道:

“手刃刀匪三百余,一朝身随将军去我等不悔!”

楚升抿嘴回头,之间戚自怡手中长刀如电驰迅疾,他死死挡住了刀匪之路,遍身浴血。

“只是我两峰,便央求楚掌门处置了!”

这等勇悍大义,饶是楚升腹中黑沉,也不由得热泪上涌,但生生忍住高喝,“戚掌门、牛掌门且去!”

“二位威名,两峰大义,我楚升必定传扬不衰!”

“哈哈正当如此!”牛得海一身肥膘,此刻却也豪迈洒脱一笑,原本那个肥腻的胖子,此刻纵横左右,执剑打杀四方,倒是颇具有一身威势,才显得格外震人心魄。

“还有一事!”戚自怡手中戚氏长刀一扬,生生将一刀匪劈成两半,内脏肠子瀑流满地,鲜血喷溅得他满面满身。

他兀自望了一眼似如潮水的刀匪,长啸一声,步伐一踏,手中长刀已是再一震鸣,身已扑杀入得前方。

那刀光折转翻杀,如虹光转动,如肃风呼鸣,龙须五斩连绵而发,周身七八位刀匪生生被他扑杀在地。

如此威势,惊得一群瀛洲刀匪裹足难前,纵然他们素来似狂似颠,也被这戚自怡杀得心惊肉跳。

戚自怡复而转过头来,目光看向身侧一少年。

郑风咬牙不定,看得出自家掌门眼中的意思,他身上已有三两处刀伤,也是幸得戚自怡遮护,才免得身陷其中。

他昂头顿足,声字铿锵:“我不”

“去!”戚自怡目视左右一人,正是那军中戚胄甲,此刻这校尉也是杀得畅快。

回想之前,他随三千众围杀刀匪,可偏偏三千众裹足,独留他左右呼唤不停,如浪潮中扁舟,随即覆灭。

这会儿众人气血皆足,知死而不退,奋勇杀匪,直让他心头激动连连。

这才是我宁州儿郎

他心中这般想。

纵然身死此处,有众同志作伴,也不会寂寞!

他当得是畅快极了,而正在这时,他忽的便听到戚自怡道:“带他走!”

这一声如雷霆,戚胄甲皱眉欲言,他不想退。

而郑风也旋即摇头,执著不退,他自有风骨在身,生死虽是大事情,可他不会离了自家掌门、自家师兄师弟而独自存活。

戚胄甲更是如此,当日他面对兵败如山倒之时,都不会退缩,此刻更加不会如此。

可戚自怡只是低声说得一句,却让戚胄甲面色聚变,不得不死死拉住郑风便往后去。

郑风固步不愿行,旋即一个耳光已是落在了他面上。

戚自怡咬牙痛骂,“我为掌门,一日为掌门,我的命令你便一日不可违!”

郑风双目含泪,但戚胄甲已是生生拉着他出了战团。

来到楚升面前,他还是脑中嗡嗡作响,略一点头便扯住郑风随在贵人身后。

他脑海中只有戚自怡所述一句话反复作响,难以平息。

那掌门说:“不可让戚家无人!”

————————————————

寺中,已是犹如鬼魅地狱,四处皆有刀兵作响,横七竖八无处不是尸首残垣。

双方的人手皆是混战在了一起,各处各院,都有人叫嚷厮杀,刀兵交击,痛呼喝骂,扰了此地佛门清净。

纵然是菩萨面前,也有尸首扑伏,鲜血蜿蜒殷红,触目惊心。

何方如恶鬼该杀,何方为正义之士

如此种种,那些塑像都收在眼中。

先前是铁面袁方领众围杀刀匪,现在却成了对方反过来绞杀他们,他们成了螳螂,彼处暗手主使者实在是个老谋深算的黄雀。

若是佛陀有眼,或许会以慈悲心渡人?

可菩萨依旧低眉,目光中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也是,若是菩萨有心,他们又如何会落在这般场景。

所以说来,佛陀不可信、菩萨不可念、他人不可倚,对江湖人而言,唯一足以作为依仗的,只有他们自己手中的刀剑。

惨叫声、兵器撞击声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充斥在这深山老寺处处,夜风呼啸席卷血腥味消弭在山林!

楚升绕过一处庭院,面前又是如水的刀匪众呐喊震天。

他们人多势众,气势如虹,而众人已是稍有力疲,皆心中难安。

楚升将左右人的神色收入眼中,面上表情凝重。

“诸位,此番或死或生”他扬剑高喝,眉宇间满是杀气。

“刀匪性劣,素来不知仁义。而今之计,不过杀出一条生路来,方可得生”

“我等皆为神州英杰,怎可让刀匪小觑!纵然身死,也不可负我神州侠名!”

“杀!”

他的声音如钟如雷,在寺中鸣响不断,生生压下了刀剑之声,对面刀匪呼喝之声。

这话也为众人压下了心中慌乱,有人本是裹足,也不再奔逃。

他们的目光望向为首的少年,他说的对,现在也只能拼死一战,也许才能绝地逢生。

楚升也毫不再藏拙,他率众当先,不畏刀剑向前。

这时两个刀匪鬼叫着冲了过来,两人合力攻向楚升。

少年大喝一声,手中长乐剑一扬,骤然便有一道闪电般剑光直劈其人面门。

左侧刀匪嘴中咕嘟不定,飞身抬刀挡他这一剑。

但是回过头来,却没想到楚升的身影赫然已是如鬼魅般出现在近前,手中剑影连绵。

这人只挡住其中三五剑,可突然便有飘逸一剑顿出,正扎在他面棠之上,随楚升手腕一挑,他整张脸被长剑撕裂,红白飞洒满地,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伙伴身死,另一刀匪双目赤红,可还未来得及动作,楚升已是连续出掌击向他胸口,大力金刚掌生生拍碎了他胸骨。

这人被楚升一掌打飞,落在地上已是身死命消。

只是说些大话,自然是难以振奋人心,但楚升当首率众,便以己身定人心!

众人皆奋力厮杀向前,努力跟住楚升脚步,那贵人被护佑在中央,望向他的目光中赞叹连连。

又有一小股刀匪冲来,眼见阵型将被冲散,楚升身形又扑飞而归,几剑挥出,把攻向郑风的数个刀匪杀倒在地。

郑风已不似往初模样,看来二位掌门阻敌生死不明,让他心神俱震。

“啊”

身后的远处,骤然响起一声痛叫。

郑风神色一震,面上满是难言的悲痛,“是掌门是掌门!”

他止步便要往回去,楚升一把便扯住了他衣襟,面上满是怒气,“你想要找死不成!?”

回头便是死,他们只能往前。

“不掌门,掌门”往日身有魏晋之风的君子,毕竟未曾经历诺大风浪,这会儿禁不住已有慌乱之意。

“啪!”

楚升抬手便已是狠狠抽在他脸上,咬牙切齿道:“他们让你离去,便是不希望你折在此地!”

“你若回头,直把自身陷入期间,又有何颜面见戚掌门!?”

郑风神色怔怔,喃喃低语。

楚升心中一软,望着他的神色,不禁想起第一次与他相见时,这人的一身风采,蓦然一声长叹:“郑兄,人这一生,纵然千难万险,也只能径直往前。退路,从来便都是虚假的,自我们踏出一步,身后便再也没有退路了。”

“你若还是往日我熟知的那个郑子风,便握紧手中刀,不负戚掌门心中所望,随我杀出一条路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上天或有眼

郑风并未听错,那声痛叫,正也是戚自怡所发。

这汉子面上抽搐,满是难耐的痛意,目光里满是忌惮的望着眼前对手。

他此刻右手虽是擎刀,但却捂着左臂,正是断臂落地,鲜血喷涌。

旁边的牛得海和众弟子赶紧冲过来攻向其人,趁机把戚自怡救下。

周遭已有数十刀匪众蓄势旦旦围来,他们仅余十余众,相互扶持着背靠一起。

为首一刀匪,正是面上清秀,那目光倒也是少有刀匪常见的肆意狰狞之感。

“柳生怜”其人声音平静坦然,微微欠身道:“阁下亡于我剑下,可报得有名。”

戚自怡目光里满是忌惮,心中却也已知切是难逃,干脆他本也没有想逃走的意图。

目光转向牛得海身上,二人相交数十年,这老兄弟自然明晰他意,当下豪爽笑道;“死即死矣,又有何惧。”

“你我本欠了那楚掌门一命,这厢也都已将峰上交付其人手上,这人情也还了,后事都已交代”

“如此,可赴将军去矣!”

牛得海一手扶起戚自怡,二人相视一笑,后者便豪壮道:“我乃戚自怡!”

“在下牛得海!”

二人同时发声,齐齐高喝,“布阵!”

“诸弟子随我杀敌!”

领着众弟子,二人布阵奋力攻向众匪。

这柳生怜目光微微一敛,左手纤细寸寸握紧刀柄,狭长阴柔眸子里杀机迸现,口中喃喃道:“二位亡于我刀下,我愿葬之。”

————————————————

楚升右手执有长剑,左手自剑诀变掌,一路悍然向前。

身兼紫霞神功调用,他手中长剑变幻恍若晚霞,手上掌风去若奔流。

剑法乃是以太极剑法为守、知命剑法作攻;掌法则是用大力金刚掌为出,云海金顶掌奔进,左右齐出互不影响。

如此一心二用,也是楚升以之才思,幸苦习练所得。

大力金刚掌可碎金断石,掌风迅猛刚毅,但凡沾身者,无不碎骨涌血而跌。知命剑法则飘渺灵动,折转刺斩,不断截取一个个刀匪性命,冰冷长剑插入他们胸膛,了却其肮脏的一生。

一路行,一路杀,楚升直从后寺杀入前寺。

拦路的刀匪尽数被楚升及一众人杀死。

楚升又杀了两匪,面上紫气愈发浓郁,在夜色间有种诡谲的意思。

他面目狰狞朝前方逼去,这时遥遥自有一刀,出如急雷,自侧斩向楚升脖颈。

楚升感觉身侧一道凌厉刀气袭来,他步伐连点,身体冲起退却,避开那一刀。

这刀光连绵,却又极快,避得一处,下一道衔尾而来。

面对那刀光匹练,楚升在空中调转身体,朝来客连续两剑,两剑破去刀光。

刀光方散,来客身体也飞升而起,手中狂刀气势如虹,一刀连绵一刀泛着血腥味道,正劈向楚升身体各处。

这刀法连绵如雨,偏偏去势丝毫也不若,绯红刀芒闪烁不断。

楚升心头警铃大作,心知这是遇到真正的外景高手了。

且这人,倒还是个熟人。

这不是楚升第一次遇见他,但却是第一次和这人交手。

这人手中快刀,楚升早就有见闻,只是之前未曾交手,也还终究没有切身实感,而今当面相对,便愈发觉得棘手。

两人空中刀来剑往打了几招,楚升渐渐已是有不支之意,又有数招过后,其人以三刀封住楚升去路。

楚升费尽心思点破两刀,末末一刀只得以剑身相格,被那刀罡冲撞,浑身酸痛不已,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赫然栽落地面,连连踉跄退却四五步,驻剑在地,抬头之时,已然口齿渗血。

“阁下的快刀果然不同凡响啊。”楚升内力翻涌不定,面上却笑的畅快。

“我倒是曾见过你?”这人面有疑惑之色,好整以暇的提刀而立。

“当日在左大人府邸,在下曾见过阁下的快刀。”

“呵呵今日亲身一试,以为如何?”来客面上的刀疤抽动,笑的有些渗人。

“那日左家府邸之上外景高手亡于你手果然非是寻常。”楚升摇了摇头,“这刀上怨气,真有几分侵人心魄的感觉。”

“也是正巧,此厢以你来喂我的刀,算我没白跑这一趟。”来客话音方落,再不多言,手上刀光一转,赫然是当面斩来。

“铛!”

一剑自后方而至,当先如雷如电直取其人头颅。

纵然是这刀疤来客,也不免面色大变,急急变刀守身,刀剑相格,只觉得双臂震颤不已,心中更是颇为愕然,隐隐有几分心惧。

有一人,已是不知何时自阴影处走出,正立于楚升身前,长剑斜指,嗡鸣不停。

“阁下是何人?”刀疤来客面色凝重,眼皮跳动不已,手上不由得握紧长刀。

“我且只问你”剑客语气肃冷,便有杀意蔓延,楚升只觉得周遭一冷。

“劈风夺命剑这个称号你可有听过?”

刀疤来客面有疑惑之意,亡于他刀上之人切实是多了。

他所习练之刀法,正是往日楚升自那肆明山众匪手中巧取豪夺得来的《血手度厄刀》是也。

这刀法,以秘法人血养刀秘籍之上便有言:

“此法有速成之术,须得以人血喂刀。饮血有千数,可执刀斩尽皆可斩之物;及万数,乃可空刀斩尽一切不可斩之物。”

是以,这刀客斩及有数百近千之数,才练的这般功夫。

真要说亡于他刀下某某,如千之数,还怎能切实记得。

可他面有迷茫之意,那剑客杀意更是炙热,口中一字一顿道:“范安纵乃我胞弟!”

刀疤来客忽的恍然,旋即反应过来,目光望向剑客,已满是警惕。

这人不是其他,正是往日随那剔骨刀崔应声一同破得左家府邸,斩杀了一外景高手的血手快刀胡宰。

对那范安纵,他也还是有少许印象的,那般知死而赴死之人,毕竟少有。

他心中不禁泛起几分雀雀不安之感,这剑客气势之盛,有咄咄逼人之势。

他胡宰虽是号称血手快刀,以秘法人血养刀滋生慑人心魄的威势,加以快刀斩杀,方有“血手”执“快刀”之名。

可这剑客也是非比寻常,一合一纵,其人正是范安合。

其人,名列三十六位英雄谱上,正及于第二十三位。

上天或是无眼的,才教诸多好汉血洒崇安寺。

但上天也或是有眼的,便直许这仇怨今日可得复。

第二百一十四章:和尚骂秃驴

那范安合握剑的指尖微点数次,回头望向被众人护在中央之人,开口道:“大人且先去,安合最多只需小半柱香时间,即会跟上。”

范安合出现在此地,当下这贵人的身份自然明晰。

天下六君子之一,左崇光。

宁州偏远,也只有他在此地最是说的通,其人将位临宁州州牧。

且将话说回,眼下范安合言语间的意思,自然是有把握在小半柱香内,将这胡宰斩于剑下。

这话里颇有轻视之意,可偏偏胡宰面上涨的通红,却无法驳斥。

面对这等高手,他自己心里也的确是有几分怯怯不安的意思。

此刻崇安寺中,义捕兼两峰众弟子的情况也岌岌可危。

他们的武功或许可以与那般刀匪相提并论,然而后续围杀上来的部众,却皆是出身三基神教。如此一来,两方力势,自然也就此消彼长。且两峰弟子,虽然多为勇悍之人,又有依仗阵法之利,但毕竟也有些不足大用之人。之前野外一战,他们抵住了刀匪攻势,这些人自然便以为己身之盛,也因为面子上难以抹去,不得不梗着脖子跑来凑热闹。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崇安寺,面对的更甚血肉横飞的残酷拼杀场面。是以,有些弟子剑阵被冲散,便赫然是心神崩溃,吓得哭爹叫娘起来。

所以众人面对绝对占据人数和功夫优势的敌人,根本难以抵挡,不断有人倒在对手的兵器之下,继而被无情屠戮。

佛门崇安寺,赫然成了一个疯狂血腥的屠场。

正是因此,势不可待,只有不可停暂,趋势向前。

楚升领悟得范安合的意思,由是领着众人转往他处,当先大喝:

“挡我者死!避我者生!”

面对迎面的拦截者,楚升连连挥剑,冷芒一闪即逝,长乐剑划出一条极细剑光,如一条银蛇猛然窜出。这道剑光带着强劲的剑罡,一气直接将最先上来的两人拦腰切断,剑光仍不减又没入他们身后一人腹部,那人嚎叫一声身体也飞了出去。

他以外景之境的武功,已经足以在这崇安寺中安然身退,只要不是个别高手拦截,楚升足以让这些刀匪震惊胆寒!

众匪身后,有一光头和尚,面色凶悍,挥刀以倭语朝众刀匪怒吼道:“宰了他!”

众刀匪纷纷扑上来,直把楚升及众人围住攻击。

这光头凶悍和尚也赫然上前,掌如风雷,直攻向楚升。

楚升护着左崇光,掌剑并用,一身白衫沾血斑斑。

见那和尚当先而来,楚升眼角一跳,那烈烈掌风非比寻常。

他蓄得一口真气,紫气随之蔓延,旋即一掌悍然拍出,掌力若惊浪。

“嘭”

一声沉闷声响,凶悍和尚连退三步,面色阴晴不定,嘴里以倭语叫了一番。

楚升暗暗将左掌拢归袖中,生生咽下涌上鲜血,面上依旧平静。

这和尚似是也反应了过来,旋即操着浓重的大夏官话喝问道:“佛门大力金刚手?”

“阁下施展的倒不也正是同路?”言语之间,楚升手中剑光赫然如银蛇飞舞,剑光连绵不断声势骇人。这些刀匪虽然奋勇,但是哪能敌得住楚升,面对那扑面而来的剑光,吼骂惨叫声响成一团,顷刻就有六七人倒下,身躯都血肉模糊。

更甚有一人,因是冲到了最前方,又躲闪不及,身上衣襟便被剑气生生撕裂,身体也被掀起,如破布般撒血坠落地面。

“呸!”这倭僧面上满是愤恨,唾骂道:“这些秃驴,我佛门七十二技,岂是能随意外传的!”

“这等秘籍,便尽是被他们当做人情物赠出!该杀!”

楚升只是笑,“你这厮不也是头上光溜溜的?”

“这些秃驴岂可同我等相提并论!”倭僧更是气怒,挥手叫嚷着招呼更多刀匪围攻楚升。

这应是佛门之中龌龊,只是不知为何,听着倭僧言语,反倒是将神州僧人视作仇敌一般。

个中隐秘,楚升一时也想不明晰,也没有时间想清楚。

眼前,已有更多人朝楚升扑来,如潮如浪,誓要把他们吞没!

楚升又杀了数人,身上也不免中了四五刀伤,遍体已是血迹斑斑。

这刀匪人潮,依旧仿若无边无际一般。

没人知道这群刀匪,是从何处登岸,又是如何潜行来到崇安山伏击的。

若是说没人作为指引,他们人生地不熟的,饶是登天也比这难。

楚升头脑自是好用,略略一想,便也猜到了个中七八。

三基神教!

也只有这个三基神教了

他们把刀匪当作蝉来捕杀,三基神教却以他们为螳螂伺机而动。

一来,左崇光在寺,这自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至于原因,也是简单。左崇光坐镇宁州,他们未来欲谋大事,这便凭空生出了几个难度基数。所以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将其人折杀于任前,保证己方未来更好攻略宁州。

二来,若是三基神教要往宁州扩张,这宁州六扇门是绝对绕不过去的一处门槛。

因此,纵然是搂草打兔子,能打到宁州六扇门绝大部分精锐力量,这也算是一有赚无赔的买卖。

只是想通这些,对现状却并无任何效用。

饶是楚升以外景之境,此刻也已是力疲不已,任是谁看着前仆后继、延绵不绝的攻击者,心中有几分沮丧之意。

楚升也有几分决绝之意,当下大叫道:“好好好!刀匪如潮,我君子剑便于此处破浪而出!”

“诸位好汉,此厢我们便杀个痛快!生死不过三四十载,舍得一身剐,也要让这些刀匪崩碎了牙口!”

世人皆以为天地魂灵自有轮回,是以楚升便有此言:生死不过三四十载。

三四十载后,众人也皆为老朽,差不多要去了;而纵是此厢身亡此地,至多等个三四十载,便不过又是一条好汉。

面对四面层层密密围上来的人,楚升一把扯过郑风与戚胄甲二人,皱眉叮嘱道:“左大人为我宁州人望所在,不可有失,你二人切定要护好大人,窥机而走。”

戚胄甲想要说话,楚升直接道:“不求杀敌,只求护的大人安好!”

郑风急切问道:“你又当如何?”

“我会为你们引开刀匪”

左崇光望着眼前少年,情绪复杂。

他是知道楚升的,之前左府一难,事后左母有信往京都去,便提及宁州众侠客自发而来救助。

其中除却身死长街的二十七侠,宁州六扇门掌门季宜春之外,便是这君子剑之名了。

只是这份人情还未去还,眼下又被楚升所救,饶是左崇光,也感激无言。

楚升略略躬身,行一别礼道:“大人且安,小子虽是不才,但尚有手中长剑仍利”

“是以,在下愿凭己身为大人换出一条生路。”

第二百一十五章:和尚对秃驴

楚升踏出得一步,手中长剑气劲发于四方,脚下步伐不断变化,剑罡以他为中心迅急聚集,苦干道剑气绞杀,伴着他一通冲入刀匪人群当中。

顿时,叫骂声,惨叫声,叮当兵器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以一人之力,楚升生生拖住了这群刀匪步伐。

戚胄甲毕竟沉稳,他知何事为重,目光崇敬的望了楚升一眼,旋即领着众人护着左崇光转向再离。

有刀匪想要舍了楚升追击而去,少年沾血的白衣飘荡,手中长剑急速挥舞,剑气如蛇腾起,化龙而出,将那数位刀匪斩于当场。

他以己身立,阻却数十众。

“何敢阻我道路!”那凶悍和尚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厚实的双掌舞动,真气如海潮涌动,倾力往前拍击而来。

楚升面色凝重,略略退却一步,旋即狠狠踏地站定,用力搅动那些剑气,剑罡赫然如漩涡一般转动起来,如此虺虺声响不断。

一剑而出,正与这和尚掌风相对。

气劲互斥,以二人所立之处为中央,青石板寸寸崩裂,地上的碎石杂草都被这迸发的罡气排开。

罡风四射,乃至于刮得周遭刀匪面上生疼,逼得他们不得不接连退步。

两位外景高手尽力相驳,如此场面让所有人惊愕万分。

长剑嗡鸣,楚升毕竟力竭,后者却正值鼎盛,一身气劲迸发于掌外,罡风生生抵住长剑,再也寸许难进。

“去!”凶悍和尚双掌一扬,罡风更厉,楚升难耐体内涌动的气劲,喷出一口鲜血,身往后跌去。

“小子,爷爷便送你一程!”

正所谓得理不饶人,凶悍和尚势盛在前,自然不会放过这般机会。

他双臂一展,身形腾起似如鹰鸠,双掌也随之一变,赫然屈指如鹰爪之钩。

这正是佛门七十二技之一的鹰爪功,以内外兼修,运力全在指节,乃是以刚暴凶狠,快速密集著称。

这和尚出手疾如闪电,指劲雄浑,坚如铁石,显然非是寻常。

若是被他一爪抓住,少不得裂肤碎骨。

楚升面上发狠,当先见凶悍和尚一爪迎面而来,他匆忙抬掌便抵。

“嘭”

又是一声沉闷气劲爆裂之声,楚升连连退却六七不,口中涌血不断,只得艰难的拄着长剑。

抬眼望了望这凶悍和尚,楚升面上不禁露出一抹冷笑,他楚升的便宜,又岂是这般容易占得的。

想要吃掉自己,且先得让你崩碎了牙口先!

“小子你这是什么掌法!?”凶悍和尚满头大汗,望着掌心寒霜,更觉得浑身发寒,匆忙运劲于掌拭去寒意。

“大和尚如何啊?”楚升畅快不已,哈哈大笑不已,“阁下的鹰爪功自是不凡,但在下的玄冰蚀也早有几分火候。”

“玄冰蚀?”凶悍和尚更是一愣,这门邪功可是威名赫赫,蚀毒如附骨之蛆,难以除却。

“杀了他!速速杀了他!”想到此处,他更是恼怒,当下大叫喝骂。

众刀匪目光中也有几分跃跃欲试之意,楚升如此狼狈,是个人都看出他已似强弩之末,差的只是临门一脚。

刀匪毕竟是悍勇,凶悍和尚话音方落,已有一人口中胡乱叫嚷着,举刀便赫然斩来。

一人动,则有十数人都持刀涌来。

“一群宵小,还敢来拿我脑袋换前程!?”楚升讥笑一声,虽然他负有重伤,但必不意味着自己便没有反击之力。

手掌一敛,一把金针赫然在手,面对众刀匪扑杀,楚升嘴角咧出一抹笑容,忽的用力一推,劲气激起无数金针朝外迅速迸发。

金针细密而繁多,刹那间犹如满天花雨而出,又有劲气加持,如此去势更甚。

苦干金针飞窜穿刺,惊呼惨叫声不绝于耳,刀匪纷纷闪避,但更多的却是中了个正着。有的直接被金针扎进了心肺,有的直接被刺中的死穴,有些虽然避开,但是身上难免落得几处,都是畏之如虎,也不禁咽了咽口水,目光里满是忌惮。

暗器近发,这威力自然不可小觑,更何况这“满天花雨掷金针”本来便是为求尽可能多的伤敌于众。

应对这般情况,最是极好的,无数金针足造成了二十来人的死伤!

凶悍和尚当真是气的牙痒痒,他也当真是勇悍,当即怒上心来,也不顾寒毒,直接运起真气而来。

“本僧誓要将你这厮毙于掌下!”

他来的迅疾,当真威猛,楚升偏偏并无应敌之法,只得在心中暗暗叫苦。

可忽的有一物自黑暗处掷出,“铛!”的一声正砸在凶悍和尚身上,这和尚顿时喷血而返,落在地上足足打了数个滚才止住身形。

“谁!?”

“阿弥陀佛”有一个光头从暗处走出,自他身后,正是有无数武僧持棍杀来。

“小僧在此,便为除你这妖僧!”

楚升回望得来人一眼,顿时大笑不已,一边从怀中取出丹药咽下,一边道:“大和尚,你若是来得迟些,便只得给我收尸了”

“楚施主,此事缘由在我”广明和尚面上笑容温和,言语却铿锵如金石。

“但小僧来了,此事便合该有所了结了。”

楚升毫不客气,在一武僧搀扶下站起,“此是你我第二次相见了,我便在问你一句”

“那一指金刚法,我可以讨得来倚作傍身之用否?”

广明和尚嘴角抽搐,这般人物偏偏他还真是少见,这也不是楚升第一次不要脸的同他讨要佛门七十二技了。

七十二技,毕竟有高有低,一指金刚法正是个中翘楚。

“楚掌门为护我佛门崇安寺而奋勇搏杀,小僧自然不会视而不见”和尚开始打着官腔。

“给不给!”楚升更加不要脸面。

“给!”

凶悍和尚听在耳中,更是愤恨,当即斥骂道:“佛门秘籍,如何能转赠他人!切是不齿”

广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楚升适时的提醒道:“这是一瀛洲倭僧,倒是好似和你们有万丈仇怨一般。”

“切是正常”广明点了点头,竟是毫不意外,“即使是我佛门,也如道门一般,个中自有派别对立。”

“如同道门符箓正一道同丹鼎全真道之间龌龊?”

“是极我佛门也有南北佛宗之争,只是我南佛宗六祖得佛头之位,故这般北佛宗是以渡海至瀛洲一地。”广明言语坦然。

只是说着说着,却已有菩萨怒目之意,“只是如此与瀛洲刀匪串通一气,乱我神州南境,实则该杀!”

言及于此,他手中禅杖顿地,罡气自起于四面八方,地面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山风留魂在

崇安山上,喊杀沸盈,火光冲天。

这会儿,离那山峦不远处的偏僻一隅,却有一伫立在外的凉亭。

而亭上正有一人,正是面若重枣含春秋,双目如电精光过,一对视线遥遥望向那崇安山上,一盏盏温酒入喉,面上略有轻笑之意。

有一绿袍老人,立在一侧,面色恭敬。

有一曼妙女子,素手温酒,勾人心魄。

有一大头和尚,俯首跪地,言语卑微。

那人指尖轻点,心中颇有几分畅快感,自觉今晚道是个爽朗暖和的好曰子,更兼得心情见好,悠悠自得道:

“江湖百年岁月,幽幽弹指过,可纵是如何变幻,这自古佛道却是始终屹立而不倒”

“道家二流、佛门两宗,南佛宗之下八寺定得百年江湖大势大潮,如何一代新人换旧人,便是那十面英雄墙都换了几轮了,却还是如此。这佛道便如万倾泰山,压得江湖满是腐朽味道”他眉宇间豪情便是压也压不住,颇有几分挥洒天下的意思。

遥遥指点之间,他撇过头来望向为自己温酒的女子,“你看,彼处风景若何?”

夜色之下,山林之间,遥遥一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而起,又谈何风景。

女子便展颜笑着,颇有种勾人心魄的媚态,芊芊玉指挑动着发丝,脆生生道:“教主,小女子并无您这般豪情,如何能看得出什么啊”

自古女子撒娇便最是妩媚,这女人本来就自有媚态,此刻如此姿态,便勾得那大头和尚与绿袍老人都不免呼吸急促了几分。

“呵呵”这人愉悦的笑了两声,目光转落在那大头和尚身上。

“有何来报?”

和尚脑袋大如斗,此刻便是伏在地上,嗡声嗡气的道:“禀告教主,天台寺广明和尚,便带有武僧前来驰援。我等已渐有不支之意”

这话听在耳中,他面上漾起了笑容,先是敛顿的,继而渐渐不再掩饰,大笑得畅快之极。

“烈火焚却老旧,我等将起矣!”男子言语里满是激动的意味,一掌拍在桌面上,兀自站将起身来。

“我所见,非是这小小的崇安寺大火,而是那天台寺矣”

那绿袍老人耳朵一动,如枯树老皮一样的面上,也隐隐的露出几抹笑容。

“既是如此,那便吩咐下去,让他们自退却便可。”

大头和尚无声无息的退却,山风依旧呼啸,男子笑声经久不散,只是笑到最后,面上却不禁泛上了一些落寞之色,端起得一盏酒来,顺风泼洒而出,口中喃喃道:“天台寺诸位高僧,小子便且在此以一盏薄酒相奉。”

他面上的落寞一掩而过,嘴角不禁咧开,阴恻恻得一笑。

“也是遥祝得各位高僧赶赴那西天极乐之路,且好走好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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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了,瀛洲刀匪、邪僧、三基教众,终究是退了。

本来自广明大和尚率领众武僧赶到来驰援之后,局势便是已有反复之意。于是众匪退离,似也是颇像是理所应当的,贼众纷纷朝寺外奔去,便是有些重伤者,也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拖着鲜血淋漓的身躯拼命朝寺外爬。

如此皆是因为两方人手实在是杀得红了眼,便绝不可能留给任何一方半分活气的。

刀匪倒也真的是勇悍,有些人实在伤得太重,再难以动弹,左右又无伙伴带他们一同逃离。这群刀匪便也不欲投降,纷纷拔出腰间一直未曾用过的短刃,鬼嚎鬼叫着将断刃扎入自己腹中。

凭着余力往左右一扯,利刃自然是折了那肠肺,瞬息间便得了那大解脱。

贼众主动撤走,义捕与众弟子的幸存者便直如大赦一样,由是并未去阻拦。而广明大和尚倒是领着众武僧追击了一阵子,又且留下了几十人,但也并未直追不休。他们毕竟是为护寺而来,又且是佛门中人,若无其他,想来是不愿手染血腥的。

很快,贼众但凡能走的,便也都匆匆隐在了林间,就着夜色撤离。

寺里,倒是留下一片横竖堆叠的尸首。

如此景象,便如地狱磨盘,惨不忍睹。

贼匪众大略死了约有二百余人之多,而至于义捕与两峰弟子,总计近两百人的队伍,此刻只余三四十人而已。

若不是一来他们围剿在先,二来有雀鸟鸳鸯阵主克刀匪众,怕不是这些根本不够填的。

这一战,便真是惨!

六路客卿之中,除却永康城会詹会主亡于途中,便在这崇安寺中,直有武义城阁阁主程盛暨、东阳山庄庄主章辰逸、清道观清玄观主皆陷于其中。倒是那临江漕帮的淳帮主淳博厚,其人俨然是有几分小心思在的,毕竟是商人秉性,见势不对时他便身上抹血,寻了一处地段躺在那里挺尸。

竟是被这死胖子给挺过去了

至于龙鳞峰、龙须峰的两位掌门,那戚自怡与牛得海,俱皆身死匪乱之中。

同样是胖子,牛得海与淳博厚,二人倒是高低立下。

袁方此刻便真是“铁面”一张了,是他主张在崇安寺伏击刀匪的,谁能想被雀儿啄了眼?

此时山风呼啸,明月撒下光芒,众人左右环顾寺中残尸血泊,都皆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郑风在一堆刀匪众的尸躯之中,寻到了自家掌门。

一记刀伤,自肋下穿入,刺破了肺腑而死。

他不顾污血,抱着师尊的尸首更是无声低泣。

楚升也是被眼前惨状激的一个机灵,不禁在心中暗道,自己独自前来,果然是最好的决定。

这等修罗场,若不是在江湖中打过了几个滚,翻过了几个州的人物,谁能存生?

“郑兄且愿节哀。”楚升蹲下身来,面有不忍之意,拍了拍他肩头。

“自我知事,便跟从掌门于峰上习武,岁月春秋,我在师尊教导下一一踏过。”

他言语哽咽,目光里满是绝望之意,“这是张师兄、这是李师弟这是刘师叔我龙须峰满门皆在此地。”

这是极大的打击,对一个身无旁亲的少年而言,这些长久相处的师兄师弟、师傅师叔便就是至亲家人。

“独我存身独我存身”他失魂落魄,低泣着就要撞石壁自尽,硬被戚胄甲拉住。

“留我若何啊!”

但有戚自怡那番话,戚胄甲不会让他死的,最起码也不会让他亡于眼前,不然他心中有如何能安。

可郑风却有求死之意。

楚升低声道:“子风,且留的独身在,日后风水好轮流,便斩尽刀匪复得今日仇怨啊!”

郑风素来是一个清淡泰然的人,但此刻却忍不住抱着楚升痛哭不已。

第二百一十七章:铁面心有愧

袁方看着满寺死尸,望着人群泣不成声,看着众武僧来往救治,一对拳头攥成一团。

自他在江湖间展露头角,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他为捕圣亲传的四位弟子之一,眼下带领众人阻击一群瀛洲刀匪,竟然是落得个满地鸡毛。这并非只是简简单单落了他的名头,更砸了自家师傅的招牌。而除却这些之外,那心里更是充满愧疚悔恨,他红着眼咬着牙,一言不发。

其人性子素来高傲,那些话语,他当真说不出口。

但眼前如此,他也是将责任一肩抗下,心中暗暗发狠。

龙鳞峰的胖子董干,也即是楚升的老相识了,这人竟是未曾身死。

他本是一油腔滑调的胖子,经历了这般厮杀场,整个人也老练沉稳了许多,如同一夜之间长大了般。

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其人便走到楚升身边,当即行礼而拜,却被楚升一把扶住。

“董兄,你这是做什么!?”

董干声音发哽,言出肺腑道:“楚掌门”

楚升唤他为“董兄”,是看在往日情面;但就他董干而言,楚升俨然已非当日之状了,他若真就莽莽应下,才最是无礼。

“今晚若不是楚掌门,我峰上便当真是再未存活半个人了。”

他所言的,正是楚升护的左崇光大人而走,彼时便有一部分龙鳞峰与龙须峰弟子相随,是以也得以活命。

楚升便摇头谦逊道:“董兄不必如此,厮杀场中,我等皆是相互扶持,才得以存身。”

见楚升确是态度坚决,董干也并未坚持,转而取出一物,当即道:“楚掌门,我峰上掌门便曾有吩咐我龙鳞峰上诸事,由此皆有楚掌门定。”

就着火把光芒,楚升看得清晰,那正是龙鳞峰掌门令。

楚升辞而不受,任是董干如何说法,皆是如此。

退让一会儿,董干便也就退了一步,不再提及此事。

但楚升却知道,这已是定局矣。

对于这往日好友,今日威名赫赫的君子剑,董干也不禁心中认同赞叹。

可毕竟姜的还是老的辣,董干这份道行却还想和楚升这厚黑老狐狸玩试探,殊不知他一开口,楚升便看出了那意图。由是,一个以退为进,便是让董干心服口服,只以为楚升当真是一谦和君子。

他心中已经暗暗打算,便要在日后拜访龙首峰,将龙鳞峰掌门令交由叶知命收下。

其实这便正是一个极好的转圜,也正是楚升想要达到的目的,如此一来他便掩去了贪念,倒是有几分不得不受的意味在了。

不过这些,只是琐事而已。

寺中遍是死尸,众武僧尽是在收敛残尸,由是众人也都是帮忙。

就着火把光芒,众人将贼众尸首挑出来堆在一团,干脆的一把火烧了了事。

火光高燃,空气中便泛着一股油脂味。

至于己方尸首,便皆所列齐整,有天台寺所来众僧颂得《地藏经》,以此超度众英豪亡灵。

其他人,有些则是在寺后挖坑。

既是江湖人,有些便不免是死于何处,葬于何方。

楚升并未去做这番事,在场所亡人数虽众,他心中虽也有几分感触,但却并没有到了亲手埋葬的地步。

他的视线落在了袁方身上,这铁面神捕目光沉沉,望着尸首发神。

江湖当中,刀剑生死间行走,失败往往意味着死亡。

可也只有尝过失败的滋味,才能够获得真正的成长。只是大多数人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了便也就死了。

他至少要比他人强些,也还有下次机会,也还有背靠六扇门。

当下他走错了这一步,下一次未必不可以夺回。

但袁方依旧不能接受,他虽然还有机会,虽然还可以知耻而后勇,可因他这一步错而身亡之人,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具具尸首皆如利剑,刺在他心头上。

虽然没有人来埋怨他,可他自己便先过不得心中这道坎。

心念沉沉,他身上伤口不由得渗出鲜血来,其人摸了一把伤口处,鲜血淋漓。

那暗影刺为天下六刺之首,作为杀手当真是极为恐怖,不动则已,动则势若惊雷,必定要取人首级。以他一身功夫,也险些直把身丢在期间,若不是将几分底牌都使了出来,恐怕自己都险了。

虽然保下了身全,只是这伤势自也是不轻。

“袁义捕”楚升微微拱手行礼,“你也不必自疚,既然身在江湖,便多是早有今日的准备了。”

袁方摇头,咬牙道:“你不必劝我,此次是我之过,竟陷在区区瀛洲刀匪手中。”

“非是如此”楚升为他释疑,“一切,皆在于那背后的三基神教”

袁方神色一愣,面上显然有疑惑之意。

“这邪教起于处、并二州此次瀛洲刀匪来击,想来也应是有他们的手笔在期间。”

袁方来时,倒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只以为是刀匪来犯,纵然凶悍,但毕竟是匪,又有何惧?

事实上非只是他,纵然是楚升,也是在认出了那胡宰之后,才想到这个中关联。

只是,都已经迟了。

未曾意识,便没有防备。如此连对敌之人都未曾辩清,莽莽然踏入其中,他们落得个身陷囹吾,也是正常。

“三基神教”袁方低眉喃喃自语,他常在中原七州行走,真切未曾有过听闻则个所谓“三基神教”。

说来,这三基神教教主也切是有心思想法,并未张扬行事,而是以并州、处州为自家底盘所在,深藏盛名,潜心发展。更兼得二州有灾,本就是乱哄哄的,他们掩藏在期间,便也未曾引得江湖上豪门大派注意。

只是周遭门派,如楚升这般,却对这身侧卧虎警惕非常。

对这三基神教,楚升也是知之不多,但见袁方的注意尽皆被他引在此上,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仔细想了想,袁方忽的道:“处州、并州之地,往日不是有一魔教,唤作劳什子‘五毒教’吗?如此又与这三基教有个什么干系?”

楚升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袁方在心中思索一二,决心要好生查勘才好,且将这所谓三基教底都挖出来先。

袁方身为捕圣弟子,他的能量要远远大于一般人物。

此厢三基神教崭露头角,披露在他眼中,便等于是入了那捕圣视野。

想来他们六扇门,日后自是会切切注意这邪教,以六扇门体量之大,三基教以后想要在搞风搞雨,想来是难上许多。且六扇门情报贯连十九州,楚升对三基教知之不多,但若是六扇门出手来勘察,这江湖中事还真就没有什么能瞒得住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白食老乌龟

寺中尸首一一收敛完毕,天边赫然已是泛起了鱼肚白。

众人厮杀幸苦一晚,实在是困倦的不行,只是眼下这古寺遍地孤魂,谁也睡不得安稳。

是以,未作过多歇息,众人便打起精神来,伴着晨光下山,准备赶往崇安城中,好生喘息。

沿途之中,有人三两而去,有人结伴而离,等到了崇安城附近,左右已不剩十数人而已。

所经一处村落,众人本欲去暂且歇脚,只是方一靠近,却竟也是面面相觑。却原来这整村,也是已化作一片鬼蜮,烈日之下,尸首发出恶臭,竟也是一处遭了刀匪所乱,竟而屠村之地。

袁方面上僵硬,心里满是暴怒的杀意,这般惨烈之事,他为捕十数年都是极为罕见的。

刀匪,果然只是一头头披着人皮的野兽。

进村查看一二,遍村全无一处活口。

而楚升,则更是在这遍地尸首之间,望见了那些自己颇为面熟之人。

龙鳍峰上李开畅、龙齿峰古坚白,其二人正在遍地残尸之间,皆是遭人一刀所斩。二人身侧,又有其他两峰弟子,楚升也认识不得。

事实上,自昨晚同刀匪在崇安寺血战一通后,楚升心里便隐隐有所明悟,独自领着弟子离去的李、白二人定难存身。

由是,眼前的场景,楚升收在眼中,只有几分感叹,却也并不十分惊讶。

这个村落想来便是二峰掌门闻人庆、郭不从的乡梓,楚升认不得二位掌门,也分不出他们的尸首。只是想来,他们早早便在乡梓之间逗留,刀匪初始乱起时,他们便音信全无想来,这两人也应当是个同样下场。

楚升心中颇有几分同感之意,如此旧人尽皆身死江湖这让他不敢想未来自己的定局。

出了村落,众人兴致便是落到了谷底,刀匪造成的破坏和杀戮远远非是他们所能想象的。崇安寺看似是击退了刀匪众,可真便是如此吗?非是楚升,所有人心头都泛起这样的疑问。

沿官道而行,众人又渴又饥,拖着步子艰难而行,不意前方竟有一处茶摊供来往行客歇脚。

当下,自然是袁方与那广明大和尚为领头人,他们二人便并肩上前,也想要在此处歇歇脚,裹裹腹。

若是说形单影只,那么这等沿途茶摊,自然是能避则避的。

可现在他们人数颇多,留下来的都非凡手,是以倒也并未会有什么担心。

来到茶摊近处,众人的目光却不禁落在了一角,那里正有一个邋遢老道士半蹲在一边啜着茶水,见众人视线望过来,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抬起袖袍遮住脸面,嘴里嘟囔道:“妇人不知礼哼,不知礼。”

他絮絮叨叨念了一阵,一个壮硕妇人便从茶摊后冲了出来,手里的瓜瓢“铛”的一声便敲在了老道士脑袋上。

“给你这老道士吃的喝的,还堵不住你这张细碎的嘴不成!?”妇人叉腰喝骂着,老道士张嘴欲辩,可这古往今来便没有男人能吵得过女人的,更何况他还吃人嘴短拿手手短,言语交锋不过片刻便讪讪的息了嘴。

妇人扭头看到众人满面风尘,带伤携剑立于不远处,心里先是一个咯噔,刚要说话之间,袁方便上前行礼,又取出自家腰牌来给这妇人看,细细解释他们并无恶意。

袁方这人,素来冷面对人,偏偏同这市井小民却笑容满面。

妇人不知字,也不明那腰牌上刻得是个什么字,但义捕的腰牌大致模样也还是认得的,憨憨的笑道:“我曾见过这种形制腰牌,听说佩戴这样腰牌的,都是大好人来的。”

六扇门义捕之名,便是这样深入人心,纵然是升斗小民都识得认得,也愿意去相信他们。

楚升将这一幕收在眼中,心里暗暗吃惊。

妇人当即已经来招呼众人去解渴果腹,气氛一时轻松欢乐许多。

这会儿,这些则个江湖豪客,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捧着吃喝之物囫囵吞下。

楚升细细咀嚼着烙饼,饮了一杯淡茶水,自然是难饮之极,好似涮锅水一样。

不过他倒也没有这般精贵,只是毕竟滋养惯了,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一边吃着一边不由得转着目光分散对食物的注意力。

目光落在那老道士身上,后者似乎有所察觉,扭过头来瞅了楚升一眼,诡异的嘿嘿一笑,让楚升有种说不上来的意味。

挥手招来妇人,楚升指了指那老道士,问道:“这人是个什么情况?”

“嘿!那吃白食的老乌龟啊”妇人毫不客气,说起来语气里颇有怨。

“他来时倒是摆得一个阔,拍桌子要这要那,吆五喝六”

“我觉得有点不对,便要他先付钱来。”妇人言语里又有几分自得,似乎自己识破了老道士的虚张声势,更是颇为自鸣得意,“被我这一问,老家伙果然是露了陷,分明就是一来吃白食的。忒不像话了被我用话拿住之后,还说得个什么愿意为我算一卦来抵些费用。”

老道士听在耳里,愤愤的叫道:“往日老道我在扬州时,有人千金请我算卦,老道我都不拿正眼看他。”

“吹!你再继续吹!”妇人一叉腰,两个大眼珠子瞪过来,忽的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螺号丢在老道士面前。

宁州近海,螺号也是寻常,只是不知道这妇人随身怎地便带了一个。

“吹吧”

“”老道士可怜巴巴的望着螺号一眼,顿时偃旗息鼓。

老道我吹的是牛皮,也不是小螺号啊

堵住了老家伙,妇人又回头继续道:“只是他毕竟看得可怜,我也是心软,就施舍些东西给他罢了。”

“唔”楚升点了点头,倒是觉得这老道士有几分不同,由是冲他问道:“老前辈,何不上桌来吃?”

老道士“嗖!”的一下跳起来,却又被妇人一眼瞪住。

“客人这个是不同的。”妇人讪讪,语气中满是歉意道:“他是没付钱的,自然不是客,如何能上桌。”

第二百一十九章:茶摊闻噩耗

“有什么不同吗?”

“一行自有一行的规矩,我因为心软给他些吃食,你们则是付了钱的客人。这一是一,二是二,客人坐在桌前是正好,他要是也坐在桌前,怕不是就以为自个成了客了,难免要翘尾巴。”

妇人也是轴,楚升听得好笑,但细细想来,总感觉这话却也有几分道理。

“既然这样,他的那份便由我来付了即可”说话之间,楚升掏出一些碎银子放在妇人手心。

妇人面上的惊喜一闪而过,冲着楚升笑的更加恭敬,扭过头却冲老道叫道:“听见没,让你这老家伙撞大运了,上桌来吃吧。”

言语倒是颇为恶劣,老道哼哼唧唧的上前,走到一半却被妇人拽住衣袖,“你这老家伙,等会可别胡言乱语,冲撞了我的客人。”

老道不耐烦的点头,好不容易摆脱了妇人上前,大喇喇走到楚升面前坐下,随意的拱了个手。

这老家伙在妇人面前真是半点面子都没得,这会儿倒是拿捏了起来么,楚升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这位年轻人,老道我也不白占你便宜”老道士捋着长须,拖着长腔道:“我愿给你卜得一卦,也不要你千金,就抵了这饭钱罢了!”

楚升险些笑出了声,索性左右无事,便随他玩闹,问道:“如何个法门?”

“你便随意写个字即可”

想了想,楚升便以指尖蘸水,在地面随意的写了一个“青”字。

老道士便面色诡异,目光盯着楚升一动不动,忽的道:“青之色起于東方,木生火,从生丹”

“而五行相生相克,正所谓以金克木,金于黄为之长。久薶不生衣,百鍊不轻,从革不违,位西方之行!”

“何意?”

“阁下所思所念之人,不可往西,西则为金所克。往西而死,遇水而生。”

“唰!”楚升赫然起身抽剑,一剑便迎头削来。

这道士还真是躲得飞快,一剑未中他身,可却是将半面桌都劈了开来。

突然抽剑动手起来,众人纷纷望来。

楚升面上带煞,咬牙道:“你这老道,我好心好意请你上桌吃食,便合该被你如此戏弄?”

袁方阔步而来,当先拦住了楚升,一把按住了他手中剑,低声喝问道:“楚掌门,你这是作甚!?”

那妇人也急急忙过来,拦在楚升和老道中间,瞅得袁方按住了楚升,她扭过头便破口大骂那老道士,直把手戳在老道脑门上,一下一下戳出几个红印。

“你个老家伙,怎么如何都不愿意消停?连贵人也敢来招惹,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不成?如何不仔细你的皮”

妇人言语如刀,不等老道士开口,直接一连串的骂街话语喷出,直把老道喷蒙了,片刻的功夫已经是被妇人问候了好几代人。

她这般模样,其实也是在保护这邋遢老道士,这里骂的老道抬不起头,楚升纵然是看在眼中,心里的气也不禁顺了些许。若是一般脾性较好的人,不免便会顺坡下驴,不会过多强逼。

可老道不明白,或者说这老家伙是心中明白,但他可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

瞅得一个空挡,老道犹自叫道:“老道从来没有算错过阁下若是不信,若是不信”

他话没说完,已有急急马蹄声奔来,众人尽皆望去,直见到马上有一光头疲惫不堪,一眼也望见了广明大和尚,伏在马背上高声叫道:“广明师兄,广明师兄”

广明大和尚也看到了来人,两人光溜溜的脑袋对上了暗号,于是他上前问道:“何事匆忙?”

“我天台寺遭灾矣!”那和尚吼出一句,囫囵从马上滚下来,痛哭流涕叫道:“遍寺之人,尽皆遭屠!”

“噗!”广明大和尚被这话语一激,胸中气血不定,当即便喷出一口鲜血来,身形摇晃一下险些跌倒。

“究竟是如何个情况!”广明嘶声叫道:“速速给我说清楚!”

那和尚来不及说明,已有一人抢在他面前,迫急问道:“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望着面前的人,这和尚发愣。

楚升一把便攥着他衣襟,生生将其人提在眼前,声嘶喝问道:“其他门派遣往天台寺习武之人!”

“死了,都死了”这和尚衣衫褴褛,哭的那叫一个凄惨,声带哭腔道:“我天台寺都尽数遭屠,他们也未走脱”

楚升手一松,和尚落在了地上,有些莫名的望着他。

楚升身形摇晃,面上也是惨白如纸。

本来昨夜厮杀,便已身负重伤,这厢收到这个消息,心神受到冲击之下,楚升闷哼一声,竟然有一口精血涌上喉间。

他目光落在那老道士身上,老道低眉垂首,作无辜姿态,楚升两眼一黑便不禁要跌倒在地。

袁方匆忙扶了他一把,更觉得楚升气息微弱,随即渡过真气助他慢慢缓过气来。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忽忽然竟演变成这般模样。

广明大和尚双目充血,咬牙怒声喝问道:“是谁下的手!?可是那五毒教?”

五毒教,乃是基业位于宁州、处州二州的一个魔教大派,其与天台寺相对而立。

南境之三州,正道巨擎便是天台寺,邪道魁首便是五毒教。

如是两门结怨已久,往日更是多有厮杀,彼此都有不少好手折在对方手中。

广明和尚暗暗心恨懊恼,他领得寺内一众中坚武僧而出,却未曾想到防备那五毒教。

不过,这也是因为近些年五毒教却忽忽然敛息了许多,竟是渐渐再也没有半分动作。

由是,寺内众僧皆以为,这五毒教当是自身起了些问题,怕不是已经顾不暇接。

广明心头思绪纷乱,却听到那和尚糯糯道:“似乎并非是五毒教做的。”

“不是五毒教?那又会是谁!?”

和尚嘴唇动了动,广明皱眉喝道:“你若知道,便直说出来!”

“山下民众似乎似乎看到有一僧身披血衣下山而走。”和尚低头喃喃。

“是谁!?”

“圆融圆融方丈。”

饶是广明也不禁眼前一黑,仰面便倒了下去。

第二百二十章:他年因今日果

楚升悠悠转醒,正听见那和尚口中所言“圆融”二字,不禁眼中泛上血色,面上更有狰狞神色。

圆融,圆融这老秃驴!

当日在魏长卿府上,楚升便感觉这老秃驴有些不对头,是以在魏长卿面前驳走了其人。

不曾想,这老秃驴当真有种,一身血衣出天台,屠尽寺中僧侣众。

这手段,切是狠辣。

“三基教”楚升拳头紧攥,指尖嵌入血肉。

袁方将天台寺逢难一事听在耳中,面上也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佛门八寺之一,皆是有百年底蕴所在的,未曾想这般轻易便被颠覆?

耳朵微动,他听到了楚升口中碎碎念,旋即扭头来问。

“三基教所为!”楚升言中满是杀意,对广明和尚与袁方道:“那圆融和尚,切是三基教信众,端不得是个中暗桩。”

广明深吸了一口气,大和尚也有一份养气功夫,闻言只是沉默的点头。

他也想到了这方面。

楚升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身上。

“三基教与贵寺,似乎是颇有渊源”楚升回忆起最初他将三基教一事告诉阳杰、广明大和尚、清道观主之时的一幕,这和尚面上的表情变幻,足以说明事端并非这般简单。

话说,当日楚升通报三基教事,彼时相聚的四人,已有二人身死。

宁州武林盟主阳杰虽然是死于左府之战中,但彼时杀他的刺客,实则也是三基教众。

至于清道观主,则就在崇安寺遭杀。

他们之死,都与这三基教脱不开干系。

楚升目光咄咄逼人,广明大和尚沉默许久,终于是怅然道:“三基教或是起于我寺。”

不顾袁方与楚升愕然表情,广明垂眉敛目,“我天台寺为佛门八寺之一,便有一位高僧辈分极高,与六祖同辈,为六祖师兄弟,法号为慧念”

或者说,非是天台寺,乃至于佛门八寺,都有一位与佛门佛头同辈分的高僧坐镇。

这是佛门规矩,五祖、六祖,都是集自佛门八寺中佛法最为精深者,一起于万佛门庭东山寺坐而论佛,胜而为祖。

彼时八位高僧共聚,六祖为南佛宗尤为推崇之人,另有一僧为北佛宗推崇者。

论佛及至三日三夜,其余六人皆败退,六祖终于论败该僧,得为佛头。

后该僧渡海往瀛洲去,这便是瀛洲佛门的起源。

这里面却有一个小插曲。

在当日论佛,论及到第三日黄昏时分,一僧终于惜败而走。

这正是天台寺所遴选欲夺佛头位的高僧,法号慧念。

慧念深感己身佛法不足以与六祖或那僧相提并论,由是避而归寺,闭关念佛三十又三天。

及至第三十四日,有一人来天台寺拜访,与慧念共同念佛。

由是慧念禅通意顺,立得佛门八宗法门第一念佛宗。

在他之后,其余佛门七宗法门才逐渐建立,便是佛头六祖也在其后方才提出“禅宗”。

是以常有人叹,这佛头位,本该是慧念所得。

而这念佛宗,便以“往生西方极乐净土”为目的,修得是那念佛三昧。

当日清道观主曾经打趣说道,那三基教的所谓“三劫三基”,可不就是佛门天台寺念佛宗的之‘念佛三昧’?

倒还真是被他一言中的,“三劫三基”正是脱胎于“念佛三昧”。

而三基教的创设之人,那所谓的“无极圣祖”,也非是他人,正是慧念大师闭关第三十四日,出关与其念佛之人。

慧念大师受到这人启发,创设了念佛宗法门;那人因此受益,设立了所谓的三基神教。

至于圆融,想必是那念佛人顺手布下了暗棋。

今日暗棋发挥了卓绝的作用,一举便覆灭了天台寺。

三基教为何要屠灭天台寺,怕不是缘由正在此间,往年种种便是已经种下了因。

现在,那因终究是结下了最毒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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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广明大和尚所言,众人面面相觑,更皆是无言可说。

天台寺有此噩耗,广明也真切是坐不下去了,他当即便拱手要离众而去,便想匆匆返回天台寺查看情况。

众人没有拦他,也没有理由阻拦。

是以,广明领众僧先离。

其余人,也皆是面色低沉,更是相对无言。

楚升更是心痛的如针扎一般,胸中愤懑无处发泄,更深觉自身力量薄弱,不禁暗自咬牙立誓。

有这厢事发生,众人再怎么也不可能坐下去了,在广明众僧走后不久,便皆是准备动身继续行路。

楚升目光落在那老道士身上,后者哼了一声,鼻孔朝天,似乎满是不满不屑。

对这老道士,楚升也是感念复杂,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一言未发,扭头而走。

只是还未走远,前方便忽然传来呼喝惊叫声,众僧已是仓皇退回,惹来喧嚣阵阵。

楚升与袁方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情况的不对,由是迈步来到队首,便正见到众僧惊忙大叫,而略远处,正是有无数黑黝黝的毒蝎横行,竟是密密麻麻往己处爬来。

广明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不已,攥拳低声道:“是五毒教”

众人往四下看去,已有无数毒蝎围来,正将他们圈在其中,真切看得人头皮发麻。

林中,隐隐有嘶鸣声传来,沉闷声响如雷如鼓,众人心中都难以宁定,那茶摊妇人更是面色煞白,她的目光忽的直了,手指颤抖的点向前方,口中结巴得连半句话都说不清晰。

但不待她说,众人都是看到了那自林间奔出的事物。

毒蝎。

但却是个体型巨大如野猪的毒蝎,全身表面硬皮似铠,身体分节明显,三处侧眼转动,六对附肢舞动,这般气势便让人张口结舌。特别是那对长而粗的角须,形似蟹螯,挥舞起来更是威武之极。

最为瞩目的,则莫过于那长长如倒勾的蝎尾,末端处好似针勾,怕不是能生生扎穿人身。

没人知道这毒蝎如何能成长到这般庞大,但众人都心知,恐怕那蝎尾便是连罡气都能刺穿。

血肉之身,如何能抵得住那一下?

“是八重山”广明也倒抽了一口气,道:“那毒教五老的绿袍蝎老当是也来了”

他话音落下,已是有数十众身着绿衣装的人手自林间而出,于蝎群中游走,手执诡谲的武器杀来。

“那武器唤作‘蝎尾勾’,与刀剑不同,不可以常理思忖。”广明叮嘱得一句,目光紧紧盯着林中高处,忽的以佛门雷音喝道:

“绿袍老!阁下眷养的八重山都在眼前,如何还要躲躲藏藏!?”

“桀桀果然是天台寺最为卓绝的小辈。”果然有一绿袍老人自林中飞身而出,身形一转便落在了巨蝎背甲之上,眼里满是阴翳的笑意,“老家伙我素来有始有终,你天台寺众僧都已去了西天极乐,独独留下你一人,岂不是孤单?”

第二百二十一章:和尚踏步十四

顾不孤单,也只有广明大和尚心中自知。

退一万步来说,便纵然是悲痛,也由不得这厮在这里风言风语。

且听他话中所述,似乎天台寺逢难一事,这绿袍蝎老也在其中掺合了一脚。

广明大和尚如何能忍,只见这和尚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双目宛若铜铃般瞪圆,却是爆发出了一股凌厉无比的锋芒血色来。

“老贼!我立誓杀你!”大和尚直将手中禅杖往地面一杵,周身赫然爆发出了一股刺目的金色罡气来,宽大的僧袍鼓荡,气势刚猛爆裂,让人侧目不已!

广明和尚曾为宁州外景之境下第一人,自是也有手段威名。

且这只是往日名声,而今年岁流转,以广明和尚的武道悟性,自然也已是踏入了外景境界。

虽然大和尚平日里总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可金刚也有怒目时,菩萨亦有雷霆降,他心中愤恨,杀心一动,其势其威,一时隐隐竟有同那绿袍蝎老相对之威。

绿袍蝎老桀桀的笑得几声,目光在广明身上停留了片刻,忽的一指前方,口中简简单单吐出一字。

“杀!”

自是无需多言,不过是执刀剑杀人。

绿袍人似是自有法门,那遍地毒蝎也不去伤及他们,只是如潮涌而来。

众人退无可退,纵然是满身疲惫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提刀携剑迎上。

两拨人手,当即便在官道上厮杀起来,刀剑无眼,鲜血断肢迸溅,那茶摊妇人面上惊得煞白一片,浑身抖得如同嗦糠,躲在茶摊后求神拜佛。

老道士反倒是将一切看在眼中,面上只是笑,无惊无喜。

说来也是奇怪,他坐在长凳上一言不发的就着烙饼饮着粗茶,偏偏遍地毒蝎无一处靠近他数寸之地。

金刚的罡气盘绕周身,广明大和尚腾身一跃,当先飞身在半空,举起禅杖便携有千钧力道,正往那绿袍蝎老迎头砸去。

“哼小辈!”绿袍老面上讥讽之色一闪而过,脚尖微微一点,一席绿袍便随风而起,瞬息已闪在广明大和尚当面,手中掌心罡气呼啸,当面悍然拍出。

往他那一掌落下,广明手中禅杖生生被抵住,其上竟然发出了一声剧烈的罡气爆响。

身在其中,广明却是有苦自知,纵然是他颇有武道天赋,可绿袍老为五毒教五老之一,一身武功深不可测,他内功如何能及于半分?

当下这一掌拍来,却直拍得禅杖跳动,广明双手都几乎握持不住,有气劲沿器袭来,他的身形却是不由自主的倒飞出去数丈远。

一掌被拍的浑身气血上涌,可分明仇人便在眼前,自己却无力复仇,广明几乎咬碎牙根,面上涌上的气血被他压下,心中发狠之间,赫然运起他天台寺念佛宗佛门秘法来。

口出,则有佛音。

“我以佛无垢秽离尘劳,功德众竟无所著,尊大神通妙音声,法鼓导义喻诸音,觉天中天脱诸慧之所在”

一言,广明周身金色的罡气暴涨,僧袍外撑而起,他面上隐隐有几分痛苦的神色,可依旧合掌低眉颂佛不断。

毒蝎遍地游走,众人落脚不得,切实为难。

再者,那些绿袍人所使的古怪兵器“蝎尾勾”当真不同,其似如弯月尖勾,器迹诡谲,乍然交手,近乎是所有人都当先吃了个暗亏。

近处绿袍人持勾拼杀,稍远一些的绿袍人则立于当前,手中蝎尾勾纷纷往前抛出,那些同伴自然俯身躲避,可众人未曾见识过,当先便被这似如回旋镖一般的蝎尾勾勾去了魂灵。有些稍微反应得迅疾的,还俯身躲过,可还未喘息来,蝎尾勾在身后处盘旋一周而还,却以刃处削断了喉咙。

楚升手中长乐剑拨动,剑身正点在蝎尾勾内里圆弧处,剑身一摆,便顺着劲气将这古怪兵器抽了出去。

当面之人举勾削来,他剑势一转,口中直道一声:“破!”

长剑穿透其人腹部而出。

后侧抛勾人也是注意到了楚升,当下正有四五人一同望来,手中蝎尾勾齐齐丢出。

左右前后,盘旋犹如满月,听得那气劲嗤嗤,楚升先退得三步,气劲蓄积一剑点出。

一剑点在勾身,弹开其一,继而剑势一拨,再撞走其二。

他身有伤势,手臂已经有些酥麻,见后续又有尾勾袭来,只得侧身躲避。

两勾盘旋而过,自身后折返再回,楚升复俯身躲过。

抬头之时,已有绿袍人接勾在手,顺势迎面劈来。

“嗤”

一剑直接穿透了两人头颅,如同扎了个葫芦串,范安合面色平静,只是抖了抖长剑血迹,淡淡的眯眼望着。

“不可敌便走,不必将命丢在此地。”

楚升咬牙攥剑,胸口起伏不定。

他的目光望向那绿袍老,目光里满是杀意。

惨叫声起此彼伏,不谈对手武器诡谲,可发则为暗器,持则为兵刃,便是这满地毒蝎,他们都要分出心神来避闪。

可厮杀当中,又哪有这么多心神可以分出的,往往只是一个倏忽,便足以要了身家性命。

范安合将一切收在眼中,平静道:“若不可为,我将护左大人走。”

言语之间,他自然是不愿将身家性命丢在这里和五毒教死磕。

以他十九州英雄谱上二十三位的声名,若是想退,自是有法门的。

个中意思,不免便是在问楚升态度。

楚升咬得嘴唇几乎渗出血来

他没有表态,便是最好的态度。

“我知晓了”

范安合长叹一声,面上隐隐有几分赞赏,却忽的抽身而退,自落在左崇光大人身侧,为他扫清周遭毒物。

也是在这一刻,广明和尚张口再道佛言:

“愿以无垢秽行得定意,无有尘劳释垢秽,弃去嗔恚无愚痴。以求目清净自然明,念佛功德无挂碍,思佛世尊清净戒,心无所著不相求。见吾我及所有,亦不起在诸色相,可舍离生死无众见,能弃舍贡高慧清净,念远除憍慢不自大。为闻寂三昧离邪见,念精进学得是法”

他浑身散出恢宏金光,罡气如风暴而起。

此言十四句,广明和尚口吐一句踏出一步。

步步落下,罡气随足尔顿,生生压得周遭毒蝎身体爆裂溅浆。

一十四句,一十四步,步步气势攀升。

第二百二十二章:我这个暴脾气

若以某位姓楚的家伙为参照,广明和尚的天资便还要在其之上。

当日在浦阳城府境见面之时,楚升与他皆在内景境界。

而今,楚升已打通了手太阴肺经与手阳明大肠经,入得外景通脉十二经的第二重。

可广明和尚,却已通得七路正经,算是个三点五个楚某人?

当下,随这和尚步步踏定,前五步,那足少阴肾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处处贯通。

绿袍蝎老眼睛微眯,似乎起了些兴致,并未阻拦的看着。

余下九步,广明上身僧袍绽裂,浑身罡气已然难以压抑,面上青筋暴露,血贯瞳仁。

三步通一脉,九步之间,外景奇经六境之中,冲脉、带脉、阴维脉一一贯通。

“桀桀不愧是佛门八寺的小辈么,果然是有几分手段的。”绿袍蝎老眉头跳了跳,不禁有些咋舌,面上的惊叹已是掩也掩不住,但依旧胸有成竹,“若是想以此击败老朽,倒不如说太小看我了。”

广明不言不语,只是赫然抬头望来,身形动若飘影,携带如雷如钟嗡鸣之声碾压而来,抬手便有强大无比的拳势轰然落下,封禁绿袍蝎老周身所有闪避之地,他双手结印,轰然落下!

这一印当下,和尚身后金光拢聚,正成隐隐大手印之势往前推出。

因昨晚一役,袁方被那暗影刺所袭,此厢虽然能够安然保身,但当真是没有余力与那绿袍老厮杀。

不然,他们不会如此艰难,更不会让广明大和尚施展秘法专美于前。

他目光中满是惊叹,口中喃喃自语。

楚升便在他身侧,隐约听到他提到什么“念佛之秘法”。

他心中好奇,便有此一问,袁方也不隐瞒,六扇门毕竟情报灵通,这些佛门秘术也是知晓得。

佛门八寺各立一宗法,而一法也自有秘法秘术所在。

当年慧念大师立得念佛宗正法,依据的是为佛教经文《十方现在佛悉在前立定经》。

慧念大师以己身佛法,据此经文立著,得《般舟三昧经》。

“此经为念佛宗至上圣典,佛家自然以经文相称,但我等武林中人却自有其他称呼”

袁方看了楚升一眼,开口道:“这便是《三昧十六功》”

《般舟三昧经》专门一心念佛,能使十方诸佛现于前的法门的经典,个中乃有上、中、下三卷,共得十六品。

而脱胎其中的《三昧十六功》则正以此著称,传闻期间载有三层心法十六术法门。

“当下广明和尚应当是立于三层心法,以第十六术法门佛门大手印而出。”袁方目光中颇有几分神往之意,“这一掌,便有气成法相之势。”

楚升颔首,当时在尺木山上,吴睿识老人含怒而发,以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生生将吴谨侗拍死,便有这般气势。

可吴睿识那是何般年岁,一身内力自然深厚,而广明大和尚却还正值青壮,这便足以见得个中恐怖。

恐怖!自然是恐怖!

便是连楚升,都能感觉到那股刺人的罡气锋芒。

绿袍老往前面上那般倨傲的神情早已丢到了爪哇国去了,成竹也从胸间拔了去。

他只觉得两股战战,一身绿袍在罡风下生生撕碎,苍老的面皮更是被劲风压的贴在面骨之上。

其人为五毒教蝎毒主,五老之一,自然是有一身功夫所在的。

可这人比人当真是气死人,都知道佛门底蕴深厚,可谁能想到又足以深厚到这般程度。

一通脉经的小子打着打着突然便变身起来,一掌呼出了这般威势,他满腹冤屈又要往何处去说?

怪不得海外三仙山列得十列英雄墙、三十六人谱时便有言,直说道门、佛门不入武评。

实在是这些出自千年根基底蕴门派的家伙,个个都有一个大大的底牌,你要其他门派如何相比。若是真要列在期间,恐怕武评之中,便要被道家佛门给包了个圆。

老家伙心里跳脚不已,可却也是无法,这掌风当面,他若不抗下,便要被生生拍死在此地。

他也毕竟是个在江湖里厮混了颇久的老油条,和天台寺众僧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因而这般当口,其人咬牙顿足,老眼露出一抹精光,手上也是绿气弥漫,赫然轰出。

这一掌中,却也同时凝聚了强大无比的毒煞之力,虽是未能比拟广明这一掌的恐怖,但绿气却也浓郁几如实质!

这是绿袍蝎老赖以成名的武功,“蝎手八重山”,一手一劲发八重,似叠浪翻云。

广明以秘法催动,十四步入奇经第三重,更施展第十六术法门佛门大手印,当是时正为无思无想,无念无质。

双眼之间,一心所系,尽皆在此一掌!

一印落下,跟相撞,顿时爆发了一股惊人的波动来。

轰然一声闷雷巨响,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那绿袍蝎老身形一矮,踩在巨蟹八重山背上的甲壳已是寸寸崩裂。

八重山吃痛,蝎尾甩动,却正从上方刺来。

个中两鳌,也是拦腰朝着广明夹来。

蝎手八重山,自然是要名副其实。

真——硬核——蝎手八重山!

袁方纵身而来,一掌拍在蝎尾之上。

楚升剑光连绵,叮当两声抵住鳌手两侧。

绿袍老面色真就绿了,强大的罡气被轰入他的体内,老家伙两臂咔咔而折,鲜血淋漓。

内力牵动,甚至震伤了他的内腑,当即有一口鲜血喷出,双腿一软,竟是跪在八重山甲壳之上。

可他脚下,毕竟是一活物,那坚如金铁的甲壳已碎,内里血肉如何能抵罡气波及。

一声嘶鸣,八重山甩尾拨动六肢便跑。

绿袍蝎老当即跪在了地面上,心里更是骂娘不停,这畜生果然是畜生

八重山不动则已,动则速度飞快,瞬息之间一动窜了出去。

妇人已经是两腿软如面条了,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这巨蝎正往她所在之处爬来

老娘招你惹你了妇人欲哭无泪,面对这巨物临头,竟是痴愣的反应不得。

老道士正在左右,坐在长凳上咬着烧饼,对彼处打斗丝毫不敢兴趣,谁生谁死,都与他一邋遢老道士了无干系。

但八重山爬了过来,一足正插在了半边桌面碗碟上,抬足已经是一个大洞。

碗碟中的烙饼上也有一个大洞

老道士眉头一跳,当即把烙饼一拍便站起身来,顺势便将屁股下的长凳抽了出来

一个长凳便抽在了八重山碎裂的甲壳上,顿时汁液横流。

巨蝎三个侧眼转了过来,尾勾扬起便要赐下。

老道士咀嚼着嘴巴里的炊饼咽下,一个哈雷彗星便踢在了它脑门上。

八重山滚成了一团,往后砸了过去。

施施然托了一个长凳坐下,老道士拍了拍破旧道袍。

我这个暴脾气啊!

第二百二十三章:老道堪天机

秘法秘术,非是一般便能够动用的,对己身自然是会造成极大的损害。

往日如那陈傲之,近处便是广明和尚,他佛门秘法虽然光大正明,可经脉难以承载内力负荷却是硬条件。

乍一现得神通后,广明和尚面色很快衰败下去,不复先前如阳如虹的气势。

他倚着禅杖呕着大口的鲜血,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绿袍蝎老将那惨状收在眼中,虽然自身也落得个这般局面,依旧是嘴炮打的响亮,兀自叫道:“和尚,你这一身修为也算是废掉了。”

“自你之后,念佛宗便当真是全无一人了!”

老家伙笑的极为猖狂,有种小人得志的意味在里面。

广明想要一禅杖捣死这绿袍老,可偏偏已经是虚弱之极,手不能提肩不可抗,步伐踉跄似是站也站不稳。

被他驱散的毒蝎又绿油油一片袭来,广明咬牙支撑,终究是脚下一软便止不住要往下跌。

一个手臂挽住了他。

和尚抬头看,正望见楚升一对平静的眸子,平静的眼光碧波下暗流汹涌。

“我替你杀了他!”楚升目光落在绿袍老身上,口中吐出几个杀机盎然的字句。

广明想要说话,楚升摇头阻止了他。

“和尚,你还是少造杀孽。”少年言语清淡,撒开广明驱步往前,罡气震退周遭毒蝎。

不过五六步距离,须臾而至。

另则绿袍人也皆是被众人拖住,这会绿袍老正是左右无援,整个人跪在地面上。

他彼时立身于八重山上,被广明以一记佛门大手印拍下,不仅仅折了他的双臂。八重山吃痛而走,正带着他往前行进一小段路,旋即跌在地上,腿骨也被罡气所及,生生劈折。

老江湖毕竟是老江湖,这厢他身受如此剧痛,可偏偏面上还笑的畅快。

其人一身毒功却是着实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对苍老的眸子里仿佛都带着绿油油的光芒,盯着楚升转悠,着实有些渗人。

“小子,你来杀我?”绿袍老笑的潇洒,言语里满是讥讽,“一毛头小子,我该赞你句不畏虎狼,还是叹你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楚升驻足,面上杀意再难掩藏。

剑锋一颤,罡气袭剑身而上,似有一道薄薄白光似现未现。

“天台寺,为你所屠?”

“正是老子!”老家伙痛快的叫道:“一窝子秃驴,老子一刀一个,一个不留!端的是一个畅快啊!”

“老子在五毒教时,可未曾杀得这般畅快过!这天台寺一役,足慰我平生!”

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楚升又问:“无辜者呢?”

“无辜者?”绿袍老似乎听到了极其好笑的事情,斜眼打量着面前的小子,“你是说天台寺下辖所依附的其他门派吧?”

“杀了!都杀了!跟那些秃驴一同的,尽数都杀了!”

绿袍老看见楚升面上杀意又盛了几分,桀桀笑道:“不过嘛那些个杂鱼,自然不用本老亲自出手。”

他忽的哈哈大笑,讥讽道:“莫不是那里面,便有你这黄毛小子的姘头吧?”

“我说你这厮如何杀意炙盛,都不在那和尚之下,原来是这般缘故啊!”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总有些恶人,那份恶便是根植在最深处,纵是到了何等时候,都不会回头悔过。

剑锋当前,老家伙反倒是镇静自若,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若用一词来形容,楚升此刻当真是怒发冲冠,心中杀机滔天,头脑中俨然一片空白。

手指一动,便要挥剑之时,绿袍老俨然早有察觉,忽的话音一转,目光定定的望着楚升,面上有几分诡谲的笑容。

“你杀不得我!”

“这话你便下了九泉去说吧!”楚升毫不犹豫,手中长乐剑横削着便往这老不死的脖颈斩去。

“噗!”

老家伙腮帮子不知何时鼓起,忽的便有一道绿光从他口舌中喷出。

楚升虽然被绿袍蝎老拿言语激得失了神志,但毕竟手上也有几分真功夫,眼见得当下,手中长乐剑一折便挡下了绿色的光芒。

定睛一看,那却是个绿油油一片的三寸小蝎,此刻六肢紧紧的抓住剑身,一对鳌手冲着楚升耀武扬威。

忽忽然遇见这般事物,一般人都是本能的将其甩开,如楚升亦是如此,当即把剑一甩便要掷飞这小毒物。

可楚升略一发劲,这三寸绿蝎六肢赫然已经蓄力,竟是有着难以名状的迅疾速度,毒蝎行速又如何能有它十之一二快,只见的绿芒一闪,这小毒物已然是蹿上剑柄处,尾勾一甩便嵌入了他右手血肉中。

几乎是一瞬间,楚升整条右臂赫然已是麻木成一片,他口中刚要叫得一声“不好”,却俨然是口不能言,直直的流出涎水来。

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那绿袍老已是嘿嘿的笑着,冲着小毒物叫道:“蝎儿,速归,速归。”

楚升已是站立不及,整个人如石膏一样往后仰倒,几人迅速抢上前来,那小毒物将尾勾一拔,冲着众人甩尾张扬,一个瞬间便窜下地来,正往绿袍老口中跳去。

彼处的破落老道本是一直都冷眼旁观,这会儿却也不禁得叹了一口气,一边翻着白眼,一边伸出一根食指往自个鼻孔里捅着。

“黄毛小儿老道受你邀座之恩,此厢便权且还了你吧。”

言语之间,他施施然从鼻孔里掏出一粒不可名状之物,随指便是那一弹。

倏然之间,那三寸绿蝎已是双钳扒拉在绿袍老伸出的舌头上,可便是骤然一顿,“啪”的一声,竟已是摔落在地,六肢颤动,赫然是没了生息。

“蝎儿!?”绿袍老瞠目结舌,他当真未曾察觉到什么问题,只是自家绿蝎忽忽然便升了西天,这要如何能接受得了!?

不管他接受接受不了,忽的便有个大脚踩在那三寸绿蝎身上,赫然是汁液爆浆,这会儿当真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你”绿袍老气的几乎要吐血,纵然是他被广明以秘法打成这般狗样,老家伙始终都笑眯眯的平静之极,可这厢却几乎要跳脚。

脚自然是跳不起来的了,来人毫不犹豫,举刀便要往他脖颈处斩下。

“你杀不得我!”绿袍老依旧底气十足,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其人,口中喝骂不已。

“来日老子定然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袁方冷哼一声,手上动作丝毫不停,长刀斩下便要剁下这老家伙狗头。

“铛!”

再是一物,忽的自林间而来,携裹罡气折了那长剑,颤得袁方半个身子都酥麻一片,内气翻涌不定之间,竟是涌出一口鲜血,身子狠狠的砸落远处。

坐在长凳儿上的破落老道也终究是不能继续吃喝了,饶是以他,也不禁伸长脖子,望向彼处之地。

“各位豪客如何对一耄耋老人痛下杀手啊,传扬出来,可不是美名。”

声音忽远忽近,前一刻还在林间传荡,下一刻已便在众人近处。

袁方闷哼一声,神色莫名惊骇,目光不由得落在他身侧一物。

一叶。

普普通通的一片落叶,与林间千万片落叶并无其他不同。

若不是这片落叶击伤了自己的话。

这等手段,他只见过一人有如此神通。

他的师傅,诸葛捕圣。

他抬头,赫然正有一人已不知何时立在众人不远处,满面笑容的望来。

那是以翩翩公子,正是面如冠玉,好个玉树临风的模样。

公子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正执一白纸扇缓慢的扇动着。

纸扇分明就是卖弄而已,事实上其人一来,众人便觉得好似有一股清凉临近,便是盛夏的躁意都消减了不少。

此地主事者,不过广明与袁方二人,现两人都身有伤势。

可非是他二人,他人也根本无胆直面这行迹如鬼如魅的俗世翩翩公子。

袁方一时未曾看到,可在近处的众人却望得分明,他们直觉的眼前一花,赫然便有一人立于面前。

这事放在谁人面前,都难免惊悚非常,更如何能提起半分底气。

绿袍人皆退,聚在那公子身后。

绿袍老也好似被人打折了腿的狗,这会儿望见其主人来了,立刻叫唤起来。

其人不咸不淡的望了绿袍老一眼,后者顿时偃旗息鼓。

这老家伙显然是个既有眼力劲的人物,在楚升等人面前自然是叫嚣的厉害,但也知道谁是自家主人。

纵然他对天地狂吠不已都是无碍,可借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对自家主人吠叫一声。

且这差事交给了他,而他也算是个江湖高手,竟然被一群小子打成这幅模样,显然已经让那公子心生不喜。

他不敢再叫。

来人极有风度的握扇行礼,笑的温和之极,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搅扰了,在下却是为寻回这老狗而来。”其人言语毫不客气,绿袍老也是半分脾气都没得。

袁方与广明对视了一眼,他二人心中也是打着鼓,可偏偏不能不站出来。

“这绿袍蝎老也是可以交给阁下但那解药,还须得给我等。”

两人都是有城府见识的,不会肆意而为。

显然这人遥遥露出一手,已非是他们可以企及的层次,若真就猪油蒙了心了,不知好歹的说什么不可带这老家伙离去,那可真就是自寻死路去了。

以往之事,皆是不去计较,只是讨要这小小条件,这个中分寸,他们也是把控清楚。

绿袍老嘿嘿的笑道:“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儿中了‘三寸穿心’,天下无药可解!”

可叫完了这一句,他面上忽的又泛上了苦涩,正是想到自个耗费了一身精血内力去养的三寸绿蝎,竟是被人一脚踩成了蝎饼,死的那叫一个凄惨。

想到这里,他心头愤恨,又叫道:“你便是你,杀了我蝎儿,必定要你偿命!”

那公子听得眉头微皱,目光轻飘飘落在绿袍老身上,后者顿时一个激灵。

“自掌五十”

这话撂下,绿袍老当真是面色都绿了。

饶是如何说来,他毕竟也是江湖宿老,这厢便要在一群小子面前自掌耳光,那老脸还要放在何处,怕不是真就丢在了尘土里还被人踩上个七八脚。

但显然这公子对他具有极大威慑力,纵然他心中有千万分的不愿,但在那目光威逼下,却还不得不低头一下一下扇着自己一张老脸。

若他们只是寻常旁观者,自然是眼泪都笑得出来。

可现在众人正是那公子相对一方,此厢当真就半分笑容难以露出,只是各个心如擂鼓。

“在下也是不久前才收了这老狗,难免有些调教不甚得当。”这公子笑了笑,致了个歉意。

“至于诸位所说的解药一事在下以为,也不必麻烦了。”

袁方背后已是汗水津津,硬着头皮问道:“这却是从何说来?”

“唔”手中白纸扇一折,公子一下一下敲打着自己手心,装模作样的仔细想了想,忽的抬起头来,咧嘴一笑。

“因为诸位都要去黄泉走一遭,不过是早片刻缓片刻而已,当不得打紧。”

众人尽皆悚然。

破落老道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听这来人意思,便不是把我老道也囊括在期间?

他心里暗道:且让我老道算一算你这厮来头。

唔再算一算,这厢人又当是个如何收场?

也不见他如何繁琐去卜卦,不过是抬头看了看那一轮白日,又屈指略略一算,心中赫然便有了结果。

那和尚、那义捕皆非死于此地。

那公子,命理不清,天机不明。

这也是寻常,老道并未觉得如何诧异。

足以料算天意,遮掩天机的人,非是他一人。

那公子乍一出手,端不是在半步法身之上,怕是已稳在了法身之境。

看他年岁,便可知其人背后另有人在,且也当是个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家伙。

不过纵然如此,他也算得些信息。

其人姓赵。

再算一算那小子

老道轻咦了一声,面上的不正经忽忽然掩去,不禁坐直了身体。

他算不出什么。

便是分毫都未曾有得。

他一生堪算天下,大到王朝率兴,龙脉所定;小到人之生死,祸福所依。

有些他算得出来,有些他算不出来,可纵然是算不出的,也足以得到些只鳞片爪,所观的也是一团迷雾乱麻。

但空白,却是一次都无。

这天下之人,不可能毫无对应的天机。

纵然是已经武功高到天际的人物,也有一份对应天机气运。

纵然是当今天子,也有一股暮暮坠龙之气。

白即是空,是无,是不存在。

这人是存在的,可天机如何不在?

老道想不明白,他眨眼瞅了瞅已经是气息微弱的楚升,不禁啧了啧嘴。

再算其他。

此事当如何收尾?

广明、袁方都非是身死此地之人,那便是应在了自己身上?

他眯眼掐指,忽的一笑,目光又投向密密林中。

这家伙,几乎从未准时过,总不免是迟到,或是在迟到的路上。

第二百二十四章:和尚和道士

“赵施主,如此杀心昂然,恐怕也非是善事啊。”

一声佛音从后方传来,那赵姓公子闻声望去,便正见到一白马踢踏而来,马背之上一俊俏和尚端坐如泰山巍峨不动。

白马悠然,马尾甩动着,四蹄不紧不慢,一步踏入蝎群,群蝎如老鼠见了猫般,尽数散退。

“白马寺的和尚?”赵姓公子面色晦暗不定,以他功力,却都看不出这和尚深浅,当先便在心中慎重了几分。

“我同念佛宗的恩怨,与你白马寺无干”

“这话谬了”和尚抬头温润一笑,“天下佛门同归一源,和尚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那便看你有没有这般能耐!”赵姓公子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更不会因为这和尚深浅难测便平白退却,他素来行事有始有终。天台寺在他谋划之下一夜侵翻,而这广明等人却还流落在外,以他的脾性当然会斩草除根。

言语之间,其人当先飞身一动,手中携裹气劲如涛海之潮,罡气成蛋壳状的弧形近乎以他掌心为中央点往两侧延伸。

骑着白马的和尚面上平静,只是摇了摇头,当那好似浪潮的澎湃掌力罡风及至身前时,忽的抬指便是一点,正中赵姓公子左掌掌心中央处。

本来那罡风席卷犹如实质,可偏偏在和尚这平静一指之下悉数分崩瓦解,劲气迅速不受控制的混乱起来。

抽身而归,赵姓公子撇的自己掌心里那一点清淤色,面色更是颇为难看。

“佛门七十二技的一指金刚法么”他心里略有余悸,若是这一指非是点在自己掌心,而是点在自己眉心,足以直接穿透己身护体罡气,便送得自己下了那黄泉。

他已是境界稳固于半步法身之境,那么这年轻和尚又当如何?开阳之境么?

和尚依旧淡然,纵然是他稳得优势,也并没有想要乘胜追击的意思,只是颂了声“阿弥陀佛”,旋即低眉道:

“赵施主,小僧在这里便劝得一句”

“还盼得你捎得一句话给那旧人:天台寺一事,我佛门可不追究,但一切便自此止,往日恩怨尽皆一笔勾销。”

“若是真要是执迷不悟,欲以身试我佛门威严,也还须知我佛慈悲但也有怒目金刚之时!”

赵姓公子悚然一惊,眼神深深的看得这白马和尚一眼,旋即行礼,“在下赵智林,敢问高僧法号。”

“小僧法号道义”

“我便记下了”赵智林收回目光,折身便往他处走,而后也自有那绿袍人去将绿袍蝎老带走。

广明望着那道义和尚,一时未曾说话。

这和尚端的是年轻,可偏偏却辈分极高。

智慧清净、道德圆明;真如广海、寂照普通

他甚至要比圆融和尚还要高出两个辈分。

但他心里仍旧是有愤懑的,想他念佛宗天台寺满门遭屠,这便被眼前和尚轻飘飘一句便掀过篇章。

这口气任是放在谁处,都是咽不下的。

道义和尚下得马来,只搭眼看得广明一眼,眉头便微微皱了些许,后者失礼他也并未放在心间,只是点出一指在广明胸口。

随一指而出的,还有浩如烟海的真气,随之灌注到广明体内,为他稍缓体内伤势。

“你便随我归白马寺,日后在白马寺修行,佛心仍需历练。”

广明腮帮子动了动,显然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是未曾说得出口。

袁方自也上前行礼,行得还是晚辈礼。

这和尚虽然年轻,但辈分如此,他自是不会丢了六扇门的名声。

“那诸葛老匹夫倒是教得一个好徒弟”道义和尚轻飘飘看得他一眼,旋即随口一言。

“五大世家中,便当是他诸葛家颇为滋润了。”

袁方更不知应当如何接话,只是低头苦笑。

稍等得片刻,袁方又硬着头皮来请道义和尚查看楚升的情况。

某人这会儿面上忽紫忽绿,气息若有若无,情况当真是极其不佳。

目光落下,道义和尚眼里泛起一抹奇异的光芒,却终究是没有拒绝。

但他纵然是武功深厚,奈何专业不对口,也是颇感棘手。

略微思量,和尚一指渡过一道佛门精粹真气助楚升缓和些许,旋即又望向了那破落老道士。

“老癞头,你倒是在此处坐观云起云卷,端的是悠闲自在啊。”

老道嘿嘿一笑,毫不客气的叫道:“小和尚,你倒是也别在此处讥讽我。”

“你不也是算得佛门八寺,那念佛宗之危么,这才骑着你的白马赶来。只是你这家伙,次次都是迟到,这次又是没有赶上”老道面有自得之色,“老道我倒是赶上了,天台寺一夜逢灾,死的那叫一个白茫茫干干净净。”

一边得意的说着,老道一边终究还是把自个那金贵的屁股从长凳儿上挪开,慢慢踱步而来。

“路上倒是也遇到了奉珠、守珠二位师太啧啧,还是那般臭脾气,分我半分树荫都不得。且执意要去天台寺,老道我见劝不得,倒也未曾坚持。”说着,他已经来到楚升身侧,一边伸指去探楚升的脉搏,一边饶有兴致的望着道义和尚那黑下来的脸,笑的露出一口黄牙,“你留下的那三位师太为你守住那珠子,这会儿已经三去其二了,末末剩得一人,阵法不得成,想来也是独木难支。”

道义和尚面上抽搐了几分,终究是长叹一声,也是颇为看得开,只摊了摊手,“天意如此,人命难违,我亦不强求。”

“你若是早到那么三两日,不就可行了?”老道最是厌恶这年轻和尚口中将一切推脱给天意的样子,嘿道:“当年我们约好同那儒家名士德清先生辩论,可他论儒术,我谈道法,足足谈了又两日一夜,我们都已经精疲力尽,你才姗姗来迟,这才占了便宜取胜去。这臭毛病,你倒是从未改过”

“非是要等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后,你方才缓缓而至,却不是黄花菜都凉了。”老道嗤之以鼻的嘲讽道:“远至当年那红衣女一事,再便是三方论辩如此,而今天台寺又是如此。”

“说来,当年老道我可是好生看好你二人,但若不是你这和尚迟了那般多时间,负了人家,这才引出如此孽缘。而今倒是让天台寺担了这份因果,结果你又姗姗来迟,天台寺近乎死绝了吧,也就剩这和尚一人了。”

“你说,你这和尚,便是心亏不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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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说道义和尚方才还能保持沉稳的神态,这厢便真就是无奈了,恨不得捋起袖子便给这破落老道一拳头。

往日那些陈年旧事,岂是能在这到处小辈面前提起的?

再说,你一道士给我一和尚撮合姻缘,竟然还有脸说出来。

呸,这算是个劳什子事,当真是不知耻。

这老道,切实是坏透了顶。

不过道义和尚毕竟也还是要脸的,纵然是窘态得不行,也只得硬着头皮打哈哈,扯开话题道:

“你再不出手,这小子可就真的没命了。”

“没命便没命,干我老道何事。”破落老道口中嘀咕着,但眼神却不住的往楚升身上瞅,显然没有口上说的那般轻松。

“呵,这小子习练的约莫是道门功法吧?”道义和尚之前渡过一道真气,自然是心里知晓的清清楚楚。

“由此说来,他和你道门也当是有几分缘法,若你不受了,那和尚我可就不客气了。这般天机混沌之人,和尚我活了几世,也是当真是少见世事万理,皆有走向,如你我这般人物,观天掐指即可推测。”

“可这小子天机混沌,与他扯上因果之人,皆是命理不定。即无定数,那便是有千万种可能,结个善缘总归是百利而无害的。”

和尚说了一通,老道面上表情立刻便臭了,略以真气探了探。

最为强盛的,第一时间便可感知的,自然是以道家功法练得的真气。

这其实是紫霞神功即混元功所练真气。

又有一道真气,潜藏极深,飘渺难测,便是老道也拿捏不住。

只是感知所得,却有几分儒家正气的意味在里面。

这却是那赵客缦胡缨衍生得一道命理真气。

除此之外,自然便感到楚升体内有一道佛门金刚真气自在,正是坚不可移,饶是他如何以道门真气相逐,都赶不离,走不得。

这便轮到他面色发黑了。

“当真是个不讲道义的道义和尚我道门的缘法你佛家也想抢,端的是越活越回去,越发的不知耻。”

和尚年轻,但面皮却当真是厚,将这话听在耳中,只是耸肩微笑,老道只是气不打一处来。

仔细探了探情况,老道又兜回去将他那破篓提来,翻翻找找倒是找到一个葫芦,拨开瓶塞便有一股刺鼻呛人的味道从里面飘出。

“就用这个了”老道面上纠结非常,拿鼻子嗅了嗅,满是舍不得的意味。

“罢了罢了”一拍大腿,老道将瓶塞盖上,甩手便丢给了一旁的袁方,后者本能的接住,一脸的懵逼状。

许是不见眼不烦心才不痛,老道长吁短叹的扭过了脑袋,自言自语道:“老道我走遍十九州,辛辛苦苦才攒的几分葫芦,这便去了一个”

又想到那面皮厚过城墙的年轻和尚,只是付出一段佛门金刚真气,便沾了这份缘法,自己却要这般大出血

越想,他心里越不是滋味。

回过头来,却正好看到袁方在拿着葫芦要往那小子嘴里灌,老道立刻跳脚拦下,双眼瞪得通圆。

“你这厮是怕他死的不够快?”

“”

“不是喝下去么?”

一个头削便兜在袁方脑袋上,偏偏这老道士还来的理直气壮,他又是个老家伙,一身老胳膊老腿

袁方瞅了两眼,果断忍下了。

“你那对眼睛端的是看不见不成?”老道怒其不争的指着自家篓子上插着的两道飘扬的旗儿。

“测运程算手相?”

“呸!是祖传秘方跌打酒!”

袁方嘴角抽了抽,暗道你这老道可还真是不正经啊,一边测运程算手相,一边卖着祖传秘方跌打酒

这算是个劳什子情况?

“哼!”老道一甩破旧袖袍,“老道我入得道门之前,祖上三代都是开医馆的,最是专业!”

说完,他也还不忘嘀咕道:“你别以为那和尚便是个正经人,这厮以前便还是个纨绔子弟,可比不得老道我是正经人出身。”

“”

瞅得道义和尚面上表情,袁方果断的闭口不言。

既然这老道说这是跌打酒,那便用跌打酒的法子处置吧。

心里哀叹一句,袁方也干脆是死马当得活马来医,又听得老道指示,自在楚升身上八处穴位涂上药酒。

“这便可行了吗?”道义和尚忽然问得一句。

他一问,老道士便跳脚了起来,愤愤不已道:“和尚你专业不对口,老道我便对口了么”

言语之间,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正望见某物,由是眼前一亮,张五指而去,口中道:“来!”

那不是他物,正是那姿态惊人,但却没有个如何惊艳表现,只是打了个酱油的巨蝎八重山。

老道士遥遥道得一声,掌心自有无穷尽的吸力如漩涡内敛,天地间真气随他一言一指而动,那巨蝎迈足向前,可却被真气携裹,不进反退,生生在地面划拉出好一道沟壑,旋即落在了老道面前。

负手绕着巨蝎走了一圈,老道士啧了啧嘴,“这倒是个好东西果然处州、并州那两个南境偏僻州府,总能出些让人惊异的毒物。”

袁方只觉得这巨蝎切是邪物,便问道:“这哪里便好了?”

白了这铁面捕头一眼,老道士摇头道:“你这就是不专业了”

“老道我祖上三代都是开医馆的,这跌打药酒,最好是浸些毒物才药效得佳。”他一手指着八重山那挣扎的身躯,一边大点其头,“你看这毒蝎足有野猪般大小,可是能泡好几大缸药酒呢!”

“”

得嘞,算我没问。

袁方心里吐槽不已,却见到老道士前一刻还在赞叹八重山的好,下一刻便伸出如柴的手臂,轻而易举的折了那足以穿金裂石的蝎尾。

“五毒教的宵小,虽然不足挂齿,但在毒术一道毕竟也是有几分道行的。最起码这所谓的‘三寸穿心’毒,老道我是没法子解的,那药酒也不过是延缓毒发。”

“不过五毒教多是以虫毒为术法根底,则天下万物,自然一饮一啄。”

他抬指轻点那因剧痛折腾的八重山,只一指便让这巨蝎没了声息。

“那三寸绿蝎,与这巨蝎八重山,却是相辅相生。前者身有剧毒,但弱小易亡,最大也不过三寸;而八重山体型硕大,偏偏毒素不强。老道我揣测,那‘三寸穿心’,解法当是应在这八重山的蝎尾上。”

“那当要如何解?”

“你问我我问谁?”老道士满脸的理所当然,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袁方再次懵逼

“五毒教的毒,想来也只有五毒教的人可解。”道义和尚终究还是开口提醒得一句。

袁方顿了顿,旋即想到一个人来,点头道:“既如此,那在下便带着他往辣手毒医处走将一通。”

“我六扇门早已勘察得知,辣手毒医曾为五毒教上一任蛇毒主,他毒医谷更是养有满谷毒蛇,想来应是有解毒法门。”

“那便去,便去。”老道别过头去,敲了敲八重山的双钳,显然是兴致很高,估计已经在揣摩怎么将这巨蝎泡成药酒。

却说那在彼处,已经得以安顿的绿袍蝎老,正面色狠厉的冲着手下叫嚷。

“我的八重山呢?”老家伙怒发冲冠,若不是手折了,这会儿便比划起来了。

“辣莫大的一头八重山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趋行向他处

半晌过后,楚升悠悠转醒。

昏迷之中,他对外界一切都未曾有察觉,只是好似陷在了无尽的漩涡当中,他奋力挣扎着,可偏偏难以抽身得出。他越是挣扎的厉害,那漩涡越是挟裹着他往中心点而去,一点点没入无尽深渊。

只是当他仰望上空,自身却停止了继续下陷。

而所看到的,则是一片连绵点缀的星空,一如最初身中镰鼬鼠的旭日阳毒时所见的景象。

那星空当中有白色的星光光芒流转,勾勒出的穴位经络行向之所,便是赵客缦胡缨真气的流转方位。

这份真气,呈现在楚升的意识中,是一片茫茫粘稠散不去的白色,就如同在赫山房院落中那弥漫无尽的雾气一样。

东向,乃是有紫气弥漫,便以另一种真气为基础而立,自身并非特别浓郁,但依旧有几分气势。

西向,却是有寒气阵阵,好似寒冬积雪。

两股气劲,便以赵客缦胡缨真气为中心点,运转流动,彼此互不相扰。

然后,忽的便有所转变了。

而此刻,却有一道金色的真气掺入其中,自据南向,金光搅动得真气运行。

又过了片刻,再有一道青色真气搅入东向,与紫气交织连绵。

北向,依旧空缺。

看着看着,不知何时,他的思绪忽的抽离,似乎有一道无穷气力将他从漩涡中拔出一般,意识也骤然恢复,颇为虚弱的睁开双眼。

他面色惨白一片,浑身更是半分气劲都提不上来,只感觉周身忽热忽冷,不住的有欲呕之意。

怔怔的望了片刻,楚升方才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昏迷前的一幕。

自己终究是大意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在绿袍蝎老这般武林宿老面前还踌躇不定,白费口舌,竟是被那老家伙当猴儿耍,一时不察便中了他的计策。

其人口中含有那三寸绿蝎,也当真是诡异,谁又能想到呢。

但终究这些只是自我辩解的话语,楚升将这个教训铭记在心。

抽了抽嘴角,那双眼的目光聚焦,却正见到一张大饼脸对着自己。

楚升心里被唬得一跳,旋即便见到那张老脸抽离,又听到那老道拊掌道:“行了,这小儿醒了。”

言及于此,老道更是耐不住,再俯身下来,一对老眼瞅着楚升,伸手拍了拍他脸颊。

“小子,老道为了救你可是耗费不少,这人情你还须得还我道门。日后可不得赖账。”

楚升张了张嘴,刚想要勉强的说话,老道却好像做贼似的低声道:“那和尚可没付出个啥,你可别认错了恩人。”

“日后你小子若是有大作为了,怎么也须得待我道门好过那些光头。”

言罢,老家伙抬起头来,正见到道义和尚在白马上,面有无奈的望着自己,白马也打了个响鼻,似是不屑一般。

翻了个白眼,老道权当什么都未曾见到,只是抬头看天,装傻充楞。

道义和尚未曾说得其他,见楚升转醒,仅仅只冲他点了点头,目光竟是转而落在了左崇光左大人身上。

和尚光头好似反射着光芒,如同真便背靠佛光一般,身于白马之上,自是给人一种高僧的意味。

“左大人,今日再得相逢,您却是已身居庙堂之上。”道义和尚笑的坦然,话音一转便是道:“由是,当年小僧三问,左大人可有言答我?”

“书生何以立身?何以存世?何以读诗书?”

左崇光微愣了一下,旋即定睛看向这神秘的年轻和尚,面上却真是和往日那小沙弥依稀有几分相似之意。

他的气度,自然已不是当年那心中为得科举忐忑的士子;而眼前的和尚,也不是往日那在花丛中逐蝶的小沙弥。

但这一句话,却就几乎将他的思维拉向了往日时光。

当年小沙弥留有一言,自是道:“施主何时心中有答案应我,那便在何时相逢。”

而今他自京都失意得归,浮沉这般年岁,当中自也有几分心得,那三问终究是有了己身答案。

现今,果然应了和尚往日的话语,二人真就得以重逢。

想到此处,左崇光理了理衣袖,微微躬身一拜,口中道:“在下身拙,庙堂之上浮沉这般年岁,也算是有了几分体悟。”

“我辈书生幸苦读得诗书来,即是为官一日,当以百姓立身,当为君上存世,当为一身抱负读得诗书。”

道义和尚面上微微一笑,摇头道:“左大人所讲倒是有几分意思,与我那老友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当道义和尚还是那个小沙弥时,他曾经说过,虽然他那好友一生饱读诗书,才绝天下少有,挥袖既为锦绣文章,提笔可论天下大事。但纵使是如此,其人的答案始终不能让和尚满意。

言语之间,左崇光的答案,道义和尚却还是不能满意。

左崇光面上不免有几分失落之意。

道义和尚年岁虽小,但当年还是小沙弥时,却真切对左崇光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是以,道义和尚的承认,对左崇光而言,非同一般。

老道士双耳动了动,旋即那目光便是望来,捏着胡须笑道:“和尚,你可还真是心眼极多的”

“当初我们同德清先生相论时,你迟到后所发第一问,却不是这三问?”

“你这一问,便将德清先生问得语塞,思虑万千得出的答案,你却又左挑又捡,这处不满那处不行。这会儿,却又拿这句话来诓人,故弄些玄虚。”

道义和尚只是微微摇头,而左崇光面上却又现得几分喜色。

他的回答与天下名士德清先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对于一儒士而言,这已经是一种赞誉了。

“既然左大人心中已有答案,那便请真正循心而为,而今虽已不在中枢,但大人一思一念,皆关切宁州百姓。”道义和尚没有理那老道士,只是冲左崇光留下叮嘱。

此言即毕,和尚旋即骑着白马而走。

广明和尚则来与楚升告别,旋即领着剩余的武僧等人,也皆是跟在他身后离去。

老道士也将竹篓背在了身后,那两杆小旗儿随风一晃一晃。

“小子,这份人情,日后可不能赖啊!”

老家伙冲楚升挥了挥手,也是扭头离去。

面上无奈,楚升也是第一次见得这般露骨的人,以往如此人情等等,切不是不言自喻的,又哪有人会像这老道士一样直接宣之于口。

他目送着老道士远去,只听得一声走歌回荡不断。

“我以妙语定得吉凶事,半日闲来半日仙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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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方也上前,将之前种种事宜说给楚升听,末了又道:“楚掌门身中蝎毒,我自也不会视之不理,便会带你往辣手毒医处走一遭,为楚掌门解毒。”

他如此做,也是自有考量的。

因他的错误决断,几路客卿都在崇安寺死的差不离十了,若是楚升再因此而亡,那就只剩临江漕帮的帮主淳博厚这个胆小胖子存活。

这对他声名而言,非是好事。

再者论及心迹,他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这更与他道义不符。

“小子谢得袁义捕仁义”楚升自是一口应下,有这一个人物护送,自己这一路怎么也会安妥得七八分。

这是好事,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走之前,楚升却还终究是拖着病躯做了一些布置。

有一封信,着郑风归回之时,顺带送予龙首峰邢之南。

以郑风的性子,他定然不会偷看信件内容。

这里面,其实载得多是楚升对后续的安排,这一次四峰逢难,当然有大把的资源漏出来,他龙首峰自然是要喝上头啖汤。楚升也还真是为了自家门派操碎了心,但却也看得出来他的秉性,当真是有便宜便要去占上几分,不愿落人下。

另则,却是暗中叮嘱邢之南,便须得交好戚胄甲。

凭着楚升对郑风的了解,崇安寺一战之事,他不会就这么轻松掀过的。

有极大的可能,郑风会下峰而去,或是行走江湖历练武功,或是去瀛洲寻仇,总之绝不是不敢作为的人。

而这个时候,戚胄甲将往何处去?楚升原本便有拉拢他的意图,他却选了龙须峰,但龙须峰近乎死绝,这个人又当是会作什么选择?是随郑风一同下峰游历江湖,还是另寻他处?

他军中技,在江湖中可真切是走不通的,也没有任何长处可言。

如此军中的人才,楚升不愿将他从手中漏下,最好的安排便是将他拉上龙首峰,遣至柴山。一来楚升对自己观人也是颇为自得,他自觉的戚胄甲临阵而不退,当是有极为正派的作风,由是他代楚升坐镇柴山震慑三匪,楚升也足以安心;二来,其人毕竟是军中人士,对练兵排阵之术通得或多或少,最不济也比那三个土匪头子好上不止一筹。

他若是去了柴山坐镇,那遍山的柴山匪也终究足以在他手中,拧成一股可战之力了。

其实这些安排,都是源自楚升在心中暗自对未来的忧虑。

并州、处州灾民处处,虽然有一枝梅以盗圣令号令天下群盗取生辰纲而救济灾民,可灾情如火,延绵不绝。这些手段,也只能是解得一时近火,却难以真正扑灭灾情,最多也只是延缓爆发的时间。

且三基教以并州、处州为根基,正是根深蒂固,这邪教一旦掀旗,灾民处处而应,则二州必乱。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临近的宁州又如何能得以善存。

楚升幸苦一番,处处精打细算,从收柴山匪,到巧取肆明山积存财物,再到而今安排,都是为得日后,只愿在灾民乱匪之中,得以凭借手中一部军事力量,保得自身及门派周全,避免被灾民覆翻。

临末一事,楚升则是凭着左府及崇安寺两事的人情,向左崇光请了一封信。

这信,却正是给那天下名士德清先生的。

只是仅仅有这一封信,怕是也还并不够。

可楚升听得之前道义和尚与左崇光所言种种,他心中也已有了定计。

众人相别,如此种种倒是不必赘言。

楚升乘上有灵马,在袁方遮护相伴之下,二人自往并州而去。

身子虽然也还虚弱,但楚升毕竟是有几分武功底子,乘马轻踏而行,倒是问题不大。

两人一路而去,过宁州各处府境,经过数日不急不缓的赶路,终于是来到了并州一地。

只是相近一州,但此处却与宁州自有不同。

并州、处州更偏于南境之极,真切是山林连绵,茂密林野不断。

途径的并州府境,一路所见,却都是一副衰败之意。

这正值盛夏的烈阳如火,直炙烤的大地枯涩,百姓艰苦,尽管也知多是无用功,但却都尽力施为。这便真就是靠天吃饭了,老天若是不赏脸,百姓终究是无法可制,只能坐在田埂中望着枯黄庄稼长吁短叹。

进入并州,沿途之中所遇的匪徒便明显是多了不少,有些民人投身山林,也真切是迫不得已。

多数时候,望着这些衣衫褴褛,手持钝刀乃至于锄头的山匪,楚升也只尽量让袁方手下稍稍留情,不必痛下杀手。

村落庄镇,平民百姓在艰难挨日,期盼老天得赏些许雨水;而在城中,富豪商贾依旧酒肉不断,丝竹连绵,只是人市愈发兴盛了。

在楚升的强硬要求下,袁方并未去贸贸然联系并州的六扇门,只是掩踪潜行。实则于楚升所观,他不觉得并州的六扇门真就足以相信,毕竟这里乃是三基教的老巢,以这邪教恐怖的渗透力,真的很难说此处六扇门依旧干净。

一路所经过的村落镇子,近乎处处都有三基教的教众,或是和尚打扮、或是披上道袍,四处宣扬教义,无非便是那一套“三基三劫”的理论,不过只是空泛而叹,左右以楚升看来,不过是些糊弄人的把戏。

但偏偏搀和了些神鬼之事,编出些或真或假的传言,却引得百姓趋之若鹜。

再则,这些教众最是明晰如何拉拢人心,往往只是略施小计,小恩小惠,便引得一村一庄的穷苦百姓都尽入其教。

这行径为事,分明已经不是一简单武林门派所能为之事了。

若是说没有翻天之意,行那竖旗之举,袁方与楚升便是第一个不信。

另则有一事,则是楚升一路看在眼中,心里啧啧赞叹不已的。

并州百姓,多在家中立有一长生牌。

牌位之上所得,分明便是“一枝梅”三字。

其人侠义之名,便是在这两州之中如此盛行,为盗达了这般境地,谁还能真的鄙夷的唤他一声“盗”呢?

袁方也是看在眼中,面上不知作何表情,他知道这缘故,更知道这些赠给两州受灾百姓的钱财来自何方。

但正是如此,他才感觉分外不适,其人为义捕,天然便和盗匪对立。

可眼前所见种种,他也真就难以违心的说些不是。

这等事,他们义捕做不了,也只有那天下盗圣,侠盗一枝梅做到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医谷何处寻

经过一番赶路,楚升与袁方二人终于来到了并州钦城府境,只是在多个镇落打听,却始终未曾得闻毒医谷的所在。袁方也只是得到模糊消息,只是知晓毒医谷自在钦城境内,至于何处何地,却当真是不甚明晰。

这俨然只差了临门一脚,却偏偏找不到落脚之处,楚升心中自然是郁闷得紧。

他一身紫霞神功也有祛毒功效,只是对那三寸穿心便有些力不从心了。虽然有老道所赠的药酒保命,可以一个武林中人而言,若是一身功力无法运行,却不是跟以废人没个两样。

二人切是无奈,便在一处镇上找了一酒家落脚,便打定主意就在此地仔细探寻。钦城府境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偏偏并州一处山峦处处,林野森森,那毒医谷藏在了何山何谷,若是没个确切的消息,当真是有些难寻。

这已经是找寻的第三日,二人对坐,楚升点了酒菜一边喝着闷酒一边思索对策。

袁方的主张自是要寻此地的六扇门所在询问个清楚,面对这种情况,楚升也不得不按下本来心中的担忧,只能点头同意。

袁方并不像楚升这般悲观,对六扇门驻地充满了不信任,他依旧宽慰楚升道:“这十九州各处驻地主事义捕,皆是经过我六扇门总部一一遴选的人选,他们定然不会变节,楚老弟还请放心。”

“但愿便只是如你所料吧”楚升并不报以太大希望,只是嘱托袁方注意小心谨慎,防人之心不可无。

纵然这些义捕以往真切是正人君子,但时事变迁,每人都有每人的转变,又有几人能够真的就保持本心而不变呢。

楚升唯一的要求,就是让袁方莫要将他暴露在六扇门门人面前。

他眼下无法运行内功,若是真就被围攻,可当真没有自保之力。

说白了,楚升心里还是有深深的不信任。

楚升与他相约,无论有无消息,他都须在日落前返回;若日落未归,楚升即默认他已然出了问题,过时即不候。

袁方以为这只是他多心,他心里不悦,但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下,便出了酒家。

望着他离开,楚升苦笑一声,只觉得一片迷漫难行,不知己身命运将往何处去。

身侧的邻座,有几个大汉一边痛饮酒水,一边高着嗓门谈天论地。

他们所说最多的,也还是城中人市繁荣。

人市,便如其名,聚集的都是一群买卖人口之人,做着这番生意。

楚升听在耳中,许是他冷血,也许是自入了并州地所见所闻早已见怪不怪,却也并未有半分惊讶。

灾情如火,有些灾民已经是不得不到了卖儿贩女的地步了。

“那李家听闻前些时日便买了有四五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一个大汉眼里满是欲色,言语里满是嫉妒。

又有一大汉接话,面有疑惑道:“李家那公子,听闻不是前些日子便因肺痨而死了么?”

“至于那李家老太翁,都已经这般年岁,那话早也已是成了摆设吧。买得这般多小姑娘回去,老家伙还能作甚?”

先前那大汉撇嘴冷笑,低声道:“你说作甚?!”

那人愣了一下,忽的反应过来,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该不会是配冥婚?”

“呵呵”大汉皮笑容不笑的点了点头,又道:“还要在这之上”

“那是什么?”

其人见周遭有一桌人望来,神色一敛,低声道:“不可说,不可说”

“有何不可说的!”不远处一张桌上,有一眉目灵动的绿衣少女拍案而起,正是瞪着圆溜溜的双眼望来。

众大汉望去,楚升也随那目光望去,少女俏丽动人,正是黛眉微皱惹人怜爱。

与她同桌者,是一身着青衣的瘦弱男子,面上有几分惨白之色,此刻正不紧不慢的夹着菜蔬入口。

大汉看见是一小女娃拍案作态,彼此面面相觑,都不禁大笑了起来。

有人道:“你这小女娃,怕不是毛都未长齐,便在这里胡言乱语。”

“看这女娃一身细皮嫩肉的,怕不是在人市足以卖的更好价钱啊,怎地也有个百两银子”有人说着说着,目光里便不免动了些其他心思。

就如这人话中所言,并州事态正是如此,并州牧只顾捞钱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死活他自是不管不顾的。

由是这大灾盛行之时,并州才呈现出这般乱态。

人市中虽多是走投无路的穷苦民人卖儿卖女,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精干汉子在叫卖,如这般人手下售卖的孩童来自何方?

一部分,是他们充当中间人,替民人售卖,自个收取些钱银;但更大一部分,却是四处掳掠而来的孩童,也充在人市买卖。

苦主难举,官府不理,便是如此。

绿衣少女听着耳边刺耳的嘲讽,姣好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厌恶之色,转头便对那青衣男子说道,“青守,我要他的脑袋。”

她芊芊玉指一点,正指向那明显动了歪心思的汉子。

“哟呵!小小女娃,口气还挺大!”那汉子撇过被唤作“青守”的青衣男子,登时大笑不已,“就凭着柔弱白面书生不成?”

言语之间,他便站起身来,直把放在桌案的长刀一提,满身凶悍之气走来,用刀鞘拍了拍青衣男子的肩头。

“小子,爷爷我脑袋便在此处,你有没有本事来拿?”

青衣男子面上满是苦笑,虚弱的站起身来拱手道:“这位爷,我家小女是在娇惯得过了,若是有些冒犯到,在下在这里赔个不是,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一小女孩见识。”

绿衣少女还想说话,但那男子一把便将她拉入身后,冲着汉子满面堆笑。

“我若是偏偏要计较呢?”

青衣男子肉痛的从怀里掏出一袋碎银子,面上满是奉承之意,“这是小弟所有积蓄了,还望您高抬贵手。”

大汉扯开袋口,眯着眼望了望,自是从善如流的塞进怀里,旋即转头便往回走。

青衣男子放下心来,有些嗔怪的望了绿衣少女一眼,后者却轻哼一声,脸颊生气的鼓起。

楚升将这男子的示弱都收在眼中,他虽然运功不得,但毕竟境界摆在那里,自然是看出这青衣男子的深浅。

他想不明白这男子为什么会忍气吞声,但现在却也无需过于明白,因为青衣男子已经成了肥羊。

轻抿了一口茶水,那汉子落座之时,冲着身侧之人挤了挤眉头,这小动作都被楚升收在眼中。

青衣男子舍了些钱银,终于摆平这场小风波,旋即也不敢再停留,只是匆匆便要拉着绿衣少女往外走。

但临近大门两侧的客人却都是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挡住了大门。

剑眉微皱,青衣男子似有所觉的回头看去,却正见到收了他钱银的汉子正坐在位上,目光里正饶有兴致的望着他。

“你我事虽然是了了,但那小女娃随手一指,谁知道指的是谁呢?这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我这身侧的几位兄弟”

“若是如此,我这个做大哥的怎地也要为兄弟伸张伸张,为他们平一平心中的怨气”

第三百二十七章:意起在他处

这大汉口上说的明目堂皇,其实还不是要痛宰那人一通,更甚是起了要将那绿衣少女留下来的隐晦心思。

青衣男子皱眉立在原处,心中似乎有些纠结犹豫,而那绿衣少女却什么都不怕,冲着大汉冷哼道:“你这心思实在可笑,今天这事便没个了结了,你们尽皆给我把命留下来。”

众大汉相顾而笑,只觉得这少女尽是口中戏言,全部未曾放在心上。

她一小小女孩,又有什么底气呼出这般大的口气,靠那好似随风便会吹倒的青衣男子吗?

两方还未动起手来,酒家的掌柜却已经是硬着头皮跑了过来,这些个江湖客纵然是打起来,谁生谁死都和他无干,但这打坏的桌凳儿,他可是只能自己处置了。

只是他迈着发抖的两条腿方方跑来,大汉却兀自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丢在他怀中,瓮声瓮气道:“店家,我六扇门义捕行事,你莫要不长眼凑上来。”

他举刀以鞘指着那青衣男子二人,咧嘴笑道:“本大爷现在怀疑这人是宁州一江洋大盗,你若是耽误了老爷们捕盗,这事漏下摊在你头上,你可是抗不下。”

那掌柜面上顿时好似吃了苦瓜黄连般,纵然是心里有万分不情愿,也只得是糯糯的退下。

只盼望这群天杀的汉子别打的太大阵仗吧

楚升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却是有种了然的观感。

他料定这并州、处州两州的六扇门分处定然已经道义败坏了,但未曾想到竟然是这般行事风格。这哪里还算得上“义捕”二字,又与那官府如狼似虎的衙役有什么区别?

或许是他们江湖人更加直白?不比衙役四处寻觅名头,而是说抢你,便扣上一个江洋大盗的帽子动起手来?

心里想着,楚升望了眼那青衣男子,他面上有分明的为难之意,但却并未太过于露怯,俨然是成竹在胸。

虽然很想看看这男子的手段,但毕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楚升自以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己身还是先从这摊麻烦事中抽身为先。

有这分念头,楚升举步便要虽一众无干人士离开,但方一起身,竟是有几个大汉呼吸急促起来,目光也总是流连在自己身上。

先前打着看好戏的意思,未曾注意这茬,楚升忽然发现这问题,顿时心里便是一个咯噔,已经是大叫不好。

“动手!”

那大汉却也在此时赫然抽刀而出,大声疾呼。

青衣男子目光微敛,浑身劲气已暗暗潜藏蓄积,只待众人迎上前来。

但不曾想,随着那大汉一声令下,众人竟是忽的掀桌抽刀,纵身往一侧所坐的白衣少年杀去。

他心中略微诧异,但毕竟是长年行走江湖,倒也很快反应过来。

大汉倒是个玲珑心思,估计盯着那白衣少年颇久了,只等他同桌之人离开后方才动起手来。而之前还以自己当做挡箭牌,消除对方的警惕性,这一手指东打西的手段的确是娴熟。

众人迎面杀来,楚升匆忙起身后退,口中急急叫道:“青守!以父辈情义,你如何不救我!”

青衣男子愣了一下,心里也不禁泛起了几分嘀咕,便是一些人都不禁迟滞了少许,回头警惕的望着他。

领头大汉叫道:“莫要犹豫!此子不过是迷惑我等!”

可是他口中如此叫着,却也不得不留了分心神,提防着青衣男子。

众人皆是有这番猜测,可谁又真能这般决断?真敢将后背交给那青衣男子?

心神移转,分出一部分地方后方男子,他们当即便未曾有那般专心,也是在这恍然一下之时,大汉忽然见到面前少年面上露出一抹笑容,轻飘飘的抬手便是在腰间一按。

刹那之间,竟是有无数的钢针自少年胸前激射而出,钢针当真又细又密,末端泛着黑色,明显便是淬了毒的。

他们本来就因为楚升一嗓子而不得不分神,这厢忽忽然便有钢针迎面而来,众人皆是闪躲不得,抵挡不下,纵然是举起长刀挥舞,也只是叮当挡住了三两针,更多的还是射中他们身上。

这一波钢针发出,众人真好似割韭菜一样骤然倒下,已是难以起身,目光惊骇的望着少年。

大汉心中更是尤为不甘,谁都没有想到这暗器威力如斯,他们避都来不及避,生生便受了。

酒家又能有多大空间,这阵“含沙射影”激发而出,如此人等当真是一个都未曾躲过,横七竖八的躺了满地。

“谁人指使你所为?”楚升上前一脚便踏在大汉胸口,抽出长乐剑在他喉咙间比划着。

大汉咬牙不答。

他不说,并不意味着楚升便猜不到,这是三基教的地盘,还能又多么难猜不成。

少年冷笑喝问道:“你们这些人,应当也都是并州六扇门中人吧竟然堕落到这般境地,同三基邪教厮混?直为虎作伥?”

“呸!如何敢辱我神教!”

“呵一个个,不过都是摆弄人心的小丑。”楚升冷笑一声,又问道:“再问你一事,若是答得上来,便留你一条性命。”

大汉闷哼一声,楚升当即便把长剑钉在他掌心,鲜血顿时涌出。

“毒医谷在何处?你可知晓!?”

大汉已是剧痛得满头大汉,可依旧咬牙坚持着,楚升毫不客气,抬剑再往他腹部一扎,抽出来已是血淋淋一片。

那掌柜看在眼中,已是昏死了过去。

“我我”

“若是你当真硬气,便让你以后都硬不起来。”楚升不怀好意的将剑尖下挪了几寸。

大汉几乎昏死过去,惨白着脸道:“我当真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愿让我知晓?”楚升犹自不信。

“当真当真不知!”大汉惊慌不已,“在下只是收到讯息,不教阁下寻到辣手毒医解毒,在半途阻杀你。”

“那倒算是真的不知”楚升笑了笑,把剑轻飘飘一递,直接便钉穿了这大汉的喉咙。

既然不知道,那就没有活的价值了。

少年抬头望向那青衣男子,他身后的绿衣少女探头探脑,满是兴致的眼神打量着楚升。

“少侠倒是好手段”青衣男子提防着楚升的暗器,不敢将后背朝向他,这才一直留在原地。

“临危的保命手段罢了”楚升摇了摇头,有些虚弱的晃了晃脑袋:

“二位还是先行离去吧,此处事端想来不多时便会被那邪教探知”

青衣男子犹豫了几分,忽然开口问道:“敢问阁下,可是要去寻辣手毒医?”

第二百二十八章:五毒教秘事

正是在这般时候,袁方已经只身来到并州钦城六扇门驻地。

他以令牌开路,自然有人引他入得其中。

可刚踏入那长长小巷数步,他心中已是忽然一跳,回头之时,巷口出赫然有人影憧憧。

前方更是有数名好手严阵以待,又有一大头和尚正盘膝坐在小巷中央,右手一粒一粒扳动着佛珠。

袁方面色冷肃,那大头和尚却蓦然抬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平白添了几分凶悍煞气。

“袁施主,小僧在此处相候多时矣”

“整个钦城乃至于并、处州的六扇门,皆是坏了吧。”袁方心中杀意炙热,额上青筋一跳一跳。

本来楚升便多有担忧猜测,他丝毫不以为意,还颇有不悦。

但这会儿亲眼所见,便当真是无话可说了,纵然是这两州处处府境义捕主事者皆是从总部遴选而出的老人。

可腐坏了,真就是腐坏了。

“非是如此只是,皈依我教门。”大头和尚唱了个喏,“袁施主也会入我教门,有阁下在,凭的天字神捕的名头,想来各处州境六扇门皆会早些醒悟。”

“留下我?”袁方冷笑一声,周身罡气直如狂风而起。

“你这大头和尚当真便做得到不成?”

“以阁下于崇安寺之战观之,小僧约有四五成把握”和尚低眉,倒是说着大实话。

袁方呵呵一笑。

“但再加上我,想来是够了。”忽的有一道声音响起,小巷阴影处赫然走出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的消瘦少年来,手中狭长刀身缓缓抬起,旋即他双臂一震,剑身绽碎,道道碎片激射而出。

“暗影刺!”眸子一缩,袁方不自觉的想起腹部的伤痕。

他咬牙,双手一舒,罡风随臂展而动,席卷呼啸如龙。

“纵然如此,我想要离开,你二人皆拦我不得!”

“阁下如何有这般大口气?”和尚站起身来,淡淡猩红色的罡风开始弥漫。

袁方长发飞扬而起,身上自升起一股玄妙的气势。

“我非只是六扇门的捕头,更是易世风鉴袁家人!”

那黑袍少年,面色平静,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步履移动,刹那间已是飞身而来,手中断刃当面刺来。

刀身尚在半途,彼处散乱的刀身碎片却忽的处处显现,被内力牵织成一片斩来。

“风起!”袁方怒得一声,罡风随他臂指,平地聚集而起,骤然便搅乱了黑袍少年的攻势。

大头和尚面色凝重,他们布得局,料得处处,偏偏没有料到袁方的这个身份。

他手中血刀忽现,跳将起身便是一道血色匹练斩来。

狂风呼啸,袁方一指劲风而出,如刀似剑。

“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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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守二人,其实早也便注意到了楚升二人。

有这一邀,自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当然,最为重要的,也还是楚升自身与三基教的对立。

也是楚升时来运转,幸苦得寻觅一番,却未曾想自在门口就遇到了这份机缘。

三人一同施施然离了酒家,乘马便往荒野山林间而去。

绿衣少女与青守同乘一马,小女孩心态的回过头来给他作了个鬼脸,把楚升逗乐了。

“二位是也有事宜,去寻那辣手毒医?”

青守眉色微敛,淡淡一笑,继而洒脱道:“却是有事去寻说来惭愧,在下正是毒医弟子。”

楚升一愣,连忙在马上抱拳行礼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勿见怪。”

绿衣少女这个时候插嘴进来:“我们去寻毒医叔叔,当然是有大事的,你呢?是为解毒?”

楚升点了点头,诚恳道:“在下也不愿隐瞒些什么,便直接说来吧。我自是受了一绿袍老儿的三寸穿心毒,这才来寻毒医央求解毒之法。”

“撒谎”绿衣少女面色忽然变得难看了起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若是中了那老不死的蝎毒,你如何还能存命?”

“若是两位不信,大可来探”当楚升提及那三寸穿心毒时,这二人都有较大的情绪波动,楚升将那神情变幻收入眼底,只是作出坦然之意,“在下所言,当真句句属实”

“冒昧了”青守冲楚升略微点了点头,两马并躯而行,他将手搭在楚升的脉搏上,以内力略一探知,心里赫然已是了然。

绿衣少女仰头紧紧盯着他,见青守点了点头,再望向楚升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别样含义,言语间也亲近了许多。

“那老不死的素来不做好事不过你也无需太过于担忧,毒医叔叔最通解毒之法,在五毒使中当为首屈一指。”

青守悄悄将马儿驭远,沉声问道:“不知少侠对五毒教,有如何观感?”

“真切并未有太多听闻,只是知晓这五毒教以并、处二州为基,与宁州的天台寺相对而立,彼此互有胜负”楚升摇了摇头,权当未曾所见,只是道:“但近些年,这五毒教似乎几近绝迹那绿袍老儿身为五毒使之一,却又和三基教牵连不断,被三基教主驱使几如猪狗,确是难以想的明白。”

“哪里是什么缘故”绿衣少女言语间有几分恼火之意,冲冲的说了半句,却被青守阻止,冲着楚升淡淡笑了笑,“个中事由酸楚,我等外人倒是随便谈论便也就罢了。”

楚升微微一笑,有些事宜也并未点破,只是算作点头认同。

这人率先开口接触自己,显然已经是迈出了第一步,只是心里依旧还有几分戒备与不信任。

但这并没有什么,相处之间,他自然会逐渐清楚明白,也会在抵达毒医谷前做出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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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境内并无太多府境,但个个却地域辽阔,都道是望山跑死马,这倒还真是有几分意思在。

三人不缓不急,自白日午后出镇便一直在山峦林野间而行,渐渐的便入了崇山峻岭当中。

随着夜幕缓缓落下,三人竟然还未抵达,是以只能够在野外风餐露宿。

篝火在夜风中摇曳,青守不时的转动木架上烤炙的野物,目光望着火光怔怔出神。

楚升将一直背着的包裹取下,在绿衣少女好奇的目光中连连取出几个小瓷瓶,青守目光微动,也不禁飘了过来。

“在下早有预料,因此便备了这些调料,用来调味,最能添得几分别样风味。”说着,楚升便拨开了瓶塞要往野物上淋。

“可容我看一看都是什么?”目光闪了闪,青守伸手要来瓷瓶,先在鼻前轻轻嗅得一下,旋即又倒出些粉末在指间揉搓。

他动作缓慢,余光却一直留意在楚升身上,暗自气劲已经蓄积。

可楚升好似并未在意般,只是撇过脸在和绿衣少女讲着玩笑,谈论些江湖之事。

确认并无问题,青守刚要将瓷瓶还给楚升,后者却笑了笑,将剩下的两三瓶都递了过去。

“都是素来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在下也是理解。”楚升笑的很坦然,“无须在意其他,阁下先一一确认过再说。”

少年把话说开来,青守当真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犹豫着想着推回去,楚升却拒而不接,他无奈一笑,只好一一拨开瓶塞确认。

“对了,正有一事恰好相询。”楚升神情肃然,语气发乎自然:“不知阁下可知白日五鼠?”

“哦,这个倒是不甚了解。”

“个中有一人,唤作镰鼬鼠,姓吴名用便是。”

眉头微皱,青守面上并不太好看,“他曾是我师弟,只是其人虽然有几分天资,却偏偏心思不属,最终为师门所逐。”

“那便好”楚升放下心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往日在下便着了这镰鼬鼠的道儿,幸而得解”

“若他当真为毒医所喜,我可真就是百口莫辩了”

“其人如何?”

“为我所杀”楚升坦然道,“他以阳毒拿捏我性命,欲使我叛门,在下遂径直斩了他。”

楚升的坦然确是让青守有些惊讶,但更多的还是欣赏他这般君子坦荡荡的做派,不由得面露异彩。

只是听到楚升最后一句,他面上却不禁有几分失落,抿了抿嘴并未接话,只是将瓷瓶还给了楚升。

一边撒着调料,楚升一边满是歉意问道:“不知在下何处有误?”

“非是少侠的缘故”青守长叹一声,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手里拨动着火舌,面上表情有几分莫名。

绿衣少女反倒是冷哼了一声,情绪也显然低沉下来,闷闷道:“楚公子才是真豪杰,纵然是被人拿捏了性命,可依旧没有作出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可偏偏有人,一心歹意,外人丢了跟骨头,便摇首摆尾的上前衔在口中俯首作态,还反过来撕咬原主。”

“若是如此,那当真是狼心狗肺,实在该杀。”楚升态度坚决,正色厉声。

“是啊该杀!”绿衣少女沉不住气,见楚升附和,便也是皱了皱琼鼻,愤愤道:“当真该杀”

她喃喃重复着,渐渐的不禁带了几分哭腔,抬头时眼圈却是已经红了。

“可是那人”楚升犹豫的猜测,青守却摇了摇头,长长吐出一口气,直接道:“倒也不必向楚兄隐瞒什么”

“我五毒教,便是已然被那三基教覆灭”他叹息一声,拨动火舌,“五毒使中,我师傅蛇毒主青手毒医已经隐退。”

“那蝎毒主与蛤毒主叛我教众,绿袍蝎老、花背老蛤,这两人皆向那三基教主俯首称臣,引得外众袭我教坛,守宫主蓝衫檐龙与毒蜈主赤衣吴公俱皆身死。”

引得这青守将实情道来可是不易,楚升处处铺垫,拿话术相引,好一番功夫,才终于从他口中探得这份消息。

对于青守而言,彼时在酒家一战中,楚升以暗器将那群大汉尽数消灭,已是让青守感觉到其人与己教略微对头。

毕竟楚升用得那番歹毒的淬毒暗器,且问话那大汉之后,心狠手辣的直接一剑割了那人咽喉。

如此这般种种所为,若是在正派人士眼中,当然是深以为恶。

但在青守这个五毒教众眼中,却是格外脾性相投。

由是彼时在酒家当中,他将楚升所作所为收在眼中,也自然认为这少年并非出自什么名门正派,更不是那种一心热血,处处以铲除邪教为己任的愚昧家伙,是以这就有了最初的结识基础。

更别提,楚升与三基教还有那般血海深仇的干系,这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自然是千古不变的恒言。

是以,他主动开口邀得楚升。

而后一路,他也在警戒着楚升,并未放松。

以他想法,自是沿途先确认这少年是敌是友。

若真是敌,那在途中便用些毒术弄死即可;可若真是友,在他们五毒教覆灭之时,遇得一友,也算是结了个善缘。

再到眼前,楚升一番坦然做派,又以话术相引,他这才算是打开了心扉,真的将隐瞒的事情说开。

楚升听在耳中,面上是沉默不语,心中却已然在暗自盘算一二得失。

自取下一块烤肉递给绿衣少女,楚升这才道:“毕竟人心相隔肚皮,谁又能打得包票观人便处处无失呢?”

“有人本性正直,自然忠心耿耿;却也有人或是贪心不足,或是贪生怕死,难免有得歹心二意。”

“可纵然一回屈膝,引外人入内,那膝盖便当真再难抬起了,纵然在新主人眼中,恐怕处境也并不就会好得多少。”言语之间,楚升便将彼时那赵智林对绿袍蝎老的一番喝骂说来。

“以此得见,他落在三基教中,地位却也并未上升,动辄被人视作猪狗而已。”

“可立着为人不愿,偏偏要跪下当狗!”绿衣少女银牙咬的咯吱作响。

“毕竟立着会死,而跪下却能偷生啊”楚升摇了摇头。

“那对骈头心中有无悔意谁又能知晓呢”青守自嘲一笑,“但二人所为,切是不耻!”

五毒教自然也是邪教,但邪教内并非就没有那份普世的道义,无论正邪,这般叛门之人,向来是人人得而诛之。

第二百二十九章:山中有村落

三人在山野之间而行,却是忽忽然来到一处山民村落附近,正碰见一短褐老汉坐在村口树木下假寐,搭眼不冷不热的望来。

楚升上去问道:“这位老汉,请问一下毒医谷怎么走?”

老汉一抬头,咧嘴露出一口黄牙,道:“小子,你缘何要往毒医谷去?彼处毒物横行,一般人轻易踏入期间,可便再没得转出了。”

楚升闻言,顿时眼前一亮,虽然这老汉言语粗鲁,他却温尔儒雅道:“小子切是有急事”

正说着之间,楚升忽的感觉头顶上有响动,他本能的抬头一望,却是一对竖瞳正盯着私自,簌簌蛇信微吐,其上不知何时盘踞着的一条毒蛇探身而来。

“啊”忽然见到这般情形,楚升也不禁背后冷汗津津,不由得连退数步,与那毒蛇对峙着。

“古老,还请您就手下留情吧,莫要跟他开玩笑了”青守笑着上前,伸手一抬,那浑身点缀着青斑的长蛇好似通灵一般,便簌簌自枝叶间游曳而下,攀在他手臂之上。

“嘿嘿青守小子,你倒是还知道回来看我这块老朽啊。”短褐老人摇了摇头,目光却落在了绿衣少女身上,面上顿时满是笑颜,“筠筠,快让爷爷抱抱。”

“你怎的被青守这小子带来我们这偏僻地壤?”

短褐老人慈眉善目,对绿衣少女满是关爱之意,“你那父亲呢?是不是又醉心教中事务,冷落了我们筠筠了?”

少女眼圈渐渐变得通红,继而哭出声来。

“古爷爷,我爹爹死了都死了。”

老人面上的笑容滞在原地,回头望向青守。

后者顿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急急将事情道来。

“那二人行动迅速,与三基教内外相应,教内尽皆”

“绿袍老蝎、花背老蛤这两个老小子,贪生畏死便把自家兄弟给卖了么。”老人面上满是寒霜,豁然站起身来往村落中走,整个人却是从一耄耋老者的老态气势转圜,竟好似把出鞘的利剑般,草鞋踏在地面,一步步而落,地面寸寸崩裂。

“怕那三基教主拿他们人头,便不怕我这老朽动起手来!?”

“还是说,他们皆是以为,我古休已经老到要入了土了,拿不住他们不成!”

楚升一个激灵,再看向这老人的目光里已满是敬畏。

那海外三山所设十面英雄墙,古休正是老十人其一。

在这老人正值壮年的那个武林,他便好似压城的乌云般遮蔽在南境三州之上。

而彼时,天台寺慧念和尚还未圆寂,他直领着五毒教力压天台寺,势力一度波及至宁州。

其人一手毒术武功皆是出神入化,甚至在中原武林,都有赫赫凶名。曾经因为一事,只身入中原,以毒术灭了中原三处颇有势力的门派,彼时那番惨剧,乃是引得三派满门不留,山上便是野物都被毒死。

这事端自然是闹得大了,三门中足有千人之多,一夜之间竟无半分活口,惹得中原武林人人畏惧。

最终,此事引出了白马寺内高僧出手亲自镇压,大战过程外人尽皆不知,但只晓得古休其人重伤归还南境。而白马寺高僧虽然得归白马寺,但座下那匹白马却不见了踪影,后高僧也果然于百日后坐化。

时人乃是畏之如虎,为其人冠得“南境至毒之物”的称号。

只是时事变迁,彼时这般的英雄人物,也已经是垂垂老矣。

自天台寺慧念和尚圆寂之后,他也于不多时辞了五毒教主之位,自此退隐山林不复再归。

可纵然是十数年不在江湖现身,但眼前这老人真要动起手来,若不是英雄墙上人物阻拦,很难说谁又能制衡得他。

楚升自是暗觉得五毒教伫立南境数十年,虽然遭受三基教的重击,但多少也还是有些底蕴的。

但没想到,此处竟然还有一张暗牌未曾翻开。

三人跟在老人身后往村落内行,青守轻轻抚摸着肩上毒蛇的鳞片,见楚升特地的离他稍微远了些,不由得好笑道:“楚兄不必惊慌,它被古老驭养多年,早通了人意,不会平白伤害你的。”

“当真?”

“当真!”

楚升便壮着胆子上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果然这青斑游蛇虽然略有躲闪,但毕竟是没有作出攻击的姿态。

蛇鳞冰凉,但入手却颇为滑顺,楚升胆大包天的摸了一会儿,那蛇却是把尾一摆,便顺着他的手掌游在他手臂上。

“果真如此!”楚升心里也是又惊又喜,虽然自家也算是见识广博,但怎么都没有这般经历。

前世也不过撸撸猫,哪里有得撸蛇这种冷血动物来舒爽。

“这蛇如此通人意,着实少见。”

青守便笑着摇头,“这蛇唤作‘永城异’,只在永州方才得产,而千万条永州的异蛇当中,才生得这条毒性最为炙烈的。”

“那中原‘三门惨案’一事,楚兄想必也有听闻吧?”

楚升手不禁一抖,这会儿更感觉自己撸的不是寻常动物,完全就是在摸高压电啊。

“如你所言,这蛇的蛇毒可杀千人?”

“触草木尽死!”青守笃定答道:“且这永城异的毒发迅速,攻心极快,因此往往是中毒之人未曾得解,便已见了阎王。”

楚升有种在钢丝上行走的刺激感,心里居然有种小心动。

自己要不要也弄个宠物来玩玩?

跟随那古休,众人入得村落中暂歇。

楚升倒也是逐渐得知,如这般在并州、处州的山间村落倒是还有许多,皆是少族山民,更多是一些五毒教众的妻女家室,也有些退下的教众。而这些种种,自是五毒教的底蕴所在,毕竟这般一方大教,岂是直浮在表面而已。任何一个大势力的发展壮大,都是一个延续的过程,五毒教曾经在南境势大,便更是如此。楚升自入了这庄落,便连连看到不少功夫不俗的老者。虽说现在该教元气大伤,可依旧也还是有盛起的底蕴的,单单以这底蕴论就足以灭了他三山十三峰了。

纵然是死骆驼,也要比马大,三山十三峰不过只是落龙城府境的强大门派,放在整个南境之中,当真就差了太多。

青守二人来此地,自然是为求援的,楚升知晓他们自然也有密事需要商议,因而自被引入一处院落后,倒也就安安分分待在其中。只是这会儿,那绿衣少女却来寻他,带他在村落中闲逛起来。

“他们自是在商议着事情,我觉得乏味,便也就出来了。”绿衣少女在村落间熟门熟路,倒是有不少人同她亲切的打着招呼。这时,她的心情也才算是好了些许。

个中自然也有人警惕的望着楚升,想来自然是尚不放心,甚至他这便也能隐约感知得到,身后自有至少三四股气息暗暗相随。只是纵然如此,楚升心中坦然,面上也自然平静,只是看着一如山间百灵鸟一样的少女,温尔儒雅的笑问道:“大人间的事情,自然由那些大人去处理便好了,你年纪尚小,倒也无须因这些事烦闷。”

“我们眼中的世界,与你眼中的世界自是不同的,想来他们所议,不过是杀戮、复仇等等物什,不听倒也好。”

绿衣少女蹙着细柳双眉,弯弯如月牙,咬唇不言不语。

她性子有些娇惯,但却不是不懂方寸;家中、教中变故她并非未曾放在心中,只是有些茫然失措,纵然身处其中,却也不知能做些什么,有种有力无处所使的感觉。他们所论种种,也正是复仇一事,少女却有种旁观者的茫然若失感。

她张口闭口便是打杀,却实则是因为自己内心恐惧,这才处处挂在嘴间虚张声势。若是照实说来,少女心里有担忧、忐忑,更多的则是惧怕。教坛屠灭一时,已然在她心中留下了阴翳,她不知道这些深居山中的叔叔伯伯能否报仇,但这过程中必然又是要死人的。

死的人,当然不单单只是三基教众。

且那赵智林诡计百出,最是擅长连环使策,他们真的便能复得仇怨,重新复兴五毒教么?

这个中,谁又会死?她真切不愿再看到亲友离去的一幕。

此时少女心情苦闷烦琐,蹙着秀眉缓缓而行,那一身绿衫飘动,夏风吹拂,那腰间束带末端微摆,直如同山林间的精灵一般。

楚升权且只是以应付的心思一起走着,倒是并未在意其他,二人走到村中一株巨木前,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满是落叶的地面出神。

明明是盛夏,这老树却落得遍地黄叶,枝头也多有枯黄之意。

天地或是无尽,树木却也终究有枯有荣,如人之生死。

“我幼时,曾在这树下玩耍”她有些失神,目光落在枯枝上,表情有些悲伤。

“彼时树荫如篷,而今便已是枯黄满地。”

言语之间,少女抬手搭在那一根枯枝上,绿袖当中却有一条细小如筷的绿蛇沿着她手臂游出,顺着她指尖将蛇身攀在枝叶上,回首一对竖瞳望了望少女,吐出红信两叉。

楚升却不敢动弹。

树干足须得有三五人环抱方可得当,而在树木枝杈密集之处,却又有一个巨大的影子盘踞其上,一对竖瞳盯着楚升,时不时微吐的红信足有枝杈般大。

少女回头看着楚升的窘态,忽然便摇头笑了“这是泷袖,虽然看上去可怕,但实则格外温顺。”

说着,她招了招手,枝叶间簌簌作响,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其间探出,少女在那其上一枚足有手掌大小的鳞片上抚摸着,巨蛇果然温顺的摇曳着脑袋,显得格外享受的意思。

遇见那永州异时,楚升还敢壮着胆子撸一撸,但碰到这般庞然大物,楚升不禁便想起他在自家峰上洞窟内遇见的那条青鳞巨蟒,心中总归是有些惧怕的。

再且说来,这被唤作“泷袖”的巨蟒虽然这会儿是温顺,可谁知对自己又是如何。

此时楚升一身气劲不能动,纵然有一些暗器保身,可没有气劲相辅,自然是连那蛇鳞都穿透不得。而与之相比,若是巨蟒动起怒来,楚升当真便没有半分抵御的手段。

他很明智的选择拒绝了少女的好意,对那泷袖敬而远之。

绿衣少女如同遇有了一个极好的听众般,与泷袖告别后,又带着楚升往他处去,为他介绍此地风土人情。

此处乃是汉人与苗人聚集之处,这却是要说来另一事。

少女的母亲,乃是更深的山林间一苗寨女子,在寨中也颇有些威信。

她一心向往外处看看,由是领着一些同族之人越过重山,却遇到了少女的父亲。二人倾心,由是那些苗族之人也便入了五毒教,给教中带来的乃是天翻地覆的变化。苗人对毒蛊二术颇为精通,由是五毒教才真正立得五毒之名。

“如此说来,那蛊术一道呢?”

少女笑颜微减,自在一清澈小溪畔坐下,白嫩嫩的小脚在水流中摆动着。

“我祖母对毒蛊之术都最为精通,但我母亲却只习了毒术一道”

他们寨中有祖训,蛊术不可近不可出寨,远不可出并,外人定然不可传。

也是因为少女母亲动了出寨的心思,才只被传了毒术,而蛊术未得。

且与毒术相比,蛊术却更加的诡谲难明,也更加隐秘。毒术不过是为了害人,或是夺人性命,或是让人痛苦不堪。但蛊术却有千道万种,有些可以令人痴痴傻傻,有些可以让人有答必应,有些更会左右人的情感,控制人的思维个中最是匪夷所思的,却是取得中蛊之人毛发血迹,通晓其生辰八字,以蛊术暗中施为,可远在千万里之外取人性命。

也正是更为博大精深,更加匪夷所思,因而所需的精力更多。养蛊、喂蛊、下蛊、蛊发,这更需要极多的心血,有些需要以精血养喂,有些需要毒虫为食,都是难以揣测的。若不是在寨中那等平静的时光里,想来也难以耗费大心思去处置。

“你以为,古伯伯他们会成功吗?”少女偏着头望向楚升。

也在一侧坐下,脱靴学着少女一样浸足于溪,楚升回想了一下赵智林其人。

那一个个手段,引君入翁、声东击西、衔尾而击

楚升摇了摇头,江湖不是真就这般简单的,若当真以武功法门便可以主导一切,可真就有些单纯了。

古休武功确实极强,老十人非同一斑,可毕竟这个江湖已经不似数十年前的江湖了。

与那赵智林玩手段心机,且是在对方执掌的三基教已经深入二州处处的情况下,说句不好听的,真有几分拿脑袋去试石头的意思。

没有说话,便是表明了态度,少女也低头不语,显然她也是不安。

楚升笑着宽慰她道:“不怕,打打杀杀,他们大人们心中自有定计,成与不成,想来也有估量。”

“纵然是事不可成,他们也当是会送你远离,无论如何,在这个江湖中,存身为先。”

少女勉强一笑,配合道:“是啊我还有寨中得回,祖母不会弃我的。”

第二百三十章:毒医谷见闻

第二日,却是由青守伴楚升一同,舍了马匹,便直接步行入得莽莽群山。

绿衣少女自是留在了村落当中,而青守则必然是要去寻他师傅辣手毒医,由是也只是题中之意。

转过崎岖山路,楚升便望见深山当中有朦胧雾气笼罩,他只嗅得一口,便觉得胸闷眼花,面上表情更说不得算好。

青守抛来一物,见楚升拿在手中端详,他皆是道:“眼前这是并州深山当中的瘴气,正所谓‘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致死者十必四五。’我等南境之地,山多林广,地气卑湿;且又雾多风少,冬时常暖,则阴中之阳气不固,致使夏时反凉,林间郁结怨灵之气蕴久不散,难免偏邪,则阳中之阴邪易伤。”

“你身在宁州,偏靠东境,倒也还好,这般情形可能少见。最是如此,便不能不防,若被瘴气侵犯,以致发热头痛,重者即伤寒,轻者即疟疾,随时便都会丢了性命去。”

将手中物放在鼻端嗅了嗅,味道倒是有些熟悉,楚升抬头询问:“这是何物?”

“玉榔子”青守说了一个楚升未曾听过的称呼,又道:“我并州有传说,曾有一苗女与一汉家公子相恋,但一来她寨中禁止与外族通婚,二来那公子乃是官宦世家,更是坚决反对这亲事。”

“二人苦恋而不得,那公子也算是有决断,一日有书信送往寨中,便直言欲带她私奔。二人相约在圆月之时,柳梢之端,会于凉山垂柳亭。可那信件为苗女寨中之人所察,便以寨中规矩处置得她”

“可有说法?”

青守笑着摇头,“我身在教中,也算是与少族之间多有打过交道,这莽莽之间,谁也不知究竟有何数寨落,而各个寨子当中虽然略有联通,可皆独立如一国,各有规矩方度。谁人又知道这传说中苗寨中的惩戒规矩是如何,反正那苗女错失了相约时间。”

楚升听得入神,不禁追问起来,“后来如何?”

“如何?”青守抬头望向远山,轻声一笑,“苗女性子如火,旦一恋上,便如飞蛾。”

“传说中只有说,那苗女心中愤恨,以自身吞下所饲蛊虫,整个人经得一夜痛苦,被毒蛊吞了五脏六腑,化作一滩脓水。而脓水遇阳则升腾为雾,无论何物,吸入则死,由是一个午上时间,整个苗寨中所有人便尽皆是死的静静悄悄,连条猫狗都未曾留下。”

“这毒雾起于初晨,正午太阳炙烈时便沉入山林当中,于第二日复起。毒雾又夺一人性命便壮大一分,且根本无从提防,由是连连弥漫,直至南境的并州、处州深山老林中,都有瘴气存在,人畜皆不得进。”

这便是并州、处州的本土神话传说了,楚升心里思忖一阵,虽然他本身不信,但毕竟在山中也无他言,索性便只当做一个乐趣来听,又问道:“那汉家公子如何?”

“那人啊”青守摇头道:“其人于相约之地等啊等,等到月上柳梢,等到月下西楼,直到烈阳初升都未见苗女来,却有自家仆役奉命将他带回,另被强架着与另一人家女子连亲。”

“迎亲队伍一路吹打,所经所过,喧嚣不断,值最终翻过一山峦便可抵达,彼时却正在清晨,晨露微垂时”

不得不说,青守这人还是极会讲故事的。

最起码,楚升觉得这倒是完全把自己吸引了,他也配合着追问后续。

“后续?谁又知晓个中后续呢?”青守无奈笑着,“有人所见,唢呐声传荡不散,但山林间升起白雾,而后那一行数十人再无踪迹,有人去寻,可那轿儿、珠宝钱银都自此不见,只有那新郎官随身所佩一玉佩系在一处林植之上,山风呼啸,环佩作响。”

“这便是那上面所结的果儿?”楚升丢一颗入口,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玉榔子,他前世还当真是吃过的

“玉榔子,发于瘴气弥漫之所,其果可除一切风、一切气,宣利脏腑。”青守淡淡的说了一句,长叹道:“相生相克,毒物之处定有解药,世间万物总归是这般奇妙。”

楚升眯眼感受,也笑着点头。

二人走入瘴气当中,翻过山峦,便感觉到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却有一处幽静的山谷居于群山当中,这自然是人迹罕至,但也因此景致才别样美丽,那山谷当中栽种得便是草药花朵,正值盛夏时分,其中自是姹紫嫣红一片,而山谷中央更有一处湖泊,如同镜面一般倒映着山峦。

青守抬手一指,楚升顺着他所点的方向,却看到正有一间小小木屋,便在湖畔,更有一个少年郎在木屋周围挥舞出头,似乎在栽种着什么东西。

“那是我小师弟,年岁也不过”青守说到一半,有些怪异的望了楚升一眼,讪讪道:“也不过与楚掌门年岁相仿”

这身侧的少年,行事有度,举止得当,几乎让人本能的忽视了他的年岁。

二人下入山谷当中,便沿着湖畔往木屋而去。

青守沿途却回头递给他一包粉末,仔细叮嘱道:“毒医谷到处都是毒物,此处美丽是美丽,但却也凶险得紧,无知的外人踏入其中,便都化作了谷内便遍地毒草的养分去了。”

“且将这包去祛毒散洒在身上,可让毒虫毒物退避。”

祛毒散气味浓烈,想来不过是雄黄等等之物磨粉制成,驱散些普通毒虫毒物想来是无碍的。

楚升依照他所言施为,谷中花香袭人,惹的人陶醉期间。

可楚升却并没有去欣赏。

许是他心中不安,却总感觉脚下土壤蠕动,似是有东西在翻滚。

低头,却只见到草木甚密,处处织连,根本看不到内里。

半途之中,楚升却停下了脚步,在青守莫名的眼神中,少年在湖畔蹲下。

“既然小子有事相求,礼仪二字也还是需要保持的”

青守笑道:“都是江湖中人,何必要这些繁文缛节。”

楚升看了他一眼,有板有眼的道:“非是如此,这也是我对毒医的尊重,若真就衣衫不整而来,自己平白失了身份不说,倒也还显得颇为不尊。”

青守第一次见到楚升这般尊礼的模样,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仔细想想,却也觉得在理。

就如同两方洽谈,一方西装革履,一方却汗衫背心,这显示出的态度就不一样。

眼前少年这般姿态慎重,也非是为了自家形象,更多的也还是对他师尊的尊重。

想到这里,青守面上也不禁带笑。

可楚升却并未先去撩那湖水,而是好似不经意般挪脚低头,此时俯下身来,当真看得真切。

他以为谷中只是茂密花草根系枝叶相连,可眼下这一看,面上的表情却不禁变了又变。

那在脚下的,分明是无数无尽的毒虫毒物,正在蠕动翻滚,彼此交织缠绕成一团。

他沿途而来,脚下的感知一直都是如此,那便一直都是在这虫窝里行走。

楚升胃里隐隐有翻滚的意思

肩头却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看去,青守面上好笑,言语却无奈道:“我不曾告诉你,你纵然是如何去想,也不会联想到这上面,也就没这般苦恼。”

“眼中未见,心中不知,你一路行来,即使是疑惑,可也不会去惧怕,懵懂走来便是走来了。可你这小子,偏偏心思谨慎,脚下不安稳,便想要瞅上一眼,眼下如何?可是令你心满意足了?”

青守笑的极为欠扁,楚升很想锤这家伙一个满面开花。

念头起了又起,楚升还是按下这心思,心中又默念三遍:“不可掉份不可掉份不可掉份”

他一路营造的形象,若是在这里就崩塌了,可才是心痛。

强忍着恶心,楚升撩起清澈湖水洗濯面庞,可眼睛却再也不敢往下看任何一眼。

少年面色略略发白,兀自维持着风度,又掸了掸衣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努力想要做出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可是手脚却有些不由自主的发抖

他现在几乎就是在无数毒虫上行走,只要想想这个念头,楚升面上便更惨白几分。

“走走吧。”

“可还撑得下去?”青守笑得两眼微眯,他本也是个俊俏之人,这会儿更显得风度。

“若是禁不住,那我便带你施展轻功过去也可。”

楚升摇了摇头,可不愿落了下风,男人怎么可以承认自己不行?

再说,自己过来央求人解毒,却这么骚包出场?这是求人还是打人脸?

若是青守带自己过去,平白便为人看轻

楚升年岁虽小,但心性却高。

他努力排空杂念,亦步亦趋的跟着青守。

后者也没有过多捉弄他的心思,只是引他向前,也加快了脚步。

“师兄”那挥舞着锄头翻土的少年也看到了二人,丢下锄头迎上前来,中途倒是停下来盯了楚升一眼。

“楚掌门,这是我师弟余庚”青守为楚升作介绍。

视线扫过那少年,其人长相普通,又干又瘦,头发稀疏发黄,只是一对眼珠子分外明亮。

楚升心中了然,面上也没有半分轻视的意图,恭敬行礼道:“再下身中蝎毒,特来求毒医相助,还望少侠引荐。”

唤作余庚的干瘦少年也只是一山民而已,不曾见过这些礼仪,更少见外人,只是觉得眼前之人举止有礼,相貌更是堂堂,第一眼便有几分好感。

再者,这是自家师兄引来的人,自然不是坏人,他便善意一笑,“家师,正在钻研毒术,阁下还请这边来。”

楚升巴不得赶紧进屋,这脚下的蠕动实在是让他难受得紧,立刻便迈出脚步跟在余庚身后。

青守见他面上故作平静,实则脚下好似火燎一样,强忍笑意,只是也不点破,便一同上前。

谷中难得有客来,少年余庚忙里忙外好一通麻烦,楚升却望着眼前的石凳石桌,目光落在其下那翻滚缠绕的毒虫,面上表情莫名。

青守坦然坐下,冲楚升直笑,“不过只是些虫蝥,楚掌门少年英才,不至于恐惧至此吧?”

浑身发毛的坐下,楚升抬起脚来,丝毫不敢沾地,只是讪讪的笑。

“其实任是谁,初始见到都难免如此”青守也不再调侃他,反而是由衷道:“楚掌门一路行来,面色不变,也实在是少见。”

“莫要取笑我了”楚升心里虽然也给自己点了个赞,但一副谦虚的表情也还是要摆在面上。

“楚掌门请饮茶”余庚此刻却从木屋中转出,奉上茶盏。

楚升的表情慢慢变黑,嘴角连连抽搐。

他喝过不少茶,这种还是第一次。

指着茶盏里游动的小虫子,楚升努力维持风度,“在下算是孤陋寡闻敢问,这是何物?”

那茶水呈得琥珀色,但其中却有一虫子游动,其虫体粗短,表面呈现棕黑色,环纹众多,分毫都清晰可见。这一切,看得楚升浑身发毛,面上的笑容也不禁有些僵硬。

余庚抿了一口茶水,以为楚升意指茶盏里掉了些其他杂物,便伸着脑袋望了一下,疑惑问道:“有问题么?”

有什么问题么!?

废话!

楚升很想给这少年一个爆锤,里面辣莫大的一条虫子在里面游泳,你视若未见,反过来问我有什么问题?

“这是我并州深山老林当中的特产,唤作‘凉山虫草’,楚掌门未曾听闻?”青守故作惊讶,“其物便是比人参还要名贵许多,可平补阴阳,补精髓益肺肾,于武者有益。且其物药性温和,不比参茸之物使人浑身燥热,气血翻滚,真是有人参之益而无人参之害。”

“如楚掌门茶盏中的那一条便是其中精品,凉山虫草虽比不得西境大雪山虫草,但这一条便也足以换得百两金了”

楚升面色变换,这话总感觉自己似乎见识浅薄许多啊。

可是虫草自己知道,可怎么特么的还真是一条活虫啊!

这也太硬核了

“对了”青守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又补充道:“楚掌门可还记得方才在下所述的传说?”

楚升点了点头。

“传说所言,被毒瘴所害之人,历时三十九日,其身会衍生出当初那条至毒毒蛊的后代。这些毒蛊虫,于圆月之夜自腐尸中钻出,须得在月上柳梢之端时寻到玉榔子,便钻入根系,啃噬玉榔子根成长养大”

青守所说的,楚升大都没听到,只有一句特别明晰。

这玩意是从腐尸中钻出来的

你妹的为什么能面不改色的说着这么恶心的东西,还喝着它泡的茶!

这人,心当真是黑了一大块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跪请出关来

见楚升面上慢慢变得发黑,青守更是畅快的笑了笑,“不过外显的形体而已,当不得其他,楚掌门你饮下便知这虫茶的好处了。”

楚升似信不信,余光撇过那余庚的茶盏当中,也正有一条凉山虫草在游动,直把心一横,抬起茶盏便抿了一口。

茶分数类,有些清香动人,有些浓香蕴口,这虫茶便属于后者。

琥珀色的茶水入喉,便好似有一股暖流流入身体,楚升也不禁眼睛一亮,禁不住长出一口浊气,便是精气神都好上了不少。

青守没有拿些大话诓他,说是益于武者,可补精髓、益肺肾,便好似当真有这番效用。

只是想到这条虫蝥竟然比人参还要珍贵,楚升不免问道:“百年老参可保人一时气血,乃至于吊命续气,这凉山虫草也有这般效用?”

余庚常年便都是常随毒医身侧,打理着这一处毒谷草药,因而了解的更加清楚,为楚升解释道:“一般的凉山虫草,当然是比不得百年老参;但这虫草也有年限之别,其身上自有环纹,十年生得一环,十环便有百年,效用正与老参比肩当然,那长白山的老参自然是比不过的。”

“其实青守师兄倒也说的真切,老参可吊命,但却是药效甚烈,服用过后,难免便气血浮动。而虫草温和,若是服用下来,自身也不会被药力所伤,对于内伤更是大补。”

这少年所言,有条有理,楚升不禁微微侧目。

“如何服用?”

青守笑着摇头,神秘道:“楚掌门喝完杯中茶再说。”

楚升不明,但却也是照做,这毕竟是好东西,不喝白不喝。

以楚升这等性子,白占的便宜当然要取得足足的。

饮完茶水,楚升却不禁眉头微皱,轻咦了一声。

那杯盏中的虫蝥失了温热的茶水,此厢倒是一动不动了;在热水中游得如何欢快,这会儿好像蔫了一般。

见楚升还不明白,青守便为他做了个示范,将茶盏推在石桌中央。此时正值盛夏,阳光炙烤之下,茶盏中的虫蝥肥嘟嘟的身躯很快渗出茶水,却又缓缓蒸发。

这个过程当中,三人也在聊着话,青守却忽然一笑,指了指茶盏道:“楚掌门再看”

如同毛毛虫一样的凉山虫草赫然已经干枯,这份模样

楚升也望了望自己茶盏,取出同样已经干枯的虫草捏在手中仔细端详,面上满是说不出来的惊奇之色。

这正是他后世熟悉的虫草。

对虫草,楚升了解的不深,但也多少知道是某种真菌寄生在一些昆虫幼虫的尸体上,由此所产生的复合体。

但这眼前的虫草,却真切是一活物。

遇水则动,失水则眠,这生物,端的是奇妙。

也正在惊讶之间,那内里的房门却咯吱一声拉开,楚升扭头看去,正有一个须发皆白的青衫儒士手里握着一本医书书脊走出。

余庚轻声唤了一句,这老儒士才恍然察觉的望来,那青守也是急忙上前,楚升随他步伐,朝着这人行得儒士礼。

虽然想来这人定然便是那辣手毒医,但楚升看在眼中,心里却也还是难免惊奇。

其人这般儒雅模样,一身书卷味几乎是掩不住的,若是说是一大儒,楚升也是相信的。

毒医见到了楚升,倒也并未太过惊讶,只是略略问候得一句。

解毒一事,楚升倒也未曾提及。

人家弟子久难归来,自然是有一番话要叙的,自己真要这个时候凑过去,真就有些难看了。

告得一罪,毒医先同青守转入房中。

少年余庚也充他致歉,便也要去先忙碌去了。

楚升看着少年赤脚踩在无数虫蝥之上,挥舞着锄头正在翻地,彼处药圃内可就真无半分虫蝥占据,内里种植着一些稀疏草药。

少年气血寻常,算不上浑厚,似乎也只像是一寻常山野小子。

但楚升可不敢轻视他半分。

沉吟片刻,他还是先取出包裹来,半袒胸口,用药酒擦拭胸口出几处重大穴位。

自手臂之上,有一道血线如蛛网般蔓延,赫然已经盘踞了半面胸口,血线乌黑,看上去便极为渗人。

正在劳作的少年不禁回过头来,看得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放在桌面的药酒上,却并未说些什么。

不多时,青守从木屋中转出,见楚升在一旁等待,先上来告罪道:“麻烦楚掌门再稍待片刻”

“无妨”楚升言语轻松,似也并未在意,毕竟自己才是求人的,自然是客随主便。

青守又说了三两句话,旋即便将那少年也唤入了木屋中。

楚升左右望了望,倒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收整了衣衫,想要收起药酒,却也不禁有些其他想法。

这东西的药性浓郁,便是楚升这个外行人都能感觉到,还真如那破落老道说的一般,切是一好物什。

只是用作阻碍毒发,若不用来修炼所用,可真有些浪费了。

若是顺利,还需问一问毒医才好,毕竟对方才是内行,想来也有更多施法才对。

木屋当中,青衫儒士打扮的毒医却微敛眼睑,面上表情不定。

青守与余庚二人皆侍立一旁,安静无声。

辣手毒医曾为五毒主之一,青守同他所言,除却叙旧之外,自然是五毒教坛覆灭一事。

其人声名不彰,武功不高,但一身毒术却当真是出神入化。

彼时那苗女初来,所带来苗寨当中毒术一道,所授者不过两人。

其中一人,自然是那老十人之一的古休;而另一人则是他毒医司滦。

不比古休性子暴躁,更像是个武者般;司滦其人家室本为并州一小有名气的医林人家,其父辈正是一郎中而已。

可并州偏僻,法度不及,他父亲虽然妙手救得多人性命,却总不免失手。

这世界哪有现世那般公平,也没有任何一个医生足以打包票便说可以挽救所有病人;但现世的医生至少若无己身过错,没能从死神手里抢回人命,谁也怨不得什么,更少有受到迁怒。而这世界的郎中可就艰难了,若只是寻常百姓之事倒也好说,偏偏他父辈被召去医治那一府知府。

这知府也是个妙人,自上任以来,为民不曾做得半分事,捞钱倒是捞得不少。

且其人体虚脾弱,一身肥膘都是虚胖,偏偏又是个色中饿鬼,常常是流连烟花之地,夜夜笙歌不断。

常在河边走,倒是哪有不湿鞋的。如此不加节制,倒也只是应有之意,其人便倒在了一娼妓床上,得了马上风。

等到其父被衙役匆匆驱赶过来,这头猪便是身子都凉了半截,正是菩萨临世也救不得了。

可谁人理会这般事,一府父母官死在娼妓床上,若是传出去可真是名誉扫地。

所以,理所当然的,司滦父亲便背了这口结实的黑锅,以医治不当,谋杀之名处置,牵连得一家都要被斩。

司滦走脱,因缘巧合之下便是入了五毒教,他本来自是个好读诗书的少年,更有医术的底子。一来医毒本就想通,二者他们这般邪教当中,武者多,可要找个识文通字的读书人,还真就是少。

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真要造反,没有秀才也是不成。

五毒教倒没个造反的心思,但一教派想要壮大,若是没有一两个计谋百出的人物出谋划策,凭借一群武人热血上头,只顾打杀,被人坑死了都丝毫察觉不到。

且那苗女不识汉字,司滦正是教会了她汉家文字礼仪,由是也得到重用。

他性子不好杀戮,更喜欢读书写字,钻研毒术医道,因而虽然在五毒教中身居高位,却少有出手,只是经常出谋划策而已。前文所述,古休领五毒教时,势力横压天台寺,这其中便少不了他的计谋。

毕竟后者强虽是强,可一个动辄恼怒之下冲入中原闹得一通的家伙,要他来管控如此大的宗派组织,当真是强人所难了。

后来古休退位,司滦便也顺势而走,便隐居在这村落附近的毒谷当中。

他与古休交好,那老家伙便是经常过来串门打秋风,前些时日,可不就将他的泷袖给拐了过去,说是没事挑弄着玩,也不知会不会还回来

本来想着便如此寄情于山水之间,这般如隐士般过完后世,也是潇洒,不曾想老便老了,偏偏又起事端。

青守低眉垂首,面上隐隐有泪痕挂着,“未能保我五毒教基业,青守有愧”

“与你无干”司滦吐出一口浊气,抬头望着木屋顶端,一时无言以对。

绿袍老蝎、花背老蛤二人叛离,当真出乎意料,纵然是司滦听到这一消息,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五毒教教主之下,乃是五毒主各自辖制一部毒众。

绿袍老蝎、花背老蛤、赤衣吴公、蓝衫檐龙,同他青手蛇医,皆是同古休一辈的人物。

彼时古休打出五毒教声势,正是他们五毒主辅佐左右。

后古休退身,他也随之隐退,但还有其余四人在,继续辅佐现任教主,也就是那苗女的丈夫。

“若是银袖仍在,那两个老小子,何敢动了这般念头!”

心里暗自道得一声,司滦面上略有些叹息之意,当年那个回首一笑百媚生的苗女,终究是早早逝去了。

古休,你这老小子,纵然是踏入中原灭了那两派,又有何用?人即已去,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嵇邳你这小子既是潜心钻研毒术,又有何用?

自家妻子身死,便是终究无力,为此以求精进,却不留神将身家性命与五毒教基业都丢了去了。

世事变幻,实在难料。

饶是以司滦读书养性至此,也不禁长叹一声,“既如此,古休如何说法?”

青守双拳攥紧,咬牙道:“我五毒教众,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血债,当以血偿!”

“他那老家伙,也要亲自动手了么?”司滦目光有些怔怔,他们已经多久没有动过手了,已经许久许久了。

这个江湖,他们真的还熟悉吗?真的还能回复往日光彩吗?

他古休只身入中原,一夜毒杀两山千人,可还能再现?

他司滦自己纸扇摇动,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奔袭天台寺之事,可还能再现?

“那三基教,势力如何?”

说道这里,青守便更加惭愧,“以我二州为基,听楚掌门所言,前些时日已经灭了天台寺满门”

司滦不禁惊愕,回想起当年那佛门高寺当中大和尚,以一杆禅杖立得山门在,金身立地御敌万千之态。

“是么,我等当年做不到的事情,竟然是被其人做到了”

“这么说,那三基教主,也当真是个人物啊。”

“师傅,这是不同的”青守不愿自堕心性,硬着头皮道。

“如何不同?”

“彼时慧念禅师自在,以开阳金刚身立守山门”

“现在天台寺便不是佛门八寺之一?便没有开阳境的高僧镇守?”司滦淡淡的看了这弟子一眼,摇头道:“不愿落人之下自然是好的,但事实在眼前,如何不敢承认?”

“不如便是不如,纵然不说天台寺,三基教覆灭我五毒教便不正在眼前?可还有得辩?你怕不是要说有绿袍老蝎、花背老蛤那两个老不死的背弃之因吧?”

自慧念大师圆寂,谁人知道天台寺还有无开阳境的高僧镇守

青守当真想这样说,但瞅了瞅自家师傅面上表情,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

前辈们打下的基业,交到他们这一代手中,便尽数损毁,这当真是没得辩。

死了的人,如现任教主嵇邳不必再说,其人坚守教坛不退,力竭而死。

但他青守得活,便只能一辈子背着这骂名存世。

若是复不得五毒教再起,青守纵然是死了,也无颜去面对九泉下的各位教内前辈。

“师傅”青守咬着下唇,几乎渗出鲜血来,直直的叩了数个头,将脑袋伏在地面上嗡声道:“弟子请请师傅出关!”

“请与古前辈一同,再立我五毒教威名!”

“我这一把老骨头,又能起到什么用处呢?”司滦淡淡的道:“古休那老小子曾是英雄墙上人物,养气这般年岁,想来已经非同凡响。我只是读写诗书,观些山水”

青守只是砰砰的磕着头,抬起时已是鲜血淋漓一片。

“师傅智计百出,外有古前辈在,内有师傅主持大局,我五毒教定然可翻身再起!”

望见弟子面上鲜血覆面,那毒医终究是心软了,似乎回想起往日情形,不禁长叹得一声。

“翻身再起再起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遍谷虫蝥花

“毒医老前辈,晚辈叨扰了”楚升行了一礼,毕恭毕敬步入木屋。

这内里陈列摆设,也都与这辣手毒医的性情相得益彰,全无半分豪奢之物,一眼望见大都是密密书册。

司滦望见少年知礼,当先便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楚升盘坐在面前。

“楚掌门,听闻你身中了那老毒蝎的‘三寸穿心’,能够撑到现在,想来也另有机缘。”毒医一眼便看出了虚实,微笑间道,“还请楚掌门袒露上身,放开心神,容我勘探中毒深浅。”

楚升并未犹豫,便径直依据司滦所言,解开了上身衣裳。

以他手臂当日被三寸绿蝎施毒之处为起点,密密麻麻的乌黑血线如同蛛网蔓延,上至肩头,下趋至半边身子,呈攻心之势。

司滦老眼微眯,又去探楚升的内息,过了片刻方才惊疑道:“不知楚掌门是用何物阻碍毒发蔓延?”

楚升将药酒葫芦奉上。

后者一把接过,在鼻端微微一嗅,面上表情更加精彩。

“这里面想来多是些顶尖的药材,被用秘法浸入酒水中蕴养,药力发散至其中却也丝毫不散。”司滦摇了摇头,面上有几分无奈,“楚掌门既然有这般人物慷慨相助,这三寸穿心想来也不甚麻烦吧?”

他不说也还好,一说楚升的脸上也是黄莲一片,嘴角抽搐道:“赠我药酒之人,虽然也通习些医术,但以他所言,已有数十年不入此道,往日所修所学,早丢了去了。”

一时没有说话,司滦倒也不去计较楚升这话里的真假,只是道:“楚掌门为我门下弟子引来,我自然也不会有任何见死不救之意,只有一事须得说个清楚。”

“还请说来”

“三寸蝎同八重山相伴相生,相生也相克,若是要解三寸穿心,那八重山蝎尾是必须的一味药引”

听得毒医这番话,楚升更是愈发放心,腼腆一笑道:“毒医前辈,此物我也早已备好”

说着,他解开了包裹,映入眼帘的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几分干粮之外,竟是还有一柄金灿灿的长剑,旁侧便是八重山蝎尾,看上去倒是颇为完整。

司滦拾起蝎尾,目光扫过折断端口,面色微微一变。

以他的眼光,自然是能看得出来,这蝎尾竟生生是被人拿手撇下来的。

不比刀剑所斩的切口光滑,蝎尾末端层次不齐,边缘处更是有拗弯的痕迹,看的司滦也是眼神一抽一抽。

那老蝎子,想来也已经是心疼的要死了

他们五毒主彼此的本命毒物,非只是要以好吃好喝的供养着,时不时还要用己身精血去喂养,哪个不是当作宝贝来照顾看待的。但看这蝎尾模样,司滦便能想到往日的那个老伙伴,而今已在对立面的家伙是如何绝望了。

“既有此物,那么这毒我可以解。”司滦应下此事,望着楚升的目光不禁微微有些古怪。

能徒手折断八重山蝎尾的高手司滦倒是知道一个狠角色,往日那天台寺的慧念大和尚,可不正是如此,以开阳金刚身在,真切是箭矢不得穿,罡气不得破。

想到此处,其人淡淡开口,话音一转道:“只是”

“楚掌门也还请理解,一方自有一方规矩,在下能做是能做,但愿不愿,则另做他论。”

这话可就有些难听了,楚升眉头微皱,压抑着心情道:“毒医有何要求,还请明示”

见少年改了颜色,言语里也少了几分客气,多了几分不悦,司滦尽管也有些担忧会惹得他背后的高人不悦。但想到一事,禁不住也还是咬牙坚持道:

“只有一事相托”司滦发须皆白,苍老的面上隐隐有几分决然之意。

“楚掌门亦知,我五毒教欲图再起,势必与三基教有一场血战”

这是自然,三基教串联自家教门叛徒,一举覆灭了五毒教,这仇怨简直浓郁的解不开。都是江湖汉子,哪个没有几分血性,真要一仗便蔫了,也实在丢人颜面。

楚升自然也猜到此处,因而坦然点头,“在下可暗中相助贵教施为”

“无需如此”司滦却摇头拒绝,“这是我五毒教内事,自己丢了教坛,自然要自己夺回来,若是借了外力,如何心安?”

楚升不曾接话,这老家伙也当真是有些固执,放在现在江湖来说,便当真是老古板了。

他们那一辈江湖人的心思,楚升这种人当真难以理解。

在他看来,自家教门都已经被毁,还强撑着什么面子,那当然是要有一分力量便用上一分,也何须去理会究竟是否是自家人,先报了仇再说。

这自然是极其正确且现实的选择,但却并不是如司滦这等老一辈江湖人的认知。

在楚升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这毒医提及复教一事,眉宇间有着难掩的担忧。

显然,他也知道对手之强,恐怕胜负当真两说。

“彼时若我等当真无法成事,现任教主之女,还望楚掌门相护,送她往处州莽山深处寻她祖母。”

“可!”

并未太过于犹豫,楚升自然是应下了此事,且不说这五毒教事不知等到何时才有个结果,便是说得眼下,直也容不得楚升拒绝。

“在下便谢过毒医解毒”

“无妨”司滦舒展着眉头,“有你那药酒压制毒素,我这些时日便会出手,以八重山蝎尾为药引研配解药。所需最长不过一二月,最短不过十数日,想来楚掌门也可放下心来。”

“还有一事,愿向毒医前辈请教”此厢事放下心来,楚升又提及道:“这药酒,可足有他用?”

“用诸多天材地宝浸得药酒,便是我也当真是第一日见”司滦摇了摇头,笑道:“我也可猜度到楚掌门的意思,这东西确实也可以用以作修炼,且有大效用。”

“想来赠你药酒的那位高人,切与楚掌门关系密切,这等珍贵之物都舍了去。”

“或许吧”楚升面色古怪,心中却是一叹,那破落老道身上也不像是有半分铜板的样子,谁曾想他祖传的跌打酒居然这么珍贵?实在是让人眼红得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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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升待在毒谷,也还是有些不适应的,总不愿踏出房中,最喜欢的便是坐在窗前欣赏外面谷内美景。

余庚就在他窗下劳作,少年每日日出而耕,日落而息。

有时候,楚升便亲眼看着他将一株株草药幼株种下。

看得多了,饶是楚升也不禁心里泛着疑惑,终于难免开口询问他道:“你每日便都在劳作,倒也都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这种生活,日复一日,当真不枯燥吗?”

余庚一时没有答话,只是拄着锄头,擦了擦面上汗水。

楚升又问,“如你那师兄青守,如被逐出师门的镰鼬鼠吴用,皆行走在江湖之中,用毒使毒,声名暂且不谈,总却也另有一番所得。而你深居于毒谷当中,成日翻种药草”

“事实上,那吴用之所以被逐出毒谷,也正是因为难以忍耐这事情的繁琐枯燥,心中起了异念。我也问得那青守,他讲你这般做已有数年他人酣畅江湖,你却躬耕山野,你当真丝毫未有所觉么?”

余庚笑得很淡然,“敢问楚掌门,这谷内的景色美吗?”

“自然是天下难得一见的”楚升答的也很坦然。

“楚掌门每日困居在这一面窗后观景,所看到的始终是这一处视角的景色。天下的美景,没有不亲自踏入期间便能够领略的。我毒谷的美丽,也不是在这一扇窗后就能够尽收得眼底的。”

楚升语塞,他只要一想到近乎遍谷俱是虫蝥,心里便有些发毛。

若是不然,他吃饱了撑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不过这余庚也当真是有几分意思,这话里表面似乎是在说他楚升固步自封,盲人摸象。

实则,不过是笑他非是身在山中,不知山中事,非是毒医弟子,自然也不明白他余庚的想法。

“如同光明背后自然有阴暗,立得一块石头,有向阳一处,也有背阳一处。”余庚外表似个乡野小子,可实际上却如同一饱读诗书之辈,许是从了他那毒医师傅喜好诗书的性子,此刻侃侃而谈道:“我毒谷有天下少有的美景,也有无数的虫蝥混杂,一啄一饮,本来便是如此。”

“如这遍谷的风明子花,绽放于山林之间,举目望去当真是美丽之极,是否?”

楚升倒也不曾想到,他所见的花朵唤作“风明子花”,这花的种种楚升自然是不明白的,但美不美丽却浮在表面上,他心中也有个定论。

是以,他答是。

余庚便咧嘴笑着,黄发小儿笑起来并不太好看,楚升觉得自己似乎被这小子小看了。

“可楚掌门可知,风明子花所需养分多且广,要求土壤松软,温湿适宜,当真难以栽种?天下间切是少有?”

楚升闭口不答,他也不是专业人士,如何有能力说出个一二三四,与其胡诌乱言被人嘲笑,倒不如一言不发谨守己身。

“而这满谷虫蝥混杂在土壤之间,上下翻涌,自然松软了土壤;且它们生命短暂,生生死死不过转瞬之间,有时纵然是我一脚也难免踏死四五只;而纵然是有虫蝥一生安然无恙,却也只有短暂的半月或一两月的寿命由是一代代尸躯积存,也就成了供给风明子花成长的养料。”余庚说到此处,目光忽然一转,望着不远处一条正在奋力爬动的虫蝥笑着道:“至于风明子花,其所结果实累累,人不可食,但果实跌落地面,一粒却足以作为许多虫蝥的养分两者相生相伴,一同壮大,也必然一同消亡。”

“是故,以楚掌门所见,是虫蝥成就了此地美景,还是美景成就了满谷虫蝥呢?”

楚升哑然,一时无话可说。

顿了许久,他才苦笑道:“小子,你切是有些胡搅蛮缠了,我问你的话偏偏不答,直扯这些有的没的,又没有一处着调的。”

是的,余庚这黄毛小子偷换了概念。

楚升也算是才思敏捷之辈,不然便落在这黄毛小儿挖的坑里,直接被他埋了去了。

不过他楚升毕竟是楚升,余庚的小手段终究还是被看穿了去。

见楚升执著发问,余庚也是心中无奈之极,苦笑着要离开,偏偏楚升还从窗户里伸出一只手来扯住他。

“这样罢”黄毛小儿道:“我可答楚掌门这一问,只是楚掌门可愿随我一同往谷中走上几遭?”

望着景色美丽,楚升却喉咙发紧,深深的看了一眼余庚一眼。

这黄毛小子,也是心底蔫坏了的。

可他堂堂一派男掌门!如何能说不行?

楚升硬着头皮应下来,只是暗自打定主意,劳什子的几遭,老子陪你走得半遭已经是难得了。

余庚便点了点头,未曾多想其他,只是答道:“原因很简单,因为小子以为,江湖实在了无趣,未有谷中栽种乐;我亦不愿仗剑纵马行天下,只盼守得此地山谷,种些植株皆可。”

“江湖了无趣,未有此间乐?”楚升眼神古怪的看了一眼这黄毛小儿,这语气,好似是个长年在江湖中漂泊之人才有感而言的吧。

“你小子倒实在是有些口出狂言”

余庚羞涩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但楚升已经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笑着点头,“好啊,虽然如此,但是我喜欢!”

他是当真喜欢,这等气度豪情,居然出自一黄毛小儿身上,也真是奇葩。

“既如此,楚掌门,还请了”余庚也笑的欢快,作了一个请的姿态。

“满谷的虫蝥俱在欢迎楚掌门呢!”

呸!

我楚升长年打雁,从来只有自己诓别人的,如何今天还真的是邪了,居然被一同龄小子给吃的死死的?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可青守却也说得清楚,这少年当真是一山林间寻觅到的孤儿。

倒也可以一言概括:乡野小儿。

楚升面色却非常难看,劳什子的乡野小儿,余庚我信你了个邪。

黄毛小儿余庚又作了一个请的姿态。

饶是楚升,也难以厚着脸皮继续忽视了,只得是包裹得全副武装推开房门。

余庚迎上前来,说一声:“楚掌门请”

楚升打着决绝的心思随他踏入了虫蝥之间。

可脚步还未落下,余庚却回头指了指他的脚,又指了指自己的。

特么的这小子居然是赤脚的!

你这黄毛小儿,无耻!

第二百三十三章:人市李老爷

辣手毒医真切是南三境最顶尖的医林圣手,他说最短不过十数日,则便一如其人所言。

楚升面色发苦,当真是捏着鼻子将浑浊的汤药灌下,不由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面上泛上几分红晕来。

身上的乌黑血线已经是渐渐消退,司滦收回了勘探脉象的手,冲着少年笑了笑,“楚掌门可以重新运起内力一试”

听他这般说法,楚升满怀期待的点了点头,奋力提起内力而动,却只觉得经络之中仿佛有什么淤塞不通,着实消耗他气力。

眉头微皱,楚升目光凛然,口中忽的呕出大滩乌黑血块。

复运起内力,如此才顺畅非常,一如奔海平川,倾泻千里。

这内力的浩荡,一时倒也是出乎了楚升的意料,但他思绪敏捷,心知自己呕出血块,算是踏过了这场危局。而也就好像是关闸蓄水,自身内力也因此蓄积得雄厚,又有药酒的辅助,楚升思绪一动,赫然拉开拳势,笔直的站在原地,一套拳法缓缓演练开来,汗水一滴滴的从额头落下,后背也被汗水浸湿。

开始时倒是从容非常,但渐渐的拳势入得佳境,便也就逐渐的如浊泥中推行,缓慢而坚定,楚升表情也显得有些狰狞,似乎浑身正在承受着很大的痛苦。

一套拳法打完之后,楚升步伐不停,却虚灵顶劲,舌抵上腭,自以高马步站立,上身正直,双脚十趾紧紧抓地,双臂左右平展成定式不动,双眼怒视天际边。

高步缓缓演变,内力也自经络中游走,楚升正是在演练混元功。

他的呼吸始终缓慢平静,其气混混沌沌,清浊不分,正是一气浑然,行迹未露。

于此同时,楚升体内也有一股气劲开始游走,随着他混元功的推演,气劲终于是运转得数个周天,最后越来越强大,竟是直冲没有打通的剩余正经经络。

“嗡”

身体微颤,楚升面色略微发白,体内正有一道道嗡鸣自响,那正是内力冲击正经经络的声音。待得这一股气劲消逝,却也正有三条经络赫然被打通。

冲脉一事,真切艰难,这片刻的功夫,楚升赫然已经是疼的面色苍白,冷汗淋漓。

司滦将一切都收在眼中,只是摇了摇头,倒也并未评点什么。

只是他转念一想,却还是从袖口中摸出一枚丹药来,被楚升结果丢进口中。

老家伙也是打着先行交好的念头在,楚升自然不会跟他客气,这枚丹药入腹,顿时化作暖流散溢开来,一边滋润着因为冲脉而受损的经脉,一边更是开始蓄势,便为下一次冲脉准备。

楚升也赫然是双目一凛,便正是将左腿提起,盘盖于右膝上,右腿下蹲,上身正直;双手掌心相对,手指向上,呈合抱于中间成定式。那丹田当中的内力随心而动,脑海中亦是没有一丝杂念,空空洞洞,鼻息收敛之间,真气正好似是如龙卷一般被他鲸吞长吸而入,蓄势暗发。

“我欲冲脉,便正当此时!”

颓然之间,楚升剑眉一挑,丹田当中劲气悉数奔腾而出,朝着剩余的正经冲击而去。

“咔咔”

似乎是有隐隐的声响从体内传出,一条条正经经络尽数被劲气冲击开来。

这就像是本来不过寻常的河道突然承载得过多的水流,要么会发生地上河的情形,要么将河床往下往两侧冲刷延阔。只是这个扩充的过程,便当真不是这么轻松的,经脉始终是脆弱的东西,承载过多会崩坏,过少又起不到作用,往往是需要从中间取一恰当值。

一如现在,楚升浑身劲气冲脉,虽然令得他面色扭曲,满是痛苦之色,但自己实则是拿捏得恰到好处,令得以极小的损伤即冲开了经脉。

自此,楚升入外景通脉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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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呆了三两日后,楚升确认自己再无其他问题,因而也动起了离开的意图,由是自去寻那毒医相别。

司滦叮嘱楚升说道:“阁下日后若是还与如绿袍老蝎这等人物打交道,也是还需要千万注意,三寸穿心实则也是毒发迅猛,非同一斑。今次,楚掌门自有机缘,因而也算是有惊无险;但若没有一道佛门金刚气护住楚掌门内腑,没有药酒阻断毒发趋势,恐怕楚掌门现在已经是成了枯尸一具”

这是老成之言,楚升自然是铭记在心,复又行礼致谢!

少年思考片刻,他自然是对这毒医的观感颇好,因而有一言讲到:“贵教复教一事,若是有需要,在下定然会前来帮忙。”

司滦要推脱,楚升却摇头,面色慎重道:“在下也非是为了毒医救命之恩,实则也是另有想法。”

“以小子所见,三基教深入二州内里,宣扬教法,惑人心神,令得百姓为信徒实则,当真有几分蓄势的味道在。”楚升认真的看着司滦,仔细道:“且二州天灾不断,民声怨沸,三基教四处收敛人心,若是一日揭竿而起,实在是有大想法与大决心的。”

“是以,无论若何,在下的门派身处宁州,便当真与三基教始终有一日相抗。”楚升面色诚恳,上前道:“因而你我两方,看似毫无挂牵,实则是共处同一阵营,都有共同的敌人。”

司滦对此不可置否,但青守却听进了心里,倒是与楚升达成了口头约定。

双方倒是成立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同一阵线联盟,彼此共同进退,一起迎对三基教的威势。

余庚则是依旧每日做着同样的事情,也不知他是否枯燥,不知他是否怨愤。

这一日,楚升将要离去,终究也还是有些忍不住,凑了过去。

他刚想调笑一二,黄毛小儿却当先道:“楚掌门,与我一同在谷中走一走?”

“”楚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两人之间现在越来越熟悉,神态也越来越自然。

“今日楚掌门便要离去?”余庚咧嘴一笑。

“自然,天下也没有不散的宴席。”楚升看向远方,他在这毒医谷当真是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言语之间,余庚上前,只是刚想要说些一二,余光瞥到楚升身上,却忽的一凝,双瞳一缩,极其慎重的连退了三两步。

楚升见到他目光所落之处,便不禁也有些哑然失笑,却正是有两条银鳞闪闪的小蛇盘在他手腕处,不住的蜿蜒上下,吞吐伸缩。

“这是?”

“白驼蛇”楚升简单解释了一句,倒也并未详解,只是留下言来:

“如若是你小子在谷中乏味疲倦得了,便可来我宁州落龙城府境龙首峰寻我。”

……

第二日,楚升告别了毒医谷,却转回镇上。

他在镇上暂歇一晚,又闲逛得一日,终究未曾见到袁方的踪迹。

只是人未找到,他却已经被此处的六扇门众人关注到。最初之时,他本来便是被六扇门之人围杀。

少年踱步在彼处人市,面上表情淡然,看不出分明的喜怒之色。

此地熙熙攘攘,当真是繁荣非常,不少人吆喝叫喊,就如同往日买卖摆摊一样。

只是在这里,原本的买卖对象,却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这一条街道宽广,也是人来人往,皆是衣着华贵,不是豪商大族,便是些官宦子弟。

存在即为合理,楚升冷眼看待这一幕幕情形,一处处叫卖之人,有面色拘谨的穷苦人家,更多的却还是一个个精壮汉子。

前者穷苦人家,倒实在是难以抚养,不得不忍痛卖给那些达官贵人家中为奴为仆。他们自然是极好分辨的,那面上的不舍与痛苦当真是掩盖不过的。而后者,却不过只是一个个的人口贩子,所售的人口货物也只是以锁链随意囚索,便蹲在一旁,脸上都是麻木的神色,身上外露之处也多有伤痕。

这等人口贩子,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何处搞来这些“货物”的。

或者是从偏远的深山村落人家中买卖得来,或者是从山民家中夺来,骗来,一切皆有可能。

身后隐隐有气息相随,楚升不曾回头,脚下时不时停暂,余光掠过,正有数人佯装正常,神色却分明关注在楚升身上。

他停下脚步的地方,却也正是在一处人口贩子摊前,有四五个少年少女正如同鹌鹑一样蹲在一旁,可怜兮兮的模样当真惹人心怜。

迎面,却正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胖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这当真是如同一肉山般,一身的肥膘堆叠,远远看上去就如同一移动的西葫芦。

老西葫芦似是此地常客,一路鼻孔朝天的走来,两侧的人市贩子便多有冲他打招呼的。

这个是眉开眼笑,搓着手谄媚道:“李老爷,您当真是老当益壮,又亲自来选货啊。”

老西葫芦颇为自矜的点点头,拍着腹部肥肉,嗡声道:“当然啊,我家那小子还缺些小媳妇。”

那人面色微变,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他未说话,却又有人已是紧跟着道:“李老爷,还请来看看我这儿的货啊!”

“这可都是些细皮嫩肉的小孩童”

那李老爷饶有兴趣的转了过去,真就现场的挑挑拣拣起来。

楚升见这人口贩子低声的叹了一声,面上古怪非常,由是便也上前去拉一拉近乎。

这摊贩也是个能说会道之人,或者说这些话早已经堵在他心中许多时日,就等着找到一人倾诉开来。

“李老爷是我们最为主要的主顾”其人瞅了那西葫芦一身肥肉,收回了目光,幽幽叹道:“自开始直至现在,他少说已经买走了有四十多个孩童走。”

“买来何用?”

“配冥婚”其人低声道,“这老家伙,其实赫然已经是疯了”

“他那儿子已逝,由是便主张着要去办场冥婚,不可让自家儿郎孤孤单单的去了。”摊贩说道此处,也是觉得心里有些欠奉,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这个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这人的思维却当真是坏了的。”

“他已经是买了四十多孩童,竟是想要为自己儿子办一场盛大冥婚,一口气娶他个七七四十九个小媳妇”

楚升无言以对,看来这死胖子还真是个奇葩。

冥婚一事,本来就有些缺德,这为死了的人找配偶的行为,着实有些让人难解。这李老爷还真就想法奇妙,一找便要找他七七四十九个,他还真是为自家那死儿子在地府里的逍遥日子作打算。

“既是如此,众人也还这般模样?”

“呸!不过都是一群缺了良心的家伙”这人也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起来,浑然忘了自己也是这同样的人口贩子。

感受到楚升目光古怪,其人嘴硬道:“无论如何,我倒也还是有几分坚守的!”

“其实这些家伙,都是心底里有个谱,人卖给这李老爷,绝对是要拿去陪葬了事。可他们偏偏就视若未见,毕竟不是自家孩童,谁去管他们死活,只为收得几分金银而已。”

楚升双眼微眯,森森笑道:“这老胖子如此明目张胆配冥婚,以人陪葬,倒当真是无人来管不成?”

“管?何人来管?”其人无奈摇头道:“您可是有些想的多了”

“便说此地官府,呸的父母官,并州处处遭灾,田中颗粒无收,但这些父母官又哪里去管你死活。他们一心只有钱银,无时无刻不想着巧立名目捞些钱财;而衙门仆役更是如狼似虎,非要择人而噬。”

“六扇门如何?”

“早已败坏”其人扬手笑道:“你以为这李老爷如此行事,便没有江湖侠客来处置他么?”

“他自然是惜命得紧,早已经泼洒出钱银,引来六扇门义捕相护。是以用来应对如阁下这番江湖侠客,他们便不外乎是被此地六扇门劝退,或是陷在其中被杀了去。”

“所以,这人倒是塑了个金身?官府不管,六扇门庇护,纵然是官面与江湖中的力量都被吃开了去?”

“正是此意”

楚升面色不动,只是双耳微动,却正巧听见那李老爷同旁侧一位人口贩子说着话。

“这胖小子看起来不错,老爷便要了他了。”

“好嘞,依旧是唉?”望着小胖子,那摊贩有些懵逼。

“我儿子的媳妇也已经找够了”李老爷舔了舔嘴唇,“老子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

“我吃过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偏偏这个没有尝过,岂不是太过遗憾?”

第二百三十四章:勾栏好滋味

双眼微眯,余光掠过那李老爷身上一眼,其人一副慈祥作态,不曾想出口竟然是这般丧心病狂的言语,直教人心底生凉。

身侧,这人口贩子摇了摇头,冲楚升无奈道:“这李老爷,已经是疯魔了”

“我看他也并未有任何遮掩的意图,那官府当真就视若未见,竟是丝毫要出手料理的意思都未有,着实是可恨!”

“这位少侠,之前我倒也说了”贩子撇了撇嘴,对他的愤懑已是视若寻常,“世事如此,又能奈何?”

楚升缓缓移开视线,那被李老爷指指点点评点的小胖子正是面色惊恐不已,慌不迭的把手胡乱挥舞着,口中也是叫将起来。

“我我不是难民啊!”小胖子也是有几分眼力劲,一把便抱住那贩子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我家里有钱你可以让他们赎回我,求你放我走罢。”

“去”贩子哪里听他一个顽童的话,一脚便将他踹了个四脚朝天。

事实上,这贩子自然是清楚明白,这小胖子或许是出身富贵。

他们却是有一个小团伙,专门干的就是在乡镇野外夺人小孩,拿去发卖的勾当。这小胖子,便是在一边角镇落上撞来了的,只是轻巧使些手段便拐了来。略一翻倒,还真的有颇多钱银,又是个衣着锦绣的,想想便知道撞到了大鱼了。

若是钓一钓,说不得便能得更多。

但他们皆是只求稳妥的人,毕竟干这种绑票的勾当,风险也真是大。对方又是个富贵之家,但且是动起怒来,直接寻些江湖豪客生生将他们斩了,也是极有可能的。钱财虽好,也需要有能力来拿才对,因而几人略一合计,干脆便是视若未见,只以往日渠道发卖算了。

“就他了!”李老爷桀桀的笑着,伸手在小胖子面上捏了捏,口中啧啧道;“瞅这嬉皮嫩肉的想来口感真切不错!”

将眼前发生一切收入眼底,楚升并未言语,只是平静的摇头离去。

那小贩看着他扶剑而走,又见小胖子被那李老爷的下人拽住脖子上的锁链,如同猪狗一样拖曳而走,不禁叹了一口气,咳的一声便在地面吐了口唾沫。

“劳什子的侠客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想着,他有些遗憾的摸了摸下巴,又不留痕迹的从怀中摸出了一片金叶子,放在手中摩擦了片刻。

这小胖子家室怕不得真切是有钱,但他也只是一个小小人口贩子,又如何能起到多大的助力?

却便是说起,楚升转过人市,则是往六扇门处而去。

他自是换了一副颜面,正是手持金蛇剑,身着金丝白衣,当真是一翩翩公子。

袁方一路护送他而来,消息又断在此地,想来或有难事,楚升自然不可能视若未见。他也真是个复杂的人,若是说小人吧,自然是如此;可一些情义之上,大是大非之事,偏偏也总是过不得心上那道坎来。

六扇门人倒也是易寻,此地六扇门人一路大摇大摆,四处欺压百姓,根本也没有半分想要掩藏踪迹的意思。若是他处,六扇门驻处与人手平日里都是掩藏身份,只有在执行任务之时,才会腰间插有一对“缉盗尺”四处行走。

如现在,黄昏日落之际,便只是在钦城繁华之处,楚升赫然已是看到有腰间插有双尺之人,大摇大摆走入勾栏青楼。

楚升不远不近跟在后方,那老鸨刚刚送那人走入,一转头便望见如此俊俏一公子哥,目光更落在他手中长剑之上,只见那剑柄处金灿灿一片,不禁的心花怒放,挥舞着香帕,扭着水桶腰便上得前来,满是脂粉的老脸如同绽放的老菊花。

“这位公子,还盼里面请”

略微一笑,楚升俨然一副自来熟般的揽上她腰肢,一锭金子便落在那对胸脯上。

“哎呦~”老鸨略微有些扭捏,更加是春心荡漾不已,暗道莫不是老娘红颜未衰不成?

楚升笑容盈盈,“我却来同你商量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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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栏当中,脂粉飘荡不尽,欢歌笑语不断,当真是好一销金窟。

都说女人是红粉骷髅,但邵宝沉醉在这脂粉堆中,便只是心甘情愿被这些妖精吸干了阳气也好。

这天下之大,以他邵宝之见,却唯有一处是为最妙最佳。

正是那江南一地。

江南灵秀,听闻彼处自是天下顶繁华的州城,而最让他心神所望的,却是那江南女子,软语轻糯,当真酥得人心。而这又其中,当真是以江南八艳冠绝天下,八位灵秀女子,各有所长,各有所美,个个怕不都是上界的仙女下凡而来。

想到这里,他回头撇了一眼正素手执杯来敬的风尘女子,面上便不免有些轻视之意。

那目光里掩不过的嫌弃之意,着实伤灼人心,刺的人生疼,那女子落寂一笑,右手奉酒喂他饮下,左手却在桌下死死的攥着一角小小药包。

“红红,近来听闻江南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邵宝一把粗鲁的搂住女子的腰肢,面如猪哥模样嗅得一口,让人望见了心里犯呕。

“是极”都说女人最会骗人,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这红红虽然心里厌恶,可脸上却笑靥如花,仔细道:“前些时日科举之道不是已然落幕了么,江南却有一位才子唤得柳七不是?其人一路进得殿试,荣夺探花之位,乃是榜上高悬,简在帝心。”

“柳七善作词,一句‘巧笔一二,三四言语,摘下红花入袖旁人勿笑我,如这千古多情,天下人间,唯我如一。’更是惹得满堂皆惊。”说起之时,红红更是遮不住的神往之意,想来已有愿为那柳七舍却蒲柳身,伏腰研墨的想法。

邵宝将她面上表情收在眼底,大手一甩便攀在了玉女峰,肆意的揉捏之间,狰狞笑道:“如何?你且再说来啊”

红红忍着疼痛,眉头蹙着,勉强道:“只是只是后来,听闻是圣上似乎要将公主许配给他,但其人不忘江南名妓白玉京,一口回绝婚事,因而恶了圣上,被夺名划了去,更被圣上金口所言:你求唯一,便舍了红花浮名,自去守着勾栏去也!”

“自此,柳七重归勾栏,听闻再不可入科举道。”

听得这话,邵宝心中才稍微舒坦一些,呵呵笑道:“果然是圣上慧眼,这人只是会做些浮华辞藻,有何能力?他便是通治国?还是懂习武?往日我便多有听闻这人,常年在秦淮河上行走,四处沾靴湿衣,实在可耻!”

说话之时,邵宝更是羡慕的牙痒痒。

白玉京是为何人,正是当今江南秦淮河之上八艳之一。

红红抿嘴语塞,更不敢再言。

这柳探花可有治国之道不知,但总归比你一个粗鲁江湖莽汉通晓些门道。

再者,听闻其人更是允文允武,腰间悬有一剑,虽从未拔出鞘来,但红红对这等钦慕之人的感念,自然是认为也并非只作装饰而已。

“是极是极”红红在口上奉承着,她常年在勾栏中过活,曲意逢迎早已是家常便饭,言语随口便来,“他便是说自己才华绝冠,自诩白衣卿相,那江南八怪之首的唐子畏更早有意想要一较高低。”

“这个小爷知晓”邵宝大笑,“他唐家霸王枪听闻冠名高绝,便是我这等孤陋寡闻之人都知晓一二,想来那柳七有麻烦了。”

江南多出才子,柳七正为其一,那唐子畏更不落人下。

他所作一诗有言,便正中了这邵宝心底,是以非常对他胃口。

有言:一盏一杯一大白,素手执杯琥珀香。只愿美人怀中死,不许江湖刀剑生。

是以邵宝看来,什么江湖,劳什子的江湖,他少时向往的江湖都是个屁,聊些勾栏之事,谈些酒肉之欢,现在才真切是好滋味。

第二百三十五章:抱剑的青年

邵宝其人,好饮贪杯,借权弄事,懒散不为。

若不是他还有几分武道天资,在武馆内练了些功夫,又因缘际会入了钦城六扇门驻处主事的眼,便当真是个街头青皮混混的结局。但个人有个人的际遇,当真是难以言清道明的,如楚升在肆明山收得徒弟居衡,如此聪慧的少年,偏偏就被夺了先天之气,从此入武道而不得。但如邵宝这般个半吊子囫囵人物,偏偏还小有几分成就,着实气人。

目光落在这人身上,楚升面色不善的摇了摇头,他为一派掌门,一心想着壮大门派,因而总遇到则个人物,难免都会想探一探别人的根骨。这邵宝根骨也还算不错,若是勤加习练,未免不有更大成就。但他沉溺酒色女人,早将自己败坏到了个十成十,俨然是已经废掉了。

拖来凳儿,楚升堂而皇之端坐其上,一脚便踹在其人胸口。

胸口闷痛,倒是让邵宝悠悠转醒,似是酒意未消,双眼迷蒙的看了看,起身便朝着楚升伸开双臂,口中还犹自叫嚷起来,“红红,来让爷亲一个。”

“啪!”

他话音未落,已有一道剑光拍在那脖颈上,其人整个人直接被打得翻横似的飞了出去,砸落在地面激起阵阵烟尘。

被这剑鞘一抽,邵宝脖颈上已然红了一道。饶是他醉的连自家老娘都认不得,这会儿也已是吃痛清醒过来,目光飞快的瞅过四周,后背顿时冷汗津津。

抬头,却有一个面色儒雅的银丝白衣中年人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儿上,半张脸上覆有金面,双手扶着一柄金灿灿的长剑,鞘端抵在地面,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你我我为何身在此地?这又是什么地方?”

“钦城多得是弃宅废屋,随意寻得一处,并不为难。”楚升歪了歪头,望着他面上表情渐渐缓来,又道:“至于如何落在了我手上”

“都说江南女子软糯,南境女子性子炙烈敢为,便是如此了”

“红红?”邵宝骤然醒悟,却又听楚升道:“我也不过只是出了些钱财,足以买了你的身家性命”

“邵宝,六扇门并州钦城驻处玄字义捕,为此地六扇门主事者右副手,负责联络钦城府境内各处地痞帮派,客卿掌门。”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楚升笑道:“我可有说错?”

“这位大侠”自家引以为傲的身份被人一言道破,邵宝心里虽然发慌,但也还是强撑着稳定心神,竭力道:“阁下也知我乃是六扇门人你这番行径,可是欲与我六扇门为敌不成?”

“笑话,你这无赖人,还能代表得了六扇门?”楚升挥袖,自然却有一道令牌飞射而出,正钉在他衣袍一角,尖端处嵌入地面。

“宁州的客卿,却来管我并州六扇门?”邵宝看出令牌端倪,不免强撑嘴硬一二,只是方一抬头,却有一道凌厉剑光扑面而来,他直觉的眼前一花,双手还未抽出腰间缉盗尺,一点寒芒却点在他喉咙处,激起邵宝满身疙瘩,额头更是冷汗入注。

“我且问你,那铁面天字捕头袁方,现今身在何处?”

身家性命便悬在眼前人手中金光灿灿的长剑之上,邵宝一动都不敢动弹,心底却是赫然醒悟,暗暗咬牙不答。

“我与袁义捕一同赴并州,便是为料理此地六扇门中害群之马,不曾想尔等也当真是好胆,便是四大天字名捕都敢动手,你这钦城处六扇门驻处早已经坏到了根底里来。”将他面上表情收在眼底,楚升冷笑不已,“我虽不才,但也算是有几分权柄,若是捞个一二人,也是不难。”

“你且仔细想想,纵然尔等是害了袁义捕的性命,他日另有三位天字义捕赶赴,你们又能吃得下?待到捕圣大人亲自动身前来,你们可还能挡得住?还是说,你以为你们背后的人物会为你们这些小猫小狗便与老十人之一的捕圣大人对敌?”

“到时候壁虎断尾,断得可不还是尔等的身家性命?”

三言两语,却正中红心,一则陈明利害,一则伸出救命稻草,便在邵宝眼前晃悠着。

若这人是一狂热的三基教信徒,那自然是对牛弹琴,但见他流连烟花之地,楚升便清楚这人的秉性。

面上纠结不过片刻,邵宝果断便作了决断,忽的便叩头哭诉道:“客卿大人,还望明察啊”

“钦城不,便是整个并州六扇门都已坏了,处州小的不知,但想来也是一般无二。此地有一教派唤作‘三基教’,行得天人手段,处处显得神通,引得两州人纷纷入教,我钦州处六扇门便俱皆入了教内。在下在下虽然是不愿屈服,怎奈何实在是”

“莫要说这些事宜,我来寻你,自然是看出你心底依旧还是纯善的,只是一时迷途,若是知返,也可原谅,是以才给了你这个机会。”楚升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话语,直接了当道:“袁义捕身在何处?”

“那日教内有一个大头和尚,一个消瘦少年来我驻处,命我等随他们缉捕袁义捕。”邵宝生怕惹得眼前人心中不悦,急急道来,“袁义捕不敌,被当场缉拿,三四天前便已是被运往并城六扇门驻处关押。”

“并州城六扇门”楚升微微颔首,这并城乃是并州首府府境,坐镇的乃是并州六扇门处一州门主,非是钦城可比的。

天下十九州,各处府境皆设有六扇门。

而一州首府府境大城六扇门所在,乃是统管一州之地的众多驻点,是以人手众多,也皆是精锐。而其他各城府境,一处驻点则只标准配置自有三十六位义捕。诸位倒是莫要以为三十六位义捕能当何用,如此大派更有千万触角,虽然直系所属有三十六位义捕,但却又有各城客卿所属门派,一些外部游离附属门派,如此等等。

虽然一城三十六人,但却关联着至少有四五个门派的干系,如此才能触及各处各地,通晓江湖上风吹草动。

“围攻袁义捕之人,又有哪些人物?”

“那个大头和尚、身着黑袍的消瘦少年,以及以及我驻处所有义捕,府境内一位客卿。”邵宝面色惨白,说着说着又忽忽然叫道:“在下,在下并未参与啊”

“现今,你六扇门钦城处,又有多少人手?”

“人手倒是不缺我们早招了些不少江湖闲散人士充数。”邵宝思索道:“那大头和尚、消瘦少年也都随押解队伍离去”

“若是客卿大人想要料理我六扇门,现今是为最佳。”

楚升横了他一眼,这也是个妙人,居然转头便将自家人卖了去,还想着在这其中捞些好处。

“为何不曾害了袁义捕性命?”

“听那大头和尚说似是要拿捏在手上,借袁义捕声名统管各处六扇门。”

如此说来,袁方短时间内倒是并没有性命之虞。

楚升放下心来,那邵宝瞅得他面色和缓,又奉承道:“客卿大人小的这”

“既如此,你且自去吧。”楚升似是丝毫未曾在意,“这两日我便会去拜会拜会这钦城六扇门,看看那六道大门,究竟是往哪处去开!”

邵宝面上惊喜,生怕楚升反悔,匆忙一拱手,旋即扭头便去,连一对缉盗尺都不顾上。这会儿那蒙汗药的药效还未完全散去,他更是脚下酥麻,好似踩在棉花一般往外跑。

心中,却是将那红红恨得要死。

只是他推门而出,前脚刚跨过门槛,忽的便有一道银光自上而下探来,红色蛇信一闪而逝。

邵宝只觉得脖颈有一道短暂而又急促的剧痛,如同针扎一般,他禁不住几乎要跳起来。

可痛楚一闪而逝,竟是让他以为只是错觉而已,回头看见楚升还坐在椅儿上,面上含笑的望着自己。

他放下心来,又行了一礼,谦卑的往外走。

方走出两三步,那面上却已经是霎时间乌紫发黑,其人立时硬邦邦倒在地上。

听见门外响起重物落地声,楚升拍了拍衣袍起身,迈步推门而走,行至一半时,已由一道银色小蛇沿着靴子顺着衣袍蜿蜒往上,窜进他衣袖当中不见了踪影。

一脚跨过邵宝的尸首,楚升俯下身来望着他面棠,须臾一一道劲气刺破他手腕处皮肤,竟是溢出乌黑的鲜血。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又是在一处荒宅之中,自有食肉老鸦盘旋栖落枯树之上,难听的呱呱叫了几声。

他起身离去,身后自有三四老鸦胆大飞落,便伸长了喙去啄食尸首。

鸟喙啄在楚升划出的伤口处,老鸦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双翼奋力扑棱,却在原地挣扎起来。

楚升回头驻足,望着剩余的老鸦惊慌而走,望着那老鸦也倒毙死尸畔。

摸着手心的滑腻蛇鳞,楚升面上表情淡然。

只能说白驼山庄的西毒果然毒辣么,所饲的两条白驼蛇竟然毒性炙烈至此。

忽的,楚升双耳一动,便听到院落外传来人声,由是脚掌一点,身已似青隼振起,直上腾空而走,迅速消失在夜色当中。

“吱呀”

院落宅门被推开,却有一个脏兮兮的脑袋探头来望。

这乃是一披头姤面的青年,一身衣衫破破烂烂,便是在身上条条的挂着,若是说其人是一无处可归的乞丐,便也当真是引人相信。

可偏偏这一副乞丐做派的青年,却还在怀中抱着一柄破旧长剑,那剑柄已经是锈迹斑斑,便是连个云纹图案都再难分辨,剑鞘更是不知从何处拾来使唤的,若是用手拍打,止不住便簌簌落锈。

这柄破旧锈剑被他紧紧抱着,如同真是个宝贝一般。若是落在一般江湖客眼中,自然是连正眼瞧都无,可看着青年可怜模样,倒也是不难理解他人之敝履,我之珍宝的想法。

目光所及,便见到这荒宅无人,青年满是污垢的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他晃了晃脑袋,直有两排白牙在夜里格外瞩目。

小心翼翼推门而入,青年搂着怀中锈剑上前,只是再走得近些,那躺在院落中的尸躯便落在了他眼前。

“嘿嘿又一个江湖客身死荒宅”他有些幸灾乐祸的笑着,伸脚踢了踢那尸首,俯下身便要去脱去死尸身上衣衫来着。

方一动手,他却望见了那乌黑鲜血,眼角不禁微微抽搐,再扭头更见得一只老鸦早死,拾来在鼻下嗅得一下,面上的喜色便是尽皆褪去了。

“好烈的毒”他一脚将老鸦踢得远远的,权当是眼不见心不烦。

这毒流转不衰,若是自己忍不住那五脏庙的雷鸣,将那老鸦拔毛烤来吃食,不免便成了下一个无辜受害者。

“唐门?”小声的嘀咕着,青年依旧是不死心的翻找着尸躯,终于是在一角口袋里寻得三两碎银子,面上便满是喜色,急急揣在兜里,余光却也看见了尸躯后脖颈出的伤口。

“蛇毒五毒教?莫不是当年的永州异”

面色阴晴不定,青年在心里盘算一二,果断的撒腿离开。

虽然小爷没得落脚,但终归是拿了些死人银子,这几日的五脏庙终归是有了进项了。

他在江湖流落这些年岁,一切早已经是见怪不怪,死人的银子倒也有几分脏,但再脏脏不过贪官污吏手中的烁烁白银,烫手也烫不过半途劫人钱银夺来的钱财。

青年口中絮絮叨叨不知念叨着些什么东西,便是转了向却往荒废破庙而去。

一路走走停停,天公却不作美的下起骤雨来,当他浑身湿漉漉的终于来到破庙中,却已然听到里面传来动静,更望见里面摇曳的火光。

脚步凝滞,正在犹豫之间,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道士便是探出脑袋来,人畜无害的咧嘴冲他笑道:“还请来庙中避这骤雨先罢”

他没有动弹,目光只是越过小道士,落在身后一个正烤火的身着金丝白衣的翩翩少年郎身上。

“这也是破庙大门开,迎得四方侠客来无须担忧,小道便替我家祖师爷许你进来避雨过夜。”小道士打趣起来。

瞅了瞅那破旧脱落的无量天尊像,青年在心里骂了声晦气,无奈的迈开脚步走入庙中。

第二百三十六章:老君庙相逢

小道士倒是颇为热情,便请的这青年在篝火前坐下,不时转动着架在火苗上的野味,炙烤的那肉食滋滋作响,青年的五脏庙更是如有雷鸣,常日里有一顿没一顿,他早便饿的有些眼红,接过小道士递来的烤肉,更禁不得食指大动,率先咬上那么一口,囫囵说道:“小道士,你这手艺当真算得上一绝。”

小道士有些腼腆一笑,颇为不好意思的道:“小道我便是能将火候把控的十成十,若无这位兄台提供的调料,也不过是那般滋味,更谈不上其他。”

青年面色一滞,口里鼓鼓囊囊的烤肉都忘了去咽,有些愕然的望向对坐的少年。

楚升只是淡然一笑,倒是斯斯文文的扯下一块烤肉细嚼慢咽后,方才坦然道:“这倒是谬赞了,没有阁下提供的野味,在下也是难为无米之炊,总不成便吃这些香料吧。”

“哈哈那便不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如何不是正当巧妙!?”忽有话音自外传来,正有一青衫客长笑而入,倒也是丝毫不客气的朝那小道士叫道:“小道士,且分润在下一份,便须得好生犒劳犒劳在下这五脏庙。”

他言语毫不客气,小道士却是也不生气,只是顺从入流的分出一块烤肉给他。

来人自在篝火前坐下,楚升不禁微微皱眉,目光落在这人身上,心间暗暗惊骇。

其人自夜雨中来,一身青衫竟是未湿半分。

收回目光之际,却正巧与那青年相撞,后者面上表情也是并不轻松,显然与楚升一般无二。

相视一笑,楚升并未多言。

小道士似是并未察觉到有半分不对,只是热络的招呼来人,后者却也是豪爽,便当真有几分转客为主的意味,当先开口道:“这场夜雨来的急骤,惹得我等几人相聚在这老君庙,却不正是缘分?不妨彼此认识认识?”

其人便似乎天生有种领导人的气质在,虽然霸道,但却令人信服,小道士心里也没有半分芥蒂,当先便应道:“正是如此,小道便先来”

几人目光望去,小道士腼腆笑道:“小道封瑜,出身正一道茅山派”

青衫大汉笑着点头,随口便道:“贵派的《上清大洞真经》也真切是玄妙,我亦有所听闻。”

“这道家符箓派,便是以贵派与天师府为领袖,不过天师府那群老家伙我向来不甚喜欢,还是你们茅山的道士看起来顺眼一些。湘中养尸与蜀地鬼窟便是多亏有你茅山派赶尸、捉鬼二路相抑,尔等确是居功至伟。”

小道士面皮薄,被人这么当面称赞,更是脸上通红,糯糯道:“不敢不敢”

“我道家无论是符箓派正一道的天师府与我茅山派,还是丹鼎派全真道的南北二宗,都以驱逐妖邪之士为己任。”

青衫大汉皱了皱浓眉,摇头道:“功过是非,天下人自然看在眼中,何必谦虚则个?”

“天师府那群老家伙整日便躲在山上不知捣鼓些什么,他们倒是出过什么力?却最是喜欢在天家争些雨露,欲倚皇权而立根统道教,不过尔尔。至于全真道的南北二宗,不免便更是好笑,彼此相争相斗,关起门来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着实令人鄙夷。”

大汉三言两语,十九州诺大个江湖局势,他竟是好似都娴熟于心。

咬下一块烤肉在口中咀嚼,他的眼神旋即落在了潦倒青年身上,目光略微在那怀中抱着的锈剑上停滞了片刻,张口便欲出言。

只是还未说话,外面忽的便响起嘈杂声响,似是有人呼喝奔走,更有火把连连在夜色中闪过。

此时庙外夜雨已停,抱剑青年听见声响,骤然爬起身来,口中道:“我且去外面看看”

言语间,不待众人同意,他便转而走入夜色中。

青衫汉摇了摇头,冲楚升与封瑜道:“若我未曾猜错,这人当是冶父山冼氏第四子”

楚升心中一动,他本是便要去将那长乐细雨剑归还莫干山龙泉剑池,是以对这三大剑道圣地便特地有所了解。

莫干山龙泉剑池的莫家、姑苏虎丘剑冢的陆家、庐江冶父山剑林的冼氏,如此三家齐名,剑道冠绝天下。

眼前那破落青年竟是冼氏第四子?如何便流落到了这般境地?

见二人眼中都有浓浓的八卦色彩,青衫汉长叹摇头,“上一届三家论剑,我也是恰逢时候,有幸得见一眼,是以倒也能认出这人。”

“只是他人身后论及长短,毕竟不美;再者,这也是他冼氏的家事,我也还是不好嚼这番舌根”

庙中一时沉默,片刻后,那青年又抱着锈剑得归,他倒是并不知道庙中青衫汉所言,但面上表情却也说不上轻松。

三人望来,他就着篝火坐下,烤着湿漉漉的衣襟道:“听闻是钦城的六扇门出了事端,驻地处全无半分活口,连带义捕及零散的其他人,一百四十五人尽皆身死。”

说话之间,青年满是忌惮的目光望向泰然自若的楚升,盯着他袖间的银光,一字一顿道:“如此一干人等,全是中毒身死蛇毒!”

楚升全当未见,那青衫汉倒是咧嘴嗤笑不已,“并州、处州的六扇门可比不得其他州境,江湖义捕的煌煌名头到了这两州便实在是恶了太多,死了倒也好,这些个恶捕便是比衙门里的催命鬼一般无二。”

“若是未死,待我办完事端后,便也要顺手处置了这些个恶捕!”

青年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摇头闷闷道:“诸位唤我四郎即可”

楚升也随之开口道:“在下楚升不才宁州三山十三峰一掌门。”

“君子剑?”青衫汉果真是事事都俱在心间,闻言倒是一语道出,笑着提及,“阁下君子剑的声名,在宁州倒是遍地传扬啊。”

略微抱拳一笑,楚升却又听那青衫汉呵呵道:“如此说来,几位皆是正道人士啊”

他抱拳,豪爽一笑,“诺大个江湖,我等几人聚在这老君庙,也切是有缘”

“在下燕不凡!”

第二百三十七章:篝火夜间语

天下四剑侠,燕不凡。

青衫客轻飘飘一言,引得在场三人同时侧目。

如此人的名,树的影,侠义满江湖,便是当真如此。

他无须如同楚升、封瑜一般自报家门出处,燕不凡三字便已是如雷贯耳。

楚升自是起身行礼,封瑜也慌忙起身相拜,那冼四郎倒是如同未闻,只是乘着这个机会又扯下一块烤肉来吃。

燕不凡也是并不见怪,只是冲楚升二人摆手,让他们先且坐下,旋即又笑着道:“不过略略薄名而已,不值当如此。”

“敢问燕大侠来并州处是为何事?若有需要,在下定然鼎立相助。”楚升最先言语,铿锵有力。

冼四郎倒是可以不管不顾,他乃是出身冼氏,对俗世江湖本来就没有半点观感;再者,其人经脉俱断,武道已绝,纵然是谁人在他面前,也不过尔尔,只是过眼浮烟。但对楚升而言,他立得君子剑之名,无论心底愿或不愿,这人设便需要他有这番姿态。

封瑜似是江湖经验少,糯糯半晌,憋出一句,“小道亦是如此”

燕不凡倒也是丝毫不加以隐瞒,从怀中摸出一卷画册,撇嘴道:“往日在江南一地,我倒是欠了沈半疆一份人情,是以不得不承这人情,来寻一小子。”

“这天下之大,十九州茫茫人海,便只如同是大海捞针罢”冼四郎不咸不淡道。

“是以”燕不凡苦笑摇头,“是以我寻了那包打听,明得其人踪迹所向,应当是落在了这并州一地。”

天下消息最为灵通的,倒是包打听、半日仙、百晓生三人了,三人又术业各有专攻,彼此各有所长。对这踪迹所向,江湖琐事格外通晓的便是包打听了。若是说在十九州寻人,找包打听必然会有所得,江湖传言果然也是不虚。

“沈半疆?”封瑜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是我道教丹鼎派,三丰道人的弟子后代?”

“是矣”

封瑜倒是未曾去纠结沈半疆其人,反倒是有些喃喃自语道:“三丰道人仙姿不曾见,实在遗憾若三丰道人仍在,哪里还有个什么丹鼎道南北二宗的争端。”

他一符箓派道人却来遗憾丹鼎派祖师级别人物的仙姿已逝,听起来倒是着实有些古怪。

但如此,却也可见三丰道人竟是这般为人尊崇。

这期间,却有民间传言,三丰道人与一关联大夏立朝之事。

话说彼时大夏开国明武大帝马下平得乱世,夺取天下,定华夏十九州。

其人一生征战四方,与天下英杰争位展宏图,自然非是只以己身便能举定鼎之势。正所谓腾龙而起,有风有云有雨相随相伴,助成滔天之势。明武大帝身侧也有左膀右臂相助,一者乃是儒士,一者乃是和尚。

一和尚,不是他人,正是天禧和尚,携泼天之功居身大夏佛门首祖。

然而其人毕竟不以佛法见长,是以这佛门首祖的身份多不被众僧认同。而他身死之后,立得佛门八宗之一的常乐寺一直只是寻常,若不是有大夏朝廷在上,恐怕常乐寺也早就被踢出了佛门八寺之一。

至于那儒士,则姓刘,名文成,乃是以神机妙算、运筹帷幄着称于世。

其人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正有神鬼之智、仙人之术。

民间人言:三分天下诸葛丞相,一统江山文成太师。

后天下即定,明武大帝欲以江山万年稳固不倒,是以命刘文成持斩龙剑绝天下龙脉,独留宿州泗水城凤阳延绵山峦龙脉存留。而这凤阳山龙脉正也不是他处,正是大夏龙脉之处所,现已修筑夏皇陵,着七千披甲士日夜相守,寸步不可离。

而刘文成斩龙脉得归,后辞了官便隐居山林去也。

那海外三山有人言,夏初刘文成,有一身隐元修为,乃是陆地神仙之姿,本可碎虚空而去。

只是他斩天下龙脉之所,正行得是奉君命,以逆天之举,致使一身几近仙人的功夫俱毁。如此境界,若是身死,也当如佛门道家高人一般,肉身百年不毁不损,可他遭天罚,归隐山林后第三年竟肉身崩碎而死。

其人身死,但刘氏家族却留存下来,承刘文成之底蕴,奉斩龙剑定家族气运,正是为神机世家刘,与诸葛氏并为五大易世家之一。

如此却有一言,定得那大夏龙脉居凤阳山峦之人为谁?

彼时明武大帝尚未出生,其祖父不过一平民百姓,唤作夏初一。

其人耕种完毕,躺在山峦末尾一土窝中休息,却正有一道士经过此地,便站在土窝之上久久不离。夏初一心中起疑,便有一问,道人指着脚下他睡觉之所,说道:“此为宝地,集天地之灵气汇聚于此,枯木可抽新芽,死水可育活鱼。若葬居于此,则其子孙后代有难言之贵。”

夏初一奉以为祖训传下,死后便葬于此地,后明武出,定天下鼎。

而明武年少,纵是有宏图之志,可出身贫寒,依旧难以伸展,竟只是四海为家。一日留宿一名山道庭,夜半却有一须发皆白老道踏月而至,身侧带有一短褐少年、一懵懂小道士。老道左手持一青花瓷盆,右手持一杆湛绿竹节杆棍,怀中鼓鼓囊囊却是一块漆黑石头,由是命三人选择。

明武欲取青花瓷盆以作日后乞讨所用,也或是想日后典当换些钱银。但少年眼疾手快,当先抢得青花瓷盆抱在怀中,明武转而欲拿湛绿竹节杆棍,却又被懵懂小道士抢在手中,是以只能取了那漆黑石头在手。

老道摇头叹息而去,命三人下山。

自此之后,明武进而转运,征战四野得天下;而那少年却是行商贾之事,聚天下之财,供明武养军征战。

至于懵懂小道士,却成了一乞丐道人,四处乞讨求生。

老道早已堪得模糊天命,明武与少年、小道士三人,乃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祖上又皆是葬在了龙脉上,皆有大气运大造化的人物。而鸡叫头遍时明武大帝出生,鸡叫二遍时那少年出生,鸡叫三遍时小道人出生。

老道却有天人修为,三人所择所选若有不同,他可助三人换命改运。

只是一切冥冥自有天意,明武生于雄鸡头鸣时,取得漆黑石头唤作“石中玉”,正是日后大夏定国玺;少年生于鸡鸣二遍,取得青花瓷盆唤作“聚宝盆”,成富可敌国之身;小道士生于鸡鸣之尾,取得湛绿竹节杆棍唤作“乞儿棍”,命却最是凄凉。

一者,成了天下最贵的人;一者,成了天下最富的人;一者,却成了天下最穷的人。

而老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同明武祖父言龙脉所在的道人,自号三丰道人。

小道人自号渺渺道人,又唤空空道人,衣衫褴褛,跛足而行,却早在江湖中不见了踪影。

少年则是当初那三丰道人收得一俗世弟子,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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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传说也只是传说,沈家究竟有没有那个被天下商贾传的几如神鬼的聚宝盆不说,但沈家人最会做生意,行聚财之举却是人尽皆知的。

当年的沈姓少年后世家族,便是一代丰厚过一代,及至现在,其家族财富究竟有几多富饶,竟是谁都说不上来。而今沈家家主也随祖上,更精通商贾之事,在他执掌沈家一来,一季所得便是要比朝廷一年赋税还要高,由是被人称作为“沈半疆”,因财富积累到他这一代,一家之财便足以抵得半个十九州。

曾有江南人传言,沈家大宅当中,有一处最为机密的独立院落书房,乃是唤作“聚宝斋”。

那院中通道以琉璃铺就,书房内则以黄金铺地,白银铸墙,书架是那千年檀香木,香气缭绕而百年不散。自夜晚之时,房中无需点亮烛光便几如白昼,却是在四处镶嵌有三百零六颗南海鲛珠,其极尽奢华竟是到了这般地步。

一般如这等豪绅家族,便不免成了皇家刀下的肥猪,但当年那沈姓少年也是伶俐,彼时在以钱财助明武大帝夺天下之时便有一约,得了明武大帝亲笔所述一天命皇文。沈家以后代不沾官场,年年供奉,岁岁奉礼,再伴着从龙之功一举避免了日后成为皇家肥猪的下场。

财富毕竟惹人眼红,官面身份稳固之后,沈家后代也是聪明,四处修桥铺路,乃是成了天下文明的乡贤。且他们虽不从官,但却多与官场大佬们打好关系。更在天下十九州每州设得一处“沈氏书斋”,资助各州贫寒士子,每逢开得科举一途,更是撒下白银不计其数,免费提供食宿倒只是洒洒水而已,若遇到盘缠不足者便免费奉银,也不图利也不索息,更不会向这些士子们要求半分。

但天下读书人却也都是要脸的,沈家并无半分要求,但他们受人恩惠,日后便是成长为再正直的官员,都不免对沈家心有好感,而这对沈家而言便也就够了。

及至沈半疆时,这官场文道一路已经是铺设的稳固如同金汤,只要大夏不倒,沈家便不会再官面逢难。沈半疆却也有豪情才智,他自诩不弱于沈家历代家主半分,由是便开始在武途一路铺设关系,交好天下英雄,避免沈家遭遇来自江湖的刀剑。

而燕不凡所欠的这份人情,自也是由此而来。

他眼眸微闭,回忆间苦笑无奈道:“当年我身中那冰玄老翁、水冥老妪的玄冰蚀,须得挺过七次寒毒,历经三百四十三个日夜方可得以脱解。但那两个老不死的皆是半步法身的强者,寒毒何其猛烈,及至第四次寒毒爆发时,便已经是昏死在道途。由是便被沈家人所救,以千年老参、南海蚌珠等等珍奇药材续命,养我体魄内气,方才抑住寒毒,留得这条性命来。”

“天下欠了沈家人情的人不计其数,或有千万?”燕不凡略略一笑,却豪迈道:“虽说多我一个燕不凡不多,少我一个燕不凡不少,但我这人素来不愿平白落人情义,能还自然便须得还了去。因而这事我恰巧得知,便将事情揽了过来,虽说不足以偿还人情,毕竟也教我心间舒坦。”

话语悠悠落下,燕不凡将那副沈家人画卷展开给几人看,楚升目光一顿,心中权衡了片刻,指着画卷上的小子道:

“这人在下见过。”

众人都望了过来,燕不凡也是眼前一亮,急忙问道:“却是在何处?”

“此地有一李姓豪绅其子身死,这人便直有些疯癫了,于人市购得七七四十九个童女,欲为其子大办冥婚。今日在下又恰逢其人购得一胖小子,直言便要在其子成亲当晚,烹为肉食,尝一尝人肉的滋味。”

饶是那冼四郎一直置身事外,听了这话也不禁瞠目结舌,低声嘀咕道:“这世上竟有这般厉鬼似的人物?”

小道士面色也有些发白,低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燕不凡倒是长舒了一口气,他虽然遵循包打听指点来到并州钦城,但若要寻人也还真是依旧麻烦,楚升的这番巧遇却不正好让他如夜逢烛?至于这等食人之举一事,他行走得江湖久远得多,反倒是见怪不怪,淡然道:“这天下人熙熙攘攘,千般人便有千种姿态,彼此人心隔着肚皮,虽然都是人模人样,可有些人躯壳中有一腔热血肝胆,有人却是披着人皮的恶鬼,若不仔细来看,谁人知道彼此皮囊下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一切倒也只是寻常。”

言语间,他笑着道:“无论如何,找到了便好,纵然是龙潭虎穴,我便也将这小子捞出来便是。”

楚升也跟着笑,道:“可否算上我一个?两日后那场冥婚人肉宴,在下倒是也想混进去拓些视野,看看赴宴的都是哪些个披着人皮的穷凶恶鬼,顺手便也送他们归还地狱是也。”

燕不凡自然对楚升观感甚佳,当即大笑道:“如何不可”

小道士封瑜也糯糯开口,“便也带上我吧在下实则是为除一尸神教魔头及至并州,但碰到这种事,自然不可以袖手旁观!”

“小道士你这是为除尸神教的哪位人物?”

“似是唤作湘中白毛尾?”封瑜言语间似是有些不确定。

“这人在湘中确是也有几分名气。”燕不凡有些担忧的问道:“你那茅山术可是足以应对?”

“并无问题!”小道士封瑜似是底气颇足。

燕不凡听在耳中,只是淡淡点头不再多言,心中却只以为封瑜是少年人禁不住刺激,说得一些打肿脸的话,便打定主意若有机会,定然是要帮他一帮的。

冼四郎听在耳中,不言不语,只是吃光了烤肉,自寻了一处角落缩成一团。

夜色渐渐也已深,楚升倒是又与燕不凡聊上了几句,却也提到了玄冰蚀一事,更将自己曾经同病相怜的事情道出,更是拉近了彼此关系。他毕竟是一俗人,这般人物在眼前,自然要借机交好,以期对自己日后有大裨益。

俗是真的俗,功利也真有几分功利。

不久,二人也不再言语,楚升闭眼歇息。

燕不凡却拨动着篝火,目光偶然转过身后,冼四郎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望着外面又断断续续下起的夜雨。

一把便拍在了冼四郎肩膀,后者回过头来,燕不凡搂着褴褛青年肩头道:“你又有何打算?”

“与我何干?”冼四郎拍在燕不凡手上,却好似打在石头上一样,反倒是自己手掌发麻,旋即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他言语丝毫不客气,燕不凡却也不动怒,只是款款道:“行走江湖不是蒙住双耳,不管不问的走上他六万里;而是一场自我的历练,遇事当敢为、应为。正所谓尘世炼凡心,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若是如此,你走上他十万八千里,除了磨穿了几十对靴子又有何用?你的剑心何日可磨练得成?”

冼四郎回过头来,目光微缩,沉默许久道:“又能如何?”

“佛门有一言”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却是楚升睁开眼望来,笑道:

“菩提本非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冼四郎低头思索片刻,出声问道:“此言有谬?”

楚升便笑,“出世为佛路,入世当剑道。阁下欲炼剑心,非是自始不沾尘埃可得;而应当是须以惹得尘埃,拂去尘埃,有此一遭,历练一遭,尘世滚打摸爬上一周,方才有所得。”

“若以在下所言,于阁下而言,那便正是”

“身是菩提树,

心是明镜台。

时时常拭免,

不使染尘埃。”

第二百三十八章:起死回生术?

而就在破庙中的几人渐渐歇息之时,那钦城外却有一处庄园,乃是烛灯不灭。

这李老爷倒是个好享受的人物,府邸非是位于钦城城中,却是在不远处圈了一处庄园,占地面积颇大,一眼望去自有几分雄壮的意思。而庄园当中,又有诸多仆人、家丁,零散算起来竟有数百人之多,老家伙倒是过得个滋滋润润,己身呆在庄园中,便几如一个土皇帝一般,是以养了这么一身肥膘。

此刻,其人一身肥肉便堆叠在凳儿上,眼神频频望向一处屋宅内,面上却颇有几分忐忑焦急之意。

屋外,那淋漓的夜雨已是渐消,李老爷又强撑着足足等到了那半夜时分,房门才咯吱一声被自内向外推开,却有一个面色阴翳疲惫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出,转身将房门紧闭。

其人脚下踏着一双草鞋,身上穿一身青布长衫,腰间系一黑色腰带,头上戴一顶青布帽,带着一身消不去的古怪气味而来。

李老爷近乎是从凳儿上跳起来,急急上前问道:“先生,我家孩儿如何?”

“自四十九个童女身上采得的精血都已用上,问题想来应当不大。”中年男子看李老爷有几分想要推门而入的冲动,连忙虚拦了一记,摇头笑道:“李老爷无须担忧,在下既然应下此事,也是有完全把握的。”

“若论武功高低,在下或许在江湖中也算不上个数,可这湘中回魂法,却是在下的师门所传,一切妥定。”

言语之间,他回头看向身后,正有一个阴恻恻的人立着,一身穿着以极大的黑色布袍,全身都笼罩在布袍中。

这黑布袍人一对手臂如同猿臂垂下,手背上有密密毛发,偶尔露出的十指指甲发黑尖锐。李老爷转眼望去,心中不免便有几分瘆得慌。说来也是奇怪,那中年男子也是阴恻恻的,但李老爷倒也还能接受,理解一些江湖人神神道道,习惯诡异,不可用常理思忖。但面对这黑布袍人,李老爷总感觉有些发毛,那人头上的黑布兜帽似乎能吸走光线一般,内里黑漆漆一片,李老爷也看不清晰那张面目,只觉得喉咙间有些干涩。

“你便守在门前,不可让人胡乱闯入房间,以免搅扰大事。”

中年男子回头吩咐了一句,旋即引着有些不安心的李老爷往外走去,一边随口介绍道:

“在下这同伴,在江湖上倒也算是赫赫有名了,正是三十六位英雄谱上排的第二十一位的铁臂苍猿是也。但他性子孤僻,沉默寡言又暴躁易怒,不好与人交流。还请李老爷吩咐下去,莫要让人搅扰他,不然惹出些事端就不美了。”

“好好”李老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扭头从一侧的管家叮嘱道:“你可听到?这院子便封上,不许任何人迈步其中。那位叫做铁臂苍猿的大侠三餐之事,便由你送去”

管家刚要点头应下,中年男子却又出声道:“李老爷,我说的是‘莫要让人搅扰他’。”

李老爷微愣一下,渐渐有些明悟,疑惑古怪道:“纵然是三餐都不用么?”

“他自身气血循环流转不断,内劲充沛非常,寻常三四日不饮不食都不在话下。”中年人又强调了一次,继而顿足,扭头看向李老爷道:“李老爷,请一切依照在下身份来,莫要行些无谓之举,若是无伤大雅还好,可但凡有半分可能搅扰贵公子之事”

“定然定然不会!”李老爷慌忙保证。

中年人双眼眯起,一对有几分斑白的眉梢却微微上挑,摇头开口道:“李老爷可知往日诸葛丞相一事?诸葛丞相一身乃有神鬼之术,为何依旧抱憾而死?”

“这个不知”

“其实诸葛丞相自知己身命不久矣,便以神鬼之术,布下七星续命灯,欲使此古法续命。他命人在军帐中七处方位点上长明灯”

“哦或许李老爷并不清楚何为长明灯,只是不知李老爷可曾登过武当山?”

“这个老朽倒是有幸曾去拜过老君像。”李老爷擦了擦脑门的汗,应了一句。

“那武当山乃有一盏金顶长明灯,至今已燃得有百年之久,任是狂风骤雨,乃是不灭不息。这灯其实便是诸葛世家因往日欠的三丰道人人情,便送给武当山的灯烛,上一次点亮便是在诸葛丞相的军帐中。”

李老爷心中惊异,其人说的如此神妙,竟不似有假。他往日在武当山拜那老君像时,也听闻武当山有一大殿不许香客步入期间,但远远看去,那大殿铜铸鎏金,在阳光下辉煌犹如神宫,有香客说殿中顶上垂有一珠,唤作“避风仙珠”,而殿中有一老君铜像,像前一盏烛灯,长明不息。

他不是江湖中人,这些江湖轶事,自然不清楚。

“彼时,诸葛丞相自在帐篷中作法,若那七盏长命灯都能烧七七四十九天不熄灭,他便可向上天多借阳寿十二载。”

“可天下总不免有些愚蠢鲁莽之人,往往便因所谓无心之过,坏了大事。便在那施法即将完成之际,有人为报军情冲进帐篷,但却在慌乱之间,将主灯碰倒,由是诸葛丞相呕血而死。”

中年人淡淡一笑,斑白眉梢微微垂下,“在下说这番事,便是同李老爷所言,这两日之间,那屋宅中可能会传来异常声响,但无论若何,都不可吵闹搅扰,更不可开门见光。”

“因贵子魂魄已散,在下已用七七四十九位童女精血为贵公司唤回魂魄,可终究是人死难得聚灵。是以这段时间,在下乃是以‘赤血朱砂’置于贵子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方位封住七窍,避免七魄游走。又将朱砂塞入贵公子耳、鼻、口中,此三处为三魂出入之所。随后用藏地‘五色布’捆绑,为贵子戴上粽叶斗笠,双肩头顶各树有一盏鲛人灯”

“正所谓:人有三盏灯。不灭得长生。

天灯悬头顶。双手提人灯。

地灯足下起。后土济苍生。

人顶三把火。天灯衍魂火。

一把在颅间。两把左右肩

三火齐明亮。鬼神皆避让三灯主人精、气、神,不可灭却任何一处。”

“这鲛人灯以南海鲛人油脂炼做燃料,王侯贵族便常燃于墓中,因而又换做‘阴灯’。正所谓活人续命燃阳灯,死尸还魂起阴灯。屋中其余七处也有鲛人灯燃”

李老爷啧了啧嘴,道:“这个老朽倒是真听过,鲛人灯千年不灭,当是无忧。”

“行得是逆天夺命之举,李老爷还以为只是寻常?”中年人摇了摇头道:“这与寻常燃灯不同,起死回生之术为天地不容,若是寻常烛火,便是点都点不着。也就是鲛人灯还可燃起,只是想来也脆弱得紧,怕不是遇风则灭,彼时,纵然在下有起死回生术,也拗不过天命。”

“而若是一切顺利,待到那大婚之日有四十九个童女结婚唤郎冲喜,想来贵子也应当是可以醒来了。”

李老爷面色一喜,旋即肃然,长吸了一口气,胖脸上满是慎重之意。

“我我明白!”

第二百三十九章:恶客赴宴来

傍晚时分,夜幕微微降临,炙热了一整日的太阳已然落于西山,映照得晚霞通红入血。

那吹吹打打的唢呐之声传扬颇远,李家庄园前赫然已是张灯结彩,正有宾客如潮,纷至沓来。

老管家在庄园前相迎,一个个提刀带剑的凶悍之人阔步跨入庄园,彼此言语喧嚣不停,举止也更加粗鲁不堪。老管家看在眼中,却不敢有半分不满表现,只是奉以笑颜相迎,心中却不禁长叹连连。

自老爷疯魔之后,便要大肆为已死的儿子操办冥婚,早已将他颇有几分地方名望的乡贤之名丢却了个十成十。

望望这些来客罢,倒都是个什么人呐,搭眼一看便已知皆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行得那番刀口舔血勾当的家伙。而这些人,却都是那所谓神教中的人手,李老爷早拜入了三基神教,原本禅房那慈悲的菩萨尽数撤去,转而奉得一位袒胸露腹,肥头大耳的和尚在前。

老爷说这位乃是无上弥勒真佛,天下三灾连连,暗有吞天之势,便只有等到这位真佛临世,才得有明暗各复本位之时。

彼时,那明归大明,暗归极暗,他们也皆会入得佛土,得大无上自在。

只是每每擦拭那尊弥勒真佛像时,老管家却总归觉得心里深深不安,那弥勒真佛像眯眼而笑,笑的他心里发寒。

再看这教中人物,各个凶悍得紧,哪里如同寺庙里的那些恬淡和尚,袈裟披身木鱼声声,总归不会让人惧怕。

可他毕竟只是一老管家,若是真的好胆以为自己可以管得老爷的事情,那才真的是发了癫狂了。基于此,他便只看着老爷日日跪拜、月月缴银、季季奉金。而除此之外,还曾额外捐得白银万两,为塑弥勒真身。只因那传教人言,便许下老爷可在那天下三劫临世之际,多得一位入得佛土的名额。

只可惜三劫没有等到,少爷却离奇身死,这多出来的名额也就白白浪费了去。

想到少爷,老管家又不禁摇头叹气,少爷性子虽然顽劣,但也绝对不该落得年少丧命的局面。

只算是时也、命也罢

想到这里,他不禁便想到那中年男人,他说有活死人之术老爷也笃信不疑。

可这世上真有个什么所谓活死人之术么?

正想着,前方却忽的传来喧嚣声,老管家倒也并不惊奇。

这般个凶悍教众的素质他是见过的,一些个江湖莽汉皆是好狠斗勇之辈,做出些个什么事端都不奇怪,他便见过两个江湖客在城中大打出手,至于原因说起来也真切是引人发笑,只因为一人看了另一人一眼

由是一个说:你瞅啥?

那人道:瞅你咋地?

进而道:再瞅一下试试?

那人道:试试就试试

由此,一个因眼神引发的血案就发生了

两个江湖客便动起手来,一个使得王八拳,突然动起手来,大耳雷子招呼到了对方脸上。

后者被人一群吃瓜群众围观着,不免自觉失了颜面,上前便是一记窝心脚如同破落混混般厮打了一阵后,这时众吃瓜群众已经嗑了一地瓜子,啃了一地西瓜皮,彼此喧嚣叫着不要停。

那两个江湖客都被顶在了风口浪尖,便真闹出真火来,一个抽刀一个拔剑,后面便死了一个残了一个。

而一群吃瓜群众起完哄来,却看不得那血腥场面,干呕着奔离了现场。

所以在老管家看来,江湖客就是江湖客,就算是神教的教众,也改不了这般脾性,动辄便抽刀拔剑,琐碎小事都能闹到个生死局面,实在是令人敬而远之。

若是平常,他哪里会管这些天杀的打出个脑浆来;可这会儿他们都是前来赴宴,真打起来见了红,不免便搅扰了这一场婚宴。

老管家认命似的带着几个仆人分开人群上前,便正望见几个提刀大汉立在那儿笑的那般畅快,正对着两人指指点点,左顾右盼道:“这兔儿爷倒是生得俊俏,不如今晚吃完婚宴酒水,便陪陪我们兄弟几人?”

“你也还且放心,在下手段高超,定然让你滋润得紧”

有同样的教众汉子大笑道:“你这厮如何便转了口味啊。”

提刀大汉哈哈大笑,“这走多了水路,有时不免也想换换口味,走一走旱道不是!”

又有人叫道:“那位兔儿爷,你且别听这厮自吹自擂,劳什子得手段高超,他那胯下的玩意顶天了不过一寸许,抵得个什么用处?可是哥哥便不同了,在下人送外号‘一尺长’,你可知缘何叫一尺长不?那便是爷爷****正正足有一尺长!”

“一尺的柳枝又当何用?”有人喊道:“在下‘硬八寸’,虽比不得他一尺的柳枝长,但八寸硬如金石,保管让你欲仙欲死!”

老管家还未走到,耳朵里便尽听得是这般污言秽语,一张老脸气的通红,急急要开口安抚那尚未得见的不知名之人,忽的听到一个尖着嗓子的声音故作姿态道:“兄长!~他们都不是好人”

满场大汉哄堂大笑,老管家也终于挤了进来,正见到被围在中央的二人。

当先一人乃是熊背蜂腰,浓眉大眼,有几分气宇轩扬的姿态;而他身侧之人,更是面容精致俊俏,也是一翩翩公子。

只是这会儿,那俊俏公子尖细着嗓子学女人说话,半个身子也倚在他唤作“兄长~”的年岁相仿男子身上,面上表情似是在作撒娇状?

老管家滞了滞,目光落在二人的手掌,正是彼此握的紧紧,十指紧扣,饶是老管家自诩见多识广,心里也不禁有一万个草泥马飞奔而过,便是连眼角都在微微抽搐

这个关系太过复杂,老朽心脏有些承受不住啊

“一群不知死活之辈那便尽皆杀了吧。”熊背蜂腰的公子冷眼扫过众人,面上表情冷峻,脚下略略一动。

似乎有一股劲风正扑面而来,众大汉脸上表情都是一滞,老管家毕竟是年岁已高,倒是被这劲风冲撞的退了几步才缓住。

心脏似乎都跳动慢了个拍子,老管家一瞬间竟有种难言的恐惧感,几乎认为自己便死在方才。

那公子冷目扫视,自身凝势而起,更压得老管家双耳嗡嗡作响,已然有种要犯呕恶心的感觉。

可正在这时,便有一道声音自后方传来,人群自动散开,乃有两个老者阔步而来,皆是面色凶悍,隐隐有不善之感。

“你这两个小子,倒是在我二人面前撒野?莫不是平日里少了几分调教不成?不如便由我二人去说道说道,调你们入我沙门管教一番”

两位公子皆是回过头来,熊背蜂腰的公子冷哼一声,口中道:“无计老怪、无心老怪,你这两个老不死的,便是想要死吗?”

言语之间,他蓦然跨出一步,自身气势便是一涨再涨,有寒意外放,老管家只觉得浑身发凉发冷,禁不住抖的厉害。

“兄长”俊俏公子倒是拉了他一把,阴翳的双眼扫过两个老叟,心中已是暗暗记恨,口中却道:“两位老前辈也是江湖成名已久的人物,如何对在下这两个小子多加压迫?传出去也不怕坏了声名?”

“哼!你小子倒是倒打一耙来的厉害。”

俊俏公子呵呵笑着,只是摇头道:“若二位真想计较什么,便也该要以同辈对同辈去罢”

“好且也看一看,是你‘沙门六师’来得厉害,还是‘鹿苑五爷’更胜一筹!”

这话便直说到了点子上,两个老叟面上憋得通红,闷哼道:“你两个小子倒是灵牙利嘴啊”

“若不是有玄冥二老在前头撑着,老子便一巴掌拍死你二人!”

“呵呵那我兄弟二人便翘首以待了。”

第二百四十章:各位都是狠人

一群人正是不欢而散,尽皆怒气冲冲走入庄园当中。

而也有三人混杂在期间,楚升望着那两个公子步入庄园,额头青筋直跳,一双目光虽未曾落在那二人身上,但面上的表情却是颇有几分狰狞之色。燕不凡便在他身侧,也是感受到楚升一身杀气的不对,是以低声询问起来。

“无妨”楚升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抽回了目光,慢慢敛去杀机,目光微垂,抿嘴不言不语。

老管家被那公子杀气冲撞,这会儿也是大口的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上好生凄凉,脸上满是后怕的意思。

一众人物谁去理会他一个耄耋老人,都兀自步入庄园,老管家不禁长吁短叹,却有一只手掌伸在前方,顺势将他拉起来。

“老人家莫要在意,这群江湖人想来也是粗鲁惯了,何必同他们一般见识。”楚升笑着为他拍去衣襟尘土,又自我介绍道:“在下是李公子常日来往的友人,不曾想李公子忽忽然身死,是以来赴宴送他一路。”

“只是这个说来如何便成了一场婚宴?也还真是一头雾水。”

在一众鲁莽江湖汉子的衬托下,老管家对楚升当然是观感极佳,为他解释道:“有一人同我家老爷言,有法子可使少爷起死为生”

言语间,他将那人的行为说将一通,却听得小道士封瑜面色凝重,便是燕不凡也听出了不对,一对眉头微微皱着。

冼四郎倒是嘲笑道:“世人甚愚,哪有个什么起死回生术,便是陆地神仙也不敢夸下这般海口罢”

燕不凡则低声同封瑜问道:“此事甚有古怪那人的手法却不是尸神教的养尸法?”

封瑜微微点头,认同他的判断:“应当是养尸法无误了”

“赤血朱砂本就是邪物,封掉那三门七窍,应当是为构造封闭的门户,促生养尸之所。鲛人灯为阴灯,人又有三命灯,以鲛人灯归位,至阴的术法。”

“那藏地‘五色布’实则为祭奠死人的布帛。”

“只是童女精血的法门,我倒是当真不清楚”

低语之间,封瑜忽的问那老管家道:“往日李公子也是好生生的,如何骤然而去了呢?是有何缘由?若是被他人所害,我等作为他的好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老管家长吁短叹道;“几位有这个心思便是极好的只是我家公子的死因也着实是有些古怪。”

老管家一边引领他们走入庄园,这地方颇大,领着他们去婚宴之所途中,老管家便也回忆起当时情形。

细想少爷的死状也当真诡异,他只是寻常在外游玩一通,归来时却已然有些不对了。

当先表现便是一顿食饭三斗,而后又生生饮下数升水,真不知那瘦弱身体是如何装下这么多吃食的。

如此一连三日,少爷越吃越多,自身却越来越瘦,三日时间已瘦的如同竹竿一般。

老爷请数位名医来看,可个个都看不出个所以然,这些人走后当晚,少爷便呕出黑血三升,仰面倒在床上没了声息。

由此,老爷直直的昏死了过去。

老管家事后处理污血,倒是发现血中似乎有东西在游动。

“那东西细细犹如孑孓,身体细长,为血红色,在血污中四处游走,老朽我只看了一眼,便吓的不行”说着,老管家四处看了看,低声道;“其实以老朽来看这怕不是少爷在外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他口中所谓“不干净”的东西,当然不是鬼神之物,而指的是“蛊虫”。

并州山林间有少族聚集,他们善使蛊术,老管家年岁较长,是以对这事倒也知晓个一二。

言语间,老管家请他们三人在一处桌前桌下,告了一个罪,自去忙碌起来。

封瑜打量着周围,正是有四处张灯结彩,倒是打扮的真好似一婚宴般,而此地摆放的酒席怕不是就有数十桌之多。

最前方自然乃是无计、无心两个老叟,与他们同桌的却又有一些儒雅的人物,举止投足间自然有几分气度。想来应当是此地入了三基教的大人物,而另一桌儿则是那玄子、冥子二人,与他们同桌的乃是一些面上笑的奉承和缓的家伙,这些则是在钦城府境四处行走,拉拢人入教的传教士。

玄子、冥子二人倒是面色铁青,看那陪宴之人的高低,便也明晰在主人家眼中他们的身份高低。

封瑜收回了视线,同桌之人虽然也都是一些三基教的教众,但大都武功低劣,是以他以内力传音,道:“这期间关联,我已想得清楚了”

“这李公子之死,想来便与老管家口中那人有逃不开的干系。”

言语之间,那宴倒是先开,菜肴已经被此地仆役犹如流水般端上桌来。

楚升几人望着桌上的菜肴,脸上表情倒是格外精彩,一时都收了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燕不凡脸上的笑容也是滞住,干笑两声无奈道:“我这行走江湖几十年这般奇怪的宴席倒还从未见过。”

封瑜也是脸上煞白,望着这菜肴一脸懵懂,不是很确定的问道:“这当是蛴螬吧?”

同桌的人倒是毫不在意的去夹菜,吃的倒是满嘴流油,见他们面色犹豫还劝道:“各位不知?那李老爷请我等赴宴都有言明,会找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给我等尝尝鲜”

封瑜面上也笑的无奈,“这倒还真是古怪哈。”

楚升反倒是见怪不怪模样,夹住一块咬在口中咯吱作响,味道倒是颇为可口。

见几人望过来,他笑着道:“无妨此物我有了解,唤作‘蝉猴’是也。”

“往日兰亭序鹅池宴上,便有此物。”

“那不就是蛴螬”

冼四郎也夹了一块入口,点了点头,恍然大悟起来,原来自己饿的发昏时掘来的吃食就是这些东西,不想烹饪后也是极为入口的。

封瑜没有动筷,楚升倒也没有去劝,世人皆以为“蜣螂化蝉”,《论衡》也说:“蛴螬化为复育,复育转为蝉。”但楚升却心里自然明白,蜣螂是蜣螂,蝉猴是蝉猴,本就是并无关联的两种事物。

不过随后,除了上了一道“醉虾”能吃些外,倒真就是恶心的物什了。

饶是楚升也面上艰难,他前方正是打掉了半个蛋壳的鸡蛋,内里已经有了头、翅膀、脚的痕迹,正是亦鸡亦蛋的鸡蛋孵化物。

有人嗤笑他们几人道:“你们倒是不懂了这一道菜唤作‘活珠子’,乃是金陵的美食,正是极好的补品!”

楚升与几人对视了一眼,俱都是不由自主的摇头,他又看向又一道菜,面色不禁更苦,那盘里的分明是一只只无毛的幼鼠,便是眼睛都未张开,还在无知爬动。

封瑜直接丢了筷子,颂了一声道言,旋即跑开自去吐了。

“切没得见识。”那人当真是个饕餮食客,见怪不怪的哼了一声,“这可是难得之物处州蜜唧、大雪山的雪蛆,乃是上贡给皇帝老儿吃的。”

“不过这些当然算不上是蜜唧这唤作‘三吱儿’!”

说话间,他以铁头筷子夹住幼鼠,却正有“吱儿”的一声叫。

“这是第一声”言语间,再来将它沾上调味料时,又有“吱儿”一声。

当那幼鼠入口,鼠儿却发出最后一“吱儿”,三吱儿由此得名。

楚升沉默许久,见冼四郎已经动筷去夹了,其人流落江湖,素来有一顿没一顿,饥时莫说其他,便是草根都啃过,所以只是惊奇,倒也没有太大的恶心感。

与燕不凡对视了片刻,两人同时起身,楚升苦笑抱拳道:

“各位都是狠人在下实在是告辞!”

第二百四十一章:招魂冥婚宴

“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彼此各有饮食差异,但我可真就没想到,这南三州真就这么邪门”

回想席上的菜肴,燕不凡满脸复杂的冲着楚升吐槽道,他平日里虽然多在江湖行走,但足迹也在于中原七州、东三州之地,南境还真就是少来。

楚升嘴角抽搐,心道这个锅我南三州人可不背啊

可想了想,也还是没有打这些嘴炮,而是正色道:“当下主宴还未开,我们这便行动起来吧,若是再耽搁些时日,怕不是那小胖子都要被刷洗干净剥皮抽骨了”

燕不凡自然并无异议,而早一步出来干呕的小道士封瑜也凑了过来,点头道:“在下要往这李家公子所在地去探一探若真就是养尸术,那湘中白毛尾应当也是落在此地了。”

楚升则建议道:“燕兄去探他后厨,也着实有些小材大用了,这事便交给在下吧。”

他之所以主动应下这事情,说白了还不是为了将救那沈家人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楚升的小心思,燕不凡或是并未察觉,也或是心理明白,但也并不在意,而是豪气道:

“既如此,那我便自正门来此地皆是些穷凶恶人,便没有一个遗漏的,也都一并料理了先。”

聚于此地的三基教众,至少也有上百之数,燕不凡却要一人从正门打上来,可真是豪气冲天,言语之间更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中,着实令人钦佩。

“有燕兄在外引人注意,在下也更容易行事。”楚升又叮嘱道:“只是我等保底的结果便是将沈家人救出,至于尽数斩杀此地恶客不过只是添头,若是事不能为”

“无妨!我心中有数”

“此事完了,在下愿做东请诸位饮酒”楚升笑着抱拳,三人就此别过,各往一处而去。

自在一处偏僻角落,楚升改了一番颜面,随手打晕了一个仆人,并未花费太过功夫,自是问到了后厨所在。

“吉时已到!”

前厅宴席之上,乃有负责礼仪之人尖着嗓子唱诺,众人都不由得纷纷停下筷子,举目望去。

冼四郎乘着这个机会一把将醉虾揽在面前,哗啦尽皆倒在碗中,那饕餮食客回过头来,便只见的他已是端起碗来连凉州烈酒与醉虾呼噜尽皆入肚,不禁气苦的骂道:“你这人,怎地这般霸道?”

前方,那李老爷已是端坐在其上,又有人唱诺,“请新娘子!”

话音一落,便有一连串的女童早已被抹上了胭脂粉,身着红装不情不愿的走上前来。她们陷在李老爷手里,这些时日早被悍妇轮番调教过,饥渴只是寻常,便是鞭子都挨了不少。是以虽然惧怕,但都战战兢兢的被驱赶上前,不敢有丝毫违抗,不然回去又是一顿好果子吃。

“一二十三十”那饕餮食客倒还真就数了数,果真是七七四十九个女童,不禁摇头笑道:“冥婚老子也是看过,可这般大阵仗的还真就是平生第一次。”

“现在四十九个新娘子都已到来,那死掉的李家郎不知又在何处?”嘀咕一番,却听不到人接话,他皱眉在冼四郎面前桌上敲了敲。

后者口中鼓鼓囊囊,闻声抬头望了他一眼。

一老一少,彼此对视了片刻,冼四郎旋即坦然的伸手将那一盘“金蝉猴”又遵循往常般端来,“咕嘟”一声将嘴巴里的食物咽下,抓着盘子边缘便要往嘴里倾倒。

饕餮食客头大如斗,一把强过,没好气道:“你这小子,饿死鬼托生不成?这般美味哪有这番囫囵吞法”

说话间他敛目一望,盘里已只剩三四只煎得金灿灿的蝉猴了,由是心里更加气苦,鼓着嘴巴絮絮叨叨或是在小声骂着。

“这新娘子都来了,那李家郎呢?这成冥婚也要有个对象罢便不成是对着衣冠结连理?”

场中,非是老食客嘀咕着,众人也都嘀咕起来,只是彼此关注点截然不同。

这近百人同时说起来,聚在一起声响便连绵一片,李老爷听在耳中,面上神色变幻,有些担忧的望向身侧立着的那中年男子,后者平静坦然一笑,冲着那号礼之人点了点头。

后者一声高喊,“唤新郎”

四十九个小新娘早已被鞭子训练好了,这会儿受到了信息,立时齐齐出声。

“东方米粮、西方米粮、南方米粮、北方米粮,四大五方米粮。李家郎来归啊!请到九天玄女、接魄童郎,畀返李家郎来归啊!”

言语之间,四十九人同时手持五色米粮直往西北方撒去。

声音整齐划一,清脆悦耳,由此传扬开来。

“李家郎回来了~”那边,乃是在此处大厅西北方,乃有一道粗壮声音回复。

众宾客先是一愣,旋即哄堂大笑,有人道:“我素来只听过请新娘,还未听过请新郎啊,着实是头一遭”

“返李家郎来归啊!~”

一遍过后,却又是一声呼唤,压过众人声音。

“李家郎回来了~”又是一道应答声响传来。

这一声回应过后,那院落当中正座位于西北侧之人忽的感到后背生凉,竟有种隐隐的惧意,皆是不由自主的往西北侧望去。

声音悠悠,在夜间传荡的极远极远,有呜呜夜风呼啸而过,似人在低泣低诉

有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嘲笑的面色也不禁收敛了起来。

“回来了”一声回应,自小道士封瑜不远处炸响,他心中大骇,别人不清楚这其中的底细,但他如何还不明白。

“招魂术!”小道士面色苍白,目光落在那声音传来的院落当中,飞身上前,转瞬之间已是如轻鸿落在院墙之上。

方一落脚,院中房内隐隐自有腐臭阴气传来,他来不及多想,急急便要上前。

忽的正有一个壮硕身影猛然冲杀而来,当先臂展如猿,铁手如刀直朝他脖颈劈来。

来人凶悍,出其不意,小道士被唬得一跳,口中叫道:“我的老君爷爷啊”

口中虽然叫着,但他动作却也不慢,那脚掌在半空虚点,竟是生生挪移了身姿,躲过这一记手刀,正与其人擦身而过,目光所及,那人头上兜帽被风掀开,乃是面颊消瘦,枯骨上贴着面皮发绿,分明已不是个生人。

“蛊生绿僵”封瑜心中刹那间明了,这正是尸神教手段炼制所得僵尸。

这些僵尸看似奇妙,受人驱使如常行动,几如神鬼手段。

但其实若要说白了,个中道理也很简单,不过是蛊术矣;所谓养尸,养的自然不是尸体,而是藏在尸首中的蛊。这蛊乃是子母蛊,养尸人吞下母蛊,子蛊养在尸躯中,便以母蛊驱使子蛊,是以有这番手段,外人不识个中巧妙,只以为是人死而复生为僵尸。

至于那四十九个小新娘唤魂,则其实是子蛊被她们精血浸养,她们自也是极好的吃食

而他道家手段应对,其实也是多以克制子母蛊的器物手法。

当时是,小道士口中唤得一声急急如律令,袖中正有一柄桃木剑飞出,被他挑指拿住,连点这绿僵的胸口面棠。

“东方米粮、西方米粮、南方米粮、北方米粮”

前方又有呼唤声起,小道士听得更是三魂去了七魄,眼前这绿僵便须得花费一番功夫。而那屋宅中养的尸躯阴气冲天,身藏蛊虫分明更加高明,他可是要如何应对。

“小道怕不是要丢了这条小命矣”

第二百四十二章:持我手中剑

前院谈笑燕燕,侧院险情跌出,后院却是磨刀霍霍。

小胖子这会儿果然是被洗涮的白白净净,捆绑着丢在后厨一角,有些恐惧的望着那大腹便便的主厨霍霍磨着杀猪刀,“嚓嚓”的声响如同催命鬼一样,无异于炸雷响在耳边。

“我我不想死啊”小胖子涕泗横流,不断叫嚷着,“我乃沈家后代若是放了我,有万金相奉啊!”

大厨一言不发,只是泼来水洗去刀身锈迹,旋即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劳什子的沈家后人,若真就如此,你还能落在人市不成?”言语间,他提刀走来,小胖子扑棱着腿脚往后退,可又有何处能退。

“这世道没有王法了么。”

“王法不如枉法,天官不如现管进了人市,那就是猪狗,任主人家杀戮。”大厨心情极佳,倒是回了这么一句,他一生烧过不少菜肴,但这人肉宴还真就第一次,胖乎乎成一条线的眼睛在小胖子身上打量着,他权衡道:“这一身肉白白胖胖,想来口感切是不错”

“腰腹最是细嫩,炒着应是最佳。”目光又落在了小胖子肩膀,“肩胸肉肉质偏老,倒是适合来大火闷炖,或是红烧、酱卤,味道想来定然不错。”

小胖子如坠冰窟,浑身抖个不行,一个不留神,竟是吓得尿了出来。

“唔以形补形,这话应当壮阳。”大厨点了点头,转身端起一瓢水泼来,自是除去骚味。

眼见对方提刀而来,手上还比划着如何落刀,他当真是险些要昏死过去,只是目光忽的一亮,却有一人自房顶跃下,正落在大厨身后。后者听到了声响,方扭过头来,便径直被楚升割了那喉咙,肥硕的身躯轰然倒下,双手捂着吼叫,鲜血迅速汇聚在脚下一滩。

“做菜便做菜,偏偏还喜欢个絮絮叨叨”不咸不淡的吐了个槽,楚升望见光溜溜的小胖子,笑着解开绳索,一边饶有兴致道:“如何,从鬼门关走上这一遭。”

后者满是鼻涕眼泪,一把便抱住楚升大腿不放。

“你小子,恐怕自那日后,也是没少在心底骂我,这会儿倒是学得个乖了。”

“大侠哪里的话,您当真是世上最亲的人呐!我沈瑎对天起誓”

“莫要卖乖先裹上衣服走罢。”楚升撇了一眼他那缩成一团的小鸟,不禁笑道:“特别是胯下那话,甩来甩去不凉么?”

“大侠说不凉就不凉!”

楚升来时倒是摸来了一套衣服,虽然不合身,但这沈瑎哪里还顾上其他,囫囵套在身上,随着楚升一起出了这屠宰房。

一走出房中,这一片后厨院落里却早已经是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地尸首,沈瑎看的心惊,楚升却不咸不淡的扯下一具尸首的衣襟,擦拭着金蛇剑身,“这一处所在,便没一个是干净的,我若是留手,你怕不是已经成了人家嘴里的吃食了”

沈瑎当即又上前来奉承,楚升却忽的便听到一声雷鸣般的炸响,那正是燕不凡踏门而来,灌注了内劲的声波传响整片庄园。

“这大婚之宴办的巧妙,在下燕不凡,不请而自来。”

这内力充盈,震的婚宴上众人双耳嗡嗡作响,一并赴宴的教众皆是面色一变,纷纷自桌下抽出刀剑来,林立在院落当中,皆是回头望向所来之人。

一席青衫,腰间不过一柄长剑,燕不凡阔步而入,他一身气势如同炙日高升,目光威逼之下,近处的教众皆感到莫名压力,不禁连连退却,直让他步入期间,正是挑眉往内看去。

“燕不凡”玄子与冥子二人悄悄对视一眼,同时咽了咽口唾沫,他们虽然行事乖张,但却也是知道江湖上总有些人物是自家惹不起的。如这燕不凡,乃是玄冥二老的敌手,他们两个小子在对方面前,恐怕也还禁不住一剑的。

那无计、无心两个老叟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凝重,来人气势堂皇,他们第一时间便也就信了那身份,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燕不凡便是十九州都扬名的人物,平日里素来在中原七州行走,谁知他们在南三境偏僻一角赴个婚宴,偏偏就还撞在一起,当真是气运忒的衰了些。

不过这江湖人物,纵然是不如人,那面子上却也是不愿丢的,不然日后在众多手下面前还怎地抬起头来。

再说,燕不凡曾与玄冥二老有纠葛,往日中了玄冰蚀险些便送了性命,算是玄冥二老略胜一筹。而他们无计、无心二人随与玄冥二老同属于神教之中,但毕竟一者归属于“沙门六师”、一者归属于“鹿苑五爷”,平日里便是素来看对方不顺眼。他们真要是不战而逃,指不得怎么被后者嘲笑呢,怕教主也会是心有不悦,丢了神教威名。

无计目光烁烁,低声道:“其人所来不善”

“玄冥二老都能压住这燕不凡,我二人又何处弱过那两个老不死的?我看他也不过是一虚名之士,莫要因这人名头便心生震惧,我二人数十载内力,便是一同出手,南三境有几人能挡下的!”

“再且说来,此地为我等主场,神教已将并州打造成一块铁板,纵然他燕不凡是条龙也须得盘着,是头虎也须得俯下身子!”

无心老怪目光阴翳,暗暗思忖片刻,旋即点头,“有理!神教面上不能丢,不然教主怪罪下来,你我皆要脱层皮下来。”

言语间,他脑海中浮现一个年轻身影,想到其人手段,也不禁略略发寒。

二人商定,也不过只是片刻之间,旋即不待此地李老爷张口发话,无计老怪起身不阴不阳抱拳道:“燕大侠倒是好大的名气”

“只是你与我神教之间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不知此次登门而来,又是所为何事?”

“何事?”燕不凡冷笑一声,目光如刀扫过众人面棠,一步步趋行向前,豪气万丈道:

“自然是要持我手中剑,扫尽你们这班魑魅魍魉!”

第二百四十三章:无计也无心

“找死”

“好胆!”

这番话宣之于口,众教众愤而大怒,近侧自有数人怒吼提刀来砍,燕不凡凛然不惧,一声龙吟声起,长剑化作长虹跃出,剑气折转翻滚,犹如黄河流水涛涛,那数人首当其冲,身上衣襟被剑气撕裂,尽皆倒飞出去。

“杀!岂容其人小觑我神教英杰!”无计老叟一声大吼,与无心老人衣袍鼓起,同时带着浓浓煞气飞来。

当是时,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嘶吼砍杀声连连,转瞬之间这好生生的婚宴赫然变成了厮杀场。

那李老爷目瞪口呆,有些惊惧的望着前方一场厮杀,教众自四面八方袭来,可燕不凡犹如海潮中的巨石,正是屹然不动,手中长剑如游龙驳转突刺,反倒是对手看似来势汹汹,实则连他衣襟都沾不到半分。

“先生、先生”李老爷哪里去管这些江湖人打生打死,他回过神来便去寻那中年男人,可人潮汹涌,场面混乱,对方早不知往何处去也。

“我儿如何啊!”李老爷高声呼喊,却被淹没在喊杀声中。

那无心、无计二人如大鹏跃来,一声怒吼之间,一者自上而下凝气拍下,一人却正面突杀吸引燕不凡注意。

两人这般年岁,结识已有数十载,平日里便多有些切磋,因而乍一配合起来,倒也是巧妙无暇。再者,二人皆是内力深厚之辈,一身功法也是有些门路,同时全力出手之下也是威风凛凛。

“来得好!”

燕不凡一声大笑,那罡气凶烈,他却不管不顾,双眼中满是兴奋的意味。

他周身内劲运行,手中的长剑剑气一敛,似有青色的罡气附着于上,剑身瞬间变得沉重无比,被他那般一挑一点,正好似泰山压下一般,剑气爆发,当先将无计老叟一剑轰飞,在他胸口留下了一道凄厉的剑痕,斑驳衣襟碎片随着鲜血飞溅。

而面对自上而下一掌拍来的无心老人,燕不凡直接一手向上而出,周围的气息开始变得粘稠起来。后者骇然发现,自己的数十载的内力竟然都难以抵挡,对手劲气肆虐狂暴,如同黄河奔流入海,己身内力更是不由自主的往回溯。

内力回溯,自然不是小事情,轻辄伤及经脉,重则倒灌丹田。

无心老人面色大骇,乍一接手便不敢再探,心中已有退意,借着燕不凡内劲之力正往后跃去。

可他对手又是何人,作为当今武林声名赫赫的人物,岂是能以常理思忖?

对手抽身欲走,燕不凡如何能够愿意,双眼正是一眯,脚掌一挪,单手一翻,正抓在无心老人的衣袖之上。这一手似如袖里翻花,五指擒住他手臂,直如同双钳钳住他手臂,便容不得其人逃脱。而空出的另一只手挽起一道剑花,正是要转来往他头颅而去。

“啊呀呀”

老家伙口中哇哈的乱叫一通,危机之时竟是身形一矮,整个人骤然便是矮小了数寸,连手臂都是一般无二,正借着这个机会,从那有些显得宽大的袖袍中溜出,连连往后跃去,有些惊惧的望着燕不凡。

目光有些惊疑,口中轻“咦!”一声,燕不凡抖手将衣袍随手丢落,转而望向两个老家伙,忽的道:“原来是你二人,我道南三境如何便出了个什么无心、无计老人。”

无心、无计二人皆是面色肃然,也不言语。

“土行百手,你这缩骨软功果然也是非同凡响。谁能想上一代六盗之一竟是栖身于一偏僻教派中,可还真是出人意料呵。”

无心老人面目抽动,双目视线始终不离燕不凡,慢慢挪步蓄劲。

“想来你也应当是有些来历”燕不凡笑着望向无计老叟,“可愿示明?也好让在下知道,今日究竟又是何处的人物,亡在我剑下?”

“哼!”无计老叟阴翳冷哼,但终究也还是自报家门道:

“在下巧木摘叶阁下也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这倒是巧了,上一代六盗分列金木水火土及一总领五行,你们六人同时在江湖消声觅迹。不曾想今日竟是在此地遇见。”燕不凡思绪连连,忽而道:“怕不是六人尽皆入了这劳什子三基教吧?”

二人面色都不甚好看,无计老叟鼻孔一哼,干瘦的脸上满是阴沉之色。

“江湖辈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呵”

无计老叟内力奔腾入流,鼻息悠长,那身体便是如同橡皮糖一样慢慢拉长,正与无心老人一高一矮,显得格外扎眼。而与他身形同时拔高的,却也还有那一身气势,也是随之高涨,苍老的双目一睁,有烨烨光华闪过。

“莫再聒噪,再来过!”

他身形高瘦,已有近三米余,一步跨出,长臂一摆,铁掌在虚空中掀起无数的波涛来,轰然一声朝着燕不凡印去。

“江湖传闻果然不曾有假”燕不凡不进反退,手上长剑铮的一声长鸣探出。

“在下于江湖中行走便有听闻,宿州集天地之灵,多有奇异之事。宿州无为一带更有巨人族在,只是一直不曾得见,甚以为憾,今日见到前辈这一遭,倒也算是不虚此行。”

无计老叟双眸微敛,心中杀机更甚,燕不凡不愧是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来历。

他面色铁青,长臂挥舞劲风赫赫,只盯着燕不凡上三路拍去;而无心身形低矮,便专去寻燕不凡下三路出招。

三人斗做一团,燕不凡以一敌二,又有一众三基教众不时上来骚扰,但依旧是大开大合,剑气激射,一时间竟是稳稳压制对手。

玄子低声询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插手?”

“插手?”冥子有些愕然,“为何要插手?”

这堂皇的反问倒是问倒了玄子,他们同属于神教,自然不能是袖手旁观啊

“只让那两个老家伙和姓燕的打生打死便好了,我们坐观其变就是。”冥子老神在在道:“若是那两个老不死的不低,死在了姓燕的剑下,看他沙门六师还如何和我们鹿苑五爷比;而若是他们当真打死了这燕不凡,我二人再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极好的?”

“不过看两个老家伙这模样,倒真是有些难,他们连底牌都掀开了,而姓燕的却依旧从容有余着实是恐怖。”

“话说若那无心老人当真是来自宿州无为巨人族,听闻彼处有珍宝所藏,真切是不知真假啊。”

劲气如风,剑气如刀剑,迸发碰撞之间,一些残余部分四处飞溅,一些功力微末的三基教众倒是权落了个无妄之灾。

场中三个人打的畅快,那边玄冥二子看的痛快,这处冼四郎也是吃的飞快,那老食客还想点评点评,可邻座这人实在也没个眼力劲,他在后者桌前敲了又敲,后者干脆不搭理他,便是眼皮都不曾抬起。

后者气急,目光左顾右盼,而后落在了屁股下的凳儿上,站起身来抽凳在手,径直将冼四郎敲晕,半个脑袋都栽在一盘猴脑上。

“不尊老,还抢食,活该!”

呸了一声,老食客坦然坐下夹着花生米吃,远处那玄子正巧目瞪口呆的望来,他笑了笑,指了指后者,眯着眼比划了一个手势。

玄子一愣,顺他所指方向扭头望去,正有一道金光在他瞳孔中飞速放大。

第二百四十四章:先取些利息

“谁!”

玄子厉喝了一声,那金光已是近在眼前,他躲闪不及,一声怒喝之下,罡劲霎时外放,试图抵挡这突如其来的袭杀。

劲气凭空而生,迅速凝聚在身前形成一道蛋壳状的气墙,可那金光只是稍微一滞,竟是生生钻透了罡劲而来。

这一瞬短暂的迟滞,玄子身形只是来得及一侧,便被金光扎在腹部,整个人往后跌倒,重重砸落在桌面上那些碗碟上,叮当菜汁飞洒,碗碟碎裂一地。

冥子目眦欲裂,本能的便要去转身救护自家兄长,可那脚步一动,正有一柄泛着烨烨金光的长剑却是忽然从斜侧刺来。

那长剑如蛇盘驳,剑尖蛇信分叉,诡谲而阴损。

冥子本来心中便有几分警觉,这会儿一股浓重的危机感传来,身形生生扭转过来。

他精神猛然间一紧,周身罡气爆发,便有一股寒意笼罩,正是转过头来,右手柔和三摆,朝着那剑身拍去。

第一摆,寒意弥漫,有温度降下。

第二摆,薄霜覆掌,冰晶粒粒。

第三摆之下,那手掌正击中剑身,罡劲轰然爆发,有寒霜朝着剑柄回溯。

不过就在此时,来者却是将手一甩,金灿灿的长剑顿时旋转翻腾,而其人更是飞身抢上前来,左掌凝劲当头拍来。

冥子将眼一眯,暗道来的好,当下手掌一翻,正与来客左掌相对,寒劲蜂拥而出,只待以玄冰蚀的阴寒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可他那想法终究是落了空,预想中的情况反倒是并未出现,那股无声无息的掌风拍下,生生按在他掌心。两掌同时相碰,冥子只觉来劲奇强,掌力中竟夹着一股阴冷无比的寒气,似乎正有几分自家玄冰蚀的味道。

但这想法也不过是一闪即逝,他已是愕然发现自家的玄冰蚀暗劲阻塞,对方掌力犹如排山倒海相似。彼此两个极寒内劲冲撞,偏偏自家竟是不低,内力一退再退,直至掌心失守,极阴寒的内力冲将过来,冥子霎时间全身寒冷透骨,几如坠入冰窟一般。

“找死!”那侧,玄子不顾腹部伤口,奋力运气而起,拳风呼啸袭来,这倒是正巧解了冥子的围,对手不得不抽身而退,给了冥子喘息的时间。

手掌冰寒麻木,冥子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掌心,正呈得有绿色五指掌印印在其上,触手冰冷,宛似摸到一块寒冰一般。

“这人有古怪!”他咬牙叫道,迅速撕扯下布帛裹在手上,面上隐隐有忌惮之意。

玄子警惕的望着那人,面相普通,二人却是从未见过,只是这手实在惊异,由不得他不忌惮。

方才一瞬,他也是望见了冥子的状况,这会儿目光始终不离对手,但口中却担忧问道:“可有大碍?”

“世上竟有比玄冰蚀还要强劲的掌力”冥子眼角抽搐,喉间干涩,劲气微微翻涌,被他生生压下。只是那背心上却有一处,宛似炭炙火烧,四周却是寒冷彻骨,虽然被他以玄冰蚀压制,但依旧让他内心烦躁不已,更有中隐隐的不安感。

“小心他的掌力”

玄子听在耳中,眼里也是不由得露出了一抹震惊之色。

“你是何人为何对我兄弟二人痛下杀手?”

“这冰寒掌力,又是何处习来!?”

金蛇剑离手,楚升倒也并不在意,他目光森寒的盯着这兄弟二人,一抹紫色慢慢爬上面庞。

当日落龙城外一场大战,这二人何其意气风发,正是大杀四方,仗着一身玄冰蚀欺压三山十三峰。

那掌风拳劲凛凛,一众高手未曾近身便纷纷中了招湮没当场,一场血战,自家父亲都陷在其中。

楚升直至今日都忘不了当时父亲一把推开他身形,为他挺身当下玄冰蚀拳,涌出的鲜血夹杂着冰晶碎块,落地之时便已然只在弥留之时。

他更不忘不了,自己身中玄冰蚀后,在寒毒爆发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入骨痛苦。

他想杀这二人许久了,这执念日日放不下,夜夜难摆脱。

现在,就在眼前!

因而,对这两人询问,应答只有一字。

“死!”

话音落下,楚升身形一闪,霎时间已距二人极近。

青隼游!

冲杀最为迅疾,如鹰扑兔,杀气凛凛。

玄冥二子都是恍然一瞬,这人身形犹如鬼魅,手上功夫更是不弱,他们顿时暗道一声不好,直骂得一声晦气,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三道身形交织一片,彼此劲气驳冲,掌风拳劲赫赫,足踏之地都寸寸崩裂。

当时是,那玄子一拳袭来,凛冽寒风呼啸,楚升双眼一眯,正是侧身探手,如同神来一笔,三指正摁住他手掌脉络。

“佛门捻花功!”玄子眼角抽搐不已,这三指按下,直直切断了他内劲涌动。

这般身形相制,自然也是相对的,楚升也腾挪有限。冥子心有灵犀,与自家兄弟目光一对,后者迎拳来对,他则覆掌冲面。

前后皆有寒劲袭来,楚升步伐一挪,正以玄子为中心点,躲过他那一拳,空出的一手四指并拢,只余食指点出。

“噗嗤!”

这一指如刀似剑,生生迎着冥子一掌,扎透了那手掌,鲜血淋漓一片,顿时惹得他痛声大叫。

“一指金刚劲!这人是佛门的走狗”

此刻他一掌已废,一掌被金刚劲刺穿,算是暂时丧失了战斗力,急急便要抽身而走。

楚升捻花指一变,手腕一扭再呈掌状,狠狠印在玄子胸口,借着这般反作用力,脚掌蓦然一踏,金蛇剑翻滚而起,正落在他手上,朝着冥子便急急追去。

“休伤吾弟!”玄子口涌鲜血,不顾腹部伤口鲜血喷溅,更不管方方楚升那一张直拍断了他几根肋骨,竟然是生生止住身形,怒吼间便抢身上前,追云赶月般冲来。

那蛇剑簌簌,蛇信摇摆,正朝着冥子咽喉扎去,他却以身撞来,扯住楚升落在一旁。

“快走!”

只顾得喊上这般一句,楚升手上的剑光已是朝他笼罩而来。

冥子姣好的面上满是血迹泪痕,眼见玄子左冲右突,分明气力渐疲,可气自己竟是提不起胆量上前护佑。

“为你而死,我死则不惧,你速速回返禀告老祖。”

间隙下玄子吼出一句,喷涌出大口的鲜血,双目却望见冥子身形好似飞鸟遁离,他面上也有释然之意。

“好一个兄弟情深”楚升桀桀的笑着,一剑来的巧妙,直直掀飞了他一条手臂,玄子更是痛不欲生,口中嘶吼连连。

“我我家老祖必定放你不过!”

“玄冥二老么我也不会放过那两人!”表情狰狞,楚升又细细切下他另一条手臂,看着鲜血汇聚成一滩,看着其人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一手抓住他长发,蛇剑横在了其人咽喉间,楚升俯身低声道:“这只算作利息,今日权且先取了你人头,奉于我父碑前祭拜”

“九泉之下,你也必不会等待太久,你那骈头兄弟,还有那两个老不死的,在下定然一一送他们下去陪你!”

第二百四十五章:无知最不可

燕不凡虽是被一众人围杀其中,但依旧是游刃有余,余光见到那两个小子一者身死,一者逃窜,不禁放声笑道:

“我道是何地的小子,不曾想竟是玄冥二子,杀得好!”

他和玄冥二老之间恩恩怨怨也是极深,往日被玄冥二老追杀,身中玄冰蚀险些殒命。而今有这番成就之后,那两个老家伙却在中原武林消踪匿迹,可是让他一通苦找。而今玄冥二子落在并州,想来那两个老家伙也是藏在了南三境。

燕不凡显然还有余力,楚升便也不去帮他,举目四顾,却正好看到那老食客拖着冼四郎的右腿脚腕,一跛一跛往外走去。

楚升视线落下,跛脚老食客也感受到了,由是回过头来笑道:“少侠,你那杀心莫要落在老朽身上。”

“这场酒宴,老朽也不过是过来入个席,蹭吃蹭喝而已,与那所谓的三基教毫无半分瓜葛方才那一点指示,不过是随手而为,在下与你也无丝毫恩怨,那两个小子能活命便活命,不能活命便去死,都与我无干。”

又见楚升目光落在冼四郎身上,他不禁摇头又道:“老朽与这小子有些缘分,便带回去好生调教调教先”

“你们皆是江湖新一代英豪,还是别来管我一个糟老头子的事,在下告辞!”

二字“告辞”落下,老家伙一个闪身便窜出了视野,冼四郎则在昏迷中被一路拖行,脑袋磕磕绊绊砸在门槛上,遥遥发出一声“啊”便迅速消失。

楚升表示干我何事。

若那跛脚老食客当真是个高人,那这是属于冼四郎的机缘,如何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而若他只是拿话来诓骗那楚升倒也不是很在意,他和其人非亲非故,后者又是被逐出了冼家的流落子,便也没个什么价值。

是以,对方生生死死更是于己无关。

何其现实而功利的一个君子剑。

“嘭!”

抽回视线,楚升方方拾回自家的金蛇锥,忽的临侧一堵院墙都是轰然倒塌,烟尘滚滚间他飞身跃起,正见到一个身影从尘埃中倒飞而来,口中洒着鲜血,重重的摔落地面。

“小道扛不住了”有教众举刀来斩,封瑜口中一边叫唤着,手上桃木剑却连连挑点敌众手腕,瞬息间替自己解了围,急急从原地爬起,扯着衣袖擦了擦嘴角鲜血,眼神忌惮的望着断墙处两道身影。

楚升一言不发,手腕一甩,刚刚收回的金蛇锥便旋转突刺而出,正中稍瘦弱的身影上,分明便是穿透了其身影而过。

有夜风吹拂过,烟尘散开来,楚升瞳孔一缩,脚上一点,急急落在封瑜身侧。

“这都是个什么玩意?”

他看得分明,那金蛇锥正正穿透其人胸膛,但这会儿来看,对方竟然是安然无恙迈步走来?

只是胸口多了个贯穿伤?

这家伙便还真就是人么?

楚升心中疑惑,但有人却丝毫不曾疑惑。

“我儿!”一声呼喊,却有一个胖子自后方奔来,面上满是激动的神色,正要凑近去看个仔细。

其人,正是那李老爷。

“不得靠近!”封瑜着急的叫了一声,压下涌动的内力,自胸口抽出一张黄符便上前去。

另一高大人影脚下一动,当下毫不畏惧握拳砸来,二人一时纠缠一团。

李老爷离得越是近了,眼眶便不免尽是泪水,自家儿郎那面容虽然变得消瘦,如同骷颅包皮般,看上去几如恶鬼。

但毕竟是有血脉连接,他第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满心欢喜的伸出手来

“先生诚不欺我!”

正在脑海中回荡的想法还未散去,李老爷忽的感到腹部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

有些愕然的望着穿透自己肥硕腹部的枯瘦手掌,李老爷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家儿郎,口里涌出大口的鲜血。

“为为什么”

“嘭”李家子毫不客气,将自家老父一脚踹飞,如同破碎垃圾一样砸在远处,正落在楚升脚下。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起死回生术”封瑜抽身退回,抹去口角边的鲜血。

“却正是湘中的养尸法”他俯身望着尚在弥留之际,口中依旧喃喃不明的李老爷,长叹一声道:“你儿如何便没了性命你却没有好生去想想不成?”

李老爷艰难的眨着眼,这会儿竟是精神空明许多,想到自家儿郎死前三日诡异举动,心中也泛起疑惑。

但他依旧想不明白

“是三基教”封瑜低头道:

“湘中尸神教要与并州三基教联合,后者便派了湘中白毛尾前来商议事由,三基教便要示好于他。”

“你那儿子,以四柱八字法来看,是否命属壬癸水?”

这李老爷是懂一些的,由是艰难的点头。

“那便是了湘中养尸,尊的是五行之术法。”

“你那儿子,天生水命便正入了白毛尾的眼,可炼做毛僵水尸。”

封瑜摇头道:“你又身在教中,只需他们教内略施小计,正是手到擒来,半分功夫都不曾消耗。如此,三基教不曾耗费许多,便交好了湘中白毛尾,联合一事便大有可为。”

自己儿子,在毫无意识间,便被当做物品一样推出去换了他人好感?

李老爷口中咳血,他尤不愿相信,自己深信不疑的神教,会这般对待自己?

不是说我可入佛土么?

对佛土!

他忽的想到一事,当初捐金塑佛身一事,他捐了两份。

而后,三基教传教人便送予了他两瓶神水,只说喝下神水,便可以从日后天地大灾劫中存身,事后正入果报佛土。

一瓶自是属于他的,而佛身捐金他捐的另一份,正是为自家儿郎捐的。

只是他尤有些害怕一瓶神水不够保险,是以将两份神水掺在一起,都因他爱子心切,被他哄骗着悄悄给儿子喝下了。

“神神教欺”

瞳孔涣散,每说出一个字都喷出大口的鲜血,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李老爷费尽全身气力,却连那四字“神教欺我”都说不完全。

他双眼已经发直,已经是入了九泉之下。

只是不知道,若是在黄泉路上遇见自家儿郎,他是否还有颜面迎对。

这现世,口袋可以无银,立身可以无才,但无知最是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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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无知最不得各位切记啊。无知不是无畏,而是会成了一些人眼中的羊毛,被剪下一茬一茬。那些市值上亿百亿的保健品公司怎么起来的,都是去剪一些无知老人的羊毛,掏光他们口袋里的养老金,赚些黑心钱。

另外,邪教不可信,万万不可信这比被人剪羊毛还要恐怖,国内有自焚案,国外的话,有兴趣的书友可以搜一搜琼斯镇千人自杀事件,真就没一个好东西。

第二百四十六章:三侠斗两僵

无神的眼珠移转,视线似是落在了楚升与封瑜身上,二人心里都不禁是一寒。

最先动起手来的,还是那被白毛尾炼做绿僵的铁臂苍猿,其人浑身毛发深绿,眼底似乎有绿幽幽的光芒在跳动,忽而步伐一动,如狼似虎般奔袭来,凶悍的气息惹人发怵。

铁臂苍猿一动,那骨瘦嶙峋,表皮上毛发有数寸之长,似鬼如兽的李家郎也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扑来,手上枯指如刀,急急破风。

“小道士,你若是不掀底牌,我俩怕不是都要丢在这里了。”楚升压力山大,这两个人身上都没有那种江湖人的内力罡劲,但彼此气势却丝毫不弱。当先的绿僵生前必定是个武林高手,而被炼做毛僵的李家郎更是一步登天,惹的人心惊肉跳。

口中叫嚷间,楚升手里金蛇剑一摆,瞬间一抹刺眼的金色荡漾开来。

剑气裹发,罡风呼啸,楚升不敢留手,出手当即便是底牌。

此刻蛇剑由蛇化龙,一记“金蛇化龙”探出,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这一剑所撕裂。

几乎是眨眼的瞬间,楚升这一剑便往那后发先至的李家郎喉咙点去!

快剑之下,李家郎脚下不停,枯手却忽的抬起,稳稳抓住剑身,奋力那么往外一扯!

剑上附着有罡气,却被他死死攥在手中,楚升心里一寒,罡气足以断金裂石,其人竟是比金石还要坚硬不成?

还未等他作出变动,忽的直有巨力袭来,楚升脚下不稳,下盘顿时便乱了,剑势随之崩溃。

这厢,小道士也是和铁臂苍猿交上了手,楚升为他挡下李家郎,那压力倒是骤减。他脚下踏的是那茅山南斗罡,桃木剑使的是前人以《上清大洞真经》悟得三台十通茅山剑道真法。

《上清大洞真经》曰:“洞源与洞明,万道由通生。”又曰:“洞明喧扰光,帝心大神通。”又曰:“十通由斯生,妙行由此兴。”又曰:“初曰通炁,次曰通神,终曰通灵。万通成真,道备登宸。”

三台当先为“通炁”,一台定三通,炁体流转,有三道剑光同时激射。

三道剑光,却当先去点那铁臂苍猿双肩与头顶,要灭他无形点亮的阴三灯。

剑气与那躯壳相撞,深深的剑痕顿现,枯瘦肌肤上切开的伤口内里,渗出的却都只是些污黑腥臭血液,更有细长的虫蝥从伤口处探出,俶尔又遁入其中急急游走。第一、第二道剑光斩在他左肩上均有所得,第三道剑光却未定,桃木剑身尚在半途,铁臂苍猿已是抬手一把抓住,阻住他剑势所去。

运起《上清大洞真经》十品转通气法诀窍,这小道士双眼似是有火光一闪而过,空出的左手掐了一个道诀,桃木剑上顿时有劲气涌动,忽的凭空燃起一汪火焰来,正烧灼着后者手掌。瞬息之间,“滋滋”炙烤声便是响起,首先便将铁臂苍猿掌心绿色毛发燃成灰飞,随即那条手臂上便有虫蝥很明显在皮下飞快游走回溯。

但这也不过是短短一瞬,后者拨开桃木剑,朝着封瑜当面便拍来。

小道士便是又施展了一记茅山护身咒,道家炁体涌动护住周身,抵住自家小身子板不曾被那铁臂抽的皮开肉绽。

他这厢倒是斗的热火朝天,可楚升已经是禁不住了,本来看这李家郎身形瘦弱,好似不过尔尔。但略一交手,他不禁叫苦不迭,自他剑势崩盘之后,幸而凭借着青隼游身法闪躲。而后者又肢体微微僵硬,不似活人那般灵通,不懂变通应对,所以楚升才得以活命。

可纵然如此,楚升这会儿已经是被打得口喷鲜血,与之前意气风发模样相比格外明显。

也非是楚升不尽力,实在是对手太过于诡异,这李家郎当真好似钢筋铁骨,自己一剑一剑好似轰在了一座大山之上,剑气看似凛冽,但却根本处处被李家郎以血肉手掌抵住,他那瘦弱身形更是不曾移动一步,当真稳如泰山。

可小道士短时间内分明便是抽不出身来了,楚升当即不顾颜面,高声叫道:“燕兄莫要纠缠了!”

那边燕不凡却还留着神注意着彼处情形,听到楚升的声音,继而也不再保留。当即有一声厉喝,面对无心、无计两个老人联手之下,那一身气劲连连拔高,手上长剑带起一道恢宏庞大的剑气匹练,刹那间的剑光闪耀长空,刺目的光辉惹人闭目,他周遭十数教众皆被剑气所伤!

“起!”

燕不凡步伐一动,眨眼间,剑势犹如疾风骤雨般拉开帷幕,剑光封锁住了无心、无计二人周身所有的闪躲之处!

这两个人虽然内力深厚,但毕竟走的也真就不是近身格杀的路子,他们正是以盗成名,主身形步法,是以六人才被玄冥二老等五人压下。及至眼前,燕不凡长剑一动,当真拿出剑侠的绝杀,股荡起风云之力,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速度,他们根本无从抵挡。

燕不凡一瞬间不知点出多少道剑光,这二人纵然是腾转挪移、追云逐月当为江湖翘楚,但在退路封死之下,也破不去当下剑势!

以剑气封住二人退路之后瞬息,他长剑一点,一道剑气如飞虹而至。

“嗤嗤”

剑气最先将二人外袍生生撕裂,无计老叟心里一个激灵,暗道一声死道友不死贫道,当即聚气于掌,忽的拍在无心背上。

后者冷不丁被这么一掌拍下,心中当先便没有预料,有些愕然的回过头去。

但他自身已经被劲气推着向前,迎着那道让人头皮发麻的剑气而去。

“噗嗤”

不曾有半分悬念,剑光径直削去无心老人的脑袋,那一颗表情狰狞的头颅重重砸落而下。

燕不凡折身调转剑势,来不及去理会逃离的无计老叟,其人剑光一转,忽而朝着李家郎激射而去。

“铛!”

扬起的手刀不曾落下,急急而来的长剑救下了楚升,两厢碰撞之下,但却有金石之声响起。

燕不凡一愣,封瑜已经是叫道:“毛僵铜皮铁骨,躯壳足以比拟半步法身!”

楚升这一刻很想抽死小道士,还好毛僵本质不过是蛊虫控制的躯壳,无从凝聚劲气法门,不然自己早已经死了一百遍了。

君子剑本不是君子,但燕不凡却是真剑侠,其人眼底激起兴奋的色彩,半步法身的强者可是难找,这对他而言是个机会。

青锋嗡颤,燕不凡双眸锐利,便迈步贲冲去。

对他而言,剑道如攀山,他一步步攀登,但越往山顶去,山路越是崎岖,有时根本无路可走。他曾为习剑悟剑,在五岳看山,在江南观潮,在大漠涉沙,天下十九州,他一双草鞋便走过十三州。在破落老君庙内,他同那冼家四郎讲:你行走江湖不是蒙住双耳,不管不问的走上他六万里。

后者流落江湖,是否真就走过六万里,他不知晓,但他燕不凡行走江湖十数年,磨穿了几十双靴子,便当真走了有近六万里。

剑道高攀,便就是苦,就是险,如此才有享受顶端的光彩。

他远处想当旧十人当中的白猿老剑仙,乃得“一剑出,峨眉悬”的境界;近处想如当今十面英雄墙上的叶西湟一般“挥剑自东来,向西斩落霞光一片”,那便须得去搏,搏个生死,求得寸寸精进。

燕不凡身形高大,他乃是出身燕赵之地,由是本就魁梧,对他而言本就没有几分仙人气质,反倒是豪客英气惹人注目。

当先青衣飘荡,他步伐落下,周身四溢得剑气便激的地面震动,瓦砾碎石碾压成就粉末。

一步凝势,一步起势

第二百四十七章:蛊与虫与尸

奔袭已在近前,他双眼微眯,目光落在李家郎身上,竟是看到那看似寻常的肤色上,好似浮着点点黑气。他更看到那一对失神的眼球转动过来,有细小的蛊虫在期间游走。继而,李家郎步伐一顿,半步法身虽不如佛门金刚身,但就如这境界,只不过差了那半步。

其人立在那里,便有气势如山如岳,所以说蛊术诡谲,能将一普通人养成半步法身的毛僵,打造得这番铜皮铁骨,也怪不得如同唐门的暗器一般,被视之为邪术,为正道所驱逐。

这就好像是大家本来都好生生的修炼精进武道,你这两方偏偏另辟蹊径,动辄一步顶别人数十年苦功,这让别人心里怎么想,首先便拉满了所有人的仇恨。因而有时候所谓正道邪道,落足点往往不在于行事手段,而在于那个“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千万人共走一条通天路,你却偏偏要过彩虹桥,便由不得别人羡慕嫉妒恨,想要把你拉下去。

当然,这番论述落在尸神教的养尸手段上是站不住脚的,养尸便也就是恶。

是以,燕不凡也不管什么正道邪道,他行走江湖,斩的是恶,而分所谓正邪。

这手段为天地不容,我便要斩你。

燕不凡怒喝一声,压下心中杂念,吐出一口浊气,飞身落下。

这一步,蓄到最高点的气势,便如涛涛江水,随着他这一剑斩出,奔流而入海。

灼眼的一剑,凭空掀起疾风继而似是被撕裂了一般,周身剑罡轰然爆发,锋锐无比的剑气汇聚期间,罡风呼呼,刮起地面生生剥开,以他立足为原点,方圆数米的青石板铺就地面轰然粉碎。

那一道剑光便是这夜间最亮眼的星辉!

瘦弱的李家郎只是木木的抬起手臂,五指迅速张开,竟然要去抓那剑光。

有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青锋在李家郎枯瘦的手掌间去势被生生拗下,粘稠腥臭的鲜血渗出,有来不及游走的细小蛊虫混杂在其中淌落地面,而后迅速被剑气碾磨成粉碎。

燕不凡虽然声名响亮,但他当真并未到达半步法身的境界。

半步法身这般境界的人物,大都对那法身三境眼红不已了,是以都隐匿江湖中,只是潜心修炼,少有露面的。可以说,这普通江湖中,便大都是半步法身之下的人物行走,而他其实便是这半步之下的翘楚人物。

只是,他非要去试一试,去拼一拼,自己最强的剑招到了何等境地。

嘶吼着,剑光奋力着向前,如同钱塘江潮入海前发出的轰鸣咆哮。

这一剑转瞬而过,对敌的二人擦肩而过。

燕不凡口里喷出了一口鲜血,而楚升则听到了一阵子牙酸的咯吱声响。

半步法身的李家郎纹丝不动,耷拉得满是毛发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抬起的手臂维持着那一瞬间的姿态。

一汪粘稠乌黑的鲜血飙射出来,连带着半条连肘手臂一起飞了出去。

如同干涸土地皲裂的纹路在李家郎身上蔓延,无数的虫蝥半个身子都从裂缝中露在外面,有些激烈的摆动着,旋即一条条炸裂开来,乌黑的鲜血喷溅的四处都是。在这期间,那李家郎一身的巍峨气势也是外泄,能够显而易见感受到气势的跌落。

但,这也并未让他完全丢失战力。

可暗处的白毛尾已经是眼角抽搐不已,机缘巧合炼得的毛僵出师已被毁了大半肉身,他心里揪得疼,疼的厉害。

不论如何,他不想再打下去了,自家与这燕不凡也是并无仇怨,十九州诺大一个江湖,兴许二人便再不会相会。平白在这里打生打死,自己亏得不行,他们尸神教下蛊养尸,这过程更需要颇多资源的消耗,他几乎将自己个家当都丢在李家郎身上,若是没在这里,当真是血本无归。

是以,他从袖中抽出铃铛,连连摇响,这声音如同幽冥间传来,颇有几分诡谲之意。

李家郎无神的双目落在远处阴暗的一角,步伐一动便飞快奔去。

那铁臂苍猿听到响动,也要脱身而走。

封瑜这小子真就有些急了,毛僵自己对付不得再正常不过了,但这眼前的绿僵再不拿下,这茅山自己就白下了一趟了。

他将食指咬破,桃木剑身擦出一道血痕,左手掐的是那茅山七十二斗诀第一的“左雷局”,桃木剑上旋即跳出一抹白光,继而被他朝着铁臂苍猿顶上阴灯处送了出去。

那一对铁手相合,正接住剑身,有巨力相交挤压,剑势渐渐满下。

“二炁推迁,混一成真。五雷神将现我以电灼光华,降吼电迅霆,速发阳声,缚鬼伏邪,急急如律令。”小道士口中呼出一句,咬破舌尖喷出精血,那血珠落在绿僵身上便如同硫酸一样灼透了他表皮,落在剑身上则跳起越发凌冽的白光,聚在一起以那一对手臂便向他身上缠动。

那白光似乎就是电芒,铁臂苍猿身上绿色毛发顿时都树了起来,他手臂上被沾染之处都是皮肉绽裂开来,而桃木剑身一转,径直探入虎穴,自下往上点中了他那额头阴灯处。

这壮硕的身躯忽的一顿,一股腐烂的味道须臾间便传了出来,无数细小虫蝥纷纷咬破他身体表皮,四面八方钻了出来。虫蝥细小,有半寸许长,密密麻麻不知究竟有多少数目。可所有都是出了尸躯,不过片刻便抽搐不动,赫然是死掉了。

楚升未曾见到这番景象,望着自虫蝥钻出,这人皮肤肉眼可见的干枯衰老下去,不禁也有些头皮发麻。

几个呼吸之间,铁臂苍猿已经化作一句干枯尸躯,楚升正待详究之时,干尸那口嘴一张,便有一个如同蛞蝓般的生物从其中钻出。它表皮上满是绿色绒毛,但偏偏又好似裹着一层粘液,体型正有一个手掌大小,身体肥嘟嘟的如同吸饱了血的水蛭。

若不是它往前方爬动,便真是分不清首尾,这生物晃了晃前端,旋即转了一个向,朝着楚升爬动而来。

面色惨白的封瑜取下腰间一直挂着的铁竹罐,随手拾了快碎石瓦砾,将它拨进竹罐当中。

“这便是那子蛊,那些细小虫蝥不过是它产下的幼虫,子蛊以这具尸躯为居所,便可产下无数幼虫。而等到幼虫再成熟些,便会相互搏杀,最后只留存一条。而后这子蛊会吞下最后一条幼虫增强自己当然,也或是被幼虫吞噬。随即存活者,便再产下一代幼虫,一切就又是一个轮回”

“如此一茬又一茬,人养蛊,蛊也养蛊。”封瑜解释了一嘴,见楚升眼里的疑惑不减,又撇了撇嘴道:“这可是小道拿下的再者,你要这东西也没个用处,拿了也不过是暴遣天物。”

“那你拿来又作何用?”

第二百四十八章:后事随手理

“用处大了!”封瑜颇为傲娇的哼了一声,“我道家自有法门处置,偏偏不告诉你。”

“此物珍贵,那身体里储存的尽皆都是这宿体内先天精血”方才去追那李家郎的燕不凡此刻回来了,视线落在干尸上,摇头道:

“若以道家丹鼎道论,那自然是为药引来炼作丹药,被唤作‘麒麟血’,效果倒是比不得天生麒麟血,但也差不离十。”

燕不凡口中的天生麒麟血,当然不是神兽麒麟,而是那真正的西天天竺之地的一味珍药。传说在天竺灵山上,栽种有一种似佛古树,剥开树皮后会流出鲜红似血的液体。此物补血养气,为最顶尖的珍药,可续命增寿。天竺一地称之为“佛血”,但走丝绸之路传到华夏,也就入乡为俗,则被称为麒麟血。

此物珍贵,举世少有,便是直接送进皇宫作为贡品,他人从来都是只得听闻,不曾一见。

“而若依这小子所处的道家符箓派论,则唤作‘赤血砂’,他方才所使的符箓,也都是以这赤血砂所绘。”燕不凡见多识广,也知道这子蛊的珍贵,但却并未放在心中。楚升倒是看得眼热,但也不好去抢,是以干脆便别过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此间事匆匆落幕,楚升偶然间却又望见那战战兢兢的老管家,便也就挂着笑颜上前,和声和气道:“老人家勿忧,我等也非是恶人。”

老管家哪里敢有半分质疑,权当楚升说些什么便是什么,只顾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一场闹得个喧嚣尘上,此间主人也死了个干干净净,那边一些少女不免探出头来,即想上前,可心中却又犹有些担心。

“燕兄以为,这事要如何收尾?”

楚升这一问,倒是将燕不凡问倒了,他虽然行走江湖多有岁月,可素来是诛恶便走,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拿不定主意,楚升便也就面向老管家交代道:“这李老爷可还有远亲?”

“这是有的”

“那便行了,属于李家的资产,便由那人来处置便是。”

“我三人皆是路见不平的侠客,也不是些贪心恶匪,李家钱银,不取一分一毫。”

不远处的少女们竖着耳朵听着,面上又有几分犹豫,眼睁睁望见楚升简单交代一番,三人便要离去。

一位少女面上不由得急了,低声道:“各位姊妹,这正是从李家宅跳出的好机会,若是错过这三位侠客,待到李家人重新接手,我们这些人会是个什么下场?最好的结果也怕只是为奴为仆”

“可是他们三人究竟如何,我们也无法断定。”

“那未来的李家家主是什么人,你便知道吗?”少女斥责道:“李家是钦城豪强,一代一代人积蓄,这庄园怕不是藏有千万金,可他们不取分毫便离去,若这不是侠客,那什么才是真正的侠客呢?”

“与其不信任他们三人,难道那未曾谋面的李家人便能信任吗?孰是孰非大家自己分辨,但我却要去冒这个险!”

“我随杏儿去”又一个少女被说动,决心要尝试一下。

有一人便有两人,须臾之间,这些可怜人儿便都纷纷点头。她们多是性子懦弱,唯有眼前的少女有几分坚毅,是以众人平日里便以她为主,此厢随着少女一声论辩,众人都被说动。

由是,那些红妆少女却是匆忙的奔出来拦在前方,被唤作杏儿的少女鼓起勇气上前行礼,向楚升三人说明来意。

燕不凡点头,也未有告知老管家的意思,直接道:“你们且自归家便是,无需担忧。”

归家啊,切是一个美妙的词汇。

有些少女不免垂泪连连,连忙跪地行礼,但杏儿却咬牙道:“我家中贫寒,十日里便有七日无米下炊,又有一幼弟尚在。父母辛劳,供养幼弟已经甚是艰苦,此次也是从人市拿了些钱财得以继日。”

“杏儿已是有家无处可归,还盼侠客收留。”

有一些少女也是想到了家中境况,略一思忖,旋即也随声附和起来。

楚升望着这领头的少女,只见她虽谈不上什么美人胚子,但也是面容娇嫩,看上去倒是柔柔弱弱,单单有一对柳眉飞入,平添得几分英气。这般年岁,她又有这些见识,能够直抒想法,更是有理有据,不免让楚升想到了杨瑾儿那个小丫头。但后者更多是狡黠,眼前的少女反倒多了几分果敢与聪慧。

“切是一奇女子”

“也不过只是穷苦人家的孩童早早便熟知世间艰苦罢了”燕不凡叹了口气,又有些犯难道:“可这就真的难以处置了”

他素来独来独往,当然不会随身带着一批少女,是以有些头疼,目光不免撇向一旁的小道士封瑜。

后者立刻便着急的摆手,脑袋摇的如同不倒翁,“小道茅山上可不收坤道再说入了我道门,便要清心寡欲,怎好将她们从一处火坑里救出,再推向另一地火坑来?”

封瑜倒也是口无遮拦,哪有说自家门派是火坑的,楚升无奈摇头道:“我知晓了,那愿意的话,拜入我山门便是。”

燕不凡等的就是他这一句,当即一口应下,冲这些少女们说过。

由是,这四十九位少女,便有二十位选择归家,二十九位则选择减轻家中负担,也算是自我放逐,且被楚升收入山门。

至于她们的安排,自然是要劳烦李家老管家了,选择归家的便由李家人出钱送还;而选择奔赴龙首门的,也须由李家寻觅镖局护送往宁州落龙城府境。虽然说是不取分毫钱银,但实则这些也还是由李家担下,作了恶便须得去担这份因果,便是燕不凡也没有异议。

楚升不会随身带着这些少女们,不过都只是拖慢他的行程,一切安排妥当后,楚升也应诺请二人一同吃了一顿酒。

酒宴散后,封瑜自是匆匆回返茅山,这一趟取了麒麟血,对他道门而言也算是收获颇丰。

至于燕不凡,楚升则没有放过他,而是适时提出了六扇门铁面捕头袁方一事。

后者并未太多犹豫,豪爽应下此事,由是二人离了钦城府境,则是一路往并州城去。

而在这厢时刻,整个并州江湖也是诡谲了几分,大有风雨将起之势。

第二百四十九章:药圃不开花

毒医谷内,司滦轻抚长须,手中卷着一册书卷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只是那紧皱的眉头,却分明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一旁,余庚依旧挥舞着锄头,正在翻种他自己的那一圃小药园。

司滦抬头,远处正有一条巨蟒游曳入谷,古休一身黑衣,驼背含胸立在其上。在一侧,青守也正随着巨蟒朝彼处而来,临得近了,古休纵身从巨蟒身上跃下,那条被唤作“泷袖”的绿蟒一声嘶鸣,扭动着身躯跃入谷中的大湖中,轰然一声便打破了谷中的宁静,哗啦水花四溅中,正也有一条白色巨蟒从湖中探出头颅来,与泷袖头颈缠绕,显得格外亲密。

心彻底乱了,司滦长叹一声,放下手中书卷,古休更是人还未到,便已经中气十足道:“老友,许久未见呵”

目光落在青守身上,这位儒生打扮的毒医不知作何情绪,他早有念想致意于山水间,更对江湖中的尔虞我诈、刀光剑影厌烦之际。只是临近越发老了,却被这事缠在身上。可青守这般做法,他却也不能说得错了,只能说一切都是时也、命也。

“当年银袖从崇山密林中走出,袖上绿蛇泷袖,肩上白蛇水漪都也不过只是筷长罢了。这些年岁过去,谁能想它们能长成这种庞然大物”

往日终究惹人追忆,更何况是南三境第一奇女子的旧事,古休也不禁沉默,他明白老友话里的意思。

曾经的小蛇都这般巨大,以司滦主张,便早也该放归山林了。

这话中含义似是说蛇,可不也在说他们这群老家伙,都已经这把老骨头,又何必重出山林。

“我也是素来知道你的心思”古休摇头,昂首问道:“只是我且问你一句,我们费尽心思创立的五毒教,就这么平平白白没了你能接受!?嵇邳那小子虽然愚笨,但就这么去了你能认下!?”

司滦沉默,他心中的纠结,可不就是在于此处。

人情世故,谁能割舍?他难以接受,更难以放下

古休望见这老友面上细微表情变化,就已经知晓他心思,继而也是和缓得一笑,“灭了那什么三基教,便让泷袖去该去的地方,已是那么个庞然大物,饶是我那小村落,也容不下了。”

司滦点了点头,回头望了一眼居住栖息了多年光景的山谷木屋,目光里露出不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司滦咬牙挥去这些留恋,转而望向古休,“我那永州异,当年你借了去,我不提,你还真就想要一直装傻充愣,不愿归还我了?”

古休面上抽了抽,无奈道:“给给给只要你再出谷,随我将他三基教闹个天翻地覆,便是你要取回什么都依你。”

————————————————

二人随意漫步在谷中,青守却也在木屋旁坐下,伴着和风煦煦,目光继而看向自家师弟。

“此次师傅出山之后,不知师弟又要作何打算?”

枯黄头发的少年收起了锄头,却又转身去担那扁担,瘦小的身子却步伐坚定,随着他一步一步,两侧的木桶继而也是在叮当摇晃着。

“师弟!”青守起身跟在余庚身后,面色诚恳道:“自十年前圣女将你从山中拾回安置在此,由小到大,十载春秋,你便从未踏出谷中半步,乘着这厢机会,何不也随大家去见识见识谷外风景?”

余庚充耳不闻,只是在湖边俯身,将两个木桶甩下,旋即便是咕噜咕噜灌满了湖水,迅速沉入湖中。

“这次师傅离谷,下次便不知什么时候得以回返,只剩你一人在这谷中当真不会寂寞么?”

“往日那我们师兄弟三人一起在谷中侍奉师傅,那吴用都因为枯燥而私自离谷,剩余这时光一人在谷中,连聊聊天说说话的对象都没有,面对的只剩这遍谷虫蝥,又有个什么意思?你正当大好年华,何不出谷见识外界风光!”

余庚冲着湖面伸了伸手,原本平缓如镜的湖面忽而荡漾起涟漪,一左一右、一绿一白两个硕大蛇首探出水面,竖瞳盯着这黄发少年,脑袋上却小心翼翼的托着那水桶,慢慢凑近来正在少年左右。

手掌在泷袖与水漪的脑袋上抚摸了片刻,少年要吃力的将两桶水提下,两条巨蟒却如通人意般,微微摇曳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游上岸来,自觉地往余庚那药圃游曳而去。

歪了歪脑袋,少年释然一笑,便拾起扁担,不紧不慢的在两条巨蟒中间往回走。

与青守擦肩而过。

“师弟!”

余庚拨开了青守的手臂,目光落在药圃上,轻声道:“我还没等到这药株长大,不能轻易离开山谷。”

“什么药株!”青守怒声道:“半亩药圃,你栽种有多少年了?”

“十年或未有,但七八年也是寻常了吧!七八载春秋,什么东西还发不了芽结不了果!?”他只觉得余庚在欺骗自己,愤怒指责道:“这药圃里有些什么!?我曾经翻找过,分明连颗种子都没有,拿什么发芽结果?”

“为什么要用一片空田束缚自己?”

青守倒是并不认为这只是余庚随口的托词,他曾经呆在谷中时,便同这小师弟同吃同住,更和他一起担水浇灌、松土培育。亲眼见他一年又一年,倾尽心血去打理药圃,这些年多是如此,真要是托词,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非是如此”余庚面色平静,见泷袖与水漪在药圃侧伏下脑袋,他便上前去提下水桶,寻来木瓢洒水浇灌。

“这药圃里栽种的有药株,只是时间还未到,它还没有成熟。”

“就如同蛭蟟数年乃至于十数年伏蛰,一朝啼鸣于盛夏之时。你未看到不意味着它不存在只是常常居于寻常人看不到的地方,只有等到破土时才惹人惊异。”

青守在他身后,默默的攥紧了拳头,心里有一汪怒火,恨不得给自家师弟一记友情破颜拳。

“那我五毒教一事,你便不愿去理会了?”

余庚顿了片刻,只是沉默泼洒。

古老的目光也遥遥望来。

“这小子天资聪颖,对药理毒物更是洞悉,在谷内蹉跎岁月实在浪费,他也会随你出谷否?”

司滦目光里满是和蔼,继而摇了摇头。

“谁也不能强迫要求他,若是他觉得是时候了,那便是时候了。”

“莫名其妙”古休摇了摇头,他讨厌这些个神神道道的玩意,转而问道:

“此次出山,当先以何处开刀,亮我五毒教威势?”

司滦儒衫随清风荡漾,即已下定决心,他自然不会左顾右盼,是以当即道:

“并州首府并州城!”

第二百五十章:并州城府境

数日之后,两匹马儿不紧不慢出了那钦城府境内。

有灵蹄声嗒嗒,楚升正蹙着眉与燕不凡谈着方才见闻,李家冥婚一事解决后,虽然说当场已然定下首尾之事,可二人也还是耽搁了些许时日。除却楚升做些细致安排之外,剩下的成果则是他那挂在有灵马背上的包裹了,望那被惯性裹束的形状,分明是个方方正正的木匣。

而木匣当中,却盛着一颗瞪大双眼的人头。

楚升这人,素来不妄言,说要拿玄子脑袋先去祭奠亡父,便也就不辞辛劳斩下玄子脑袋,寻城中仵作做了些防腐处理。

至于那没有脑袋的尸躯,更是被他径直丢到城外乱葬岗,任由野狗啃噬撕咬。

这手段不可谓不残忍,劳什子的死者为大,楚升完全也不去理会。

从这方面来说,其人不免有些偏激,非是正道所为。不过燕不凡也不是那种迂腐的老古董,是以也能够理解他的心情,虽然看在眼中有些不自在,但也并未表现在面上,依旧应诺同楚升往并州城走一遭。

他们一路也不急匆,楚升更是一边行路,一边勘察周遭风土人情,更深入了解并州这块土地。

若是说真有什么收获,那就是对并州民众的艰苦更加深了了解。城中多是朱门人,因而除了那熙熙攘攘的人市外倒也真难感受到百姓艰苦,只是出了繁华地,行走在这干涸龟裂的土地上,头顶是那灼灼烈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枯黄庄稼,耳中听到的更是农人的长吁短叹,才真的算是触及到了内里。

燕不凡也不催促,事实上他对楚升的这些行为感到极其的新鲜与惊奇。

对他这样一个纯粹的江湖人而言,或许偶然之间会叹一声民生艰苦,但多是转头便忘,经常并未放在心中。可随楚升这一遭走下去,却更深的镌刻在他心中,也让他对眼前这翩翩少年加深了更多的认知。

他虽然身在江湖,但却与江湖人不同。

“今年并州收成定然又是寡淡,更是一记艰苦年景啊。”楚升想起经过田垄时所见所闻,不免叹了一声,一对眉蹙着,面上表情算不上轻松。

“田中庄苗不过寥寥,可背后的苛政却猛如虎,百姓总在艰难糊口的边缘,饥饱常听老天爷定论。而这两年天公却总总不作美,春时暴雨,夏日酷暑,庄稼不得活,便教民人艰苦许多。可头顶上的那些老爷们又偏偏出入于朱门之间,一饮一食皆是甘露佳肴,他们不懂农事,也不愿亲自在田垄间望一望走一走,轮番税负杂捐五花八门落下,这是在逼百姓不得活。”

燕不凡心间也不免沉重,他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平野之间那些田垄早已看不见,可那些老农弯腰捶背劳作的景象却总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

“子升总能观我等不曾所观之事,心中念念思索的也非是局限在一座江湖,与你相比,愚兄真是有些惭愧。”

楚升未及冠,不曾有冠子,是以亲近人之间相互称呼,便加一字“子”以示亲近,这是这个世界的风俗。

“我也就只能感慨一二了,哪里值得燕兄称赞”

“那些硕鼠可连感慨都不会有半分,他们只会在乎自己脑袋上的帽子和吃穿用度的钱银多寡。”燕不凡冷笑了一声,讥讽道:“愚兄素来看不起那些个儒生,平白在腰间挂一柄华丽丽长剑,可连拔剑而出的气力都无。而身居高位时,双眼却更高高在上,珠目稍稍往下转动都不愿意。他们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却越发的堕落贪婪,真是可笑。”

这家伙前半句该不会是讥讽那柳七吧。

楚升在心里稍稍诽谤了一二句,柳七腰间佩剑不曾拔,流连烟花之地难割舍,这些所谓轶事早传扬的天下皆知。

“圣贤书教不出圣贤啊”燕不凡又叹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道:“子升身上也有一股书卷味,却倒与那些个口上冠冕堂皇,背地里男娼女盗的人不同。”

楚升不免便笑,“在下读过些诗书,蹉跎了一些岁月,但兜兜转转,还是发现那些个弯弯绕绕实在非是我愿,是以最终也还是投身江湖,便做个潇洒闲人罢了,也不求手握大权身居高位,只想不辜负父愿,维持龙首门便好。”

“当个江湖人没什么不好,不读书倒也不行,如子升这样,读个恰到好处便也就行了。”燕不凡认同道:“读得多了,心底便慢慢坏了。”

这歪理,楚升当真不知道要怎么去接。

不过燕不凡恐怕也想不到,楚某人弃文从武,其实原因很简单,他乡试未过

一路上,楚升便多同燕不凡聊的是这番事宜,论武艺、见识、江湖经验,楚升处处不如这位名满天下的大侠,是以他自然选择将对方拉到自己的领域内,由此策略果然生效,言语之间,燕不凡对他也是好感倍生,等到入了并州城府境,已将楚升引为好友。

进入并州城府境内的第一个城镇,却是唤作平台镇。

毕竟是一州首府府境,虽然并州灾情愈重,但这镇落里也算是有几分风采,来往行商民人不断。

行路多时,自然是要投宿客栈歇歇风尘,二人牵马途径闹市,往客栈处寻,倒是另有些所见所闻。

比如,三基教。

三基教那位年轻的教主当真有天纵之才,他手段非凡,一边出手拉拢江湖高端武力,一边则是遣派传教人,足迹遍布于一州镇落村庄上,采用农村包围城市的方法,大量吸引无知民人入教,携裹民意意图大用。

偏偏,官府吃足了银两,对此不管不问。

如楚升与燕不凡所见,这闹市上便有几个传教人在宣讲教义,演些双簧展示神迹,又有施舍些小小钱财拉拢人心。如此三种手段并用,聚集得一大群人围观,听那传教人胡言乱语,说些什么“三基三劫”之事,唬得民人一惊一乍,一颗心都随着传教人一言一语而上下起伏。

二人驻足了片刻,燕不凡嗤笑摇头,“尽是些江湖把戏,所言左左右右也不过那些事宜”

“管他手段是否粗糙,言语是否缜密,惹的民人深信不疑便足矣。”楚升目光里的忌惮完全遮掩不住。

“这教派走的路子还真和蜀地鬼窟、湘中尸神、南境五毒之类大有不同。”

燕不凡道:“走罢,先投宿,然后再来探探这些人的底细。”

楚升自无异议,二人随意走进一家客栈,一番琐碎后定下打尖事,倒是先在厅内喝着茶水,等菜肴上来果腹。

曾和“白蜡杆”洪宣走过镖,因而楚升吸取了他的江湖经验,是以行走江湖更为谨慎,他目光本能的移转打量周遭食客,忽而眉头微皱,低声道:“正下楼那些人似非善类”

燕不凡并未抬头,只是微抿了抿茶水,回应道:“当是邪道的一些小崽子,只是不知道聚在此地是为何事,且先放下勿去理会。”

第二百五十一章:咬钩饵不存

此时天色也稍晚,夕阳已悬于西山,二人略一合计,便决定暂且留宿一晚,等第二日清晨再赶路。

在小二的引领下,楚升与燕不凡回返房中整歇,也算是解解乏,洗洗尘。

楚升却是依旧在床上打坐练功,他自身的混元功已到大成境地,现在主修的则是紫霞与寒冰,每日总归是要花费不少的心神在这上面。身怀神功不等于就天下无敌手了,时时勤修体悟是必须的,练功非是急于一时一刻就能有所得。

虽说若是以常人思忖,那怎么着也应当是要藏匿行踪,闭关上个十年二十年,等到功法大成,天下无敌后再肆意行走。但实际上这不免乏味,且人这一生,不过就寥寥百年,年少行走江湖与在不惑之际行走,这份心性与感悟都决然是不同的。

最多彩的年华,当然更应当行多些路,见更多的人,而不是闭门造车。

窗外三更号敲响,楚升也逐渐收功回神,口中吐出一股浊气,刚要解衣躺下,却骤然听到远处鼓噪声响,似是刀剑振振。

眉头一挑,自取了长剑在手,楚升推门而出,临侧的燕不凡也刚好踏出,见到楚升便笑,“我正巧也要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这深夜何处吵闹呢。”

“长夜难寐,便走一遭吧。”

二人提劲翻窗,脚尖在飞檐虚点,迅速如同两只夜枭穿梭在屋舍瓦檐之间,朝着不远处嘈杂一处飞去。

离得近了,便足以看到四下拼杀的人群,刀剑相击,痛呼怒骂声声不绝。

两方人手,一者据屋而守,艰难抵抗;一方身着黑衣,训练有素,固执一次次发起攻势。

楚升与燕不凡身处局外,俯身在屋舍上掩息藏影,因此纵观全局,反倒是心思明晰,见守方渐渐势颓后缩,不断放弃前方院落,渐渐往一处聚集。而那院落内,又有人影绰绰,他却心里有些起疑,低声道:“恐怕并非是这么简单”

“这些人在引君入翁”燕不凡眯眼点头道:“那房间中有两人,一个是难得的好手,一个似乎只是一普通人。”

燕不凡口中的好手,自然是以他的标准来看,足以和自己相比的人物。

他朝着前方点了点,“而至于这些人有六个人,气息悠长,精光敛目,也非是凡手。”

“而屋外那群人,若是没有底牌,那恐怕进来就再走不脱了”

外面刀剑铿锵,那点着明灯的屋舍当中,也真如燕不凡所述,正有两人对坐。

一人坐在桌前,似是有些坐立不安,怔怔看着窗户,额头见汗。而在他对坐之人,身形隐藏在兜袍当中,双臂环抱在胸,两眼微眯似乎是在假寐养神,安然自若的样子极为惹得人瞩目。

“钱坛主,不必如此坐立不安,此次我亲自到来,正是要将这些无家之犬一网打尽。”许是对方猴急的样子实在难看,他声音低沉沙哑安慰道,略微抬了抬头之间,面上一道疤痕在灯火的映照下极为明显。

“此次教主身在处州,无暇顾及本州事,这些宵小才乘此机会四处撕咬,欲图在本州动摇我神教根基,实则只是螳臂当车,根本不足为惧。”

那钱坛主额头满是汗水,只是不断的点头,可面上的担忧惶急之色依旧没有改变,等了片刻又忍不住试探道:“外部有您主持大局即可我这边,可否先往暗道内暂避一二?”

“呵”其人冷笑出声,双眼微微眯着,语气也是变冷,扯下遮掩的外布,摇头讥讽道:“钱莆,你可真是怕死呵。”

钱莆干笑不已。

“可你领了我教金坛罗汉职,那便须有这份为神教献身的明悟,身亡不是死,法身入佛土,有千年新福境,又有何可惧?”

钱莆从怀中掏出纹着金丝的绣帕擦了擦汗,如同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称是,心里却痛骂不已,暗道这人怕不是个死心眼?

不怕?他如何不怕?自己乃是并州数一数二的豪商,虽然身居这小小平台镇,但其实这半个镇子的产业都在他名下,在此处他就是土皇帝,真正的做到跺个脚,半个镇子都晃三晃。是以他享受这种姿态,也是宁为鸡首不为凤尾的心思,便一直居于镇上。

自己这般身份,岂是这些个江湖短命贱格鬼能比的?岂是说死就能死的?

也是自己糊涂,一时冲动便入了个劳什子的三基教。

每每想到这里,钱莆不免便长吁短叹,这算是他一生作的最差劲的投资了。

上了贼船,再想下船,便没有这么简单了。

兜头便是十八坛主罗汉之一的金坛罗汉位砸下来,名上倒是好听,可实际上却就是为教派组织活动提供钱银的送财童子,而他这个金坛罗汉则是“真-送财童子头头”。

若只是破些钱财倒也是算了,可最近便几近诡异了。

身在金坛罗汉位,他的职责其实就是与教派配合,拉那些豪族商贾入坛,到现在也算是拉了有二十多号并州商人,掌控了整个并州商行。可最近,那些入了金坛的商贾,便多有身死,或是马上风、伤寒风病等等,各式五花八门的病例死法,近几日光景便死了有六七个大商贾。

钱莆当然是个机灵人,不然也不会坐拥豪财,他第一反应便是心悸,只感觉有一张无形大手朝着自己这群人笼罩来。

而后便简单了,略一上报,对方虽然手段隐秘,但也不免泄露,而后便撕破了伪装,直接动起手来袭杀,又死了三个豪绅。

算一算,他金坛前十位的并州商人,便去了有八九个,至于家中豪财,自然是不翼而飞了。

再杀下去,便到了自己头上。

理所当然的,他这个半分武艺不同的罗汉自是求援,便有此次情形。

眼前这人,钱莆自然是不认识的,只知道在教中似乎来头颇大,在江湖也是有响当当的名号?

“勿惊,勿惊我地煞刺在此,保你的性命还是无忧的。”这人夸下海口,将事一把揽过。

这话不过只是为安他心才说的,钱莆自然是个人精,哪里想不到?

至于目的怕不是作饵只是借口,他们这是想杀猪吧?

怕不是外敌来袭是假,一切只是一场戏而已,为的就是磨刀霍霍向猪羊?

心里揣度了一通,钱莆又觉得应当不是如此。

可既是如此,他依旧在心里诽谤不已,自己平日里没少捐钱捐物,家底都快搬空了,结果现在还要被当做诱饵引人来杀?

他平日里装模作样,在自家镇外庄园里钓鱼养性,又不是傻的。

那鱼儿上钩后,鱼饵还有活着的道理么?

第二百五十二章:蝎毒手鲍准

院内埋伏的人手守领是个黑袍粗犷男子,宛如一头雄狮,目光炯炯,怀中抱着一柄长刀。

他与其余五个作相同打扮的人物侧立在墙角阴影里,一动不动,彼此就如同一块块木头一样。

“现在还不动手吗?”又有些另一群人的领头者压低声音问,面上分明有几分紧张的意味。

粗犷男子摇头,回应道:“若是你钓过鱼儿就应该明白,乍一咬勾之时,是不能匆忙抬杆的。”

“忽松忽近,忽快忽慢,一则消耗鱼儿的气力,二则这勾越吞越深,它也就吐不出去了。”

“我只是担心”

男子扭头瞪了他一眼:“你无需担心什么,只需要听我们行事即可。”

“若是你想动,那就动,别来命令我们十八人社。”

碰了一个钉子,这人满脸晦气的回到原位,低声骂道:“一群眼高于顶的家伙,姿态拿的十足十,其实不过都只是个刺客而已。”

骂了一通,他却又不得不按捺住心情,气氛渐渐沉默下来,个个都摩拳擦掌。

片刻之后,他们等的鱼儿也就真的吞钩了。

“陈兄,还是慎重好些”一刀斩落敌手脑袋,陈右刚要振奋人手径直冲杀入院,便有人老持慎重的劝告。

“有何说法?”

“内里过于安静似是有些古怪。”那人吞吐道。

“怕甚!”陈右嗤笑一声,道:“现值我教全面反扑之际,毒医令下十二路并出,俱是有大收获,逐步斩断那三基教爪牙。这般时机,我们更需要奋勇跃进,不可裹足。”

“三基教不是号称有个什么十八坛罗汉么?此次我们便先斩了他一坛罗汉,那么便当为首功!”

那人更是不知如何说法,皱眉无言以对。

“鲍兄,无需担忧,这金坛罗汉不过只是一铜臭商贾而已,他们这些护院都是个什么层次的,对我们而言不过只是砍瓜切菜,此次也定然是手到擒来罢了,畏前畏后反而失了时机。再拖下去,恐怕那钱莆早就脚下抹油,径直溜走去了。”

解释了一句,他自觉地便无需多废口舌,是以直接喝道:“破门登院!”

由是他一马当先,蓄劲提刀轰然朝着那院门斩下,只听得哗啦一声,半扇铁门轰然倒塌。

号令之下,众人或是随他涌入院中,或是腾飞翻越,纷纷落在小院当中。

“啊”

最先落脚之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那当头的一刀生生劈成两半。

“有埋伏!”

惊慌的叫声在夜间传荡,陈右目光一扫,却只见院中零零散散不过二十余人罢了,当即叫道:“不过是些残余护院,兄弟们,随我斩了他们!”

言语之间,他一声怒吼,第一个腾劲飞起,手中刀光化作匹练斩去。

“铛!”

一道灰色身影在面前倏然闪过,只听得一声脆响,陈右只觉得半条手臂都麻木颤抖起来,胸中也是气血翻涌而起。

“来得好!”

他是此次行动的号召领头者,是以虽然为人冲动,但多少也还是有些大局观,硬撑着压下翻涌的气血,反倒长啸一声,刀光一转便挑去,“再来!”

可那灰影一击却闪过,旋即鬼魅一般蹿入人群当中,灰扑扑剑光精准穿透三五人胸膛。

陈右心中气急,眼见自家兄弟与对方拼杀起来,他更是要遮护一二,急急忙便想转身去救,可又有一道灰影跃起,当先便是一记凌冽剑光朝他胸口刺来。

这一击又险又急,陈右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芒如电射来。

“嘭”

危机关头,还是那鲍兄一掌救下,他目光如刀,双臂蓦然一震,生生将那长剑崩碎,见那灰影想退,脚下忽的那么一闪,双臂如钳抓在其人右臂。这手法自是有讲究,那十指如铁钳直直隔肉抓骨,这灰影一时之间再别想脱身。

“动手!”

一道声音响起,院中四角处,其余四道灰影同时闪烁跃出,彼此剑光诡谲,一击得手便隐去身形,四人交织刺杀,位置互换,彼此一个来回,便有三四人倒下。

陈右此时更是被最先那位刺客拦住,四角刺客略一动起手来,必然要险险给他一刺,须臾之间,他已是连受三创,院落中己方还能坚持的人手也不剩多少了。

那鲍兄目光一瞟,心里便是一沉,“四方地煞阵?”

“呵呵”被他制住的刺客冷笑一声,空出的手掌暗地里一番,骤起如流光往他面棠上扎去。

那短剑刃端幽绿一片,分明是淬了毒的暗器。

“可笑”鲍兄冷笑一声,对方肢体一动,他便已有反应,此时侧身躲过短刃,回首叫道:“聚起来!不可散开”

他分神之际,那刺客眼睛一亮,短刃在手心一转,再往前刺来。

只是刚刚提劲发力,还未走得太远,他的双腿已经是发木了,更觉得如鲠在喉,呼吸急促困难。

其人反应不可谓不慢,迅速捋起左袖,只见方才被对手抓住的地方,已经是有杂乱乌黑血线在皮下蔓延,此刻更是忽的只觉得一阵心悸传来,大脑一片眩晕,他脚下一软便半跪在地,强撑着扯开胸前衣襟,只见那血线赫然延伸到了心脏的位置。

“咳”

再呕出的,赫然是一滩滩乌血。

毒发已攻心。

“阁下想必就是曾经名动南境的五毒手么”

“旧时薄名,不足挂齿。”这位鲍兄淡淡一笑,手上动作却是不慢,眼见当面有又有刺客来袭,双手一展,同样便要去拿他肩头。

不过他却也并未如意。

身在这四方地煞阵中,以二刺居阵中侧力,四处阵脚腾转折杀。

受困阵中之人,同时遭受的是来自四方的袭杀,可双眼如何能观四方?

是以,一般人物都是难以处置。

其人虽然也认出了这阵脚的来历,但其实也是难以应对。

那手掌方方腾出,其余三方尽皆来击,逼得他腾转回跃,生生打断他的招式。

“领头者非是他,而是这人!”那刺客奋力喊了一句,着手一指,嘶声道:

“蝎毒手鲍准!”

第二百五十三章:让你这厮多话

“这所谓的鲍准其人,倒是有些见识,看出这来头”

燕不凡遥遥看着,饶有兴致的点评了一句。

楚升望着场中形式,只见四人腾转折杀颇为潇洒,来去无踪甚是巧妙,由是问道:“这阵法如何?”

想了想,他又好奇道:“与雀鸟鸳鸯阵相比如何?”

“怎可相提并论?”燕不凡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劳什子的四方地煞阵,不过是一个略有薄名的刺客捣鼓出惹人眼球的东西,其实如何能经得起推敲?而雀鸟鸳鸯阵这阵法听闻自戚家没于刀匪之乱后便再无流传,但我虽未曾亲眼得见,却也听过些许传闻。如这种军中阵法,不要求军卒能如我们这等江湖人士如何如何,只需要他们自身勇武,便可以相互遮掩,攻守相合,似群狼可噬虎,才真正称得上一句极佳。”

“如此阵法,被你拿来同这摆不上台面的东西比较,实在是”

江湖各式阵法法门都有破阵之法,立阵之脚,看出法门便可破阵而出,观出阵脚便可以顾全自身。

燕不凡一指一点,为楚升解构这所谓的四方地煞阵。

这阵法谈不上有多么高明,其威力也是排不上号,而最主要的还在于这阵型对成阵人手都有过高的要求,彼此必须身法相同,配合得当,一动一静不得分离迟散。

所谓阵法,其实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因为单打独斗不够看的,才想到这种方法合多人之力于一处,起到叠加相乘的效果。因此对立阵之人要求过于苛刻,反倒也就是落了下乘,真正那种上乘的阵法法门,却最是对立阵之人没有太高的要求。

那立阵的四刺都是在心中默念倒数,同时出手,同时归位,且就算是遇有不敌也绝不拖延,而是尽量抽身,避免自己慢了拍子,自身便先裹足。是以论燕不凡所见,便是径直道:“往往身在其中,反倒是迷惑在其中,但以你我在外,便可以轻松勘破。”

“你看那阵型当中,四刺藏于四方,又有左右二刺居于阵中,其实本该还有压阵之人位于中央。但这会其人还在半遮着面,倒算是不去说他。真想去破阵,便需要去攻其所防,压阵者、左右二刺都在阵中,为得是缘何,其实不过也是为了提防。对方越是提防严密,便越是需要从此处施为,他们对节奏要求极其严密,那就去打乱他们彼此节奏,”

“是以若是落于阵中,不要去防守,而是去进攻,盯准了一方去攻,格杀不得那便重伤,重伤不得那便去拖延。阵中虽有三刺防护,但不要去同他们缠斗,被他们携裹那便难了。舍了中央,只顾往四方去拼杀,只需这般这般,如此如此,这阵脚就径直瓦解。”

楚升点头表示明白,忽的却听到屋中传来一声桀桀冷笑,正是道:

“鲍准么,苟延残喘的五毒教人物,好一个蝎毒手”

“只是你这立场,却是尴尬不尴尬?”那人言语戏谑道:“你那师尊绿蝎老人都入了我神教,偏偏你这亲传弟子却固守着四散的五毒教。你这怕不是两头不是人?现今算是如何跟着外人欺师灭祖来了?”

鲍准面色涌上红潮,咬牙切齿,一边应对着四方袭杀,招呼着众人以他为中心点聚集,一边低声吼道:“我与其人,早已恩断义绝!”

这话虽然戏谑,但其实还真就说在了点上。

所谓五毒手,其实就是那五毒主分别的亲传弟子,都是作为未来毒主培养的人物,是以这份师徒之间的情义往往都是极深的。

五毒教两位毒主叛教,那蟾蜍手便随自家师尊花背老蛤一同入了三基教,而绿袍蝎老膝下的蝎毒手鲍准偏偏就没有。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两位毒主做事也还真是决绝,一举引外众袭上五毒教总教坛,连五毒教主同守宫主蓝衫檐龙、毒蜈主赤衣吴公俱皆身死。

这自然是仇怨深似海,虽然上任教主,老毒物古休与已经隐退,现今出山的蛇毒主司滦都未责怪他,甚至还委于重用。

可纵然如此,其他五毒教众作何想法?天龙手、檐龙手两位作何想法?

毕竟祸事是他师尊引来的,纵然所有人都知道不能怨在鲍准头上,可那份心中的怨念,当真就能如此分明么?

我师尊因你师尊而死,这该有如何说法?真就不会因恨乌,而及屋?

是以,鲍准的处境可想而知,虽然有古休与司滦凭借威名压下,但他平日里听到的风言风语,人前人后受到的指指点点自是不少。

更且是,他往日和天龙手、檐龙手、青蛇手、蟾蜍手之间,关系都是亲如一家。现在剩下的三人里面便有两人仇视他,这份疏离感往往才最是伤人的。

是以,其人也完全没有说错,他的确是如那钻进了风箱的老鼠,真真是两头受气。

“如若不然,便考虑考虑吧,你也是江湖好手,不如也随你师尊一同,入了我神教,日后自有大好前程!”那人呵呵一笑,拉拢道:“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那师尊目光何其精准,他都择良木而息,你这徒弟总不成是一块死木头吧?非要跟着已经被打断了筋骨,覆灭了教坛的五毒教一起往地狱去?”

鲍准双眼发红,浑身都在发抖,低头沉默不语。

陈右此刻已经同众同伴一起聚在了鲍准身侧,闻言只觉得心中一紧,本能的将视线投向鲍准,喉间干涩道:“鲍兄你”

“休要多言!”鲍准咬牙发狂道:“我在教中甚好,不劳你操心了”

“呵呵,我这一厢好意,你不受便也就算了。你那处境,正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也不再多言。”

“只是你不识抬举,那便别怪我不给你那师尊面子了!”

话音一落,正有一股炙热杀意从屋宅中传来,旋即只听得一声闷响,继而地面如蛛网般崩裂开来,屋门俱是碎裂,似有一道黑影刹那间闪过,烈烈风起,罡风劲气扑面直指。

“铛”

一剑如影掠来,鲍准早已提起腰间蝎尾勾应对,只是挥起的武器却连这人衣襟都未曾沾到,腹间已出现一道长长剑痕,鲜血顿时迸溅一片。

“好快”他心中一沉,咬牙戒备左右,可那黑影来的也快去的也快,杀意起的骤然逝去无踪,方才一切竟然好似只是幻觉一样。

“起阵!”

忽的,正有一道瓮声瓮气的叫声传来,还未等鲍准反应之时,阵脚的四方刺客身形一腾,折转杀来。

鲍准本也已经看出了阵脚,是以才叫众人聚在一处,对手毕竟是刺客,乘乱摸鱼最是刺客的最爱。

他们此刻聚在一起,彼此后背相抵,眼便可观四方,因而才略略止住了伤亡。

这会儿阵型再动,鲍准心中不免惊慌,他们自然是不会做些无意义的事情。

如此说来

他目光忽的落在了脚下,面上惊骇之色骤起,方要开口叫出声,却有一声惊雷自外处传来。

那是一道凌冽剑光,如电芒霹雳,如惊雷轰鸣。

“本来一条藏头露尾的老鼠,偏偏多话,嘴碎个不停,听得老子耳朵都起了茧子。”

“都离开,由我一剑劈死这厮!”

第二百五十四章:正气当长存

好个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一道剑光,刹那间下方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如朝四散躲开,剑光丝毫不滞,径直扎进那地面。轰然一声如同闷雷般的震动,就好似炮弹落地,中心开花一样,地面顷刻间四分五裂,剑气生生将院中青石尽数震碎,只听得噗通一声,烟尘袅袅之间,忽的有一道身影从坑洞中跃出,头也不回的往外飙射而出。

“走?你还能走得脱!?”燕不凡立身在坑洞当中,坑顶则正达他腰间,其人提劲一跃,脚掌在边缘处重重一点,也如大鹏般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去追那道身影远去。

众人一时皆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望着院中凭空多出的大洞颇有些惊诧于那一剑的威力,可又总觉得似是有某些地方不对。

“啊”

一道惨叫声响起,院中的刺客首领瞳孔一缩,急急叫道,“退!”

只是他话音未落,已有一道金光倏然从远处激射而来,直直钻透了他护体真气,带起血光一片,黑色的身影嘭然摔倒在尘埃当中。

阵已不成阵,三基教在此处的剩余人手皆是人心惶惶,一个刺客偶然抬头,却正见到彼处屋脊上立着一道白衣身影,手中一道金光流转,刹那间攒射而出,又是一道惨叫声接踵而至。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鲍准已是反应了过来,遥遥对着楚升抱拳行礼。

“无需如此,我与贵教多有渊源,不过只是举手之劳。”

“只是除恶务尽,且先将眼前事料理完毕再论其他。”

“是!”鲍准满心激动,局势一时颠倒,彼处的主心骨般的人物,那地煞刺已经遁逃,却正是他们反攻之际。

余下倒是不必多言,众人原本低落的士气高涨,自然是重新以东风压倒西风,胜利的天平开始朝着他们倾斜而来。

楚升跃下屋脊,再振剑结果了两个刺客的身家性命,余下者也多是些小鱼小虾,他便也不再去理会,而是来到院中坑洞处,驻足在边缘往内里望去。

陈右面色难掩平静,恭敬走来,目光也落在其中,赞叹道:“阁下的友人方才那一剑,真的是惊艳绝绝啊。”

“哪里”目光兜转了一圈,楚升心里也多少有了谱,笑着摇头道:“这应当是那人自己挖的坑洞,适才自是藏身在此处。”

说着,他点了点坑洞边缘处,还有***往左右延伸。

“只是谁曾想,却埋葬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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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江湖之大,多得是一些偏门左道的人物。

就如同地煞刺。

六刺当中,鬼影刺行踪鬼魅、黄蜂刺心狠手辣、烟雨刺好执红伞、冷月刺白衣踏月、暗影刺武功当列第一。而他地煞刺得以跻身其中,剑法算不得强,身法算不得高,真正能拿得出手了,便也就是那独家的遁地术。是以,又兼得刺客多熟悉敛息的法门,两者相互配合,掩去气息、踪迹,如此才是无往不利,出手必有所得。

只是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怪,遇到些个未曾见识的人物或许也还难以招架突如其来,来无影去无踪似的袭杀。但燕不凡又哪里是能随意打发的人物?他行走江湖,什么没有见识过,潜行遁地的江湖把戏术法倒也有所听闻,是以这几分障眼法,还真骗不过他。

至于为何突然动起手来,明面上只说是这人絮絮叨叨话痨个没完没了,实际上如何,谁又知道呢?

但这话,听在对方耳中,却着实是欲哭无泪。

想想自己近八十万字才出场跑一次龙套,不多多抢些台词,故弄些玄虚彰显身份手段,岂是自己做派。不就是多嘴了两声了,又没让你来听,如何便被赤裸裸针对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还真就撸起袖子亲自下场来打杀,自己算是招谁惹谁了。

回头望着穷追不舍的身影,他几乎如同口吞了一根黄莲,苦水简直要从眼窝里流出来。

后方突如其来的一剑顷刻而至,其人身形一翻,迅速落在下方,脚步虚点急急要在这密稠屋舍间躲过此劫。可一道人影骤然落在前方,明晃晃的长剑在月光下格外渗人,可不是那燕不凡又能是谁?

“阁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此刻他灰头土脸,哪有初初登场,那般神秘诡谲的模样,倒像是被猫儿戏耍着终究到了穷途末路的硕鼠,言语之间目光却还在游曳左右,试图寻出一条生机。

“你我不曾相识,也并无仇怨,何不高抬贵手,便放在下一条生路,来日江湖也是好相见。”

“相见?”燕不凡嗤笑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长剑,月光倾洒而下,剑身上似乎有一道光华流转,宛如水波荡漾清冽。

这柄剑,他取自庐江冶父山剑林。

冶父山不高,不险,却在江湖大有名头,因得就是那山上一片剑林。

百年之前,冼氏为剑道冠,冼氏的老祖宗立以神乎其神的御剑术冠绝天下。

他老人家飞升之日,中原七州便有五州应声而动,汇聚得天下剑器不知几凡,遮天蔽日宛如风暴,共聚冶父山,拱托着其人步步登天。等到那轰鸣不绝的天雷落下,遮天蔽日的乌云散去,本来险高的冶父山生生被劈去了大半山体。而人即已去,万柄长剑齐鸣,共同坠落于山上,剑身入石,形成了冶父山延绵不绝的剑林。

去便也去罢,百年之前的江湖倒也并不是没有武道飞升的人物,偏偏露的这一手实在惊叹,后续更引得中原风云变动。

都是江湖人,武功是立身之基,兵器是为立身之本,一下子七州便去了五州,由是自然引得天下人来寻。只是那位老祖宗虽然已经登天而去,可临末那一手却使得剑气长存,萦绕于冶父山百年不散。

江湖人要取剑,饶是冼氏也没法子去拦,便让他们自去罢了。

可取剑却先须得登山,冶父山上剑气凌冽,少有人能成功走到剑林,去取回自家那柄佩剑。

燕不凡手中这柄长剑,是他奉师命登山取回的,在山间蹉跎数年,才代师傅完成一生憾事。只是等到他下山后,那本领稀松,连取剑都做不到的师傅却早已经被人所杀。

杀人者当然不是眼前这位地煞刺,纵然是无巧不成书,可天下也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只是师傅在他临行之前嘱咐,他那柄佩剑如何如何,名为“正气”。

当然,剑林长剑不知千千万,他自身也无法确定这真就是当年师傅失了的那柄。

可正气随人不随器,他自有一身正气,如此这柄同样在剑林中的长剑自也唤作“正气”。

即有正气,自当是要涤荡污浊不平。

地煞刺其人,六刺当中最是阴损,好虐杀残暴,且其人欺软怕硬,若只是在江湖如此便也罢了,偏偏喜好对普通民人施暴,动辄打杀一族一室。五年前在中原可是一番折腾,犯下的祸事累累,早就被六扇门通缉多年。只是而后渐无声息,却是藏在了南三境,改头换面入了三基教,成了三劫十八人社一位劫主。

有道是天道昭昭,报应不爽,若是遇不到也就罢了,今日既然是遇见了,若不手刃其人,对得起手中长剑?

是以,燕不凡语气冰冷,面对后者恳请,只是冷清道:“送你入黄泉,就无须再见。”

话音一落,他身形骤然转圜,手上明晃晃一道剑罡如晴空惊雷,霹雳声响动,地面青石寸寸崩裂,带起一道犹如箭矢状的沟壑。

左右民人只听得夜间惊雷,慌张从床上坐起,披以望月,却只见的明月高悬,万里无云。

第二百五十五章:章腐木无善叶

“以楚兄之见,这厮又当如何处置?”

那地煞刺都已离去,这会儿也还是音信全无,遇见了燕不凡,恐怕自身都难以保全,那原本信誓坦坦的保证,自然是成了昨日黄花。这会儿那局势已定,进入暗道想要暂避的钱莆也是很快被搜寻了出来,肥硕的脖颈上正架着一柄钢刀,两颊肥肉上满是泪痕,望着左右凶狠的江湖人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倾诉苦楚,只为乞得一命。

鲍准自然是知些进退的,是以倒是并未作出决断,反倒是先转向去问楚升的态度。

钱莆见身家性命这会儿都牵挂在面前那锦绣白袍,年轻的不像话的青年身上,急急爬着上前几步,便要用肥手去抱楚升大腿,后者倒也并不闪避,却是冲他和气一笑。

钱莆心里一定,立时加大了码,嗷着嗓子开始洗白自己。

“随鲍兄处置吧”

简单一句话在钱莆耳边如惊雷炸响,他慌忙抬头,却只见后者笑的更加和睦。

“大侠我我冤啊”

“没什么好喊冤的”楚升淡淡看了他一眼。

“左右没人强逼你入那三基教,那金坛罗汉也是自己领下的是否?”

“我”

“而借着三基教大势,从小小一商贾一跃成为并州数得上号的豪商,你积攒的那些金银,多少沾着血?多少见不得光,你自己心里比谁都要清楚。这般年纪,犯下了事,当然要担责,有什么怨可喊?”

“腐木之上无片叶无辜,自己的底子如何,你自己心中最是清楚!”

“是极!”旁边的陈右也是双目一亮,原本鲍准征求楚升的意见,他心中还有些不喜,只以为如这种自诩正派的人士多为迂腐,恐怕动了恻隐之心,便让这钱莆逃过一劫。未曾想楚升目光灼灼,一切也是看得清明,反倒是找到了出师之名,倒是比他们因为两教私下纷争而砍杀的缘由来的高大许多。

读过诗书也就是有这种好处,若要陈右来想,想破脑袋也没法子为自己行为立个堂皇名头。

“你为富不仁,爷爷我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不待钱莆张嘴欲言,陈右直接一刀便将那肥硕脑袋劈了下去,鲜血顿时喷溅一地,睁大眼睛的头颅在地面上滚动了几圈,始终不曾闭合。

后事自然有人料理,无非也不过是那些搜刮金银地契之类的强盗手段,五毒教也非正派,这些事情更是做的利索之极。

不过在钱莆性命上,楚升从了他们之意,倒也提出相应条件。

一则,当是为只除恶首,不多牵连宅中仆役。

当然,此处的恶首,自然是指钱家一家人身家性命。

楚升没有明言,陈右也回意不多解释,二人皆是彼此默契。

斩草除根的意思,陈右这等人自然明白,可楚升心中却更加清楚。

二则,仆役遣散,应当也要预留一些金银。

这些小钱,与钱莆其人这几年强取豪夺所得,自然是不足挂齿,是以陈右自然是点头认下。

楚升这样做,自然是为的邀名,当他将此事在一众仆役面前提及,自然是惹的人纷纷感念,随后自领了一部分遣散金银离去。而他楚升的声名,也当会随着这些人的足迹而传播开来。

一众人搬银抬金,楚升则与陈右、鲍准二人就在院中坐下饮茶。

地面也还是乌黑发红,渗着人血沾在靴底,几人脚底下都不干净,却都是光鲜的平静饮茶。

不多时,燕不凡也已是返回,踏入院中便将手中一物抛来,正是那地煞刺的脑袋,在地面骨碌一滚,却和钱莆脑袋凑在一起。

钱莆的脑袋眼睛通圆,睁大着望着地煞刺的头颅,不知他死时是否痛恨这说话跟放屁一样,夸下海口却不过半刻钟便被人斩了去的家伙,这对难兄难弟的恩怨倒是只能在黄泉下,到了阎王面前再辩是非了。

燕不凡入座,楚升为他斟满茶水,后者目光扫过左右,借着内力深厚,传音给楚升道:“虽说是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但这五毒教也非是善人,实究来不过是与那三基教是为一丘之貉,彼此狗咬狗一嘴毛。”

“我等人物,还是少于他们打交道为妙,谁知这些个人会不会心存歹念。”

冲着燕不凡微微点头,示意明白,旋即楚升却又施施然看向鲍准与陈右二人,笑着问道:“不知二位及麾下众人,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

鲍准面露迟疑,没有接话,这话倒是问过了界,他们的动向、行动都是隐秘,怎可轻易向外人泄露。且目前正值他们五毒教全面反扑之时,就如同船在浪尖,处处都需要小心权衡驾驭。这等隐秘计划,当然不可大嘴巴乱说,是以尤在心中权衡。

“倒是在下唐突了”见他面色艰难,楚升也想到了这茬,笑着抱了个歉,旋即又诚恳道:

“实际上,在下目前正与贵教目标一致,是以有一事想同诸位打个商量。”

“还请说来”

“贵教派遣诸位频繁出手,想来也是为了剪除三基教羽翼,只是他们已经在并州根深蒂固,须叶不知几凡。这邪教即已成势,就如同林木扎根立地,正是枝繁叶茂时,诸位只是去剪些巨木枝叶,又有什么作用呢?巨木耸立,便自然有更多枝叶生出,三基教大势扎根在此地,便会不断有人屈服投靠他们以受遮蔽,如此只是徒劳,却伤不到他们筋骨。”

陈右与鲍准面露思索之色,只是沉默不语。

“且就算是现今,阁下等人倒是打了个措手不及,可真等三基教高层回过神来,恐怕就未曾有这般手到擒来了罢。”

楚升这话当然是留了情面的,此次如何算得上什么“手到擒来”,若没有他们,这些人指不得便要陷在这里了。

也正是因此,他话中更没有半分错误,从这斩杀金坛罗汉一事已经看出,三基教已经反应过来,明白五毒教死而不僵,也还有反扑的能力,并逐步开始着手布置。此次倒只是一个地煞刺,又恰巧碰到楚升与燕不凡,若是下次那迦叶三尊、鹿苑五爷、沙门六师、十二头陀行者、三劫十八人社之间多腾出些人手呢?

未来他们还想要这般行事,只会更加艰难,再难取得这等战绩,甚至更有倾覆的风险。

“是以以在下所见,为何不借着这难得的机会,一气来做票大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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