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吧,少年(红楼之开国篇) - xp1024.com
《登基吧,少年(红楼之开国篇)》


第一章 啥都能祖传

第一章啥都能祖传

残冬已逝,春回大地。

南山村的农人经过去年春夏大旱与秋疫,早已经是口粮殆尽,就等着春时。

春来雨至,万物萌发,野菜能添肚子,春播是新一年希望。

立春,无雨。

雨水,无雨。

惊蛰,无雨。

春分,依然是无雨。

地里空,肚里空,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焦躁,一天比一天绝望。

*

“呼……呼……嗷……噜……嗷嗷……”

村口霍家的小院里,一头捆起来的半大黑猪叫声凄厉;小院门口,三三两两的,聚了十几号人。

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装扮与神情,白麻衣裳,神色呆滞,眼睛不由自主黏在黑猪上,眼神十分狂热。

目光若真似刀,只怕早已将黑猪剁成饺子馅了。

不管与霍五家远近亲疏,人人眼睛都冒了绿光,肚中“咕噜噜”如雷鸣。

霍家要杀猪了?

杀猪,有肉吃!

*

霍家堂屋。

霍大伯对大门外的变化浑然不觉,正苦口婆心劝堂弟:“老五,这不年不节的,说杀猪就杀猪啊!如今这光景,大家连米都吃不上,谁还舍得花钱买肉?那猪才多大?你留一留回头长成了往县里卖,能换多少口粮!小宝性子熊,你还不拦着,可不能这样惯孩子!”

“谁熊?我儿熊?!咳,我儿才不熊!满村里数去,哪儿有比我儿还伶俐乖巧的!”

霍五大病初愈,瘦得两腮凹陷,一瞪眼却仍是一股子凶悍之气,尤其说到了儿子,护犊子的他更是要与人拼命一般。

“咳咳咳咳……”这一着急,一口气上不来,更是惊天动地的咳嗽。

霍大伯慌了手脚,连忙给他拍背,改口,“不熊,不熊,随了你的根子,那是最伶俐的,可疼孩子没这么疼的……”

“咳,这么好的孩子,我干什么不疼?就说这些日子,这里里外外的活儿哪一件不是小宝做的,他娘去了我又病了,这小半年给他累得都瘦了……”

提到亡妻,硬朗汉子一直挺直的背佝偻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柔和低沉。

“搁在别人家十来岁就下大田,小宝都十三了,干点儿家里的活儿怎么就累瘦了他?”

“小宝打小儿灶都没烧过,可你看,我病这俩月,他端屎端尿没半点儿嫌弃,做饭熬药样样都上手了!你说村里哪个比得上他孝顺?有这么个孝顺儿,弟弟舍不得闭眼,逆了老天也挣命活下来!”

霍五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可声音再次抬高起来:“咳,今儿别说杀猪,就是我儿想杀人,他老子也乐意递刀!”

“……”

霍大伯直勾勾看了他半天,最终也只叹了口气。

久病床前无孝子。

霍大伯的老妻也是年前时疫没的,儿孙不是不孝,可还比不得小宝。

想起日子好好的,一场时疫下来,家家挂白,堂兄弟各有伤怀。

*

堂兄弟两个口中的熊孩子小宝,此刻离的不远,就在隔了半条街的霍大伯家。

个头高挑的少年,唇红齿白,相貌周正,一身白麻布衣衫浆洗的十分干净,比起村里泥猴似的小子们,显得格外整齐清爽。

霍宝没有进屋子,而是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东厢房。

东厢房外搭了梯子,梯子顶上,一个长手长脚的少年正在小心翼翼的揭瓦。

等两片瓦揭下来,好好的屋顶就多了一块补丁。

这上房揭瓦不是别人,正是东厢的主人,霍大伯的长孙石头。

霍宝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大侄子的新房,新娘子还没娶进门呢,就这么破相了。

可村里多用的都是竹瓦,自家也不例外,就石头去年新造的新房是土瓦片。

石头没有直接下房,探出脑袋问道:“宝叔,两片够用么?”

霍宝想了想,这瓦片要在火上烤,谁晓得禁不禁用。

“那就再来几片,过些日子我去县里再买来补上!”

“不用不用,就几片瓦,让二叔捎回来就行。”

霍大伯的次子,石头的二叔住在县上,是布店的掌柜,每月都会回来两、三回。

没一会儿,石头抱着一叠瓦片下来,倒是实诚人,足有十来片。

霍宝想要接过来,石头忙侧过身:“都是灰,别脏了宝叔衣裳。”

霍宝也不客气:“走,咱们杀猪去,今天吃大肉!”

叔侄两个高高兴兴出了大门,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村口传来喧嚣声。

霍宝心中一惊,不会是有流民进村了吧,那边可是自己家,连忙跑了起来。

石头跟着跑,可抱着瓦跑不快,就被甩在后头。

霍家门口,已经打成一锅粥。

十几号人,或是捉对扭打,或是四、五人混战,根本就没有章法,抓头发踹腿,打的尘土飞扬。

霍宝看见撕打的众人没有眼生的,不像是外村流民进村,就松了一口气,可随后看到的一幕,却怒目横眉,飞冲了上去。

斜前方前一人骑人而坐,红了眼的挥拳头,面带狰狞,被身边人拉住胳膊,扭过身子就要乱蹬踹人。

那拉胳膊的劝架的,不是旁人,正是霍宝的亲亲老爹。

霍老爹大病初愈,身体正虚,躲避不及,眼看就要挨上一脚。

霍宝将将赶到,一把抓住行凶者的脚腕,一把扯了那人的腰带,将人高举过头顶,砸向还在旁边混战的人群。

“哎呦!”

“别压我!”

一时之间,竟砸躺下了五、六人。

被砸的人哭爹喊娘,没有人被砸到的也茫然四顾,不解人怎么会飞起来,不约而同休了战。

“咳疾还没好,爹出来干什么?着了风又难受,快回屋子去。”霍宝不理会别人,直接扶住老爹,埋怨道。

霍五两眼放光,盯着儿子说不出话。

霍大伯爷孙两人前后脚也走过来,目光灼灼。别人没看全,这祖孙两个看了个完全。

霍宝后知后觉,终于醒过神来,只觉得头皮发麻。

我是谁?

我做了什么?

这一身怪力暴露了,怎么办?

老爹不会怀疑自己是怪物吧?

上辈子家里富裕,就是父母缘薄,养成冷心冷肺的性子;这辈子投胎农家,却是娘疼爹宠十多年,真正的心肝小宝贝。

唯一的遗憾就是记忆重启的晚了,时疫肆虐时还浑浑噩噩,失了老娘。

如今只剩下父子相依为命,老爹就是霍宝的逆鳞,自是谁也碰不得,看到有人对老爹动手,情急之下就忘了一身怪力的事。

他如今什么都不怕,就怕被老爹当怪物,那样可真要伤心了。

“哈哈哈!这把子力气,不愧是老子生的,随我,随我!”

霍五咧着大嘴,拍着儿子的肩膀,面上满是得意。

霍宝:……啥?

“祖宗开眼,祖宗开眼呐,传了好几代,又出了个力士,咱们霍家后继有人啦!”霍大伯也是激动不已,满脸欣慰,过来捏霍宝的胳膊。

霍宝:……啊?

周围人群也炸了锅,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我爷生前说过,霍太爷是力士,有拉两石强弓!”

“那不是能当官?听说县兵里,能拉八斗弓就能当什长了!”

“这是祖传,眼气也没用,我们老霍家的男丁都有把子力气。”

“……”

霍宝快死机重启了,这是神么情况?

众人看着霍宝,羡慕中生还生出些其他念头,前朝末年霍太爷凭借一人之力,带着逃荒的众人定居南山村,什么开山修路、拔林种田,传的神乎其神。

如今眼看着不太平,灾荒疫病几乎要灭了小村庄,村里多个力士,虽只是个小苗儿,可也让人生出希望,或是老天不亡南山村呢?

“……”

霍宝依然乖巧,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怪力气是记忆重启随之来的,他还以为是“金手指”,藏着瞒着怕露了行迹,难道真的是祖宗传的?

怎么啥都能祖传?

真哒假哒?

老爹力气确实比寻常人大,没生病前一人就能捆猪杀猪。可力气归力气,饭量并没有异常,一餐三、四碗,也是青壮正常饭量。

自己身上,多出的“饭桶”的属性是怎么回事?

没有怪力前,霍宝一餐一碗饭;有了怪力气后,一餐要六、七碗,并且不是定数,饭量还在持续增加中。

能吃不怕,可要命的是“饭桶”属性的负面效果要命。

别人一顿不吃饿得慌,霍宝一顿不吃就脱力,跟送半条命似的,你说怕不怕人?!

“太爷壮年时,日食斗米,有了年齿才减半。小宝涨了力气,这饭量也该跟着见涨了!”霍大伯摸着胡子道,看着堂侄子点头。

“……”

一斗米十二斤,自、家、太、爷、也、是、饭、桶!

这“饭桶”竟然是怪力带的永久属性!?

霍宝欲哭无泪。

第二章 老爹的人设

夸了一圈堂侄子,霍大伯想起群殴之事,撂下脸来,望向大家:“方才怎么回事?还有人扯什么牛姓、霍姓!去年年景不好,先是大旱,又是大疫,满村子三十六户,一百九十九口,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眼前这些个人,正该守望相助,作甚还拼死拼活?”

话音刚落,一中年妇人拉着一缩头缩脑的少年出来,尖声道:“大伯,牛家人恁不是东西,牛大郎更是挨千刀的,饿疯了来乞食,还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瞧把咱百岁打的,大伯你可得替我们娘俩做主!”

那少年正是方才被人骑着打那个,十七、八年岁,龇牙咧嘴,满脸青肿。

人群中走出来一三十来岁的汉子,走路一瘸一拐,带了懊恼:“霍大伯,是我的不是,家里断粮,饿了好几顿,听说霍五叔家杀猪,就带了家里头人过来,想着厚着面皮蹭碗肉汤垫垫……百岁小兄弟说,这猪是霍家的,只给霍家人吃,扔了也不给我们牛家人吃,还让我们滚,别一个劲流口水脏了门口的地,还说我家没了的大丫头命贱福薄,我就急了……”

“我儿说的哪里不对?荒了一年,谁家还有余粮?我们本家人还饿着肚皮,这霍家的猪当然可着我们霍家人吃,哪里轮得着你们姓牛的来讨食?”

那妇人讥笑着:“再说一个丫头片子,当宝贝似的,挑完这家挑那家,如今没出门子就病死了,成了孤魂野鬼,连香火也吃不上,不是命贱福薄是什么?”。

不等那汉子回话,霍五就对那妇人怒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老子养的猪,逼逼两句就叫你充公了?给谁吃不给说吃老子说了算,我们小宝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你家小兔崽子做主?!”

说到这里,他又对那汉子骂道:“混账东西,难成这样,怎不早过来同你五叔说?一会儿杀了猪,大家都吃肉,敞开了吃!粮食你也别急,家里还有一斗半的小米,等吃完猪肉,大家都分分,先顶两顿,明天叫人去镇上问问,多贵也先凑钱买两石粮,乡里乡亲,谁还能看着大家饿死!”

一顿训斥,骂得那妇人不敢回嘴,也骂的那汉子红了眼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霍五“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

牛姓其他诸人,也都跟着跪了一片磕头。

“这是干啥?快起来!快起来!”霍五一边扶起那汉子,一边招呼牛家其他人起身。

这边霍五才拉起那汉子,那边“噗通”、“噗通”又跪下两个,是之前束手旁观两姓群殴的两个少年。

“小兔崽子,裹什么乱!不是看热闹看得挺舒坦,滚边去!”霍五见了,黑了脸。

亲不亲,同姓人,方才两姓混战,妇孺都动手了,只有这兄弟俩没动手,霍五当然看不过眼。

这年长的哥哥是不知事的傻儿,就只能骂这个小的。

瘦小少年哽咽着道:“五爷爷,如今粮金贵,我们兄弟又都成丁,当支撑门户了,但凡有半点法子,孙儿也没脸开口,家里早就断了顿,这半月就靠着地里找的野菜根同山上的竹鼠撑着。可大旱了半年,野菜根早不剩什么,就是竹林里这一个半月也只逮了两只巴掌大的小竹鼠,还不够塞牙缝。求五爷爷看在孙儿走的爷爷情分上,也帮孙儿一帮!”

这少年是霍氏族人,祖父名义上是霍五、霍大伯的堂兄弟,可实际上是随母改嫁的拖油瓶,并不是霍家血脉。

这也是为什么少年断粮将一月,带着傻子哥哥求生艰难也没有底气上门求粮的缘故。

如今这年景,粮食就是命,借粮就是要命,没有那交情,开口也是自讨无趣。

霍五踢了一脚,叱骂着:“混账东西,还不给老子滚起来,你们兄弟难道不姓霍?还是逢年过节没给祖宗上坟?乡亲老子都帮,还能不管霍家人?还有脸提你爷爷?没人慢待,你倒是将自己当成外姓人了!要不是看你还晓得看顾你这傻哥哥,熬到今天也没饿死他,算有几分良心,老子直接敲死了你!”

瘦小少年满脸是泪,却不肯立时就起,拉着傻子哥哥,硬是给霍五磕满三个头。

这回跟着跪的,就是其他的霍姓人了。

人心肉长,谁也不是天生的白眼狼。

眼下粮食殆尽,求借无门,霍五许诺大家的不是几口肉、几升米,是给大家一条命。

不分霍姓、牛姓,男人都红了眼圈,几个女子更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一年来,大家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就连霍大伯也忍不住老泪纵横,接连丧妻、丧子、丧孙,要不是一口心气挺着,老人家也熬不过来。

满院子的哭泣抽泣声,除了霍家两房四人之外,就没有再站着的了。

天地不仁,民生多艰。

昔日安逸宁和的小山村,如今死气沉沉。

老天爷总会下雨,饥荒也会过去,可亲人死别却无法逆转。

想到勤劳慈爱将自己当成命根子似的亲娘,霍宝也是心如刀割,可听到老爹的咳声,不敢让他继续吹风,就上前劝霍大伯:“大伯,这天气一天天暖和,日子总会好的。大家都空着肚子,还是赶紧杀猪吃饭吧!”

霍大伯抹了一把脸,道:“是啊,祖宗保佑,熬了过来,等到下雨就好了。”

霍五也对大家摆摆手道:“都回各家去取东西,没桌没凳、没碗没筷的,等烧好肉用爪子捞啊!”

少一时,霍家大门口就没几个人了。

除了霍大伯爷孙、霍五父子,就只有牛大郎没走,一瘸一拐过来赔不是。

这人之前打人打的红了眼,被霍宝抓起丢出去,摔的眼冒金星也不知缘故。直到方才旁人小声说了,他才晓得自己差点伤了霍五。

霍五哪里会计较,摆摆手打发他走了。

这会功夫,霍大伯才看到孙子怀里的瓦片,皱眉道:“这是咱家东厢屋顶的瓦片?揭了它做什么,白糟蹋东西!”

石头憨笑着不吭声,霍宝忙道:“大伯,是我同石头要的瓦。我想起一止咳的偏方,用猪胆炮治,润肺止咳,正对我爹的症兆,方才去喊石头才想起炮制要用到瓦片,忘了跟大伯先说一声了。”

“小宝是为了取猪胆才杀猪的?”霍大伯神色有些复杂。

“嗯,还有猪肺,以形补形,也能熬汤润肺。”

“好孩子,好孩子,懂事了!”霍大伯招呼石头:“你五叔舍了肉,咱们家不能干看着,回家取粮去。”

看着这爷孙走了,霍宝就扶着老爹回了屋子。

霍五听了儿子要杀猪的原由,心里酸酸涩涩,早已经软成了一滩水。

宝他娘,瞧见了么,咱家宝儿没白疼。

别人都说咱们不该惯孩子,可好孩子他惯不坏!

霍宝却是纳罕,方才那豪气万千、嘴硬心软,一肩担起十几口人生死做“圣父”的是老爹?

那之前两次三番告诫自己,“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的是哪个?还举了好几个例子。

方才打架那些人家中,就有霍五曾提过的实例。

都是本家撕打起来的,其中两个抓头发挠脸的妇人都是霍家人,还有另两个互殴,打到彼此满脸血的,则是牛家人。

霍家那两个妇人,是嫡亲的妯娌两个,年轻的是寡妇,带了个遗腹子,另一个是她嫂子。

那做嫂子的,无子,夫妻两人就将这遗腹子侄儿当儿子待的;这寡妇就越发好吃懒做,一直啃兄嫂血肉过活。

去年时疫,遗腹子染病,寡妇惜命不敢近身,大伯哥去照看,结果侄子好了,他过了病没熬过去。

亲妯娌成仇,见面打起来,也就不稀奇了。

牛家打起那两个,也都是血脉亲人,则是因为粮食。

年长的是个老混混,辈分高,游手好闲,饥荒刚冒头时就“未雨绸缪”,倚老卖老寻了五花八门的借口,跟着好几家亲戚借了粮食。

那年轻人的爹娘是这老混混的亲侄子,最是忠厚和善,连借带骗被哄走的粮食也最多。

等到后来别人家断粮,这老混混还好吃好喝着。

年轻人不忿,带了弟弟妹妹过去要粮食。

这老混混不肯承认借粮,只说是自己凭本事得的孝敬,早就吃进肚,屙成屎了,谁家惦记还就直接后院粪坑里挑粪去。

如今这老混混还活的好好的,他那忠厚侄子却家破人亡,满门只剩下那年轻人一个。

这也是为什么小辈殴打长辈,大家也视若无睹,没人说上一句。

霍五同儿子说过两家的遭遇,告诉儿子,想要好好活着,就要学着心硬。

太平年景,位高权重,有能力自保,可以怜贫惜弱,做个大善人;不太平的年景,善人不是自己作死了,就是别人害死了。

这世道,容不下好人。

第三章 幸福就是吃肉

知子莫若父,儿子这小表情,霍五如何能不明白儿子的困惑,却不肯直接说缘故,反问他:“要是今天我还躺着,换你主事,你怎么办?”

霍宝仔细想了想刚才见到的情景。

村民现在按照姓氏分了两伙,牛家那边有九人,老弱妇孺四人,青壮五人;霍家这边有十二人,老病妇孺七人,青壮五人。

看似两家势均力敌,霍家人数还占先,可两家真对上,吃亏的只会是霍家。

不说齐心不齐心那些,断粮的是牛家人,不是霍家人。

这人啊都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牛家人没有退路,会拼死抢粮,霍家人却不会拼死护粮。

真要到了抢粮的地步,目标不是霍大伯家,就是霍五家,其他霍家人别说来援手,就是跟着哄抢也不无可能。

眼下不是给一碗汤、一口肉,也能卖了好的。

分了肉汤给大家,能得一时感激,可却更容易引起人心之恶。

等到大家又饿了,就会想着霍家有肉,还会琢磨霍家有多少粮。

想到那个可能,霍宝生出几分后怕。

“换了是儿子,也只会同爹一样,将肉都分了,粮食也分了,大家都晓得咱们家没有粮了,也就没人惦记咱们家了!”

霍五点头道:“这就对了,唯有生死是大事,其他的都不重要。为了可以舍弃的外物拼命,那是大傻子!别说家里有后路,粮食舍了就舍了,就算没有后路,也先糊弄过去,随后带着粮食躲出去,也比跟一帮红了眼的人拼命强。”

父子两个都没提霍宝“怪力”的事,霍五是不想儿子遇事只想着耍横斗狠,打别人自己也手疼不是。

霍宝这里,还是普通人的思维模式,没想起自己有的祖传的怪力,一个就能抵挡好几个,压根就不怕牛家人抢粮。

嘴上说的再通透冷情,可父子两个都不是真的狠辣性子,要不然霍宝的怪力,霍五的杀猪刀,还会怕几个手无寸铁,饿了走路都打晃的农夫?

愿意拉扯一把,也是两全之道罢了。

院子里有动静,回去取东西的人陆续回来,父子交流告一段落。

天色过午,春风微醺。

南墙根下那两口大灶已经烧起来,徐徐炊烟,死寂的村庄重新恢复生机。

小院子里满满当当,二十来口人都到了。

地上的黑猪嚎的累了,“哼哼唧唧”,众人看着都直吞口水

黑猪旁边,还有个独轮车,上面是半麻袋小米,百十来斤,这是霍大伯家家所有的粮食,已经放出话去,等饭后也跟着分了。

人老成精,又是经过世事的,之前没有想到,方才也能明白危局所在。

绝处逢生不外如是,不管是霍姓人,还是牛姓人,大家脸上都挂了笑。

两口大锅的水煮沸,仓房里的杀猪案已经搬出来,可以杀猪了。

杀猪的家伙事,大砍刀、小砍刀、尖刀、刮刀,早已经摆好,接猪血的木盆也洗净。

在十几双眼睛中,都定在霍宝身上。

霍宝面不改色,已经心如打鼓。

这……虽是屠家子,可因为被爹娘宠爱,生怕人小惊了魂,十岁前连杀猪也没有看过。十岁后,看过了,可也只是老爹旁搭手,自己上手还真是头一回。

可能是因为霍宝喂了两月的缘故,这头猪半点也不怕人,“哼哼”抬起脑袋,来蹭霍宝的腿。

换做其他人,少不得因为是自己喂养过的,纠结几分“猪猪那么可爱,为什么吃猪猪”,到了霍宝这里,满脑子都是猪苦胆、猪肺,又想起“红烧排骨”、“小炒肉”。

肚子里又有反应了,早上吃的那大半锅粥消食的差不多了。

按照前两天的征兆,这饿了肚子就体虚。

霍宝不敢再浪费时间,拿起杀猪刀,放血、刮毛、开膛、破肚,剔骨,分肉。

大家开始说着笑着,不知何时没了声音,满院子只有砍肉、砍骨头的声音。

开始动刀时,霍宝动作还有些生涩,约到后来又流畅,紧绷着小脸,不知不觉带了几分杀气。

霍宝的动作越来越快,不快不行,手中的砍刀已经越来越重。

砍完最后一块大骨,猪肉也分成拳头大小的块,霍宝额头已经汗津津,脸色有些泛白。

霍五站在人群中看着儿子累了,见状招呼道:“好了,好了,差不离就行,快回屋歇口气儿。”

霍大伯也劝,霍宝扫了眼地上盆里猪肠、猪肚之类“白下水”,立时做听话的样子,放下了刀洗手要回屋,还不忘招呼老爹与霍大伯。

杀猪可以,翻肠子倒粪是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

等霍宝起身,猪血、净肉、红下水、白下水,已经分成好几盆。

七十来斤的活猪,出了十三、四斤骨头,二十七、八斤净肉,还有十来斤的下水。

猪苦胆与猪肺两样,单独放在一海碗里。

霍宝还惦记炮制猪苦胆之事,要去端碗,霍五已经拿猪苦胆,直接放嘴里,直接吞了进去。

“爹?快吐出来!”霍宝吓了一跳:“这要焙干磨末吃的,不是生吃的!”

“哈哈,进肚就行了,不用费事儿!!”

“……“

霍宝怕老爹再惦记生吃猪肺,忙提了猪肺送到厨房挂好。

霍五开口嘱咐灶台边的几个妇人道:“好好收拾白下水,两口大锅,一口炖肉炖骨头,一口炖下水汤。”

“霍五叔放心,我们定妥妥的。”一爽利妇人痛快应着。

*

等进了堂屋,霍宝等不得长辈先坐了,就快走两步,扶着一凳子坐了,倒是将两个长辈吓了一跳。

“累到了?”霍五满脸满眼心疼,心中生出几分悔意。就算儿子长了力气,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应该自己上手的。

霍大伯则是看到霍宝揉着肚子,又几分猜测:“这是饿了?”

太爷都“日食斗米”了,自己饭量见涨也不是稀奇事。

霍小抱苦笑道:“早上吃了五海碗稠粥,现下又饿了。”

“小宝这是饭量上来了!”霍大伯道

“小宝肚子里没油水,吃多少也不顶饱!”霍五心疼儿子,不由后悔:“早点杀猪好了,悄悄杀了,做了腊肉留着我儿吃。”

十几口人端碗在外头等着,后悔也晚了。

“……”

霍五还是不放心:“先看几日,要是只涨了饭量还好说,有其他的就去县城瞧瞧。”

想起这时候的药汤子,霍宝觉得嘴里直发苦,可老爹一片慈父之心,也容不得他说别的。

*

少一时,肉香味弥漫整个小院。

院子里已经摆好了三张桌子,各色凳子也都按人头摆好了。

闻着扑鼻而来的荤香,大家都住了闲话,端着比自己脸还大的饭盆,眼睛都黏在灶台上。

灶台边四个妇人,还有两个七、八的孩子在烧火。

霍寡妇自诩为本家,又有小心思,估摸着粥锅的火候差不离,抢先一步拿了勺子,开祸尝了一口,带了几分得意与期待,高声道:“肉好了……“

霍寡妇早看好两块后腿肉,足有拳头大,心中已经分派,一块给儿子,一块给自己;还有巴掌大的猪五花,那个留在粥底,等第二碗时再捞上来给儿子同自己。她自己琢磨的美,嘴角湿湿哒哒,脸上也带了出来。

她嫂子看在眼中,瞧着她素个没脸没皮的,不愿白吃了亏,回过头去对石头道:“你五爷爷家的肉,去喊你五爷爷来分肉!”

石头应声去了,只剩下霍寡妇鼓着腮帮子,冲她嫂子运气。

等来到灶前,听说大家等着自己分肉,霍五直接推了儿子一把:“小宝去!”

分肉分粥也不是什么力气活儿,霍宝应了,拿了勺子,看了院子里众人一眼,心中有了决断。

他先盛出来两海碗粥,一碗放了一块后腿肉,两块五花肉,这两碗是给霍大伯与老爹。

两人是长者,理应如此,其他人看在眼中,都不由点头。

又有一碗粥,放了一块五花肉,两块里脊肉,这是牛家那老混混的。

不管人品如何,这人五十多岁,又是牛家辈分最高之人,面上得过得去。

接下来,又是六海碗,各有一块肉,一条肋排,分给四位妇女眷还有两个孩子。

“沾了小宝的光,能先吃肉了,这肉看得就香!”

“谢过宝兄弟!”

“谢谢宝叔!”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乖巧伶俐模样。

其他人虽有些不解霍宝作甚这样排序,霍大伯却看在眼中,摸着胡子道:“晓得敬老,还能看顾妇孺,小宝随了太爷,是个仁义的。”

“宝兄弟孝顺懂事,霍五叔的福气在后头。”

“是啊,是啊,宝叔都能上手杀猪了,这把子力气杀猪正合适哩!”

“……”

霍宝只腼腆笑笑,对于剩下端着盆的十几人,就按照先辈分、后年岁依次招呼近前,估摸着分量,一人大半盆粥,又有肉又有骨头的。

猪是霍宝杀的,大概分了多少块骨头多少块肉都在他心中,一轮盛完,锅里的肉就剩下一块五花肉,一条肋排,正好是霍宝的那份,还有小半锅的粥。

别人早就迫不及待地吃起来,满院子都是嚼肉嘬骨头的声音。

“好吃……”

“嘻,我这碗有块板油,香……”

“吃了这一顿,立时死了也值了。”

“满口肉还堵不上嘴,好好的日子说什么背晦话!”

“……”

第四章 狼,来了

霍宝没有用海碗装粥,也学着大家直接用尺半的盆来盛粥。

一口五花肉吃下去,口齿生香,这就是幸福的感觉。

等到霍宝吃完肉,还没有喝粥,不少人已经吃完第一轮,猪下水也炖好了。

猪心、猪肝、猪肚、猪肠、猪血,都切碎混炖,浓郁的脏器味,可这也是肉。

除了妇孺与霍大伯,其他人都盛了下水汤,吃的喷喷香。

霍宝连肉带粥大半盆下去,肚子里三分饱,询问了一圈,大家都不再添粥,霍宝就将剩下的小半锅粥都给包圆了。

大家看得瞠目结舌,因为这已经是四、五个青壮的饭量。

之前羡慕霍宝力气大的,眼下也不怎么羡慕了,这般饭量,谁家供得起?

大家真是敞开了肚皮,两大锅吃食,吃的涓滴不剩,个个吃了个肚圆。

吃饱了就犯困,大人还罢,眯着眼回味肉香,两个童儿已经趴在娘亲怀里,打起小呼噜来。

就连霍宝,也有些打盹。

霍五见了,低声跟霍大伯说了一声。

霍大伯开始分粮,大家立时都瞪大眼睛,清醒过来。

霍大伯拿来的小米共有九十七斤,打算分给众人。

霍五家原本十五斤,煮粥用了两斤,还剩下十三斤,霍大伯又让他拿回去了。

“合在一处,你们父子两个还得跟着大家伙一块再分一回,里外差不了几捧米,折腾什么?”

除去霍五父子之外的十九人,男丁算整份,妇孺算半份,正好分十六份,每份六斤小米。

剩下那一斤,霍大伯也没留,每人半斤,分给两个孩子。

大家抱着粮食,狠狠地吸两口米香,脸上都带了笑。

六斤小米,省着吃能吃大半月。

等到下了雨,野菜出来,这饥荒就算熬过去了。

霍宝摸着肚子,脸上也带了笑。

“饭桶”怎么了?

当饭桶挺好的,吃饱喝足,浑身是劲,现在要是有石头,霍宝都想举起来走两圈。

肉也吃了,粮也分了,大家与同霍五、霍大伯说了声,抱着粮食,提了桌子凳子回家。

霍大伯爷孙、那瘦子同他傻子哥哥没走,几个小的见霍家水缸空了,往后院水井打水去了。

霍大伯则忍不住对着堂弟夸侄子。

“小宝这孩子,处事公道,有仁心,跟咱太爷一样一样的。”

“那是当然,也不看是谁生的!”霍五得意洋洋:“打小就大气,不跟别家孩子似的护食,买包糖瓜给他,也是等他娘吃一颗,给我一颗,自己才放嘴里一颗。”

这是炫耀大气?不是炫耀儿子孝顺吗?

霍大伯磨牙,霍宝则摸了摸鼻子。

老爹是“儿吹”,一天三遍的夸自己,还真是羞涩。

石头、虎豹兄弟挑水回来,也都瞅着霍宝笑。

如此亲子时间,却是变故恒生,院外传来各种呼叫声

“杀人了!”

“啊!”

随着喊叫声,门口连跑带爬进来一人,半身的血,满脸惊骇。

霍大伯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说话。

霍五已经快走几步,拿起杀猪刀:“有流民来了?”

霍宝也跟着过去,拿了两把大砍刀,护在老爹身前。

“是官兵!见人就杀!”

话音未落,“嗒嗒嗒嗒”后边已经涌进来六、七个提着刀的官兵,衣帽不全,却个个凶神恶煞模样。

“哈哈,这院里还有六、七来个呀,人头够分了!“

“在外跑了两、三天,有这些泥腿子,总算能交差了。”

霍五变了脸色,回头对众人道:“这些畜生是匪兵,要杀人头冒功!”

不用霍五说,霍宝已经知晓这些人不是人了。

两个后到官兵,腰间湿湿嗒嗒、挂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两个还滴血的人头正是刚才还一起分肉吃的村民。

霍宝眦裂发指,伸手将两把砍刀丢向官兵,并不是失智冲动,而是明白“先下手为强”。

“熬!”

“啊!”

大门口本就不宽,八、九人挤在那里,这两把砍刀又是无差别的,自然是砍了个正着。

几个没伤着的官兵提刀上前,霍宝又举起两尺宽、六尺长的杀猪条案狠砸了过去。

“哎呦!”

“怎么回事?”

又倒地一串。

霍五将杀猪刀往儿子手中一塞,示意他上前,自己捡起一把砍刀,护在一边。

霍宝握着尖刀,小脸绷得紧紧的,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老爹说的对,这些杀良的匪兵是畜生。

畜生,该杀。

霍宝上前,一刀一个割喉。

前两个手生,不是割了好几刀,就是闪避不及冲了满脸血。

腥气令人作呕,霍宝心中打颤,却晓得自己要狠下心来,才能护得住自己同老爹。

都是人形怪,怕个毛啊!

须臾功夫,九个匪兵,就只剩下一地尸体。

霍宝站了起来,满身满脸的血。

众人都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望向霍宝的目光中带了惊恐。

霍宝绷着小脸,见状越发焦躁:“都杀到眼前了,还不快拿刀!外头还有人等着救呢!”

瘦子拉着傻子哥哥过来,捡了两把刀,一人一把。

霍大伯、霍石头也过来了。

剩下求援那人装鹌鹑,不动也不吭声。

时间紧急,霍宝也不啰嗦,将尖刀往腰上一别,举起杀猪板就冲了出去。

外头情景更是人间地狱,地上零散几具无头尸。

十来米外,几个匪兵“嘻嘻哈哈”围成一团,身边也躺了两人。

“就一个小媳妇,还有个老棒菜,刚才老张砍的小媳妇白瞎了。”

“能开荤就得了,挑个屁。”

“还有个小丫头,嘿,这个归我!”

“别啰嗦了,快点快点,先喝了头汤再说。”

说话间,几个匪兵就上前拉扯。

“啊!”

“救命,来人啊!”

“呜呜……”

这会功夫,霍宝一行也到前。

霍宝手上已经是杀猪板,一拍一个,瞬间就怕翻三个。

霍五砍翻两人,虎豹兄弟砍伤一人。

“你们要造反啊!”

“别杀我,别杀我!”

“说,你们在哪打了败仗?进村多少人?都往哪去了?”霍宝提了一人领子,逼问道。

“陵水,白衫军占了陵水……二十一人……”

“有几个追牛大郎去了!”一妇人哆嗦着说道。

霍宝拿着尖刀,一刀割喉。

其他还醒着的匪兵都噤若寒蝉。

霍宝招呼几个提刀少年:“前头还有六个等着,这快解决了!”

石头还在犹豫,瘦子少年已经拿刀割了一人脖子,还不忘对他哥哥说:“大哥,你去剁边上那个!”

傻子哥哥看着愚笨,可最是听弟弟的话,立时跟剁肉似的,砍了旁边那伤兵十几刀。

只有石头不动。

“石头!”霍大伯恨铁不成钢。

石头脸色骇白,几乎站立不稳,提刀上前,砍了好几刀,才砍对地方,喷了半身血。

一个妇人爬了几步,趴在旁边一人身上嚎啕大哭,那女童也跟了过来。

“爹,爹,呜呜……”

那人幽幽醒来,见妻女都在跟前,族人也来了,放了心,又昏厥过去。

大家顾不得安慰查看伤者,小跑着往不远处的牛大郎家去。

将到牛大郎家跟前,地上就躺了好几个。

牛大郎家门口,大门紧闭,里面是孩童的抽泣声。

牛大郎浑身是血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把刀,如同厉鬼;与牛大郎并肩站着的少年,满脸青肿,正是之前在霍家门口与长辈互殴的那个,手中也拿着刀,红了眼睛。

与两人对峙的是三个匪兵,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只当自己人,高喊道:“快过来,这边有两个刺头!”

牛大郎眼中带了绝望,不肯束手待毙,“嗷”一嗓子就扑倒一人,后背空门大开,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招数。

眼看另两人都砍向牛大郎,霍宝狂奔几步,依旧拿着那杀猪板,一下一个拍趴下。

只剩下一个人,就是牛大郎扑倒那人,已经被牛大郎砍个正着,眼看进气多出气少了。

那青肿脸的少年浑浑噩噩,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地上躺着那人,暴怒道:“你这老混蛋,要坏就坏到底,谁稀罕你挡刀!别以为这样我就不恨你,我恨你一辈子!”

地上躺着那人,赫然是牛家老混混,胸口开了大口子,肠子都露出来了,咧着嘴笑:“恨爷爷的人多,不差你小兔崽子一个……恨吧……保住了咱们这支的根苗,爷爷就是老牛家的大功臣……肉真香,就是宝小子坏心眼儿,给里脊不给肥肉……”

第五章 九与十二

外来的二十一个匪兵,全部毙命。

南山村二十一人,死七人,重伤一人,轻伤三人。

躲过了天灾,却死在人祸上,惨死者难瞑目,幸存之人也只剩下绝望。

杀人者死,杀官兵形同造反。

造反,连坐!

“陵水离咱们村只有三十里,这些畜生不会只有一拨,贼老天,村里不能待了,大家都回去收拾东西,衣服、吃食、菜刀这几样都拿了,孝服也换了,在外头行走犯忌讳,半个时辰后来回来集合,乐意一起走的就一起走,另有投奔处的也过来同大家伙儿道个别!”

霍五早年在外闯荡,有几分见识,拿了主意

大家都没有什么主意,有人做主,就都老实听了,游魂似的离开了。

只那重伤者,是霍五的族侄,躺在霍家院子里,胸腹挨刀,腿筋也被砍断了,别说是逃亡,就是送到医馆,也只能等死。

他显然也明白自己处境,不舍的看了眼妻女,满脸祈求的望向霍五。

他没有目睹小族弟发威,能托付的人就只有为人豪爽仗义的族叔了。

“五叔,五叔……”

“放心!”霍五正色应下。

那妇人听着话头不对,拉着女儿跪在丈夫面前,哭求道:“别,别留了奴一个……别留奴一个……这半年爹娘、大娃、二娃都走了……你不能走……别丢下奴同妞妞……”

那伤者面上多了红晕,眼见是回光返照。

妇人浑然不觉,还带了欢喜不已:“不流血了,要好了,要好了……”

这夫妻死别场景,霍五不忍相看,招呼霍宝回屋。

“小宝,莫怕,不想杀人,就要被杀,只能选一个,换谁都只会选头一个!”霍五担心儿子,小心劝慰道。

“爹,我不怕!我就是……就是心里烦,不想遇到这些该杀的人……”

遇到了,该杀就杀;遇不着,就更好了。

霍宝不去想那些人的脸,可刀锋割破人皮的动静却好像一直在耳边,让人毛骨悚然。

霍五心疼坏了,十三岁的孩子,杀猪都硬着心肠,更不要说杀人。

可再疼儿子,他也晓得,这世道养儿如羊不如养儿如狼。

“来,跟爹看好东西!”霍五没有再说别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带儿子进了里屋。

父子两人移开床,抬起地上一块木板,霍五提出一个一小两个匣子,小的不过巴掌大,大的有四五尺长。

小匣子打开,金灿灿的,是两枚金饼。

霍宝瞪目结舌。

虽早就晓得老爹有点家底,要不然不会直接允诺给大家买粮,可也没想到会这么丰厚。

“在外头闯荡了十几年,不攒点东西怎么好意思回乡!”

霍五面上带了得色,说话之间,又打开大匣子,里面是一对紫铜色物件,上面放着两本册子。

霍宝早年跟着村里的老童生开过蒙,认识字。

两本册子,薄的记的是《锏九式》,厚的书名是《第五军略》。

第五帅是传说中的人物,前朝名将,在叛军围城、八方无援时死守樊城六年,最后以身殉国,兵器是紫金四棱锏。

紫金四棱锏,单锏三十六斤,双锏七十二斤。

霍宝甩了半天的杀猪案,看到这顺手的东西,将忠烈传说都抛到脑后,跃跃欲试。

“早年爹得了这个,想着是紫铜的,不能当古董卖,溶了也值大钱,没想到我儿有了巨力,这合该是我儿兵器!快试试!”

“嗯!”

这紫金四棱锏长三尺半,锏宽两寸,四棱无刃。

霍宝一手一锏,倒是提得动,可总觉得有些别扭,放下左手锏,只拿右手锏,随手挥了几下,并不觉得吃力。

两枚金饼,一枚十两,父子两个一人一枚缠在各自腰带里。

两把紫金四棱锏,通身用旧布条缠好,又用牛皮做了个简易锏囊。

两把大砍刀,一把杀猪刀,这个直接放进旧皮囊里。

爷俩四套衣裳,两双鞋包了一包,十三斤小米、半包盐,还有一荷包碎银子、那两本小册子装了一包。

“妞妞娘,妞妞娘!”院子里有人高声。

霍宝与老爹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好,匆匆出去。

之前回去收拾行李的人已经回来几个,都望向地上,一中年妇人蹲下去,瞪着地上少妇。

少妇趴在丈夫身上,脖子上都是血,已经身亡。

那中年妇人满脸悲愤,一边捶打一边哭骂道:“你这狠心妇人,你这狠心妇人!离了男人就活不得了,就不能有点刚性!妞妞没了爹,你还舍得让她没娘!你这狠心妇人!”

“别打我娘,六奶奶别打我娘……”妞妞拉着这人的胳膊,哭着求着。

“六奶奶不打,不打啦!”那中年妇人将妞妞抱在怀里,眼泪止不住。

大家陆陆续续回来,看了这情景,都跟着红了眼圈。

霍大伯爷孙两个来的最晚,石头身上除了背囊与铁锅,还抱着一个尺高坛子。

妞妞娘已经咽气,霍大伯叹了口气,对霍五道:“时间仓促,走了这些人,不能入土为安,也不好就这样搁着,还是烧了吧,那些匪兵也是,留着都是祸患!”

这打算正是与霍五不谋而合。

村人的尸身,之前就抬到霍家门外。

剩下就是那两处匪兵的尸身,需要抬回来。

留下老病妇孺,其他人都是抬尸去了。

抬了好几趟,死在院子外头的十二个匪兵尸体都抬了进来。

匪兵的尸体都塞进仓房。

妞妞娘殉的这样惨烈,大家便没有将夫妻两个分开,单独在院子里烧了。

牛大郎娘子死在自家门口,让牛大郎背回家,埋在了自家院子。

剩下六具村民尸体,牛老混混、霍寡妇母子、还有牛家三个年轻人,就都放在厨房里。

半坛子素油,几捆柴火。

熊熊火光点起,大家在门口哽咽驻足。

霍五抬头看了看天色,挥了挥手臂:“走吧!”

南山村剩下的十二人,都随大队伍走,没有人提出单独离开。

这一行,有老人、有妇人、有孩童、有伤患,带着满身的悲痛,一步一步离了南山村。

陵水在北边,大家就选择了往南走。

*

南山村到县城四十里路,大家走的不快。

牛大郎、牛二郎(匪兵来时跑到霍家那个)、牛清(牛老混混的侄孙)都是轻伤,不碍事,轮流抱小凳子(牛大郎之子),石头、虎豹兄弟(傻子名霍虎,瘦子弟弟叫霍豹)轮流抱妞妞,霍宝则是轮流搀扶老爹、霍大伯、霍六婶几位长辈。

妞妞目睹爹死娘殉,大家原本担心她哭闹,可这孩子十分乖巧,只默默流泪,哭累了就迷迷瞪瞪睡会,睡醒了左望望,右看看,找不到爹娘就又再次流泪,看得人心酸不已。

小凳子安安静静,倒是不哭,就是十分粘人,睡的时候肯让人别人背,醒来的时候就只能亲爹牛大郎抱着。

霍宝不想说话,就听了一耳朵的絮叨。

霍宝扶霍六婶时,霍六婶忍不住低声道:“你七婶子是护着儿子死的,稀里糊涂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总算是当了一回人。便宜她了,往后打不到、骂不着,真是叫人恨的牙痒痒!”

“……”

霍宝扶霍大伯时,霍大伯说:“我们这些人都是累赘,拖累你了。要是县城还能待,我就带妞妞同你六婶子奔你二哥去,你们爷俩带石头走,离的远远的。”

“……”

等扶霍五时,霍宝就听老爹小声嘀咕道:“等到县城跟前,好好打听打听,要是世道乱了,牛家那几个想单走就单就走;要是世道没乱,牛家人提出想走,就不能让让他们开口了,不能留后患!”

“……”

霍宝睁大了眼睛。

这么凶残,提起宰人跟杀猪似的,对熟人也能下手。

老爹,你真的是个屠子吗?

第六章 总教头,霍老爹

夜色幽碧,小月如钩。

破庙里,篝火点起,上面两个粥锅“咕嘟咕嘟”翻滚,满屋子米香,却不能打破一室黯然。

霍宝摸着那两个紫金锏,心神俱疲。

记忆没有苏醒前被爹娘宠的没心没肺,只当自己是万事不操心的小宝贝,凡是听爹娘的就行了,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记忆苏醒后,也没有争王争霸、为官做宰的野心,就想着找机会捞上几笔,捐个功名能护住家业,然后置办上几百亩,做个小地主。

那几百亩地,就弄个有机生态养殖园,什么果园、菜园、什么鸡鸭鹅、什么牛呀羊啊,再挖个池塘种藕养鱼虾螃蟹,将上辈子偷菜没偷到的遗憾弥补。

好好的种田文模样,多好。

怎么一下子就换剧本了?!

谁也不是杀人魔,法制社会长大的孩子,行事都有尺度。

杀人时,怕;杀人后,后怕。

不管是霍宝,还是其他人,心中都也存了侥幸,要不然也不会焚尸逃亡。

就是想着隐下杀官兵的事,别成为通缉犯,另换了个地方落脚,重新安居乐业。

不想南山村的变故不是孤例。

申正(下午四点)时分大家出发,一路向南,走了二十多里,其中路过四个村子,两个村子被屠村,另两个村子空无人迹。

大家都觉得瘆得慌,不敢再往南走,也不敢留在那些村子里,就听霍豹的建议,拐进树林中这处破庙落脚。

大家不知外头的消息,恐惧无限放大。

霍宝杀人都杀了,其他的畏惧也就少了许多,反而开始乐观起来,庆幸起自己得了这祖传怪力。

自保可期,还能护住老爹,自己这运气不错。

霍五一直留心儿子,眼见他脸色缓和了,就翻身站起,招呼大家开饭。

吃晚了,饿着宝贝儿子怎么办,儿子可不禁饿。

“老五啊老五,你还真是心宽!”霍大伯苦笑。

“再坏能坏到哪儿去,明天抽两人去县城打听打听消息就明白了!”

熬了两锅粥,并不是大家不知节俭,而是霍五怕儿子吃大锅饭吃不饱,说好了父子两个单做。

大家白日里见过霍宝的饭量,自然也无异议。

白日里分出去那些米,因遭遇匪兵散落在地,能拾的都拾了,也糟蹋了不少,大家每人带的口粮有限,放在一起吃,吃多吃少的也不好说。

霍大伯倒是想要过去与霍五父子一道,可自己这边石头、妞妞、霍四婶都得看顾,虎豹兄弟也不好落下,可就剩下牛家四人,倒像是拆伙似的。

一斤半小米,大半个猪肺,熬成满满一大锅稠粥。

霍宝望向老爹,将白日里的烦躁去了大半。

这才是亲爹,离开家时,除了之前收拾好的行囊,别的什么都没带,就特意背了一口锅,就怕自己饿着。

什么尊老爱幼,人人让一让饭什么的,没有,统统没有,父子俩开始埋头吃起来。

大家都带了口粮,最少是六斤小米,口粮多的比他们爷俩还富裕。

分灶了,就是分灶。

另一侧,因为是合灶吃,怕出多了粮食便宜旁人,又想着节俭多吃些日子,大家一人一丁点儿,总共半捧小米,十个人吃,可不是只能多加水。

端着能照出人影的稀粥,看着里面的零散的猪肺,大家多带了羞惭。

霍家父子提出单吃是不想占大家便宜,可大家白天不是也占了霍家便宜吗?

霍家父子不计较大家的小心思,还给了小半片猪肺过来,对比之下越发显得大家的小心思可笑。

霍豹三口、两口喝完稀粥,拉着傻子哥哥起身,坐到霍五跟前。

“五爷爷,下顿带孙儿哥俩一起吃吧,五爷爷家门口洒的那些小米孙儿都收可,加上我们兄弟俩先前分的,有二十大几斤。宝叔吃的多,可宝叔力气也大,下晌要是没有宝叔神力,咱们村说不得就跟小李村一样死绝了!总不能出力气时让宝叔顶着,不用时就将的宝叔丢一边!没有宝叔护着,孙儿心里没底!”

“二十多斤米,你们兄弟节省点吃,能吃一个多月,加上你宝叔,可吃不了几天,你可想好了?”

“没有宝叔护着,我们兄弟俩能活几天都不好说,想那长远作什么?”

“小兔崽子,合着真要吃了这几斤米,我儿就得护着你?发什么白日梦,不想着自己立起来,指望比你还小的堂叔,面皮恁厚!”

“孙儿没那个意思,孙儿是有些小心思,就是、就是想跟在五爷爷同宝叔身边……学学,以后也能自己护住自己个儿,也能给宝叔搭把手。”

“想给你宝叔搭手,那你这小兔崽子可真的好好练练,过来让老子瞧瞧斤两!”霍五来了兴致,站了起来。

“哎!”霍豹欢喜的蹦了起来。

除了霍大伯、霍六婶与妞妞、小凳子几个,其他人都是青壮,没有不喜欢舞刀弄枪的,更不要说这个世道,学两招说不得就能多半条命。

石头早已经被爷爷骂了一顿,晓得自己下午不该怂,今天是有五爷爷与小宝叔护着,自己怂了就怂了;赶明个自己遇到生死相搏,再犹豫就要丢了性命。

他并不将自己当外人,直接跟了过去:“五爷爷,我也想学两手!”

剩下三个牛家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分灶之事在前,面上带了尴尬。

霍五看在眼中,爽朗一笑:“大郎你们兄弟几个也别傻坐着了,拿刀过来,雁翎刀!”

雁翎刀就是军刀,今天匪兵那里得的,总共二十把,都用布缠了,都带了出来,路上无人处丢了十几把,留了八把,都用旧布条缠得看不出形状背着。

之前霍五想着大家有菜刀防身,应该用不上这民间不宜用的雁翎刀,叫人拿着也不过是以防万一,没想到世道真乱了。

石头、虎豹兄弟、牛家三子排排站,霍五拿了一截木头,再上面做了三个记号。

“一个一个来,往这三处,一处砍一刀,能使多大劲儿就使多大劲儿,先瞧瞧力气与准头!石头同老虎最后砍。”

如此,便霍豹、牛家三子、石头、老虎这样顺序砍了。

结果还自然是没眼看。

六人中,只有霍豹有准头,三处都砍到标记上,却只砍进浅浅一层。其他人成绩好的还在标记擦边,成绩不好的离了两、三寸。

力气这里,则是霍虎最大,石头次之,牛家三子再次之,霍豹垫底。

“哈哈,老虎好样的,这力气同石头差不离!”霍五拍着霍虎的肩膀,不吝夸奖:“都是随了祖宗,虽比不上你宝叔,也能顶三、五个人了!”

霍虎心如稚子,听得懂好赖话,咧嘴“嘿嘿”一笑。

霍豹脸色跟吃屎似的,五爷爷莫非忘了,自己兄弟俩姓霍不假,可实不是霍家血脉。

说哥哥随霍家祖宗,就像说自己老子戴了绿帽子似的,这不大好吧?

“小兔崽子又瞎寻思什么呢?你爷爷不是霍家正脉,可也是霍家的曾外孙,身上流着霍家的血,要不然你以为族谱那么好上的!”

“啊?”霍豹瞪大眼睛:“霍家曾外孙?这样说来,我太奶是霍家外孙女?这……这孙儿怎么没听过?”

“几辈子前的事儿,闲着提他干啥?”

“可……可……”霍豹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来。

“你这废物点心,力气丁点大,就这点准头还能见人。瞧你带了猎弓,将就着用,莫要生了手,等找机会给你寻个弩,好好练那个!”霍五轻哼道。

“嗯嗯!孙儿这就去!”霍豹晓得自己不只是名义上的霍家子孙,身上也流着霍家血脉,双眼闪亮,跟打了鸡血似的。

“霍五叔,我们兄弟……”牛大郎带了几分不安道。

霍家小辈三少年各有长处,牛家三兄弟却都平平。

“你们兄弟看着是中不溜,没有石头、老虎的蛮力,也没有小兔崽子的准头可也没短处。准头差点不多,是才上手的缘故,多练练就好了;劲道能入木半寸,防身砍杀够用了,用这雁翎刀正合适!反倒是那几个小子,各有短处,不好练这个。”霍五点评道。

牛家三人大喜。

霍五便让他们兄弟三个继续砍木头,练习劲道与准头。

霍豹无需吩咐,就拿自己的五斗弓射箭去了。

“老虎、石头,你们两个来打我!”

“五爷爷……这怎么能……”石头不动。

霍虎却扑了上去。

心如稚子,判断也就简单。

这个五爷爷给自己同弟弟肉吃,弟弟都听他的话,自己当然该听他的话。

霍五侧身,脚下使绊子。

霍虎就“噗通”一声,摔了个大马趴,起身后又是老样子扑人,再次被绊倒,第三回还是同样的动作,又扑第四回。

“行了,不打了!”

这一根筋的架势,霍五都被他气笑了。

“这反应,让人近身了就是个死,又是个憨的,换个招都不会,明儿找个棒子先试试,管对方用什么招式,先砸懵了就行了!”

霍虎歪着脑袋,茫然不解。

霍五没有法子,只有招呼霍豹。

“小兔崽子,你过来同你大哥掰扯明白了!”

“哎!”

这时,石头明白过来,五爷爷是要试自己身手。

“五爷爷……”

“啰嗦甚么?还不动手?”

石头倒是比霍虎反应强许多,每次能换不同招式攻击霍五,可等到霍五反击时,招架时总是慢半拍,且总是手忙脚乱,没有章法。

霍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好的孩子,起这破名字,脑子能灵光吗?

不会接招,就只能练快手出击了。

“看你带了把斧头,就先练那个吧,先练准头,再练速度,‘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什么时候你准头速度都练好了,自保就够用了!”

“嗯嗯,我听五爷爷的!”

篝火傍,两个孩子都坐在霍六婶身边,看着练习身后的长辈们,模样十分乖巧。

霍宝看着《锏九式》,耳边就听霍六婶随口问话:“大伯,三婶娘是霍家外孙女啊,这怎么先头没听人提过?”

霍宝心中也好奇,一边留意霍大伯,一边扫了眼霍豹。

果然霍豹听见了这一句,支棱起耳朵。

霍大伯抚着胡子:“三婶娘辈分高,又走了好几十年,谁想起来嚼这些……”说完这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老一辈都晓得,要不太爷也不能让老三同我们兄弟论排行,还上了族谱……”

霍宝用书遮住脸,抽了抽嘴角。

人老成精,不外如是。

这老兄弟俩个,倒是有逗有捧的。

这是瞧上的霍豹的行事,分得清远近亲疏,听话可调教,也看出他的矛盾所在。

水有源、树有根,霍豹碍于不是霍家血脉,行事飘忽,二老就给他个根儿。

这下,霍豹兄弟才真正成了霍家人。

屋子里砍木头的砍木头,射箭的射箭,好不热闹。

“噤声!”

霍五突然抬头,望向了庙门口。

第七章 好像是红楼啊……

破庙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霍宝收起书册,将手搭在紫铜锏上。

霍六婶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面上带了惊惧。

其他人,都戒备的望向门口。

“哒哒哒哒”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破庙门口。

庙门破败,半遮半掩,庙里庙外的人眼对眼了个正着。

霍宝放下手,松了一口子。

来人一大两小,容貌有些相似。

大的二十七、八,身形高大,小的一个十二、三岁,一个十来岁,穿着还算体面,就是灰头土脸,模样有些狼狈。

这回戒备的换成了门口的意外来客。

屋子里好几个青壮不说,还多有武器,有刀、有斧头、有弓箭。

那人想走又不敢走,目光扫到霍六婶与两个孩子时定了定,方高声道:“孩子小,春寒风大,可否叨扰一二,烤个火歇歇脚。”

众人都望向霍五,霍五大踏步走了过去,拉了门道:“快进来,别冻着孩子,佛祖的地儿,我们也是路过歇脚。”

那人忙拱手道:“谢谢这位老哥!”

那两个小的跟着进来,十分规矩懂事模样。

霍五回过头去对牛大、石头等人道:“你们别闲着,继续操练着!”

众人听吩咐去了。

剁木头的剁木头,射箭的射箭,看得两个少年移不开眼。

“老哥,你们这是……”那人带了疑惑。

“老家不太平,带家里人去金陵。”霍五放了两根柴火,随口道。

“金陵?老哥在金陵有亲?哪一家?”那人忙追问道。

“有门表亲在,住仙鹤街,海商薛家。”霍五道。

“前些年落户金陵的海商薛家?!论起来到不是外人,正是我大哥的亲家,我这大侄子定的就是薛家长女!”那人说到这里,才想起自我介绍:“小子金陵贾源,在家行二,前些日子带了一子一侄北上给尊长贺寿,走到陵水,正赶上白衫军造反,占了陵水;想又南下奔曲阳,又赶上白衫军攻城,到处抓丁,不敢再走大道,就走小道,避进林子,没想到倒是有幸遇到老哥一行,不知老哥贵姓?”

“我姓霍,排行老五,就是曲阳当地人……”说到这里,霍五皱眉:“永阳也被占了?”

永阳是滁州州府所在,曲阳、陵水都是滁州下辖县。

“永阳有朝廷驻军,眼下还太平,不过听说亳州有几位渠帅,结合数万人马,占了州府。”

亳州与滁州紧邻,在滁州正北。

霍五的心沉了下去。

亳州被占,滁州也满是战乱,自北往南,整个淮南道都不太平。

之前决定往南走是对的,方才听出贾源口音随口说了金陵,就随口说了金陵,眼下却说不得还真得往金陵去了。

金陵是江南重地,总不能那里也跟着乱了。

贾源犹豫了一会儿,道:“论起来都沾了亲,五哥又是正好往金陵去,小弟就厚颜求一句,能不能顺路带了我们爷几个同行。却不好让霍五哥白辛苦,霍五哥这拖家带口的,金陵安居也是大破费……”说到这里,拿出一个荷包推上前:“这里有二十两银,只算路上抛费,等到金陵,另有贺仪为五哥暖房!”

“这是干啥?瞧不起我霍老五吗?”霍五勃然变色,猛地站起身来,怒喝。

“五哥莫恼,小弟不是这个意思……”贾源不由手足无措,连忙解释。

“瞧得起我霍老五,就莫要弄这些狗屁倒灶的,老子又不是走镖的,收个屁银子,既是彪子的亲家,也不是外人,还能丢下你们不管?要是领情,到了金陵,在望江楼请你五哥吃一顿九九席就得了!”霍五带了几分不耐烦道。

贾源见状,不敢再啰嗦,忙收了荷包应诺。

两家既叙了亲,少不得介绍下其他人。

“这是小弟侄儿代化,这是犬子代善。”

霍五便也将自己这一行介绍了。

霍家一众不消说,按照尊卑长幼说了,只是没有提什么堂亲族亲,听着跟一大家子似的;牛家三人,则是说是“表侄”。

这话说起来也没错,霍、牛两姓都在南山村住了几辈子,娶媳嫁女,互为表亲。

贾源态度更客气几分。

只觉得霍家定不是寻常农家,这么一大家子,穿着跟寻常农户似的,估计是怕路上不太平,才换了衣裳。

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寻常农家能使一年,看也不看在眼中;还有那望江楼,金陵数一数二的馆子,上席九两九钱银子,寻常百姓听都没听过,更不要说惦记吃了。

这霍五大病初愈模样,却不减凶悍之气,谈吐也粗,可儿子在这里摆着,落落大方、斯文乖巧,寻常农户也养不出这样儿子。

没人晓得,霍宝斯文不起来了,心中正问候老天爷的长辈。

金陵贾家,贾源、贾代化、贾代善,与《红楼梦》中的开国国公初代荣国公、二代宁国公、二代荣国公,籍贯相同,姓名相同,人物关系相同。

还有与贾家有姻亲的海商薛家,又与薛宝琴家的海商事业合上。

要说这是巧合谁信?

太平盛世,霍宝许是能当成巧合。

可眼下这白衫军造反,信奉弥勒佛,听起来是不是觉得熟悉?这不是跟黄巾军、红巾军相似?

这本就是乱世之兆。

又有未来开国国公在眼前,是不是说明,这天下,要改朝换代了。

霍大伯身体打颤,强忍着才没有失态,开口询问:“贾二兄弟,白衫军占了陵水,那城里的百姓呢?”

“白衫军只杀官兵,不伤平民百姓,百姓换上白衫,供奉弥勒佛,就是一家人……”贾源看出霍大伯的异常,又有这问话,将下一句白衫军有裹挟百姓充兵的习惯咽下。

霍大伯松了口气,坐得稳当了。

霍宝还在想《红楼梦》中的金陵四大家族。

红楼世界里的金陵四大家族,在贾雨村判葫芦案时提起,霍宝当年是个红谜,看这段介绍的时候心里还疑惑。

这四家,贾家是宁国公、荣国公之后,共二十房分,亲派八房在都外,原籍住十二房;史家是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房分十八,都中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王家是都太尉统治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者在籍;薛家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弩银行商,共八房分。

前三家都是超品勋爵,又有尚书令、都太尉统治这样的重职,薛家分量相差太大了。

紫薇舍人是中书舍人别称,才是七品官,薛家何德何能,以一七品官宦人家,与三家勋爵并称“四大家族”。

地位不同,怎么做小伙伴?

不过听贾源说薛彪是海商,两家又是姻亲,就有些说得过去了。

地位不够用钱凑,关系不铁联姻贴。

海商豪富,大把的银子砸下去,尾附前三家,也是你情我愿。

还有一处,就是四大家族人口太不均衡,贾史两家房头众多,王薛两家略显单薄。

按照霍宝上辈子看《红楼梦》时的猜测,这四家虽都是金陵出身,可贾史两家应该是早有根基,子孙繁茂;王薛两家是新贵,族人少,房分才少了一半。

“贾二叔,金陵士绅中可有一户姓史的大户?”霍宝想了半天红楼世界,到底不肯死心,试探着问了一句。

“咦?小宝还晓得史家?我一好兄弟就是史家子弟,他家子弟都习武从军,我那兄弟如今就在金陵千户所任掌印!”

“听夫子生前提过金陵史家,说是同他家有亲的。”霍宝神色黯然。

真有个史家,没错了,眼前就是红楼开篇前的王朝末世!

乡村种田文改乱世求生文了!

想要种田怎么这么难?

霍五见儿子伤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如何安慰。

那给霍宝开蒙的老童生死了两年,坟前都长草了,之前也没见儿子念叨,现下拿来做幌子套这姓贾的话,可这难过又不是假的,到底是什么缘故。

真是心疼死当爹的了。

霍宝转头看到老爹,却是眼睛闪亮。

霍?

火?!

霍!

上辈子红迷多,能人也多,凭借着北静王水溶对荣国府的客气,推断北静郡王府是异姓王府,堂堂郡王爷才夹在尾巴做人,对八公子弟客气亲近为主,没有龙子龙孙的赫赫威势。

又根据东平郡王穆姓,推断出其他两王一皇的姓氏。

东南西北中,对应五行。

东方木,东平郡王穆姓。

南方火,南安郡王霍姓。

西方金,西宁郡王金姓。

北方水,北静郡王水姓。

中央土,皇族徒姓。

这推断有没毛病,也符合曹雪芹大大喜欢“隐喻”的写作习惯,没毛病!

老爹姓霍!

娘亲姓徒!

娘走了,可还有舅舅活着呢!

第八章 来呀,抢铁锅啊

一夜无话。

次日,大家早早起了,合灶做饭,做了满满三大锅稠粥。

除了霍五、石头带着锅,牛大郎也背着一口锅,只是昨天没用。

石头与虎豹兄弟、牛家三子几人,不是青壮,就是正能吃的少年,对比昨晚的稀粥,再吃今天的稠粥,都是分外满足。

就是妞妞、小凳子两个孩子,饿了一晚上,也无需人哄着劝着,吃得抬不起头。

霍大伯、霍六婶见大家吃的欢快,胃口跟着好了不少,多喝半碗粥。

霍五、霍宝父子更不用说,毫不客气的独自占了一锅粥。

睡的好,吃的饱。

又有了目的地,南山村众人不见昨天的凄楚,看着精神头都不错。

贾源惊诧霍宝的饭量,也留心众人,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霍家众人有倚仗,举家南迁,却井然有序,不见狼狈。

出发前,霍五吩咐霍豹、牛清两个先行探路。

“都机灵些,人多就躲点儿,人少套套话;遇到人敢动手,也别缩手缩脚的,丢老子的人!”

两人应声去了。

剩下众人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也出发了。

霍宝强先一步将自家那口锅背上,不肯让老爹受累。老爹昨晚上没咳,可到底是大病初愈,又是步行赶路。

别人看在眼中,只当儿子孝顺,舍不得老爹背十来斤重的铁锅。

霍五可是晓得儿子身上还背着七十二斤份量的紫金锏,就是父子两个的口粮,那十来斤小米,也在儿子身上背着。

儿子有孝心,可当爹的也心疼儿子。

只是没等霍五说什么,霍宝已经先走一步。

贾家两个少年、妞妞、小凳子也都小尾巴似的,跟在后头。

“霍大哥吃的真多,什么时候我也这么能吃就好了!”贾代善满眼崇拜模样。

霍宝看了一眼,这年头饭桶都有人羡慕了?

“我想同史大叔学射箭,史大叔嫌我力气小,说是等我一餐能吃三碗饭时再教我。”

贾代善小嘴不闲着,巴巴的将缘故说了。

“学射箭,你爹不送你读书吗?”

“送了,可我拿起书就脑壳疼,两年了都没认全字儿,我爹说我这是随根儿!嘻嘻,大伯说过,我爹小时候也笨!”

“二弟,混说什么呢!”贾善化见堂弟越发没样子,说起长辈来,忙喝止。

贾代善吐了吐舌头,又带了几分得意道:“我大哥读书好,在族学里数一数二,去年就过了童生试,要是去年有院试,我大哥就是秀才了!

“二弟!”贾代化明显是老实孩子,受不得堂弟这吹捧,小脸都红了。

霍宝望向贾代化,真心称赞:“看来代化弟弟学问垒实,要不然尊师也不会允你下场。十二岁就过县试、府试,这要是在北地,就是为人瞩目的神童;就是金陵,繁华富裕、文风鼎盛之地,想来也当不差了。”

“当不得霍大哥赞,运气罢了,霍大哥打算何时下场?”

“我无心举业,胡乱读了两年书就丢开手了。”

“……”

贾代化窘迫,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昨晚霍家子弟都练习武事,只有这位斯斯文文坐在一边没动,又是这般谈吐,对科举也懂行,任是谁见了,也只当他是向学少年。

“霍大哥也不爱读书,真是太好了,要不要同史大叔学射箭?史大叔能拉一石弓,到时咱们就是师兄弟!”贾代善听了眼睛一亮,凑了过来。

“宝叔是力士,以后能拉两石弓!”妞妞觉得小宝叔被小瞧了,忍不住开口。

“哈哈,妞妞晓得什么是力士么?不是力气大了就是力士,得有一牛之力才能被称力士,一牛之力可是五百斤!在军营里,力士起步就是屯长!”

“宝叔就是力士,我瞧见了,牛清叔那样的宝叔举起来就扔了!”妞妞大声说到。

她还看见了宝叔轮杀猪板一下就把那些坏人拍趴下,可六婶子早悄悄嘱咐了,不要当别人说那些坏人的事。

“霍大哥那么厉害?!史大叔说的对,饭量大力气就大。那个老虎是不是也有把子力气,瞧他早上也吃了三大碗!”

“嗯,不止老虎,石头力气也不小。”

“你们家可真厉害,这么多力气大的!”

“我爹跟我二叔说了,霍家太爷是力士,能开两石弓……霍家儿孙随了霍太爷,个个有把子力气,这个旁人羡慕也没用!”小凳子半天没插上话,忍不住学舌:“还说小宝叔不是人……”

嗯?

大家齐齐望向小凳子。

妞妞忍不住撅起嘴巴:“牛大叔说宝叔坏话,坏!”

“我爹没说小宝叔坏话!我爹说,小宝叔是星星,投胎到你们霍家,还说你们霍家祖坟冒青烟了!”

童言稚语,听得人忍俊不禁,却也没人往心里去。

等走了五、六里路,两个小的走不动,霍宝就停了停,等后头人跟上。

这会儿功夫,探路两人匆匆折返回来,脸色都不好看。

“不能走官道了,官兵在前头设卡,劫掠钱财!”

“听说是曲阳县有人昨夜开了城门,迎了白衫军,曲阳县里的百姓就都往外跑,那些官兵好像就是拦那些出城的人,全部携带留下,还要另收过路钱,好些人连衫子都给剥了;对进城方向的,倒是也搜了,过路钱也要,可看着没那么狠。”

“路卡有多少人手?”霍五问道。

“不多,我们远远数了,就十来个,可都提了刀,没人敢不给。”霍豹回道。

昨天南山村诸人刚亲身领教过官兵残暴,又都背着“杀官兵”之事,哪里愿意往官兵身边凑,纷纷张罗着绕路。

贾源眼神微动,也没提出异议。

众人就下了官道,沿着林间小路南下。

霍豹、牛清领路,其他人中间,霍五、霍宝父子押后。

“听出什么没?”霍五小声问儿子。

“路卡不像官兵设的,多半是白衫军冒官兵设的,为的是钱财,也为了做个‘前车之鉴’,恐吓没有出城的人别出城。”

“你爹我走南闯北十余年,妖魔鬼怪见多了,才有这点见识,小宝这眼力,不比你爹我差了。咱们老霍家,怕不是真的祖坟冒青烟了!”

“贾二叔……应该也听出来了。”

贾家三人是身家清白的士绅子弟,昨晚躲的是白衫军,遇到官卡,完全可以舍点过路费,大道直行,贾源却选择了大家一起绕路。

“贾二算是个明白人,我早年路过金陵,听过当地有个大户贾家,家里良田万亩,还出了好几个当官的。就是不晓得贾二与那个贾家,是同族还是同姓。”

“当是同族,两个小的都在族学读书。”

“长房长孙定了商家女,出门也没有下人,估摸是沾不上光的远支。”

这小路虽偏僻,可没走出几里地,就遇到意外。

远远的,霍宝就听前头有人喊:“打劫!”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忙往前跑去。

小孩胳膊粗细的树苗做路障,六、七个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人,拿着锄头、菜刀、棒子做武器,都是一脸见鬼的模样。

小路弯弯曲曲,这些人是对着领路的霍豹、牛清喊的,没想到后边呼呼啦啦又跟出来一堆人。

这些人吓得缩头缩脑的,拿着菜刀那那个都哆嗦,看清楚老人孩子占一半才又不抖了。

“老大,他们有铁锅!”

“两口铁锅!”

“三口,那小子也背着呢。”

这些人被铁锅壮了胆子,虚张声势起来。

“抢劫,快留口铁锅,不对,留两口!”拿菜刀那小子就是刚才喊抢劫的,挥着菜刀做恐吓状。

就这几颗菜,看得大家都哭笑不得,就是两个小的,脸上也只有好奇,没有畏惧。

南山村众人都望向霍五。

“大郎、石头你们六个上去试试。”

大家连背着的行李也没上,就冲了上去。

牛大郎年纪最大,缠着的雁翎刀跟个棒子似的,直接冲拿菜刀那小子去。

那小子吓得连退了几步,还是被追上,一棒子就打懵了。

除了牛二郎,其他几个都是昨天杀过人的,人都杀过了,打人自然是小菜一碟。

没有什么章法,只凭着力气和猛虎出笼的气势,就是压倒性的胜利。

片刻功夫,几个新劫匪就都在地上躺着了

“哎哟,哎呦……”

“呜呜……”

“你们怎么打人呢?”

不像是抢劫的,倒像是被抢的。

霍五上前捡起为首那人的菜刀,在手心中拍了拍:“哪个村的?”

“田……田家庄的……”

“陵水县那边的,怎么跑曲阳来了?”

“知县老爷晓得佛兵要打陵水,怕守不住,就派兵进村,烧屋子,不分男女老少,都要抓了去城门外做肉墙,我们几个怕死,就跑出来了,着急忙慌的,背着口粮,没带锅,都吃了四天生米了……”

“白衫军三天前占了陵水。”

“啊?!啊!太好了,我们能回家了,我们能回家了!”那人一蹦三尺高。

“呵!方才做肉墙你怕白衫军,现在怎么不怕了?”

“怕甚?佛兵不伤百姓……先头怕的也不是佛兵,就怕县兵打不过佛兵,拿我们的脑袋充数。”

“……”

想要铁锅是没有的,不过霍五也给这些人指了个明路。

“往北走几个村都空了,想要铁锅你们自己撬去吧!”

“哎,谢谢大哥,你可真是个大好人!”那小子欢欢喜喜应了。

“……”

第九章 听着耳熟呀

一场闹剧落幕,大家继续走小道。等绕过曲阳县城,就能下官道了。

“那人可真逗,长得跟猴子似的!”贾代善又凑到霍宝跟前,小声嘀咕:“那些白狗子不是造反的逆贼么,怎么比朝廷更得人心?”

“……”

“霍五伯能教子弟兵器,行路还先安排前哨,是不是当过武官?……怎么教了别人不教你,是不是你爹也不喜欢你?”

“……”

这碎嘴子,听得霍宝耳边跟转了个苍蝇似的,嗡嗡直响。

霍宝心中有些烦闷。

亲眼见证白衫军在百姓中得了人心,地方官府待民众如猪狗,小民寸步难行,他想要鼓动老爹找舅舅了。

可凭借上辈子推断来谋生路也太儿戏了!

就算推断靠谱,那开国国公岂是谁都能当上的?军功封爵,无不是拿性命来博,他可舍不得让老爹冒险。

“啊!啊!”

“救命!”

焦急凄厉的呼叫声,打破霍宝的胡思乱想。

“噔噔噔噔”霍豹从前面小跑着回来,脸色骇白。

“五叔,前头官道上……有匪兵屠杀车队……”

霍五皱眉,眼角余光扫了眼贾源。

贾源露出几分疑惑,可也没有多嘴。

南山村众人都噤若寒蝉。

伴随着打打杀杀声,惨叫声接连响起。

大家隐藏在树林中,看着几十步外的杀戮。

一个四、五辆骡车的车队,十几个随从护卫,已经被砍杀大半。

还有几个仆妇丫鬟被拉下骡车,无处躲避,引得几个匪兵淫笑,上前拉扯;其中一仆妇护着一小丫头,就被对面那匪兵随手砍杀。

“霍大叔?”牛大郎与匪兵有杀妻杀亲之仇,眼见这些场景再现,仇恨顿生。

“这些兵杀惯人了,你们对付不了,想想小凳子,莫要犯糊涂!”说完这一句,霍五望向儿子:“小宝去,豹子射箭引人试试!”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霍宝点点头,就冲了出去。

人未至,一口铁锅已经丢出去,狠狠砸在一个举刀正要杀人的匪兵身上,将那人砸昏在地。

跟前两个匪兵反应过来,像霍宝冲来。

霍宝抽出一把紫金锏,试起《锏九式》中的第一试,劈字诀,倒是一劈一个准头。

顾忌在外人面前,霍宝没有要人性命,避开脑袋,可劈到肩胛骨上,也是“嘎查”、“卡嘎”的断骨声。

“啊!”

“嗷!”

一连废了四、五个人,众匪兵警觉起来,丢开其他,都围向霍宝。

“嗖!嗖!嗖!”二、三十步外有箭射来。

两个匪兵被射的正着,恶狠狠的望向小树林。

人影绰绰,看不清人数。

不等匪兵分兵,霍宝已经开始第二轮。

目标都是肩胛骨,碰上的都是断骨。

众匪兵乱舞着雁翎刀,拿霍宝毫无办法。

又有小树林里射出来的冷箭,片刻功夫,匪兵战力就折损了一半,只剩下十来个站着的。

有个穿戴略不同的匪兵,像是头领,看出霍宝没有下杀手,侧身往骡车前窜去。

不等他到骡车前,霍宝已经丢出去一锏,砸晕了那人。

剩下的人都带了惊骇。

之前大家见了霍宝那“丑棒子”的威力,离他好几步远,却忘了这东西还能投掷。

“挨一棒子,还是直接留下一条命,你们自己选!”

众目睽睽之下,霍宝不能杀人,也不想就此便宜了这些杀人凶手,绷着小脸道。

“小子,你敢杀兵造反?”

霍宝没有应答,只是慢慢地持锏在胸前,望向众匪兵,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已击杀人形怪数人在前,杀了眼前这些人,也没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顶多是不去金陵,北上投亳州投白衫军就是了。

这般杀气腾腾模样,惊得众匪兵都退后几步,不敢再挑衅。

有个瘦小匪兵,怕霍宝改了主意,主动往前移了两步:“别别杀我……我我选一棒子……”

“啪!”

“啊!”

霍宝没有像之前那样劈肩胛骨,而是用了《锏九式》中第二式截字决,砸伤这匪兵一臂。

有前面匪兵重伤在前,这一臂之伤就显得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剩下九人,竟是无一反抗,都挨了霍宝一下子。

“带着这些畜生滚!”

没有人敢啰嗦,扶起地上伤兵,连滚带爬往南去了。

霍宝望向这些匪兵背影,有些后悔。

“呼啦啦”,原本掩身小树林的众人都过来。

“霍大哥,你真是……你真是太厉害了!你肯定不是人,不是破军,就是七杀!”贾代善窜到霍宝身边,眼睛直冒光:“一棒子一个,这么一下,那么一下,那些混蛋连反手之力都没有!怪不得前头那伙人你不出手,杀猪焉用牛刀!”

霍宝无言以对,往骡车边走了几步,去捡地上那只锏。

贾代善瞧见,忙道:“我帮小宝哥拿去!”

说话间,人就跑过去了,想要捡锏却拿不起来,两手使劲抬起寸高。

霍宝伸出手去,随手取了,放入身后背囊。

贾代善傻眼了。

车队主人年岁不大,二十来岁,被仆从搀扶,半身血,过来就跪,哽咽道。

“小子金陵史从,叩谢恩人救命大恩!”

霍宝见他双目尽赤、难掩悲苦,怕是有亲人死别,心中一叹,侧身避开。

“竟是你这小子?”

贾源走出两步,上前扶人。

那人抬起头来,看了好几眼:“……可是……可是贾二哥?”

“正是我,淮南正乱着,你们不在金陵待着,往北走什么?”

“贾二哥,贾二哥,我爹……我爹他……”说了半句,那人就昏厥过去。

“贾二爷,我们二老爷方才被那些匪兵杀了……”旁边的忠仆扶了人,哭着禀告。

无巧不成书,这年轻人正是贾源那个掌印好友的堂弟,随父亲往滁州送嫁,不想走到大半,遭遇横祸。

地上尸体除了史二叔、十来个家丁仆妇,还有四、五个匪兵。

贾源不好拿主意,只能将史从叫起。

“这世道,兵比匪更可恨!”史从悲愤难当,却也无可奈何。

杀了匪可以报官,杀了兵还得防着官。

匪兵往金陵方向去了,史从哪里还敢回家?

不管是谁先动刀,史从杀兵在前,回金陵说不得就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史从就托贾源送亡父遗骸回金陵,让亡父入土为安。

恩人霍宝这里,知晓是将往金陵投奔亲戚的,史从则是酬谢一匣子银锭与两张田契两张房契。

这田与房都是金陵的,多半是史家小姐的嫁妆。

“活命大恩,小子无以为报,区区身为之物,聊表寸心,若侥幸苟活,再来寻恩公报恩。”

霍宝连忙摇头,推辞不受,霍五没有客气,直接代儿子收了银子与契纸。

青天白日,虽没有杀人,可到底是袭官兵,这就是将把柄交到了贾、史两家手中。

史家杀人在前,论罪比霍家还大,可也保不齐心黑将杀人的事情推到霍宝身上;贾源那里,也只是看着还罢,到底没有经过事,不好说人品。

为了免除后患,霍五少不得低声跟史从道:“人多口杂,为防泄了消息或被人套话,你那妹妹还有这些人最好都别回金陵了……如今白衫军占了曲阳、陵水,正围攻滁州,怕是难太平。北边占了亳州的白衫军柳元帅是当地大户,素有善名,若是没有投奔处,可往此处去。”

史从满脸感激,拱手作揖。

到底是官道之上,除了史二叔尸骸,其他尸体都移到路边烧了。

五辆骡车,史从留了两辆,一辆给史小姐主仆,一辆给伤了的家丁;另外三辆骡车,一辆史二叔骡车,载了史二叔遗骸,另两辆载了陪嫁用的细软,则是托贾源带回金陵。

两下将作别时,贾源提醒道:“史小弟,涉及人命钱财,传话传不明白,还是写封信为妥。”

史从点头应了。

没有笔墨,史从就从陪嫁车上翻出匹白绢,扯下两尺,咬破手指,写了两封手书。

“一封与今大兄,一封与家母。”

贾源接了,收好。

史从再次谢过霍宝、霍五父子,又对其他人抱抱拳,才带了随从往北去了。

三辆骡车,赶车的就需要三人,其他人挤挤也坐下了。

等走出二十多里,看到县城,众人就下了官道,寻了僻静处待着。

有匪兵逃窜在前,大家不敢赶车进县城,方才大家伙儿没露面,可车子在这里摆着。

霍五拿出两个银锭,请贾源带几个年轻人去县城,买骡车,买吃食。

贾源没有收银子,吩咐子侄两句,就带了几个年轻人进城了。

骡车旁,只剩下老弱妇孺。

贾代善耷拉着脑袋,不再唧唧咋咋。

方才霍宝发威,他只觉得厉害,羡慕崇拜的不得了。可等到烧尸的时候,他才明白什么是生死之畏。战场之上,除了威风凛凛,还有你死我活。

霍宝饥肠辘辘,四肢无力,忍不住又想起舅舅来。

“爹,你有没有舅舅的消息?”

“舅舅?哪个舅舅?”

“七年前来家里拉了半车粮的那个!”

“那是你三舅,那年还带你吃过烤麻雀,在东山寺出家做和尚呢!”

嗯?

霍宝愣住,这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第十章 大饼夹肉,来几套

过了将一个时辰,进县城的人才回来。只有一骡,拉了三辆车挂,怪不得姗姗来迟。

霍五拍了拍脑门:“哎呀,我还真是糊涂了!”

车子各有样式,容易记住分辨;骡马看着却都差不离。大家换车就行,并不需要换骡子。

从一大早开始,大家先步行走了十几里的山路,随后在史家出事地驻留了将一个时辰,又坐马车行了二十里,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大家都饥肠辘辘,都等着吃食。

二十斤酱肉,五只酱鸭,五条熏鱼,二十斤大饼,一百个肉包子,装了小半车挂。

眼下已经申正(下午四点),离金陵还有六十里,今天赶不及进城,这些吃食也包括晚上那顿。

大家都饿的狠了,没有说话,都埋头苦吃。

二斤一张的大饼,别人只能吃小半张,霍宝拿了一整张,夹了将一斤的酱肉,做成大卷饼,一口气吃了三个,苍白的小脸才缓和些。

充电了!

危机解除!

霍宝不想再体会体会这种要断电的感觉,心中琢磨以后得随身带得吃食预备着,要不然还真让人后怕。

一边寻思是肉干好保存还是肉脯好保存,一边又吃下一只酱鸭、一条熏鱼、二十来个肉包子,霍宝才打了个饱嗝,这回是真吃饱了。

大家已经看傻眼了。

霍宝昨天与今天早上吃的都是粥,比旁人多吃三、四碗,对比也没有那么明显,今天都是干粮,对比就十分明显了。

霍宝自己吃了六斤饼、三斤酱肉、一只酱鸭、一条熏鱼、二十来个肉包子;剩下十三人,全算上吃六斤饼,四斤酱肉、一只酱鸭、一条熏鱼,三十个包子。

霍宝一个人吃的分量,与大家一起吃的相差不多了。

大家还在惊诧霍宝的饭量,霍五已经是心疼坏了。

对比儿子这顿的饭量,前几顿跟溜缝似的,儿子还不知道怎么饿呢。

“霍大哥,你不是星星下凡,你这是神兽下凡啊,就是那个长着吞天大口,特能吃那个!”贾代善围着霍宝转了好几圈,眼睛盯着他的肚子看了好一会儿,方得出这结论。

“二弟,又浑说!”贾代化忙呵止。

能吞天的是饕餮,那可不是神兽,是凶兽。

天色不早,大家换了马车,继续赶路。

等到天色差不多黑透,马车也到了渡口,离金陵只有一江之隔。

渡口附近有个茶棚,一个老夫妻经营,是给过江客人歇脚的。

里面已经有两桌客人,大家便也卸了骡车,进了茶棚。

十几口人进来,分坐了剩下的三张桌子。

小老儿提着热水上前招呼,霍五便要了茶水,才提了借炉子热吃食之事。

小老儿痛快应了,霍五便叫石头几个就热吃食。

等到热腾腾的肉包子、大饼、酱肉、酱鸭、熏鱼端上来,满棚子都是荤香味。

霍五见吃食宽裕,拿了半斤酱肉给了小老儿做答谢,喜得小老儿忙不停躬身作揖。

旁边两桌客人坐不住,纷纷侧目。

待看到满满两大盆吃食时,就有人凑上前来,想要出钱买些。另一桌的客人见了,也跟着上前说项。

霍五并没有直接作答,而是看向贾源。

“买给大家的吃食,当然由霍五哥做主!”贾源忙道。

霍五点点头,对那两人道:“我们这吃食也不富裕,不过这遇上了,都是缘分,就一桌匀你们十个包子、两斤酱肉、一只酱鸭。至于价钱几何,还需问我这位兄弟,都是他在前头置的。”这一句,是指着贾源说的。

两人欢喜谢过,又跟贾源询价。

“包子十文一个,酱肉两百文一斤,酱鸭一百五十文一只。”贾源道。

两人也无异议,各自拿了七钱银子出来,拿了吃食离开。

南山村诸人,都被这价格吓到了。

“贾二弟,是不是米价又涨了?”霍大伯忙问道。

“嗯,说是前几日一斗米两百钱,一日三涨,今天已经到千钱了。”

“这……这可怎么好啊……”

“霍大哥放心,这是江北的价格,等过了江就好。因春旱的缘故,金陵米价也比往年略高,可也不过斗米七、八十文。”

饶是贾源如此说,大家再吃东西的时候,都带了犹豫小心。

霍宝下午吃饱了,这才过了两个时辰,还没怎么消化,就只吃了两个酱肉卷饼,饭量倒是没有那么惹眼。

旁人不知,只当小宝爱惜吃食才不肯多吃,有样学样,都是吃了半饱就放下了筷子。

“明早就过江了,又不缺吃食,省这几口干什么?肉都热了,都吃了,坏了才叫人心疼。老虎、石头,你们接着吃。”霍五皱眉道“二郎,清小子也别放不开嘴,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

被霍五说了这一遭,大家都看向霍宝,俨然要随霍宝行事。

霍五的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小宝,别心疼吃食,那两口东西够干什么的?再吃些,要是饿坏了你,可不是叫老爹疼死?”

“这孩子,恁地懂事!”

“小宝不吃,我们也不吃。”

“宝叔吃,妞妞给你拿包子。”

“……”

“……”

霍宝眼见如此,还能说什么,继续吃吧。

又是一张卷饼夹肉,开吃吧。

旁人跟取得什么胜利似的,原本忐忑担心的神情都变了,欢欢喜喜地开始第二轮。

不知是心情好胃口就好,还是想着物价贵,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吃这么多肉,大家还真是敞开了吃。

满满两大盆吃食,竟吃了个精光。

旁边两桌客人,这才明白霍五说的那句“吃食不富裕”是什么意思。

这都是一群大肚汉啊。

他们没有人从头看到尾,自然也不晓得这最大的大肚汉是个小少年。

在茶棚里眯了一晚,等到天蒙蒙亮,渡口就来了渡船。

霍家这一行还带了史二叔遗骸,行船走马最忌讳这些,少不得与船老板说清,直接给付了一艘新船的价格,才谈妥当。

分了三拨,才连人带骡车都运到对岸。

这里并不是金陵城的官渡,而是距离金陵城还有十来里路的一处野渡。

大家又下船上车,行了十来里路,来到了金陵城外。

江南安逸,金陵城又是顶顶繁华之地,汇聚了不少小商小贩,这些人买不起城里的房子,就都在城外落脚。

熙熙攘攘不少人,两侧铺面齐全,城外竟是半条买卖街。

“史家那边如何说辞,还得寻史大哥拿主意。”贾源连早饭也用不得,就同霍五招呼一声,急匆匆往千户所寻人去了。

其他人就在路边寻了个摊子吃早饭。

一个肉包子三文,倒是没有江北价格那样高。

千户所离这里不远,等大家吃完早饭,又在左近溜达溜达,贾源就带了一个二十七八的军汉过来,正是贾源的好友史今。

那军汉红着眼圈,看向众人,目光落在霍宝身上,面露感激。

这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史今便请大家到后街一处小院子落脚。

“这是同僚置的,之前赁出去收租,前头租客才退房不久,我交了一年租子,城里热闹是热闹,可人多宅院也小,霍大哥、霍五哥还不如就在这里落脚。”

说是小院子,屋子却不算少。

三正两耳的北屋,东西厢各两间,另有两间南屋,拢共十来间屋子。

院门开的也宽,几辆骡车都赶进来。

史今先见了叔叔遗容,就拿着堂弟那两封血书往城里找婶娘去了。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如何发葬、什么名义发葬,都要有个说辞。

贾源带了子侄跟着史今一道走了,远行归家,要送孩子回家也要报平安。

院子里只剩下南山村众人。

霍五、霍宝父子对视一眼,都瞧上了这处院子。

要是只有他们父子两个,城里城外没有什么区别,遇到事情父子两人也能自保;可拖家带口这么些人,正要是陷在城里,霍宝再有巨力也不敢保证什么。

别人尚可,牛大郎兄弟几个都带了不安。

这一路上都是跟着霍家人混吃混喝,如今到了地方,也都想着自食其力,可眼下这兄弟三个口袋里比脸还干净,真是一个大子儿也没有,少不得有进账之前还得厚着面皮跟着霍家人。

霍五瞧在眼中,只做不知,对霍大伯道:“大哥,咱们就在这个院子落脚吧,住着宽敞,也比城里便宜。”

霍大伯点了点头。

霍五便随口做了分配。

“大哥同我住东屋,他六婶带了妞妞住西屋,大郎他们几个住东厢,小宝带了他几个侄子住西厢。”

“霍五叔……我们兄弟几个一会儿就出去找活儿。”牛大郎满脸感激,却也没有说那些虚的。

“嗯,也带着石头他们几个,都是成丁的大小伙子了,不说赚多少钱,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我给大家做饭。”霍六婶忙道。

虽说都是堂亲,可隔了房头的,也没脸吃白饭。

吃饭是天大的事,这金陵物价就算比江北那两顿便宜,可也足以让他们这些乡下人咂舌。

如今各个争着抢着做事,倒是将亲人惨死、背井离乡的悲痛都减了不少。

算下来,除了两个孩子,只有霍宝父子与霍大伯是闲人,可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

霍大伯年将花甲,想要出去找活儿也找不到;霍五父子那里,得了史家的馈赠,并不缺银钱,一个大病初愈,正该好生调理;一个十二、三岁,不管多大的力气,在外人眼中还是一半大孩子。

大家有了规划,都有了奔头的模样,脸上带了几分轻松与期待

霍宝看着院子里的骡车,想想里面的遗骸,真要问问大家,是不是忘了点什么,怎么就那么心大呢?

第十一章 蛟缠身,蛟化龙

等史今再来,就带来了丧主史二婶。

看似柔弱的妇人,见了丈夫遗骸眼泪就没有停过,不过待提及丈夫后事时,却格外有主意。

“不要说急症,也别说遇匪……就说船出事,溺亡……”

要是急症,儿子不在身边服侍是大不孝;要说遇匪,女儿的清白要被人嚼舌。

史二婶只有这一对亲生儿女,自是盼着过了这一段,他们能平安归来。

丧主做主,史今这个当侄子也没有异议。

只是如此一来,霍家这救命之恩就不能摆着明面上。

霍五却是巴不得掩住此事:“本就不必提我们,到底是忌讳……”

这史二婶却是晓得感恩的,看着霍宝,就要跪下去。

霍宝哪里能受,忙一把扶了。

史二婶跪不下去,就拉了霍宝的胳膊:“那两个孽障是我的命根子,小哥救了他们,就是我的恩人。我笨嘴拙腮,不会说好听的,且看将来。”

“不必麻烦,晚辈已经收了令公子大礼……”

“救命之恩又哪里是身外之物能顶的……”

“……”

史家带来的棺木,将史二叔遗骸装殓,一行人进城去了。

空荡荡的院子,需要添置的物什还多,霍五身边只有银子,就带了儿子进城寻钱庄兑钱。

进了金陵城,满眼繁华。

热热闹闹的叫卖声,安逸自得的行人,一副太平景象。

美中不足的就是,乞丐太多,三五成群,见人就纠缠乞讨,时常引得人掩鼻而走。

霍五没有立时往钱庄去,带着儿子往城东去了。

顺着城墙附近走了一段。

眼前百十来丈的地方,城墙缺了个大口子,形同虚设。

“这……”霍宝目瞪口呆。

再高再厚的城墙有什么用?这么大的口子,压根就不需要大军围城,完全可以长枪直入。

“当年我路过金陵时,这段就没了,十几年了,竟然还没有人修上。”

“这不是打前朝的时候坍的?”

“当年樊城一丢,第五帅殉国,其他城的守将既都对朝廷冷了心,就没有死守的,能降的都降了,不愿降的也都的的弃官远遁,金陵城这边压根就没打起来。这个口子,是十八年前地龙翻身时震塌的。”

十八年前,正是今上登基那年。

地方官不敢要银子修缮城墙,好像找到了原由。

父子两人沉默,前往仙鹤街薛家。

“不是什么远亲,那薛彪是你爹多年前的一个老朋友,性子狡诈,不是厚道人,不过面子情,见见就行了。”霍五少不得跟儿子说了一番与薛家渊源。

父子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仙鹤街。

刚过路口,就见前头围了一圈人,笔笔画画的看热闹。

“薛家抄家了!说了通匪!”

“哎呀,薛老爷的妹子不是知府家的小奶奶吗?怎么就抄家了?”

“让他家显摆,活该!”

“再有钱也是商贾人家,养肥了可不就要宰了!”

随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官兵锁拿了薛家上下,封了薛家。

上下百十来口人,下仆不算,姬妾儿女就有二三十人,十来个俏丽妇人,七、八个少年,五、六个少女,都被绑成一串,哭哭啼啼,如同待宰羔羊。

父子两人站在人群中,看得胆战心惊。

等衙役拉了人离开,父子两人夹在看热闹的百姓中,离开了这里。

“金陵城要乱了!”父子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多了沉重。

像薛家这样的商户,能立足金陵,定是将衙门上下都喂的足足的,这个时候被抄家,指定是衙门里头不稳了。

父子两人没有再说别的,在城门附近找了钱庄,兑了一枚银锭,十贯钱。

一贯钱是六斤四两重,十贯钱就是六十四斤,装进褡裢,霍宝背了。

等父子两人回了院子,史今去而复返,已经在等着了,带了满满两大车东西。行李被褥、锅碗瓢盆,都是簇新的。

霍五领情,并没有虚客套,只道:“我们哪哪都不熟,正愁怎么添置东西,这是帮了大忙了!等过几日暖房,过来好好喝一盅。”

史今是丧家,送完东西,少不得要往叔叔家支应门户,就告辞离开。

霍五父子送到门口,霍五从怀里掏出几张契纸,递给史今:“我们是客居,保不齐哪日就离了金陵,留着无用,就请史兄弟帮忙转手,越快越好。不用耗着市价,少个两三成的也没事。”

这本就是史家给的酬谢,托到史家人手中,也算是方便史家赎买。

史今扫了两眼,又递送回来,劝道:“我那堂妹是这一辈的嫡长女,陪嫁的妆田都是上等水田,宅子也是府学左近的收租宅子,卖了想要再买回来可就难了!霍五哥今儿才到金陵,怎么就说走的话?有贾家同我们家,也能彼此帮扶些。若是银钱不凑手,我那里还有。”

“金陵好是好,可离淮南太近了!淮南乱成了一锅粥,离金陵只有一江之隔……”

史今在军中,消息灵通,不再相劝,反而想起刚得的一条消息:“白衫军占了徐州,朝廷正从山东调兵准备往徐州平叛!”

徐州四省交汇,淮北要镇,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

徐州失了,朝廷却只能从外省调兵,可见整个江淮都乱了,无可用之兵。

霍五皱眉,没想到局势败坏的这么快。

霍宝却觉得在意料之中。

朝廷重税,连年大灾,没有活路就百姓就都跟着造反。

如上辈子那个历史上的黄巾军、红巾军、太平军,都是大灾之年造反,造反后迅速扩张,等到朝廷有应对时,已经占了半壁江山。

史今忧心忡忡的离开。

南山村诸人不知忧,围着半院子的东西欢喜。

“都分了吧!”霍五交代了一句,就抱着一套被褥去了西厢,给儿子铺床。

西厢两小间屋,各自开门,石头与虎豹兄弟一间,霍宝这个做叔叔的理所当然独占了一间。

“爹,自己来……”

“还是爹来,小宝这一转眼就长大了,还不晓得爹能照顾你几年!”

“再大也是爹的儿子,爹担心什么呢?”

“爹原想着江北不太平,咱们就在金陵避避,没想到金陵看着也不对头,流民乞丐太多,容易出乱子;衙门在死命敛钱,官老爷有了其他打算;还有那城墙,真要遇到大事,这金陵城就是的案板上的肉……”说到这里,霍五顿了顿,皱眉道:“实在不行,爹就带你去松江,从那里去海外岛上避几年……”

“爹,要是金陵败坏,咱们不出海……”霍宝低声道:“咱们去找我三舅!”

“啊?!”霍五吓了一跳,“腾”的起身:“不行,不行,那可不行,爹就你这一根独苗苗,咱们家传宗接代可都落在你身上,可不能出家当和尚去!”

“嘘!”霍宝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霍宝凑到老爹耳边,轻声道:“那年三舅来家里,我看到有那么粗的青长虫缠着三舅舅,还长了两个爪子,一眨眼就没了,我当自己眯瞪了,就没跟爹娘说……杀猪前一晚,我又梦见三舅舅了,那长虫还在,头上鼓了两个小包……”

霍五抓住儿子的肩膀,目瞪口呆。

嫡嫡亲的宝贝乖儿,打死霍五也想不得儿子会扯谎骗自己,只当是真真的。

太平年岁,听着这样的梦,就算有点儿想头,也只是想想。

时逢乱世,这就是老天爷给的提点了。

“蛟缠身、蛟化龙……还真是没看出来徒小三还有这运道,咱们老霍家祖坟真冒青烟了……”霍五眉开眼笑:“好,好,安置好你大伯他们,咱们就去寻你三舅!”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就算想要抱小舅子大腿,让儿子多沾光,霍五也想要自己立起来,让儿子能挺起身板说话,而不是一味依附,看人脸色。

中午饭时将至,柴米油盐都没有,现预备来不及,少不得又从外头买了包子、大饼这些糊弄了一顿。

等到下午,霍五便打发几个侄孙拿了几贯铜钱,出去采购柴米油盐这些去了。他则拿着半匣子银锭,去见霍大伯。

霍宝没有闲着,按照《锏九式》的册子,练习用锏。

不想活的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扯谎已经扯了,可他也没想着让老爹去拼军功,还在自己来吧。

就算改朝换代的不是舅舅,多些武力也能自保,不至于活的如同蝼蚁。

*

北屋里,霍大伯没有接那半匣银锭,忍不住皱眉:“老五,不能不走吗?这外头乱糟糟的,哪里都不安生啊。”

第十二章 丧家之犬

大哥,还是收了这些银子,在城里赁处宅子,多预备些粮食藏着。不管是白衫军打金陵,还是金陵戒严,城里都比城外安生。”

“蛟缠身”、“蛟化龙”这样关乎身家性命的事,霍五当然不会说,只拿之前杀匪兵、击退匪兵的事说事。

“南山村的事先不说,只说路上救人的事,史家是地头蛇,现在千好万好的,回头为了保住自家儿女,真要反咬一口,咱们也说不清楚。我就小宝这一条根儿,实不敢有半点冒失!”

霍大伯连忙点头:“对,对,还是离了金陵,离的远远的。”

虎豹兄弟的去留,由他们兄弟两个自决;石头的去留,老哥俩起了争执。

霍大伯年过花甲,身边只有这一个孙子,自然当留在身边服侍。

霍大伯却不肯,想要将石头托付给霍五父子。

“大哥,石头孝顺,不会肯的!我们爷俩又不是不回来了,等下次回来石头要是想出去再跟着出去就是。”霍五道。

霍大伯想起孙子的脾气秉性,叹了口气,不再多话。

等到晚饭,众人就在宅子里开伙。

小米粥,小米面糯米做的蒸糕,配上凉拌的白菜心与萝卜丝,十分清爽可口。

饭后,掌灯,大家在堂屋里,说起下午找活儿的事。

牛家三子在粮铺找了临时伙计的差事,明天就要出发往常州送粮;霍豹几个买东西、打听物价,倒是并没有找到合适差事。

“东家还召人跟车呢,要不石头几个明儿也去常州,一天五十文钱。”牛大郎热心招呼。

金陵到常州小三百里,往返半月,就是小一两银子。

霍豹跃跃欲试,石头没有主意,望向霍大伯。

霍大伯不由心动,霍五却是皱眉。

之前已经打听米价,一斗小米百文钱,这铺子用工两天薪水就是一斗米,薪酬太丰厚了。

“招了多少人?要运多少粮?”霍五问道。

“有百十来号了,估计得二、三十车。”

“有老伙计吗?”

“有,每车跟两个老伙计,个顶个都膀大腰圆,有把子力气。”

“老五,可是有什么不对劲?”霍大伯好奇道。

“给的酬劳太多了,这金陵内外不少流民乞丐,只要招呼一声管饭就能招不少人,哪里用五十文钱一天?”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霍五叔,那……这是怎么回事?这、这差事还能不能接?”牛大郎带了不安道。

“说不好!各地离夏收还远呢,得缺两、三个月的粮,要是粮铺真往外运粮,也不会只这一回。还是多打听打听才妥当。”霍五想了想,道。

牛家三子面面相觑。

既然出去找了半天活儿,他们对于用工价格也不是一无所知。如今这市面上活儿少人多,确实如霍五所说,许多用工只管饭,一文钱都没有。

之前被那五十文一天的工钱烧昏了头,如今想想,可不是透着古怪。想起今天就走了一批伙计,兄弟几个都生出几分后怕。

那些人真的是去运粮吗?要不是运粮的话,去哪了?

屋子里沉寂下来,大家都生出几分不安。

“砰砰砰砰!”

院子里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惊得大家纷纷起身,出了屋子。

“霍五哥,是我!”有人哑着嗓子,隔着大门招呼着,听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贾源。

霍五大踏步几步上前,拉开大门。

门外,呼啦啦站了十来口人,为首的正是上午才别过的贾源父子两个。

“贾二弟,这……快进来!”霍五迟疑了一下,招呼众人进了院子。

贾源显然是怒极,双目尽赤,额头青筋直暴,死攥着拳头说不出话来。

贾代善嘴快,已经哭着道:“霍五伯,祖父将我们逐出家门了,还叫人打了大伯!大伯娘拦着,也被打了!”

大家这才发现,人群里有几个健仆搀了一人,是双目紧闭、毫无血色的中年男人。旁边跟着一妇人,虚虚弱弱倚在一仆妇身上,也是站不稳的模样。听着话音,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贾源的兄嫂。

霍五顾不得询问详情,叫人将夫妻两个扶进房里。

这会儿功夫,贾代化也匆匆到了,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

不过半天功夫,气质儒雅的少年身上就多了冷冽。

贾演挨了二十板子,后背到双股之间血肉模糊,老大夫看了都直叹气:“打狠了,怕是伤了骨头,且要养着日子。”

又看那贾演之妻,悄悄说了:“这个岁数做小月子,可得仔细调理,要不然怕有碍寿数。”

贾源忍怒听了,询问医嘱,霍五、霍宝父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起薛家来。

等大夫走了,霍五便低声询问:“令尊可是因薛家之事迁怒你兄弟俩?”

“迁怒?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贾源满脸悲愤,咬牙切齿。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落到兄弟两个被逐家门的地步,也就没有什么可需要遮掩的。

这贾演、贾源兄弟两人,是同胞兄弟,并不是霍五之前以为是贾家旁支,而是嫡出正脉,是贾家族长发妻所出。

兄弟两个生母早逝,生父续娶。

这自古以来,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果然不假。

加上两人生母娘家败落,后娘家便宜舅舅考了进士,一起一落,更使得兄弟两个没了靠山,日子过得跟黄连似的。

兄弟两个被继母忌惮、家族压制,文不成武不就,全部指望都搁在贾代化身上。

之所以同意让最有希望考中进士的子弟跟薛家定亲,并非是贪图商贾人家陪嫁厚,而是借着薛家与知府衙门的关系绕过宗族应试。

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去年他们兄弟借着薛家关系安排贾代化应童试,眼下他们继母就能借着薛家被抄家之事,鼓动丈夫逐两个原配嫡子出族。

甚至连城里客栈都不让落脚,使得贾源兄弟只能连夜出城。

霍五父子听了缘故,少不得追问两句薛家被抄家的缘故。

“衙门里传出来的消息,知府的靠山倒了,估计是晓得保不住金陵知府的肥缺,想要走之前捞一把,就盯上了没有什么靠山的薛家。”贾源道:“不过薛彪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早已将钱财都送走了,只剩下一堆婢妾养儿,让知府衙门跑了个空!”

知府没有捞到薛家的银子,少不得要盯上本地大户。

贾家继母就是借着不连累贾家的由头,鼓动丈夫将贾家兄弟两房驱逐,顺带着断送贾家嫡长孙的科举仕途。

被家族除名的子孙,又与通匪人家有婚约,不清不白,想要科举出仕,谈何容易?

“贾二弟,那你们日后有什么打算?”霍五叹了口气,问道。

听说过兄弟争家产争得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的,可这亲生祖父能受了妇人蛊惑,狠心断绝孙子前程的,还真是鲜有听闻。

“等大哥好了,我们就去投军!早年被压得透不过气,史今就提过此事……一直被孝道压着不得去,如今成了没有家族的孤魂野鬼,倒是自在了!”贾源咬牙道:“黑心肠的妇人,想要绝了代化前程,踩死我们,我们偏生不死!”

霍五摇头,引以为戒。

以后给儿子挑媳妇可得好好掌眼,不能让这等短视狠毒妇人进门。

这都什么年景了,正是一家人该抱团使劲的时候,反而从内部折腾起来。

这贾家啊,想要不败也难。

霍宝跟在父子跟前,却是暗暗乍舌。

这未来两个开国国公,从士绅人家的嫡公子,到没有家族庇护的伶仃之人,似乎也有了造反的理由了。

等贾家众人暂时安置下来,史今匆匆赶来。

倒是个实在人,并没有说什么同仇敌忾的话,却也撂下话让贾家兄弟好好休整,明日就帮贾源跑军中的缺。

贾家众人在小院子里暂歇一晚,次日就近另赁了宅子搬了出去,不过走之前,却留下一人。

第十三章 该来的来,该走的走了

留下的不是别人,正是与贾代化有婚约的薛家大姐儿,小字金姐。

薛彪妻妾成群,养儿养女成行,可亲生血脉只有一儿一女。

儿子还在襁褓中,女儿就是已经有婚约在身的薛家大姐儿,小字金姐儿。

为了女儿日后不被婆家嫌弃是商贾出身,在与贾家订下亲事后,薛彪就将女儿送到贾演之妻身边教养。当然,两家不会直接用薛家的名号,打着贾演之妻表亲的名义接人过去。

薛家出事,薛彪并没有提前接走女儿,而是安排人给贾演送了银票,另有手书,可堪为妇则为妇,不堪为妇则为女,将女儿全权托付给贾演夫妇。

如今贾演之妻丈夫伤了,儿子前程半毁,容不下薛金姐,连银票带人都不肯要了。

眼前祸事固然是继母心黑,可与薛家这门亲事到底是根由。

要是没有遇到霍家人,贾家人丢下薛金姐是不仁不义,可现成的“表亲”在这里,这薛金姐也算是有地方去了。

“霍五哥放心,我打听清楚了,薛家的事情到不了台面上来,别说是薛彪儿女,就是薛彪本人,衙门也不会发通缉,不会牵连到旁人身上。”贾源恳切道:“嫂子在病中,多思多想,不好违了她的意,等大哥好些,让大哥宽解她。我大哥最是重诺,这门亲事不会变,只暂时将薛家侄女托给五哥看顾一段日子。”

霍五皱眉道:“那是我的表侄女,你们不方便照看,我接来也是应当,可眼下这一院子的青壮,委实不方便啊!”

贾源闻言一愣,失笑道:“这点倒是无碍,薛家侄女年方六岁,还不到男女有别的年岁。”

霍五没有再拒绝,却不肯收下那庄票,不过也提了父子两人即将远行之事。霍家能接下薛金姐,可霍家留在金陵的老少往后也少不得贾家兄弟看顾一二。

贾源颇为意外,却也没有细问详情,带了几分心事离开。

薛金姐就此留在霍家,为了免得节外生枝,就依旧如同在贾家时隐了薛姓,只说是贾演之妻甄氏的侄女金姐儿,暂时托付给霍六婶看顾。

霍六婶是晓得甄氏小产的,并没有多想,乐呵呵的接手了金姐儿。

金姐儿与妞妞年龄相仿,是个安静懂事的小姑娘,不到半天两个孩子就混在一块,出入手拉手了。

被贾家的事情打了茬,霍五想起询问粮铺用工时,已经是两天后,牛大郎他们也打听了不少消息。

从半月前开始,粮铺就招人往四处运粮,却都是有去无回。

粮铺号称库存紧张,可实际上一直没有断货,反而有大宗的粮食售出。

不对头是肯定不对头了,就是不晓得到底是何缘故。

“常州有万山岭,里头有不少匪窝子!山下有铁矿,名义上是官营!”霍五低声说了猜测:“就是不晓得这铺子是往山里送,还是往山下送了。”

牛大郎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要真是那样,这哪里是运粮,这是运人啊。

挣扎着活了下来,不管是成为山匪,还是成为矿奴,都不是他们所愿。

“这世道,做工也不安生了,可怎么活?”牛大郎皱眉,露出几分绝望。

牛二郎、牛清都是一个人吃饱了不饿,找到包吃的地方饿不死,牛大郎却要养活儿子,不免觉得艰难起来。

霍宝想起要补百户的贾源,建议道:“军中缺额多,如今正方便填补,要是找不到合适营生,你们就随贾二叔投军得了。”

在战场之上,官兵与反贼的角色本就可以随时更改。跟在贾源这个未来的国公爷手下,总比做苦力更安稳些。

众人齐齐望向霍宝。

霍豹眼睛发亮:“宝叔要投军?”

匪兵可恨,可真正的官兵也威风,真要披上那身官皮,对小老百姓也是一种保全。

霍宝摇头:“过两天,我同爹一道回曲阳探望舅舅!”

众人大惊,霍宝年岁不大,却是大家伙的主心骨,这一听他要走,大家都不安起来。

有资格劝阻霍五父子的霍大伯不开口,旁人便晓得这走是指定走了,少不得各有打算。

霍豹立时道:“五爷爷,宝叔,带我同大哥两个。要是遇到硬茬子,我还给宝叔掠阵!”

牛清也道:“霍五叔,宝兄弟,也算我一个!”

石头看看霍五父子,又看看祖父,低下头没有言语。

倒是牛大郎听进去霍宝之前的建议,决定带了兄弟投军。

等史二叔出了殡,史今也得了消息,知晓霍五父子即将北上,便悄悄带了史二婶过来给霍五父子践行。

那几张房契地契,都换成了好携带的金子,不仅没有压价,反而还在市价上加了三成。

霍五不肯占这个便宜。

史二婶便说了请托,请父子两人要是遇上史家兄妹,就看顾一二。

霍五答应了请托,也只接了市价那部分,请他们看顾留在金陵的霍大伯等人。

整整五百两金子,霍五私下里给了霍大伯五十两傍身,又与了霍六婶二十两,剩下四百三十两,则分成了两份,父子两人随身藏了。

贾源那里,则是还记得望江楼的“九九”席,特意在那里摆了一桌,宴请霍五父子。

几日前如丧家之犬,如今已经穿上簇新的武官服,是从六品的试百户,管辖一个百户,一百二十兵。刚投军的牛大郎兄弟两个,就在贾源手下。

这般大喇喇进城,何曾不是给贾氏宗族看?

“北边一乱,金陵卫所也预备起来了。”贾源带了几分不舍道:“霍五哥的眼力,宝兄弟的力气,不进卫所可惜了。”

霍五之前并没有露出身手,可是凭着教导子弟的架势,就不是一般人。

霍五摆摆手:“小宝还小,我又耐不住拘束,可过不了军中日子。”

霍宝则是好奇千户所。

待晓得每个州府都有一个千户所,下辖十个百户所,金陵作为省府,有四个千户所,霍宝心中一动:“要是贾二叔能补千户就更好了,手下一千多号人手!在这位金陵地界也能说了算了!”

贾源摇头道:“千户是正五品,岂是那么好补的?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别说我资历浅,就是史今在军中十来年,如今是从五品掌印,千户所二把手,想要补千户也要熬呢。”

“等到金陵乱了,说不得千户就出缺了。”霍宝低声道:“不管是史大叔,还是贾二叔,人手足了,不管情况如何,也能有说话的余地。”

贾源端着酒盅不吭声,死死地看着霍宝。

霍宝不肯再多嘴,只冲着一道牛肉羹使劲。

朝廷禁杀耕牛,这酒楼菜单上却常年有这牛肉羹,这酒楼的东家当不是寻常人。

贾源这个贾氏一族的弃子,作为金陵的地头蛇,交际倒是比想象中的广。

眼见霍宝爱吃牛肉,离开酒楼时,贾源就从厨房要了一条牛腿。

等回了小院,这一条牛腿,除了筋头与骨头熬汤,其他的牛肉就都炸了牛肉干。另有之前准备的猪肉脯与腊肠、风干鸡等肉食。

有饿肚子的前车之鉴,霍宝特意预备了这些肉食带着,好随时“充电”。

现成的两辆骡车,外加一顶防水帐篷,几个装了鸭绒的简易版睡袋。

剩下的就是锅碗瓢盆,米面粮油,还有各色肉干肉脯。

除了这些吃食行李,每个人的武器也都装备上。

霍五这里还是用惯的大砍刀,霍宝的紫金锏,霍豹换了八斗的新弓(百户所淘来的),霍虎则是定制的铸铁棒,牛清还是雁翎刀。

预备得齐全,霍五等人就没有再耽搁下去,这一日就辞别众人,再次从野渡侯船过江。

不过十来日功夫,船资已经翻了数倍。霍家一行又有骡车,少不得算一个包船的价格。

霍五痛快应了,并没有还价。

那船家就好生提点了几句:“北边全乱了,客官要是办事,还是速去速回为好,谁晓得河道什么时候就封了。”

霍五谢过,询问起今日渡江的人数。

“北去的人少,南下的人也不多了。大家都说白衫军到了江边,有家底的水上人家都收了船不敢再拉人……”

待行船到了江北渡口,江边不仅没有候着的渡江客,连茶棚都不见了。

要不是茶棚旧址还有几个土洞,大家还真不敢确认这就是上次的渡口。

人呢?

第十四章 小蝌蚪找舅舅

官道上,人烟稀少。“嗒嗒”的骡车行走声,传出去好远。

道路两侧小树林中,不时有人影闪动。

霍五父子驾了一辆骡车,走在前头,虎豹兄弟与牛清驾了一辆骡车在后。

路上无事,父子两人就闲聊起来。

“爹,咱们直接去东山寺?”

“嗯,先过去瞧瞧,看你三舅出来没有!”

“三舅出家,那大舅、二舅呢?”

“你大舅七年前害病没了,你二舅跟人跑商去了……”

“那姥姥家只剩下大舅母在?”

霍五摇头道:“你大舅没了后,你大舅母就带了你表哥回了娘家。你表哥与你大三岁,今年也成丁了!”

霍宝听着,只觉得怪异。

还是那么耳熟?这是舅舅家的事,不是朱八八家的事?

虎豹兄弟与牛清驾着骡车,跟在霍五父子后头,望着道路两侧的小树林,都是提心吊胆。

金陵到曲阳不过百十来里路,可上次走的实在不安生。

这次确实一路顺畅,道路两侧偶有人窥视,也没人上官道抢劫。

太平的都不像曲阳了。

不管是船夫的话,还是消失的渡口茶棚,都说明了江北的不安生,可似乎一下子又平静下来。

“不太对头啊!”父子两人都有了猜测。

等到天色擦黑,到了曲阳县城外,就见城门没关,门口守着的是穿着铁甲的官兵,而不是穿麻衣的白衫军。

官兵收复了曲阳。

骡车太扎眼,霍家一行没有进城,而是在县城外树林里过了一晚。

等到次日,霍五安排几个小的看车,自己带了儿子步行进县城。

县城里,没有昔日繁华,路上行人不多,两侧铺面开门的稀稀落落。

霍五父子直接去了霍二所在的布庄,铺面封着,不见人影。又去了霍二的住处,一把铁将军把门,阖家不知影踪。

再看街坊邻居,这般锁门闭户的人家不是一户两户。

父子两人悄悄打探了一番,晓得白衫军退出曲阳时,带走了不少百姓。就是不知霍二一家是被裹挟走的,还是自己离开。

父子两人要去的东山寺在曲阳县东北方向,正好路过南山村。

不管是东山,还是南山,背后靠着的曲阳与陵水交界处的黑蟒山山脉。

骡车走了半日功夫,到了南山村。

从南山村狼狈逃亡,至今不过十来天的时间,却恍如隔世。

原本只剩下空院子的南山村,像是被蹂躏过一般,没有一处好屋子,处处是断瓦残垣,还有些烧砸痕迹。

霍五家之前焚烧过的院子,夹杂在其中,反而不惹眼。

“都是缺德的混蛋,撬铁锅就撬铁锅,干什么还烧房子?”大家查看了两个残破的院子,霍豹愤愤不平道。

“不会是上次那伙儿拦路的人干的吧?”牛清猜测。

“他们才几个人?就算想要铁锅,一口不够两口也够了,用折腾满村子没有好地方!”霍豹摇头。

霍宝捡起混在土培中的半角铁片,看了看。

这铁片是铁锅碎片,背面还有黑灰。

“那些人要的不是铁锅,要的是铁!除了铁锅,各家各户剩下的铁器应该也寻不到了。”霍宝对众人说道。

大家去翻看了两处,果然不管是锄头、镰刀,还是耕犁,跟着铁器沾边的东西都只剩下木柄木把手,铁器都不见了。

不是寻常流民进村,多半是造反的白衫军。

曲阳被“收复”,白衫军要是往陵水方向撤的话,正好路过南山村。

东山寺就在陵水县边上,大家继续北上说不得就要遇到白衫军。

“白衫军不杀百姓,不知道咱们能不能碰上?”霍豹好奇中,带了几分跃跃欲试。

虽没有与白衫军打过交道,可弥勒教在淮南道传了很多年教,大家早有所耳闻。民间多有教徒,有了直接出家当了和尚,有的在家也开始吃长斋。

同那些将百姓当羔羊屠杀的官兵比起来,这些吃斋念佛的教徒自然让人觉得亲近少防备。

“没妨碍你就投白衫军?连一个小县城都守不住,白衫军长不了!”牛清快言快语。

霍豹连忙摇头:“我才没想着投他们,就是以为他们能真的占了淮南,谁想到竟是不给力的!”

从南山村到东山寺三十多里,不过都是山路,中间还要翻过两个山头,霍家一行就在南山村歇了一晚,次日一早才出发前往东山寺。

天亮出发,过了晌午,就到了东山寺。

东山寺不过是地方小寺庙,连山门都没有。

见有人来,出来招呼的是个眉毛胡子都白了的老和尚。

徒三在寺里七年,并没有正式剃度,只是个小沙弥。

听说是徒三的亲戚,老和尚也没有瞒着,直接说道:“三天前接了一封信,接着就下山去了。”

至于是谁来的信,徒三又往哪里去,老和尚也说不上。

大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偌大的淮南道,谁晓得徒三到底往哪里去了。

霍宝却想起几处巧合,要是红楼里的开国太祖真是按照朱八八设定的,那他可能往未来老丈人军中投奔同乡去了。

能够与元末红巾军都帅郭子兴人设对应上的,倒是正有个人选,就是前些日子占了亳州的那个有善名的柳方帅。

亳州距离滁州五百里,全境被白衫军所控,想要顺利过去寻人,也不容易。另外,只是没头没尾的猜测,也可能之前的巧合只是巧合,徒三就是徒三,并不是朱八八的映照。

霍宝还在纠结,霍五已经眺目四望。

从东山寺门前出去,正是一条南北道。

霍家一行是从南面来的,没有与徒三碰上,说不定是正好错过;另一种可能,就是徒三北上,去了陵水县。

不管是选择往哪面追,这隔了三天,能不能追上都不好说。

霍五皱眉琢磨足有半刻钟,指了一个方向:“进山!”

众人都吃惊,霍豹忙道:“五爷爷,山里……山里可是山匪的,听说好几个寨子呢!”

就算是顶小的寨子,也得几十口人,这几个人进山不是给人送菜吗?

“我有个老友是蟒头寨的,咱们去哪里去转转。”霍五随口道。

几个少年放下心,带了几分好奇上了骡车。

霍宝则忍不住去看老爹,老爹好像真不是寻常的屠子,这“老友”可真是不少,前有富甲金陵的海商,这又有家跟前的山匪。

霍五驾着骡车,察觉到儿子目光,低声道:“你之前不是还提醒贾二多揽些人手吗?爹寻思了下,咱们也该寻人手了!”

第十五章 哥哥?姐姐?

寻人手前,要先占个地盘,蟒头寨就是霍五看好的地界。

蟒头寨名为蟒头,并不在黑蟒山的边缘,而是在黑蟒山深处。所在地山头远处看着像个盘踞的巨蟒探头,因此得名蟒头山。

这一走又是半天功夫,天色将暮才到蟒头山下。

霍五没有再耽搁,直接驾了骡车上山。

等到半山腰处,就有两个竹楼做的哨所。

上面有哨子张了弓出来,看着两个骡车怒气冲冲:“你们怎么又来了?我们老大说了,别想着美事了,我们大小姐月底就要招婿,不外嫁!”

霍五抬头,道:“马侄女要召婿了?那我这做伯伯的倒是赶得巧,正好送份添份嫁妆。小兄弟去传个话,就说霍老五来了!”

“你不是蟒王寨派来的?”

“蟒王寨是什么东西?听也没听过,还没资格让老子跑腿!”

那哨子半信不疑,却也不敢胡乱拿主意,叫人小跑着往寨子里传话去了。

过了两刻钟,就听到“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五哥,是五哥来了吗?”随着洪亮的大嗓门,疾步走来个高大魁伟的汉子。

“老六!”霍五面上也带了欢快,迎了上去。

“哈哈哈!真是五哥!真是五哥!”

老友久别重逢,把臂大笑。

霍宝几个也早就下了马车,跟在霍五身边候着。

那汉子看见几个小的,越发咧了嘴,目光在相貌清隽的霍宝与牛清身上停了好一会儿。

“五哥,这几位小哥是?”

霍五一一介绍了。

待听说霍宝才十三岁,那汉子眼中就露出几分遗憾来,对着便宜表侄牛清多问了两句。

不过最亲近的,依旧是霍宝。

且不似作伪,倒像是真将霍宝当侄儿待的。

霍宝心中不由纳罕,瞧着这老哥俩的模样,可不像是面子情。

可老爹上山来,是为了夺地盘来的,好像不厚道。

一行人上了山顶的寨子,寨们已经大开,一个长脸青年带了人在寨子门口候着。

待见了霍五,那长脸青年迎了出来:“五伯!”

“哈?!这是小马驹儿?当年才这么高,这一晃这么大了!还记得你五伯?”

“当年就五伯带我带的多,怎么不记得?”这人倒不见外,直接扶了霍五的胳膊,透出几分亲近来。

“听说你要招婿,好好,咱们小驹儿也到了出门子的时候了,五伯给你添妆!”

霍宝原仔细听着这青年说话,想要看出这寨主父子对老爹是不是真心亲近,听到这里却是吓了一跳。

这不是寨主儿子,是寨子里的“大小姐”?

大高个,大长脸,还有那……扁平胸,公鸭嗓,还有这不知道是大名还是小名儿的名号,哪里像女人?

提及亲事,这马驹子毫无羞涩,痛快道:“正好五伯过来,好好掌掌眼,我爹眼瘸,就爱小白脸子!”

“咱不就是想要个俊的小外孙!”马寨主嘀咕着,拉过霍宝:“瞧瞧你五伯家的小宝,长得多好,看了就叫人欢喜!”

马驹子看了霍宝一眼,有些不放心了:“五伯,这是亲生的,不是伯娘前头带来的?十四、五了吧?岁数对不上啊!”

“浑说什么?!这是你五伯的独生子,才十三!”马寨主一巴掌拍了闺女的后脑勺,笑骂道。

马驹子拍了拍霍宝的肩膀道:“那还真是亲弟弟!往后可得跟着我好好练练,不能瘦的跟小鸡崽子似的!”

霍宝笑笑不答。

这马驹子,手劲不小,换个人怕是站不稳。

这是“下马威”?还是真心亲近?

马驹子眼睛眨了眨,笑道:“弟弟笑了,这是瞅着我也亲呢!”

寒暄也好,亲近也罢,众人进了寨子。

说是山寨,与村子相似。都是一栋一栋的石头屋子,与寻常村落的区别是没有院墙,只有寨外有统一丈半高的寨墙。

无需细数,只一眼望不到边的模样,就能瞧出这石头屋子真不少,可有些荒凉没有人烟,住人的屋子似乎并不多。

寨子中间,有座石基上的大屋,就是聚义堂。

除了马寨主爷俩,寨子里还有四个把头,都是马寨主早年的小兄弟,得了消息,也纷纷赶来聚义堂,竟都是认识霍五的。

霍五大喇喇的坐在马寨主上首,看着几个把头,面上也带了笑模样:“你们几个混小子,如今也有模有样了!”

“五爷!”

“五爷来了!”

“是五爷!”

马家父女的亲近、众把头的恭敬都不似作伪,看得霍宝暗暗称奇。

几个把头已经开始跟霍五告起状来。

“五爷,八爷不厚道,他在南边犯了事,被官府通缉,进山投奔六爷。咱六爷好心好意留了他十年,还让他做了二当家,他拐了一半的人另起炉灶,咱六爷也没同他计较,如今又脸大开始惦记咱们这的产业了!”

“是啊,还拐了林军师!”

“姓林的老东西也不是什么好鸟!要是没有咱六爷,他们爷孙俩早就死尽了!好饭好菜的供着,将那小崽子当自家孩儿似的,倒是养出孽来了!”

“八爷也阴呢,还有脸拿林家小崽子与少当家的亲事说话!好大一张脸呢!”

七嘴八舌的听了一圈下来,霍宝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那林军师是蟒头寨之前的军师,有个孙子是马寨主的童养婿;“八爷”是寨主的老朋友,后来投奔的,成了寨子的二当家。

三年前,“八爷”拐带着林军师爷孙与蟒头寨大半的人口另起炉灶,就是之前哨子提过的蟒王寨,还扩张吞并地盘,如今又回过头来想要借林家小子与马驹子婚约之事吞并蟒头寨。

马寨主不肯嫁女,才对外宣称要招婿。

“老五”、“老六”、“老八”?

这听着都像排行,是都是按照各家排行来的,还是有个总排行?

霍宝莫名其妙想到此处,要真是总排行,前四个哪里去了?老七呢?有没有老九?

霍小八去看老爹,霍五已经皱眉道:“老八性子憨,哪会儿耍这样心眼子?是那姓林的老家伙撺掇的?”

“不是姓林的,是老七在后头!”马寨主闷声道:“早先就晓得老八跟外头的人有勾搭,钱粮不愁,又不知哪里招来不少青壮,就是不晓得是什么来路,前几天得了消息,蟒王寨有了‘贵客’,老八叫‘七哥’,还拉拉扯扯要让老大之位,除了老七还能有谁?这黑蟒山破地方,不过是咱兄弟养老的地界,老八想要折腾也没什么,想要两家合一家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万不该拿着驹子亲事说话,没有这样当叔叔的!”

“还以为是哪尊大佛在搞风搞雨,原来是薛彪那小子!那小子心黑,前几天他被抄了金陵老巢,没想到竟躲这里来了,看来是早惦记黑蟒山的地盘!”霍五说着,带了几分怒气:“打发人送信过去,就说我霍老五来了,请他吃酒!我倒是要瞧瞧,他的胆子有多大!”

蟒头寨上下都当霍五要为自家张目,满脸感激模样。

霍宝却看出老爹真有些恼了。

这是老爹瞧上的地盘,竟然有人先盯上了,不恼才怪。

*

二十里外,蟒王寨。

一队骡车上车,每辆车都堆满了粮食,车边跟着几个青壮。有的面容肃穆,有的则是畏惧犹疑。

随着山寨门大开,就有两个跟车的青壮止步,闹了起来。

“这不是常州?这到底是哪儿?”

“东家通匪!”

“呼啦啦”出来十来号拿了大刀的汉子,直接将那众骡车围住。之前闹的那两个青壮直接被拽出来,劈头盖脸被揍了一顿。

鸦雀无声。

车队随后被拉进寨子。

寨子里,一处土坡上,杜老八看着骡车上的粮食,摸了摸肚皮:“干他娘,兄弟们能敞开吃了!”

旁边一个儒雅老者抽了抽嘴角,摸着胡子没有说话。

另一侧锦衣人看了寨子里密密麻麻的屋子,笑眯眯:“粮食够了,人手也会增加,这地方就越发不够用了。都不是外人,还是早点跟六哥商量商量,两家合作一家,才是两相便宜的事……”

第十六章 都是套路啊

蟒头寨,聚义堂前热气缭绕,两口三尺大灶“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杀猪、宰羊,这是寨子里顶级贵客的招待。

今晚,马寨主带闺女与几位把头为霍五一行接风。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席间热闹起来。

霍宝的饭量少不得又让众人惊叹一回。

待听说是霍家“祖传”的力气,马驹子直接跳出来,招呼道:“宝兄弟,来,来,咱们摔跤,比比力气!”

霍宝依旧是乖巧状,没有接话。

还真忘了自己是女人呀?摔跤,男女搂搂抱抱的,上辈子没事,这辈子敢抱一抱,说不定就要当上门女婿了。

这是不是套路?

马寨主眼睛一亮,跟着开口道:“你比小宝大六七岁,有什么比的?你跟清小子差不多大,你们俩好好比比!”

牛清喝的半醉,被点了名,脸红扑扑的站起来,看着霍五:“霍五叔……”

“哈哈哈哈!”霍五没有直接回话,反而对着马寨主大笑:“好你个老六,这是真瞧上了?”

马寨主心情大好模样,点了点头。

马驹子白了牛清一眼,轻哼道:“我不跟小白脸子比!没劲儿!”说到这里,指了指另一处:“宝兄弟小,这位不小了!吃了整个大肘子,也该有几分力气!”

指着不是别人,是坐在小宝下首埋头大吃的霍虎。

“驹子眼力好,我这侄孙,饭量大、力气足,心如稚子!”霍五点头道。

“啊?不行,不行,差着辈分哩!”马寨主连忙摇脑袋。

几个把头跟着凑趣:“差了辈分也是五爷的侄孙,自家孩子,知根知底,比外头人强!”

“是啊,是啊,各论各的就是!”

霍虎抬起头来,见大家伙都瞅着自己,脸上露出几分懵懂。

霍宝拉了上首的牛清一把,示意他坐下,没有看霍虎,反而隔着霍虎看向霍豹的反应。

霍豹是个玲珑肚肠的人,因看顾哥哥吃肉,自己只吃了半碗,并没有醉意。

这开头说的是摔跤,可眼下说的就不是摔跤了。

除了混沌的霍虎与带了醉意的牛清,大家心里都有数。

眼下众人都看着霍虎,霍豹也眼神亮亮的望向哥哥,又看了眼马驹子。

霍五看在眼里,直接道:“豹子,你给你大哥拿个主意吧!”

霍豹痛快应了,拉了哥哥起身:“大哥,你跟大小姐摔跤,比比力气!”

霍虎抬头看向对面的马驹子,却又摇头:“不是大小姐,是驹子姑姑!”

马驹子愣住,霍豹却是急了,小声道:“是驹子姑姑,也是大小姐!”

“哦!”霍虎点头应了,并不分辨。

霍豹抹了一把冷汗。

“这小子倒是听兄弟的话!”马驹子轻哼道。

霍虎还没有反应,霍豹忙道:“大哥向来不是个拿主意的,成亲前我这个当弟弟的操心,成亲后当然就要劳累嫂子做主!”

马驹子抿了抿嘴,招呼霍虎上前,自己胸有成竹模样,站的稳稳的。

霍虎却没有如寻常摔跤那样先蹲后伸胳膊什么的,而是直接冲到马驹子跟前,差点就要贴上了。

马驹子亦是没有反应过来,霍虎已经一手抓住马驹子腰带,一手往下探去抓马驹子的小腿,想要将她举起来。

马驹子空中转身,直接骑在霍虎的脖子上,双腿一绞,将霍虎绊倒。

一个回合,两人就有了胜负。

霍宝眼神闪了闪,却觉得霍虎的动作有些眼熟。

好像……那谁家的小谁也用过这招。

这老虎,学别的慢,学着摔人的姿势,却是看一次就会了。

霍虎被摔了一下,翻身就起,还是先前的动作。

马驹子冷笑一声,闪身退过。

霍虎却是个直心眼的,晓得方才那是能摔人的动作,便只记得那一招,不是冲着对方腰去,就是冲着对方小腿去。

他又是有几分力气的,只要抓住了,就不容挣脱。

马驹子再不拘小节,也是未出阁的闺女,躲避起来不免束手束脚。

等到绊倒霍虎三回,自己出了半头汗,眼见霍虎还是同样的姿势,马驹子连忙退后几步,摆手道:“不比了,不比了,真是个憨子!”

霍虎像是明白了,停了下来,没有继续纠缠。

马驹子抿着嘴,目光在霍虎身上转了两圈,脸上带出几分笑模样,转身去看席上:“五伯!”

霍五没有立时应声,反而看向马寨主:“老六,驹子是你的独生女儿,你这当爹的说说话吧!”

马寨主站了起来,走下场围着霍虎转了两圈,对着霍虎上上下下瞧了好几遍,才不甘不愿道:“又黑又壮的,倒是不算丑,捂白点儿也能见人!”

“六爷爷!”霍虎侧过头,闷声道。

马寨主跟针扎了似的,连忙后退了两步,指着霍虎道:“这是不愿意?”

霍虎还是懵懂的样子,霍豹已经离席,近前道:“大哥,叫寨主!”

“寨主!”霍虎跟应声虫的,改了。

马寨主并不觉得愉快,对着女儿道:“闺女,你再好好想想,咱不着急!就这样的,你图个啥?”

虽说招女婿想要找个老实听话的,可这跟大傻子似的,也太听话了。

马驹子笑意更盛:“就他了!我就稀罕这实心眼的!”

马寨主无可奈何,摸了摸脑门子。

霍豹十分激动,一边拉着哥哥,一边望向霍五。

眼见霍五点头,霍豹将哥哥拉到马驹子跟前,道:“大哥,大小姐是五爷爷的侄女,是咱们自家人,以后你都听大小姐的!”

“哦!”霍虎没有咬着要叫“姑姑”,眼神却直愣愣落在马驹子的腰间与腿上:“摔跤……”

这是方才没赢,还惦记着摔人呢。

霍宝看在眼中,觉得这老虎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笨拙。

别人眼中的痴傻,更像是上辈子听过的“自闭症”。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对于有兴趣的事物学得快,没有兴趣的就丝毫不禁盐津。

想想这半月来霍五教大家用兵器,老虎的棒子只会耍两招,可也有模有样了。

瞧着霍虎现在的反应,对马驹子并不厌烦,反而当成对手,多了几分关注,这也算是好事。

等到众人重新落座,这席面上的气氛就越发浓烈起来。

马寨主拿着杯子不撒手,是一杯接一杯,嘴里絮絮叨叨。

“这二十来年,弟弟是当爹又当娘,五哥都晓得的!早先盼着她平平安安长大,顺顺当当嫁人生子,多一点念头都没有!就是驹子孝顺,老是惦记老马家香火后继无人,念叨着不嫁招婿什么,想要生个孩儿继承老马家的血脉,这才把老林家爷孙俩吓跑了!照我说,这老马家有啥?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我先头还埋怨驹子瞎折腾,将自己的姻缘折腾没了;可眼下这一说要招婿,以后有个跟我一个姓的小孙孙,弟弟我这心呢……也生出那几分指望来……”

霍五翻了个白眼,拿着酒杯往马寨主酒杯上一碰:“行了,莫要再啰嗦!老子还没老糊涂,不晓得什么是招婿!不过老虎到底是我堂兄长孙,不能直接就舍了霍家生养之恩,得允他一子姓霍,供奉先人长辈!”

“应该的,应该的!”马寨主痛快道:“五哥同兄弟我本就是自家骨肉,咱们俩家本当就是一家人!不过可也说好了,五哥就是哥哥,可不能当了亲家爷爷就占我便宜啊!”

“去你的吧!你当我是老八,傻乎乎的真以为自己能占你便宜!”

“谁让兄弟我是实在人呢!”

“狗屁的实在人,老头子送你那个字儿老子可还记得呢!”

“哈哈,都多少年的老话,五哥记性真好。”

“就薛七不长记性,他就不想想,你贼老六那个‘贼’字是白捞的?”

“什么贼不贼的,当着孩儿们,五哥别唠叨这个!”

“让你先欢喜两天,再跟你唠正经的!”

霍宝侧耳听着,这老兄弟两个说了半天废话,倒是透出更多的意思来。

不管怎么样,今晚这接风洗尘宴,热闹成功,皆大欢喜。

霍宝端起米酒,忍不住喝了一口。

淡淡的酒精味,跟上辈子的酒酿味道差不多,吃了大肉后,倒是满口清爽。

席上,大家依旧推杯换盏,“哒哒哒哒”,有人疾步跑了进来,呼哧带喘地说道:“六爷,蟒王寨来人了!到寨门口了!”

第十七章 委屈的兄弟

“谁来了?”马寨主拉下脸问道。

“都来了,八爷、林师爷、几位把头!”

“带了多少人手?”

“那倒是不多,十来号人。”

席间瞬间安静。

除了霍家一行人,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霍五父子到寨子不过两个时辰,之前霍五虽提过让马寨主告诉蟒王寨那边,却也只是说说罢了,这边并没有真的连夜往那边送消息。

这个时候蟒王寨来人,全员出动的架势,又只带了这些人手,不像是打上门来,倒像是做客的。

之前马寨主还为熟知那边寨子的消息隐隐得意,眼下就露出自己这边有对方的眼线,如何能痛快?

两家寨子隔了小二十里,这是霍五父子到后,立时就有人往那边送消息了。

几位把头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带了几分跃跃欲试。

一人起身道:“五爷、六爷,要不就‘留下’他们,他们不是惦记咱们寨子吗?就让他们‘老实’回来,咱们也缺人手啊!”

另一人道:“是啊,瞧他们轻狂的,这黑蟒山都装不下他们了,趁着他们人少,先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出什么乱主意?当谁是傻子?”马寨主黑了脸,呵斥了两句,看向霍五:“五哥,这……”

两个寨子系出同源,这几年偶有摩擦,也没有到撕破脸的时候。

对方又是冲着霍五来的,他要是真如手下建议的行事,倒趁着自己成了小人。要是小人能成功也罢,可来人中并没有杜老八器重的林家小子,显然是留了后手。

霍五放下酒盅:“来就来,薛彪那小子肯定也在,莫要让他看了笑话!”

马寨主似有了主意,并不起身,只吩咐闺女道:“既然你八叔来了,你就去迎一迎!”

马驹子应了,招呼了几个手下匆匆离开。

霍宝瞧在眼中,不免对那个“八爷”好奇。

听着老爹与马寨主话中的意思,对那个“八爷”倒是真亲近的,就算他分裂人手也没有多少埋怨,之前不满的只是他拿马驹子亲事说话;对薛彪则不一样,两人都不亲近,带了疏离与戒备。

少一时,就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嗒嗒嗒嗒!”沉重的脚步声,似是震得地面都跟着动。

眼前来了十几号人,为首是个高壮的大胖子。

霍宝目测一下,那大胖子足有两个人宽,目测二百多斤的分量。

“五哥!五哥!”那胖子看见霍五,一下子坐在地上,嘴巴一咧,竟是嚎啕大哭起来。瞧着神色,竟似天大冤屈一般。

霍五瞧着不对,起身过去扶他:“怎么瘦成这样了?还哭?哭个屁?坑了你六哥还有理了,老六还没哭,你倒是有脸哭出来?”

那胖子也不应答,就抱了霍五的大腿,嚎啕大哭。

哭声凄厉,惊起夜鸟无数。

就连马寨主也坐不住了,走了过去:“这到底是怎么了?这瘦的都快没样儿了?咋还哭啊,老七欺负你了?”

胖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

霍五与马寨主齐齐望向几步外一人。

那人三十七、八岁,锦缎在身,长了个笑面,看着极为可亲,走上前来,带了几分亲近道:“五哥,六哥!”

“彪子,老八素来是个心大的,这是遭了什么事了?”霍五并不寒暄,直接开口问道。

“哎,说来话长!是这么回事……”

按照这人的说辞,胖子就是杜老八之所以难受,是见了霍五的“情难自禁”。

之所以哭的这样委屈,是因为杜老八三年前得了消息,家里叔婶都官府害了,阖家就剩下他一人。

他立志要报仇,不想连累马寨主父女才另起炉灶,又听了薛彪的建议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如今白衫军造反,杜老八想要带了人下山投白衫军,又不放心手下的家眷,便重提了林家小子与马驹子的亲事,想将那些手下家眷都送回蟒头寨安置。

没想到这个时候听到霍五上山的消息,杜老八一刻也等不得,就过来见哥哥。

这见了,就忍不住“情难自禁”了。

霍五目光如刀,落在薛彪身上。

“老八不过宰了个***民女的畜生,人都跑了,怎么还牵连到家人身上?”

薛彪眼神躲闪,神色有些僵硬:“谁晓得呢,多半是老八置的产惹了人的眼。那些官府的畜生,平地都能刮下来三尺,素来盯着老百姓的。”

杜老八原本嚎累了要歇声,闻言又大哭起来。

“彪子倒是经验之谈,要不然也不会预备的那么周全,让堂堂知府盘算落空!”霍五轻声道:“就是心狠了些,侄女才几岁,就忍心丢下她在旁人家!”

薛彪猛地抬头,望向霍五。

霍五已经转过头,摸着杜老八的大脑袋:“行了,嚎个屁啊!有仇报仇,有冤申冤,这都什么世道了,还窝窝囊囊干什么?”

“五哥,五哥!”杜老八像个孩子似的,满脸的依赖。

“官府害你的,咱就反了官府;不是官府,也要找到祸、根!”霍五是真的恼了,咬牙切齿,说到“祸根”两个字时,目光却落在薛彪身上。

薛彪满脸血色褪尽。

不止霍五,就是马寨主望向薛彪的目光中也带了不善。

杜老八杀人被通缉是十三年前之事,他叔叔婶婶一个家里几十亩地的寻常人家,哪里就真的那么倒霉,过了十年还被一个早分家出去的侄儿连累的阖家惨死呢?

霍五能想到薛彪身上,外粗内细的马寨主自然也怀疑薛彪。

杜老八喜美食好安逸,并不是有野心的人,要没有“家仇”这个理由,三年前不会另起炉灶。

这“家仇”真的是家仇吗?还是有心人的算计?

薛彪倒是光棍,立时跪了,带了几分委屈:“五哥、六哥,虽不晓得你们为何都疑我,可真的不是我!老八家在松江,我这些年一直在金陵,就是个小买卖人,哪里能伸手到松江的官府去?别说什么财可通神的话,弟弟这里只说一句,老八家里人要真的是我害死的,就叫我不得好死,血脉断绝!”说到最后一句,举起右手,郑重立誓。

这番做派,看得众人都怔住。

杜老八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抽了两下鼻子,满脸不解道:“七哥说啥哩?五哥、六哥疑你干啥?我家的事是知县小舅子干的,关七哥什么事?”

第十八章 神奇的走向

杜老八倒是光棍,这一顿哭就将前头的“另立门户”丢到一边,拉着霍五的手就说起要下山投白衫军南下松江报仇之事。

薛彪在旁,强作镇定,却依旧是带了几分紧张。

霍五摇头道:“现下还不是时候,白衫军丢了曲阳,退回陵水,州府那边也没听说拿下来。如今朝廷调了青州兵往徐州平叛,怕是徐州也保不住。”

“啊?”杜老八听了,不由急了:“不是说佛军都打到长江边了?怎么又丢了曲阳?”

“还是先看看,要是只江淮乱了,朝廷抽出人手过来,白衫军怕是顶不住。要是各处都乱了,才是能下场折腾的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呢?”杜老八带看了几分丧气。

“用不了多久,去年旱了一年,这开春来滴水未下,不用等秋收,没粮吃的老百姓就得跟着白衫军走。”霍五道。

众人都望向霍五,眼中隐隐带了兴奋。

这些人,就没几个老实人出身的,都是闹事不嫌大的主儿。

“五哥,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马寨主磨拳擦掌道。

“练兵,屯粮,以待时机!”霍五想了想,道。

马寨主与杜老八都点头应是,薛彪眼神闪烁,道:“屯粮这里,弟弟能出几分力,不知练兵这儿,五哥有什么章程?”

堂上陪坐的林师爷、两寨诸把头都留神听着。

现在说的再热闹,这寨子分了就是分了,再合并在一处总要分个主从下来。

马寨主豪气不计较,杜老八憨直没算计,可两家手下都有思量。

“老六、老八分了灶,那就自己练自己的。男丁十六至四十五的青壮,都开始操练起来。真想要趁着这世道闹腾点儿什么,可不是蛮干就行的!”霍五随意道。

“不行不行,我这带个百十来号小打小闹还凑合,真要摆出阵仗对敌应战就不行了,还得五哥来!”马寨主连忙摇头。

“是啊,是啊,我也没底!先头从六哥这里拉了四百人,我管着就老费力气了,都靠了林师爷;这两月七哥又送来五、六百号青壮,我都愁死了!”杜老八也跟着说道。

“别别别,老子闲着蛋疼跟你们操那个心?叫人见了,倒像是老子来抢人马来了!都老大不小了,自己也当立起来,老六有驹子可以使唤,老八不是跟老七在一块么?去去去,别拉老子下水!”霍五满脸嫌弃道。

“驹子做个先锋还行,哪里是能担大事的?反正我不管,要是五哥牵头,我就跟着五哥干;五哥不牵头,我宁愿猫在寨子里养老,也不敢带着这几百号人瞎折腾!”马寨主摊摊手,带了几分无赖。

杜老八翻身站起,直接跪了:“六哥是明白人,不敢自己折腾,就老八是傻大胆吗?老八我不怕死,就怕死了也报不了仇!老八我命硬,从小没了爹娘,是叔叔婶子拉扯大的,他们又是被我连累才遭难,不为他们报仇我也没脸活着!要是五哥还太太平平在老家歇着,老八也不敢劳烦哥哥,可这外头都乱了,咱们兄弟又聚在一块,求五哥就帮老八一把!”说到最后,已经是顿首在地。

原本左右列座,盘算着合寨后权利划分有几分箭弩拔张的双方手下,看到这兄弟几个“孔融让梨”,都跟吃了屎似的。

两家盘算的,就是这“主从”之分,想要在合并寨子后自家寨主说了算,这手下把头也风光,可是两家寨主直接将领兵权交出去了。

霍宝坐在马驹子下首,也觉得长了见识。

这怎么不按照正常牌路走呢?

不是应该霍五先使手段,拿下马寨主这边的几百号人,然后再使间或其他手段,以少胜多,“收复”蟒王寨吗?

怎么所有步骤都略过,直接收了两个老大做小弟?

霍五扶了杜老八起来,使劲捶了两把:“你这混账老八,叫老子怎么说你好!一日是兄弟,一世是兄弟!就是老子在家,你去招呼你五哥一声,你五哥还能不帮你把仇报了?犯得着你又哭又求?”说到这里,又转头对马寨主道:“就晓得你惦记老子那点儿压箱底,当初老头子叫大家都跟着学点兵法,你们一个个的偷懒只出蛮力气,真遇事怂了吧!明儿叫驹子跟着我,能学多少靠她自己悟吧!”

马寨主“哈哈”大笑:“我怂就怂呗,不是有五哥么?”又招呼闺女:“驹子,快给你五伯端茶磕头!你五伯可是学过正经兵书的,排兵布阵顶顶牛气!”

马驹子立时端茶出来,往霍五面前一跪:“师父!”

霍五轻哼一声,倒没有废话,接过马驹子手中的茶喝了,直接从腰间拿出一块金饼子,丢到马驹子手中:“买糖吃吧!”

马驹子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金饼子,哭笑不得。

杜老八在旁傻乎乎的,凑热闹道:“驹子还跟小时候似的稀罕吃糖啊,咱们寨子里有个会做糖人儿的新丁,让他明儿给你熬糖吃!”

马驹子看了杜老八一眼,神色淡淡:“八叔,我都二十了,不爱糖人了!”

“啊!?驹子都这老大了!”杜老八摸着后脑勺,神色羞愧:“八叔对不住你,那年耽搁了你成亲的事。八叔晓得错了,你跟八叔说,想要个什么样的,这回八叔好好帮你挑!”

“哈哈!这个就不劳八叔操心了,五伯与我爹做主,给我招了女婿,继承我们老马家香火!”马驹子爽朗一笑。

这回马寨主这边的人都带了得意,杜老八那边的人则是面面相觑,神色变幻。

毕竟前几日大家还盘算着马驹子的亲事,这说招婿就招了?

薛彪眼见杜老八不说正事,插嘴道:“五哥,你可不能偏心六哥,只教侄女,不教侄子!”

“侄子?你家那个不是才周岁?外宅还有年岁大的?”霍五好奇道。

薛彪讪笑道:“不是我那小儿,是老八要收个义子,如今正好好挑着呢。”

“行啊,那老八就快点挑。都是侄儿,老子收拾一个也是收拾,收拾两个也是收拾!”霍五痛快道。

话说的差不多,又上了酒菜,又是一轮吃酒。

霍老爹倒是没有耽误正事,席间就发了话,明日开始操练,十六岁至四十五岁青壮由他带人操练,四十五岁以上与妇女交由马寨主、薛彪带了安排后勤杂事,十岁至十五岁的少年跟着霍宝练童兵。

除了霍宝,虎豹兄弟与牛清兄弟少不得也被霍老爹叫上来,与众人相见。

蟒王寨来客这才晓得,方才马寨主手下得意的原因。

这不仅仅是马驹子招婿,还是霍、马联姻。

这如今两寨合并,“牵头”的却成了两位寨主过去的把兄霍五爷,要是他偏着马寨主这边,蟒王寨诸人怕是要吃亏。

可是他们手上有没有联姻的对象,只能干着急。

就是薛彪,看着斯斯文文的霍宝,再听了他身具祖传巨力之事,都生出几分犹豫,要不要舍了薛贾联姻,接了金姐过来……

第十九章 童兵立,战狼生

两个寨子合并,并不是说合就合的,里里外外的忙了三天,蟒王寨的人才全都迁回蟒头寨,安置下来。

这些人中,几百号是这边寨子的老人,与这边都是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同乡、或是亲眷,倒是被薛彪送来那六、七百人,就有些格格不入。

这六、七百人,分了四次被骗上山,前面两批磋磨敲打下来,后两次来的人还是愤懑未消。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都带了提防审视,留意这个新的土匪窝子,还有霍五这个被土匪头领叫哥哥的新老大。

霍五那边的青壮没开始操练起来,霍宝的童军倒是先一步集结。

上限十五岁,下限十岁,这时候说的都是虚岁。

除了霍宝,适龄少年四十九人。

这其中,两个寨子的子弟三十人,金陵被骗过来的“小伙计”十八人,还有一人,竟是霍豹。

霍宝记得清楚,霍豹前些日子提过他们兄弟都成丁,现下想想也不过怕外人欺负,虚张声势。霍虎十七岁,是成丁;霍豹只有十五岁,离成丁还差一年。

“我是故意来这边跟着宝叔的,给宝叔压阵,省的他们成帮结伙的欺负宝叔!”霍豹凑到霍宝耳朵旁边,嘀嘀咕咕道。

“怎么不去我爹身边?跟着你五爷爷能学本事!”霍宝颇为意外,不解道。

就算霍豹差一岁不成丁,可自家侄孙,跟在霍老爹身边是无碍的。

这三天除了两个寨子合并的之事,剩下的还有杜老八挑“义子”之事。

这挑来挑去,没挑出别人来,最后定的人选就是马驹子的前未婚夫林家小子。

因为这个,那个林师爷怕马寨主从中阻挠,还带了孙子还往马寨主处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

又有薛彪从中调解说情,马寨主没有再计较,算是将前事翻篇。

马寨主这个当事人不计较,霍五这个当大伯的却还记得侄女受气之事,将林家小子狠狠敲打了一番,才勉强松口收了林家小子。

在霍宝看来,老爹练兵是为以后掌军铺垫,肯定会好好培养虎豹兄弟与牛清几人。

老虎不说了,脑子在那里摆着,牛清再通透也是外人,最机灵好调教的还是霍豹。

霍豹来童军,是大材小用。

“我跟五爷爷说了,五爷爷也不放心宝叔一个人!”霍豹小声道:“咱又不是外人,还非要抢着现下跟五爷爷学本事,什么时候学不行?”

霍五与霍豹并不是瞎担心,十几岁的少年,最是心高气傲的时候,听大人的话还罢了,谁愿意听个跟自己差不多大,或比自己小的人的?

两个寨子的子弟,自动分成了两伙,都有领头之人。

后进山那些人,也按照时间不同分了两伙,十来人看着像是认识的,还有七、八个如哆哆嗦嗦如惊弓之鸟,其中一人还鼻青脸肿,透着几分狠厉,一看就是新伤。

后进山那些人还算老实,寨子子弟就不少交头接耳的,看着霍宝的目光都是轻蔑与挑剔,显然是不满意他这个关系户空降当童军队长。

一堆小屁孩子,霍宝不想浪费时间去“恩威并施”或是“杀鸡骇猴”什么的,直接将旁边一个四尺见方的大青石举了起来,往那几个交头接耳的人处一丢。

“碰!”巨石落地,地皮都跟着颤了。

那几个少年惊的退后几步,看着地上半尺的大坑,吓得脸色骇白。

其他少年也都老实下来,望向霍宝带了畏惧。

霍宝也不废话,直接指了那大青石道:“谁能举起这石头,我这队长就退位让贤!”

好多人都跟着摇头,之前还想要咋咋呼呼的两个子弟脸色都青了。

不管他们现在归在谁手下,都是在这蟒头寨长大的,晓得这大青石的分量。这块镇寨石当初是在寨门口的,抬进寨子时,用了八个青壮。

这便宜队长的力气,别说是他们这些半大小子,就是几位寨主、把头亲自下场,也拍马不及。

倒是那些“小伙计”,无知者无畏,听霍宝划出道来,就有个黑脸少年出来,走到那大青石跟前,看着那模样是要试试。

只能说霍宝略显单薄的小身板略有欺骗性,让那黑脸少年怀疑起这是“做局”。可等他龇牙咧嘴也不能挪动那大青石半分时,他才真心实意对霍宝伸了个大拇指:“队长,牛!”

又有几人不信,也过来挪石头,都铩羽而归。

几个小团伙的头目都安分了,其他少年也都老实下来。

霍宝没有与之熟络亲近之意,板着小脸发话:“站着十队,每队五人,按照高矮从前到后站好!”

有“神力”在前,没有人敢在质疑轻视霍宝,都听话站了。

这其中,少不得有相识不想分开想要站一块的,被霍宝一个眼神下去,也就不敢犟着了。

十四、五的少年还好,身量快追上大人;十岁出头的,四尺多高,看着还是孩子模样。

霍宝的目光从这些孩子面上移过,不管怎样,这是他最初的班底。

霍宝没有特立独行,按照后世“三三编制”,还是按照伍什来分人。

每伍的队长,有能者居之;什长先空缺,等到十日后,直接抽签子,对上的两伍对战,胜的一伍伍长升什长。

这话一出去,众少年的眼睛就亮了。

谁都晓得,当个伍长肯定比当小兵要好;瞧着这队长的脾气秉性,不是话多热络的,等选出伍长,怕是只有伍长能跟队长搭上话。

大腿就在眼前,谁不想要抱大腿呀?

稍有些本事的,就想要争一争。

之前两个子弟想要借着老子威势,直接在童军里当个小头目的,眼下盘算也落空。

一伍五人,都是子弟与“伙计”混搭,就是想要倚仗权势,也得有人认呢。

又是一伍一伍择伍长,并不是各自为营,混战一团。众目睽睽之下,不过是敢给个眼神,什么言语手脚威胁,想也别想。

青壮才开始统计人数,还没开始集合训练,看到晒谷场这边有热闹,有不少人凑了上来看热闹。

就是霍五,不放心儿子,在马寨主、薛彪等人的提议下,也溜达过来。

场上,画了个直径一丈的圆圈,第一伍上去,其他九伍都在圆圈外。

“规矩只有一条,出圈淘汰,最后一人为胜者,生死不论!”霍宝清清楚楚,说了这场比试的规矩。

少年们都收了嘻嘻哈哈,望向同伍的伙伴都带了戒备。

寨子里的头头脑脑,都是龇牙咧嘴,做怪模样。

实在是,霍宝这话说的委实可笑。

不过是一帮小屁孩子胡闹,还弄出“生死不论”来?

场上有了变化,那个鼻青脸肿的少年直接将旁边一人踹出圈外,随后又飞身扑向另外一人。

那人没有防备,被少年扑个正着,摔倒在地,勃然大怒,挣扎着想要站起,脖颈上已经抵了一物。

一把一尺来长的简陋竹匕首,因那人挣扎,已经破了脖颈皮,露出血肉。

被扑倒的人不知是疼的、还是吓得,动弹不得。

之前被踹出圈外那人反应过来,跳脚道:“队长,这小子抢着动手,还带了武器!违规!”

霍宝理也没有打理那人,还是霍豹道:“违什么规?队长说过的规矩只有一条!”

场上,那被竹匕首制住的人,身子软成面条,被匕首主人连拖带拉,丢到圈外。

圈上剩下两个童军,身量未足,不过十来岁年纪,倒是一个比一个乖觉,不待这匕首主人上前,就连忙后退主动出了圈子。

场上只剩下一人,如孤狼般,死死地盯着霍宝,看似凶狠,可脸色苍白、额头汗津津,明显也是强弩之末。

霍宝对那少年问道:“姓名?”

“侯晓明!”少年带了几分紧张道。

霍宝点点头,移开视线,望向众童兵:“第一伍,伍长,侯晓明!第二伍,出列!”

第二十章 无巧不成书

谁也没想到,小崽子之间的胡闹,弄出“生死擂台”的架势来。

不拘是场上,还是场外,气氛都越来越浓烈,叫好声此起彼伏。

不过等到前五伍比试完,决出了各伍伍长,场外的喧闹声渐歇,大家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嘴里夸奖的话也变成了呵斥。

“兔崽子,谁短了你吃的了?连个娘娘腔都比不过?”

“小王八蛋,欠收拾啊,不晓得里外,冲自己人使劲,让外人捞便宜!”

“妈的,第四个了!”

“……”

不知是不是侯晓明给了“小伙计”们启示或刺激,他们真是拿出生死抉择的架势来夺伍长。

如此一来,这些寨中子弟就应对不及。

马寨主之前提过的,这蟒头寨是他养老的地界,因此争斗之风并不厉害;即便后来分裂,也因两寨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对内如此,对外蟒头寨有吞并扩张,可也是零散势力,都是这黑蟒山中的老人,连青壮都无需倾巢而出,更轮不到半大小子上场了。

这些“匪二代”,哪里经过什么大阵仗。

这些被骗上土匪窝子的“小伙计”多是流民出身,见了生死的,拼起来,这些“匪二代”就不够瞧了。

除了第三伍伍长是个以灵活取胜的“匪二代”,其他四个伍长都是外来少年。

有长辈骂着,这些寨中子弟也被激出凶性,接下来的争夺越发火热。

软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第六伍一下子,两个年岁最大的少年就战到一起,拳拳到肉,打得“砰砰”直响。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打出心火来,手上哪有轻重,转眼都是一脸的血。

身量略高那个将对手压倒在地,拳头狠狠落下下去。对手闪避,那拳头落到地上的,顿时血肉模糊。

两人对峙,都红了眼,如同野兽,等待给对方致命一击。

场下看着的人都跟着抽气,都不由自主望向霍宝,以为他会开口喝止。不想霍宝脸色儿都不变,只专心看着场上。

大家的视线都在这决胜两少年身上,只有霍宝留意到这一伍另外三个童军没有因畏惧自己离场,反而离两个少年远远站了,凑到一起嘀咕什么。

场上两个少年又搂在一起,在地上翻滚。

两人打了一架,势均力敌,便想着将对手弄到圈外,借此淘汰对手。

两人都有意如此,就从圈中滚到圈边上。

这下却是身量略矮那少年略灵活些,先一步将对手摔到圈外。

变故横生!

这略矮少年随之也落到圈外。

随着略矮少年出圈的,还有两个小童军。

场上,只剩下一人,一个笑眯眯的小胖子。

“胖哥赢了!”那同组的小童军兴奋大叫。

“胖哥是伍长了!”另一小童军也笑道。

那略矮少年醒过神来,甩开趁着他不备裹挟他出圈的两人,对那场中人咬牙切齿:“臭老二,你敢阴我?”

场上小胖子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道:“我是按照队长规矩走的!队长只说剩下最后一人为伍长,可没说只凭打的!”

那略矮少年去看霍宝。

霍宝如前例,询问了小胖子的姓名,宣布新伍长。

场外看着的众人这下有笑模样了。

有人看向一个把头:“这小二子,是个机灵孩子!”

“是啊是啊,看着也喜庆,给咱蟒头寨长脸。”

又有人酸溜溜道:“冲着亲哥哥使机灵,也不晓得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那有什么?比武比武,胜了为先,论起亲戚里道来还打个屁!”

“哈哈,兄弟内斗,老朱是不是脑壳疼啊!”

有朱二这次“合纵连横”,使得接下来的对战变成了混战。

寨子子弟因是相熟的缘故,自动结队;剩下同伍的流民少年,为了不被逐一淘汰,也自动结队。

第七伍,寨子子弟胜。

第八伍,流民少年胜。

第九伍,寨子子弟胜。

第十伍,寨子子弟败,流民少年败,霍豹胜。

十个上任的伍长站在队伍前列。

“伍长,一日一餐肉,其他人三日一顿肉。每日敲钟集合,上午练体,下午练招,晚上习字!十日比武选什长!现在,全员都有,绕场跑五圈!”霍宝看着众人,朗声道。

“是!”

“遵命!”

“哦!”

五花八门的应答,都是刚上任的伍长。

方才的“生死不论”的规矩,打了大人的脸,也让少年们对霍宝生出畏惧。

眼前这个队长大力气不说,心肠也硬,谁敢招惹啊。

不管有伤没伤的,一干童军老实跑圈去了。

之前围观的众人,这才凑到霍宝身边。

“不愧是五哥的儿子啊,好,好!”马寨主笑得合不拢嘴。

“大侄子好样的!”杜老八也憨声道。

薛彪也笑呵呵的跟着夸,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晓得了。

“哈哈!老子的儿子,自然也是好的!我家小宝,又孝顺又能干,心肠又好,又有决断,谁家孩子也比不得!”霍五又开始夸儿子。

“呵呵……”

“嚯嚯……”

国人的习惯,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都是夸别人孩子,骂自己家崽子,霍五这样吹儿子的还是罕有。

开始时,大家还不习惯,心中腹诽一二,可霍五一日三吹下来,这不习惯也习惯了。

大部分人散去,可暗中留心童军操练的不乏其人。

一上午,童军跑圈,压腿,互摔,背人百步走,看似玩闹,仔细想想,确实有“练体”的意思。

等到中午,负责后勤的大娘抬了食桶过来。

霍宝指令第一伍伍长为大家分饭。

一人一饭一菜,伍长多一勺烧肉。

那伍长之前在打擂前就鼻青脸肿模样,与众人格格不入;如今十场比试下来,脸上挂彩的人多了,倒衬着他也寻常了。

他眼中的狠厉也褪却,多了几分光彩,大声接令,为大家分饭,颇为公允,并无可挑剔处。

霍宝看在眼中,心中惊叹这巧合。

这些被骗上山的人,竟然是金陵那粮庄来的“短工”。

那岂不是说,要不是当初霍五识破,阻拦了牛家兄弟几个,那牛家兄弟也在被骗上山诸人中?

那样的话,大家就能在这里汇合了。

不管薛彪到底什么算计,这些后上山的人还真是便宜他们父子了。

同两个寨子早有派别的老人来说,这些经过灾年颠簸流离、没有家眷拖累的单丁,更容易操练成兵。

不过上山的人数,与之前在金陵打听到的好像不符啊?

常州那边的矿?会不会真与薛彪有关系?

这薛彪,说不定还真是“狡兔三窟”!

第二十一章 战狼下山

童军也是军,既成军,自有营地与番号。

营地是寨子西北角两排空屋,总共十六间屋子,连带霍宝在内,五十童军入住营地。

除霍宝独占一间之外,其他每伍一间屋子。

番号,“战狼”。

童军营,此后亦为“战狼营”。

小狼崽子们先是干了一架,又练了一上午体力,下午又见识了半套“虎威拳”,都筋疲力尽,早早睡去。

霍宝吃饱喝足,精力充沛,就拿起《第五军略》,看了起来。

他晓得自己分量,不过是军训时学的那点皮毛,那些东西,可以蒙别人,骗不了自己。

训练还罢,真要对敌,就要翻车了。

他也不想用铁血做教训来学兵法。

“吱呀!”门被推开,霍五走了进来。

“爹!”

“小宝在看书!”霍五的视线落在那军书上,十分欣慰:“小宝聪明,看书好,看书好!”

霍宝讪笑,没有接话。

这兵书不像《锏九式》那样带图注释也简单,这书本就是文言文记录,又有不少史料中摘下的战争事例,行文更晦涩难懂。

霍宝看了半晌,才弄明白几行。

霍五面上露出几分怀念之色:“第五帅名不虚传,这兵书只吃懂三两成,就够用了!”

“爹看过?”霍宝露出几分意外。

老爹先前是不认字的,起码对外表现是不认。可老爹都不是杀猪的老爹了,万事皆有可能啊。

“字儿都认不全,看过有什么用?这兵书同那紫金锏都是老头子给的,当年我同你这般大时,老头子费劲巴力教过。不单我一个儿,马老六、杜老八都跟着学过。就是那两个货偷懒,不肯上心,就我学了个皮毛。”霍五说着,似有怀念之色。

“薛七叔呢?”

薛彪说话行事,明显是读过书的。可同样是叙排行的几个人,霍老爹待他与其他两人态度截然不同。

“哼,那老小子算个鸡毛!当时不过是老头子账房里的小伙计,后来倒是叫他爬上来了!”

等到小宝追问“老头子”是谁,什么身份,霍五就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小宝好样的,今儿这阵仗,将他们都镇了!你这一条一条的,倒比爹早年混学的那些个强。爹想着,明儿练正兵,就按你今儿的操练来。”

提及正事,霍宝顾不得询问往事。

老爹不放心他,他又何尝放心老爹。

他有老爹做靠山,操练几十个少年;老爹却要面对上千青壮,凭借的不过是马寨主、杜老八等人的旧交情。

如今他们需要老爹帮着练兵,自然是千好万好,可也要防备他们过河拆桥。

只是正兵与童军又不同,童军没有中层,可以按照霍宝制定的规则遴选伍长,这种制定规则也是确立权威;霍老爹那边,除了两个寨主、薛彪、林师爷这些人,还有中层的各把头,这些人撇不开。

“爹,百户之上,若是分两营,少不得两寨旧人争权夺利、各自为政,不好融合兵力,最好打乱分三营,营丁缺额纳新再补!”霍宝直言道。

霍五大笑:“咱们爷俩倒是心有灵犀。”

父子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明了。

三营一成,少不得一营为亲兵营,可以放心使唤的。

等到次日正兵开始点名,果然同童军差不多的流程。

只是除了直接决出伍长、什长也是直接决出,屯长暂时空缺。

至于两寨十一个把头,并没有直接认命为百户,立下一月之期。

一月内,十一个把头与正兵一起操练,日常考勤与武功计分排序,月底积分为首的,可以优先择两屯正兵;排序第二、第三的,依次择人,至最后一人都是如此。

论起来,十一个把头,马寨主手下四人,杜老八手下五人,蟒王寨之前吞并的两个小匪寨头子两人。

至于马驹子、林瑾(林师爷孙,杜老八义子)、薛孝(薛彪养子)、霍虎、牛清这五个跟在霍五身边学本事的小辈,霍五直接将他们编入正兵。

经过比试后,牛清、林瑾为伍长,马驹子、霍虎、薛孝为什长。

五人所在五什,被霍五抽调出来,直接成立“执法队”,跟在霍五身边。

除了一千三正兵,还有三百辅兵,都是年老体弱者,减半操练。

整个蟒头寨都忙了起来,每日看着都有不同。

就在正兵还是整合时,霍宝的童兵经过一旬操练,两伍对战,择出什长;随后开始进行下一步,那就是打散,重新分兵种。

斥候、弓箭手、枪兵、刀兵、辅兵。

五个新出炉的什长,根据所长,各领一什。

每日上午练体依旧继续,下午就分别学习技能,来教导的师傅,都是寨子中的精兵。

至于霍宝,那对紫金锏也终见天日,耍的虎虎生威。

这般力气,又是配上这曾名扬天下的忠烈神兵,使得霍宝在众少年中威望更盛。

就是正兵那边的把头,试过紫金锏的分量后,也是咂舌不已。

不知不觉,就有流言出来,说霍宝一身神力是“将星转世”,更有甚者提什么第五帅后人之类的话。

霍家祖上有神力之事是霍家人自己说的,可第五帅天生神力却是世所周知。

因为第五帅死守樊阳六年,延缓了本朝太祖统一天下的步伐,引得太祖厌恶,曾在第五帅殉国后通缉第五帅家眷,在忠义之士掩护下,第五帅后人逃离朝廷追索,远遁不出,不知所踪。

这霍家人身上有“神力”,还有紫金锏,这处处都贴合上了。

霍五父子听了,很是无语。不过两种流言,都是利大于弊,便也没有制止,搁在外人眼中,就是默认此事。

除了每次早晚操练,晚上识字之外,每逢五逢十,由霍宝亲率,众少年进山“实战”。

山下大旱,深山处却有水脉,除了山鸡野兔这些,也不乏野狼、野猪这样的凶家伙。

在正长身体的少年眼中,这些都是肉肉。

陷阱、弓箭、长枪、大刀,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些都对付不了的,还有霍宝的飞锏。

所狩猎物,雌兽放归,雄兽就地处置,或烤或炖,然后按照人四劳六分配。

四成按照人头分配,人人有份;六成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

肉肉的诱惑,加上收获的喜悦,使得这“实战日”成为众童军最喜欢的日子。

四月二十五,又是“实战日”,众童军装备完毕,早早就在寨子口集结。大家想起五日前的烤肉,都是口水嗒嗒,看着“辅兵”背着的铁锅,又想起鱼汤的美味。

霍宝过来,并没有带众人进山,而是正色道:“有探子来报,有新匪从陵水方向进山,扎营在五里外,今日实战,是战狼为先锋去探营!”

少年热血,不外如是。

这“实战”变实战,大家不仅不紧张,反而带了几分雀跃。

不是这旬月的操练带给他们底气,而是霍宝这个“将星转世”让他们有了倚仗。

斥候为先锋,刀兵、弓箭手为中军,枪兵、辅兵为后军,战狼营全员出动,前往新匪落脚处。

等到距离新匪营地将一里时,先一步出发的斥候已经折回报道:“共二十余人,为首的是个光头和尚,他们在吃干粮,吃完就该过来了!”

和尚?

第二十二章 心肝肺疼

管他此和尚是不是彼和尚。

霍宝是为了练兵来的,自然不会白等着辨认到底和尚是什么和尚。

通往蟒头寨的山路只有一条,辅兵已经开始布置起陷阱,其他弓箭手、枪兵、刀兵隐入道路两侧密林。

如何隐藏身形,早在前几日“实战日”时,霍宝就讲过,大家学起来都是有模有样。

等到辅兵收工,也隐入密林,山路上空无一人。

少一时,“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就听有人道:“都统,蟒头寨到底是匪寨,咱们就这样过去,妥当吗?”

“是啊,是啊,他们不是百姓信奉佛祖,都是刀刃上糊口的主儿,想要说服他们下山也不容易。”

“那位马六爷,我没有打过交道,却早闻大名,是个豁达豪气之人。如今这世道,正是英雄用武之时,好好商量,他会考虑下山的!”

随着说话声越清晰,这一行人也进了“战狼”的包围圈。

“止步!”那个被称为“都统”的人察觉出不对,抬起胳膊,对身后众人道。

二十几人,齐齐听令。

有一人上前,查看地上的陷阱。

两侧密林中藏着的童兵,都了前面几句话都有些踌躇,这是来寨主的客人?还打吗?

霍宝却没有犹豫,拿起胸前挂着的哨子。

一声围,两声攻,三声收兵,这是早就制定好的规矩。

“呜!”

哨子声一出,路上二十几个壮汉立时背靠背警戒起来,腰刀抽出,弓箭张开。

“哗啦哗啦”,两侧密林里都是人影,看得这些人胆战心寒。

不过等包围圈成立,这些汉子就神色有些怪异了。

一群娃娃,这是过家家?

霍宝之前已经数过,来人二十五之数。

一个和尚,二十四随从,这个同朱八八又对上了。

霍宝的心情不大好,心里火烧火燎的。

这《红楼梦》真的是借着明事讽清事?

要真要跟明初开国呼应上,那他对应的就是那个前期受舅舅重视、壮年身亡的开国第三功臣、追封岐阳王的李文忠。

那李文忠少年从戎,为大明朝开国立下汗马功劳,可后期却被夺了实权,只挂着虚职,堂堂国公爷,死的不明不白。

开国太祖的粗大腿,就算能抱着,也让人不踏实啊。

这家伙喜欢诛杀功臣,开国诸将都杀的差不多了。

还喜欢护短,这可“短”也有远近亲疏。

李文忠可不单单是朱八八的外甥,还是他的养子之一,曾经改为朱姓,前期得器重提拔是因这血脉之亲、养父子之名;后期容不下,恰恰也是因这两点。

只因朱八八晚婚晚育,二十五、六才成亲,年将三十才有长子。

长子比开国功臣的外甥小十六、七岁。

就算让外甥恢复了李姓,朱八八心里还不踏实。

被皇帝不容,就算是亲外甥,也只能死的不明不白了。

而在李文忠死前,为朱八八平定天下立下大功劳的侄子朱文正下场也不好,被软禁而死。

被软禁前的罪名是“骄奢淫逸、有异心”,实际上是平江西、打陈友谅时功大难封,受了忌惮。

霍宝先前有多期待这个舅舅,眼下就有多纠结,这小脸紧绷的,满是肃穆。

nnd,这样不得好死的开国异姓王白给他也不坐呀。

之前还有些踌躇的童军得了进攻的号令,都是各就各位,兵戈相对,毫无畏惧。

包围圈中诸人开始见都是孩子还松了一口气,可被这架势闹得,也都小心起来。

“尔等何人?来黑蟒山何事?”霍宝朗声问道。

那光头和尚二十五、六岁,依稀还能看出少年模样,正是霍宝记忆中的徒三。

他便也出列:“我们是亳州柳元帅麾下征讨使,前来拜会蟒头寨马寨主!”

“可有凭证!”

这和尚摇头,露出为难来。

“口说无凭,最近流寇出没,为防误会,还请客人卸兵器!”霍宝一本正经道。

和尚还没说话,身后诸人就不干了。

“卸什么卸?还没问你们是什么人?”

“是啊,你们是什么人?一堆小崽子,还是回家吃奶去吧!”

“小崽子过家家,闹到老子头上?”

这边七嘴八舌,都怼起霍宝来。

霍宝只抬起胳膊:“射!”

“嗖嗖嗖嗖!”

四面八方,十来只箭支射向山路。

虽没有落到众来人身上,可也就是眼前一尺之地。

这是震慑!

众壮汉跟被捏住嗓子似的,只有一持枪青年跳到那和尚身前,将他遮得严实,怒视霍宝:“混账小儿,到底是何人,作甚伤人?”

众人都齐齐望向霍宝。

霍宝淡淡道:“为防误会,还请客人卸兵器!”

“你……“那青年大怒,举枪想要上前,被那和尚拦下。

和尚上前两步,看着霍宝好一会儿,方露出笑意:“小宝?真的是小宝!”

七载光阴,霍宝这个外甥记得舅舅,徒三这个舅舅自然也记得嫡亲外甥。

霍宝越长大越肖母肖舅,初见就觉得眼熟,仔细辨认,就与小时候的小宝对上了。

徒三虽出家数年,却是迫于生计,难以割舍血脉亲缘,最惦记的就是一侄一甥。之所以主动请命南下“收复”曲阳,也是想要借机寻找侄甥消息。

如今甥舅相见,真是满心欢喜。

霍宝心中只想“哈哈哈”,还好这红楼作者给人物原型做了升华。要不然自己同徒三这五、六分相似的脸,真要“写实”了,那还能见人吗?

霍宝被叫破身份,面上的露出几分懵懂,似有疑惑。

“咦?这小孩长得跟都统小时候好像,这是谁啊?”一络腮胡汉子好奇道。

那持枪青年也接话道:“嘿,仔细看确实是徒三哥当年的样呢!这是……徒大哥家的铁蛋?”

“不是铁蛋,是我外甥小宝!”徒三笑道。

霍宝似还在辨认人,并不接话。

霍豹听着话头,走了小宝近前,扬声道:“可是东山寺出来的徒三舅爷爷?”

“你是?”徒三听着这辈分,不由诧异。

“我是宝叔的侄儿,上月随着五爷爷、宝叔去东山寺找人,没找见。”霍豹回道。

徒三有些动容:“我之前是在东山寺,上月得了老友书信相召,北上亳州投了柳元帅!”

“真是三舅?”霍宝似才醒过神来,上前两步,迟疑道:“小时候带我抓麻雀、烧麻雀那个三舅?”

“是我,是我,是三舅!”徒三连忙点头。

霍宝疾行几步,跪了下去,嚎啕大哭:“啊……三舅……三舅,您怎么才来啊?……我娘……我娘走了……”

贼老天,不长眼!

第二十三章 运势逼人啊

霍宝是真伤心了。

农家子做不成,认了;小地主做不成,认了;盼着念着的勋二代又成了铁炉子烫屁股,怎么办?

不厚道的曹爷爷,架空就架空,干嘛处处对着明初历史来?

写历史小说的,这样偷懒可不是厚道人。

怪不得四王后人上杆子去舔八公的后人,这异姓王的分量太飘。

偏生他之前“蛟缠身”、“蛟化龙”编的像模像样,老爹当真了。

这一嗓子,听得人浑身一激灵。

众童军多有缺爹少娘乃至双亲断绝之人,不由跟着心酸,倒是觉得这个不爱搭理人的队长距离近了。

落在众青壮眼中,对着娘舅哭老娘,这就是“孝子”本分。

娘舅天大,这是到什么时候也错不了的老理儿。

徒三红了眼圈,扶起外甥,哽咽道:“你娘……你娘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怎么就走了?”

“去年十月二十八走的,染了秋疫……”

“都是三舅不好,我当去探望你娘,不该去北方云游。”

舅甥一叙话,各自叹息。

徒三是后悔没有见着胞姐最后一眼,又庆幸如今老天垂怜,得以骨肉团聚;霍宝则是心疼起寨子里的青壮来,还没等老爹那几个老哥几个内部划分,就有外来人惦记了。

不管心中如何,这面容相似的舅甥两个相处下来,都透了亲近。

霍宝又介绍霍豹与几个什长,徒三也将身边众人说了一下,这二十四人大多数是曲阳人,只有几人不是曲阳人、也是陵水的。

霍宝能说什么,这又对上“淮西二十四将”。

这些人年长的三十来岁,年轻的几个与霍宝差不多大。

霍宝主要留意的有两人,一个是三十来岁站在众人之前的,另外一人就是持着錾金枪护在徒三跟前的那个高大青年。

那三十来岁的人被徒三称之为童年好友,曲阳人江平,最早投到柳元帅麾下,也是他给徒三来信相召。

不用说,这个就是明初开国功臣之一,中山侯汤和的射影。

另一个拿着錾金枪健壮肤黑的,是曲阳人水进,年岁比徒三小几岁,这个应该就是红楼故事里开国的四家异姓王之一的初代北静王,是大明开国功臣徐达的射影。

怪不得北静王府活跃到红楼故事开篇,这家与皇家联姻,徒家后来的皇子皇孙都有水家血脉。

其他诸人,霍宝就没有太留意。

只能佩服这些人运气好,这些乡勇出身的武将,除了一、两人死在大明开国前,其他都活到开国时,得封勋爵。

这边叙话未结束,马驹子、霍虎已经带了一百正兵上前来接应。

虽说寨中诸头领晓得今日童军下山侦查,可都不放心,到底派了正军尾随护卫外后。

童军布置陷阱,童军合围,霍宝、霍豹与对方“交涉”都落到马驹子眼中。

前面看着还好,后边又跪又哭的,瞧着就不对了。

即便瞧着不像危险,马驹子也带了人上前,待看清徒三的长相,亦是一愣。

“师姐来了!”霍宝招呼一声,随后对徒三介绍道:“三舅,这是马六叔之女,我爹新收的徒弟!”又对马驹子道:“这是我三舅,亳州柳元帅麾下征讨使,进山来寻马六叔的!”

一句介绍,双方都明了。

马驹子连忙道:“竟是舅舅到了,那不是外人,五伯上月没找到人还与我爹念叨了好几回。”

徒三出家七年,多在北方云游,见惯世情,并不以马驹子的长相与装扮觉得怪异,只当自家小辈,神态可亲,道:“早听闻马寨主大名,一直不得见,没想到是姐夫的兄弟,那还真是自家人。”

除了马驹子,霍虎装扮也与其他正兵不同,拿着镔铁棒,眉眼又与霍豹相似,徒三少不得也多看两眼。

霍宝也介绍了。

晓得是外甥的堂侄,徒三“爱屋及乌”,少不得也赞了几句。

马驹子打发人先一步回寨子传话,自己与霍宝陪着徒三,一行人说着话,往蟒头寨而去。

等到众人走到半山腰哨楼,霍五、马寨主、杜老八为首众人已经在候着来,后边是排了两、三百的正兵。

要是今日来的只是老爹的小舅子,自然无需这番大张旗鼓,谁让来人还是柳元帅的使者。

这几个月来,柳元帅名声早已传遍淮南。

除了占了亳州全境,滁州也占了大半。

上月柳元帅还派人围过滁州州府,虽然最后没有攻下,可旗号也亮出来了。不说别的,就是黑蟒山东侧的陵水县,如今就是柳元帅的势力范围。

这样一方豪强,谁都要给几分面子。

徒三与霍五叙了别情,又见过两位寨主、众把头,相互都是投缘热络模样,一起进了寨子。

霍宝看在眼中,唯有叹息。

什么叫运势,自己三舅舅身上,这就是自带运势。

两寨合并练兵,本就有投白衫军之意,这柳元帅因为是离黑蟒山最近的元帅,口碑又好,就是大家之前讨论过的最佳投靠人选。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与柳元帅联系上,都以为他开春攻州城铩羽而归,说不得要等过了秋收才会抽出手来再下滁州。

没想到这就派人来了。

眼下,大家练了快将一个月的兵,建功立业的心思都被霍五与薛彪鼓动起来,谁也不会嫌弃徒三等人来的早,既是决定下山,早下山早立功自然是好事。

杀鸡、杀鸭、宰羊、宰猪,这一日的接风宴比霍五父子上山时还热闹。

霍家父子一行上山时是家宴,这次是大宴。

来客一方,徒三与副手江平上席,霍五、马寨主、杜老八、薛彪、林师爷陪客;其他二十二随从客座,陪客除了霍宝、马驹子等“二代”、十一把头之外,还有童军五个什长、正军三十二个代屯长。

蟒头寨本就是大寨,聚义堂也阔朗,七、八十号人吃酒,看着规模甚至隆重庞大。偏生这传席上菜,有条不紊,就是仆从行事亦有章法。

看得众来客侧目。

原本只以为是个人数略多些的匪寨,没想到所见所闻,处处如军营,真要比起来,比柳元帅那边还显得规矩齐整。

加上又得知之前从蟒头寨分裂出去的蟒王寨重新来投,在徒三等人心中越发觉得这蟒头寨深不可测。

这寨子中,有高人呢。

徒三原本想要直接借着柳元帅之名招揽马寨主,此时就有些说不出口,只放开了与大家吃酒。

霍宝那边,则是盯上了水进。

他倒是没有拿着酒盅灌酒什么的,不过话里话外也询问了不少。

这水进同江平一样,都是徒三同村的,且与徒家相邻,小时候就跟在江平、徒三屁股后边跑。徒三月初奉命回乡征兵,水进就与众同乡投到徒三手下。

“三舅已经二十五了,张罗娶舅母了么?”霍宝状似无意道。

水进眼睛一亮,道:“怎么不张罗?三哥定亲了,是柳元帅家大小姐,等拿下曲阳,三哥就迎娶!”

这……养女啊,还是亲女啊,反正又对上了。

霍宝不想再纠结,看着水进面色不善。

这家伙只比自己大八岁,对着自己管舅舅叫“三哥”,那不是长了一辈?

霍宝毫不脸红的建议道:“水大哥,吃饭无趣,既然都是习武之人,要不然咱们比比力气?”

第二十四章 小宝兄弟,欺负人啊

水进勇武,听了霍宝提议也来了兴致,连忙点头,目光烁烁,却是望向霍虎。

没错,就是霍虎。

不管霍宝之前率领童军表现的如何少年英姿,落在众人眼中,半大孩子就是半大孩子,不过是仗着身份之利约束众人。

就算是席间比武助兴,也没有人打霍宝的主意。

霍虎这块头在这里摆着,尤其是这两月吃得饱,个头又窜了窜,看着高大威猛。

水进善战,盯上的自然就是惹眼的霍虎。

霍虎正拿着肘子大嚼,对水进“热辣辣”的目光视若无睹。

水进越发心痒难耐,起身道:“老虎兄弟,咱们俩比一比,给大家助助酒兴!”

霍虎这才抬头,神色有些木,没有望向兄弟,反而望向身边的马驹子。

这是霍豹这一个月耳提面授的,让兄长遇事寻未来嫂子拿主意。

霍豹是个明白人,晓得手足再相亲,以后陪着兄长过日子的还是嫂子。现在遇事他拿主意还说得过去,等到哥哥成亲遇事再寻他做主,就叫人坐蜡了。

这般知趣,显然对了马驹子的脾气。

马驹子对霍虎周到体贴、处处关照不说,对霍豹这个未来小叔子也当兄弟似的。

马驹子见了霍虎反应,侧身过来,小声道:“角力,摔到他,小宝同咱们都光彩!”

霍虎点点头,站了起来。

水进“哈哈”大笑,拉着霍虎走到席前空地。

其他人也都听到动静,望向场上。

男人吗,素来讲究拳头大说话。

徒三的众随从巴不得水进露几手,寨子这边也愿意显露显露实力。

要是没有这一月练兵,大家投白衫军原意凑人数;练了一月后,军势大致成型,大家底气也足了,有坐地起价之嫌。

“这水小子,打小就爱耍枪弄棍,半刻不安分,这会儿又淘了!倒是老虎这孩子,看着稳重踏实。”徒三带了笑意,对霍五等人道。

霍五笑道:“这小兄弟又高又壮,是个好小伙儿。倒是老虎这孩子脑袋瓜儿笨,就一把力气还能见人。”

场面上,水进与霍虎已经开始角力。

霍虎直肠子,之前会了霍宝摔人那招式,就又如此行事。

水进却是打小摔打惯了的,一个鲤鱼翻身,就避过霍虎的抓势,反而从后绑缚住对手,想要将他摔翻,结果没翻动。

水进兴致更胜,霍虎却依旧是老招式。

两、三回后,水进出了一身汗,发现出来不对头来,不再与霍虎硬对硬,反而用巧力气,将霍虎摔倒在地。

“好!”水进那些伙伴都觉得面上光彩,拍桌叫好。

霍虎翻身而起,起手还是老招式。

水进避开。

“这小子怎么回事?就会这一招!”

“够憨的!”

“白长个好身板了!”

众乡勇看着,少不得嗤笑几句。

“呵呵……”

水进隐隐觉得不对头,这样一根筋儿,只是憨么?

“好了!老虎回座!”霍宝下场,招呼霍虎道。

霍虎乖巧,老实回去了。

水进抹了把头上的汗,也想要回座。

他虽赢了,并不觉得得意,霍虎的力气在这里摆着,并不比他弱,只是吃亏在招式单一上。

“水大哥,咱们俩也比一比!”霍宝笑道。

水进刚要摆手拒绝,已经有人大着嗓门道:“好,咱小宝下场了!比!比一比!”

这扯着嗓子欢喜的,是坐在上席的马寨主。

“比一比,这小哥看着也勇武呢,叫孩子们也见识见识,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这是看热闹不嫌大的是薛彪。

“比什么?这不是欺负人么?”这是老实的杜老八。

林师爷抚须不语。

徒三也觉得杜老八说的对,水进二十一,小宝十三,两人比试不是欺负人是什么?刚想要叫停,就听杜老八接着喊道:“小宝,摔两下就行了,别伤了这小兄弟!”

徒三一愣,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除了上席几位头目级人物,其他把头、屯长也都喧嚣起来。更有甚至,有人直接开了赌局,赌霍宝几回合能将水进摔趴下。

“三回合!”

“哪里用三回合,一招就够了!”

“哈哈,俺看也是一招哩!”

“两招,这小子也有把子力气。”

“咦!跟小宝比力气,你别逗我笑啊!”

七嘴八舌,说的好不热闹。

说的水进那些同乡变了脸色,场上的水进面上也不好看。

他原本不想“以大欺小”对霍宝动手,眼下却大家架起来,不好下场了。

被小瞧了。

要单他一个,他不会争气斗狠,可他不愿丢了徒三的脸。

水进只觉得牙疼,看着霍宝也不顺眼。

霍宝开口道:“水大哥,咱们也不能白比试,下个彩头吧。”

“小宝,我管你舅舅叫三哥,你我兄弟相称不对头吧?”

“说的就是这个,要是比试我赢了,咱们就各论各;要是水大哥赢了,就依水大哥的意思。”

“呵呵……”水进面上带笑,眼中已经多了郑重。

霍宝敢提下场,还提这样的赌注,旁人又是那般反应,这其中肯定有所倚仗。

霍宝眼角扫了扫方才嗤笑霍虎的那几个,挑了挑嘴角。

欺负人怎么了?

欺负的就是这未来的开国郡王!

无需准备,不用费心,还是老招式。

一招鲜,吃遍天。

霍宝疾冲向前,一手抓了水进腰带,一手探向他脚踝。

水进哭笑不得,想要如方才应对霍虎那般躲避挣开。

挣、不、开!

霍宝将水进高举过头顶,放开他腰带,抓了脚踝轮了十几圈,方将其随手一抛。

水进摔了个屁股蹲,瘫倒在地,脸色青白、眼神发直,可见之前被轮蒙圈了。

大厅里之前针落有声,一下子翻腾起来。

“哈!就是一招!”

“我赢了,五十文钱,掏钱掏钱!”

“哎,老子喝糊涂了,明晓得小宝爷是力士,还跟你赌这个,亏死老子了!”

“咱们小宝爷也会这一招啊!”

“哈哈,说不定就是五爷家传的秘技,小宝爷手熟,老虎还没练利索!”

“……”

寨中诸人见过霍宝手段,不觉为异,众来客却是齐齐睁大眼。

他们都是伙伴,朝夕相处,不乏比试,这水进勇武为诸人之冠。这样的人,在霍宝手上没走过一招。

方才场上情形他们都看着呢,水进动作没有霍宝快,力气也没有霍宝力气大,才会毫无反抗之力被举、被轮、被摔。

这蟒头寨到底是什么来路,不仅练兵强,还隐有猛将?

只有这一个,还是有许多人?

“哇……呕……”水进忍不住,低头狂吐起来。

霍宝正好走到跟前,掩了掩鼻子,轻声道:“说好了,咱们以后可是各论各的了!”

水进抬起头,眼睛里水汪汪的,看着霍宝如同看着负心人:“小宝兄弟,你欺负人……”

第二十五章 交交心

欺负的就是你。

霍宝只觉得身心舒爽,人也大方起来,亲自将水进扶了起来,带了不好意思道:“是我不好,没轻没重,下次咱们小心点儿。”

水进被折腾一回,倒是越挫越勇,连忙点头道:“好!下次说好了,不比力气,咱们比兵器!”

“嗯,听水大哥的!”霍宝痛快道。

有人收拾了地上秽物下去,水进拉着霍宝不撒手:“小宝兄弟,方才有人说的力士不力士的是怎么回事?”

倒是后知后觉,才想起来问这个。

“算不上力士,不过是力气略大些!”霍宝很谦虚。

水进却是不信。

旁边霍豹这个“宝吹”已经候着,少不得将霍家人祖传力气什么的又说了一遍。

有霍宝这个力证,霍虎这个佐证,说的底气十足。

水进眼神闪亮,盯着霍宝舍不得移开眼,就跟看了大宝贝似的。

霍宝淡定如初,心里却遗憾自己的小岁数,比这些开国功勋小了一大截,又隔了辈分,要不然截胡收小弟,多爽。

上席,徒三也在赞叹外甥的力气。

霍五这个“儿吹”,就从妻子病亡、自己染病开始说起:“要没有我儿孝顺,我也挣活不过来。就是上月遇到匪兵进村杀良冒功,也是小宝一人发力,救了族人乡亲。后来我们爷俩护着村里人南下躲兵灾,去了金陵……金陵安生,可小宝心里也放不下,想起他三舅来,怕兵匪也祸害到寺里去,说什么都要回来看看!老天爷开眼,前头错过了,眼下又遇着,叫人心里也踏实了!”

徒三听得红了眼圈,望向外甥的目光越发慈爱。

马寨主、杜老八等人虽不是头一回听说这些,可依旧是羡慕的不行不行。

这般孝顺儿子,谁不稀罕?

好好的接风宴,就成了霍五夸儿子的专场。

徒三身为亲舅舅,只有越发怜惜疼爱外甥的。

江平坐在徒三下手,却是觉得这蟒头寨处处不对头。

霍五一个小村屠夫跟两个土匪头子是把兄弟不对头,眼下又坐了主人首位,这“喧宾夺主”了吧?

这两个寨主也不对头,之前那二寨主不是叛出寨子,另立山门了吗?怎么如今两人好好坐着,哥俩好模样,全无嫌隙?

那个叫薛七爷瞧着也别扭,从头到脚,透着富贵,手上好几枚鸽子卵大小的宝石戒指。

还有那林师爷,也不对劲,穿着布衣,可这端坐模样,吃饭说话做派,比柳元帅麾下那几个举人老爷瞧着还体面。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大家都醉醺醺的离席安置。

霍宝有话寻老爹说,直接扶了霍五下去。

霍五是真心欢喜。

父子两人好好的安生不过,从金陵折腾回曲阳为啥?不就是为了早日“从龙”吗?

这蟒头寨一千六百正兵、辅兵,就是他们父子的“投名状”,这般份量,可比他们爷俩光杆投靠要硬气的多。

就算小舅子身边有几个同乡,那也不算什么。血脉最亲,这可是外人再比不过的。

霍五全心为儿子考量,倒是想起那个随母在外家的内侄,等回了屋子,只有父子二人时,小声对儿子道:“爹倒是盼着你那表哥晚两年寻来。”

同是血脉,同姓的侄子又在外姓的外甥头上。

霍五眯了眯眼,自有思量。

他可是不容儿子受委屈,要是那个内侄子懂事还罢,要是不懂事敢欺负弟弟,那自己这个当姑父的少不得好好“调教”一二。

霍宝没有直接说徒三可能会屠杀功勋亲眷的话,就算完全按照明史走,那也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说出来只会让老爹跟着担心,却也低声提醒道:“自古以来皇帝称孤道寡,口含天宪,一言断人生死……有一句话,叫‘伴君如伴虎’……他现下是舅舅,孩儿就当他是舅舅,真有那一日……儿子就当他是皇帝……”最后一句,低不可闻。

霍五怔住,显然他没有想过那么长远的问题。

不过即便是嫡亲小舅子,他也不会将爷俩性命全部交其手上,只道:“最坏能如何?实在不行,咱们爷俩就出海去。”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头有动静,随后伴着叩门声,有人道:“姐夫睡了么?”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霍五扬声道:“没呢,三啊,快进来。”

霍宝已经起身迎了出去。

徒三见到外甥在,并无意外,显然一直留意这边动静,晓得他还没走。

“小宝打小就懂事,如今更是出众了,姐夫有福气!”徒三真心赞道。

孝顺先不说,这天生巨力,这在乱世,就是霍家父子的立足根本。

霍五则带了唏嘘:“自打你姐姐走了,我又大病了一场,身子骨不如以往,晚上睡觉都不安生,就怕哪一日没睁眼撇下给他一个儿。我是四十望五的人了,小宝又是独苗单支,连个帮扶也没有。今儿你来了,我也能睡个踏实觉!”

徒三忙劝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苦日子都熬过去了,咱们骨肉团聚,好日子还在后头。”

霍宝低头听了,心里酸涩。

老爹哪里是作态?这也是真心话。自打生病后,老爹隐隐带了焦躁,时常看着自己发呆,原来是担心这个。

霍五察觉出儿子的难过,忙换了话头:“你来的正巧了,上月二十六开始练兵,明儿满一月,正是大比之日。”

徒三果然好奇道:“大比?比什么?”

“今儿席上的屯长都是暂定,明日要是有人挑战他们成功,他们就要让位;还有诸把头,之前一旬一次小比,每人有积分排序,等到大比,确定最后排名,按照排名先后挑两屯手下。”霍五讲解道。

徒三与姐夫对视一眼,明白了姐夫话中之意。

之前将与兵是分开操练的,并不是上下紧密不可分。

徒三想要真正收服掌握这只队伍,就要将身边那二十四人掺进去,明天就是最好的机会。

徒三站起身来,郑重作揖。

霍五连忙扶住,带了不快:“与我外道什么?”

“不瞒姐夫,这次进山,我心里也没底。要不是遇到姐夫,我说不得就白跑一趟了!”徒三带了感激道。

“不会白跑!老八与官府隔着亲人血仇,早就惦记下山投白衫军去了。就是薛七那小子,也是个不安生的。你啊,来的正好!”霍五摆摆手,并不居功。

这些事,不难打听,犯不着掩下去白贪人情。

“到底不一样,有姐夫在中间,多了人情能坐下好好谈,总比连蒙带吓的哄人下山妥当。”不是外人,徒三也就说起大实话。

霍五想了想,道:“今儿吃了一回酒,你也多少能看出些来。这老六啊,大大咧咧,不爱计较,之前来黑蟒山立寨也是图个养老。前头老八叛出去,他不记恨,老八上月回来,他也容了还当兄弟。老八么,是个贪吃没脑子的憨子,最是重情分,三年前是因为得了老家的消息,晓得官府害了拉扯他长大的叔叔婶子,想要带人回去杀官报仇,又怕连累老六,才带了人出去另立山头。薛老七有钱,有生财之能,又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背着老六偷偷管了老八好几年,没让老八下山,他怕是将老八那里当成自己的退路经营了,粮啊人啊送来不少。上个月,他在金陵的老巢被人给抄了,以后差不离会长留这边。倒是那个林师爷,我不大熟,只晓得是读书人出身,不知怎么带了孙子流落此地……”

第二十六章 皆大欢喜

暮春时节,山花烂漫。蟒头寨上下,生机勃勃。

今日,大比之日。

两个寨子十一位把头要重新排座次,择精兵。看似与马寨主、杜老八这样的头目似不相干。可是这些把头是他们手下,这些人能掌控的精兵就是他们能掌控的。

至于正兵一千三,辅兵三百,总共有十六个百户之缺,十一把头只能填补十一个,还有五个缺之事,众人都缄默不提,自动将那五百人划给霍五势力下。

校场上,以屯为单位,一千六百人列了方阵。

看台上,设了七个座位。

除了霍五这个总教头正位,左侧徒三、江平,右侧马寨主、薛彪、杜老八、林师爷,剩下霍宝、水进等人,就只有站位。

首先是屯长挑战赛,这个是由各屯代屯长守擂,同屯什长挑战,挑战者成功为屯长,失败则降为正兵,调任其他屯。代屯长守擂成功转正,输了可以有两个选择,直接降调其他屯为什长,或挑战其他屯长,输了降调为正兵。

有了奖罚制度,免了大家都存投机之心,有底没底都要挑战。

这些代屯长,都是伍长、什长这样一步一步升任上来,也是本屯的精英。因此三十二屯,有人挑战的不足三成。

不过一个时辰,就比的差不多了。

被挑战的九个代屯长,六胜三败。

三个输了的代屯长,两人选择降调什长,一人挑战其他屯长,反转获胜;那个被挑战的屯长,则选择降调为什长。

如此,屯长挑战赛结束,三十二个代屯长正式授为屯长。

十一个把头,早已摩拳擦掌等着了。

这一个月,结合出勤操练、小比武、识字课三项综合积分,十一人已经列了名次。

比试从排名最后一人开始,他可以择一人挑战,选择文比文或武比,胜了双方该项积分互换,败了相应积分送给被挑战者。不同人之间,只有一次对战机会。

众把头早晓得规矩,对于这样略显啰嗦,并不痛快的比试规矩,并无愤懑之色。

徒三、江平等人则是越发高看了霍五一眼。

兵与匪的区别,无非是令行禁止。

小兵容易训练,重头开始,最容易难训的反而是这些匪性难驯的头目。

霍五能有这样的练兵手段,还能驯服这些头目,这份本事不容人轻忽。

排名最后的把头,并不是山寨老人,而是之前其他小寨的寨主,因此不是马、杜两位寨主嫡系,对于霍五这个便宜教头之前也少了恭敬,少不得被“杀鸡儆猴”,减了出勤分与识字分,排行才跌落最后。

一个月下来,这把头也明白过来自己犯傻,被人当枪使,憋着心气儿。

如今轮到他挑战,他毫不犹豫,就选择那个怂恿他与霍五对着干的、积分排在第四的“好友”。

被挑战的把头讪笑,商量道:“咱们哥俩谁跟谁啊,动拳脚也伤和气,要不咱们‘文比’?”

挑战的把头将两个拳头掰得“咔咔”响,挑眉道:“不打不热闹,不来虚的,就是干!”

两人都是赤手空拳,并无兵器,完全是碾压模式。

“砰砰砰砰”,拳拳到肉,那被挑战者跟沙包似的,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双手护着脸告饶退下擂台。

挑战者赢了挑战,却没有赢积分。那被挑战者的比武积分比他还低,两人互换,他还是倒数第一。

霍宝站在老爹身后,虽觉得这人行事略鲁莽,可这“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直性子挺讨喜。

关键是这人不是马、杜两位嫡系,就是可以拉拢培养之人。

想到这里,霍宝看了眼薛彪。

薛彪正看着那把头,面上却带了几分失望,显然是不满他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选择。

排名第十的把头继续挑战,徒三看得津津有味,并无插手之意。

霍宝略一思量,明白徒三的选择。

如今还没有谈招揽事宜,徒三就插手寨兵之事那吃相就太难看了。

就算他掺沙子,也不会这个时候。

老爹昨晚与舅舅说的那些,重点应该在剩下五个百户的遴选上。

老爹看似放弃了自己的势力,可真要接手这五百人,并不占优势。

这五百人只有被挑剩的二百正兵,三百辅兵,同拥有四百、七百精兵的马寨主、杜老八都比不了。

放弃这五百鸡肋,买了徒三个好,又不用直接同马寨主、杜老八对上,倒是正好。

等到十一个把头重新列了排序,各自择了自己挑中的两屯兵,这大比武就暂时告一段落。

中午开席了。

徒三从姐夫那里“摸清”蟒头寨的底细,就将那些假大空的虚话撇开,说起实话来:“柳元帅麾下五万兵马,总要回滁州。他老人家祖籍滁州,不会让别人占了这边,只是眼下观望徐州那边消息,不好南下,才派了我来。曲阳驻军不过千人,等夺回曲阳,就可以谋划州府。若是立下这一功劳,诸位哥哥在柳元帅麾下也能排上座次了。”

马寨主痛快道:“我不图座次不座次的,你是五哥的小舅子,我老马也就当你是自家兄弟待了。”

杜老八也道:“我都听五哥、六哥的。投谁不是投?自家人总比旁人强!”

薛彪:……

柳元帅竖了半年反旗,身边亲朋心腹不缺,后来者哪里容易好站住脚?

与其巴结够不着的柳元帅,还不如直接认准了这元帅女婿。

众人心里明白,嘴上一个比一个说得豪爽,就算想要坐地起价,也不是现在。

这徒三人品如何,到底靠不靠得住,还得经事看看。

别说什么把兄弟的小舅子不小舅子,就是亲爹亲兄弟相处,还得看看对不对脾气。

这些人有功利之心,却也少了执着,自在随心。

倒是薛彪脸上一直带了笑模样,可仔细看更像是咬牙切齿。

多年布局,舍了多少钱粮过来,本指望回头吞并蟒头寨,整合这黑蟒山势力,没想到舍了孩子没有套着狼。

这姐夫、小舅子两个真的不是提前商量好的?哪里有那么巧的事?一个刚练好兵,一个就打着大旗上山招揽?

薛彪运着气,心里发堵,却也没人理会他是了。

中午将话挑开,下午比试,众把头就成了看客,那二十二乡勇就下场了。

这些人从伍长开始挑战,败者止步,胜者继续挑战什长,直至屯长,百户。

以水进为首的二十二乡勇,都是徒三南下时从上千人马中择选出来的,还真是个顶个那拿得出手。

除了两个与霍宝年岁相仿的少年,只得了伍长,剩下二十人,八个什长,六个屯长,五个百户,将那十屯的头目换个差不多。

兵力三分,皆大欢喜,没有人留意到霍五手中还握着“执法队”。

执法队从最初的一屯五十人,已经扩到两屯百人,马驹子任队长,林瑾、薛孝为队副,牛清、霍虎为屯长。

霍宝那五十童军,更是不被众人放在眼中。

童军初建时的惊艳,随着霍五开始练正兵也都褪了。

大家都以为霍宝学了他老子的皮毛,霍五手上才是真正的练兵之法。

没有人晓得,战狼会长成什么模样。

第二十七章 自立门户的决定

徒三整合队伍,直接将那两百正兵交到水进手中,三百辅兵由江平统领。

因辅兵多负责后勤事,徒三少不得也过问一下后勤供给事务。

薛彪终有用武之地,极为大气:“都统放心,粮食都包在我老薛身上,在金陵折腾了十多年,多少有些路子。”

“叫什么都统?七哥随姐夫唤我小三就是!不管多少兵,粮食都是根本,以后弟弟就指望七哥了!”徒三满脸真挚,十分感激模样。

徒三收服了蟒头寨,并没有直接带兵下山去曲阳,而是又亲往黑蟒山中仅次于蟒王寨、蟒头寨的青蛇寨说项,招揽青蛇寨众人。

只是徒三这次出行,略显“郑重”,不再是带了二十几号人,而是抽正兵千人。

如此“上门做客”,又打了柳元帅的旗号,青蛇寨能如何?

又有马寨主、杜老八两位寨主随行,青蛇寨的寨主连犹豫也没有犹豫,知晓众人来意,就带了手下出迎了。

待听闻两位寨主都投了白衫军,这青蛇寨寨主也就老实应了徒三的招揽,带了全体丁口迁移蟒头寨。

青蛇寨人口八百,抽出正兵四百、辅兵二百,童军四十五。

这青蛇寨寨主,暂代这几百正兵的头目。

霍五之前不直接揽权,将训练出来的兵权三分,高作钓鱼台。

徒三在黑蟒山行事布局,颇为类似。

霍宝眼见没有自己发挥之处,全部心思都放在童军操练上。

这次战狼营小扩军,没有什么伍长、什长遴选,所有升降全是霍宝一言决之。

之前五位什长中,表现的最出彩的霍豹、侯晓明升屯长,空出来的两个什长与新增什长,全部由伍长升任,出缺与新增的伍长由第一批里的老人升任。

战狼第一批四十九人,是童军之骨架。

霍宝先前让他们明白什么是“有能者居之”后,如今又让他们明白什么是“论资排辈”、“论功行赏”。

后加入的四十五童军,都是“匪二代”,初来乍到,少不得抱团,其中不乏顽劣少年。

在训练有素的童军眼中,巴不得这些人闹腾一把,好借此收拾他们一番。

操练一月,对付的都是山中虎豹财狼,还没有正式战阵,大家都手痒痒。

可是这弓、枪、刀齐备,大家肃穆严谨模样,显然是将那些新来的少年镇住。

只有一人是青蛇寨寨主的外甥,十四、五岁,骄横惫懒,编入童军后先是不满自己只是一小兵,后又嫌练体辛苦,训练半天就跑了。

吃不得这苦,下午说什么也不来了。

霍宝没有啰嗦,直接将人从童军除名,还叫人往执法队交代了一声。

那少年直接就执法队拖到校场,杖三十,充入辅兵。

是的,这是执法队新定的“从严治军”,正兵、童军有训练懈怠、确有逃兵嫌疑的,依情况杖三十至五十,充入辅兵;辅兵有懈怠偷懒者,杖三十至五十,充入苦役。

那寨主外甥,就是犯了这条规矩的第一人。

无规矩不成方圆,执法队的规矩早已通报上下,那青蛇寨寨主面上无光,却也只能认了。

去了“领头羊”,这些新童军安静如鸡,乖觉的不得了。

等到下午按照所长学招式,晚上跟着识字,这些少年更老实了。

有人教武艺,还教认字,地主家的少爷才有这样待遇吧。这是多大的福气,谁舍得折腾没了?

霍宝显露的“文治武功”,早已将第一批童军收服的妥妥的,随便拿出一个都是狗腿子,吹起自家队长来好话一箩筐。

又有“将星转世”的传闻搁着,唬得这些新人将霍宝这个队长当成半个神仙待的敬畏。

霍宝依旧保持距离,一切按照规矩行事,并不算随和。

随着寨子里人口增加,粮食也不富裕,肉类也紧张起来。

之前霍宝允许的一人一餐肉、三日一餐肉的,全靠童军自己狩猎供给,可这不是长久之计。

好兵不是养出来的。

不经风历雨,这些童军的操练就只是像模像样的过家家。

在寨中头目眼中,这些童军是正军预备役,成丁后肯定要归于正兵。

霍宝有了决断,自己养兵,这些人调教出来,一个都不会放走。

老爹的执法队,他的战狼营,都可以当成军官预备役,为以后父子掌军做准备。

蟒头寨这里势力复杂,中间又隔着马寨主、杜老八等人的人情,他们父子伸手的余地不大,换个地方就不一样了。

等到舅舅回归柳元帅帐下,他们父子就可以寻个理由在外领兵。

或是曲阳,或者其他,占个地方,借着白衫军之名发展自己的队伍才是长久之路。

窝在舅舅身边,到底束手束脚。

霍宝有了主意,就觉得时间紧迫,主动去寻寨子目前的最高领导者徒三。

“三舅,寨子里在准备干粮,是不是要去收复曲阳了?”霍宝开门见山询问道。

“明日先安排人过去侦查,等敲定曲阳县兵力分布,就拉人过去。”

“三舅,我带童军去侦查吧,曲阳之前被佛军占过,盘查甚严,孩子出面,比青壮行事更方便。”

徒三失笑道:“你急什么?好好练兵,等你略大些,总有你出力的时候。”

“那些人往后我要留着用,早练出来早好,总不能白养着几年。有些是年岁略小,可小有小的好处。曲阳先练练手,说不得打滁州时就能给舅舅先先锋了。”

同三位刚招抚的寨主比起来,徒三自然更信任姐夫与外甥,因此才会任由执法队治军,也乐意扶持外甥早日成长起来。

“想去就去吧,只是要说好,万事以平安为要。舅舅晓得你有力气,可这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万不可行冒险之事。你爹就你这一根独苗,惜身为大孝。若是有半点闪失,往后你就转军需!”说到最后,徒三带了正色。

霍宝垂手听了,郑重应道:“舅舅放心,天大地大比不过性命最大,万不敢让亲长担心。”

虽说徒三允了霍宝负责曲阳县的侦查,可到底不放心全交给这些半大孩子,另派水进择好手二十人下山,随同霍宝下山。

霍宝在童军中抽调霍豹、侯晓明、朱小二,还有另外行事机灵、体力充沛者七人,共十名少年。

寨子中有数量骡车,这次又是为收复曲阳做准备,时间紧迫,霍宝就抽调两辆骡车。

这日一早,众少年每人背着简易睡袋,三日干粮,在寨子门口集合。

水进点好人手在候着,看到霍宝等人十分欢喜。

接风宴次日,他就寻霍宝比兵器,又输了。要不是霍宝留手,錾金枪都要砸弯。

水进对着紫金四棱锏爱不释手,勉强也能拿动单锏,想要挥锏就困难。如此对比之下,他察觉到自己与霍宝的差距,对于霍宝的武力倒是心服口服。

那以后,水进差不多大半天都跟在霍宝屁股后头,跟童军里这些小头目也都相熟。

热热络络的招呼了,三十人合作一处,乘坐骡车下山去了。

第二十八章 便宜的进城税

上次霍宝一行来蟒头寨,是从曲阳县经南山村到东山寺,从东山寺方向进山三十里进寨。

总共九十里山路,走了两天,中间还在南山村歇了一晚。

这次下山,却是走另外一个方向,七十里山路直接到曲阳县。

除了童军的两辆骡车,水进等人也用了四辆骡车,上面还拉了两车铜钱,这是要借着采买的幌子在城里打探消息。

水进早早就凑到童军这边,挤到霍宝这边,两人坐在车辕上,有一句没一句说话。

黑蟒山深处还罢,有水脉的缘故,能看到绿色。

出了大山深处,绿色就变得零零散散。

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农田,还有零零散散的农庄村舍。如今春夏交接,正是农人辛劳耕耘时节,可大家看到的却是破败荒凉。

干涸荒废的农田,只剩下断瓦残垣的村舍,比比皆是。

水进也是农家子出身,看在这情形直抽冷气。

“人都跑了,就是下雨这一茬庄稼也来不及了。”

“往哪儿跑?总不能都去了亳州?”霍宝生出疑惑:“是不是都去了陵水?”

这里离亳州五百里,路上走路就要走十几天,对于口粮断绝的百姓来说,压根就不可能活着走到。

水进摇摇头:“不会吧,我们之前跟三哥路过陵水来着,没见县城多了多少人,会不会都往江南逃荒去了?”

“谁晓得呢。”霍宝想起江面那零星的渡船,并不觉得这些人真的逃往江南:“三月上旬我们南下时,也看到好多没人的村子……有被匪兵祸害的,全死绝的,还有这样不见人荒了的。”

“估摸都逃荒去了,老天爷不下雨,庄家指望不上,总不能干等死。”水进唏嘘道。

同为曲阳县人,徒三、水进等人所在的七棵树村在县城西北,离县城三十来里路,挨着亳州方向,村外还有淮河支流,旱情比南山村与黑蟒山这边好很多。

要不是如此,上月徒三奉命回乡征兵,也不会征了八百乡勇。

柳元帅号称辖兵五万,实际上五万是虚数。整个亳州都不足五万兵,还分属五位元帅手下。

柳元帅手头真正的兵力,只有八千。

这八百乡勇就惹眼了,原本柳元帅之前说好征多少都归于徒三手下,被身边人说动也不提此事。

徒三别为他法,只好“主动请命”南下收复曲阳。

那八百乡勇中,只挑了二十三人出来。

至于江平,在柳元帅麾下为都统,将手上几百人都交出去了,才得以“副手”身份,追随徒三南下。

霍宝不是外人,水进絮叨这些,也只是想要让霍宝晓得舅舅的不容易,舅甥齐心,作出一番事业。

霍宝听着,却越发觉得自己先头的决定是对的。

独立统兵权,才是发展势力的根本大道理。

徒三要不是走这一步,就只是柳元帅麾下寻常将领,哪里有争夺江山的资本?

霍豹驾车,有心无心也将两人的话都听进去了。

待晓得那声名远播的柳元帅实际上手上只有八千兵,霍豹忍不住撇了撇嘴,心中生出几分轻视。

黑蟒山中三个寨子整合完毕,正兵一千七、辅兵五百、加起来就是两千二。

那个柳元帅小心眼的夺了徒三征的八百人,会不会再对这两千多人下手?

徒三爷是个好脾气的,可那几位寨主不是吃白饭的,到时候说不得又要扯皮。

霍豹想到此处,竟隐隐带了幸灾乐祸。他没有发现,自己将童军与执法队单拎出来,没有归到徒三势力下。

七十里的山路,大家一直没歇,就是干粮都直接在路上吃的。

申正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曲阳县外。

城门口,两行队伍,一行走行人的,速度都挺快的;一行排着骡车、马车的,则有官兵查看货物,还询问几句,看样子似收缴进城税。

这些年朝廷党争不断,地方官也是想起五花八门的税来刮地皮,大家都是见怪不怪。

“三月下旬我们路过时,还没有人收税。”霍宝发现不同,回头看了骡车:“人太多了,还是分一半进城,一半留在外头接应吧。”

水进没有异议,留了一半人手,点了几个青衣小帽、大户人家仆从装扮的,牵了一辆装铜钱的骡车去了县城门口排队。

霍宝这边,将十个童军分了好几伙,约好了进城后集合地点,就各自排队去了。

霍宝身边,只有水进、霍豹两人。

行人这边一人一文钱进城费,倒是不多。

前面有人没钱,那县兵也没有驱赶驱逐,只让他登记进城目的,寻亲、访友、还是讨生活,还给指了门路,衙门在召人通排水沟,管吃管住,一日五文钱,找不到活计,可以往那边对付几日。

那人感恩戴德谢过,欢欢喜喜去了。

霍宝却是忍不住皱眉。

一文钱的进城费?五文钱的工钱?

曲阳的物价降下来了?

包子十文一个,酱肉两百文一斤,酱鸭一百五十文一只,斗米千钱,这是三月上旬的物价,三月下旬差不多,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大旱还在持续,各地储粮只有少的,没有多的渠道,这物价怎么可能降下来?

若非物价这么高,大家也不会装了整整两辆车的铜钱下山做掩护。

一车铜钱,一百多贯钱,真要换粮食,也不过是一千多斤。

这曲阳县是为了敛财,才会在城门口收“进城税”,可这一人一文钱的进城税又太便宜了,除非……设卡的目的不是为了收钱。

霍宝忍不住望向骡车那边。

那边已经轮到水进的手下,有县兵打开车帘,看了下里面,跟身边人说了几句,收了一串钱,摆摆手让他们进城去了,看着倒无异样。

只是在骡车进城后,后边缀上了两个青壮。

霍宝的心提了起来,面上却不显。

霍豹已经交了三文钱,三人也顺利进城。

“现在这个曲阳县令不错,进城费只收一文钱……前年我来过,收三文呢。”水进笑嘻嘻道。

霍豹疑惑道:“这一天下来也没两贯钱,还这样费事干什么?值当十几号人盯着?”

两人都望向霍宝,霍宝却没有立时说话,等远离城门,才低声对二人道:“咱们的骡车被盯上了。”

水进听了,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有些雀跃:“肯定是地痞盯着城门口,盯着进城的人捞一笔呢。哼,这些孙子,撞到咱们手上,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霍豹却想到物价上:“怪不得县兵收这么低的进城税!他们不是收税,是在城门口摸底,指定与那些地痞勾结到一块去了。”

水进怒道:“又是官匪勾结,这天下就没有好官了!哼,谁还怕他们不成?咱们快去集合点,带了兄弟们过去,不能让他们得逞!”话音未落,就要走。

“不用都过去,让他们抢!”霍宝一把拉住水进,道。

“啊?!”水进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这曲阳县不对头……”

第二十九章 吓死人了

后头童军随之而至,霍宝就让脚程快的霍豹过去骡车那里传话,又对其他人道:“侯晓明也跟着豹子去,瞧瞧找机会上骡车,换个人下来,再留两个人跟着骡车,其他人分头去打听打听,这曲阳县如今是谁做主,还有那门口收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众人应声,各自散去。

霍宝与水进三人依旧尾随骡车。

骡车并没有改变方向,依旧是买卖街方向去了。

县城的粮铺、杂货铺都集中在那边。

那两个看似寻常百姓装扮的青壮,始终缀在骡车后头。

霍豹小心绕过那两人,转到前头,才做了个从旁边岔路出来的假动作,好像差点被骡车撞到,拉着赶车人的缰绳,叽叽歪歪。

没有人留意,侯晓明窜进了车厢,车厢里下来一人,闪身躲进旁边岔路。

等两人交换完,霍豹才放下赶车人的缰绳,骂骂咧咧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水进低声追问道。

“要么粮铺没开门,要么粮铺就是‘贼窝’。”霍宝道。

说这话,一行人到了买卖街。

同上月比起来,这买卖街越发萧条,整个一条街,也只有零零星星几个铺子开门。

铺子开门的手,行人也少。

粮铺开着门,只有个伙计在门口扫地,并不见客人。

骡车停在门口,那伙计上前比比划划说着什么。

霍宝也凑了过,正好听那伙计说道:“县衙下了告示,不让私下卖粮,要去衙门登记才能买粮。客官还是先往衙门登记,有衙门的条子,我们这儿才能卖粮食。”

那赶车的人不耐烦道:“一个买粮食,还那样啰嗦?好好的进什么衙门啊?”

那伙计苦着脸道:“这是县尉老爷定的规矩,谁敢不听呢。”

霍宝带了几分好奇询问道:“对面那个包子铺怎么不开了?还有那卤肉铺子、酱鸭铺子都没开,那歇脚果腹往哪儿去?”

“月初就关了,如今这吃食金贵,大家喝粥都喝不饱,哪里还有闲钱吃包子吃肉?”伙计唏嘘,迟疑了一下道:“城里的客栈也都关的差不离……小哥实在没地方投奔,就往后街的四方客栈看看……满县城,只有那一家如今还待客……”

“谢谢大哥了!”霍宝满脸真挚,拉了拉那伙计的手。

那伙计眼睛眨了眨。

霍宝低声道:“跟大哥打听一句,那四方客栈莫不是……县尉的亲戚开的?”

那伙计没有立时应答,而是冲霍宝比了比拇指,才小声道:“是县尉老爷老泰山的买卖。”

霍宝点点头,再次谢了,没有看那骡车,往后街去了。

那赶骡车的“男仆”嘴里絮絮叨叨,不情不愿地驾车往另一个方向的衙门去了。

骡车身后,是那两个从城门口跟着的青壮,青壮后是两个不起眼的童军。

没一会儿,霍豹追了上来。

“宝叔,这明显是套儿,要是大圣他们真陷进去怎么办?”

“不陷进去,怎么打听消息?”霍宝道:“大圣身手好,人也细心,之前学过逃脱术,不用担心。”

“大圣”就是侯晓明的绰号,霍宝亲自给起的。

就如五十年后宝黛共读西厢,这个世界也有西游故事。

童军们年岁不大,彼此混熟了,各自取个绰号也是亲近。

只是侯晓明吃亏在姓氏上,就有人开始叫起“猴子”来。他是什长、屯长一路升上来,这样的绰号有损威严,霍宝就亲自起了“大圣”这个名字替代,倒是叫开了。

霍豹放心了,水进却更担心:“小宝,你可不能只顾着童兵,三子他们可没学过逃脱术。”

“水大哥放心,只要他们听话,没有性命之危。”霍宝道。

水进皱眉,哪里能安心下来?

四方客栈就在眼前,霍宝担心他们不小心露了行迹出来,便小声道:“曲阳县不对,城门口那里,只有进城的人,不见出城的人……还有不对的,是那供吃供住的衙门用工;再有就是眼前这四方客栈,是县尉的亲戚,而不是县令、县丞的亲戚……若是我所料不差,这曲阳县如今做主的就是那位县尉……”

“他们在拉壮丁扩军?!”霍豹先一步反应过来。

“扩军?不是没有粮么,那什么扩?皇帝也不差饿兵啊!”水进只觉得说不通。

“这满城只一家粮铺开门,还无粮可卖,县里的储粮应该都收拢到那县尉手中了。其他消息,再慢慢打听。进了客栈,你们俩就只当是路过住店歇脚的,别说其他的。”霍宝说到最后,交代了一句。

曲阳县上月末就“收复”了,没有几百兵力打不跑白衫军。

就是不晓得这县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扩军”的,又扩了多少。

霍豹与水进都安静下来,随着霍宝进了客栈。

客栈大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柜台后露出两个小啾啾。

“掌柜在么?”霍宝走近柜台,嘴里询问着。

柜台后伸出一个小脑袋瓜子来,是个梳着双髻的女童,十来岁年纪,眉眼灵动,歪着头道:“小哥哥住店么?包饭二百五十文一间,不包饭一百文。”

霍宝鬓角已经渗出汗来,不是累的,而是饿了。

“包饭,来两间房。”霍宝从荷包里摸出两块碎银:“先交三天的。”

女童笑眯眯的接了,从柜台后取了把钥匙,带三人进了楼上的一间房,又拿了另外一把钥匙道:“这是隔壁的钥匙,你们现在过去,还是吃了饭再过去?”

“饭后吧,我们先吃饭。”霍宝接了钥匙。

那女童应声出去了。

“奇怪?恁大客栈,怎么就一个小姑娘?”水进疑惑道。

“身上是细棉布衣裳,脚下鞋子是缎面的。不像下人,可能是东家的家眷。”霍豹眼尖。

霍宝的感觉也不大好就是了。

客栈掌柜、伙计还可能一时有事离开,可客人呢?也不得见。

这曲阳县城门大开,只进不出,今天霍宝一行能得到“指点”过来落脚,应该也会有其他人得到“指点”过来落脚。

这些人,都哪儿去了?

过了估摸一刻钟,小姑娘去而复返,这次身边跟了一伙计,浓眉大眼,手脚爽利,端着一个大食盘,上面是三大海碗粥,还有三个馒头,一碟萝卜干咸菜。

“如今斗米千钱,咱们客栈竭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样了。”那女童有些不好意思,掰着手指头。

“已经出乎意外了。”霍宝真心实意道。

之前他听说包饭时,只当是稀粥一碗,结果是稠粥,还有馒头,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按照如今粮食的价格,这一餐吃食也值几十大钱了。

小姑娘见他们不挑剔,心情大好,说了声“小哥哥慢用”,就带了伙计出去了。

霍宝关好门,解开背囊。

除了两把紫金锏之外,剩下两大包都是吃食,一包肉干、一包炒面,加起来足有十几斤的分量。

粥、馒头、肉干、炒面,好几斤的东西下肚,霍宝才放下筷子,看着眼前的吃食发愁。

这些吃食只能贴补两、三顿,若是没有补给,他们在县城里可逗留的时间不多。

*

县城东北角,被“抢”走了骡车与铜钱的侯晓明等人挨了一顿打,被捆着双手拉扯到这边来。

一路上,不见普通百姓,都是装备了长枪、佩刀的县兵在把守。

等过了一个胡同又一个胡同,来到一阔朗之地。

待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人,侯晓明只觉得寒毛耸立,额头直冒冷汗。

老天爷,这到底是多少人!?

真是吓死人了!

第三十章 “不法”的县尉

曲阳,四方客栈,初更时分。

霍宝拿着空茶壶下楼,女童与伙计都在楼下,正招待一个投宿的客人。

“二百五十文一间房?就这破店,你们怎么不去抢?”同客客气气的霍宝等人相比,这人就像是恶客了。

女童也不见恼,好脾气道:“不包饭一百文一间客房。”

那人不情不愿的掏了一串钱出来,丢到柜台上:“给,不住店,这是一顿的饭钱。”

女童伸手捡了起来,笑着说:“诚惠四十文,还差十文。”

那客人翻了个白眼,冷哼道:“恁大的店,还计较这几文钱?”

这客人嗓门大,引起路人看热闹,门口不知不觉站了好些人。

女童痛快道:“那就给客人优惠十文?”

“这还差不多!”那客人这才入座,催着吃食了。

门口站着的几个人,都是有气无力模样,也进了门询问道:“小大姐,我们也只买饭中不中?”

“中,大叔快进吧!”女童爽利的应下。

同样是四十文钱一位,有几个没钱想要赊欠的,女童也不与之歪缠,退到后头,任由那伙计应对。

“店小利薄,概不赊欠,客官要是手头不宽裕去前街衙门口,那边召人通水沟呢,包吃包住。如今粮食都金贵成什么样了,就是有钱也没地方买去。咱们东家厚道,见这满城的客栈馆子都关了,大家进城没个落脚地方,才咬着支撑着……”前一句是指点那想要赊欠的客人,后一句却是对屋子里已经入座的客人说的。

那几个没钱的摸着肚子走了,女童与伙计去了后厨。

霍宝提了茶壶,跟在后头。

“小哥哥!”女童见状招呼一声。

霍宝眼见他们对外卖吃食的,粮食应该不缺,便道:“我们几个饭量大,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些,再添些吃食,伙食钱另出。”

“我们就馒头同粥,没旁的。”女童道。

“就馒头就行,再来十个馒头。”霍宝摸出来两块碎银,递了过去。

女童立时接了:“这是一两二钱银子,折钱一千二百文,那以后三天,一日三餐,每餐都加十个馒头?“

“那感情好,谢谢了。”霍宝道。

女童眼睛笑眯眯,亲自帮霍宝加满茶水。

霍宝提着茶水上楼去了,走在楼梯下往下看时,正好与临窗一桌客人看了个正着。

那两人一个是被侯晓明换下的“家丁”,一个是小胖子朱二。

等霍宝上楼没一会儿,伙计又端了十个馒头、一碟萝卜干上来。

过了一会儿,外头又有动静。

有人开了对面的房子。

“怎么开这间?北屋多潮,斜对过那间锁着也没人呢?”朱小二的声音。

“那间房是对面客人订的,他们三个人,订了相邻的两间屋子。”女童好声好气的解释。

“那就这样吧。”朱小二先是不情不愿,后是好奇道:“你是谁?怎么你来招呼人?邓掌柜呢,怎么没看到邓掌柜?”

“我爷爷出去了,我帮着看店。”女童脆生生道。

随着关门声响起,脚步声渐远,门外恢复了安静。

没一会儿,有人蹑手蹑脚的推门进来,正是朱小二。

“曲阳如今没有县令,也没有县丞,就一个县尉主事。可这县尉之前也不是县尉,是县尉手下的捕快头子,童养婿出身,叫邓健。上个月白衫军占曲阳时,县令、县丞都跑了,县尉被杀了。邓健带着手下人收拢了县兵,将白衫军又撵出去了。那以后,就自领‘县尉’,将这曲阳给占了。”

“不仅是对外来进城者收进城税,许进不许出;就是对县城里的住户,规矩也严呢。成年男丁全都进了兵营,每家每户的粮食叫人抄了,拿着户籍册子每天领取口粮。”

“县里的百姓不少人家断粮的,巴不得如此,都说邓健是活菩萨。”

“县里富户恨死邓健了,之前有个老举人摆着架子,去衙门斥责邓健‘不法’。邓健当时没搭理,回头将那老举人的儿孙都拉到兵营去了。”

“城门税上月底就开始收了,兵营那边数目打探不出来,可打听出来曲阳县之前的人口数,将近八千户。”

朱小二一口气说了许多。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

八千户,少说也是三万人口,成年男丁全部入兵册,就是一万来号县兵。

“这不是造反么?跟白衫军差什么?”霍豹不解道。

“没想到这曲阳是硬骨头,三哥手下可只有两千来人……”水进忧心忡忡。

霍宝心中也纳罕,这集中粮食,配给制,倒是有后世“共产主义”的雏形。

那个邓健,是个有魄力的。

战乱时节,又逢灾荒,这强扩兵与强征粮确实是固城自保的法子。

要不是他行如此手段,也不会稳定了曲阳县。

可是正如那老举人所指责的,邓健此事“不法”,不会得到上层与士绅的认可,这是一条绝路。

“赶紧回去告诉三哥,先别打曲阳,先打别的地方,回头人手足了再来。”水进坐不住了,起身道。

“稍安勿躁,再等等大圣的消息。”霍宝道。

这一等,就从初更等到后半夜。

侯晓明才摸进客栈,破衣烂衫,脸上也乌漆墨黑,瞧着跟乞丐似的。

“两万三千人,都是青壮……不过他们也有麻烦了,人多粮少,马上就要断炊,新入营的只给一碗粥,没几粒米!”侯晓明显然是饿得狠了,说完紧要的,就拿起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一口气吃了三个馒头,又“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壶茶水,侯晓明才缓过劲来。

“饿着肚子,新人都埋怨呢,想法子往外跑;老人也不痛快,不少人背后骂县尉。这人多是多,里头乱糟糟的,也没有什么正经操练。大家留在里头,是怕了那些真刀实枪的守卫,更多的是为了一口吃食。要是真的断炊,怕是要炸营!”

这边侯晓明刚说完,又有童军回来。

“那个县尉带兵出城了,几百步卒,二十几辆大车。”

霍宝眯了眯眼,这是去县外“寻粮”了?

曲阳县北半拉上月被白衫军扫荡过,村子都空的差不多了;倒是南半拉,还有些没有被殃及到。

“宝叔,这倒是个机会,咱们要不要做点啥?”霍豹眼睛发亮,轻声道:“咱们人少,兵营那边进去也折腾不出水花来。要不,先绑了他的家眷?等他回来好要挟他好好跟咱们谈谈!”

众人都望向霍宝。

这手段不光彩,可好用就行呗。

霍宝没有立时回答,而是走到门口,侧耳听了听外头动静,回过头来。

“晚了!”

第三十一章 小哥哥是好人

楼下动静越来越大,隐隐地传来“噗通”、“噗通”物品落地声。

屋子里众人都站了起来,都望向霍宝。

“去看看!”霍宝摸起紫金锏,推门出去。

楼下大堂,足有三十来号人,挤得满满当当,地上都是倒地的桌椅板凳。

这些人分了两伙,一伙七、八人,都是伙计装扮,护着那个女童;一伙二十来人,都是凶神恶煞模样,其中有个面熟的,这是晚饭时那个少给钱的食客。

人少的那些人有两、三个躺在地上,失了战力,更显弱势;另一伙则是都冲到那女童身边,眼见其中两人上前,就要抓住人。

“碰!”

天降重物,砸到地砖上,溅起碎裂的地砖。

上前抓人那两个闪避开来,望向楼上。

霍宝带了众人,走了下来。

“臭小子,莫要多管闲事!”人多那方领头的四十来岁,阴沉着脸,怒道。

“小哥哥,小哥哥,快帮帮我们。他们哄了爷爷过去,还要抓我!”女童眼睛一亮,凑到楼梯方向。

霍宝没有说话,却是将女童护在身后,望向那些人。

“小姑娘误会了,骗人可不好!明明是邓老爷叫咱们来接人的,一家团圆不是挺好的。”那头领强笑道。

女童从霍宝身后探出头来,皱了皱鼻子:“骗谁呢?我劝你们还是将我爷爷早点送回来……我爷爷念着情分,好说话,我爹脾气可不好!”

那头领变了脸色,打量起霍宝一干人。

霍宝一行七人,四大三小。

那头领露出几分轻蔑:“毛都没长齐,就学人英雄救美,还真是不自量力!给爷好好收……”

狠话才说到一把,人就被霍宝踹飞了出去。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霍宝一把紫金锏,几步就砸晕了三、四个。

水进紧跟其后,手中握着一把扫把,也是横扫一片。

剩下侯晓明、霍豹都是能下狠手的,出其不意,各打晕一人,奔下一个。

朱小二与另一个童军年岁小、力气不足,便对着敌人的“下三路”使劲,一招一准,废了好几个人,战况最为惨烈。

“哦!”

“嗷!”

声音十分凄厉。

霍宝一行七人中,最弱的反而是那个之前被侯晓明换下的正军,一对一与人对上了。

门外望风的人听到屋子里的嚎叫声,探身来瞧,就被一把拽了进来。

除了这个望风的,这伙上门请人“恶客”已经没有站着的了。

不是被打晕,就是躺在地上哀嚎,样子十分狼狈。

霍宝拾起先前投掷的那把紫金锏,踢了一把椅子坐下,看着望风那人的:“说说,到底哪位老爷请人,这么个隆重稀奇的请法?”

那望风的吓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

“是黄举人,他跟我爷爷是老朋友,昨晚借着过寿的名义骗了我爷爷过去,又要骗我了,肯定是想要拿爷爷同我要挟我爹。”

女童小嘴巴巴的说着,凑上前来,双眼放光的盯着霍宝……手中的紫金锏,毫不见外的伸手摸了好几下:“这……是传说中的紫金四棱锏?第五帅的神兵?”

霍宝点点头。

“你有这锏,还会锏法,你是第五帅的传人?!”女童极为好奇模样:“我爹最崇敬第五帅,常说第五帅忠义无双,堪为武圣人!”

“确与第五帅有些渊源。”霍宝道。

紫金锏是第五帅遗物,《锏九式》是第五帅手书,说是传人也说得过去。

听在战狼营与水进等人耳中,则是霍宝第一次承认与第五帅有关系。

就是同为族人的霍豹心中直犯嘀咕,莫不是当年带着流民定居南山村的太爷其实是第五帅后人,改姓隐匿?

女童眼睛更亮:“太好了!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帮我去接爷爷回来,省的黄举人再折腾。”说到这里,撅起小嘴巴:“他胆子小,不敢伤我爷爷一根汗毛,可这样折腾惹恼了我爹,我爹不会放过他的!爷爷最念旧情,到时候要伤心了。”

倒是个心软的小姑娘,明知晓那黄举人心存不良,还存了善念,想要大事化小。

霍宝没有回答女童的话,而是望向地上那些人:“胆子小?绑架要挟都出来了,还是胆子小?这黄举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个读书人,就算对县尉的严酷不满,也不至于到这样地步。

他打算抓邓老爷祖孙两个,与邓健谈判,谈判的目的是什么?

邓健握着两万多兵马,他真要伤了邓家爷孙,说不得要赔偿满门性命。

多大的好处,会让他到铤而走险?

霍宝反应过来:“是不是衙门里有黄举人的亲朋?”

女童还没回答,地上那瘫了的首领变了脸色。

“早先有,现下没有啊,赵县丞上月就跑了,他是黄举人的妹夫。”女童疑惑道。

“这就对上了,人只要没死,能跑了,也能跑回来!”霍宝道。

之前看着这十几个恶客就觉得不对劲,按照朱小二之前的打听,县城的男丁都上了兵册,那能看到的男人都是像霍宝他们这样刚进城的人还有各家士绅人家的私仆。

客栈这边那伙计打扮的的青壮,应该是邓健安排的护卫女儿的人手;来的这十几个人,怎么瞧着也不像是家丁下人。

这些人多半是才进城不久的,隐藏在黄举人家,等待时机。

白日的寿宴请人,晚上的登堂入室,都证明黄举人并不是鲁莽行事,可能是盯着邓健那边消息,提前知晓他昨晚出城的消息。

握着一个岳父、一个亲女,就能不畏惧两万大军,与邓健谈判县城归属?

这爷孙两人的分量真的这么重?

霍宝好奇极了,站起身来:“总不能让他们白欺负你一个小姑娘,咱们去黄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女童脸上已经没有之前的轻松,反而多了几分怒气。

十来岁的孩子,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他们白日做梦,这曲阳是我爹抢回来的,他们想要抢,我爹才不会给!走,咱们快去,我要去跟爷爷说,别被他们糊弄了!”女童越说越气,拉着霍宝的胳膊就往外走。

不过十来岁的孩子,活泼可爱,霍宝还想不到男女大防上,就任由她拉着了。

霍豹与水进两个跟在后头,挤眉弄眼,各有思量。

霍宝有些话想要私下与邓老爷说,不愿意邓健的人跟着,便指了指地上那些人,对那几个伙计装扮的人道:“未免节外生枝,劳烦诸位看管一二。”

那几个伙计,伤了几个,好的只有三、四人,望向女童,面上带了几分不放心来。

黄举人派来的不是好人,这样身手不凡、目的不明的外人就是好人吗?

女童摆摆手,道:“放心吧,小哥哥是第五帅的传人,小哥哥是好人!”

五更时分,东方渐晓,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声。

黄举人家离四方客栈不远,大家走了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猜到背后弄鬼的是县丞,霍宝就少了几分顾忌,直接叫人扣门。

“砰砰砰砰!”

凌乱的叩门声,打破了凌晨幽静。

“嗒嗒啪啪……”

隔着大门,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第三十二章 “谈话”是个好法子

“谁?”

大门未开,有人隔门问话。

“是我!”女童大声说道:“黄爷爷不是叫人接我么?我来了,怎么不开门?”

门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大门方露出一个缝儿,有人在后头窥探外头。

带看到外头只有七、八人,并无多少人马,那人又探头回去。

“吱呀”,大门缓缓推开。

里面火把通明,影影绰绰站了二、三十号人,为首两人,年长的五十来岁老儒生,年轻的也四十出头,长了个笑面,看着是极和气的人。

两人望向门外,面上都带了戒备。

“秀丫头,这些人是什么人?”那老儒迟疑了一下,问道。

他更想要问的是,之前去四方客栈“请人”的二十来号人怎么不见。

“县丞大人回来了,专门给黄爷爷拜寿的?我爹前两日还絮叨县里琐事繁杂,要是县丞大人还在就好了,这回要欢喜了!”女童没有回答老儒问话,而是望向那笑面人,露出几分欣喜。

“你爹真提到我了?”那县丞眉眼带笑,颇有几分受宠若惊模样。

“那还有假?谁不晓得,县衙几位老爷,就县丞大人待人最和气。”女童道。

那县丞露出几分自得来,黄举人却是瞥了瞥女童身后诸人,道:“如今你也是县尉家的千金,怎么还同这些泥腿子混在一起,没得跌了身份!快进家来看看你爷爷去,他多吃了几盅酒,方才还念叨你。”

“他们不是外人,要是不在我身边,我爹不放心。”女童睁着眼睛说瞎话。

黄举人皱眉,看了看街头巷尾开始出现的行人:“那就都进来。”

霍宝一行跟在女童身后,进了大门。

大门立时关了。

黄举人立时变脸,目光如刀落在霍宝等人身上:“你们到底是何人?跟在秀丫头身边想要作甚?”

之前打听的好好的,四方楼里只有几个“伙计”,都是本地人,身手也寻常。

霍宝等人没有应声,女童不解道:“黄爷爷问这么做什么?咱们快去见我爷爷!黄爷爷留爷爷吃酒是好事,可我爹最是孝顺,要是爷爷真醉的狠了,伤了身体,我爹怕是要不高兴!”

黄举人闻言,脸色带了愤怒,又隐隐带了畏惧,显然是见识过邓健的“不高兴”。

那个县丞依旧笑眯眯,目光黏在女童身上,道:“有秀丫头这个独苗苗在,你爹还会不高兴么?就是看在你这宝贝闺女面上,你爹有什么不高兴的也该化为高兴才是!”

“独苗苗有什么稀奇?我爹才三十,又不是不能生了,往后弟弟妹妹不知多少个!倒是我爹上头的长辈,就爷爷一个。我爹不是爷爷生的,却是爷爷养大的,在我爹心里爷爷要排在我前头。”女童摊摊手道。

黄举人脸色转白,额头已经渗出汗来。

县丞神色也有些僵硬,嘴巴抖了抖没有说话。

女童见状,察觉不对,不由着急:“我爷爷呢?是不是我爷爷出事了?”

霍宝在后,立时多了戒备。

按照这女童的说话,要是邓老爷真有个万一,那这两个人的算计怕是要落空,压根就没有与邓健“谈话”的余地。

“没事没事,你爷醉了……摔了个跟头……”黄举人顾不得追究霍宝等人来路,摸着胡子道。

“我去见爷爷!”女童态度十分坚定。

黄举人望向县丞,县丞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霍宝看在眼中,松了一口气。

虽不晓得这两人如此行事的底气是什么,可这犹豫不决的性子,就不像能成事的。

身为黑蟒山势力,霍宝本应该希望这县城乱起来,这样大家攻城也容易些。

可是一想着邓健手中握着两万人,真要放任混乱,不知要枉死多少,霍宝就生出几分不忍。

“谈话”是个好办法。

邓老爷就在前院客房,门口守了好几个家丁装扮的壮汉。

霍宝看了两眼,察觉出他们与之前十方客栈那些人的共同之处。

站姿挺拔,眼神犀利,没有卑微畏缩之态。不是家丁,更像是行伍之人。

逃走又偷着潜回的县丞?疑似官兵的随从?

霍宝想到一个可能,心里反而踏实下来。

女童已经推门进了客房,看到床上一人,直接奔了过去。

床上躺着一老者,身上盖了被子,双眼紧闭,面色青白,额头血肉模糊。

“爷爷……爷爷……”女童趴在床边,哭出声来:“您怎么了?您快醒醒?”

老者似被惊动,悠悠转醒,看到女童,目光满是慈爱,随即醒过神来,骇然:“秀秀,快跑,去找你爹!”

“呜呜……我不跑,我要跟爷爷在一块……”女童哭着道。

老者想要挣扎起身,却像是使不上力气。

霍宝察觉不对,上前两步揭了被子。

被子下,老者双臂双腿紧缚,被捆成蚕茧模样,怪不得无法起身。

“我爷爷当你是好友,你作甚绑了我爷爷,还伤了他?”女童怒视黄举人,悲愤道。

“我有什么法子?你爷爷吃酒吃迷瞪了,要死要活的……”黄举人满脸无辜。

“秀秀,别跟他废话了!他才是疯了!”说到这里,老者望向黄举人:“是我瞎了眼,错看了你,今日你我恩断义绝,想要拿我要挟健儿,你是白日做梦!”

“我这都是好心啊,邓健自命为官,在曲阳胡作非为,跟白衫军有什么区别?难道真要谋个造反的罪名在身上才甘心?如今退一步,也是得以保全!”黄举人满脸唏嘘。

“呸!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谁还不知道谁?健儿撵走白衫军,收复县城,整个淮南独一份。这般功劳,别说一个县尉,就是再大的封赏也当得,眼下却不明不白的含糊着,没个说法。早先我还纳罕是哪里出了纰漏,如今明白了,是你这妹夫使的坏!咱们这县丞老爷好厚面皮,白衫军来时,丢下百姓逃逸;白衫军走了,又污蔑忠良,颠倒黑白,想要回来占便宜,当旁人都是傻子吗?烂心烂肺的东西,没有好下场!”老爷子破口大怒。

“死老头子莫要嘴硬,真当谁不敢动你?莫着急,等你女婿走了,就送你们爷孙过去一家团聚!”那县丞恼羞成怒,面上没有了之前的温煦,反而露出几分狰狞。

“你们做了什么?”老爷子怒发冲冠。

那县丞并不应答,悠悠哉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眼外头天色:“快了,不用着急……”

这般小人得意嘴脸,还能有什么,多半是在城外设了埋伏。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人人都懂。

霍宝看着县丞,并不担心县城外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不过埋伏成功,邓健身陨,那又如何?县丞也好,黄举人也罢,这两条地头蛇,可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女童却是关心则乱,对着县丞道:“你怎么这样坏?你要是敢伤我爹,我不会饶了你!”

县丞看着女童反应,不怒反笑,眼中是毫无遮掩的淫邪:“不饶我怎么着?要不商量商量,我赔你个爹,乖女儿,以后爹好好疼你……”

第三十三章 该出手,就出手

女童说不上哪里不对,却也晓得县丞不是好话,哽咽道:“我就要我爹,才不要别的爹!”

霍宝已经解开邓老爷身上绳索。

“畜生!你对个孩子胡吣,你还是不是人?”邓老爷子翻身坐起,指着县丞,气的浑身直哆嗦。

黄举人的脸色也不好看,狠瞪了县丞一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又动了花花肠子?

县丞轻哼一声,到底收敛几分,抬着下巴对着霍宝道:“你这小子,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张大他们呢?不会是叫你们害死了吧?”

瞧着他神态,丝毫不担心,反而还带了几分期待。

“那些人都在客栈待着,等着县尉大人回来禀事。”霍宝道。

“县尉早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县尉?”县丞变了脸色,嘴里说的硬气,可面上惊疑不定。

霍宝见了,心中有数。

那些人应该是县丞“借来”的,他自己没有底气,才会担心那些人撇开他联系邓健。

那些疑似官兵的人,多半是府兵。

县丞想到那个可能,望向邓老爷子与女童的目光就带了不善。

霍宝不怕他动,只怕他不动。

这县丞却缺了几分魄力,望了望天色,到底没有拿定主意。

邓老爷子忧心忡忡,挂念女婿,可又碍于孙女安危,不敢强硬走人;女童却是见识过霍宝等人战斗力,拉着霍宝的子央求道:“小哥哥,咱们走,去救我爹爹!”

霍宝望向县丞身后的人,加上屋门口守位的几个,露面的有二十多人。

“来就好好呆着,还走什么?走得了么?”县丞露出几分不屑。

虽说去四方楼的人都没有回来,不过县丞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些少年身上,只当邓健鸡贼,在四方楼另藏匿了人手。

客房只有两间,屋子里却有二十多人。

小有小的好处,霍宝离县丞不过几步之遥。

县丞倒是惜命,就算没有将霍小宝等人放在眼中,身边也是围了一圈人。

这些人望向霍宝,目光都是戒备。

霍宝从他们身上能看出什么,他们自然也看出霍宝一行不是寻常少年。

县丞还在冷笑,霍宝却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

黄举人与县丞也听见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小哥哥,收拾他!”女童浑然不觉,摇了摇霍宝胳膊,带了几分期待道。

“秀秀要收拾谁?”随着爽朗的说话声,一个浑身肃杀的汉子走了进来。

“爹!”女童欢喜一声,冲那汉子奔去。

那汉子半蹲下来,将女童抱了起来。

“爹,黄举人坏,县丞坏,他们抓了爷爷,还要抓我,还叫人设埋伏害爹爹!”女童竹筒倒豆子似的告了状。

黄举人板着脸不说话,县丞早已经站了起来:“误会,都是误会!咱得了消息,知晓有人对贤侄不利,才让舅兄接了邓老哥与秀丫头过来……舅兄同邓老哥如同亲兄弟般,我眼中也当你是自家侄儿。”

那汉子的目光在县丞身上定了定,望向邓老爷。

邓老爷翻了个白眼:“县丞老爷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要让健儿退一步,将曲阳交给你么?否则就是‘造反’的罪名了?”

县丞无奈道:“这都是州府的大人们想要抢功劳,才想要抹了贤侄‘收复’曲阳的功劳,又忌惮贤侄‘拥兵自重’。贤侄愿意退一步保全自己,我就给贤侄搭桥说项;贤侄不乐意退一步,那我当叔叔的,自然站在贤侄这边!”

“你倒是清白的似好人了!方才说要送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是哪个?”邓老爷怒道。

县丞还要说话,女童好奇道:“方才你不是管我叫乖女儿么?还说以后好好疼我,眼神黏黏糊糊的叫人直起鸡皮疙瘩,怎么又叫我爹‘贤侄’?不要我做女儿了?”

女童天真烂漫的讲述,那汉子却红了眼睛,瞪向县丞。

“啪”、“啪”,县丞倒是利索,直接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下了狠力,立时满脸涨红:“该死,该死!我多吃了几盅酒,失了德行,造了口孽!”

这般前倨后恭模样,委实丢人。

黄举人带了怒气,对那汉子道:“你到底折腾什么?真想要造反么?招兵买马、抄家敛财、闭城割据,这一条条的,哪条朝廷能容你?你不想想自己,也想想你这老岳父同独苗苗,非要连累得阖家不得好死才满意?”

那汉子十分坦然:“还能为什么?自然为了守土安民!”

“守土安民?你要真的只是为了守土安民,打跑了白衫军后就该老老实实往州府送信,等知州衙门号令,而不是抄家扩军!”黄举人皱眉道。

“当时白狗子肆虐,州府被围,自顾不暇,能有什么号令?”汉子不以为然道:“等我收复陵水,将白狗子驱逐出滁州,再往知州衙门请示就是了!”

“强词夺理!你还是想要割据曲阳,真是自寻死路啊!”黄举人摇头道。

“弥勒教造反,天下各州白狗子起事呼应,我作甚就不能扩充军备,为剿灭白狗子最准备,为朝廷分忧?”汉子理直气壮。

黄举人还要再说,县丞拉了一下制止:“贤侄啊,州府的大人们也都惶惶不安,才会担心你生出别的念头。如今亳州已失,陵水也被占了,要是曲阳也丢了,等到白衫军南下就将州府围死了。既然贤侄一心为国为民,总要让大人们知晓贤侄的忠义。听说贤侄这里粮饷吃力,要不然我就走一遭,代表贤侄去向州府要粮?不说别的,只凭着贤侄手中这两万人,曲阳就有了与州府说话的资格。”

这县丞行事黏黏糊糊,不利索,可这舌头却是灵活。

前一刻还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转眼就成一家人了。

舌绽莲花,不外如是。

汉子似被说动,面带思量。

邓老爷子摆手道:“莫要上了他的当!他要是肯在州府给你说好话,你应得的奖赏早就下来了!害你一回,就能有第二回,不能放跑了他!”

“老邓!你糊涂啊,胡乱拿什么主意!你女婿握着两万人,整个滁州没有人能害得了他!”黄举人跺脚道。

邓老爷子冷淡道:“认识了大半辈子,今儿才晓得你不仅心黑,面皮也厚。害人不成,半点不羞愧,还能这般大言不惭,假做好人!莫要操心你妹夫的安危了,想想你自己儿吧!胆小了一辈子,如今能胆大到拿我们爷孙做人质,半点不给自己留后路,这是笃定你们的圈套周全、健儿有死无生?如今健儿平安回来了,你不是该想想自己怎么死?也不怕连累你的儿孙了?”

“……”

黄举人惊怒交加,望向邓老爷满脸不可思议。

邓老爷挑眉道:“你都要害我们父子爷孙的性命,还指望我替你遮着瞒着?”

气氛一下子冷凝下来。

那汉子望向黄举人,黄举人额头上汗津津的,不敢直视那汉子。

“咕噜噜……”一个人头滚落在地。

“啊!”

第三十四章 不是外人

人头落地的是黄举人。

先是“啊”一声,随后叫人戛然而止的是县丞。

不过一眨眼功夫,这狼狈为奸的两人就成了地上两具尸骸,黄泉路上作伴去了。

霍宝与那汉子对视,移向对方手中武器,面上都带了莫名之色。

巧了,两人手中都是锏。

区别是霍宝是单锏,紫金四棱锏;汉子是双锏,玄铁鸳鸯锏。

那汉子是独自进客房的,霍宝却不是一个人在,水进、霍豹等人却是在房中。

眼见霍宝动了,大家都动了。

只是眼前这些人手明显要比四方楼那些略强些,又在人数上占优胜,一时之间,众童军就处了下风。

霍宝挥着紫金锏,一锏一个,几步之间就砸死几人,解了童军危局。

那汉子也没有束手,玄铁锏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砰!”

“啊!”

“嗷!”

前后半盏茶的功夫,屋子里站着的就不足十人,地上躺了一片。

除了直接毙命的,地上喘气的就剩下四、五人,满脸惊惧。

“大人,饶命!”

“啊!别过来!”

这几人还在哀求,霍豹已经近前,一匕首一个,抹了脖子。

“噗通”、“噗通”最后两具尸骸落地。

霍豹被溅了半脸血,胡乱抹了一把,站在霍宝身后。

他看出了,宝叔方才没有留手,直接往这些人脑袋上砸的。宝叔素来心软,如此行事自有用意,他便随之行事。

邓老爷子搂着孙女,不让她看眼前情景,自己却是避不开。

他脸上血色褪尽,望向霍宝等人时,带了几分畏惧。

这是哪里来的杀星?

这点年岁,下手这般狠辣?

霍宝的注意力,都在那汉子身上。

那汉子摸着玄铁锏,随后舔了舔沾了不知是脑浆还是鲜血的大拇指,眯了眯眼,竟是带了几分享受模样。

tmd,这里什么毛病啊!?

霍宝心中发毛。

这汉子方才似听了县丞的劝说,可随手就砸断了黄举人的脖子。

这般喜怒无常,精神正常么?

霍宝也坏,趁机直接给了县丞一锏,送他回老家。

没办法,实在是这个县丞没有下限,能屈可伸,嘴巴太会糊弄人。

万一真的说动那汉子与州府联络上,那整个滁州的局面就不好打开。

未免节外生枝,霍宝便只能动手杀人,断绝那汉子后路。

客房里“战斗”结束,客房门口也变了局面。

那几个守门的“家丁”都成了刺猬,尽数毙命,一队精兵张弓以待,方向对着客房里。

原本就是三方人手,灭了一方,剩下两方要见高低了?

水进、霍豹等人见了,面上都不好看,挡在霍宝身前。

霍宝握着紫金锏,并无畏惧。

真要立时反目,谁怕谁还说不好。

邓家祖孙三代,距离自己不过数步之遥。

“咦?咱们赢了!”女童从爷爷怀里挣开,看着地上躺了一片,并无惊吓,反而带了欢喜。

孩童不知事,倒是不畏生死。

那汉子的目光落在霍宝手上,似才看清他手中之物。

“紫金四棱锏?”

“嗯!”

“你姓第五?”

“我姓霍!”霍宝皱眉。

师傅、太师傅可以认,祖宗就不用换了。

“第五帅胞姊适霍家,有一甥曾随第五帅在樊城,城破后不知所踪,你是那一支的后人?”那汉子眼神有些莫名。

“……”

霍宝应答不出了。

难道那位力士太爷真与第五帅有渊源?

可这力气是祖传的,紫金锏却不是祖传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五帅身为前朝忠烈,民间多有传闻,可这有一个霍姓外甥的事,霍宝还是头一次听闻。

“您……这个邓,是第五帅母族那个邓?”霍宝反问道。

即便是童养婿,也没有几个改姓的,那样直接做养子不是更直接。

邓健的“邓”,应该是本来的姓氏,并不是得自邓老爷。

能知晓第五帅亲眷关系的,多半是第五帅的亲友。

第五帅母族姓邓,这是巧合吗?

邓健点点头,面上带了亲近之意。

女童在旁听着,得出结论:“爹,那咱们家是第五帅的亲戚,小哥哥也是,那咱们两家不是拐了弯的亲戚么?”

“不是拐弯,他祖上是第五家的外甥,也是咱们邓家的曾外孙,有两家的血脉……”

“太好了,那……小哥哥是我表哥?”

“是表哥,还是表叔,还要再论论!”

霍宝囧。

就算霍太爷真是第五帅的外甥,邓家的曾外孙,传到他这里也隔了好几辈子。

堂亲四、五辈人也远了,更不要说是表亲。

怎么这父女两人跟遇到至亲是的。

“会不会……认错认了,这天下霍姓人多了?”霍宝讪讪道。

“不会错!你这身力气,就是传承邓家,错不了!”邓健隐隐带了几分自豪。

“……”

霍宝明白这人独自进客房的底气了。

就算没有霍宝等人,这十几号府兵也不在他眼中。

扩兵两万、割据县城,这人不是投机取巧,凭的应该就是他这身巨力。

这巨力不是霍家祖宗传下来的?而是源自邓家么?

霍宝没开口,霍豹已经忍不住,好奇道:“宝叔,高祖爷爷难道真是第五帅的外甥么?算一算高祖爷爷定居南山村的时间,就在开国前后,这时间倒是对上了,咱们霍家真同第五帅有渊源?”

邓健的目光望向霍豹,打量两眼,见他身量不高,瘦小枯干,手中兵器只是短匕首,露出几分嫌弃。

霍豹带了几分委屈,嘀咕道:“祖宗不开眼,怪我么?宝叔有巨力,石头哥、我哥也比寻常人力气大,就我什么也没捞着。”

邓健转过头,对霍宝道:“你是霍山的曾孙?那你爹同我一个辈分,你还真是与秀秀同辈,当叫我一声表叔。”

“表哥!”秀秀带了几分雀跃,凑到霍宝跟前,带了几分讨好。

霍山这名字,又与太爷对上了。

霍宝对小萝莉点点头,算是领了这“表哥”的称呼。

手中握着两万兵马的“表叔”,别说是一个,就是来一打也不嫌多。

“表叔!”霍宝收起紫金锏,躬身作揖。

“好,好!”那汉子颇为动容,扶了霍宝一把。

邓老爷站在一旁,松了一口气:“这样说来,都不是外人。屋子里熏得慌,还是换个地方说话!”

老爷子到底是经惯世情的,从最初的惊吓到镇定,不过一刻钟。眼见这两人都认亲了,两人手下还对峙,少不得说一句。

这一换地方,就去了北城,就是侯晓明之前潜入与探看过的军营。

霍宝带了几分好奇,侯晓明跟在后头却是有些心虚。

那汉子瞥了侯晓明一眼,对霍宝赞道:“这是你的小兄弟?倒是个机灵的,一什的人盯他,都让他撇开了!”又看了眼之前盯梢到城门口的童军:“这孩子也伶俐,我还以为是黄家的小厮,原来也是你的人。”

能在一个来月时间扩军两万的人,哪里是白给的?

听这话的意思,之前童军潜入军营也好,盯梢也好,都在邓健眼中。

“先前不知是表叔,唐突了,幸而表叔没计较……”霍宝嘴里说着,心里却是不由后怕。

这也就是邓健急着出城凑粮草,一时没抽出手来清理,要不然这些人怕是性命难保。

霍宝心中之前因童军干练生出的那丝自得,都烟消云散。

能在乱世有一席之地的都是豪强,不是npc,以后可不能再小瞧人了。

第三十五章 心动,眼馋

人上一千,彻底连天;人上一万,无边无沿。

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头,霍宝移不开眼,吞了吞口水。

亳州柳元帅手头只有八千人,就可以联合几个人,割据一州之地;邓健这么多人手,就算占不了一州,占几个县城是没有问题的。

“咕嘟”、“咕嘟”,军营门口,是十来口直径五、六尺的大铁锅,里面热气腾腾的熬着稠粥。

铁锅旁边,是一垛一垛的麻袋。

有两个敞着口的,露出里面的粮食。

不管昨晚城外是谁设的埋伏,这个“饵”都让邓健吞了。

今早的稠粥,旁边堆着的粮食,都是给大家看的。

县兵五百一个方镇,每镇都有各色镇旗。

小兵都集中在镇旗下,霍宝也明白侯晓明昨天是怎么知晓的人数。

知晓每镇人数,再数一数镇旗,就能算出总人数。

县兵们开始排队盛粥,邓健也招呼霍宝等人进营房。

霍宝没有立时进去,对侯晓明道:“将昨天进来的几个兄弟也叫来吧,表叔这里也不是外人。”

侯晓明领命下去。

邓健冲霍宝笑了笑,进了营房。

没一会儿,有人送了吃食,没有别的,就是大碗装的稠粥。

大家折腾一晚,都饿了,没有人啰嗦,都埋头用早饭。

等一碗粥用完,侯晓明也带人过来了。

不算他自己,总共四人,都是徒三手下的乡勇。

邓健撂下粥碗,仔细看了看几人:“这几个倒是能当用了,这也是你的人?怎么同前头几个差这么多?”

“不是,这几位是我三舅身边的勇士……我三舅,是亳州柳元帅麾下征讨使……”霍宝选择了实话实说。

霍宝之前身在局中,关心则乱;如今醒过神来,就明白过来。

邓健要是真的全心全意效忠朝廷,那在“收复”曲阳时就不会只驱逐白衫军了事,在战时人头可都要核算功劳的。

邓健的割据,更像是“待价而沽”。

至于买家是朝廷,还是白衫军,那就要看价格。

就算是刚扩充的人手,那也是人手。

两万多大军,这些人只差操练而已。

这些人手,不管是便宜了舅舅,还是便宜舅舅后头的柳元帅,都不是霍宝所愿。

与其自己遮遮掩掩,等着三舅亲自过来“招贤”,还不若自己插一手。

霍宝的眼睛,满是真诚。

邓健吩咐身边人换海碗,等到大家吃的差不多,就只有饭桶叔侄两人,添了一碗又一碗。

“还是头一次瞧见跟我爹一样能吃的人!错不了,表哥你肯定是我亲表哥了!”秀秀惊讶道。

邓老爷子则是点头道:“能吃好,能吃是福!”

连续吃了五、六海碗稠粥,邓健撂下筷子,霍宝也没有再添粥,叔侄两个,算是用完了早饭。

“走,随我去耍耍!”邓健起身,招呼霍宝。

霍宝起身应了。

霍豹、水进等人也都跟着起来,想要跟着出去。

“你们几个也别闲着,叫些人跟着,送老爷子回四方楼,再将那边的人都带回来……”说到这里,邓健带了杀气:“全都带回来了,不管是昨晚去的,还是先头那几个!”

听这话的意思,之前安排在四方客栈的人手中出了纰漏。

霍豹、水进没想到邓健这么不拿大家当外人,这就指使上了,都望向霍宝。

霍宝点头道:“表叔吩咐了,水大哥、豹子就带人就走一趟吧!”

秀秀想要跟着去校场,又不放心邓老爷子,还是跟着回四方楼了。

叔侄两人,溜溜达达往校场去。

“说吧,眼珠子乱转,憋着什么坏呢?”邓健轻哼一声道。

霍宝无辜地眨了眨眼:“侄子只是担心表叔,那黄举人不是东西,可他说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听说朝廷重文轻武,时常轮换各地领兵将领,多有防备。对驻守地方的武将尚且如此,像表叔如今所行所为,也是犯了大忌讳。”

“犯了忌讳又如何?江淮都成了烂泥,朝廷还能越过白狗子来收拾我?”邓健不以为然。

“表叔……这是有自立之心?”霍宝压低了音量。

“我傻么?就算这两年天灾人祸死了不少人,可大宁人口五、六千万,这两万人顶什么用?”

“不管表叔如何打算,总要靠一头吧……”霍宝顿了顿:“表叔似乎对白衫军不以为然?”

“哼!装神弄鬼,假借佛道之说行私欲,论起糟蹋百姓,这些白狗子未必比官府好到哪儿去!”

“……”

霍宝不知怎么接话了。

方才已经是交浅言深,看这邓健私下里都一口一个“白狗子”,显然对白衫军确实没有好感。

见霍宝沉默了,邓健反而止步,回头看着他,道:“你读过书吧?”

“开过蒙,念了两年。”

“那你帮我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像弥勒教似的,容易被百姓接受信服?”

霍宝瞪大眼睛。

这邓健还是有自立之心啊!

不过也能理解,乱世之中,有能力、有时机,谁不想要折腾折腾?

只是弥勒教传了几百年,融合了道、佛两家,通俗易懂,老百姓耳熟能详。

换做其他的教义,想要传播可不容易。

如今赤贫百姓多,共产主义倒是适合传播,可那样要得罪死士绅阶层。

现在民分四等,士、农、工、商,这里的“工”,是指工匠,并不是工人兄弟。

农耕社会,知识还是士人阶层垄断,民智未开,想要撇开士绅,只凭农民夺天下,那是做梦。

“表叔,就算仓促想出别的说辞,怕也是来不及了……江淮已乱,江南想来也太平不了多久。”

大宁王朝,如今已经是破灯笼,四处透风。

归根结底,是皇权不明,吏治腐败,盘剥百姓太狠的缘故。

外加上连年的天灾,人祸也就接踵而至,露了末世之相。

邓健露出几分憋闷来:“费劲巴力打下来的江山,六、七十年就祸害成这个模样!难道就没旁的出路,就白给柳盛送人手?凭什么?”

“柳元帅聚众烧香,自领亳州弥勒教教首……表叔有之前‘收复’事在前,怕是走不了这条路,除非……得遇高人,幡然醒悟,归了弥勒教……”

“谁是‘高人’?你那个三舅?”邓健挑了挑眉。

“我三舅奉命夺回曲阳,为打滁州做准备……柳元帅是滁州人,不会放弃祖地……”

在滁州州府诸大人眼中,邓健这里的“乱兵”,与白衫军没什么区别,巴不得双方碰上,自己坐享渔翁之利。

要是邓健退一步对州府低头,下一步就是调兵保卫滁州,对战白衫军。

邓健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才会这样忧烦。

可是从他明知晓是陷阱还亲自出城寻粮,也能看出,这两万大军,他快负荷不了了。

不用等朝廷定罪,也不用等白衫军来攻,只哪日断了粮,这两万大军就要炸营溃散,一切成空。

到底怎么帮邓健解眼前危局?

霍宝莫名想到一人。

薛彪。

不是想起薛彪在金陵的粮铺,而是想起其骗贩人口之事。

霍宝眼睛一亮。

“表叔,既然养不了两万人,那就……精兵吧……白衫军正缺人,四处征兵,为攻打滁州做准备,要是表叔用此谈判,留下曲阳,再占了滨江,通了南下运粮之路,养兵也就容易了。”

滁州下辖四县,州治永阳县,另辖陵水县、曲阳县、滨江县。

滨江县,紧邻长江,可以过江去金陵,也可以溯江而上,往两湖去。

得了滨江,就能不畏江淮乱局,有了后路。

第三十六章 惊起一池春水

直到出了曲阳大门,来时的三十一人,一个不少在城门外汇合。

“这就出来了?”水进掐了自己一把,有些不可置信。

“哈?不出来干什么?该打听的都打听了,剩下咱们又不能拿主意。”霍豹轻松道。

谁能想到,都是亲戚呢。

虽说隔了几辈子人,这表亲委实远了些,可按照邓老爷子的说法,邓健亲族早已死绝了,否则也不会被邓老爷子收养。

邓家没有亲族,唯一亲戚就是霍家人,这论起来比外人强。

这个表叔爷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霍豹想到这里,忍不住去看小堂叔。

霍宝坐在马车上,有些心虚。

亳州四县之地,柳元帅人手不足,与其他四人共治,并不安稳,否则不会惦记南下;滁州四县,柳元帅占了陵水,最关心的是滁州州府所在地永阳,还有位于永阳后方的曲阳,倒是一时无暇顾及滨江。

邓健用人手换地盘,眼前应该没问题。

舅舅那里的优势,是身边人才太多了,乡勇出身的“二十四将”,黑蟒山中的几位寨主、十几个把头;邓健的短处,则是能用的人太少了,没有将领没有幕僚,只有几个捕快出身的小兄弟。

邓健要是肯低头,两人合兵,才是两权之美。

可是他对柳元帅都直呼其名,毫无敬意,怎么会臣服比自己年岁还小、名不见经传的徒三?

按照邓健现下握着的人手,完全可以不理会徒三,直接遣人与柳元帅谈判;霍宝居中说和,促进邓健对徒三的约谈,也算立一大功劳。

这般想着,霍宝就将挖了舅舅墙角那点愧疚丢到脑后。

不仅随行诸人觉得霍宝立下功劳,等众人回了山寨,带回来的消息也惊住了徒三与众头目。

“不愧是我儿,就是能干,这才几日功夫,就做成这么大的事儿!”霍五抚着儿子肩膀,顾不得问那表亲不表亲的,确定他平安无事,方开始新一轮“儿吹”。

徒三则是拿着盖了邓健印信的请帖,眼中异彩连连,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说起来。

“我的老娘哎,这姓邓的还真是胆子肥,这年景拉敢拉两万人马!”

“人多还不好?打滁州不差人手了!”

“人多不多关咱们什么事儿,这还没谈呢。”

“帖子带回来了,剩下不就是谈了?”

薛彪苦笑,没有说话。

一个县城捕头都能顺风而起,手握两万大军,自己这几年折腾出什么了?

这霍家父子真是自己的克星吧?

一个两个都是亲戚,还有完没完了?

在众人追问下,霍宝就讲了下山后的细节。

县城收进城税,粮食集中配给,邓健童养婿的身份,黄举人与县丞的阴谋,霍宝等人救邓女,大家联手杀府兵,随后的认亲,与发现邓健眼前缺粮的困局。

大家齐齐望向霍五。

“姐夫,那位……真是亲戚?”徒三问道。

霍五父子不过寻常百姓,没有让人算计的,可这亲戚认对了还罢了,要真是认错了,以后相处也尴尬。

“按照小宝说的,我家太爷大名确实同第五帅那个外甥对上,可这都是邓健自己说的,谁晓得真假?我还没落地,太爷就没了,堂亲里也没人提过太爷的来路,只说是流民头子,单丁独户来到南山村的。”霍五苦笑道。

“那个邓健认的是小宝的力气与锏,多半错不了。几辈子前的事,要不是真的如此,何必提这个?”马寨主大大咧咧道。

“小宝,你同邓健比力气没有?那个邓健,比你如何?”杜老八揉着拳头,来了兴致。

“没比,不过邓县尉用的玄铁鸳鸯锏,分量看着不比侄儿这锏轻,招式与侄儿的也有几分相似,应是同源。”霍宝道。

众头目立时没了疑问。

别的能编瞎话,这力气与招式却骗不了人。

之前就有霍五父子是第五帅血脉后人的传言,如今这还真的对上了。

“明日我去曲阳,会会这位邓县尉,姐夫与我同去!”徒三定下心来,拿了主意。

“好!我也去认认亲!”霍五痛快道。

战狼营这次探查任务完成的漂亮,徒三也大方,立时吩咐下去,为战狼营加餐。

霍宝谢过,带了一干少年回营去了。

别人都散去,霍豹却跟在霍宝身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霍宝不解。

“宝叔,眼下是天大的好机会。”霍豹双眼放光,压低了音量道。

霍宝四下里看了看,将霍豹叫到房中。

“什么机会?”

“联姻啊!邓表叔爷没儿子,就小表姑一个血脉。谁娶了小表姑,那两万人马不就是谁得?!”

“做什么白日梦?邓县尉已经约见三舅,到底谈成什么样谁晓得!”

“猜也猜得到啊,肯定是结盟,答应借兵什么的,总不能真的带两万多人投了三舅爷!又没疯!”

“结盟就结盟,提什么联姻?秀秀才几岁大?”

“侄儿之前问过了,都十岁了,只比宝叔小三岁,不是与宝叔最合适?”

“闭嘴吧你!”

霍宝实在听不下去,踹了霍豹一脚:“混账东西,整日里瞎捉摸什么?老虎心智不全,与马驹子做夫妻两全其美,这可不是你惦记吃软饭的由头!就不能有点出息,想着靠自己的本事,非惦记投机取巧?以后再琢磨这些歪魔邪道,小心我抽你!”

自己不是萝莉控,也没到生死危机,需要“卖身”那一步。

就算惦记邓健的人手,霍宝也不会用自己的婚姻去换。

霍豹脸色涨红,嘀咕道:“我这不是为宝叔想么?几个寨主各有心思,三舅爷是宝叔亲舅舅不假,可之前拢共才见了一、两面,能有什么情分?五爷爷同宝叔总要有自己的地盘才好……”

霍宝翻了个白眼,没有多说。

地盘,不远了。

那个滨江县,就是霍宝给父子两个选的地方。

邓健手下无人,就算与徒三“谈判”留下滨江,也总要有人驻守,能被双方都接受的人选,只有与双方都有渊源的霍氏父子。

*

徒三房中。

江平面带纠结,并无即将和平收回曲阳的欢喜。

“你是不放心明天进城之事?放宽心,要是邓健真存了歹心,何必多此一举,直接带兵进山剿匪,咱们也挺不住。小宝机敏,杀了县丞,绝了他依附州府的后路,除了与咱们谈,他没旁的选择。”徒三安慰道。

江平叹气道:“疏不间亲,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可咱们得了黑蟒山是靠了霍姐夫……如今县城那边,又是霍家亲戚……这山里几位头目,对霍姐夫又太恭敬了……”

“原来你是担心这些!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姐夫与我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徒三不以为然道:“别说姐夫没有旁的心思,将这上千人手白送了我;就算姐夫有打算,想要另立炉灶,我也只有双手赞成的。总不能得了便宜还不念好,那样我成什么人了?”

第三十七章 美少年、排成排

等霍豹离开,霍宝没有去寻老爹。

霍五所住之处,与几个头目紧邻,反而不如战狼营这边肃静。

以老爹的爱子之心,自己不过去,他也指定过来。

过了没两刻钟,果然就见霍五提了食盒过来。

这是担心儿子在外头没吃饱,专程给儿子贴补来了。

一盘烤鸡,一盘卤肉,一盘熏鱼,一盘豆干腊肉,还有满满半食盒的米糕。

霍五说是吃过了,可霍宝晓得如今寨子里人口多,吃食并不富裕,到底拉了老爹坐下,父子两人分食。

听闻儿子同府兵对上,这其中又有杀人事,霍五还担心儿子,眼见他胃口如常,才算放心。

父子两人素来亲密无间,霍宝也不觉得自己比老爹聪明,就低声说了对滨江的谋算。

霍五听了,带了喜色:“好,好,是该出去,这么多人凑到一块,乱糟糟的,哪里折腾的开!不过不能只咱们爷俩去滨江,那样自立门户太惹眼了,还得拉上两人。”

“薛七叔?”霍宝道。

“嗯,就是他。狡兔三窟,他的身家可厚着,与其留着他算计你八叔,还不如笼到身边,说不得还能占个大便宜。”

薛彪亲生骨肉,只有一儿一女,一女借着婚约强留在贾家,一子却不知下落。不用说,肯定安置在妥当地方。

天下之大,一个襁褓小儿似不好寻找,可谁让薛彪之前在粮铺上露了行迹。

“常州那个寨子,还有山下铁矿……”

父子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都带了笑意。

“另一人呢?爹说的是……水大哥?”

“嗯,就是他。你三舅身边都是同乡,可我这些日子瞧着,他信任亲近的只有江平同水进两个……江平心思复杂,倒是水小子,性格敦厚,是个可交之人。”

霍宝对江平也不大亲近。

只因这江平对他们父子,始终客气疏离。

不过霍宝也能理解。

江平最早投柳元帅,在柳元帅手下已经熬成小头目,却因看好徒三舍了前头的功绩相随,自是希望自己是好友最器重亲近之人;可霍家父子的出现,使得问题变复杂了。

朋友之义,比不过血脉亲缘。

不管是在世人眼中,还是徒三心中,霍五这个姐夫或许比不上身边好友分量重,可霍宝这个亲外甥,却是家人小辈,比朋友更亲近。

父子两人有了商量,对滨江也带了几分期待。

至于霍豹之前提过的联姻之事,霍宝提也没提。

老爹最是护犊子,才不会用儿子的婚姻大事谋好处。

霍宝往返奔波几日,本以为再去曲阳没有自己的事,不想次日一早就得了传话,让他准备一道下山。

等到了寨子门口一看,还真是不少人。

徒三与身边的杜老八、薛彪说话,霍五身后却站了一溜人,除了霍虎、霍豹两个堂侄孙,还有牛清、马驹子、林瑾、薛孝这几个徒弟。

霍宝看一眼,就明白过来,今日这是要“论亲”。

不只是论霍五与邓健的表兄弟之亲,还要将这些小辈介绍给邓健。

邓健独女之事,关注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霍虎与霍豹省略不提,牛清眉眼清秀,林瑾温文儒雅,薛孝周道可亲,这几个少年都有长处。

徒三没有带小弟,也无需带人,因为他最亲近的小辈是霍宝,已经在这里。要是他撇开亲外甥,带了其他少年下山,那才叫怪异。

看似黑蟒寨头目下山大半,不过大家也不是鲁莽行事。

徒三留下了江平、水进,两人一个有威望、一个有勇武,可以辖制徒三直接统领的那些人。

马寨主也没有随行,坐镇蟒头寨。

这次下山,数得上名号的十一人,随行正军五十。

十来辆骡车,除了坐人,还有一车,是以霍五名义,给邓老爷与秀秀准备的见面礼。

邓健亲族断绝,是邓老爷这个岳父养大的,霍五这个表哥,该出面谢过;对秀秀这个表侄女,也要表示亲近。

徒三拉了姐夫同乘,薛彪就与杜老八上了一辆骡车。

霍宝这里,本与霍豹在一块,后来马驹子带了霍虎来,牛清见状也凑了过来。

最后霍豹赶车,其他四人上车。

“这亲戚论起来,第五帅的锏法竟传自母族邓家,宝兄弟你看,能不能让老虎拜个师什么的,不是两相便宜?”马驹子开门见山道。

霍宝望向霍虎。

霍虎听到“锏法”,目光落在霍宝身后背着的紫金锏上。

虽说他依旧是木讷沉默,可对外界的反应比之前明显的多。

“老虎力气是比寻常人略大些,可也不大适合用重锏,用十来斤的铸铁锏应该还好。”霍宝想了想,道。

马驹子笑道:“铸铁锏也行,到时拜了师父跟着学,总比学寻常棒法要强。只是那等家传绝学,怕是邓县尉不会轻授,到时少不得还得宝兄弟帮着说说情。”

“老虎是我侄儿,能帮的我自然会帮。”霍宝点头道。

这是马驹子此举,是真心为霍虎打算,还是借着未婚夫拜师拉近与邓健的联系?

只是学习锏法的话,为什么不跟自己学?

霍宝神思一动,看了马驹子一眼。

马驹子正转头看霍虎,小声道:“老虎,你是霍家儿孙,身上有第五帅的血脉,等跟邓县尉学了锏法,就没有人敢再小瞧你了……”

霍虎看着马驹子,也不知听懂了多少,眼中多了几分灵动。

霍宝低下头。

不管马驹子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自己与老爹好好的,能给老虎撑腰,那她以后能露出来的就只有真心。

牛清坐在车辕上,正与霍豹说话,却是不喜反忧。

“要是徒三爷他们一直在江淮折腾还好,咱们跟着就跟着;要是……哪天南下怎么办?我都要愁死了……”

“怕与牛大叔他们对上?”

“是啊,我们老牛家同辈族兄弟就剩下我们三个,真要战场上相见,我可下不去手。”

“那你怎么办?投降官兵?”霍豹眯了眯眼。

“怎么会?我同官兵也隔着血仇,我是想着要不要给两位族兄送信,喊他们过来……”

霍豹这才笑了,道:“咱们想不周全,总有想周全的,你寻五爷爷或宝叔拿主意去。”

“嗯,我也寻思要找五叔与宝兄弟说说此事呢。”

一路无话,等到下午,众人到了曲阳县。

这次并没有在城外留人,十辆骡车,排队进城。

等到县兵询问进城目的,众人也没有遮掩,直接说了往四方客栈投亲。

县兵面上立时多了探究与客气,却也没有直接免去进城税,依旧是一辆骡车一串钱收了。

只是在骡车还在依次进城时,霍宝留意到,早有几个县兵离开了城门口,分作两处,往四方客栈与城北方向去了。

等到骡车到四方客栈,邓老爷子得了消息,带着孙女在客栈门口候着了,后边站了一排伙计,都是新面孔。

六十来号人下车,在客栈门口站了满满登登。

邓老爷子认识的只有霍宝、霍豹叔侄,自然望向这边。

霍宝上前,对邓老爷子介绍道:“邓爷爷,这是我爹,叔伯之间行五;这是我三舅,这是我两个异姓叔父薛七叔、杜八叔,这是我另一个堂侄豹子的胞兄老虎,这是老虎的未婚妻、也是我马六叔的千金,这是我表兄牛清,这两位是我爹的徒弟,我的师兄,这是我薛七叔家养子薛孝,这是我杜八叔义子林瑾。”

一口子将自己这边介绍了完全,霍宝才转头对霍五等人道:“这就是收留抚养表叔长大的邓爷爷,这是表叔家的小表妹。”

既然徒三、霍五等人摆出认亲的架势,霍宝就撇开别的,从亲戚远近开始介绍。

邓老爷人老成精,也听明白这其中顺序,不说其他,只当亲戚初见,与众人见过,招呼众人进客栈……

第三十八章 “护短”的秀秀

邓健来的比想象中还要快。

这边众人被邓老爷迎进四方客栈,宾主寒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边邓健已经大踏步进了大堂。

邓健威仪日盛,带了几分肃杀之气。

谁能想到,这人两月前还是一寻常捕头。

众人都站了起来。

别看邓健“名不正、言不顺”自领县尉,可他实际上已经是曲阳一地的主人。

看着半屋子的人,邓健有些意外,显然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

“这……就是邓家表弟……我是小宝的爹……”霍五带了几分激动,起身迎向前。

邓健抱拳道:“霍表兄!”

少不得又一轮“认亲”。

邓老爷子带了伙计下去,安排席面。

邓健则留心霍五、徒三行事,对杜老八、薛彪也略亲近。

接下来摆了席面,接风洗尘,热热闹闹,总之没有聊正事。

秀秀身为小主人,也有招待任务,负责小一辈这桌的陪客。

除了之前相熟的霍宝、霍豹叔侄,秀秀就对霍虎、马驹子还亲近些,对牛清、薛孝、林瑾三人只是客气。

小姑娘心中,远近亲疏,是按照血脉关系排的。

霍宝是表兄,关系自然最亲近,虎豹两个表侄子次之,马驹子这个没过门的表侄媳妇再次之,牛清这个表叔家的表亲再次之,表叔的两个便宜徒弟,没有血脉关系,自然最远。

牛清不过是凑数的,也没有人与他提什么联姻之类的话;林瑾、薛孝两个却是得了长辈叮嘱的。

两人收拾得也齐整,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都存了几分期待。

待看到这还梳着双髻的小姑娘,两个少年都灰了心。

秀秀看着小大人模样,行事规整,可身量不高,包子脸,小奶音,看着不像十岁,倒像是七、八岁。

真要是对这样的孩子起了念头,那还是人么?

长辈那边“相见恨晚”,推杯换盏,小一辈这边的桌子上就显得冷清些。

马驹子是唯一的女子,坐在秀秀身边,话里话外透着热络:“老虎兄弟之前的亲人只有五伯与宝兄弟,如今多了表叔祖同小表姑,都是他们兄弟两个的福气。”

秀秀觉得这一串的称呼连着说怪异,可这是没过门的表侄媳妇,一时没有统一敬称、辈分也没什么,就真如长辈似的,拿出来三个荷包:“上回见表侄匆忙,今儿一道补上吧。”这句话是对霍豹说的,荷包则是给虎豹兄弟与马驹子的见面礼。

马驹子拉着霍虎起来,霍豹也跟着起了,正如同面对尊长般,恭恭敬敬接了。

霍豹昨晚被霍宝训了一顿,死了让堂叔联姻的心思,可也乐意与邓家父女亲近,霍、邓两家是表亲,远比外人要亲近。

秀秀看着马驹子的装扮,倒是生出几分好奇来:“你是表哥的师姐,那你是不是比表哥身手还厉害?”

“宝兄弟那是天生神力,岂是寻常人能比上的?我同五伯学的是行军布阵之法,并不是拳脚兵器。”马驹子笑道:“要不然说血脉亲缘做不得假,我们老虎虽比不得宝兄弟,可也传了霍家的力气,比常人强许多。之前不过是胡乱耍棒子,学些简单招式,如今见了表叔祖,要是能跟表叔祖身边学上一二就好了。”

秀秀笑了笑,看着手中茶盏,没有接马驹子的话。

不管马驹子想展现是霍虎的力气,还是其他,小姑娘都没有给她发挥的余地。

马驹子神色不变,霍豹却听得皱眉。

之前在路上听未来嫂子说什么想要哥哥学锏之事,霍豹并没有多想。

小宝叔也用锏,可瞧着他平日操练,并无人教导,只是自己琢磨招式罢了。

马驹子对秀秀太热络了些,所行所为并没有像在马车上说的让小宝叔帮着说项,更像是撇开小宝叔跟秀秀套近乎。

马驹子到底想做什么?

还是马寨主有算计?

霍豹立时警醒几分,之前戒备的是林瑾、薛孝等人,现下忌惮的反而是这未来大嫂了。

霍宝安心吃饭,并没有将众人的小动作放在眼中。

邓健是胸有丘壑之人,就是几位长辈与他“谈判”都未必占了便宜,哪里轮得着这些小辈算计。

接风酒用完,邓健也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带众人去了县兵大营。

与霍宝一样,大家都被这无边无际的人头镇住了。

长辈们目光闪烁,小一辈也都是打了鸡血似的。

马驹子面上笑意更盛,对秀秀越发恭敬亲近。

原本对秀秀不冷不热的林瑾、薛孝两个,也变了态度,凑到秀秀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接话。

对比之下,还是霍宝叔侄三人与牛清还是先前模样。

“全无章法,白瞎了这么些人!这要是搁在五爷爷手中,指定能练出强兵来……”霍豹摇头道。

“是啊,就是看着吓人罢了,真要到了战场,不用对敌,自己就得乱起来。”牛清点头附和:“就跟青蛇寨那些人刚上山时一样,同样是百人队,霍五叔操练过的一队能顶他们两、三队。”

“我们高祖爷爷是第五帅的外甥,曾跟在第五帅身边,那五爷爷这练兵之法,是不是就是从高祖爷爷传下来《第五军略》上的兵法?”霍豹突然想到此处。

民间关于第五帅的传闻中,有一条就是这《第五军略》,传说是他的兵法手札,可并没有实证。

“啊!那霍五叔不单单是第五帅的曾侄孙,还是第五帅兵法传人?”牛清话中带了几分与有荣焉。

霍豹点头道:“金陵贾二叔早就说过,五爷爷有领兵之才,要是投军也熬出来了。五爷爷喜爱清闲,大隐于野。之前在蟒头寨也是,碍于马寨主、杜寨主的央求,五爷爷才答应帮他们练兵,练完兵后一个人手都没留,全交出去了。换了其他人,谁会有五爷爷这般义气爽快?五爷爷不心疼,我都跟着心疼了。”

霍宝就在两人身边,听着两人对答,瞥了霍豹一眼。

这是话里有话啊,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秀秀还是笑嘻嘻表情,可小耳朵已经支棱起来了。

林瑾、薛孝两个都住了声,略有所思模样。

马驹子面上的笑意淡了。

在夜宴之前,秀秀果然寻了理由告辞离开,寻邓健说话去了。

“爹不是正缺人手么?留下表伯父同表哥吧!”

秀秀眼见四处无人,才悄悄对邓健说道:“那些人不厚道,仗着个结拜兄弟的名号,白使唤表伯父,还不拿表伯父当自己人。”

邓健对霍五第一印象很好。

霍五性子豪爽,行事敦厚,看着是个实在人;可只要一想他有个鬼机灵的儿子,邓健就觉得这“实在”这两个字不太真。

听着女儿这样说,邓健不由皱眉:“怎么回事?可是霍宝对你说什么了?”

“表哥估摸累了,除了先前介绍人那会儿,剩下功夫都没怎么开口。是我自己琢磨的……今天认亲,认的是爹同表伯父的亲,可他们跟了那好多人,哼,谁晓得抱着什么主意?”说到这里,秀秀没忍住,小声道:“爹,表伯父之前在黑蟒山被几位寨主央求,帮他们练兵来着,他……好像学过《第五军略》……”

第三十九章 慈父之心

不管是邓健,还是徒三、霍五,都是沉得住气的性子。

这夜宴,不管薛彪怎么牵话头,都没人接茬,就在闲话中过去,谁也没有说到正地方去。

等到酒过三巡,大家就在军营就地安置。

霍宝借着服侍老爹,父子两人歇在一处。

“邓健再抻下去,你三舅就下不了台了。”霍五小声对儿子道。

这两方谈判,徒三还真的不占优势,谁让他上头还有个柳元帅。

就算他答应什么,回头柳元帅不认,大家也没有法子。

邓健应该是顾忌到此处,才这般犹豫。

“邓表叔怕是要为难,这人数送出去少,自己多留,粮草负担重;这人数送的多,自保能力弱,回头说不得就被人吞并。

左右为难,不外如是。

“他要是真为难,就不会让你传话,这般抻着,不过是为了明天提条件,且看,就是你三舅心中也是有数的。”霍五口气中带了幸灾乐祸。

“……”

霍宝不由提了心:“三舅会不会恼?”

“恼什么?他想要在柳元帅麾下站得稳,以后还要靠这些人,恼不起来。”霍五不以为然。

等到次日,邓健黑着双眼圈,一副未睡好的模样,倒是并没有再拖延,直接请徒三私下相谈,陪客只有霍五父子二人。

“从霍表兄那里论,咱们也不是外人,徒三弟的难处我能体谅,我的难处也都在徒三弟眼里。昨晚寻思了半宿,我也想不到两全之法。说句实在话,要是徒三弟是能做主的,那怎么都好说,我再没有信不过的,可这掺和了旁人,总要三思三思,自保为上。”

徒三正色道:“小弟明白邓大哥顾虑,就让姐夫与小宝做个见证,从今日起,小弟愿同邓大哥守望相助共进退。若日后有人对邓大哥不善,弟弟会拦在前头;若弟弟生了坏心谋算邓大哥,管教我天地厌弃、没个好下场!”

邓健仔细听了,点头道:“徒三弟敢说,我便敢听。霍表哥与小宝也给我做个见证,只要徒三弟不负我,我亦不负徒三弟,若违此誓,刀斧加身,死于葬身之地。”

两人并没有歃血,可毒誓一立,这盟约也立了。

两人年岁相仿,这一结盟,都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霍家父子对视一眼,明白接下来前戏差不多,接下来该是开价了。

“我这人脾气臭,也不是圆滑的性子,懒得出去折腾,只想守着曲阳这一亩三分地。”邓健道。

“那实是可惜,不过既是邓大哥的选择,那小弟也就不啰嗦了。”

“我籍贯滨江……如今虽亲族断绝,到底是先祖福地所在之处,不愿被外人占了去……”

徒三沉默,这滁州总共才四县之地,邓健开口就要两县。

陵水已经在白衫军辖下,柳元帅惦记的是滁州全境,不是一半。

曲阳本就在邓健手中,这个答应出去没什么,这滨江的地理位置,却是有紧要之处。

“我这边的人徒三弟也看了,不过几个壮班时的小兄弟,连个帮手都没有……我就厚着面皮问一声,能不能留下霍表哥与小宝两个……滨江不仅是我们邓家祖地,也是第五家、霍家祖地所在之处……他们爷俩去滨江,以后淮南道有什么不对,你我兄弟也有一条退路……”邓健恳切道。

没等徒三反应过来,霍五已经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们爷俩今儿是来做见证的,怎么还有我们的事?就算离了黑蟒山,我们要么跟着老三,要么跟着你,亲戚在一处多好,这没有才聚就分开的道理!”

霍宝面上,也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徒三看在眼中,明白姐夫的顾虑。

可怜天下父母心,姐夫年岁大了,不放心小宝,想要跟在自己身边或是邓健这个表亲身边,就是为了有万一时有托付之人。

不过邓健不是随便提议的人选,滨江在曲阳后头,与州府呼应就能包抄了曲阳。

滨江若是落在旁人手中,邓健确实不能安心。

还有邓健最后那一句“后路”的说法,也让徒三心动。

他带了二十四人离了亳州,主动接下“收复”曲阳,就是因被排挤,没有立足之地,才无奈之下南下另谋出路。

如今还没有打滁州,可徒三不得不把后续都想明白。

柳元帅出尔反尔了一回,就有第二回。与其赌柳元帅的良心,还不若自己保自己周全。

这样想着,徒三就望向霍五,劝道:“姐夫就帮我们一帮,滨江离曲阳只有三十里,离州府也就五十里,不过半日路程……”

霍五皱眉不解,看了看两人:“你们俩这提心吊胆的,都不放心柳元帅,那就自己占了滁州,一人一半就是,做什么非要请个大佛在头上?”

这话问的耿直,要不是真跟两人亲近,也不会问这个。

徒三苦笑道:“姐夫之前接触的都是山寨里那些人,不知民间教徒心中这教首的份量。在百姓眼中,教首是佛祖在凡间的传教人,再恭敬也错不了的,白衫军都是教徒汇集而成,更是崇敬教首。”

邓健面上也露了几分憋闷:“这些年弥勒教传的厉害,不仅是白衫军,就是县兵中教徒也不少。”

“了不得,这坐上了教首,什么都不用操心,啥便宜都占了……”霍五不赞成道:“你们两个往后也别太实诚,白干活还遭嫌弃,何苦呢?”

徒三与邓健都没接话。

徒三心中发酸,他是真信奉佛祖的,也乐意为百姓太平尽力,可正如姐夫说的,白干活还遭嫌弃。

若不是他征兵成绩太好,惹了柳元帅子侄忌惮,也不会被谗言迫害,差点丢了性命。

邓健面色沉重,却是扫了霍五一眼。

这只是随口的“关心之言”?还有存心挑拨?

这会儿功夫,徒三放下心中酸涩,再次恳求道:“姐夫,您就帮我们一把吧……邓大哥亲族断绝,我这边也是孤身一人,能托付后路的就只有姐夫了……”

霍五依旧皱眉,想了好一会儿,道:“我听你们的也行,可我是个粗人,怕有什么顾不到的,你们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徒三与邓健都望向霍五。

“姐夫尽管说。”

“霍表哥,你说!”

“三儿这边,留两个帮手与我……就水进与薛彪吧,水小子是个能带兵的,薛彪后勤是个好手……”霍五先对徒三道。

“好,就听姐夫的。”徒三痛快应道。

徒三手下不缺领兵之才,反而是霍五父子身边,没有得力之人。

邓健面色沉了沉。

这霍家父子在闹什么?

这样的条件,是要白送地盘给徒三?

这不会是他们父子与徒三唱双簧蒙自己吧?

霍五转向邓健:“第二件事,还得表弟应我。我可以答应你们俩去滨江,可小宝不能去!滨江同金陵就隔了一条江,要是朝廷从江南调兵北上,滨江最危险……我只有这一儿,可不敢让他身在险地……就让他留在表弟身边,跟表弟正经学几日锏法,省的自己瞎琢磨……”

第四十章 得分清远近亲疏

县兵营的大锅,还是“咕咚”、“咕咚”的熬着热粥。

薛彪看着排队领粥那些兵丁,只觉得心头火热。

如今这年景,兵马就是胆气,不能将胆气都放在旁人身上。

要是自己是握着万千兵马的人手,那邓健、那徒三又怎么敢将自己撇开?

“七哥也饿了?”杜老八摸着肚子,吧唧吧唧嘴。

“老八……你都三十几,整日里只想着吃,是不是也该想着娶一房妻妾,生儿育女?”薛彪带了关切道:“五哥有小宝,六哥有驹子,就是七哥我,也有一儿一女,就你没个亲生血脉……”

“七哥,好好的说这些干啥?亲生不亲生差什么,我不是认了林瑾为义子?”

“义子是义子,他传的的是林家血脉,同你有什么干系?”

“没干系就没干系呗,我又不指望他养老……”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嘘!七哥小声些,驹子可听不得这个!早年有人跟六哥说这些,被驹子弄到茅坑里去了。”

“……”

薛彪心中冷哼,却也不愿白便宜了林家爷孙。

杜老八名下那些人,这些年可都是他养的,又是经过操练当用了。林家爷孙想凭借“义子”名分接手老八的人手,还得问问他同不同意。

薛彪正捉摸着,就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邓健一行人溜达过来。

这几个人面上都不好看,年纪最小的霍宝还红了眼圈。

薛彪心中纳罕,也隐隐生出几分幸灾乐祸,之前被撇在一边的憋闷也散了不少。

“宝叔?”霍豹带了担忧,凑到霍宝身边,低声问道:“这……是没谈妥?”

众人不好直接相问,留心到叔侄俩这小动作,就都看这边。

霍宝紧绷着小脸,是真心不痛快了。

就算只相隔三十里,可父子别离就是别离。

只是霍宝明白,老爹没有与自己商量就做了这个决定,还在徒三、邓健面前说了,那就没有回转的余地。

霍宝没有给老爹拆台,可也没有掩饰自己的不乐意。

霍豹见他不应声,越发惴惴不安,问也不敢问了。

这动嘴不行,剩下就该动手了。

就算县兵这里的人手再水,数量在这里摆着,也是快硬骨头。

霍豹能想到这些,旁人也会想到这些,这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那跟随而来的五十正兵并不在跟前,眼前黑蟒山众人只有十来人,大家都不由自主往霍宝身边凑。

霍宝的武力,是大家最后的倚仗。

霍宝被围个正着,心中还疑惑。

霍五看得直皱眉:“好好的,往一块凑什么?不热啊?”

如今已经是五月中旬,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邓健扫了众人一眼,晓得是误会了,也不解释,只道:“早上没工夫预备别的,尝尝我们大灶的粥……”

徒三笑道:“昨晚吃多了酒,正没胃口,正想吃这个。”

霍五却是无肉不欢的主儿,透着几分不情不愿道:“粥就粥吧!过几日咱们再来,可得来顿大肉,馋了!”

邓健点头道:“好,我叫人预备,过几日让表哥吃个痛快!”

众人听了,这不是翻脸的节奏,提着的心才放下。

众目睽睽之下,不是询问的时候,大家心思各异的吃了一顿豆粥。

几个年轻人,一直没有机会在邓健面前展示一二,本以为今天该是邓健“考校”晚辈的时候,不想徒三、霍五直接带众人出了县兵大营,准备返程。

邓健没有理会旁人,只对霍宝道:“晓得你是自己有主意的,可你也要体谅你爹一二……顺为大孝……”

霍五那番“托子”的话是不是作态,大家都能看得出来,确实一片爱子之心。

霍宝点点头。

一行人上了骡车,邓健带了人手,亲自送到城门外。

霍家父子同乘。

“小宝,别跟爹生气了……就三十里路,你一天跑个来回也没人拦你……”霍五陪着小心,道。

“爹……要是滨江真不安稳,可不许您想着儿子在后头得硬抗什么的……滨江也好,淮南道也好,还是其他天大的事,在我心中都比不过爹的安危……”霍宝正色道。

“啊?!”霍五惊诧,随即失笑,小声道:“什么危险不危险的,都是糊弄人的鬼话,你怎么还信了?滨江可比旁的地方安稳多了。那么长的江岸,挑几处藏了船,随时能远走高飞……我早说过,咱们爷俩的安危,得咱们自己握着……”

“……”

霍宝觉得自己犯蠢了。

“爹……这是看上了曲阳……”

霍五轻哼道:“打算踩着咱们爷俩占便宜,哼!真当我霍老五好脾气!管他以后要不要,先占上,让别人眼馋去!”

这边爷俩占了一辆车,那边薛彪就拉着杜老八上了徒三的骡车。

徒三说了最紧要这条,薛彪不由惊讶出声:“一万五?邓健竟答应让出一万五千兵马!”

“五哥这表弟倒是个实在人哩,我先前还以为顶天对半分!”杜老八也睁大眼睛。

“别说杜八哥没想到,先前我也没想到!”徒三也颇为感慨。

邓健手中人马总共就两万三,让出一万五,自己只留了八千人。那八千人手中,还要分一半守滨江。

邓健这是真的信任自己,没有留后手。

“那眼看就能打滁州了!”薛彪双眼放光。

滁州守军不过六、七千,徒三将曲阳兵笼到手,就有资本打滁州,自己得仔细想想这其中的好处。

“哈哈,打滁州好!小子们都操练两月,也该拉出去溜溜了!”杜老八“哈哈”大笑,嗓门洪亮。

骡车外,薛孝、林瑾坐在车辕上,听个正着。

两少年对视一眼,都带了几分雀跃。

霍豹有悄悄话要嘱咐哥哥,眼见山路转慢,就拉着哥哥下车步行。

“不管啥时候,大哥可要记得自己姓霍,是霍家子孙,五爷爷同宝叔都是咱该敬着、该孝顺的长辈。要是没有五爷爷与宝叔救咱们,咱们兄弟俩早都被匪兵给‘咔嚓’了……”

“嗯!”

“不管谁想要祸害五爷爷同宝叔,大哥你都不能让,咱不做那丧良心的人。”

“嗯!”

“我晓得大哥你心里有数,反正你得分得清远近亲疏,要不弟弟该伤心了。”

都说“养儿九十九,常怀百岁忧”,两人虽是兄弟,可霍豹打懂事起就晓得护着哥哥,如今也不知将哥哥交到别人手中是对是错了。

“分清,不伤心。”霍虎停下脚步,难得说了这些字。

“嗯!”

霍豹只觉得眼睛发酸,使劲地点头。

“都说小姑子刁钻,我看这小叔子也不让啊!我做了什么了?让你偷着叮嘱你哥哥,一口一个远近亲疏?谁远?谁近?谁是亲,谁又是疏?”马驹子带了不忿,从树后转过来。

霍豹定定地看着马驹子,认真道:“还能谁近谁亲?血脉亲缘做不得假,自然是五爷爷、宝叔同咱们亲、同咱们近。就是这门亲事,大哥也是沾了五爷爷的光。要是大哥不是五爷爷的侄孙,马寨主不会点头应了这亲事……以后这边的人越来越多,我提醒提醒大哥……别犯糊涂……别生了小算计……分不出远近亲疏……五爷爷待人宽厚,不爱与人计较,可越是如此,小辈才越该真心敬着,否则不成了养不熟的白眼狼了……”

马驹子满脸涨红,狠狠瞪着霍豹,哆嗦着嘴唇,到底没有说出别的来。

第四十一章 移营

日暮时分,战狼营,营房外。

第一批童军四十九人,第二批童军四十四人,总共九十三人,都列队站了。

霍宝刚回来了寨子,风尘仆仆,没有歇息,就召集众人集合。

他站在对面,从众人面上脸上扫过。

站在第一排的什长们都不由自主挺起胸脯。

“准备行李,明日移驻曲阳!有双亲需要告别的,今晚都利索了,明日卯初寨门口集合!”

说完这一句,霍宝转身离开。

童军大部分都是寨子子弟,已经从父母亲人那边得了消息,晓得寨子里开始整兵,要去曲阳,就是没想到正军行程未订,这边童军先一步下山。

“移营?咱们战狼营是去做先锋么?”

“是不是要准备打滁州了,咱们能出场么?”

“县城什么样?我还没出过黑蟒山呢?”

“寨子里不留人么?几位寨主也都去曲阳么?”

有那机敏的,已经凑到霍豹、侯晓明身边,七嘴八舌询问起来,希望从他们这里得到更详细的消息。

侯晓明撂下脸道:“问什么问?队长吩咐了,听命就是了!”

霍豹也摆摆手道:“就一晚的功夫,还不快去收拾行李!”

大家眼见两位屯长脸色都不好看,不敢再喧嚣,各自收拾行李去了。

侯晓明与霍豹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憋闷。

今早徒、邓会,只有霍五父子在。

为了滨江之事,霍五先是“要人”,再是“托子”,将儿子直接留在曲阳。

因这番布置,众人各有私心,反而不好在人前明说。

尤其是滨江县,如今打还没打,更不好说撇开众人,已经私下分配之事。

等回了蟒头寨,徒三便直接将霍五父子去曲阳,说是应邓健所请,帮邓健练兵。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搁在霍豹与侯晓明眼中,就是霍家父子成为“质子”,帮徒三换一万五人马,未免替父子二人委屈,对“促成”此事的徒三、邓健存了埋怨。

霍家父子收拾行李去了,徒三说完也带了手下,聚义堂就剩下众头目在座,面面相觑。

除了杜老八想的少,只当是霍五帮扶表亲,其他人大多同两个少年似的误会了。

马寨主不高兴,却也晓得这事谈下来,就没有反悔的余地,否则不是结盟,就要结仇:“五哥去就去,不过驹子他们几个也都是。师傅在哪儿,徒弟也当跟着!”

杜老八笑哈哈道:“这是好事啊,正好跟五哥学练兵了。”

薛彪瞪了杜老八一眼。

杜老八摸了摸胖下巴:“七哥你眼睛咋了?蚊子叮了?”

薛彪哭笑不得,嘴角却挑了起来。

这样才对,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八杆子远的表亲,见了一面就掏心掏肺,那不是发白日梦是什么?

这一万五千人马是交到徒三手中的,邓健防着徒三反咬一口才是合情合理。

徒三孤零零一个,无妻无子的,能为质的,只有霍五父子。

倒是马老六,这么多年与霍五关系不见疏远,明知是为质,独生女说推就推出去。

林师爷皱眉摸着胡子,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

老爷子不是糊涂人,这些日子看下来,晓得杜老八能够依靠的不是薛彪,而是马寨主与霍五,不管如何,选择与那两位同进退才是明智之举。

徒三房里,江平、水进面色都不好看。

“邓健防备至此,到底什么意思?”江平皱眉问道。

他对霍家父子始终疏离,可也不太赞同此事。

霍五不仅是徒三的姐夫,还是马、杜两位寨主的把兄弟,要是因此事惹得两位寨主心生嫌隙,就不好了。

徒三的顾虑,只有自己晓得,连江平、水进面前也不好宣之于口,便道:“邓健确实是央求姐夫帮着练兵,他那边实没有能用之人,能信任的也只有姐夫同小宝。只是姐夫有了春秋,小宝又小,我也不放心……”说到这里,对水进道:“进子帮三哥个忙,随姐夫去曲阳搭把手。”

水进闻言,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我去,我也舍不得宝兄弟呢。”

等水进回去整理行李,江平迟疑道:“进子去曲阳,会不会大材小用?眼看就要打滁州了。”

二十几个乡勇,最勇武的就是水进;水进不在,说不得到时候就要倚重黑蟒山这些人。

“以后打仗的机会还会少了?眼下姐夫那边最重要。”徒三道。

布下那一条后路,以后自己再遇到事情,也有了安心投奔的地方,不会像这次似的,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撞大钟。

*

马寨主房里,父女两人也在说话。

“莫想着‘质’不‘质’的,要不是你五伯心里愿意,说也强不了他!他们爷俩答应去,那就有他们自己的打算。跟在你五伯身边好好学,同小宝也好好处。我们老兄弟俩不是同姓,却跟自家兄弟不差什么,你们姐弟俩也当彼此扶持。”

“五伯待人好是好,就是少了魄力……要是五伯有魄力,整合黑蟒山也好,结盟邓健也好,哪里还有徒三爷的事!”马驹子不是不念霍五的好,可到底存了不甘心。

马寨主皱眉,看着闺女:“你五伯闲着没事整合黑蟒山做什么?就算他整合了,也是一窝土匪,下山劫掠么?徒三整合,带下山的……是白衫军……别想着咱们归在徒三名下,就便宜了哪个,没有徒三,也有旁人,除非你别打着白衫军的名号,弄个青衫军、玄衫军出去折腾。”

马驹子惊讶:“怎么就不能打着白衫军旗号?这各地白衫军也不是一家买卖,都是大家看着好用,就说是白衫军了,还有谁去分真假不成?”

“你晓得什么是教首么?”

“怎么不晓得,不就是装神弄鬼的?明白人谁不晓得怎么回事,不过是糊弄老百姓罢了。”

“照你说,邓健是傻子?自己两万多人马,不自己扯大旗,选择屈居人下?”

“反正换做我,我才不结盟,白送人手出去,这算什么结盟?自己说了算,不是更好。”

“你这是埋怨你爹我了?觉得我不该合寨,也不该投徒三?哼,这点见识,也就在寨子里称王称霸,放出去活不过半月……跟在你五伯身边好好学着,学到你五伯三分本事,往后想要立寨,还是想要带兵,都够你折腾的了!”

马驹子先是被未来小叔子吃哒一顿,又被亲爹损了一顿,又羞又恼,辗转反侧,一夜未睡,次日集合时就黑着眼圈,带了几分憔悴。

落在旁人眼中,越发佐证霍家父子下山“为质”之事。

霍五带着水进、霍虎、四个徒弟,一百执法队队员;霍宝带着童军九十三人,另有薛彪带着后勤押送二十骡车粮食,下山往曲阳去了。

第四十二章 接二连三“下马威”

除了霍五、薛彪两位长辈,剩下小一辈,外加上执法队、童军,都是步行。

就算之前操练两月,可七十里路委实的不近,还有一半是山路。

上午还罢,大家精力正充沛,走到下午,就开始有人掉队。

“执法队”都是正军里挑出的精兵,都是青壮,还能坚持;童军中年幼体弱者就不行了,最后还是上了骡车。

这些人基本是“辅兵”,不仅没有坐车的庆幸,反而露出羞惭不安。

童军中,都是“强者上、弱者下”,辅兵本就是五军之末,再不合格,是不是童军也要设“杂役”?

“宝兄弟,你有什么打算?”水进凑到霍宝身边,低声问道。

“打算?继续操练童军吧。”霍宝道。

这九十三人中,去掉已经划到“辅兵”中的二十来人,剩下七十人,霍宝是打算按照后世特种兵的训练来操练的。

“邓县尉之前在县城强召的都是丁口,城里应还有不少幼丁……”水进小声道。

霍宝看了水进一眼。

“你握着童军,用这个做借口,多笼些人在手中,别太实诚了。”水进真心实意道:“要是邓县尉不允,你就从邓小姐那里想想办法。”

咦?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水进!

霍宝惊讶地看着水进。

水进小声道:“早上人多眼杂,三哥不好直接与你说这个,就让我悄悄转告你。总之你记着,三哥不会害你的。”

霍宝点点头,表示受教。

就算徒三不传话这些,霍宝也有扩充童军的计划,否则不会将全部人手都拉到曲阳来。

就是初来乍到,还要静候时机。

等到日暮时分,一行人到了曲阳城外。

不管是童军,还是“执法队”诸人,都不由自主的列队,不想在初登场时露怯,丢了霍五父子的人。

县城门口,依旧几个城门兵守门,瞧着样子,是任人出城,对进城的人反而多有盘问。

眼见大队伍至,就有人凑上来,认出了霍五父子,忙道:“县尉早吩咐人等着了。”

霍宝指了指城门口:“怎么允人出城了?”

那人咧嘴一笑道:“县尉早就嫌弃城里人多了。”

霍宝明白过来,之前禁止人出城是要瞒着割据县城的消息,如今背靠白衫军,这消息也不怕人泄出去了。

因带了二百多号兵,一行人就没有去四方楼,直接去了县兵大营。

邓健得了消息,已经在等着了。

众人相见,邓健只留了霍五父子,打发其他人下去,半点亲近拉拢的意思都没有。

对比前几日的客气,眼下又太不讲人情。

薛彪、水进、马驹子等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强硬,听话的下去了。

只有霍豹望向霍宝,见他点头,才低着头走了。

营房里,一整只烤羊,一盘红烧肘子,一只烧鸡,一条熏鱼,都预备上了。

霍五没有客气,大咧咧坐了,直接推了一盘肘子到儿子跟前。

霍宝早饿了,等两位长辈动了筷子,就开始吃起来。

“表哥,我敬你一盅!”邓健端起酒盅。

霍五瞥了他一眼,拿去酒盅与他碰了,道:“你这到底什么章程,也该说说了?怎么挑人,留哪些,送哪些,可有了定夺?”

“表哥有什么建议?”邓健反问道。

霍五翻了个白眼:“你的人手,你知晓的最多,用得着旁人建议?”

“留下那八千人中,还有表哥要带往滨江的人。”

“年少者为先,流民为先,然后本县人,最后本州人……就是本县人,也是单丁独户更容易使些。“霍五略加沉吟,道。

邓健又举起酒盅:“谢谢表哥教我!滨江那里,表哥打算带多少人手?”

“两千人够了,到时再从滨江征一千,总不能不用当地人。”

“两千少了,三千吧!”

邓健心中的底线是四千,觉得最好的分配是三千。

“不少……那边不过是留的后手,平日里驻军多了也闲着。倒是你这里,离州府近,到时候还不知如何,多些人稳当,省的被人小瞧。亳州几位元帅那里,可都是号称数万人马。”

霍宝一边吃着,一边听两人说话,心中感叹古人对血脉亲缘的重视。

就因为血脉相连,两人就是天然同盟,彼此少了疏离与戒备。

眼前的邓健如此,黑蟒山中的徒三如此,跟着他们父子下山的虎豹兄弟也如此。

自己老爹么?

不是寻常人。

霍宝敢保证,老爹心中没有将血脉亲缘当回事,要不然也不会随口忽悠霍豹。

在老爹心中,马寨主、杜老八的分量,估计比徒三、邓健分量重。

霍五坚持两千人,邓健没有再劝,只想了想,道:“别的还好,年轻人都留下得有个名头……”说到这里,看了眼吃了一个肘子、又吃着羊腿的霍宝:“我瞧着小宝身边的童军操练的不错,有模有样……要不就让小宝先挑人!扩充童军,可年岁小的挑,十六、七岁的,跟在小宝身边几年,往后也当用。”

“这……”霍五有些沉吟:“会不会太冒失了?他到底是小辈,哪里可着他先挑人的道理?”

“徒三哥不会计较,小宝日后留在曲阳,身边人手多些,大家都放心。”

霍宝撂下筷子,面上适当的露出几分期待。

早在老爹提及“年少者为先”时,他就心中一动,果不然最后落在自己身上。

就是邓健本人,未尝不明白霍五的私心,只是乐得顺水推舟罢了。

霍宝在曲阳,留在霍宝身边的人,就是曲阳县的人。

“可着一千人挑吧!”邓健很是大方。

*

隔壁营房中,也上了饭菜。

两荤两素,都是大海碗,分量十足。

荤是猪肉熬白菜、小河虾熬豆腐,素是凉拌豆芽、凉拌萝卜丝。

同上回的席面相比,这回吃的明显是大锅菜。

薛彪、水进、马驹子、虎豹兄弟、牛清、林瑾、薛孝几人团坐,除了混沌不知事的霍虎,吃的香喷喷,其他人都是食不下咽。

什么是下马威?

眼前这就是下马威!

邓健这意思,表明了结盟只是结盟,并没有优待黑蟒山子弟,这是防着大家插手曲阳县政?

之前对于霍五父子“为质”之事,大家或是不忿,或是幸灾乐祸,如今明白了什么是“为质”。

邓健对大家如此,丝毫没有顾忌霍家父子的面子,可见压根就没有拿父子二人当亲戚待。

这曲阳,比想象中的还不好待。

霍宝是皱着眉头回来了,一时没忍住吃顶了,喝了两杯浓茶也没解了油腻。下回可不能再贪吃,不过那红烧肘子软糯肥烂,烤羊肉也鲜嫩,倒是真解馋了。

见他回来,除了薛彪,其他人都起身了。

“五伯呢?”马驹子见霍宝一个人,问道。

“被表叔拉去校场了。”

不管是县城,还是山中,如今物资都匮乏,这样全都大荤的菜难得。

这顿饭,不仅霍宝撑了,邓健、霍五也没少吃,爷几个将四盘肉菜,都吃了个干净。

两人又吃了酒,来了兴致,便往校场消食去了。

屋子里众人缄默。

邓健认亲前后详情,众人都听过,知晓他与霍宝一样,力气大,用着重锏为兵器。

这拉霍五去校场,是为了震慑?

霍宝见大家都不吭声,看了桌子上一下,就移不开眼,咽了口吐沫。

啊嘞嘞,怎么他们有荤有素?

这么营养!

那豆芽看着脆生生的,萝卜丝也清爽,这两样才是大荤的标配!

搁在旁人眼中,就想的多了。

“宝叔,快来吃饭!”霍豹让了自己的座位。

霍宝苦笑:“饱了!不晓得咱们这边有好菜,要不该留留肚子的。”

这都顶到嗓子眼了,再吃一口就得吐出来。

众人又沉默了。

这是单拉了父子二人去喝豆粥?

这也是下马威吧?

第四十三章 如在梦中

次日,霍宝原本习惯性懒床,又挣扎着爬起来。

童军头一次在新地盘操练,他这个队长缺席不好。

等霍宝梳洗完毕,来到校场,天色刚蒙蒙亮。

偌大校场,只有一支不大的队伍,操练得热火朝天。

童军九十三,全员在此。

各组头目,憋着心气,要露两手,不让别人小瞧了霍家父子。

霍宝没有啰嗦,缀在童军后头,跟着长跑。

上辈子什么晨跑、夜跑,统统没参加过,这辈子是补足了。

半个时辰的长跑后,童军这边就列了方阵,是半个时辰的“虎威拳”。

所谓“虎威拳”,就是军体拳,百十来号人齐操练,气势更盛。

“呼!”

“嘿!”

“哈!”

“吼!”

校场营房都陆续有了动静,不少县兵看着校场热闹,都围了过来,周边立时闹哄哄。

“他们在耍什么?”

“伸胳膊动腿的,咱们去看看!”

“嘿!都是小小子,头排那些个十来岁!”

“什么人?县兵不是只招成丁么?”

众少年在蟒头寨时被围观惯的,丝毫不露怯,只当旁顾无人,依旧是有板有眼。

周边从喧嚣到肃静。

霍五、邓健两个,不知什么时候在旁边站了。

邓健身后,还有几个心腹小校。他们之前是衙门壮班衙役,有些还服过兵役,有几分眼力。

别看眼前都是孩子,这气势还真是不凡。

这是霍宝操练的童军,那霍五操练的正军呢?

这练兵只能不是吹捧,是真本事啊!

众人望向霍五的眼神就带了热切。

曲阳弊端,外人看了知晓,这自己人更是明白。

“表少爷厉害啊,这些孩子当用了。”

“五老爷,咱们这边什么时候开始操练起来?”

“是啊,这人越待越闲,越闲越生事,也该操练起来了。”

“表少爷身边那几个小子不错,瞧着也不小了,调到咱们这任一个屯长、百户不成问题啊!”

他们不晓得霍、邓、徒三人秘议,只当霍五真是应邀过来帮忙练兵,之前私下里还嘀咕着,不大瞧得起霍五,没想到这转眼就被打脸了。

霍五得意洋洋,后来听得笑了。

想要挖他家宝儿墙角,做梦!

这童军操练两个月,黑蟒山那些人没看到其中好处?

想要挖角的不是一个两个,尤其是如今任屯长的霍豹、侯晓明更是入了大家的眼。

霍豹不说,是自家孩子;另一个侯晓明是屯长兼斥候组的头目,是流民出身,被好几个人瞧上,私下里没少拉拢,可侯晓明只认霍宝一人。

邓健也望着校场,目光落在最后一排的霍宝身上。

因为要“立威”,平日里上下午的操练,被两位屯长集中到一早。

“虎威拳”后,就是技能操练。

十来人举靶过头顶,一排弓兵十箭连射。

原本肃静的校场,一下子又沸腾起来。

“嗖嗖嗖”,一支支箭支飞翔那些靶子。

“啊!”

“吓死人了!”

“小儿胆肥!”

“差一点射脖子上,不敢看了!”

不管是举靶这些人,还是执弓那些人,其实都是弓箭组的。

这种交替举靶训练,是霍宝在《第五军略》中总结提炼的,这种训练方式,不仅练弓箭手的准头,还要练眼力、定力、敏捷。

弓箭手不说,练的是准头;举靶子的人不仅要在弓箭射来时镇定,还要依照箭支方向,小幅度调整站位,保证每一支弓箭都落在靶子上。

为了减少不必要伤损,最初这个操练,每一对举靶子、射箭的都是固定搭档。

弓箭组的族长是霍豹,最是鸡贼,故意将这个放在“虎威拳”后。

外人不晓得这其中猫腻,只看到弓手“嗖嗖”就射,举靶子的人面不改色。

偏生这些箭支,没有一支脱靶,都在靶子上。

等到射箭与举靶子的互换,依旧如此。

别说是县兵们被镇住,就是几位小校也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童军?

这样的童军,怕是比人家正军还强。

弓箭兵训练完毕,霍豹、侯晓明请示过霍宝。

霍宝扫了眼满校场的人,宣布解散。

过犹不及,再一再二露脸就行了,再下去就成耍猴的了。

童军列队退场,围观众人都是意犹未尽模样。

霍宝却是四处看了看,心中纳罕,招呼霍豹问道:“你哥他们人呢?怎么不见?”

执法队那边的操练,跟童军系出同源,他们也是习惯每日操练的。

“去扫城了,总要知己知彼!”霍豹低声道。

这里的“扫城”,不是清扫,而是熟悉地理。

“天时地利人和”,历朝历代兵书多有提及,《第五军略》中也提了,霍五少不得在几个弟子面前念叨一番。

马驹子去“扫城”,是念着“地利”这条。

这是“草木皆兵”,真当曲阳是敌营了?

霍宝心里嘀咕,却也没有多问。

不管执法队怎么行事,都在老爹的手心中。

老爹不参合童军的事,霍宝也鲜少插手执法队。

等到早饭前,执法队众人已经悄无声息回营。

豆粥,又见豆粥。

对比之下,众人明白,昨晚那顿两荤两素已经是邓健给黑蟒山面子了。

薛彪却心情大好,一口一口,如吃山珍海味似的,。

缺粮好,不缺粮怎么能显出自己来?

不是座上宾如何?手上没有兵马又如何?

自己有钱!他就不信了,等握住后勤粮草,这些人还敢小瞧他?

“咚咚咚”,早饭过后,校场响起集合的鼓声。

等众人集合完毕,就是几十个镇旗飘飘。

邓健站在点将台上,传话下去,十八岁下县兵出列集合。

闹闹哄哄的,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集合完毕,瞧着乌泱泱的,可不止一千人。

五百人一方,足有三方有余。

邓健回头对霍宝询问:“人数超了这许多,你看如何?”

霍宝心里一动,却是忍了贪念,道:“择优!”

一千人已经不少,再多就是挑战邓健了。

按照昨晚说法,滨江最后养兵三千,邓健自领五千,霍宝童军一千。

童军名额增加,减的就是邓健自己的人手。

邓健点点头:“那就择优!”

之前因年岁出列的众少年,没头没脑的,原本还忐忑不安。待听说是“择优”充战狼营,都兴奋起来。

虽不晓得那战狼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有人抢有人争的肯定是好事。

如何“择优”,规矩是霍宝定的,简单粗暴。

第一条,彼此对战,赢了下一场,输了也是下一场,每个人有五次机会,赢三次胜出;输三次的淘汰。

第二条,有一技之长,可略过对战自荐。

负责在校场裁判计分的,就是执法队与战狼营诸人。

霍豹与侯晓明面上严肃,可走路都飘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战狼营扩充,还一次一千人?

不管这背后有什么谋算,这吃到嘴里的包子谁还会吐出去不成?

进来了,就是自家的。

邓健在曲阳留八千人,除了这一千人,就只剩下七千。

有了这一千,谁还会怕那七千!

马驹子等人却都是眼红的不行。

什么“战狼营”?童军就是童军!

十岁到十五岁的孩子是童军,眼前这些十六至十八的成丁,充什么童军,充执法队多好!

不过大家心里也明白,能分出一千人给霍宝,应该是霍五跟在邓健身边两天周旋的结果。

这一千人是给霍宝的,也是给霍五的。

实为父子两人亲兵,保卫父子两人安危的,却是不好将这些拿到台面上说,才借口扩充童军。

这些人,到底是自己人,执法队还得尽心择选。

哎!

还是眼馋!

第四十四章 总账房秀秀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霍宝有些意外。

意外的不是秀秀出现在县兵营,而是意外她来了自己这边。

县兵大营东南角,已经划给了战狼营。

“来找我的?”

“嗯,我爹让我寻你交账!”

“……”

“哈哈,爹没跟表哥说么?表哥这边的军需要单独拎出来,他们提供基本供给,剩下就要表哥想办法开源节流,还让我过来给表哥搭把手。”

“表叔还真没说。”

霍宝很意外。

这种童军后勤自理并无不好,对霍宝来说,反而是极好之事。

这些童军不会想着什么家国天下,更多的是端谁的碗、听谁的话。

童军要是全靠邓健那边供给,霍宝是不用操心后勤,可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依附邓健存在,影响威信。

没等霍宝谋划,邓健就主动让他后勤自理,极为厚道。

即便推出秀秀来握着童军后勤,到底不一样。

“如今粮食紧张,只靠着基本供给连粥都喝不饱,秀秀有什么开源的法子?”霍宝询问。

之前在四方楼霍宝就看出来了,这秀秀耳濡目染,应知晓些经营之道。

秀秀倒是认真的想了想,道:“我能想到的不过是低买高卖罢了。可如今大旱,咱们这能往外折腾什么?”

“曲阳特产有什么?”

“酱菜、石榴、兰花茶,除了这三样吃的,漆器与盆景也拿得出手。”

三样吃的不用说了,大旱两年,蔬菜、水果与茶园影响都大,能想办法的只有漆器与宝石盆景,前者利薄,后着利厚却不能量产、市场也有限。

主打曲阳的东西不合适,那换个想法,从江南运东西北上呢?

如今江淮混乱,交通断绝,正好是个好机会。

“县城里最大的钱庄是哪家?能借贷的最多银子估摸是多少?”霍宝询问道。

“表哥差本钱?差多少?”

“很多,多多益善!”

秀秀道:“最大的钱庄是宝丰号,最多能贷十万两银!”

霍宝开始琢磨着用什么“质押”借银,和气生财,总不能强买强卖。

能开钱庄的人家,谁晓得东家是什么背景。要是没有根基的钱庄,这般世道也不会还依旧坚挺。

这能做质押的东西,要么是等值的质押物,要么是可以让人放心的信誉。

霍宝初来乍到,信誉这条提不到,就只有想实物了。

兵器也好,兵书也好,都是无价之物,却是不能质押的。

一时之间,霍宝生出几分为难。

“到底差多少?表哥就不能四处凑凑?我爷爷那边,多的没有,几千两银子是有的,你要用可以先拿去使。”

凑凑?

霍宝眼睛一亮。

本来就是没法垄断的买卖,为什么本钱要自己张罗?

这“凑凑”才是正路!

*

战狼营外,伍长遴选开始。

第一批、第二批的老人,原屯长霍豹、侯晓明升代曲长,各负责一曲,原九个什长升代百户,原十九个伍长为代屯长,剩下六十三兵,全部升了代什长。

按照当初的规矩,新兵先选了二百伍长出来。

这二百伍长中,第二轮选出三十七个代什长。

除了伍长是正职,剩下什长、屯长、百户、曲长都是带了“代”,半年后考核,合格者转正,不合格者降级。

童军的基本编制就差不多了。

至于空缺的位置,都是留着的,总不能全部论资排辈,将后来人上进的路都堵死。

别的还好,童军中有些老人,只有十来岁,就是代屯长、代什长的,新兵中难免有人不服,这几日摩擦不断。

霍豹、侯晓明冷眼旁观,并不插手。

黑蟒山下来的九十来号来人,是霍宝亲自操练出来的,若是连收服新人的本事都没有,那这屯长、什长不任也罢。

霍豹、侯晓明不插手新兵老兵的摩擦,霍宝更不会插手。

实际上,现在他直接打交道的除了霍豹、侯晓明,就是百户那一级别,再往下黑蟒山那些老人还认识,新加入的这一千人都脸生了。

霍宝此举,与历朝历代名将多有不同,可他也没打算改。

他相信,自己手下不会只有这一千人,难道来多少都要拢多少么?

那得操多少心,想想都累。

他只要拢着这十几人就行了,剩下的事是十几人该操心的。

近生狎,远生威。

众新丁并没有因霍宝的疏离不满,反而越发敬畏。

早在一入战狼营,就有人跟他们普及了队长的出身与本事。

名将血脉!

天生巨力!

双锏神兵!

这种听着就是话本子里的传奇人物,活生生的在跟前,多稀奇啊。

大家与有荣焉。

这些光环之下,再加上县尉无子,这队长就是“衙内”,大家成为“衙内”的亲兵,前途可期。

战狼营新老兵还在磨合,黑蟒山诸人下山了。

因为打滁州要以曲阳为基地,山寨里除了老弱妇孺留守之外,二千来号兵马都下山了。

这次分兵,邓健与徒三表现的都很大气。

邓健拿了兵册,让徒三挑选。

徒三不肯选,任由邓健做主。

邓健也不啰嗦,道:“那就按镇分吧,这三十镇人有原本一万五千人,有些年纪小的前几日充了童军,空缺六百多人,从其他镇填补。”

“好,那就依邓大哥的!”

徒三点头,对童军扩充并无意外之色,显然是听说了。

大家没想到分人这里利索,黑蟒山诸人怎么想先不提,江平这里却是提了心,私下里对徒三道:“太轻率了,没见到人,谁晓得是不是被邓县尉挑过了。”

“兵册都是旧的,邓县尉不会做手脚。真要舍不得人,之前不答应分兵,或少给些人就是了。”徒三道。

“可到底挑走了六百多人,不知道是不是精兵?”江平摇头道。

“真要是精兵才好,分给宝儿,又没有便宜旁人去。只可惜不是,只是填补童军,都是十六、七的少年!”徒三带了几分遗憾。

“……”

众人聚到一起,少不得又是吃酒。

如今兵也分了,剩下不就是预备攻滁州了?

黑蟒山诸人都很兴奋,充满期待。

州府那边跟筛子似的,消息早已打听清楚,总共有三千人马。

之所以三月里守住了城,一是因为白衫军围成的人马有数,二是因知州大人是个下得去手的,在白衫军攻城时,将一排排僧尼吊在城墙上。

白衫军都是教徒,信奉弥勒佛,可以做“怒目金刚”,可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出家人动手。

一来二去受了掣肘,后续粮草又跟不上,最后就撤军了。

曲阳这里,人数够了,等江南的粮草上来,后勤也无忧,剩下的就是战了。

徒三却很冷静,并没有急着出兵的意思,反而跟邓健借了城东另一处地方做营地,竟是小住曲阳的架势。

众人不解。

霍宝却一本正经的下了帖子,在四方楼设宴,邀请各位长辈尊亲。

第四十五章 哈哈哈

霍宝派出的帖子,只有六份,霍五、马寨主、薛彪、杜老八、徒三、邓健。

别人就算想要挑理,也挑不出了。

因为这些人是“长辈尊亲”,像林师爷、江平这样平时与大家可以同座上席的,到底只是外人。

马寨主、杜老八是随徒三坐骡车来的,老哥俩拿着手中帖子都觉得稀奇。

“好好的,小宝怎么闹这些?莫不是真受了委屈了?”马寨主带了担心。

“有五哥在,还护不住小宝?六哥瞎操心!”杜老八不以为然。

徒三心中也没底,只是看着帖子,心中微微欣慰。

听说这字是外甥亲笔,写的不比寺里的师傅差,外甥也算是文武双全。

另一边,霍五、薛彪则是与邓健一道。

“小宝到底什么事,要聚齐了人说?”薛彪好奇道。

“我也糊涂呢!”霍五摸着脑门子,也是一头雾水模样。

邓健没有说话,却是若有所思。

四方客栈里,席面已经预备的差不多。

霍宝站在门口迎候长辈,秀秀在旁,指了指后头道:“那些人、那些板子是做什么的?”

“等一会儿你就晓得了!”霍宝笑道。

“哼!谁稀罕知道,不是表哥央求我出主意的时候了!”小姑娘撅着嘴巴,露出几分不高兴来。

“不是瞒着你,就是一时说不清,还不如等长辈们过来再一道说。”霍宝道。

小姑娘倒是不记仇的,一句话就哄好了,拿了一荷包递过来:“这是肉枣,爷爷预备的,说表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让你饿的时候垫垫。”

“真是谢谢邓爷爷了!”霍宝没有推却,双手接过。

之前发帖子的时候,霍宝还犹豫要不要给邓老爷一份。

论起长辈尊亲,这位是年岁最大、辈分之高。

不过想一想邓老爷是个老实本分的买卖人,霍宝就不好让老爷子跟着操心了。

说话的功夫,霍五一行到了骑马而至。

“爹,表叔、薛七叔!”

霍宝问候了一遍,拉了老爹的马缰,扶了老爹下马。

秀秀有样学样,也凑到邓健身边。

薛彪一个人下马,看看人家父慈儿孝模样,心中直发酸,却也没有将儿女接到身边的想法。

两淮不太平,哪里有江南富贵安逸?

“小宝,到底啥事?”霍五直接询问。

“凑钱!”霍宝没遮遮掩掩,痛快答道。

“你七叔是财神爷,缺银子只管求你七叔去!”霍五笑道。

“少不得有劳烦七叔的地方!”

薛彪心中嗤笑,没有接父子的话头。

这会儿是“七叔”了,怎么不是“薛七叔”了?

现用人现巴结,这爷俩当旁人是傻子?

想到这称呼,薛彪就恼火。

就因为霍宝带头连了姓的叫“薛七叔”,马驹子便跟着叫“薛七叔”,两寨把头也是叫他“薛七爷”,可对霍五、马老六、杜老八都是略了姓氏直接称“五爷”、“六爷”、“八爷”。

之前薛彪没有当回事儿,可后来合寨整兵、来了徒三、结盟邓健,这“薛七爷”叫得瓷实,这影响也就出来了。

在黑蟒山那些手下眼中,“五爷”、“六爷”、“八爷”是自家人,他薛七爷是客;在徒三、邓健眼中,那兄弟三人是需要拉拢结盟的豪强,自己只是失了家业投奔来的商贾。

这般尴尬处境,都是拜霍五父子两人所赐。

薛彪心中记着小本本,早想着报仇。

如今这父子两人想求他帮忙,呸!

不等薛彪怎么端架子,徒三一行也到了。

霍宝将诸位长辈迎到包厢。

因是霍宝设的私宴,这座次就按照长幼尊卑排了。

霍五年岁最大坐了正位,左手是马寨主、薛彪、杜老八,右手是邓健、徒五,敬陪末座的不仅是霍宝,还有秀秀。

大家心中纳罕,看看霍五,又看看邓健,这两人联姻了?

这算什么?

订婚宴?

薛彪之前听过“凑钱”之事,寻思霍家父子素来没皮没脸,不会借口定亲下聘跟大家借钱吧?

其他几位舅舅叔叔,都是真心疼霍宝,倒是觉得这门亲事要是能成再好不过。

席面早已上来,六碟六碗,十二道菜。

大家都不是为吃饭来的,没有人着急提筷子,都望向霍宝。

霍宝起身给诸位斟酒,道:“表叔昨日让表妹寻我,说是童军除了基本供给,后勤单做账……我那都是半大小子,个个都是饭桶,表叔给了基本供给,愿意白养着他们,我却没脸让他们白吃,少不得琢磨个开源的法子,也给小子们添点伙食费……”

众人都望向邓健。

后勤独立?

这是不干涉童军,让霍宝独立领军的意思?

这样厚道,是真当女婿了?

邓健也不说话,只看着霍宝。

霍宝并没有继续说,反而拍拍手。

门口传来动静,一排十来个童军进来,每人手中都举着一个纸板,上面或是方柱,或是曲线什么的,都是图片为主,文字不多。

众人都看得新鲜,除了杜老八,其他人都是或多识几个字的,忍不住起身上前看,却是稀里糊涂。

“粮食需求量”、“粮食价格变动”、“南粮北调利润表”?

“南北盐价差别”、“官盐与私盐比例”、“私盐石数与利润表”?

“南北铁器价格对比”、“生铁与铁器价格对比”、“步卒人数与铁器装备”、“铁矿与生铁利润比较”?

霍五还罢,只觉得儿子的字越来越好了,邓健、徒三、薛彪都变了脸色。

这些纸板上,翻来覆去,说的只有“粮”、“盐”、“铁”三项。

霍宝揉了揉手指,写了一晚上,手都要抽筋了有没有?

眼看着将大家都镇住了,他心中隐隐带了几分得意。

干活的,累死累活,有成果又如何?到头来干不过写ppt的。

这ppt拿出来,今人都受不了,更不要说古人。

旁人还反应不过来,薛彪已经想到:“小宝……这是想要走私?”

霍宝点头道:“盐先不说,粮铁是舅舅与诸位叔叔正需的,总要有人张罗。与其搭别人的线,将后勤搁在别人手中,还不若我带了童军试试。”

“仔细说说!”邓健道。

“苏州的粮、常州的铁、松江的盐,先订下这三条线。如今两淮不太平,之前的商道多停了,正是插手的好机会。”霍宝道。

“好!松江有两浙最大的盐田,好多盐贩子。“最先赞成的,反而是看不明白“ppt”的杜老八。

只要是去松江,他就支持,正好可以跟着侄子走一遭,了结家仇。

马寨主认的字也不多,却也看得出图片差别,兴奋道:“小宝是能人,瞧着这些图,三条商道都打通了,不仅解了老三与邓兄弟缺粮之困,还能剩下不少银子!”

徒三也是点头不已,拍了拍外甥的肩膀,十分感动:“都是我们无能的缘故,还让你操心这个。”

都说是缺粮,可邓健是地头蛇,手中握着的人又少;徒三这里却是迫在眉睫,不解决不行了。

邓健挑了挑嘴角,没有说什么表扬的话,可眼中也多了笑意。

薛彪却是气炸了肺!

盐且不说,粮铁两项本是他打算握在手中做资本的,霍家爷俩恁不是东西,这也要截胡?

常州的铁?

他们爷俩为什么别的地方不选,只选常州,到底晓得什么?

第四十六章 赔罪

薛彪满心愤怒,却不敢直接在众人面前询问。

邓健道:“需要多少本钱?”

“小打小闹的,也没什么意思,就先可着三十万两银子预备。后续顺当,再往里投钱就是。”霍宝道。

众人齐齐无语。

那是三十万两银子,不是三千两,也不是三万两!

马寨主为难道:“早先六叔手中有几个银子,可去年到今年,寨子里只出不进,维持着这么些人没饿死,抛费了不少。如今你张罗事儿,六叔本当帮你一把,可也只能凑上两万两!”

这倒不是马寨主留后手,只看黑蟒山之前三个寨子,只蟒头寨妇孺最多,在这灾荒年,全须全尾的,可不都得是寨子里供养。

杜老八则直接望向薛彪:“七哥,借我两万两,我随六哥,也给小宝凑两万两!七哥最有钱,剩下的大头你就把小宝一把!”

薛彪憋红了脸。

三十万两?

父子两人怎么敢开口?

这是敲诈?

鬼才会应?

可不应,这父子两个握着常州的事,会不会翻脸?

徒三脸色也沉重,在座诸人中,除了霍五这个亲老子,就数他这个亲娘舅与霍宝最亲,可偏生他最穷。

几个异姓叔叔都能一人凑两万给霍宝折腾,偏生他这个舅舅,连两千两银子也应承不了。

霍五摆摆手,道:“行了,老六别着急拉扯侄子了,老八也别为难老七……三儿也别难受,小宝不是那不知轻重的孩子,舍不得难为长辈。小宝,要是三、五万银子,咱们说凑也就凑了,三十万两砸了我们哥几个的骨头也没有,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法子?”后一句是对儿子说的。

“这三十万两银子,不是现在凑,是等舅舅与几位叔叔攻下州府后再说。每位长辈暂借五万两银,折算一股,剩下四股,就当侄儿带了一千童军人力入股,这买卖算是侄儿与诸位长辈合股的买卖。”霍宝不紧不慢道。

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州府繁华之地,攻占下来,不用盘剥百姓士绅,只将当官的家里抄一抄,银子就少不了。

邓健与霍五对视了一眼。

什么时候攻滨江,两人早有了定夺。

为了不让柳元帅有借口插手滨江事,这攻滨江就不能用徒三的人。

还不能太晚,毕竟明面上他们与徒三结盟,是投在柳元帅旗下的,要是等到柳元帅南下后再占地盘,面上就难看了,最好的时间就是徒三率兵北上时,他们南下取滨江。

“好,不就是五万两,六叔给小宝赚去!三爷,我马老六请为先锋!”马寨主坐不住了,对徒三抱拳道。

“六哥别抢,我老八早等着当先锋了!”杜老八不肯相让。

“好,好,少不得要倚仗两位哥哥!”徒三带了笑模样。

薛彪在旁,笑的比哭都难看。

这是什么意思?

别人手上都有兵,攻城占地银子随便划拉,自己却要动老本便宜这小兔崽子么?

霍五勾肩搭背,凑到薛彪耳边道:“老七一会儿留一留,哥哥有事寻你!”

薛彪僵硬的点点头,只觉得心里发颤。

这个霍老五,又憋什么坏水?

霍五对薛彪挑挑眉,坐到徒三跟前去了。

“老三,你想要在曲阳整兵?”

“嗯,都是没操练的新丁,这样拉出去,造孽……”

“这曲阳离亳州可不远……你再耽搁下去,那边得了消息,派人下来……”

“……”

“等啥呀!三爷太将州府那些人当回事了,不是我马老六吹,就是那三、四千号人,不用新丁,咱们山里带下的儿郎就够用了!”马寨主丝毫没有“非礼勿听”的自觉,见徒三不说话,就大咧咧开口。

薛彪也留心这边动静,眼见徒三犹豫,晓得自己再不掺和,就真的被这些莽夫丢在一边,忙道:“我在滁州有两个铺子,有什么打探消息的活计,三爷只管吩咐。”

徒三点点头,道:“感谢各位哥哥帮我,那明日整军,后日北上!”

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

没有人说离别的话,可徒三他们这一北上,以后占的就是滁州,到底是俩下里分开。

“五哥,来,弟弟敬你一杯,以后驹子就交给你了。那孩子打小我是撒手养的,如今这性子又臭又犟,没个小闺女样……可念着走了的婆娘,我也舍不得下手收拾她,五哥要是心疼我,就帮我好好管教管教,该骂就骂,该打就打!”马寨主道:“我去给咱小宝找本钱,也给驹子攒嫁妆去……等老虎出了孝,就让两个孩子成亲,我还等着抱大孙子呢。”

“哈哈!你这老六,倒让我当恶人了!放心,在我眼中,驹子跟自己闺女似的,能教的我霍老五不藏私!”霍五碰了碰杯,算是应了马寨主的请托。

“五哥,林小子自己有心眼,你不用替他操心,让他跟着五哥身边,就是便宜他们爷俩了,不用跟小宝同驹子似的待,不能为了旁人的孩儿,委屈了咱们自家的孩子。”杜老八道。

这杜老八自己不想生孩子,愿意将林瑾这义子当儿子,可也明白那林瑾认自己为“义父”是为了什么,分得清远近。

杜老八这样说了,薛彪这个养父也不好为养子说什么。

倒是徒三,心疼外甥,存了私心,提议道:“要不让小宝跟我们去滁州走一遭!不说别的,就是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马寨主眼睛一亮,附和道:“是啊,是啊,让小宝随我们去,权当练兵。”

杜老八也在旁边点头,薛彪的笑容撑不住了。

什么“见识见识”?

这是要让霍宝过去代霍五凑那五万两银子!

凭什么?

哼!这个徒三任人唯亲,注定走长远!

“不行!小宝还小,打仗到底危险,那些童军也是充个人头,当不了什么用。”霍五拒绝的很干脆:“我就这一个儿,可舍不得他冒这个险!”

徒三还想要再劝,霍五直接摆摆手道:“三儿,莫要劝我了!不行就是不行!”

徒三唯有叹息。

秀秀在旁,露出几分可惜来,显然还期待表哥“出征”立功。

霍宝垂下眼帘。

不管别人怎么想,在三舅与表叔两人眼中,老爹这爱子心切的人设算是立下了。

薛彪看着霍五,眼中多了蔑视。

多好的机会!

徒三这样说,除了提挈外甥,未尝没有将“人质”带走的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邓健不想撕破脸,留人总要寻个由头。

霍五却是目光短浅,跟老母鸡似的,只想着将儿子护在羽翼下,再好的孩子也给养废了。

大家推杯换盏。

薛彪冷眼旁观,自己吃得开心,吃撑了。

等到徒三、马寨主、杜老八走了,霍五就吩咐儿子:“小宝,你表叔吃了不少酒,你送你表叔同秀丫头去安置。”

霍宝应声去了。

薛彪提了心。

霍五却不着急说话,笑哈哈拉着薛彪重新回了包间。

包间里剩菜都撤下去了,桌子上放了一壶酒。

霍五亲自提了酒壶,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到薛彪跟前:“老七,五哥跟你赔罪了!” 除夕,小九给大家拜年了,猪年大吉,顺心如意!郭德纲老师有句话:“江山父母能容我,不使人间造孽钱”,这话适用相声演员,也适用我们网文作者。再次感谢,宽容可爱的读者,开开心心,好运常在,^_^。

第四十七章 当年故事

“五哥!”

薛彪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忙推开酒杯:“使不得,使不得!这是怎么话说?五哥哪有对不住我的?”

霍五却不容推却,直接将酒杯塞到薛彪手中:“拿着!必须接!”

薛彪手抖了抖,到底不敢再拒绝。

“我不该放不下当年的事,迁怒到你身上……”霍五闷声道。

“五哥……我……”素来伶俐的薛彪也说不出话来。

多少年前的事,心伤太重,谁也不敢提,

当初结拜兄弟九人,情逾骨肉,那是的老七还另有其人。

薛彪只是账房里的小伙计,也是老账房的亲孙子。

后来老七叛出,害死了前四位哥哥,老账房也护着金库而死。

老头子做主,将老七除名,提薛彪补了老七排行。

不过薛彪也只得了个排行罢了,到底情分不一样。

五、六、八、九四兄弟几个联手追捕叛徒,给几个哥哥报了仇,等到老头子没了,就散了伙儿,各奔东西。

“当年我们没了几位哥哥,你也失了唯一的亲人……”霍五叹气道:“与其说是恼你,还不若说我是恼我自己眼瞎,错信了那畜生!”

薛彪只觉得眼圈发烫,几位义兄对他的排斥,自己如何不知?

他们嫌弃他占了排行,可要是让他选,他宁愿祖父还活着。

老头子做主,没人让他选!

“五哥,我不是‘薛七爷’,我是‘七爷’!”薛彪握着酒杯,带着哽咽道。

“是五哥不对,没有当哥哥的样子,先是疑你算计老八,后又拉着老六挤兑你!五哥给你赔不是,五哥老糊涂了!”霍五说着,一个仰脖,饮杯中酒。

薛彪也跟着一口饮尽,不知是酒激的,还是真委屈了,眼泪簌簌而下。

“哎!”霍五叹气口,给薛彪满上酒。

“我晓得,就老八待见我,五哥同六哥都嫌弃我……曲阳离金陵不过百里,五哥、六哥也没人想着联系我……我能怎么着?就是跟老八往来,我都偷偷的,就怕哥哥们晓得拦着……”薛彪在脸上抹了一把,一口吃了杯中酒。

“老八家里三年前出的事,那时还是太平年景,我又不晓得世道会乱,还能故意害了老八家人不成?我图个什么?五哥、六哥想也不想,就疑到我身上,哪里将我当兄弟?这两月,几位哥哥骨肉重逢,感情还是当初模样,就我一个是多余的……你们是‘五爷’、‘六爷’、‘八爷’,我呢?我也是论了排行的兄弟,贴补了老八三年,我却成了‘薛七爷’!你们是一家,就我一个是外人!我心寒!我心寒啊!”

薛彪满心憋闷都化作了委屈,是真难过了。

“是五哥老糊涂……这些日子委屈你了……难得咱们兄弟又凑到一块,正该往一块儿使劲……”

“怎么使?五哥、六哥与老八都勇武,我有什么?只会摆弄算盘,除了几两银子,想要帮几位哥哥也没地使劲去!”

“你贴补老八,还在常州那边瞎折腾,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留后路,眼下有一条后路,五哥想要你随我同去,你去不是?”

“……”

薛彪瞪大眼睛,没有吭声。

霍五没有催促,端起酒杯吃了一口酒:“我打发人给小九送了信!”

“五哥……是要招小九上岸?”薛彪立时紧张起来,道:“小九受不得约束,怕是不乐意。”

“我不招他,我要船!”霍五道。

“五哥是给小宝预备的?小宝刚才的点子,是五哥的主意?”

“那还真不是!我是想要世道不安生,先预备着,省的有事过河不方便……没想到小宝想着赚钱,倒是正合适。”

“后路……是滨江?”薛彪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

霍五没有应答,也没有否认,只是又给薛彪倒了一杯酒。

“我……”薛彪只觉得嗓子发干。

“占了地方,就是咱们兄弟俩的地盘,随你折腾!”霍五道。

“五哥……那小宝呢?”

“老邓瞧上小宝了,小宝留在曲阳!”霍五带了几分不乐意道:“哼!想让小宝做上门女婿,想得美,管叫他赔了闺女又折兵!”

薛彪微微心安,却忍了激动,道:“五哥……容我想想……”

“别想太久,错过了攻城,那合股买卖的五万银子你就要自己掏腰包了!”霍五带笑道。

薛彪使劲点点头:“明儿我就给五哥回话!”

“好!好!不管你怎么选,刚才喝了五哥的酒,前头事情都翻篇!赶明儿碰到老六、老八,让他们也跟你赔不是!”

薛彪连忙摆手:“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专门提这个!”

专门说这个,少不得又提当年之事,叫人心里难受。

霍宝送人回来,这兄弟两个已经喝的醉醺醺,勾肩搭背,念叨往事。

“五哥,我馋了,咱们岛上的海蛎子真鲜!”

“赤贝也好吃,瑶柱鲜甜,嫩的人要掉了舌头。”

“呜呜呜……我老做梦梦到岛上,爷爷葬在岛上,我该回去祭拜,可我不敢回,我是个不孝顺的孙儿……”

“谁不想,这辈子最快活的日子,就是那时候。”

“九爷恁凶……”薛彪打了个寒颤:“他把七爷刮了好几天……七爷嚎的吓人!”

“小九打不记事就上了岛,几位哥哥怀里长大的……就是刮了老七,也解不了他心头恨!”

“九爷,怕人……”

“不怕,下次他来,让他给你敬酒,你是他七哥!”

“我是老七……我是七哥……”薛彪大着舌头,眼神都直了。

霍五将最后一滴酒喝了,身子也有些摇晃。

霍宝连忙上前扶了,又招呼两个伙计扶了薛彪。

这半夜三更的,回县兵大营也不方便,霍宝就送两人客房安置。

霍宝原以为老爹是装醉,可见他躺在床上嘴里直哼哼,就晓得这是真醉了,忙服侍着去了外衣与鞋子,又帮着擦了脸,才坐在床边。

他寻思方才听见的话,倒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有一个海岛,应该就是老爹之前说过可以从松江出海避世的那个。

薛彪的祖父是岛上人。

有两个老七,还有个小九,前一个老七被小九给刮了。

小九刮前老七是为了几位哥哥,就是不晓得是一、二、三、四中的哪一位。

老爹在自己跟前不提之前的事,可这回却是露了。

今晚旧事重提,老爹目的是为了拉拢薛彪,为经营滨江做准备,可这难受也是真的。

以后不惦记询问老爹之前的事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

隔壁客房。

薛彪躺在床上,缓缓地睁开眼睛,入眼看到带了红绣纹的帐子,不由打了个哆嗦。

十几年过去了,想起岛上,耳边似乎还是男子的嚎叫声,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鲜血。

两只吊了眼梢的土狗,摇着尾巴,一口一口吃着扔在地上的肉片,一口一片……

第四十八章 学你怎么地

县兵大营。

童军还在跑圈,县兵也顾不得看热闹了。

八千县兵,如今也在选拔。

整个校场分了好几处,都摆了擂台。

有比射箭的,有比力气的,有比识字的,还有展示一技之长的。

善射的入弓兵,力大的为枪兵,识字的另有委任。

有童军选拔在前头,众县兵如今心里也火热。

大家都晓得,霍教头父子是县尉的亲戚,是有真本事的,也重视有本事的人。

童军选拔伍长什长时,有小校私下里给侄子说情,都被顶回来了。

想要出头,那就得凭借真实力,弄虚作假那套行不通。

童军那边传来消息,如今都是代职,半年后考核定职,并按定职发饷。

发饷哎!

之前不情不愿的被糊弄进县兵大营,不过是为了一口吃食,谁不盼着日子越来越好呢?

“好!”

“干翻他!”

“这把子力气不坏!”

“甲等不够,也够乙等了!”

台上精彩,台下也火热,掌声叫好声一阵一阵。

马驹子、霍虎几人在擂台下,见状嘀咕道:“五伯太实诚了!”

瞧着这样子,霍五是真要帮邓健操练县兵。

当初在山上时,霍五也练兵来着,可大家不是外人,又不会白让他受累,心甘情愿分人马与他。

可帮邓健操练兵马,还能分给他兵不成?

“师姐放心,有徒三爷在,邓县尉不会亏了五伯。”薛孝含笑道。

马驹子瞥了他一眼:“怎么不往童军营地去了?被撵出来了?”

秀秀在童兵营设了账房,林瑾、薛孝没少往那边跑。

霍豹撵了两回,林瑾重脸面不再去,薛孝这里却依旧是寻了各种理由凑过去。

“哈哈,师姐在说笑,这不是五伯吩咐盯着这边么?”薛孝面不改色。

马驹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眼前多了一只大白梨。

“吃!”伸手的是霍虎,对着马驹子说。

马驹子抿了抿嘴,伸手接了过来。

“败火!”霍虎闷声道。

“……”

马驹子瞪着眼睛,看着霍虎咬牙切齿:“小二……又同你说什么了?”

“说你舍不得寨主,上火了。”霍虎老实回道。

“……”

马驹子狠狠地咬了大白梨一口,一下一下如同嚼肉。

牛清在旁偷笑。

他是瞧出来了,马驹子不知怎么同霍豹怼上,每次叔嫂见面都是“噼里啪啦”,一句话能听出好几个意思来。

只是霍豹那么精怪,每次都是马驹子吃瘪。

薛孝与林瑾对视一眼,马驹子嘴角的水泡遮不住,看来真是为了父女离别上火了。

跟马驹子比起来,他们两个就显得不孝。

“林兄,咱们一会儿去那边营地,给诸位长辈请安?”薛孝道。

林瑾点了点头。

就算薛孝不提,他也是要过去的,毕竟除了杜八爷那个义父,还有祖父在那边。

几人心思各异,就见霍五、薛彪联袂而来。

“五伯、薛七叔!”

“五伯、老爷!”

“五伯、薛七伯!”

“五叔、薛七叔!”

“五爷爷、薛七爷!”

五个人,五种称呼。

除了薛孝这个养子,别人叫薛彪都带了姓。

霍五拉下脸,对马驹子道:“叫什么薛七叔,还有别的七叔?往后直接叫七叔!”又对其他几个道:“你们几个也是,老虎除外!”

“……”

“……”

薛彪摆摆手,大方道:“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

“那也不能含糊,得晓得远近!”霍五轻哼道。

“五伯、七叔!”马驹子心中纳罕,却也老实换了称呼,其他人也是。

薛彪忍了笑,拿了几块金饼子,一人一块:“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拿去买零嘴儿吧!”

众人接过。

霍五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对马驹子等人道:“将孩子们都集合起来!”

马驹子等人应声去了。

没一会儿,执法队全员到齐。

霍五对马驹子道:“分四队,下午每队接手一镇县兵!”

“五伯……”马驹子瞪大眼。

这是扩充执法队?还是用执法队做骨架练兵?

“能提拔的就提拔,不能提拔的也莫要丢了咱们的脸!”霍五并不解释,交代了一句,就与薛彪离开了。

牛清、薛孝、林瑾几个都望向马驹子。

马驹子深吸了口气,露出笑意来。

就算帮邓健练兵又如何?

执法队一百人撒下去,这操练的是自己的兵,还是邓健的兵就不好说了。

自家老头说的果然不错,五伯就不是吃亏的主儿。

只是少不得要便宜薛孝、林瑾两人,之前两人挂着虚职,没有直接领兵,现在却不好再架空两人。

马驹子瞥了这两人一眼,对霍虎、牛清道:“你们每一屯留下一半人,剩下一半分给薛孝、林瑾。”

牛清应了,霍虎点头。

身为屯长,这五十人人品能力都在心中,牛清直接点名,留下二十五人。

霍虎这里,马驹子原还想着要不要帮一帮,就见他挨个指了起来,将五十人分了两队,自己站了一队前头。

这是牛清、霍虎挑剩下的人,薛孝、林瑾却没有半点嫌弃模样,反而热络地招呼两队人手。

从屯长手下分到副队长手下,这算升了?

可两个屯长是五爷表亲、六爷女婿,两位副队长到底远了一层。

不等众队员忐忑,马驹子“啪啪啪”,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队副薛孝、队副林瑾、屯长霍虎、屯长牛清升代曲长,每人领一曲县兵,各位是执法队老人,能暂代什么职位,你们自荐也好,比试也好,随几位曲长敲定。半年后考核定职,能者上,庸者下!”

场面立时沸腾起来。

“扩军?童军那边一千人,咱们两千人啊!”

“四曲?”

“每曲五个百户、十个屯长、五十个什长!”

“是啊,这最差也能轮个什长哩!”

大家交头接耳,看着昔日袍泽,眼中多了战意。

都是五爷亲自操练出来的精兵,眼前有当百户、屯长的机会,谁稀罕做什长?

竞争对手不是旁人,就是小伙伴。

马驹子使了坏,故意说让几位曲长敲定选拔方式,可大家耳濡目染,已经习惯了霍家父子制定的规则,“有能者居之”。

薛、林两人想要用职位拉拢人,怕是进行不下去了,否则存了不公平,打破了先前的规则,自己手下都摆不平。

果不其然,最后四位曲长,都是敲定内部对决选百户、屯长,成绩最好的十五人为百户、屯长,剩下十人为什长。

不远处,霍宝、霍豹、侯晓明看着这边的小比武。

“学咱们呢!”霍豹带了几分得意:“真要论起来,山寨兵,县兵,都是跟着咱们童军划出的道道走。”

“学不像,带头的不齐心。”侯晓明实话实说。

“老虎一个人……还真让人不放心……”霍宝带了几分担心。

那执法队分了组,每组队员都围绕新头目站了,或是殷勤,或是奉承;只有霍虎那边,他是的不爱说话的,选的那些人也稳重的有些过,同别的组比起来显得不起眼。

“宝叔放心,有驹子姐呢。有她在,大哥吃不了亏。”

霍宝想想也是。

四曲中,马驹子放心使用的只有霍虎、牛清这两曲,尤其是霍虎这一组,可以算她亲兵队,待遇差不了。

这会儿功夫,马驹子已经看到霍宝等人,带了霍虎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都闲着?”马驹子惊讶。

霍宝先不说,霍豹、侯晓明两个都是童军代曲长,这两日正整合新兵。

“来看看老虎!”霍宝笑着道。

霍豹挺了挺胸脯,拉着哥哥道:“要是手下有人不听话,哥哥与我说,我安排童军与那边比试,好好收拾那帮人一顿,给你报仇。”

霍虎憨笑,没有接话。

马驹子轻哼道:“莫要操心太过,管好你自个儿就行,我们这边还轮不到伸手!”

“这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哥哥,我这做弟弟不是正该操心……驹子姐放心,我们童军好好的,没人惦记你那点儿人!”

“小瞧谁呢?你们童军扩军一千,我们马上就能接手四曲,是你们双倍!”马驹子眉眼带了得意。

“咦?真的假的?”霍豹十分意外。

“五伯方才来说的,整四曲,下午就接手!”

“好好的,又不打仗,邓县尉分兵做什么?”侯晓明满是疑惑。

“打仗?”马驹子好悬跳起来:“怎么不打仗,我爹他们明儿就打滁州了!”

几个人齐刷刷望向霍宝。

“宝叔,五爷爷跟着打滁州?那咱们童军呢?”

“宝兄弟,昨天你请客到底张罗什么了?怎么五伯同薛七叔好成一个人了,邓县尉又同意分兵?”

“队长……”

霍宝不好详说什么,含糊道:“谁知道呢……表叔同我爹有其他安排吧!”

大家却不肯被糊弄过去,都想要问个究竟。

年轻气盛,又操练了两月的兵,谁不想打仗?

“我爹寻我来着,我先过去!”霍宝脚底抹油,立时溜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却有些拿不准。

霍五带不带大家跟着同去滁州,明日就见分晓,有什么不能说的?

除非不去滁州,另有其他安排。

“听说邓县尉之前惦记‘收复’陵水来着?不会还惦记呢吧?”马驹子琢磨了一下道。

“陵水是柳元帅的地盘……邓县尉疯了,与徒三爷结盟后,再回头去打陵水?”霍豹嗤笑道。

“昨晚宝兄弟请客到底说啥了?不会是答应做邓家女婿给五伯换人马吧?”马驹子想到这个可能,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薛豹陷入沉思,没有反驳,心里却晓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宝叔提的是合股走私的事,难道是长辈们不放心童军战斗力,才拉出两千县兵来,打算接手此事?

第四十九章 一家人、两家人

清晨时分,战旗飘飘。

一万七千人,三十多曲,放眼看去遮天盖地。

曲阳城门口,众人来给徒三一行送行。

清酒一杯,壮行色。

“徒三弟、马六哥、杜七哥,旗开得胜!”邓健为首,敬众人一杯酒。

“好,借邓表兄吉言!”

徒三饮尽杯中酒,看了眼站在邓健身边的霍五父子,转身上马。

“哒哒哒哒”,马蹄声渐远。

大军随着离开,留下一路烟尘。

霍宝松了一口气,望向老爹。

终于等到这一天,不知是该舍不得多一些,还是期待少一些。

“好好留守!”霍五拍了拍儿子肩膀。

“爹也好好保重,凡事还有表叔同七叔在。”

徒三轻哼一声,薛彪笑着点头道:“小宝放心,不会让你爹受累。”

马驹子、薛孝、林瑾听得莫名其妙。

马驹子心下一动,四下望去,才发现不仅霍虎、林清不见,霍宝的左膀右臂霍豹与侯晓明也不在。

“五伯!”马驹子上前,带了询问:“您这是?”

霍五笑笑,并不作答,只回头望向城门口。

乌压压的人头,率众出城门的,赫然是一早上不见的霍虎与牛清。

一列列队伍倾巢而出,正是昨天下午才分过去的那四曲县兵。

两千人后,队伍并没有到尽头,又接连出来几千人。

马驹子握着刀把说不出话来。

五伯他们这是要出兵哪里?

自己不晓得,这是防备着她么?

自己架空了薛孝、林瑾,是不是也被霍虎、牛清架空?

执法队是五伯的执法队,不是自己的执法队!扩军的两千人,也只会是五伯的两千人。

到底是两家人,自己之前那点小算计,在五伯眼中只是笑话。

不待马驹子纠结,牛清已经拉了几匹马上前,分给马驹子几人。

薛孝、林瑾都是稀里糊涂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孝对马驹子低声道。

林瑾也望向马驹子。

马驹子心里憋闷,却不愿在两人面前露怯,只皱眉道:“啰嗦,问那么多作甚?”说罢,接了缰绳,翻身上马。

两人对视一眼,也跟着上了马。

六千来号,浩浩荡荡,往南边去了。

霍宝站在县城门口,旁边是紧绷着小脸的秀秀。

“表哥,我爹他们……“小姑娘的声音带了颤音,到底是担忧。

“放心,滨江县是下县,县兵满额七百,实员不足六百,表叔他们是练兵。”

秀秀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两人进城,就见霍豹披盔戴甲,带了两屯童兵接手了城门防御。

秀秀只好奇的看看,并不意外。

邓健、霍五带六千县兵南下攻滨江,县城里除了一千辅兵,就只有一千童兵。

邓健留下了县尉印,将曲阳防御交给霍宝负责。

霍宝第一件事,就是接手两个城门防御,一门两屯童兵驻守。

剩下八百童军,六百留守县兵大营,两百巡逻四城。

“表哥,咱们去哪儿?”

“县兵大营!”霍宝道。

那一千辅兵,不能闲着,否则谁晓得生什么事。

果不其然,等霍宝、秀秀两人到县兵大营时,辅兵两个百户正与侯晓宝对峙。

见到霍宝、秀秀,两人目光闪烁。

“表少爷,大小姐,这家里实在有事,老泰山过寿……”年长那人好声好气道。

年轻些的则指了指营门外小厮:“我家里也有事,兄弟来寻了!”

“县尉大人有令,不许辅兵出营,两位……这是要违背县尉大人命令么?”霍宝看了两人一眼。

“临时有事,我们之前也没想到啊!”年长百户道。

年轻的带了焦躁:“县尉的命令是给兵卒的,又不是束缚咱们。就是县尉在,也没有拦着咱们出营的道理!”

霍宝不理会两人,只问侯晓明:“门禁太松,谁传的话,好生查查!既然县尉有令,凡事尊令就是!”

“得令!”侯晓明应声,那两个百户都变了脸色。

“表少爷这……”年长百户似乎犹豫。

年轻百户则愤愤不平,要来拉扯霍宝。

不等到霍宝跟前,随着“呜呜”两声哨响,“呼啦啦”出来二十来个童军,将两个百户团团围住。

霍宝对侯晓明点点头,带了秀秀进了县兵大营。

“就这样不管不问?”秀秀犹豫。

“不过是被推出来的大傻子,到底是跟着表叔的老人,关禁闭就是了,问了也没有意思,真正存了坏心思的人在暗处等着。”霍宝道。

邓健手下那些曲长、百户出身不过衙役,可之前都是伙伴,联络有亲。

霍宝就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要挑着放,“杀鸡骇猴”的“鸡”也不能随便选,否则就将童军放在县兵的对立面,只会让暗地里搞小动作的人欢喜。

滨江那边的情况,邓健已经打探清楚,满额七百县兵,实际五百多人。

就是霍五带了两千人南下,也能拿下来,压根不需要这般劳师动众。

这样倾巢而出,就是为了“引蛇出洞”,趁机整肃曲阳治安。

少一时,侯晓明过来回话:“宝爷,两个百户关了小黑屋,点了各自名下一屯长为代百户。”

“剩下两个曲长、八个百户也叫人盯紧了。”霍宝道。

能鼓动两个百户出大营的,也只有那几个人。

侯晓明应声,门外传来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不等敲门声响起,霍宝便道:“朱强,进来!”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童军辅兵队长朱小二。

小胖子年岁不大,长得圆润,为人最是机灵,踩着胞兄成了伍长,过后升什长,担任辅兵队队长。

等到童军扩兵,朱小二依旧是辅兵队长,手下管辖两百来号童军。

“宝爷,县兵大营附近发现地道四处,最近一处离县兵大营两丈二,地道里,有人藏了五桶生漆。”

地道,生漆,火烧县兵大营?

能这样大手笔的,这是为了夺权?

能折腾这么大的,县里可没有几个人。

“地道另一侧出口,可是黄举人家?”霍宝想了想,道。

“不是,是县衙后宅!”

县衙后宅?

这曲阳如今也是古怪,县令、县丞、主薄等文官一个也没有,只挂着一个县尉,全部心思在县兵大营,不理会衙门那边。

八千户的大县,每日里鸡毛蒜皮的事就不会少,这衙门停了两个多月,会成什么样子,真是叫人不敢细想。

“县衙那边还有什么人?”霍宝转头询问侯晓明。

侯晓明不仅是童军曲长,还兼任斥候队队长。

“六科文书中刑、户、工三科都在,以户科文书为首。”

“户科文书什么出身?不会也跟前县令、主薄沾亲吧?”

县衙六科中,户科涉及民生,油水最足,一般人还真谋不到这个缺。

“不是之前的户科文书,先户科文书阖家随县令大人逃了,现下户科文书之前是户科小吏,县尉大人掌权后才升为文书,是邓老爷之侄……”

霍宝望向秀秀,邓老爷的侄子,就是秀秀的堂舅,亲戚实是不远,可之前从没有听邓健父女提及。

秀秀小脸拉下来:“我这个堂舅是个童生,读书读愚了,咱们得去看看,别是让人利用了!”

霍宝点点头,吩咐侯晓明:“点两百人,随我往县衙瞧瞧。”

侯晓明应声下去点兵,霍宝又吩咐朱强:“将县兵大营守好了,大营里也扫一圈。”

朱强应了一声,下去带人检查不提。

霍宝、秀秀、侯晓明,带了两百童军,浩浩荡荡的往县衙去了。

县衙门口,并不是霍宝想象中的萧条,地面整洁,门口有人把门。

眼见童军由远及近,那把门的面色一变,转身就往里面跑。

霍宝眯了眯眼,看着偌大的县衙大院。

这还真是灯下黑了。

县令、县丞都跑了,几个文书中还是县尉的亲戚为首,谁会想到这县衙大院不太平。

“宝爷!”侯晓明满脸涨红,连忙躬身:“是属下疏忽了,没有探查县衙!”

“不怪你,是我吩咐你可着城中士绅商贾监测的!先围了,再传话给巡逻的两百人过来支援!”霍宝吩咐道。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不知县衙里详情,霍宝不会用童军性命冒险。

两百童军散出去,将县衙前后给围了,其中五十弓兵,一半在后门,一半在霍宝身后,张弓待射,对准县衙大门。

“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儒生装扮的人出了县衙大门。

看到外头情形,那几人都站在门口,神色变幻莫测。

其中有一人,二十五、六模样,留着短须,估计是出来的匆忙,衣裳有些不齐整,看了眼秀秀,又看了看霍宝,上前两步:“这是霍家小哥吧?你可以随秀丫头,叫我一声堂叔。”

霍宝没有应答,而是上前几步,直接掀开那人儒生褂子。

蓝色儒服里,雪白底衬。

“非礼勿动,非礼勿视!”那人忙压了衣服下去,呵斥道:“霍小哥这是作甚?看着也斯斯文文,怎么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粗鄙!”

霍宝没有回答,直抬头望向那人:“生漆是你预备的?地道是你叫人挖的?你……投了白衫军?!”

第五十章 送上门的“鸡”

“不许动!”侯晓明高声喝道。

原来门口那几个儒生,听了霍宝的话,想要的往县衙里跑,直接被喝止。

邓文书看着霍宝,却没有被揭破身份的慌乱与紧张,反而露出几分大义凛然:“是我预备的,也是我叫人挖的!我本来就是佛祖坐下弟子,佛军一员!”

“佛祖戒杀生,佛祖让你火烧县兵大营?那周边可都是平民百姓,难道他们就不该被佛祖庇护?”霍宝心中直拱火。

“世上秩序已乱,人心蒙尘,弥勒降生,明王出世,佛军将荡尽人间污垢,重建和乐世界,阻拦者都是事魔邪党,当受明王怒火!”邓文书越说底气越足,面上带出狂热。

之前在县衙门口那几个哆哆嗦嗦的儒生,似也受到鼓励,直接盘腿坐下,眼观鼻、鼻观口,口中开始念经。

众童军看着,只觉得跟唱大戏似的,端的热闹。

霍宝看了,并不觉得可笑。

这“事魔邪党”,是官府与正统佛教对弥勒教徒的称呼,没想到弥勒教给弟子洗脑,用的还是这个词儿。

如今民智不开,弥勒教教义浅显、修行简便,在百姓中容易传播;可眼前这几人不是普通百姓,而是读书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弟子修君子正道,对鬼神敬而远之。

连读书人都尊奉弥勒教,暗中投白衫军,可见弥勒教在本地已经是燎原之势,不可阻挡。

“你才是邪党,你是丧了良心的邪魔!”

秀秀忍不住,已经冲了上去,给了邓文书一脚:“当初白衫军进来,县上乱成什么样,旁人不晓得,你们这些在衙门里当差的也不晓得?入室抢劫的,欺负大闺女、小媳妇的,家里养的猫猫、狗狗都被逮了吃肉的,他们哪里是什么白衫军,就是冒着白衫军为名为非作歹的强盗!我爹撵走了强盗,护住了百姓,你们不晓得感恩,还想要害他,你们是人不是人?”

“邓健真要是为了百姓,就该投了佛军,帮佛军联络士绅,稳定县城;可他仗着勇武,倒行逆施,驱逐佛军,割据曲阳,招兵买马,甘为朝廷鹰犬,注定没有好下场!”邓文书振振有词。

秀秀本就为父亲出征担心,听了这话,更是恼火,又踹了邓文书几脚。

邓文书不避不闪,一副不与小辈计较的模样,让人气结。

县衙门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有不少百姓探头探脑的看热闹,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又闹什么妖呢?”

“县尉大人要抓人了?谁这么胆子肥,敢招惹他?”

“领头的不是县尉,是个小衙内,跟班的也都是半大小子!”

“县衙里主事的不是县尉小舅子么?这是窝里反了?”

等到又有两百童军小跑着过来,看热闹的百姓才齐齐熄了音,藏头藏恼,远远窥视。

“弥勒教信徒执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是真信徒,还是假信徒,一查便知,查!”霍宝环视四周,朗声道。

邓文书还想要反驳,侯晓明早已经在旁等着,直接堵了嘴巴。

霍豹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接手三百童军,继续包围县衙。

侯晓明带了一百人,随霍宝、侯晓明进县衙。

县衙大堂里不是明镜高悬,而是摆了三尊泥塑佛像,供奉的是弥勒佛、观音、如来佛。

佛像前,鲜花瓜果俱全。

这般供奉齐全模样,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除了六科文书与小吏,县衙里还有不少其他人。

有的跟邓文书似的,衣服分了里外,并没有直接着白衫;有几个虔诚的,无畏无惧模样,直接穿了白衫,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总共二十八人。

霍宝没有急着审问,而是继续等着。

没一会儿,县衙后院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朱强等人,压着八个五花大绑的人。

这几人就是想要通过县衙地道逃窜的,却不晓得童军先一步发现了地道,正好“守株待兔”,被抓了个正着。

先前的二十八,加上这八人,已经是三十六人。

与县衙中这些无畏无惧的信徒相比,地道里抓的这些就带了畏缩,个个儿垂着脑袋,恨不得将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没有几个短打布衣,都是穿着长衫绫罗,与邓文书似的,一面青色、蓝色,一面白色,方便两面穿衣。

霍宝不是当地人,看着谁都眼生,可瞧这几个人的反应,显然是怕人认出来。

霍宝望向秀秀。

秀秀已经上前,正仔细看那几个人,认出一人:“这人是张三叔的外甥,家里开布庄的!”

霍宝闻言,立时坐不住,走了过去:“真的?没认错?”

“他叫拴住,耳朵后有个拴马桩,错不了!”秀秀指了指那人耳朵,赫然是个绿豆大小的拴马桩。

两人对视一眼,心都提了起来。

张、李、王、赵四位,是邓健器重的手下,尤其是这个张三,手中握着两千兵马,堪为臂膀。

之前发现辅兵不安分,两人怀疑辅兵的负责人赵千户,没想到赵千户那边没查清,这边又出来个与张三的亲外甥。

“咯咯咯咯……”那小子被认出来,越发惊骇,牙齿打颤,几欲昏厥。

“表哥,给我爹去信吧!”秀秀忙道。

“嗯,不能瞒着表叔!”

不管那个张三无辜不无辜,能调查此事的只能是邓健。

那小子一翻白眼,终于晕了过去。

众人都等着霍宝下令。

就是那没有晕过去的三十五人,也都留心霍宝的反应。

是审,是惩?

“都堵了嘴,压下去!”霍宝指了指那些大义凛然的教徒,吩咐道。

几十个童军应声而出,一个个跟拖死狗似的拉了下去。

“邪党!”

“呜呜……”

霍宝挑了挑嘴角,上辈子不是“甜党”,也不是“咸党”,这辈子倒成为“邪党”了?

嘿!真稀奇!

要出逃那几个人越发鹌鹑似的,颤颤抖抖,恨不得摊在地上。

霍宝扫了一眼:“也拉下去!”

又有童军上前,拉了几人下去。

“这个单独关押,看好了,别叫他死了!”霍宝指了指地上的拴住,吩咐道。

侯晓明叫了一什队伍出列,拖了拴住下去。

众人都看着霍宝,没有人质疑他为什么不审不查。

怎么审?怎么查?

徒三爷就是白衫军,邓健与徒三爷结盟,还没有公开举反旗,可这滨江一打,不反也反了,也算是成了白衫军。

谁会想到曲阳县里还埋着这么一伙儿信徒,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可明晓得这些人包藏祸心,难道就只是一关了事?

霍宝想了想,道:“全城贴告示,邓文书等三十六人假借佛祖之名,在县衙聚众喝酒吃**乱,违背佛祖五戒,疑为邪党假冒佛门弟子。有百姓能提供实证者,奖粮食一斗、银钱五两。即日起,曲阳白衫军城里纠察队,全县纠察,辨别真假信徒!”

秀秀眼睛一亮,又露出为难:“那拴住?要不要先略了他姓名,等张三叔那边查完再说?”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更不要说只是千户的外甥,还不是王子。

碍于邓健,那些衙役出身的千户、百户,霍宝不会动,这叫“打狗看主人”。

可这些人的家属子弟,就无碍了。

要是都束手束脚,那以后就只能在曲阳苟着。

送上门的“鸡”,不宰白不宰!

第五十一章 照花台

县衙被包围了小半个时辰,等包围的童军童军退去,县衙门口放了告示牌。

自从白衫军进城,县令跑了,这还是县衙第二次放告示牌。

第一次放告示牌,是按照户籍册子领口粮之事。

这个第二回,是什么?

早有好事儿的百姓凑过来,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就是不晓得上面写什么。

有个幼学之年的童子被喊了过来,给大家念告示,大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嘻!淫乱?不晓得怎么个淫乱法儿?”

“喝酒吃肉?!造孽呀,阿弥陀佛!”

“啥是实证啊?还给米给银子的?”

“人证物证,不编瞎话的,估摸着就是实证了。”

“那我王大晓得,这个周秀才半夜踹寡妇门,还生了个私孩子,我们前后院,见了好几回!”有嘴快的已经说了出来。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就有一个少年“噔噔”几步冲衙门大门去了,扯着公鸭嗓喊道:“我举证周秀才偷寡妇养私生子犯了淫戒,有街坊王大为人证!”

话音未落,两个童军出来,拉了少年进去。

看热闹的百姓面面相觑。

“娘的,谁家逼孩子,抢我的举证!”那嘴快的汉子反应过来,愤愤不平。

“谁晓得告示是不是糊弄人?说不得是替你挡灾了!”有人劝慰道。

那快嘴汉子指着县衙大门:“这是灾?”

众人望向县衙大门,方才那少年抱着个布口袋出了县衙,一脸防贼的模样看着大家。

那快嘴汉子忍不住,上前一把拉了布袋:“**崽子,抢我的举证,这是我家的米!”

少年不肯放,两下里一撕把,布袋“吱啦”一声裂开,金黄色小米散了满地。

围观的人热闹也顾不上了,眼睛都黏在小米上,离的近处的已经蹲下划拉,离的远的也凑了上来。

那快嘴汉子刚想要骂人,少年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呀,有人抢粮食!”

大家吓了一跳。

“嗒嗒嗒嗒”,跑步声由远及近,一什持了长枪的县兵赶来。

之前趁机偷米抢米那些人,倒十分知趣,离“现场”好几丈远了。

满地小米旁边,就剩下那快嘴汉子与少年。

“怎么回事?有人敢当街抢粮食?”县兵什长看了地上小米,皱眉问道。

“官爷,是这人,抢了我的小米!”少年指了那嘴快的控诉道。

那快嘴汉子被长枪指着,磕磕巴巴道:“这……不是抢……是这小子抢了我的举证……就周秀才偷寡妇那事儿,是我瞧见的……这本该是奖我的……”

那什长扫了眼告示道:“什么该不该的?你去晚了怨那个?早干什么去了!”

快嘴汉子涨红了脸说不出话,那少年已经蹲在地上划拉小米,装得七七八八,生怕有人还抢似的,抱了布袋一溜烟跑了。

原告跑了,也就没有被告什么事了。

那县兵什长环视众人,告诫道:“若是再有人当街抢粮或抢赏银,定严惩不贷!”

众百姓唯唯诺诺。

只待众县兵走了,才有人反应过来。

这“举证”也分先来后到,县衙里显然是认先来的。

有几个知晓些原由的,已经迫不及待进了县衙。

倒是只看热闹这些,看出些别的来。

“县衙怎么还管真信徒假信徒的事了?又是曲阳白衫军纠察?这到底怎么回事?“

“县城里到底谁说了算?”

“不是邓县尉么?就是邓县尉撵走了白衫军!”

“不会是白衫军又来了吧?”

“管他县兵还是白衫军,反正不是咱们说了算。”

“要是也跟刚才那小子似的得一斗小米就好了!”

曲阳县城城门已开,不禁人出入。

可士绅早已被搜刮一空,百姓家底更薄,全凭户籍册子领每日口粮,就算想走也没有路上嚼用。

如今有了这一斗米的奖励,勾得不少人蠢蠢欲动。

就连不知晓原由的,都四处打听去了。

等到拴住家里得了消息,拖家带口的到衙门求情时,拴住已经“五戒”都破了,连同其他“假信徒”一道,上了枷板,在县衙门口示众。

“假信徒”三十六人,都是立枷。

枷板上贴了白纸,上面写了每人犯下的戒律。

这枷板是衙门里的老物件,一对枷板三十五斤重,沉甸甸的压在肩膀上,再直的腰也弯了。

更何况,那白纸上写的犯戒,不是信口雌黄,而是查有实事。

“嘿,那个就是周秀才,下眼泡肿着那个,瞧着就不像正经人,连私孩子都养了!”

“这个姓邓的也不是好东西,打小就手脚不干净,偷了好几个书铺,还真是个惯偷儿。”

“哈哈,那是高狗儿,屠家子出身,是东街的财主,歇了猪肉档,还舍不得祖业,经常杀鸡屠狗,可不是正犯了‘杀戒’?”

“边上那拴住也不是好东西,打小偷鸡摸狗不学好,没有墙头高就晓得偷看妇人撒尿,顶不是东西。”

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被枷着这些人羞愤欲死,有那一斗小米、五两银子的奖励,别人可不就是对他们扒了皮。

谁也不是圣人,平日里言语不当、醉后无德之事总能寻到两、三遭。

更有甚者,连小时候偷了隔壁几枚青杏、拱婶子被窝要吃奶奶的事都被翻出来。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

这都拿到当面来,一般人还真受不住。

就算他们受得了,想要分辨也不能,每人嘴里塞了大核桃。

*

县衙大堂,霍宝毫不客气,居中而坐。

五十童军,霍豹、侯晓明为首,左右列队而站,威风凛凛。

大堂上,站了二十来号人,都是外头“假教徒”的家属,为首的,就是拴住的父母,张三的姐姐、姐夫。

老夫妻两个,都是老实巴交的模样,可说出的话不软。

“表少爷,拴住都是被那些酸生糊弄住了,跟着凑热闹,他还是个孩子,回头让他舅舅收拾他!”张姐夫躬身道。

都是买卖人,这一句话就说了好几个意思。

霍宝也不与他磨牙,只道:“不用着急,往县兵大营挖地道、藏引火之物,关系千万县兵性命,这不是小事,轮不到我这晚辈做主,自然要等表叔回来处置!”

张姐夫强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就算别人有坏心,拴住也不会,他亲娘舅也在里头,他还能害他亲舅舅?这孩子指定是被人骗了。”

“外人阴谋起事,是一种处置方法;这自己人起事,指定是另一种处置法子……总不会混淆远近亲疏,放心!”

张姐夫被堵的说不出话来,直给老妻使眼色。

张大姐立时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道:“我的老天爷啊,收了我去吧……好好的孩子被拉着吃酒就成了罪过,什么真教徒假教徒?咱家就这一根独苗儿,谁还舍得他当和尚去?如今偏他是假教徒,喝酒吃肉都成了罪过,这叫人哪儿说理去?!”

要是个凶神恶状的泼妇,这般唱念打坐无人会同情,可这妇人长得老实巴交的,又没有一句脏话,只念着自家委屈无辜,倒是显得分外可怜。

众人齐齐望向霍宝。

这张大姐可不是寻常民妇,是县尉心腹张三的胞姐。

张三父母早亡,打小跟着姐姐、姐夫长大,可谓长姐如母。

霍宝既是晚辈,看着县尉面子,也不当“无动于衷”?

除非张三倒台了!

莫非,方才霍宝提过的地道、火油什么的,真是张三的后手?

众人都提了心。

这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县尉与张三真要内讧,谁晓得会打成什么样。

霍豹、侯晓明都在霍宝跟前,就见霍宝在那里像看大戏似的,用手指在桌子上拍着拍子,嘴唇微动。

两人提起耳朵仔细听。

“一呀嘛更儿里呀,月影儿照花台,秋香姐订下了计,她说晚不晌来……”

第五十二章 三更来相会

张大姐几近哭哑了嗓子,霍宝都是不为所动。

张家如此,其他人家连求情都不敢求。

如今私下里投了白衫军不算罪过,法不责众;就是吃酒喝肉偷人这些犯戒也要不了性命,就是丢人了些;可这真要跟“谋害千万县兵”沾上边,那才是真正要命的罪名。

大家心里存了疑,看着张家人就觉得不对劲。

能当老大,谁想当老二!

这是不是张家人借着白衫军的旗号对付邓县尉?真要那样的话,自家的孩子平白被牵连,何其无辜?

等出了县衙,众家属就将张大姐夫妻两个给围了。

“到底是什么回事?你们家谋算什么?”

“我家孩子好好的,都是你们拴住勾的,才整日里往外跑。”

“你们帮小舅子争老大,干俺们啥事?蒙了俺弟过来,你们缺德不缺德?”

“吃酒喝肉,假冒教徒凑热闹咱认,这谋算大营可不同咱们家相干哪!”

“……”

张大姐、张姐夫被拉扯的站不住。

张姐夫忙道:“没有误会,没有误会!我家兄弟招了人眼,都是旁人扣的罪名,是他们算计我们!”

“呸!地道是假的?还是生漆是假的?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人家好好的还白赖你?”

“好厚面皮?还真当自家小舅子是二老爷?还招人眼?也不想想,没有邓县尉,你那小舅子就是壮班小把头,连个婆娘也没说上的皂吏!”

“就是,叽叽歪歪的,不就是说人家小衙内?人家小衙内是县尉的侄子,还用得着嫉妒你家一个跟班的?”

“……”

张大姐眼泪是真的止不住了。

这不仅是儿子被抓了,连带着兄弟也未必能保住。

夫妻两个不再掰扯,脚步匆匆地离去。

众人在县衙门口吃哒张家两口子,也不过是婉转的表白自家清白。

这事情太大,火会不会烧到众人身上,谁也保不住。

有脑子活络的,寻了个由子,往四方客栈去了。

那才是粗大腿,是时候抱紧了。

都是曲阳县城老户,往上论两三代都能扯上亲戚。

*

日暮时分,县兵大营。

依旧是豆粥配腌菜,今日校场却冷清许多。

辅兵一千,童军八百。

搁在平时,一千八人,看着也壮观;可对比着方圆好几里的县兵大营,对比平时一万多人,就显得少了许多。

县尉不在!

县尉率兵出城!

霍少爷封了县兵大营!

霍少爷关了两个百户!

霍少爷提拔了两个屯长!

霍少爷围了县衙!

霍少爷抓了张千户的外甥!

霍少爷抓了县尉的小舅子!

……

上午的消息,还都是县兵大营的,大家听了当热闹看。

瞎几把折腾,爱谁谁!

成了辅兵挺好,不打仗还能吃兵饭。

真有野心的人,早窜到正兵里,谁还会在辅兵里苟着。

等下午传来的消息,就让大家不安了。

这姓霍的小子要翻天啊!

还是已经翻天了?

等吃饭时,看到那八百童军,大家的心就又落地。

有兄弟在童军,有侄子、外甥在童军。

大家不管是坐地户,还是逃荒来曲阳的,都是结帮结伙的,单个儿的有限。

什么童军,辅兵的,归根到底是一家人。

就算霍少爷不安分,趁着县尉大人不在闹腾,那翻的也是县尉大人的天,关大家屁事!

当然,这些是心里没鬼的。

也有不少人目光闪烁,忐忑不安。

童兵营里,不仅秀秀在,邓老爷也在。

胖乎乎的朱强正跟霍宝回话:“县兵大营北墙有一处,长了两棵老榆树,可以爬树上墙;东南角有个狗洞,被人拓宽了,能容一人出入。一下晌,进来三茬人,都去了赵千户的营房。”

秀秀小脸冰寒,气鼓鼓的说不出话。

上午才查出了张三外甥不对头,这回又露出赵千户。

邓老爷皱眉道:“他还真敢在大营里闹?”

县兵前几日大分兵,分出去一万五给徒三;昨天又小分兵,分了四曲给霍五。

赵千户虽为千户,统辖一千辅兵,可才接管的兵丁,真能使唤的人有数。

“不是大营!一处是县衙,一处是客栈那边……就是不晓得他能做到哪个地步!”霍宝道。

邓老爷坐不住了:“小宝,客栈那边只剩下空屋子,随他们闹腾,县衙那边可得多派人手。张三没成亲,就拴住这一个后辈,真出了事,你表叔可要为难!”

“邓爷爷放心,豹子带人在县衙,布置好了!”霍宝道。

秀秀轻哼道:“我爹投白衫军的消息没有说出去,可张三叔当是晓得的。他们什么意思?先一步联络信徒,想要当一县教首?有我爹在,他们联络再多人、拜再多佛、点再多香也是做梦!”

邓老爷面容苦涩,想起糟心的侄子。

张家上下还只是背负嫌疑,邓文书的罪名却是实打实自己认下。

一边是侄子,一边是女婿、孙女,邓老爷没有露面,就是做了选择。

等邓健回来,邓文书是死是活都该受,没有邓健这个姐夫,谁晓得他那个酸生是哪个?

他丝毫不顾及血脉亲情,靠着堂姐夫还谋算堂姐夫,这不是人干事儿。

道理都明白,可到底是差点兼祧两房的亲侄儿,这心里不是不疼的。

*

时值五月中旬,本应月朗星稀,却是乌云遮月。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打破深夜寂静。

三更天了。

县衙门口,隐隐约约的,依旧看出是一排排的站枷。

要是寻常枷板,累了人蹲下、坐下还能歇一歇。

站枷是在立笼里,就只能站着,想要换个姿势也不能。

人有三急,别的能忍,这屎尿实是忍不了。

这立笼跟前,便都是屎尿味。

许是站了半日的功夫,边上一人身子站不住,就歪了下去,吊在站笼里,看着不大好了。

“认准了?都在?”街角有人轻声问道。

“接了大人的命令,就叫人不眨眼的盯了……县衙里一个时辰换十个看守,就在县衙大门那里站了,没往站笼那里凑合……倒是下半晌时不少家属送水、送吃的,围了站笼一刻钟,后来被那些看守的给轰走了。”

“生漆呢?”

“天刚黑时就让人找机会洒了。”

“哎,我也不想啊!”那人叹息道。

一阵缄默。

“射!”那人轻声下令。

“嗖”、“搜”、“搜”,二十来个火箭直接冲站笼射去。

有的落到站笼上,有的落到站笼前的地上。

不过转眼的功夫,不管是木头制的站笼,还是站笼前的地面,都“呼呼”的烧起来,火光瞬间映照了半条街。

街角那人嘴角挑了挑,望向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十来个黑乎乎的站影,竟是纹丝未动。

那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快撤!”

话音未落,周遭一下子明亮起来。

数百个火把同时起点,灯火通明。

霍宝坐在马上,轻笑道:“赵六叔,哪里不对?”

第五十三章 推个教首

邓文书等小吏都是读书人,拴住等人又是半大小子,都不是能亲自动手挖地道之人。

早在三十六人都抓时,霍宝就发现其中少了力夫。

真正挖地道的,另有其人。

全县成年男丁大多在县兵大营,这些人也就不难猜。

今晚这个三更局,就是给赵千户预备。

是救人,还是灭口,端看赵千户的选择。

县衙大门口的站笼还在“呼呼”燃烧,这结果显而易见。

“混蛋,你这混蛋!拴住也叫你声舅舅,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指了赵千户破口大骂的,不是旁人,正是摇摇欲坠的张大姐:“都是你!是你说县尉任人唯亲,容不下旧人,要对老三不好,还说他投了白衫军,要不然也不会暗中扶持小舅子做会首,让拴住参合进去,省的老三成了睁眼瞎,都是你鼓动的!”

赵千户终是变了脸色。

赵千户身边总共有三十多人,十几人持弓,十几人握着雁翎刀。

众叛军都拉了满弓、握了刀把,满脸戒备,将赵千户护在中间。

霍宝对赵千户身后众人道:“想想你们的家人!卸兵器!莫要让自己人打自己人!”

童军弓队两百人,尽数在此,也都满弓。

“一人做事一人当,作甚还诛连家人?”有个叛军刀手带了紧张,扬声道。

“县尉大人是曲阳之主,你们有胆子反叛,就要承受后果!”

“县尉大人素来仗义,行事才不会那么狠辣!”

“仗义你们还反叛?这世上好人真是做不得了!”

“咱们不是反叛,朝廷早没救了,咱们是帮县尉大人回头。只有投了佛军,以后才有奔头!”

这人冥顽不灵,霍宝不再接话,只道:“三个数后,不卸兵器者,生死勿论……三……二……”

叛军们都紧张起来,童军也都做了攻势准备。

“一!”

先动的是赵千户,随后动的是霍宝。

赵千户提刀自刎,霍宝投掷了紫金锏。

赵千户不仅手中的刀被砸偏,人也被紫金锏带得飞了出去。

叛军还没反应过来,童军的箭已至。

“啊!”

“嗷!”

“我卸了兵器,卸了!”

“饶命!呜呜!”

有人中箭倒地,有人拉弓回射,有人畏惧,放了兵器。

拉弓回射那几人,转眼就成了刺猬。

因愣神一时没有放下手中雁翎刀的,身上也中了箭,失了战斗力,躺在地上哀嚎。

别说是这些叛军,就是之前听命拉弓射箭的童军都傻眼了。

真……真……真的死人了。

赵千户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脸上也带了惊骇。

童军的屯长、什长多是黑蟒山老人,两个月操练下来,只晓得令行禁止。

虽然看着地上死人后背发麻,面上多镇定,倒是让略有些躁动的新丁也跟着安静下来。

倒是张大姐夫妇,下午在县衙跟霍宝不算客气,如今哆哆嗦嗦,都后怕不已。

谁晓得这面红齿白的小哥儿,还真能下死手。

之前这夫妻俩个还嘀咕怕不是县尉真容不下自己兄弟,否则县尉侄子“不看憎面看佛面”待自家也会客气点儿,眼下想想,那已经是太宽容了。

“哒哒哒哒”,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行队伍来到县衙前。

童军立时戒备起来,调转弓箭,指向来路。

看到火把下的人影,霍宝挥挥手,示意众人放下弓箭。

邓健回来了。

在邓健身后扫了一眼,张、王、李几个千户都在。

霍宝眼睛一亮,迎了上去:“表叔,滨江拿下了?”

“嗯!滨江是咱们的了!”

邓健说着,翻身下马。

张、王、李三人也跟着下马。

张三上前一步,对霍宝躬身道:“我那外甥混账,耳根子软,不晓得好歹,多谢小宝爷保全!”

霍宝侧身避开,道:“都不是外人,张三叔莫要外道!”

虽不晓得这其中有什么阴错阳差,使得张大姐一家误会邓、张内讧,可瞧着张三毫发无伤回来,应该就是没事的。

“杀鸡”是“杀鸡”,又没有仇怨,霍宝不介意说两句好话。

张三的神色果然缓和,点头道:“是,是我外道了。等回头得空,还有事要央求小宝爷。”

霍宝心中有所猜测,并未急着拒绝。

接下来就是邓健处置叛徒,不是细问滨江战事的时候,霍宝不想将童军与县兵混为一谈,寻了个由子就带童军先一步回县兵大营了。

*

县兵大营里,邓老爷安坐。

秀秀等得心急,坐不住,在地上走来走去。

邓老爷端茶吃了两口,到底上了年岁,早有些熬不住,全靠浓茶顶着。

“爷爷,您先歇吧,表哥哪里没事儿,带了三百人呢!”秀秀见状,忙上前道。

“不碍事,三更过了好一阵子,等到四更要是还没回来,咱们就带了外头人的过去瞧瞧。”邓老爷道。

一千童军,两百在城门轮守,能用的只有八百。

霍宝只点了三百人手过去,剩下五百在县兵大营护卫邓家爷孙,还有隔壁关押那三十六个“假信徒”。

不管是邓家爷孙,还是那三十六人,进县兵大营时都是避着人带进来的,因此这半夜下来这边还算安生。

可这边安生,那乱的就是其他两处了。

四方客栈没有人,不怕什么;县衙那边,童军年岁在那里摆着,又是才扩军没几天,多是新丁,到底让人放心不下。

外头传来动静。

秀秀按捺不住,就要往门口去,被邓老爷一把拉住。

直到霍宝进来,老爷子才松了一口气。

“逮着了?”秀秀忙迎上来,带了几分急切:“真是赵六叔?”

“嗯,是赵六!带了三十人,用火箭射站笼,没有救人的意思。”

秀秀小脸气鼓鼓道:“怎么一个一个的,好好的日子不过……”

邓老爷看向霍宝身后:“人呢?带回来了?”

“县衙呢,表叔回来了。”霍宝道。

爷孙俩人少不得又追问一二,什么滨江打下没有,怎么打的,伤亡多少,之类的,还问了几句张三。

霍宝捡着知晓的说了,剩下的也只能摊手。

到底主心骨回来了。

邓老爷眉头都舒展开了,秀秀面上也带了笑:“滨江挨着长江,有鲥鱼,可好吃了,不晓得爹这次带了没有。”

“爹怎么会忘了这个?叫人预备了,明天就送来。”

随着说话声,邓健大踏步进来。

“爹!”

秀秀一下子蹿了过去。

邓健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瓜子,对邓老爷拜了下去道:“爹,我回来了,让爹担心了!”

邓老爷忙起身扶起,上下看了好几遍,眼见女婿毫发无伤,才红了眼圈道:“我上了年岁,实受不得这牵肠挂肚……往后健儿再出去,还是带了我同秀秀两个……一家人在一处,总比两下里担惊受怕强!”

“爹?”秀秀拉着邓健的衣裳,小脸发亮,眼中满是期待。

“没有下回,孩儿以后就守着曲阳这一亩三分地儿!”邓健扶了邓老爷重新坐下,道。

“好,好,好!”邓老爷拍了拍女婿的手,才算真的放了心。

赵六是邓健多年的伙伴,爷孙俩怕他心里难受,都闭口不问。

霍宝这里更不会提那茬。

倒是邓健,询问了“真假信徒”的事,十分满意,满口赞道:“这招用得好……白狗子披着佛教的皮来糊弄老百姓,咱们也按佛家的规矩来收拾他们。成了‘假信徒’,就不用分先来后到,想要在曲阳指手画脚那是发梦……你那个纠察队,明儿也开张,按照户籍册子,将这县里好好趟一遍……”

霍宝起身听了,听到最后忙摆手:“侄子只写了白衫军纠察,表叔安排两屯人就是了。童军才扩军没几日,正是该操练的时候。”

“还是童军吧,你是徒三爷的外甥,先一步亮出白衫军的旗也合情合理……县兵这里,不着急改弦易辙,等滁州消息再说。”邓健道。

这是在县衙立威的好机会,邓健真心给了,霍宝也就不再推迟。

邓健既是有心栽培,霍宝少不得也替他操心一些,道:“表叔,这弥勒教流传广不说,还上下分明,教众极尊崇教首……趁着外头人手没伸进来,这曲阳教首之位还得推咱们自己人才好……”

邓健听着,面上带了郁色:“这一时去哪儿找去?我素来不信这个,除了秀秀那个不知好歹的堂舅,身边也没旁人信这个!”

邓文书与邓健不是一条心,犯下大错,不死也要重罚,怎么可能将他推到那么重要的位置。

邓健曲阳军政一手抓,这教首一立下来,名义上的尊崇还在邓健之上。

要真是推了不妥当人上去,回头再与邓健争权,可不是叫人坐蜡。

可不早早占了位,等邓健换了白衫军旗,还能拦着上面指派教首下来传教?

“我来吧!我做这个教首,旁人我不放心!”邓老爷起身道。

“爹……哪里就劳烦您老人家……”邓健不赞同。

弥勒教传了数百年,近十来年在淮南道大行其事,要是邓老爷信教早就信了,哪里等到今日。

“不就是持五戒?吃素好,大夫上月还告诫我,往后少吃肉,有钱难买老来瘦!”

邓老爷却真是来了兴致:“莫要拦我,我还没老的动不了,找点乐子有什么不好?还是你嫌弃爹,只想着让我做老废物!”

第五十四章 当用的人才

因邓健离开暗中汹涌的曲阳,又因邓健的归来平静下来。

百姓依旧过自家小日子,直到白衫军纠察上门,摸查弥勒教徒。

家中有无教徒?

有,是何时信教?

从何时何人处传教?

没有,是否有倾向?

这“真假信徒”之事才过了一天,百姓们多少听到了风声,都悬着心。

这白衫军不是被邓县尉撵走了么?

怎么城里又有了?

之前邓县尉不在,白衫军露头就露头了,怎么邓县尉回来,白衫军还在?

迷迷糊糊的老百姓,有老实的,有什么应什么;有的想得多,生怕上头有什么反复,咬死自己什么也不信。

所谓白衫军纠察,就是四百童军充数,分了四十什,按照户籍册子,东南西北四城同时入户摸查。

其中,领头的都是黑蟒山下来的,跟着学了两个月字儿,可以做简单记录。

这一日摸查下来,县中还有人的七千多户查了一千六百户。

这一千六百户中,承认供了弥勒的四百来家,看似只占了四分之一,可这只是承认的,并不包括隐瞒那些。

根据入户童军的查看,剩下那一千多户人家中,有香火味味儿、查到佛龛痕迹的还有两、三百户。

这四百多家承认的,有四分之一是受家中老人影响,早就供奉弥勒像的。

有四分之一是前些年开始供奉的,之前传教的街坊已经在两月前随白衫军往陵水去了。

剩下一半,就是县城“配给”制后,常去县衙领口粮时被邓文书等人传教。

等这数据交上来,霍宝都要佩服邓文书了,固然狼心狗肺,可这洗脑的功夫也真是厉害。

再想想那一日县衙门口,那些被发现事佛的儒生开始时心虚害怕,可听邓文书舌灿莲花说了一番,就各个悍不畏死起来。

这是人才啊!

想着邓健今天就要讯问处置这些人,霍宝坐不住,起身寻邓健去了。

那“假教徒”三十六人,邓健已经刑讯了一遍。

他是曲阳之主,没有顾忌,老实开口的还罢,不老实的就上了板子。

邓文书说的豪气,将挖地道、藏生漆的事都揽在自己头上,实际上还真没那个份量,可也不是打酱油的。

与赵六同谋,为赵六的人打掩护,故意拉了拴住等衙役子弟入教,这几条是跑不了的。

如今曲阳高层都看着,赵六已授首,按照邓健素来脾气秉性,邓文书这个同犯也是被“大义灭亲”的下场。

霍宝赶来时,就听到邓健道:“留下全尸,也算全了亲戚之情!”

“邓老爷那边怕是难过,实是不行,撵走就是了!”相劝的是李千户。

“还是该死,不杀一儆百,谁都敢算计县尉了!”这是张千户。

见霍宝来了,三人都歇了话头。

霍宝没有旁敲侧击,直接说了摸查一日结果与邓文书的“传教之能”。

“邓仁竟然传了两个来月的功夫,还瞒的严严实实,衙门里那些酸生没一个好东西!”张千户皱眉道。

“要么粮食换大营派发,要么县衙换大营这边掌管,可不能由着那些人瞎几把捣鼓!”李千户也道。

邓健没有说县衙的事,反而问霍宝:“你觉得邓仁能用?”

“邓仁直接杀了可惜了,能用当用。滨江百姓或是捕鱼、或是跑商,多有辅业,比其他县城富裕,弥勒教传的不足。送邓仁去滨江‘传教’,说不得正是助力!”霍宝点头道。

实际上滨江是幌子,最适宜邓仁传教的地方是金陵。

等淮南局势明朗,大家也就都该盯上江南。

先一步安排人过去“传教”,将金陵教会握在自己手中,说不定日后有奇功。

霍宝开口,邓健点头,张、李两位便也不多事。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邓仁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五十板子。

*

傍晚,众人来到四方客栈。

今晚四方客栈摆鲥鱼宴,主要食材就是滨江送来的鲥鱼。

压着车队送鲥鱼的不是旁人,正是马驹子、牛清两人。

水桶里放了江水,里面放了鲥鱼,运到曲阳时都是活鱼。

十来辆骡车,百十来人护送,明面送的是鲥鱼,实际上是运回来十五万两银子。

这十五万两银子,送来给霍宝接收,可并不是霍宝的银子,而是邓健、霍五、薛七三人的“份子钱”。

马驹子、牛清也是因这银子才知晓“商道”的事,眼珠子都红了。

见了霍宝,两人就将他簇拥到一边。

马驹子抱怨起来:“宝兄弟,怎么就记得各位叔伯,忘了咱们小一辈了?”

牛清则带了恳求:“要不让我过来吧?五叔那也太平着,我在那边闲着也闲着。”

“就是,如今这世道路上不安生,想要蹚道儿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不是姐姐小瞧,童军那边都是半大孩子,到底叫人不放心。”

说来说去,就是小一辈想要参合一下。

可人多就乱了。

这“蹚道儿”蹚的不仅是走私的商道,还有霍家父子的安排在里头。

霍宝摊手道:“师姐与表哥作甚这么死心眼?我这一摊,几位长辈占了六成份子,剩下四成一成是我的,三成养童兵。你们挤进来,顶多与我分了那一成,有什么意思?我这边瞅准的是江浙,你们往湖广方向不就行了!要是缺本钱,就寻几个长辈凑凑,要是想要做独家买卖,就自己想法子,不是比搅合在一起强!”

“啊?”牛清惊讶出声:“这倒是一个法子,可湖广那边路不熟啊?”

霍宝翻了个白眼:“江浙谁熟了?本就是外行,想要插进去,都要从头经营。”

马驹子眼神烁烁,已经在思量霍宝说的可能性。

霍宝将“走私”利润分配说清楚,两人倒不好意思再纠缠,否则倒像是从霍宝碗中抢食。

等到开席,做东的是邓健祖孙三代,客座的是张、李、王三千户,还有霍宝、霍豹、侯晓明、马驹子、牛清。

鲥鱼是“长江三鲜”之一,又称“五月鲜”,正是应季。

席面主菜就是一道清蒸鲥鱼、一道鱼羊鲜。

邓老爷是老饕,秀秀也是个小吃货,爷孙两人只顾着埋头大吃。

其他人各有思量。

张、李、王三千户都是邓健心腹,已经看出邓健明面上盟友是徒三爷,私下里信任的是刚占了滨江的霍五。

看看少年英姿的霍宝,再看看还是年岁相当的秀秀,这明显是“亲上加亲”之意。

更难得的是,这霍宝是霍五亲子、徒三外甥,一人牵着两头。

三人都是邓健麾下,自是盼着邓健越稳当越好,这好的同时自家也不能被抛下。

“小宝爷,我老张敬你一盅……”张三起身道。

霍宝并不托大,忙站起来,双手端了酒盅:“张三叔说笑了,当是小侄给张三叔赔罪才是……到底处事不当,怕是吓到了大姑母……”

张大姐、张姐夫只是普通小老百姓,亲眼目睹杀人事,回家就病了。

应该是真的吓到了,也有担心儿子、兄弟的缘故。

张三摆摆手道:“是我那老姐姐糊涂,太宠孩子……三十出头才得了这一个,眼珠子似的,当闺女似的养,十五、六还不知轻重好歹,别人说什么信什么……”说到这里,顿了顿:“这就是我要央求小宝爷的事儿了。到底是我亲外甥,又不能将他关在家里一辈子,少不得要让他懂些道理,可自家人实是下不去手……让他走个后门,进童军做个小卒子,摔摔打打出来,总比跟大闺女似的一遇事就哭哭啼啼强!”

霍宝哭笑不得:“张三叔这是逼着小侄做坏人啊?”

“小宝爷就看我的面上,帮老张一把!”

“入童军不是不行,只是童军自成立起就未曾徇私,一向是‘能者上、庸者下’,高家哥哥能走到哪一步,小侄可不能保证!”

“不指望他走到哪一步,操练出来,有担当能自己拿主意,就是成人了!”

张三条件放这么低了,霍宝还能说什么?

他一下饮尽杯中酒,算是应下张三请托。

李千户在旁“哈哈”笑,指着张三道:“上回就跟你说,让你送外甥去童军,你说你外甥还小,现在还是落到小宝爷手中了吧!”

李千户没有外甥,却有个幼弟,今年十五,早在童军扩充时就塞了进来,凭借自己本事,已经是什长。

“是我墨迹了。”张三自罚一杯,揭过此事。

王千户座次在张、李之下,看两人吹捧霍宝,心里不由问候两人长辈。

艹!

好好的兄弟,做人不厚道!

这两人都巴结上霍宝,倒是将他撇在一旁。

可偏生他没有外甥,也没有小兄弟。

王千户心中咒骂不已,目光扫到霍宝、秀秀不由一愣,又看了眼马驹子下首的牛清,随后打量霍宝下首的霍豹、侯晓明。

这三人,一个是霍宝表兄,一个是霍宝堂侄、一个是霍宝心腹。

只是前者跟在霍五身边,以后不在曲阳;后两人十四、五,年岁略小,可性情行事都在众人眼中,都是妥当人。

王千户心中窃喜,站起身来,端着酒盅,隔着张、李两位对首位的邓健道:“老大,张哥、李哥都有事托小宝爷,兄弟我这里倒是有事想求老大!”

第五十五章 古今婚姻观

邓健挑眉:“咱们兄弟,提什么求不求的?”

赵六叛变,在几个昔日伙伴心中到底留了痕迹。

邓健不敢全心信任这几位老兄弟,这几位老兄弟也担心邓健会疑自己。

刚才席上张、李两位对霍宝的亲近奉承,何尝不是变相表态?

王千户道:“这不是我家大妞子十三了,她娘上月开始给她相看……妇道人家,又是穷惯的,瞅着家里富裕的挑,之前挑了高狗儿家的小子,谁晓得竟是藏着的教匪,幸好没下定,差点儿坑了妞子。我也不放心让她张罗了……眼前我倒是瞧中一个,就求老大保个媒!”说到最后,眼神瞄了瞄自己霍宝那边。

这个高家,与张千户姐夫家那个高家同姓不同族,是城里的富户,前街有一排收租的铺面。

众人跟着王千户的眼神望过去。

霍宝上首坐着牛清,下首是霍豹、侯晓明。

张、李两位将视线都落在牛清身上。

这是霍家表亲,与王家闺女年岁辈分相当。

霍豹差了辈分,侯晓明再受霍宝器重也是流民出身,没有根底。

牛清浑然未觉,正低头与霍宝说话:“宝兄弟,我想去趟金陵,你去不去?”

他父母兄弟死绝,血脉最近的就剩下隔房的两个从堂兄一个从堂侄,就惦记往金陵走一遭。

放心不下金陵的何止牛清?

牛清惦记堂兄堂侄,霍宝也惦记霍大伯与石头。

还有未来的两个国公一个侯爷,这几人所在的那个千户所。

只等滁州事定,霍宝就要再往金陵。

“你先等我两日,等三舅那边事定,我就去滨江,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金陵。”霍宝道。

牛清自是无异议,点头应了。

那边邓健已经开口:“你这是瞧上谁了?”

“不是旁人,就是豹子这小子……”王千户笑道。

“这豹子是小宝的侄子,健儿的表侄孙,这跟大妞儿可差了辈了!”邓健还没开口,邓老爷皱眉道。

老人家上了年岁,倒是乐意听这种拉纤保媒的事,可也格外在乎辈分什么的。

“那碍什么?又不是老大的亲孙子,咱也学霍五爷同马六爷他们,各论各就是!”王千户忙道。

座上众人都惊呆,撂了筷子。

马驹子看了看王千户的座次,又看了眼便宜小叔子,似乎斟酌。

霍豹耳朵根子都红了,脑袋几乎要低到桌子上。

邓健道:“人家一家有女百家求,老王你倒主动挑起女婿来,也忒心急了!媒人倒是能当,可这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豹子爹娘走得早,如今跟着小宝身边过活,这婚姻大事还得问问小宝。”

“那是应该的!”王千户忙应道。

众人又齐齐望向霍宝。

马驹子咬了咬嘴唇,笑得有些勉强。

世俗讲究的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虎豹兄弟情况不同,马驹子这未来嫂子也摆不出尊长的谱来。

霍宝无言以对。

急什么呀?

一个十三,一个十五,怎么就要说亲了?

霍、马联姻,有前因在,一是马驹子二十岁,实耽搁不得;二是她性子好强,不是寻常女子,才挑了憨厚老实的霍虎。

这王千户主动开口提亲,固然是有亲近之意,可霍宝也不想直接拍板。

霍豹是个有主意的,谁知王家大妞什么性情,万一性子不和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霍豹这臭小子,平素里抖机灵,这一听婚事就臊了,愿不愿意的就不能给个眼神?!

王千户这话桌面上说了,回绝就太打脸。

霍宝想了想,道:“先头老虎亲事,是两人看过了都乐意,长辈们才点头。这孩子们脾气秉性各异,总要相投才能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是王家婶子那边,这对未来姑爷也有自己的掂量,若是方便,明儿让我带豹子过去给王婶子请个安,也让婶子端详端详?”

一席话,听得众人都笑了。

他才多大,就叫旁人“孩子们”了。

不过这般周全行事,倒是比一般大人还强。

王千户笑道:“那可说定了!我跟老大请半日假,明儿就在家恭候小宝爷了!”

“定当拜会!”霍宝拱手道。

霍宝没有撂下准话,旁人倒是不好再拿这亲事打趣。

张三岔开话道:“徒三爷昨儿就到了州府,也不知现下如何?”

“刚得了消息,徒三爷率众围了州府。知州故技重施,正满城锁拿弥勒教徒,要用教众做肉墙!”邓健道。

李千户、王千户面上都带了忧心之色。

三月里白衫军包围州府,就败在知州这一损招上。

白衫军举的是“义旗”,为百姓说话的,众目睽睽之下,要是真的刀枪冲了百姓教徒去了,那就算是胜了,也是败坏了口碑。

徒三这回同三月里的白衫军相比,人手多了几倍,十分富足,可到底也打了白衫军的旗号,行事难免受掣肘。

霍宝与马驹子对视一眼,两人没有多话,可也没多少担心。

徒三带着的那些人,不是寻常的白衫军,那骨干是黑蟒山众匪。

土匪下山,人手也充足,还拿不下一个州府?!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

马驹子、牛清直接住在四方客栈,霍宝则带霍豹、侯晓明回县兵大营。

霍豹也终于缓和过来,还没到县兵大营,就主动道:“宝叔,这亲事做得。那几位千户,都是地头蛇,多了这门亲事,不是坏事。”

霍宝皱眉道:“别老想着值得不值得,合算不合算!谁晓得王家闺女相貌性情如何?万一相貌不佳、性子不好呢?这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是儿戏!眼界放宽些,这曲阳也只是曲阳罢了,还轮不到你卖身给童军加分量!”

“没有宝叔,我又算老几?南山村里一打猎的,家无恒产,王家县城坐地户,搁在过去我高攀不上;就是现在,王千户手中握着一千人,这身份也不低。”霍豹恳切道。

这是非常乐意了。

霍宝也不会生拦着,只正色道:“你可要想好!你与老虎还不同,老虎憨实听话,马驹子能管住老虎,两人搭伴过日子能过到一块去。你是个有主意的,真要应下这门亲事,那可就要对人家好好的,可不兴喜新厌旧那一套!”

霍豹立时道:“宝叔放心,我晓得这结亲是两姓之事,不会当儿戏。”

霍宝沉默,心里堵得慌。

王千户提联姻,霍豹又愿意,归根结底都是霍宝现下实力不足的缘故。

王千户觉得此事能提能成,是顺着邓健之意给霍宝加分量,才挑了他的臂膀做亲;霍豹表现的再乐意,也是因晓得这亲事拒绝就要得罪人,会让霍宝为难,只有应了才是两下欢喜。

侯晓明旁观者清,听出霍宝反对之意,道:“宝爷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当?”

“宝叔不同意?那就寻个由子推了!大不了我去五爷爷那躲一阵子,翻了这篇再回来!”霍豹这会儿又痛快了。

“不是不妥当,我是寻思,你们娶亲最好可自己的心意来,不要为了什么关系好处随意应了。”霍宝揉了揉额头道。

霍豹、侯晓明看着霍宝,面上露出惊诧。

“这娶亲就是娶亲……‘买猪看圈’,两家门第相当,爹娘人品凑合,年岁差不离,相貌中不溜就行。什么脾气秉性,这谁家的新媳妇不是自己调教?”霍豹小声嘀咕道。

侯晓明也跟着道:“瞅着别人家说亲,都是豹哥说的这样……按自己心意勾郎君撩小娘子的,可不是正经人家行事……那种人家出来的闺女,真说到家来,也不放心呐!谁晓得她哪日就瞧上旁人、会不会跟人跑了?要不老话说,丑妻近地家中宝!”

嗯?!

这回瞪眼的是霍宝了。

霍豹体贴道:“宝叔肯定是看书看的,当话本子里说的是真的了。话本子都是酸生编出来的瞎话,当不得真。真要按照画本子说的,这大官家的千金貌美如花,娘娘也当得,一见穷秀才就犯了花痴,不挑门户、不要聘礼,撇开爹娘生养之恩,卷了私房就跟着私奔了,这不是酸生的白日梦是什么?”

侯晓明则是婉转劝道:“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宝爷要是稀罕绝色,等成亲后纳进门就是;这娶亲之事,还是当听老爷的。”

霍豹比侯晓明敢说,直接道:“邓叔祖可是将宝叔当姑爷待了,那几个千户也是因这个才巴结亲近宝叔……就是五爷爷那头,要不是也存了这念头,哪里会放心留宝叔在曲阳?宝叔同表姑这门亲事,多少人都等着,可不好有变动……”

说到这里,他带了纠结:“要是宝叔实在爱长得好的,那也等几年,等表姑进门后再说……”

“闭嘴!浑说什么?什么绝色不绝色?我才多大,哪里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霍宝实在忍不住,踹了霍豹一脚。

再让他说下去,自己就要成渣男了。

谁会想到,不管是霍五、徒三,还是邓健,这三人对霍、邓联姻之事都是乐见其成。

邓健先是答应分兵徒三,又允童军扩军自立,又是帮霍五占滨江,这一出一出的实惠下来,霍家父子得了天大好处。

要是霍宝对这门亲事再有什么异议,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如今两下默契,只因霍宝还在母孝,这亲事没有明面提出来。

霍宝能怎么办?

小萝莉萌萌哒!

萝莉控都该死!

可谁让他这辈子才十三,就算说亲的对象不是秀秀,换了其他人也还是萝莉!

第五十六章 相门户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霍宝将童军日常考核之事,吩咐了侯晓明一遍。

“一旬小考,满月大考,三次小考不过关降级听用,三次大考不过关,调出童军。童军千人定编,也未必就要满千人,不怕空缺,宁缺毋滥。”

侯晓明正色应了。

童军拢共分三批,前两批九十四人,都是黑蟒山下来的;后者千人,是曲阳扩军。

又加上张千户的外甥,这就是一千九十五人。

定编千人,那最少要精简九十五人的。

可这兵马,不是多多益善吗?

尤其是这世道,只有嫌人手少的,谁会嫌人手多?

侯晓明直接听命下去了。

霍宝带了霍豹离开县兵大营,两人没有直接往王家去,而是先往四方客栈给马驹子、牛清送行。

路上,霍豹问出心中疑问:“宝叔,不是专门分了辅兵?武考不过,转辅兵不就行了!”

“民夫数万,也顶不住精兵数百。回头给你们讲几个精兵的例子,你们就晓得了。”霍宝道。

中国历朝历代的特种部队中,超过千人的都是举国之力供给;童军定编千人,其中能操练出的精兵满五百之数,在这乱世就有一战之力。

三国陷阵营,七百人,对阵无敌。

隋唐燕云十八骑,十八人打败数千突厥兵。

大唐玄甲骑,一千人,对抗数万人,斩俘六千。

北宋背嵬军,五百人,破十万金兵。

只是想要养精兵,战马、盔甲、兵器,三者缺一不可。

马场都在北方,朝廷辖下,眼下有钱也没地方买去,先放在一边。

盔甲与兵器,离不开铁与钱。

“过几日我会去趟金陵,曲阳这边就交给你留守!”霍宝想到这里,低声道。

“嗯,我定好好看家!宝叔是去接大爷爷与石头哥么?也该接了,放他们在金陵也不安心。”霍豹道。

金陵还是朝廷天下,要是霍五占了滨江的消息传过去,霍大伯爷孙就成“白衣贼亲属”,说不得就是牢狱之灾。

霍宝并不担心,不是狠心很肺,而是相信老爹。

老爹外方内圆,想事情比自己周全,不会让霍大伯爷孙陷入险境。

说话的功夫,两人到了四方客栈。

马驹子、牛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准备启程。

大堂桌子上,是四色表礼,酒一坛、糕一包、糖一包、绢布三尺。

“怕你们粗心想不到这个,我就先预备下了!”马驹子指了指,笑道。

霍豹忙躬身谢过。

霍宝看了眼秀秀,秀秀指了指后厨,没有说话。

昨晚霍宝离开前,私下跟秀秀订了一条火腿、一桶鲥鱼,打算做今日上门礼。

马驹子好心预备下四色礼,这人情霍豹得领,霍宝也不会节外生枝。

霍宝道:“师姐要是方便,就留半天,也替豹子掌掌眼。”

马驹子爱拿主意,真要给她机会,说不得就要对霍豹摆出嫂子的谱指手画脚。

不过“长嫂”又如何?论起长幼尊卑,还能尊过他这堂叔去?

要是马驹子敢摆谱,他就跟着摆谱就是了。

这豹子是霍宝当用的,他不希望别人影响霍豹行事,哪怕是亲人也不行。

马驹子闻言,面上带了犹豫。

牛清忙道:“如今日头落得晚,天长,下晌再走也来得及。五叔那边,要是晓得豹子相亲,指定也想听个准信!”

马驹子又看霍豹。

霍豹带了几分不好意思:“要是不忙,就跟着过去看看。”

马驹子笑道:“你不嫌我多事,我就走一遭。到底你们都是小小子,多个女人家跟着也好说话。”

这会儿倒是记得自己是女的。

“也不是外人,表哥同去。”霍宝招呼道。

“不了,既然得了空,我就再往西街转转。”牛清摆摆手,道。

除了粮食配给,粮店没法开张之外,曲阳其他的铺面陆陆续续都开张。

霍宝便没有勉强,带了四色礼,同马驹子、霍豹往王千户家去了。

王千户家离四方客栈不远,三进大宅,看着很是体面,原是前县尉新翻建的宅子。

白衫军进城,前县尉战死,遗孀受辱,直接跳了井。

等到曲阳“收复”,县尉家的兄弟要卖宅子南下投亲,旁人都嫌刚死了人忌讳。

王千户祖上是仵作,家里不忌讳这个,就低价入了手。

王千户早吩咐人在胡同口盯着,等三人刚到,王千户就迎了上来。

眼见多了一人,王千户也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待看到霍豹手中提着的四色礼,面上更热络,忙招呼道:“哎呀,快进快进!你们婶子一早就叫人杀鸡宰鹅,一会儿咱们好好喝几盅。”

众人随王千户进了前院。

院子甬道两侧地砖都撬了起来,沿墙根摞着,露出的土地成了两片菜地,加起来不到半分地,一侧是小白菜、小萝卜;一侧是葱、蒜、韭菜。

旱灾之年,这小菜园倒是极难得。

不管王家之前如何,随着曲阳变天,已经改换门楣,成了这曲阳县说得上的人家,可没有置仆从,还自己种菜,这日子不像暴发户,过得倒是踏实。

等过了垂花门,就是正院。

正院比前院要大的多,足有两、两分地大小,正房门前两棵海棠树,其他除了甬道的地方,也都种满了菜,一色的大白菜,都一尺来高,眼看要长成。

廊下,一个三十来岁的敦实妇人站着,笑盈盈与身边少女说话。

眼见有人进来,两人都望了过来。

那少女十分白净,面如银盆,面容身形肖母。

霍宝扫了眼霍豹。

这没出息的小子,脸跟蒸熟的虾子似的,又红透了。

“当家的,这就是小宝爷吧!”

妇人大踏步迎了上来,在三人之中,准确找出了霍宝,也不外道,直接拉了胳膊,赞道:“不愧是县尉的侄儿,这品格还真有些县尉大人的模样。”

妇人并不是胡乱奉承,邓健身上少了粗鄙,霍宝又自带斯文,两人都不是爱闹爱说的性子,沉稳劲有些相似。

霍宝躬身道:“见过王婶子。”

妇人忙扶了起来:“这到了家来,就当自家一般,不用这么外道。”

霍宝又介绍马驹子与霍豹:“这是我驹子姐,我马六叔家的千金;这是小侄堂侄霍豹,今年十五……”

马驹子另一重身份,自有王千户告诉妻女,不用霍宝多说。

妇人目光在霍豹身上定了定,笑道:“好,好,都是好孩子……”说着,拉过身边少女:“这是我家大妞,今年十三……来,叫人,这是小宝爷,这是你马家姐姐,这是你霍家二哥!”

少女福了福,口中道:“见过小宝爷,将过马姐姐,见过霍二哥!”

低眉垂眼,老实沉稳。

马驹子连忙上前扶起:“妹子好品格,王叔父、王婶子有福气。”

少女眼见这大长脸、雌雄莫辩的姐姐,还是安安稳稳模样,也没有慌张好奇,立时赢了马驹子好感。

马驹子好话更是不要钱的往外淘:“妹妹真会长,这小脸白嫩嫩,这眉眼也好,真是处处都随了婶子,看着就是有福的。”

妇人爽朗笑道:“不过是寻常,莫要臊她!咱们屋里说话,让你妹妹去炖蛋茶。我这闺女别的我不敢夸,只这厨房里的活计儿,如今也差不多上手了!”

众人被迎到厅上。

霍宝、霍豹随张千户在厅上坐了,马驹子直接被妇人带进了里屋。

少一时,少女端了个大大的托盘进来。

霍豹见了,连忙上前接了。

托盘上是五个二大碗,几个调羹。

所谓“蛋茶”,不是那种茶水冲鸡蛋的“鸡蛋水”,而是糖水荷包蛋。

同四色上门礼一样,这“蛋茶”也是淮南习俗,招待新女婿上门时吃的。

妇人直接叫闺女炖蛋茶,这少女也没有半分不情愿模样,显然是相中了。

霍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晓得今天相看只是形式,亲事不好拒绝,可这两下里心甘情愿,到底圆满。

再看那蛋茶,白嫩嫩的荷包蛋足足六个。

霍宝扫了下托盘上其他二大碗,都是如此。

有个会过日子的娘,就怕闺女养着吝啬小气的毛病,如今看着,这该大方时并不小气。

霍宝真心将霍豹当侄儿待的,对着未来侄儿媳妇难免就带了挑剔。

瞧着马驹子态度,与霍豹这同手同脚的丢人样,这叔嫂两人对这王家大妞都十分满意。

霍宝瞧着,这王大妞有些矮、有些胖,性子还略木讷,并不算十分出色,可再想想霍豹的伶俐劲儿,配这样女子,说不得还正是匹配。

马驹子随妇人从里间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帕子,又对少女赞道:“妹妹这针线鲜亮,这手还真是再巧不过……同妹妹一比,我爹倒是白养了我……”

少女抿嘴笑道:“不是什么手艺,就是分线,马姐姐要是想绣什么,我帮姐姐分线。”

“哈哈!好,总有那一日,要求妹妹帮忙。”马驹子笑道。

王千户夫妇都带了笑,马驹子是未来嫂子,就算是两家过日子,到底是亲妯娌,自然是相处得好更好。

夫妻两人又齐齐留心霍宝反应。

眼见霍宝端着蛋茶,吃的香甜,一口接一口,这两口子提着的心也放下。

这蛋茶都吃了,这门亲事应该是砸实了。

两口子不晓得,霍宝的勉强。

勉强的不是这门亲事,而是眼前这碗蛋茶。

荷包蛋是好东西,可这糖水不晓得放了几勺糖,忒甜。

齁嗓子。

霍宝担心自己放下就没有勇气再端起,才忍耐着一口一口……

第五十七章 回归的亲人

中午席面上来,果然如王千户说的,有鸡有鹅。

霍宝吃了不少,才将胃里的甜腻压下去。马驹子、霍豹两个是胃口好的,跟着吃了个肚圆。

六碟六碗,十二道菜,几个人吃了个精光。

这一桌席面,是王婶子带了闺女亲自烧的,这客人吃光盘就是对主人最好的称赞。

王婶子乐得合不拢嘴。

马驹子下午还要回滨江,三人用了午饭,就告辞离开。

若是按照规矩,这种相看,男方满意,男方女性尊长要给闺女插戴。

霍宝叔侄两个哪里会晓得这些,就是马驹子也是快走时想起,拿出一挂镶宝金锁做定礼。

金锁不大,一寸见方,小巧玲珑,可上头宝石流光溢彩。

霍豹一愣,却也不好当着王家人面前拦着。

王婶子被晃花了眼,有些不敢接。

还是王千户点头,王婶子才小心翼翼接了,给女儿挂在胸口。

王千户也拿出一枚青玉平安无事牌,递给霍宝。

玉质寻常,看着像是积年的东西。

这是女方回的定礼。

姑娘不好再出来,王千户两口子亲自将三人送到门口。

等离王家远了,霍豹就停了脚步,对马驹子道:“驹子姐……那金锁……寻个物件跟王家换回来吧……”

马驹子虽是女子,可素来男装示人,身上带的这金锁是孩童式样,说不得是从小带的长生锁。这种多是长辈所赐,不好送人。

霍宝也想到此处,道:“是我疏忽了,寻银楼另寻两样定礼,跟王家说清楚就是。”

马驹子连忙摆手:“不用麻烦,不过是小时候长辈给的小玩意儿,我那里有半匣子呢,给未来妯娌也没落到外头去,以后还是传给自己侄儿手上!千万别张罗换,没得让王家人挑剔咱们不上心,去相看连定礼也不预备。”

马驹子真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叔侄两个也就不再啰嗦。

霍宝将青玉无事牌给了霍豹:“好好收着!”

霍豹双手接了,仔细放进怀中。

三人刚说完话,就见牛清匆匆赶来,神情不安。

“表哥,怎么了?”霍宝察觉不对:“可是集市有不对?”

牛清低声道:“我好像看见霍二哥了!”

霍宝瞪大眼睛。

“在哪儿?”霍宝忙问道。

“县衙门口……被人押送衙门去,罪名是持刀杀人……”牛清道。

“死人了?”

“没有,重伤一人,轻伤两人!”牛清道。

能被牛清称“霍二哥”的,没有旁人,只有霍大伯的次子霍二。

就是之前在县城布店做掌柜,后来随白衫军撤退阖家不知所踪那位。

霍宝顾不得多问,带了众人,匆匆往县衙而去。

县衙里,之前的小吏都被清洗一空,如今接管这边的是李千户。

如今县城太平无事,“持刀杀人”就是大事了。

只是这人被押进县衙,李千户还没等讯问,求情的人就到了。

来的是张大姐两口子。

张大姐满脸病容,头上带了缠头,亲自给嫌犯求情:“真不是坏人,是我们前院的霍掌柜……三月时,家里人被白衫军给祸祸了,后来人就不知哪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前天告示让揭发真假教徒,高狗儿家里为了给他脱罪,说了三月的‘献城之功’有他家一份,让霍掌柜听说了,今儿抄了刀去高家……就算这样,也是只冲着高狗儿的几个儿子去了,没碰妇孺,最后被逮,也是避让孕妇,被夺了刀……”

李千户迟疑地望向那姐夫头顶。

这头顶没绿?

就算是街坊邻居,可张大姐这不避嫌疑眼睁睁上门给一外男求情,这算什么?

那姐夫叹气道:“霍娘子同你大姐好的跟亲姊妹似的……两家约好了做亲,三月里,霍家娘子将临产,出行不便,霍家大姐儿往布庄送饭回来,遇到白衫军小头目,贞烈而死,霍娘子得了消息动了胎气,一尸两命……霍掌柜隐了消息,追白衫军去了……”

“三月里是乱的不行……”李千户感慨道。

霍宝在门口,却是浑身发冷。

霍二膝下一女,与自己同龄,今年十三。

霍二之妻怀孕待产之事,霍宝也听老爹在安慰霍大伯时提及。

都对上了。

“人在哪儿?”霍宝大踏步进来。

李千户与张大姐两口子都站了起来。

“霍顺在哪儿?”霍宝再次开口问道。

“在后堂压着呢!小宝爷,您来这是?”李千户带了几分客气。

“那是我二堂兄!”霍宝道。

霍豹、马驹子、牛清跟在霍宝身后,脸色都不好看。

早听闻白衫军良莠不齐,流窜城乡做了不少不法之事,可听说也只是听说,无法感同身受;没想到竟然祸害到自己亲人身上。

这叫什么事?

这中间隔着血仇,他们还要打“白衫军”的旗号?

李千户忙吩咐人去带人。

霍宝等不及,亲自往后堂去了。

地上萎坐一人,带了枷板,头发花白,神色木然,脸上、衣襟都是血迹。

“二哥!”霍宝急速上前,扯了枷板,扶人起来。

那人闻言一愣,抬头看过来,随即恍惚道:“我打了个盹,这是入梦了……”

“二哥,是我,小宝!”霍宝声音哽咽。

霍顺不过三十来岁,又学的是买卖事儿,最是体面干净的人,如今破衣烂衫、满脸污垢,胡子拉碴,头发花白,看着比霍五还老相。

两人名为堂兄弟,可因年岁差得远,霍顺向来将霍宝将石头一样待,小时候的糖果,略大些的文房四宝,都是霍顺给张罗的。

“小宝?!真是小宝!”霍顺反应过来,一把握住霍宝胳膊,带了颤音:“你还活着?你没死?!”

霍宝忙点头道:“我没死!大伯与石头也好好的,我爹也好好的……”说到这里,指了身后:“老虎与豹子也好好的,牛家清表哥也在这……”

“二叔!”

“霍二哥!”

霍豹、牛清跟着上前。

“都活着?那村里怎么都没人了?你家那些尸骸?”霍长顺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诸人都在,才信了。

“白衫军占陵水时,陵水兵溃散,进村杀良……我们宰了溃兵,不敢继续在村子里待,就都出来了……不仅大伯、石头在,还有二房喜堂兄家的妞妞、三房的老虎、豹子、四房头的六婶……”

霍太爷当年有五子,分五房。

“咱们霍家人还有人在!”霍顺激动不已:“我只当就剩了我一个,都在,真好,真好!”笑着笑着,哭出声来。

听得大家心里跟着发酸。

霍宝却顾不得伤感,在霍顺身上查看。

霍顺身上不仅是别人的血,自己也伤了两处,一处是后背,一处右臂。

右臂还好,只是划破衣裳;后背那一处,深可入骨。

衙门里不是养病的地方,霍宝抬头对李千户道:“李叔,我要先带我二哥回四方客栈养病,高家要打官司还是如何,只管让他们去寻我!”

李千户忙道:“高狗儿还在衙门关着,他们家自己还不清白,打什么官司?本就是他家做下的缺德事,不找他们算账就是便宜了他们!”

霍宝领情。

霍豹伶俐,不用吩咐,出去寻车去了。

倒是张大姐两口子,神色复杂。

谁会想到,张、霍两家就有这样渊源。

霍顺看到张大姐两口子,倒是面上带了感激,躬身道:“我昨天翻墙进了家里,看到西屋供了她们娘三的牌位,谢谢大姐与姐夫想着。”

那姐夫叹气道:“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个了。”

张大姐哭道:“你糊涂啊……别说你亲族尚在,就是真个只剩下你一个儿,也得挣着活……我那妹子愧了恁些年,没给老霍家传宗接代,你怎么能让她走了也不安生?满一年,填上一房,得个儿,也让我那苦命妹子与外甥女有人供奉香火才是正经!”

霍顺满脸是泪,说不出话来。

这会儿功夫,邓健、张三也到了。

两人还带了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张三的外甥、张大姐的儿子高月。

两人是高月搬来的“救兵”。

高月先去求舅舅。

张三虽同情霍掌柜,却也晓得此事不好处置。

昨日童军穿着白衫入户摸底,这曲阳也算是上了白衫军的马车。

在百姓眼中,不会分辨前白衫军、还是现白衫军,只会当成是一家。

这一不小心,就要背了黑锅;可要区分的厉害,传到外头,又不落好。

张三自己不好做主,就去请示邓健。

邓健本就不喜白衫军行事,听闻此事,倒是觉得霍掌柜是条汉子,有怨抱怨、有仇报仇,是“义举”。

三月里被白衫军祸害的人家不是一家两家,可多是忍了认了,回过头来寻仇的还是头一遭。

不过佩服归佩服,也得摸清此事内情。

防备有人借着“报仇”,故意煽动百姓不满。

没想到,这不是外人。

霍宝的堂兄,自然也是邓健的表侄。

一行人去了四方客栈,霍顺被大夫看过,除了胳膊、后背两处新伤,脚底板溃烂,腿上有两处旧伤。

等霍顺吃了药,昏昏睡去,霍宝就催促马驹子、牛清回滨江。

“让我爹来!”霍宝道。

天色不早,马驹子、牛清匆匆而去。

霍宝却寻到邓健,道:“表叔,咱们的白衫军,不是做那样的白衫军!”

第五十八章 为难与醒悟

红楼世界的历史,与正史有大部分重合。

《红楼梦》第五十一回中,薛宝琴做十首怀古诗,第九首《浦东寺怀古》与第十首《梅花观怀古》说的是《西厢记》故事与《牡丹亭》故事,这两处则是杜撰,暂时放在一边。

前八首故事,皆有史可寻,时间从西汉到唐朝,讲的是韩信平齐、赤壁之战、马援南征、大运河开凿、六朝旧事、昭君出塞、马嵬被缢等。

怀古诗的寓意且不说,只说这历史是相同的历史,霍宝就可以拿“历史”来举证。

王朝乱世,多是豪杰揭竿而起,可得善终者少,最后改朝换代的多是他人。

秦亡始于程胜吴广起义,可建汉的是刘邦;汉亡始于黄巾军,可替汉的是三国;唐亡始于黄巢起义,可接下来是五代十国。

这就是农民起义军的局限,如流沙席卷,举了义旗,没有义举。对上无力抵朝廷平叛军,对下失了百姓民心,如无根之萍、无水之源,注定灰飞烟灭。

“无规矩不成方圆,别的地方管不着,曲阳白衫,总要当得起‘义’字。”霍宝道:“否则同流合污,咱们行事都失了正,怕也不长远了。”

“就是该订下规矩,白狗子是白狗子,咱们借了他们的名儿,可也不能真的当畜生!”邓健痛快道:“晓得你是个有主意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在曲阳这一亩三分地,咱们爷们说了算,要是在这儿还窝窝囊囊受气,那还不如痛快地回家得了!”

“侄子有些念头,佛家‘五戒’可用,汉高祖‘约法三章’也可用,可都有不足。‘五戒’束缚教徒还好,用来约束士兵,就使得士兵失了血性;‘约法三章’又糙了,失了周全。到底该立下什么规矩,侄儿再想想。”

说到这里,霍宝道:“滨江与曲阳唇齿相依,侄儿叫表兄传话我爹过来,不单是为家事,也是为此事的缘故。”

邓健听了,赞成道:“应该的,两县本为一家,就该同进退。”

霍宝犹豫了一下,道:“表叔,咱们这两县之地经营的再精心,也只是两县之地,要是州府那边乱了,咱们这里也难太平。州府与陵水挡在北边,这两处安定了,咱们这里才是真安定。等咱们先商量个章程,趁着州府还没拿下,正好往州府送信?”

邓健看着霍宝,神色莫名。

霍宝坦然。

“画地为王”,自成一体,固然自在,可眼下不现实。

两县之地,没有天险、没有地利,自己圈起来,经营再好,也不过是块肥肉,旁人随时可以吞下去。

眼下不仅要借着白衫军大旗,还在在白衫军中合纵连横。

徒三已经是盟友,关系就要砸的更瓷实,总不能白送出去一万五人手。

“你还真是好外甥!”邓健带了几分不满。

“表舅放心,曲阳这地界,只有一个声音。其他地方,自然是亲近咱们的人说话好。”霍宝道。

邓健又轻哼了两声,倒是没有说什么。

因看顾霍顺与等霍五,霍宝叔侄当晚就留在了四方客栈这边。

霍宝跟秀秀借了笔墨纸砚,上面除了之前提及的“五戒”、“约法三章”,少不得有写了“三大纪律、八大注意”。

佛家“五戒”先放一边。

“约法三章”使刘邦得到士绅阶层拥护,最终得了天下,还成为汉律根基。

“三大纪律、八大注意”则是提高军队战斗力与增强军民关系的。

这两个糅合糅合,就能用了。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这三条可用,可也不能直接用。

“一切行动听指挥”,就是“令行禁止”,这条本是应当的。

“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这条也好说,毕竟白衫军号称“佛军”,灭祸世妖魔,救世而来。

大家要劫掠的是刮地皮的贪官、为富不仁的士绅,只要有劫掠,就少不得劫掠中的烧杀抢夺,可以禁杀伤淫辱,可真要将全部缴获归公,就要引起群愤。

人人都有私心,打仗就是冲着发财去的,断人财路就如同杀人父母。

“一切缴获要归公”,要加俩字“一切缴获归公分配”。

再约定下大家都接受的分配制度,就圆过去了。

三大纪律,怎么加“约法三章”?

添加第四条“杀人者死、淫人、伤人、偷窃者刑”?

这前后不搭。

这“约法三章”是战后用的。

“三大纪律”没有强调战时战后,可实际上更贴合战时。

“啪啪”,敲门声,打断了霍宝思路。

“宝叔,是我!”霍豹隔着门道。

“进来!”霍宝起身。

霍豹进来,眼神闪烁,随后又回头扶了门,往四下里看了看,不见旁人,才小心关了。

“鬼鬼祟祟的,这是作甚?”霍宝皱眉。

“宝叔……”霍豹凑过来小声道:“侄儿方才去看二叔了……正赶上二叔醒来,二叔回曲阳前……已经报仇……”

“对方身份高?柳元帅的族人?乡党?”

“是柳元帅的内侄,也是柳少元帅的舅兄!”

怪不得霍豹如此紧张。

这要是泄露出去,柳、霍两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要是柳家那边不为姻亲报血仇,则失了威信;要是霍家这边放下血仇,投了仇人,则是失了风骨。

“此事还有谁知?”霍宝道。

“只有二叔、宝叔同我晓得。”霍豹道:“二叔在陵水没有直接杀人,用了法子,外人只当那人是溺亡……”

可这世上事,只要做过,就露了行迹,哪里有真正的秘密。

解决此事,最好法子是“死无对证”,一劳永逸,可能选吗?

霍宝之所以传话老爹,除了公事,私事就是如何安置霍顺。

感情深浅放一边先不说,只说霍顺身后还牵着霍大伯、石头,边上还有虎豹兄弟看着,必须要安排妥当。

霍家总共就这几个人,不能真的就此离心,分了阵营;可让霍顺入“白衫军”,就算只顶着虚名,也太不体恤。

“明天你五爷爷该到了,先听他老人家怎么说。”霍宝道。

霍豹迟疑了一下,小声道:“要不让二叔走远点,等太平了再回来?”

霍宝摇头道:“大伯惦记二哥呢,怎么舍得二哥远走。”

说的好听是“远走”,实际跟“流放”差不多,可真要那样却是两下不落好。

既将把柄丢在外头,又寒了霍大伯一家的心。

霍豹压低了音量道:“宝叔,柳霍两家既隔了血仇,不能并存。那个柳元帅只有八千兵马,最大倚仗就是那个淮南道教首的名头……不能想想法子么?”

霍宝眼睛眨了眨。

是啦,怎么忘了这个!

曲阳县之前的教首跑了,剩下的骨干,都让霍宝一手“真假教徒”给坏了名头,成为“假教徒”。

邓老爷主动要当这个“教首”,口风也放了出去。

曲阳一地如此,那整个淮南道是不是也能再造出一个教首?

第五十九章 生路

次日,天色蒙蒙亮,霍宝就起了,直接去了城门口。

按照霍五的脾气,得了霍顺的消息,怕是要连夜赶路。

果不其然,城门一开,就见几骑进城。为首的是霍五,霍五身后还有老虎与几个青壮。

“爹!”霍宝迎了上去,牵了老爹马缰,又对霍虎点点头。

霍五眼圈发黑,翻身下马,直接问道:“你二哥如何了?”

“四方客栈养着,两处新伤,幸好没有伤着骨头,都是皮肉伤;腿上两处旧伤,需要将养些时日;瘦的厉害,饮食不调,伤了肠胃,也得调理些日子。”

霍五已经听牛清、马驹子说了一次,可还是再次确认才安心。

在霍五眼中,除去生死无大事,霍二活着,可妻女死了,这就是霍家的大事。

“大姐儿只比你大三天,三岁前还在村子里,你们叔侄俩都是一道长大的。拉扯了这么大,将将养成,就糟了横死,你大伯怎么受得了?你二嫂也是个极厚道的人,当年你二嫂在老家做月子……你娘生你后奶水不足,你吃了你二嫂半年的奶……”霍五唏嘘道。

霍宝还真的不记得这些。

上辈子的事情还清晰,这辈子的记忆就跟寻常孩童似的,记得都是四、五岁之后的事。

不过就算三岁前的事情不记得,四、五岁以后的事情还是记得。

霍顺一家在县上,可逢年过节还是回乡下。

大姐儿是个爱笑的小姑娘,被父母教导的极为懂事,就算是侄女,可因为比霍宝大三天的缘故,对着霍宝不像当小堂叔,倒像是当小兄弟,老是拿一个糖人或两块糖果来哄他。

霍宝打小又爱装大人,不喜别人将自己当孩子,在大姐儿面前端着小长辈的模样,指手画脚。

大姐儿也不恼,性子倒跟石头一脉相传,十分敦厚。

只是到底男女有别,加上一年只见几回,霍宝对这个堂侄女自然不如常在村里得见的石头亲近。

昨天听闻霍顺的遭遇,霍宝虽说愤怒,更得是权衡利弊,并没有真心悼念无辜的母女二人。

就是面对霍顺,念着情分是情分,可也未尝没觉得棘手。

霍宝心中唾弃自己一口。

到底凉薄,缺了赤诚。

等到了四方客栈,霍五打发霍宝带霍虎下去,自己去见了霍顺。

叔侄相见,霍五问的第一句就是:“糟蹋大姐儿的畜生死了?”

“嗯!我亲手溺死的!”霍顺红着眼圈道。

“好!这才是当爹该做的!”霍五点头道:“以命偿命,孩子也能安心投胎去了。”

“五叔……就算那畜生死了又如何?大姐儿回不来,孩子娘、我那没落地的二宝回不来……”霍顺死死地攥着拳头。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应该的!这不是一条命,这是三条命,一命换一命还差两条!你想要怎么做,跟五叔说?”霍五道。

“五叔不劝我?不拦我?”霍顺惊讶。

“作甚要劝?作甚要拦?这是血仇,不仅是你的,还是咱们老霍家的!说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霍五痛快道。

“我要高狗儿死,他不仅是‘献城’的主谋之一,还是谋害县尉大人的真凶!要是县尉没死,曲阳不失,白狗子就不会进城祸害人!”霍顺咬牙切齿道。

“谋害县尉之事可有证据?”霍五皱眉道。

“他儿子亲口说的,我亲耳所闻!”霍顺道。

“三个月,五叔保证他活不过三个月!”霍五许诺道。

“五叔……”霍顺似是冷静下来,带了不安,压低了音量:“不!五叔别插手……听说这县里又换了山头,新县尉投了白狗子……高家是白狗子的功臣,他们肯定要护着……”

之前在县衙见邓健时,他只晓得是霍宝新认下的“表叔”,并不晓得那就是新县尉。

为妻女报仇,他能舍命,却不愿拖累堂叔下水。

“小顺,你信不信你五叔?”霍五站起身,正色道。

“五叔这是什么话说?侄子不信五叔,还能信谁?”

“若信你五叔,明儿就跟你五叔走!”

“往哪儿走?五叔不在曲阳吗?”

“去滨江,你五叔我在滨江!你爹与石头眼下在金陵,回头也接滨江来。”

“可……可……”霍顺不解:“那小宝怎么在曲阳,还有豹子、牛家清小子?”

“小宝、豹子在曲阳,牛清、虎头跟我在滨江。”

霍顺先是迷糊,随后想到什么,瞪大眼睛,脸色有些发白:“五叔……投了白狗子……”

霍五瞪着霍顺道:“怎地?我投了白狗子,你也要将五叔当仇人?从淮北到淮南,多少人打着白狗子的旗号行事,你想要全杀光?”

霍顺带了狠厉道:“侄儿晓得自己分量,杀一人用了两月……那畜生当死,使曲阳沦陷的高狗儿该死、纵容那畜生淫掠的韩统领该死!能用这三人给她们娘三偿命,侄子也算不枉为人夫人父了!”

“那两人狗命,包在五叔身上!高狗儿三个月,那个韩统领在年内,定让他们祭了侄媳她们!”霍五郑重道。

“五叔?!”霍顺吓了一跳,关切道:“五叔是假投了白衫军?这……这就算是一时安身之计,可也后患无穷啊!那些教徒都是疯子,听说对叛教者处罚特重。陵水那边,有教徒被告发与州府衙门通信,直接被他们给烧死了!”

霍五没有直接讲与白衫军的渊源,而是低声说了这两个多月的变故。

从山南村溃兵进城杀良开始,到逃亡路上目睹溃兵杀人愤而出手……北上东山寺寻亲未果……黑蟒山中老友相聚……徒三带二十四乡勇被排挤回乡……曲阳认亲……

“这年景在山里只有等死,可下山这山匪名头又太臭,少不得借白狗子的名头下山……就是这曲阳县,如今做主的新县尉不是别人,就是之前驱逐白狗子的邓捕头,也是素来最厌白狗子行事的;可如今淮南混乱,为了保住这一县安定,曲阳少不得也要挂了白狗子的幌子!”霍五感叹道。

这些话,九分真、一分假,自没有什么可质疑之处。

“五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五叔宁愿淮南这样乱着,白狗子撑得久一点,也不希望秩序安定下来……南山村杀二十一名溃兵,这罪名查下来,咱们老霍家满门一个也跑不了!”霍五叹气道。

“喜子两口子没了?百岁也没了?还有七婶?”霍顺喃喃道。

天灾疫病都熬过去,却横死家门口,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他之前满心怨恨,除了这三个知晓名姓的仇人,还恨造反作乱的白狗子,恨不得朝廷早日平叛。

可如今告诉他,族人乡亲都死于朝廷溃兵;朝廷方真的秩序安定了,对霍家就是灭顶之灾,这让他脑子里乱做一团。

何处是生路?

第六十章 添个黑狗子吧

四方客栈,雅间。

霍五看着手中的东西,交给身边的邓健,面上带了几分得意。

邓健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忙摆手道:“表哥直接说,别让我看这个,脑壳疼!”

“哈哈,让小宝说!我家小宝就是孝顺,生怕咱们不安生,咱们想不到的都让他先想到头里了!归根到底,还是咱们不能耐,让孩子挂心了!”

霍五先是十分欣慰,又带了心疼。

霍宝给这两位倒茶。

不管霍五怎么夸儿子,霍宝都能转换自如。

在外人面前,做乖巧状;在熟人面前,就跟没听见似的。

实在是大家都听烦了。

开始听霍五夸儿子,大家还接话,跟着夸;后来这一天三回的,大家不愿跟着费嘴皮子,就都当成耳边风了。

哼!没儿子的羡慕,有儿子的堵心,这偶尔羡慕一回堵心一回还好,这天天羡慕、堵心谁也受不了。

“表叔,兵勇不能放纵,否则失了民心,咱们也无法立足。如今兵勇都是民壮,规矩太多他们记都记不住,更别说遵守,所以侄儿寻思这规矩要简洁好记。三大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许动百姓一针一线、一切收缴归公分配;四项注意,不打人骂人、不调戏妇女、不祸害庄稼、不虐待俘虏。”霍宝带了几分心虚道。

不愧是我d总结出来的治军法宝,霍宝琢磨半宿,三大纪录也只能增减一二字。

至于八大注意减成四个,是为了免除后患。

如今百姓都不富裕,要是真的有“借东西要还”、“毁坏东西要赔”这两条,那些当兵的就能理直气壮的“借”。

至于“还”、“赔”,这里面可扯皮的地方就更多。

换个真正将门出来的,听了霍宝这几条大白话军纪少不得要嫌粗鄙,可邓健平民出身,反而觉得这规矩定的极好。

听得懂,好记,有用。

邓健点头道:“好,好!”

至于“杀人者死”之类的,压根就不用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霍宝看了老爹一眼,又道:“白衫军前期混乱不法,像二哥那样境遇的不是一个两个……这些人心中对白衫军多有仇怨,让他们充白衫军不好,可也不能真的置之不理……正好军纪也立下了,我建议另成一秘密执法队,督查军纪,穿黑衫……”

“啊?那不成了黑狗子?”霍五惊讶道。

“……”

霍宝摇头道:“爹,表叔,以后这称呼还是改了吧!说惯了,难免有说走嘴的时候!”

“呵呵,对,对,爹这就改了!什么‘白狗子’、‘黑狗子’的,是‘白衫军’、‘黑衫军’才对!”霍五忙道。

霍宝又望向邓健。

大家还要打着“白衫军”旗号好几年,又不能真在曲阳避城不出,少不得有交际的时候,这样肆意行事就成了教徒眼中的“异端”,成为把柄。

邓健皱眉好一会儿,才在霍宝的注视中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就让二哥去负责‘黑衫军’,督查滨江军军纪,人数不用多……”

关键是“秘密执法”,藏头藏尾,无需显露人前。

等到什么时候“黑衫军”可以显露人前,就是他们父子无需对柳家避让之时。

霍五点头,道:“我原想让你二哥给你搭把手,负责两岸码头,可他心中仇怨太重不合适,如今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霍宝想起一事,道:“爹,如今邓爷爷是曲阳新教首,已经放出风了,以后逢五在四方客栈做小会,十五大会……滨江那边,是不是也推个自己人出来?”

至于之前霍宝给老爹留着的邓仁,做个教首名下的“传教护法”就行了,可以干活,却不能真的居高位。

“这个你到是同你七叔想到一块去了,你七叔早想到此处……如今他是‘薛居士’,自己领了滨江教首,就是对弥勒教义还稀里糊涂,花银子私下聘了两个真正的居士撑着!”

霍宝听了,心中点头。

明面上有薛彪,再加个邓仁,滨江教会也差不多够用了。

“爹,表叔,‘白衫军’之名可用,可只凭着一县教首,这分量还轻了些……柳元帅在淮南道的势力不单单是名下人马,还有这一道教首之名……听说柳元帅两年前过的五十大寿……”

屋子里一静。

霍五想了想,道:“这各地教首多是父子相传……可翁婿相传的也不是没有……”

邓健道:“不是还有师徒传承的?”

父子二人都望向邓健。

邓健挑挑眉道:“你们同韩家结了死仇,韩家是柳元帅家几辈子姻亲,徒三爷要真的娶了柳大姑娘,那以后为难的就是小宝……既然如此,那这亲不结不就好了?”

霍宝不由皱眉。

对于邓健能查到韩家,他并不意外。

进曲阳劫掠的白衫军头目就那些,性情形容对的上的也就那几个。

只是这斩断徒三姻缘的建议,霍宝并不赞同。

霍五也摇头:“不行,不行,没有这样行事的道理!柳大姑娘虽还没过门,可是小三订下的媳妇,那就是小宝的舅母!咱们得认,不能那么行事!”

霍宝也道:“这世上哪有事事如意之事?不碍什么,到时候再说!”

要真是事事想到头里,那是不是现下就直接暗中谋害了徒三,然后接手那边人手,按照徒三的发迹之路走一遭?

就算那是捷径,也不是霍宝所想。

徒三这个舅舅,不管以后会不会变,现在对他这嫡亲外甥视若亲子。

“妇人之仁!”邓健不屑道。

到底撂下此话头,没有再说。

只剩下父子二人时,霍五却是小声嘀咕道:“你这表叔,心里奸呢……估摸是怕我嫌麻烦坏了你舅舅这门亲事,故意将话说在头里……你舅舅那边与柳家结亲,同咱们霍家就差一层……咱们霍家最亲近的就只有邓家……”

霍宝:?

“爹会不会想多了?”

“小宝啊,晓得你厚道,将人往好里想,可这‘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能对谁都实实在在。你信不信,要是咱们爷俩真信了邓健的话,暗中坏了你三舅的姻缘,这就成了大把柄!如今咱们俩家你好我好大家好,当然没事;可真有翻脸那天,这把柄就是邓健交给你三舅的投名状!”

说到这里,霍五“嘿嘿”一笑:“不过这‘离间计’也恁糙!他今儿说了这话,也是落了把柄在咱们爷俩手上!”

霍宝眨眨眼。

行,你们都是老狐狸!

那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吧!

第六十一章 我不走了

霍五素来行事周全,虽是为了堂侄回来的,可接下来拜会邓老爷、去县衙谢李千户,就是张大姐那边,也置了礼亲自上门答谢。

还没有落下新亲家王千户,专门去县兵大营见了王千户,为小辈的仓促失礼赔了不是。

一整日下来,霍五没有闲着。

霍宝身为人子,全程陪同。

等到晚上,就是曲阳诸人摆酒,为霍五“接风洗尘”。

虽说霍五才离开了几日,可如今是一县之主,到底不同。

不过等到晚饭时,众人刚落座,四方客栈外就喧嚣起来。

杜老八回来了。

十几辆大车,押送十五万两白银,随行五十护卫。

带来州府的消息。

昨晚州府百姓“暴动”,杀了知州、州判,开门迎了白衫军。

围城两日后,徒三不费一兵一组,占了州府。

几位千户面面相觑。

才审出周狗儿的“献城”之功,这州府“暴动”仿佛旧事重演,傻子也晓得其中有猫腻了。

霍五父子对视一眼,对于这夺城速度倒是并不意外。

徒三北上,看似规模浩大,一万七、八人马,可粮食危机也严重。

慢慢围城耗不起,想要速战速决,少不得就要“斩首”行动。

可送银子回来的是杜老八,则令人意外。

徒三得了邓健这边一万五千人,嫡系乡勇只接手五千人,另一万人,四、三、三分到马寨主、杜老八、唐光(青蛇寨寨主)麾下。

徒三麾下,四部分明。

昨晚占了州府,眼下正是划分势力的时候,杜老八却跑了出来。

是受了排挤?

马老六怎么不护着兄弟?

“送消息谁来不行?还用你亲自跑这一回?就是那银子,也不是眼下就用,急急慌慌送什么?”众目睽睽之下,霍五不好直接询问,可到底担心,语气就有些不好。

“五哥,我这次来,以后就不走了!”杜老八带了欢喜道

“什么叫不走了?你手下那小四千人呢?”霍五惊诧。

“不是有六哥吗!”杜老八不以为意道。

众人都瞪大眼睛。

“人手……丢给老六了?”霍五这下真是坐不住了,“腾”的起身。

这是做什么?

杜、马合兵,就是八千多人,如今州府那边还是新地盘,叫徒三怎么想?

就算徒三不多想,他那些手下不多想吗?

“做啥给六哥啊那不是徒三爷的人马么?邓兄弟给徒三爷的,也不是给六哥的!”杜老八眨了眨眼,倒是迷糊了。

霍五松了一口气,却也晓得这其中蹊跷。

杜老八不是明白人,可马老六、林师爷都是人精子,不会平白就放弃三千多人手。

不管是杜老八自己张罗回来,还是两人打发他出来,都说明州府不安生,两人不放心杜老八在那边。

“不走就不走吧,明儿随我去滨江!”霍五痛快道。

再迟疑下去,倒显得他们居心不良,得了州府、滨江,又回头算计曲阳,没看旁边几位千户脸色都变了。

果然霍五这话一说,几位千户面上都转晴。

“我才不去滨江!“杜老八却摇头。

“八叔是惦记回松江?”霍宝开口问道。

“嗯!八叔早惦记回了,去宰那狗知县,也顺便给小宝打前站去!”

杀亲之仇,杜老八惦记三年,霍五父子自不会拦着。

几位千户也都放下心。

不管杜老八去哪里,只要不在曲阳就行。

“想回松江不是不行,作甚不多带些人手?”霍五却不放心:“五十人抵什么?回头到滨江,再挑些人手给你!”

“不要!”杜老八拒绝的痛快:“我不要五哥的人!”

“你……”霍五怒极而笑:“不要我的人,要谁的?”

“五哥是不是老糊涂了?当然是小宝的!我这不是给小宝蹚道么?当然要带小宝的人!”

“……”

霍五、邓健两人知情,明白是怎么回事。

张、李、王几位千户却是听得云山雾罩,不过也没有多嘴发问。

曲阳县外之事,本就不与他们相干。

霍宝心中却是好奇。

杜老八天真简单,并不是周全之人,平日里都是林师爷辅佐。

这让杜老八带霍宝的人手,显然是林师爷的提点。

林师爷,这是卖好给他们父子?

杜老八的离开,明面上最尴尬的就是林师爷。

只是,真的如此么?

这顿接风宴,杜老八吃得痛快。

他天刚亮就出发,赶了整整一日路,路上三顿都是糊弄,早就饿了。

吃了饭,杜老八就在四方客栈住下,明早会随霍五去滨江。

霍宝没有回县兵大营,而是寻邓健。

“表叔,滁州事定,三十万两银子的本钱也齐备,侄儿想明日随我爹一起去滨江。盐铁等得,粮食等不得。薛七叔有买粮的路子,可央求他帮忙一二。”

“是不是太赶?你那童军可还不当用……”

“粮食这里用的人手不多,盐那里挑些跟杜八叔去看看,侄儿再带些去常州探探,先用不了多少人……”

“曲阳这里,霍豹留守?”

“嗯,豹子练兵,再请表妹坐镇,就够了。”

“带多少人?”

“杜八叔那边五十人,侄儿这边先一百吧!”

邓健倒是没有再劝,只道:“之前教你那一式,你好好练着。就算带再多人手,也比不过自己强……在外行走,莫要妇人之仁,一切保全自己为要……”

霍宝垂手听了。

因明日就要出发,今晚就要选人,霍宝没有耽搁,与老爹打了声招呼就带了霍豹回县兵大营。

童军还是按照五个兵种分五队,斥候、弓兵、枪兵、刀兵、辅兵。

斥候队长是曲长侯晓明兼任,弓兵队长曲长霍豹兼任,辅兵队长是百户朱强兼任,刀兵队长是百户朱刚兼任,枪兵队长是百户梁壮兼任。

这五人,就是霍宝的心腹了。

朱刚就是当初被兄弟朱强坑了那个,却是真的骁勇。

在伍长之争中败北,可在训练中十分刻苦,分兵种后更显身手,成了什长。

梁壮是流民少年出身,在第一批童兵中身体素质最好,个子高大,将近两米高,学了枪法脱颖而出。

“明日朱强、大圣、梁壮随我南下,豹子、朱刚留守。练兵之事,就交给你们两人了!”

“尊令!”

众人面上惊疑不定,却是齐齐应下。

“朱强,你下去择五十人手,做你的亲卫,明早随你出行!”

“尊令!”

朱强应声退下。

“大圣你下去择五十人手,熟悉山路、耐力足优先!”

“尊令!”

“梁壮下去择五十人手,为我亲卫!”

“尊令!”

这两人也下去挑人。

屋子里只剩下三人。

朱刚跃跃欲试道:“老大,二胖当什么用?别耽搁了老大差事,还是我去吧?”

朱强挑的是自己的亲卫,明显是有独立任务。

不是朱刚小瞧自己兄弟,可在五人中,朱强确实年岁最小,身手最弱。

霍宝道:“你们几人中,你操练最勤,最适合练兵,给你三个月时间,好好将童军操练出来,三个月后才是童军真正出营之时!”

“得令!”朱刚挺了挺胸脯,跟打了鸡血似的。

到了霍豹这里,霍宝反而没有什么交代的,只道:“多留心州府消息……”

第六十二章 鸡犬升天?不存在的

次日一早,霍宝就带了一百多童兵,与霍五、杜老八等人离了曲阳。

那三十万两银子,霍宝只带了十万两,剩下交由秀秀暂收。

随行的,还有霍顺、邓仁。

带了银车,没法子快行,众人都坐了骡车。

杜老八、霍五一辆;霍宝、霍顺一辆;霍虎押送邓仁一辆。

不知霍五怎么同霍顺说的,霍顺精神好了许多,同堂弟问起金陵安置的事。

这是惦记霍大伯与石头了。

霍宝便讲了金陵外城的小院,牛大郎兄弟投军之事,还有与史、贾两家的渊源。

“大伯一直惦记二哥,我们刚从村里出来时,大伯就说想要带了六婶、妞妞投奔二哥,没想到赶上曲阳沦陷,我们只能绕路……大伯担心的不行,还是贾二叔那边说白衫军不伤百姓,大伯才略安心些……后来我爹带我北上时,曲阳‘收复’,我们就进城寻二哥,二哥家挂了门锁,跟左邻右舍打听,只说有阵子不见人了……”

“是我不孝,让长辈们跟着担心……”霍顺唏嘘道。

霍宝的视线在霍顺腿上扫了眼,大夫说之前的骨伤当养着。

可滨江与金陵只一江之隔,怕是霍顺不能安心在江北等着。

众人从曲阳出来的早,又是一路的官道,到了中午就到了滨江。

滨江是下县,人口只有曲阳一半,可因没有被战乱波及的缘故,城里看着比曲阳热闹。

更主要的是,滨江临江,有水渠饮水,旱灾缓解许多,百姓勉强还能过活。

曲阳被白衫军进出一回,随后“军管”两月,使得百姓如惊弓之鸟,看得兵马都飞奔躲避;滨江这里,却是看热闹的多,对着队伍指指点点。

“这又是哪儿的兵?几百号人哩?”

“能放进城的,还能是谁的?新县尉的呗!”

“是一家的就好,省的打起来!”

“咋都是毛小子?新征的吧!”

“县衙衙门贴告示征兵了,你家户册三丁吧?”

“我家分家了,老二分出去,就剩两丁了!”

“便宜你这老货了!”

霍宝仔细听着。

就听到外头有人欢喜道:“五伯回来了,五伯回来了!”

是薛彪养子薛孝的声音。

随即,马车也停了。

滨江县衙到了。

滨江县兵大营占地小,还没有扩充营地,就分了大半人手在那边,小半人手在县衙这里。

县衙与后面知县、县丞等人的宅邸连成一片,如今都空着。

夺滨江与得州府的过程大同小异,都是“教众”杀官献城,区别是州府那边知州、州判是被砍了脑袋,人头在州府门口挂着;滨江县这边,却是知县、县丞被烧死,尸骨无存。

县丞是当地人,是个钱耙子,是真的死透了。

那知县花甲之年,这世道能稳定一县之地,在旱灾之年疏通水利,恢复生产,是个好官。

经营滨江需要人手,霍五又不是杀人狂,这老知县就被保全下来。

朝廷官员有守土之责,老知县的“死讯”也是对其家人保全。

眼下,那位老大人寻死觅活,要立时见霍五,折腾的薛彪不行,才叫养子速速往曲阳寻人,没想到刚出县衙门口就见人回来,难免狂喜。

“酸腐了点儿,心肠不赖……开始时寻死觅活,要为朝廷尽忠来着,后来我用百姓性命要挟他才消停了……不知现下又闹什么?”霍五小声跟儿子说道。

霍顺身体不好,让人带下去安置。

邓仁那里,依旧让霍虎看守。

剩下杜老八那五十亲卫、霍宝这边一百五童兵,都让迎出来的薛孝带下去安顿。

霍五父子、杜老八三人前往县衙大堂。

县衙大堂,薛彪面上带了焦躁,额头上汗津津的。

薛彪下首,坐着一人。

一身灰布僧衣,锃亮的光头,干净的下巴,满脸褶子。

皱皱巴巴的老和尚。

“这案子得接,这案子也当审……麦收过后,就是夏耕,这农耕用水是天大的事儿。不管是谁家的祖坟,都比不上粮食金贵!”

老和尚精瘦,这说话却是慷锵有力。

“可那是霍家祖坟!”

“霍家怎么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可还没得道呢,猖狂的早了!”老和尚怒气冲冲。

“霍家?哪个霍家?”霍五正听到最后一句,大踏步进来。

“五哥!”薛彪看到几人,松了一口气:“你可回来了!”又对霍宝、杜老八招呼道:“老八与小宝也来了!”

“七哥!”

“七叔!”

薛彪面上笑容更盛。

“哼!”老和尚纹丝不动,怒视霍五。

霍五大马金刀地居中坐了,看着老和尚道:“老大人,是谁慢待了?有不满直接骂我霍五,咋连带着老霍家一起说了?”

老和尚“腾”的起身,满脸怒容,指着霍五道:“你这莽夫是怎么答应老夫的?这才几日,就忘了?”

霍五越发糊涂:“我答应老大人护卫这一方安定,老大人也答应我政务如常,这没毛病啊?有人在滨江闹事了?”最后一句,却是冲着薛彪问的。

“五哥,是东郊的霍家堵了水道,引了村民械斗,大榕村的人递了状子,将霍家给告了!”

霍五看看薛彪,看看老和尚,寻思过味来,不由失笑:“告就告呗,你们想太多了!别说他们那个‘霍’同我这个‘霍’是不是一个,就算是一个,我还在地上趴着,也轮不到他们‘鸡犬升天’呐!”

“五哥,就怕有人‘杀鸡骇猴’……咱们到底才来滨江,护不住霍家这有损五哥威望!”薛彪不赞成道。

“‘杀鸡骇猴’?老子被人吓大的!有人敢亮刀子,老子就剁他的手!”霍五不以为然。

“霍家不仅是五哥族人,还是教徒,在教会里素有好人缘,咱们进滨江时也出了力……这要是护不住,怕是叫教会里头的人心寒……”薛彪说了又一重忧心。

这霍家一边疑似新县尉族,一边是有功的教徒,怪不得敢如此霸道。

霍五道:“教徒?这教徒也分真教徒、假教徒!小宝过来,给你七叔说说曲阳是怎么收拾假教徒的!”

众人都望向霍宝。

霍宝轻咳了一声,将曲阳之事说了。

并没有遮掩,从发现地道与生漆开始,到县衙教徒集会,到贴告示辩真伪教徒。

薛彪多鸡贼,眼睛立时亮了。

他能厚着面皮自领一县教首,就是明白这教会的分量。

可这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不是说挂了名分,就能真正得到教众拥护。

趁此机会,能“整顿”滨江教务,正好便宜了薛彪。

“不愧是我侄儿!”薛彪真心赞道。

老和尚却是瞥了霍宝一眼,轻哼道:“哼!非正道,只晓得卖弄小伎俩!”

霍宝不计较,霍五却恼了:“嘿!老和尚,我亏了你在前,你说我行,可不能说我们小宝!怎么就小伎俩了?那些酸丁,有几个好人?难道还要让他们扯着大旗作威作福?照我说,扫半年大街才是便宜了他们,直接按照纵火罪处以大刑才合适!”

霍宝不去看老和尚,只对薛彪道:“七叔,整顿教务放在头里,万不能让那些伪教徒行不法事,坏了咱们口碑!这霍家,倒是顶好的人选!”

这些断水事件,不管霍家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拖了霍五后腿。

与其让他们做旁人手中的“鸡”,还不如做自己手中的。

老和尚却是听出蹊跷,皱眉道:“你们不是柳盛手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第六十三章 血脉至亲

霍五打着“哈哈”道:“我们当然是佛祖坐下弟子了!”

薛彪跟着道:“天下白衫是一家!”

老和尚冷声一声,倒是没有追问。

只是处置霍氏断水的事,到底摆在眼前。

等到老和尚下去整理案宗,薛彪才拉了霍五小声道:“五哥,难办啊!那霍家还有个老祖宗活着,山字辈的!”

霍家在南山村只传了几代人,只论了房头与排行,没有什么范字不范字的。

霍五祖父霍山,这一听就晓得是“山”字辈。所谓“山字”辈,就是霍五伯祖、叔祖那一代老人了。

霍五翻了个白眼:“有甚难办的?山字辈就山字辈,又不是我家太爷!八杆子远了,还理会作甚?”

“是太爷的亲兄弟,一母同胞!”

真要是如此,别说是霍五,就是到了霍五这代,还在五服中。

霍五瞪大了眼睛:“真的?我家太爷不是独子?还有同胞兄弟在?”

“若不是查得真真的,我会这样为难。”

其实,不管有没有太爷的同胞兄弟,这霍家都要认的。

大家谋划滨江,可是用的滨江有第五家、邓家、霍家祖坟的幌子。

第五家没人了,邓家也没人了,只剩下霍家怎么能不认?

只是认寻常族人是一个认法,认叔祖父又是一个认法。

这还真是活祖宗!

霍五也干脆,立时道:“是人是鬼,先瞧瞧去!”

东郊,小榕村。

霍家,一须发皆白的老头举着拐杖,健步如飞。

“爹……别打了……别打了……”一人被打的抱头鼠窜。

“混账东西!如今这什么年景,你敢冲水道下手,没得这般祸害人的!读了几天书,忘了庄户人家本分!”老头怒骂道。

被打那人听了下来,气喘吁吁:“耽搁什么了?这刚到麦收,离夏耕还一个来月。一月的功夫,改道也够用了。”

老头跺脚道:“糊涂东西!就算让大榕村改道,也不能是这个时候!”

那儿子不解道:“怎么就不能?当初他们仗势欺人,为了省下几十两银子,愣是从咱们家福地开渠……如今咱们也有人撑腰了,怎么就不能改回去?”

白发老头怒气冲冲道:“我早跟你说什么?莫要旁人说两句就根子软了,有事同我商量,同大林说,谁让你自己个儿拿主意?”

那人嘟囔道:“我都快五十了,还听爹的!”

“你多大,老子都是你爹!”老头见他顶嘴,又要拿拐杖打人。

霍五带了儿子、侄孙过来时,正听了这几句。

霍五、霍宝父子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在来小榕村前,父子二人将这个霍家打听了一遍,倒是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这小榕村霍家是老姓,聚族而居。

霍家、邓家、第五家,既是姻亲,也是乡党,联络有亲。

等到朝廷更替,第五家举族逃逸,邓家血脉凋零,霍家也沉寂下来。

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本朝太祖在时,霍家沉寂不出。

等到太祖驾崩,太宗继位,撤侨了第五家的通缉令,霍家人才开始重新活跃起来,子弟下场应试。

旁支出了好几个秀才、举人,倒是嫡支几代人资质有限,父子两人都是童生,到了孙辈才出来个秀才。

如今眼前这两人,就是霍家族长霍峰霍二太爷与其长子霍池,两个老童生。

眼看有外人站在门口,这爷俩倒是都住了嘴,望了过来。

“你们找谁?”霍池走到门口。

霍宝有些意外。

原本以为既然盘踞地方百年的大族,这霍家肯定是乡绅人家,可眼前院子寻常,就是比寻常农家宽敞些,整洁些。

不过也整洁的过了,缺了烟火气,没有家禽、没有家畜,也没有孩童的声音。

不是说这霍家四代同堂吗?

“可是霍二太爷与霍大老爷?”霍五道。

霍二太爷走到门口,道:“老朽是霍峰,你们是来找我的?”

霍五看着霍二太爷,却是说不出话来。

霍宝察觉不对劲。

老爹身上发抖,这是怎么了?

“霍二太爷?”霍五哑着嗓子道。

“正是老朽!”霍二太爷有些不耐烦。

“小子霍栋见过二叔祖!见过叔父!”霍五立时跪了。

霍宝、霍虎跟着跪了。

霍二太爷父子吓了一跳。

“这……你是哪一房的?”霍二太爷问道。

“你是……新县尉?”霍池带了兴奋道。

霍二太爷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

都说新县尉是霍氏族人,是第五帅外甥的后人,旁人相信,霍二太爷却是不信。

旁人是第五帅外甥的后人,那自己这一房是谁?

不晓得那个混蛋拿几辈子前的事扯谎,只是霍二太爷人老成精,即便心中恼,也不会真的过去揭破人面皮,那不是鸡蛋碰石头,给儿孙埋祸?

老霍家有什么值得人图谋的?

愿意给老霍家当孙子,那就当呗!

没想到对方这么厚面皮,找上门来!

“正是小子!”霍五抬起头,盯着霍二太爷,红了眼圈。

这不像假的啊!

霍二太爷摸着胡子,有些摸不准了。

霍池惊喜道:“我就说么!真是我大爷的孙子来了,你就是我那大侄子?!快起来,快起来,这是到家了!”说着,扶了霍五起来,又去扶霍宝、霍虎。

霍宝心中纳罕。

老爹怎么了?这态度转换的太快了。

之前还说要看着霍家行事如何,不愿意多个长辈在上头,怎么一见人态度就变了?

霍宝去看霍二太爷,年过古稀,须发皆白,比一般老头高大硬朗些。

是兄弟肖似?

可霍太爷不是在老爹出生前就没了么?

那剩下可能就是叔侄肖似,可能是自己的祖父像这位曾叔祖,才使得老爹激动。

霍二太爷也察觉到霍五神情没有作伪,带了郑重:“你祖父名讳一个‘山’字?”

“嗯!”

“你爹叫什么?”

“霍潭!”

霍二太爷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霍潭、霍池,这一听就是兄弟排字;霍栋、霍林也如此。

霍宝却是心中惊骇不已。

霍大伯名“霍全”、虎豹兄弟的祖父“霍威”、霍六婶的丈夫“霍诚”都与老爹是堂兄弟,可只有排行,名字都是各房头自取的,只有自己老爹带了木字。

祖父那一辈五兄弟,也只有自己祖父带了水字旁。

两代人的巧合,这是怎么回事?

霍二太爷拉着霍五,面上也带了激动:“你真是大哥的孙子?是啦,大哥比我年长七岁,今年也八十三,孙子是该这么大了!可他为甚就不能跟家里说一声?催了那许多年,害的你曾祖父到死都没合眼!”说到最后,带了怨愤。

霍五脸色红了又白。

霍宝脸色也变了。

霍大伯今年五十六,八十三的祖父能有五十六的孙子?

两代人早婚早育,十三、四当爹,二十七、八当爷爷的,也不是不可能,可霍大伯家的伯祖父是四年前老的,过了六十九生日走的。

民间习俗,七十大寿,做的是六十九的生日,霍宝早已经记事,自然记得伯祖父这寿酒。

八十三的老子,七十三的儿子?

第六十四章 为难了

霍宝心中疑惑不解,可这一认亲,诧异的又多了霍二太爷父子。

“你爷爷就住在曲阳?”霍二太爷十分惊诧。

曲阳县城离滨江县城三十里,那个霍太爷所在的南山村离县城三十里,加起来就是六十里。

不足百里的距离,同胞兄弟两个繁衍生息,两下不相往来。

霍五心中也充满疑问:“当年第五家被通缉,二叔祖没有被连累?”

“当年我才六岁,对外说是夭折,寄养在叔叔家,你曾祖父也避到南边去了……后来朝廷取消了通缉,你曾祖父才回来,‘过继’我为嗣子……当年你祖父也回来过,后来又走了……我以为他去了南边,谁会想到他就在曲阳……”霍二太爷十分唏嘘。

霍五已经镇定下来,询问起两村械斗之事。

霍二太爷指了儿子道:“都是他这糊涂东西,听了人怂恿,故意生事……应该是有人要探你的底,你不用顾忌咱们家,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霍池神色讪讪,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霍五四下里打量,道:“堂弟、堂侄们怎么不见?”

“都走了,昨天走的,我打发他们去金陵了!”这下讪讪的是霍二太爷:“先头还以为有人想要扯第五帅的大旗,才说什么霍家人不霍家人的……我这心里不安生,就打发大林送全家过江,就你这堂叔死心眼,说什么也不肯走……”

至于霍二太爷,年逾古稀,自然不愿离开故土。

可老爷子不走,总要有人侍奉膝下,霍池不走,也是孝道。

霍二太爷询问其霍太爷生前事。

霍五说了,率领流民落户南山村,四十三年前“病逝”。

霍宝却是心下一动,四十三年前?

老爹出生那一年。

至于霍太爷的儿孙,霍二太爷也询问起来。

霍五少不得也说了,生五子。

五房繁衍生息,至今传承到第五代子孙。

子辈五人都没了,因天灾人祸的缘故,如今孙子一辈只剩下两人,曾孙辈两人、玄孙辈四人。

霍二太爷闻言,不由老泪纵横:“大哥比我强,你前头几个叔叔都夭折了,只站住这一个不成器的……他生了大林、二楠两个,二楠去年害时疫没了……你侄儿那辈,原本男女五人,时疫过后只剩下两个大的……”

滨江因地利缘故,可以缓解旱灾;可像时疫这样的天灾,却是避无可避。

“霍家其他人呢?”霍五道。

“我还有个隔房的侄子,就是你曾叔祖那支的,如今还同咱们在五服里,开春就搬去了金陵,你兄弟他们就是投奔那边去了。还有一房出了服……”霍二太爷道:“怂恿你叔叔的,就是他们这房……他们有闺女嫁到陵水去,之前只说是寻常人家,这两月鬼鬼祟祟的,多半是同那边的白衫军有勾搭!”

霍五望向霍池。

霍池小声道:“他们大丫头说的人家是韩家,现在在陵水说了算,是柳元帅的外家……人人都说,柳元帅最迟秋里就南下……”

霍五道:“那之前械斗的大榕村?”

“都是陈家领头的……那陈举人恁不是东西,去年开水渠引水,明明可以绕路,为了省几十两银子,偏从咱家福地过,不就是仗着是侄子是县尉,故意欺负人?如今咱们霍家也有靠山了,怎么就不能断了他的水?”

滨江县尉没死,这人身手能力都不错,行事也看得过去。

要是没有他带了六百县兵稳定治安,老县令再好的政令在这灾荒年也行不通。

霍五爱才,也为了卖好老县令,没有杀滨江县尉。

只是人也没有留在滨江,由林瑾压着,送往滁州了。

霍五闻言,不由皱眉。

谁不晓得“穷秀才、金举人”,搁在寻常人家几十两银子是大事,可举人家真不当差这些钱。

死者为大,为了几十两银子,在别人家坟地开工动土,说破天去也不占理,这行事太猖獗。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不能全赖人家!”霍二太爷说了公道话:“都是霍满那小子不是东西……他同陈举人是县学同窗,两人做了亲。陈家大闺女说给了霍满家大小子,迎娶那天惊了马、倒了花轿,新郎折了腿,新娘直接没了……霍满家不许陈氏入霍家坟地,将陈氏尸骸送还陈家……当年霍满是举人,陈举人还是秀才,只能低头忍下这口气……去年借题发挥,经过的也是霍满那一支的福地……霍满当时屁也不敢放一个,背后里说陈家是为了省下几十两银子,实际上谁都晓得陈家是为了出那口气……”

说到这里,霍二太爷顿了顿道:“你也不用别的,直接跟他说,气出的差不多就行了。这次陈家敢递状子,估摸也是怕咱们这头趁机报复,将事情都摆在明处,谋求自保。跟他们说开了,那陈举人是个明白人,不是胡搅蛮缠的。”

霍五点点头。

霍池惊讶道:“这都十几年前的事了,陈翼还记仇呐?”

“好好的闺女死了,成了孤魂野鬼,连个祭祀都享不到,作甚不记仇?他侄子当了三年县尉,怎么收拾霍满不行?只借着开水道给霍满一巴掌,已经是厚道!”

霍池不快道:“满哥又骗我,我不跟他好了,那本《论语集讲》我去要回来!”说罢,也不瞧其他人,气鼓鼓的跑了。

霍五、霍宝父子对视一眼,都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霍池说话行事,太过天真烂漫些。

性子单纯的人,父子两人都接触过,例如杜老八,可不像霍池这样,喜怒都挂在脸上,没有半点遮拦,行事又随心所欲。

“二叔祖,堂叔他……”霍五询问道。

“哎!都是我害了他。当年我想着恢复家门,可自己读书资质平庸,全部指望都放在你叔叔身上,十三岁就逼他下了场,县试、府试都顺当过了……院试时受了风寒,交了白卷,人也烧坏了脑子……”

时隔多年,霍二太爷提及此事,还是悔恨不已。

“打那以后,我就看开了,什么权势富贵都是虚的,只要人好好的,才是真的福气……”

这一句话,老爷子却是看着霍五说的。

“二叔祖放心,我这样折腾,不是为了权势富贵,就是为了咱们都活的好好的!”霍五道。

该见的见了,该问的问明白,霍五就带了霍宝、霍虎离开。

路上,霍五随口问霍虎道:“老虎听出什么了?”

霍虎没有立时应答,反而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陈家不是坏人,那个霍满不好!”

“对,老虎说的对!你二高祖是跟咱们求情呢,老人家心软啊!”霍五道。

霍宝看了老爹一眼。

老爹要问的不是这个。

可是对霍宝来说,会想到年龄漏洞。

对于霍虎老说,高祖父那一辈太遥远,好好的哪里会想到血脉真假、亲爹亲子差几岁上头去?

不管是老爹,还是霍宝,都不是纠结血缘之人。

人与人,亲疏远近,不在血脉亲缘。

说句实在话,大家姓了霍,可到底是不是霍太爷亲子亲孙,这个谁都说不好。

就是他们五房,说不定也只是霍太爷养子后裔。

可是霍大伯最重这个。

之前在破庙中,霍大伯愿意为霍五圆话,是堂兄弟两个默契,也是出于世道混乱,单丁艰难,为霍宝、石头叔侄添个助力。

像虎豹兄弟这样的还好,就算祖父改姓霍,可之前姓什么都可查。

霍家长房真的只是霍太爷养子的话,那过了这些年,连本姓都查不到。

霍大伯要是知晓此事,如何受得了?

第六十五章 神秘的老头子

衙门里,老和尚先是看了案宗,又问了熟悉乡情的小吏,已经知晓霍、陈两家争水渊源。

昨日因、今日果,这两家都有错处。

只是人都有喜好,霍二太爷都能看出陈举人还算厚道,老和尚如何能看不出?

他的意思,也是两家和解,就拿了案宗来寻霍五商量。

待知晓霍五去了霍家,老和尚不赞同道:“宗族是助力,也是阻力,霍县尉要想立足滨江,不可纵容霍家!”

薛彪劝道:“老大人放心,五哥心里有数,不会纵容亲族!”

五哥性子桀骜,就算是亲叔祖,也要先看看对方知趣不知趣,自然是知趣有知趣的对待法,不知趣有不知趣的对待法。

只要霍宝不在滨江,自己就是五哥最近之人。

薛彪正想着,马驹子匆匆赶来。

“七叔,老大人!”马驹子躬身见礼。

“驹子来了!”薛彪面上带了慈爱。

老和尚看着马驹子不伦不类的装扮,直摇头,起身走了。

“七叔,小宝来了?听说那位……那位霍二也来了……”马驹子带了几分生硬。

嗯?对啊!

霍宝就算不留在滨江,可霍五带了堂侄回来。

薛彪面上不变,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这霍顺要留在滨江?

是想办法赶出去,还是挂个虚位安置?

“七叔?”马驹子见他不吭声,叫了一声。

“来了,身上带了伤……”薛彪随口道。

“那是不是霍家老爷子也要接来了?听说那边还有老虎的族兄弟?”

“多半是吧,总要骨肉团聚!”

薛彪看着马驹子似笑非笑。

马驹子讪笑两声道:“这是好事,好事!五伯叫人去修江北码头,这往后行船也便宜。”

船?

薛彪的心里颤了颤,面上不变,道:“又替老虎操心了?放心吧,你五伯那人多厚道,就算来了新侄孙,也不会让老虎腾地方。”

“七叔说笑了!侄女哪里会瞎寻思这些?”

想着马老六虽待自己不亲近,可也没有追究自己鼓动杜老八叛出之事,薛彪好心提点道:“不寻思就好,心宽点儿,别就盯着眼跟前的一亩三分地儿!你爹将你交给你五伯,是你爹能坑你,还是你五伯能坑你?”

马驹子笑道:“侄女没出息,让七叔跟着操心了!这不是怕了吗?先头五伯同七叔南下,也没知会侄女一声,侄女还真担心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儿看不住!”

“这是恼了?”

“侄女哪里敢?侄女是怕自己有不足,让长辈们嫌弃了!”马驹子苦笑道。

如今两千兵马、县兵六百,名义上都在马驹子麾下,可实际上她真正统领的只有霍虎那一曲。

滨江六百县兵,还没有归置。另外告示已经贴出去,县兵要再征兵四百。

所以一听说霍家又有人来,马驹子就坐不住。

这一千县兵要是交到霍家子弟手中,马驹子就要被架空。

薛彪劝道:“有不足补全就是,你五伯是看着你长大的,还能同你计较!”

虽说薛彪心中,更愿霍五器重自己的养子薛孝,可也晓得马驹子到底不同。

叔侄俩正说着话,霍五一行到了。

薛彪、马驹子都起身相迎。

“见着正主了?”薛彪道。

“嗯,确实是叔祖父!”霍五道。

“那断水的案子?”

“丁是丁,卯是卯,让老大人按律处置就是!”

看出霍五心情不好,薛彪便换了话题,询问起霍宝来:“小宝,你什么时候去金陵?”

“粮食等不得,明天就去!七叔,粮、铁这里,少不得还要靠七叔帮我!”

薛彪早已预备,虽还心疼,可也痛快应了。

等到只父子二人,霍五神色还很难看。

“爹,要是实在不行,跟曾叔祖商量商量,将曾祖年齿增上五岁就是!”霍宝劝道。

如此一来,霍太爷与长子年龄差就从十岁到十五岁,也说得过去了。

霍五却是一把握住儿子的胳膊:“太爷……当年是假死……”

“啊?”

“老头子长得跟二太爷眉眼很像……老头子,就是太爷!”

“……”

霍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老头子”是何人。

怪不得霍五看见霍二太爷时会跪的那么痛快,霍五十几岁离乡,年将而立才回来,这中间应该都跟在“老头子”身边。

“那太爷现在……”

“爹当时是看着老头子下葬的,可他能假死一回,说不得就能假死第二回。到底是真死假死,只能问你九叔,当年你九叔给老头子装殓!”

霍五脸上似喜似怨,十分复杂,口中嘀咕道:“老头子到底想做什么?”

霍宝莫名想到两个字,“造反”。

霍太爷是第五帅的外甥,跟在第五帅身边长大,两人既是舅甥,也是师徒,要是存了为第五帅报仇的念头也不无可能。

第五帅殉城都过去七十年,铺垫的是不是太久了?

霍宝却想起霍五、薛彪在四方客栈的对话,那“岛”是什么岛?

小岛还是大岛?

要真的造反的话,那“岛”是基地?还是另有巢穴?

狡兔三窟?

咦?

马老六在黑蟒山、薛彪在金陵、杜老八在松江,这也是三窟。

黑蟒山在淮南腹地,可以藏兵;金陵是江南繁盛之地,货通八方;松江临海,是老爹提过的出海之处。

霍宝的脑子里思路渐渐清晰,这似乎真的是一盘大棋。

可是这棋盘中,没有老爹。

“爹,当年你同几位叔叔分开,就没有想着再出来?”

“守着你呢,怎么出来?之前想着等你成丁,再带你去见他们的!”霍五唏嘘道:“这也是老头子的交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血脉传承是最紧要之事……爹还不当回事,可真等到你落地,抱着你时,爹就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既重视血脉传承……作甚那么晚才成亲?”

霍五在外头浪荡多年,年将而立才回乡成亲生子,这可不算早了。

“……”

霍五没动静了,神色有些窘迫。

霍宝睁大眼睛:“爹在外头成过亲?”

“没有!没有!”霍五连忙摆手:“浑说什么?你娘是我原配发妻!”

“纳过妾?”

“呵呵!”

霍五摸着下巴,带了几分心虚。

“为了生子?”

“我儿聪明,都是老头子安排的,为了生子,纳了几妾,结果屁也没有,都打发了!”

“爹怎么会回南山村?”

“老头子早先找人算过,说四方都不利子嗣,只有回乡才有一线可能……”

霍宝沉默了。

霍五若是霍太爷亲子,霍太爷如此重视血脉传承倒是也说得过去。

可霍家还有霍二太爷,血脉传承就那么重要么?

关系混乱,脑壳疼。

霍五见状,忙道:“我已经给你九叔去信了,说不得他过些日子就来,到时候太爷是生是死就晓得了……”

第六十六章 生财之道

杜老八急着去松江,霍宝这里急着去金陵,一行人只打算在滨江歇半天,次日就去金陵。

晚饭时,众人说起明早出发之事。

霍顺便跟霍五说,要跟着去金陵。

“不差这两天,你不要折腾了,我亲自过去一趟!”霍五道。

“五叔,您怎么能轻动?”霍顺忙道。

“整个滁州都这样了,估计都消停一段日子……眼下不出去溜溜,以后才动不了!倒是你,如今这鬼样子,好生歇两日,别让你爹过来难受!”

霍顺这才安生了。

倒是薛彪那里,有些纠结,小声跟霍五问主意。

“五哥,金姐到底要不要接来?”

“接!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好好的小闺女,给人做童养媳,你就那么狠心?!”

“我这不是……我这不是当时想着贾家在金陵是数得上的,代化那孩子又有天分,能考出来,谁想到后来会到这个地步!”

“贾演是君子,可侄女留在那边还是要回甄氏身边教养……甄氏寻常妇人,儿子坏了前程,不敢埋怨尊长,却会迁怒到侄女身上,真要让侄女留在那边,怕是要受大委屈!就算定了亲,也不用这么屈就,接回来好好养着,且看贾家那边应对。侄女才几岁,咱们急什么?”

薛彪点点头,有了定夺。

“那就接回来!五哥帮我捎封信过去,我也跟贾家说一声!”

“应当的!”

至于亲自过江接闺女的话,薛彪提也没提。

霍五能放心离开,他可不放心。

这滨江,是他们兄弟的,总要留个坐镇。

*

东郊,小榕庄。

霍二太爷看着人,吓了一跳:“怎么就回来了?”

来人风尘仆仆,二十七、八年岁,正是霍二太爷长孙霍林。

“那边安顿好了,孙儿就回来了!”霍林擦了一把汗:“金陵有叔父他们在,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家里这边,孙儿不放心。”说这句,却是对着旁边的霍池说的。

霍池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地上的蚂蚁,不敢与儿子对视。

“爹又闯祸了?”霍林并不意外。

“是满哥哄我,都怪他,不怪我!”霍池小声道。

“霍满鼓动你爹堵了福地里的水道,两村打起来了,幸好我去的快,才没打死人!那个狗东西,丝毫不念着同族情分,拿你爹当枪使,你以后也提防着!”

霍林闻言皱眉,随即道:“要不,我去陈家看看!”

“不用,等着县衙调解就是!”

“可……现下那里算什么县衙?”

“县衙是衙门啊,衙门里还是自家人!”霍池插嘴道。

霍林稀里糊涂,望向祖父。

“霍县尉是你伯祖父的孙子,你的从堂兄!”霍二太爷道:“这世道,这年景,是苟活还是跟着折腾,你自己拿主意……只是不管怎样,你都要晓得你是咱们家顶梁柱,这老的老、小的小,都离不开你!”

说是让霍林选择,可哪里有选择余地?

霍五亮出了霍家后人的旗号,这传到朝廷耳中,霍家就是“反贼”。

小榕村这支就算想说自己清白,也得有人信。

不与霍五一道,霍家就得离乡背井,永远隐匿在外。

之前霍二太爷打发小辈离开,未尝不是想到此处,怕受到连累。

只是没想到霍五真是霍家人,这是祸是福就说不清。

可不论祸福,到底是能血脉相连,霍家以后处境比原想的会好许多。

霍林神色凝重,好一会儿方道:“金陵瞧着也不大好了!”

爷孙对视。

“想好了?”

“嗯!”

霍二太爷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

次日,霍五父子、杜老八带了一行人前往码头。

临时征调的船只昨晚就征调好,在码头这边候着。

除了霍五父子、杜老八一行等,又加上了薛孝、牛清。

薛孝是奉了薛彪之命,给霍宝带路,不仅陪着去金陵,还会陪着去常州走一遭。

苏州粮食产地那边,可以直接从金陵粮店这里中转,暂时不需要人亲自前往。

常州那里,霍宝是要亲自走一遭的。

至于牛清,则是去探望族亲。

薛孝带了五十亲兵,牛清也带了五十人。

加上霍宝他们之前带的两百,加起来就是三百来号人。

浩浩荡荡来的码头,极为显眼。

因为渡船都被征调,倒是使得不少要渡江的行人滞留。

这些人不少是滨江当地士绅,拖家带口南下,车马不少。

看到霍宝一行时,原本因不能登船怒气冲冲、高声不平的行人声音都转小了。

“是白……是那些人……”

“是他们,那个穿蓝衣的,昨天在衙门口贴告示来着。”

“他们是不是要走了?”

“好几万人围城,眼前这才多少?”

“刚才那人是从滁州跑来的,滁州也被占了!”

“这淮南不能待了!”

没人敢跑,可也都缩成鹌鹑似的,生怕着了眼。

这些人看着霍五一行嘀嘀咕咕,却不知霍五、霍宝等人也看这些人。

“都是财主啊,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霍五眯了眯眼,招呼牛清过来:“你过几天再过江,先接个差事!”

“五叔吩咐!”

霍五低声道:“这码头今日停一日,明天起,军管了……多派些人,将东西野渡都封了,江北沿岸百里只留这一处渡口……想要过江的,外地人收随行八成财物做渡资;滨江当地人想要过江,除了八成财物,还要名下收没名下全部田产!”

“五叔,这不是抢么?”牛清惊讶,小声道。

“不抢?人都跑了,钱财都没了,剩个精穷的滨江咱们吃土?”

“那嫌贵不走的呢?”

“不走的……财物五成捐善款,田产不动……”

牛清糊涂了,不走还收五成,五叔这是想让人过江还是不过江?

“交给旁人我不放心,只能交给你,你帮五叔把这渡口看死了,这几千号人的嚼用就指望你了!”霍五拍了怕牛清的肩膀。

牛清挺了挺胸脯道:“五叔放心,侄儿定看得死死的!”

两人说着话,原本侯船的行人中走出一儒生,走了过来。

薛孝见状要拦截,被霍五摆摆手止住。

霍五看看那人装扮,又看看他面上,道:“霍林?”

“正是小弟霍林,见过五堂兄。”霍林躬身道。

虽说兄弟初见,可昨日二太爷说过霍五、霍宝父子两人形容。

加上众人站位,以霍五为尊,两处对照,也就不会错认人。

霍五亲手扶了,带了意外,迟疑道:“叔祖说你前日去了金陵,这是又回来了?还是耽搁了,今儿才启程?”

“不放心祖父同父亲,昨天就回来了,晓得不是旁人冒名举事,真是堂兄回乡,祖父打发我去接孩子们回来……”霍林坦然道。

霍五不由动容。

这哪里只是接人?

这是阖家性命压在自己身上。

“这……金陵到底繁华些,若是安置妥当处,倒是不着急接人……”霍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早接晚接都是接,回来有堂兄护着,倒比在金陵更让人放心!”霍林道。

霍五大笑道:“好,好,好!这也是巧了,我也是过去接人的,那边还有咱家几个人,这回也都接到滨江来,阖家团圆……”

第六十七章 坦白

渡船早已候着,霍五、霍林堂兄弟两个没有再寒暄,直接携手上了船。

只是上船后,霍五便让儿子陪着霍林,自己寻杜老八说话去了。

杜老八急着去松江,上岸后会带人直接陆路去松江。

至于为什么不一程水路到底?

如今各地都乱,水道上也不太平。

大家走陆路,遇到危险还能搏一搏;在水路上,遇到水匪,才是百死无生。

霍宝对这位族叔印象颇佳。

明知滨江不稳,安置好妻儿好立时回转,这是孝;知晓霍五身份,选择亲近,立时过江接人,很有决断。

就如霍五劝霍林的,金陵到底比淮南安生,观望些日子再接人也没什么。

就算霍林有所保留、顾忌,也是怜惜骨肉,可以理解。

两支虽血脉相连,可到底没有一处生活,还是顾及自己为要。

霍林却没有旁敲侧击为自己的选择加分,反而实话实说,说起金陵现状:“新知府就职,比前一个还能折腾,半月的功夫就加了三次税……知府下属无品吏员,都是明码标价……城门税也翻了数倍,内城驱逐流民乞丐,使得城外乱哄哄……”

霍宝听了,不由悬心。

霍大伯一行,可是住在城外。

当初霍五离开前嘱咐过霍大伯在城里赁个院子,不知道霍大伯赁了没有。

“金陵离淮南太近了……”霍林叹道。

且不说金陵本地不少弥勒教徒,谁晓得什么时候起事;就说淮南道如今亳州、滁州连成一片,到时候想要扩地盘,不是往北扩,就是往南扩。

北面有徐州白衫先举了教旗,地盘有人占了,剩下的就只能往南扩。

长江两岸连绵数千里,想要拦人过江又哪里是拦得住?

霍林情绪低落。

到底是读书人,放下“忠君爱国”这些,也晓得什么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淮南淮北乱起来,还是一地之乱;江淮连起来,才是真的要命。

霍宝沉默,隐隐带了兴奋。

金陵!金陵!

那段倒塌的城墙!

龙盘虎踞之地,坐守金陵,就跳出淮南,自成格局。

只是眼下江南秩序还在,还不是动金陵的时候。

霍宝看着安静乖巧,倒是使得霍林心中纳罕。

霍五带了凶悍之气,看着令人生畏;这族侄倒是老实文弱许多。

“子不肖父”,也是大问题。

听说还有几个族侄孙在,都成丁了,只盼着他们真能当用。

霍林不是无知百姓,这史书读的多,晓得如今这现了王朝末世之相。

霍五握着兵,成为滨江一地之主。

霍家子弟勇武,才能真正成为霍五的助力。

金陵这段江面,最窄处只有三里,可那边是官渡;最宽处八里宽的江面,在金陵西边。

滨江这段,水路五里多。

不到半个时辰,渡船就到了江对岸。

众人下船,原地分兵。

杜老八、朱强带一百人去松江,侯晓明带五十人去常州。

牛清之前带的五十人,随着牛清一道,全留在江北渡口。

“回去好好筹划,用用脑子,等了三年,不差这几日功夫。”霍五嘱咐道。

“不过是杀个狗官,有啥好筹划的?一刀的事儿!”杜老八不以为然。

“松江有驻军,杀好杀,杀了后呢?不许鲁莽行事,要是敢不管不顾,使得自己落在险境,让小九回头教训你!”

杜老八打了个哆嗦,忙道:“五哥放心,不就是宰个人,我会小心,不用惊动小九!”

霍五轻哼道:“你回去松江,不打算通知小九一声?让他晓得了……”

杜老八一下子蔫了,面上添了苦色。

不远处,霍宝也在嘱咐朱强与侯晓明两个。

“小二机灵,八叔行事有什么不足的,你能帮就帮一把,他是能听进人劝的。你自己这里,到了那边探出盐场所在、背后所属就行,剩下待命,回头我会亲自过去一趟……大圣到常州打个前站,摸摸铁矿的消息,还有山匪首脑、人数什么的,我晚几日就过去……”

两人躬身领命。

“任务重要,性命更重要!遇事,以保全自身为要!”霍宝正色道:“以后咱们要走的路还远,莫要让我失望!”

“尊令!”两人齐声道。

船载了两辆马车,一辆分给了杜老八,一辆是霍五的。

常州与松江是一个方向,都在东边,杜老八带着那一百五十多号人就往东去了。

剩下一百来号人,没有都往金陵去。

朱刚带了五十人留在江边,守着这边码头。

之前的渡船折返一半,另一半留在这边待命。

霍五父子、霍林、薛孝带了五十人往金陵城方向去。

十来里的路,半个时辰就到了。

霍林与霍五父子作别,约好了酉初前在码头集合,就直接进城去了。

薛孝这里,霍宝也让他先往粮铺去,回头粮铺集合。

只剩下霍五父子两人,急匆匆前往城门外那处小院。

刚到小院外,就听到门里传来动静。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琅琅童子声。

“是小凳子!”霍五面上带了笑。

霍宝也松了一口气。

“开门!”

霍五推不开大门,直接叩门。

院子里先是一静,随后有人道:“霍五叔?”

“不是老子是那个?快开门!”

“吱呀”门开了,里面站着牛二郎。

正房里有人出来,正是拄了拐杖的霍大伯。

厨房也有人挑了帘子出来,是面带欢喜的霍六婶。

“宝叔回来了!”几个孩子看到霍宝,都围了上来。

“回来了,回来就好!”霍大伯看着霍五父子全须全尾,放了心。

院子里,行李竹箱堆了不少。

“这是要搬家?”霍五没有寒暄,直接问道。

霍大伯点头道:“不搬不行,外头越来越乱,这些日子都是大郎二郎轮流在家,家里才没出事……”

“石头呢?”

“石头同大郎去收拾城里那处院子,定好了下晌搬家,大郎二郎就都告了假。”

霍五点点头,对牛二郎道:“二郎,我寻贾二爷有事,你帮五叔跑个腿,去传个话,让他得空过来一趟!”

牛二郎没有立时就动:“五叔,贾二爷升掌印了?”

霍五一愣:“史大爷升千户了?”

“嗯!千户病退,史大爷升了代千户,贾二爷升了代掌印,就是前天的事!”

“还是去传话,看他来不来!”霍五道。

牛二郎应了一声,这才匆匆往千户所去了。

霍大伯迟疑道:“老五,这样叫人太托大了,要是有事,你亲自过去一趟也是应当。”

霍五扶了霍大伯道:“升官就升官,又管不到咱头上来……我倒是要瞧瞧,这贾二升了官变没变,到底可交不可交。”

霍大伯道:“贾二爷同史大爷这两月没少看顾咱们,每月都送米面过来,也跟左近的人打了招呼,要不咱们这也不能这么太平。”

“大哥,找到小顺了!”霍五带了欢喜道。

“啊?!小顺?”霍大伯停步,带了颤音道:“他……他可好……”

“好好的,全胳膊全腿的,大哥就放心吧!”霍五爽快道。

霍大伯喜极而泣,扶着霍五说不出话来。

霍六婶在旁,也跟着落泪:“真好,这下大伯可算放心了!”

霍六婶去厨房预备吃食,三个小的围着霍宝叽叽喳喳,霍五扶了霍大伯屋子里说话去了。

“宝叔,虎哥呢、豹哥呢?”

“宝叔,我家清叔呐?”

“宝叔,金陵下雨了,咱家那边下了么?”

“宝叔,你真能一个打十个?前儿晚上有人翻墙来家里,可吓人哩!”这一句是跟在妞妞、小凳子身后的小姑娘说的。

霍宝先回答妞妞、小凳子的话:“他们没回来,在江北呢,咱们家那边没下雨,还旱着。”随后对小姑娘道:“你不能叫我叔,叫我哥,我爹与你爹是兄弟。”

两月前刚接薛金过来时,自是论了辈分的,只是两月过去,小姑娘忘得差不多了,就跟着妞妞、小凳子混叫起来。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往妞妞身后退了退,小声道:“宝……宝哥!”

*

正房里,老兄弟两个相对而坐。

霍五说起别后诸事,并没有如儿子建议的“善意的谎言”,而是实话实说了滨江小榕村见霍二太爷之事,与太爷的年龄蹊跷之处。

霍五能糊弄小辈,却不愿糊弄堂兄。

他们这一支,如何对小辈说辞,如何与霍二太爷那一支往来,还要兄弟两个商量。

霍大伯好一会儿,才道:“你大伯说过,要是以后旁人提及这个,就说长房、次房是前头带来的继子!”

这样说,霍太爷五子中,长子、次子年岁都看着不像亲子。

霍五瞪大眼睛:“大哥……这是大伯要交代给旁人的话,那实际情形如何?”

“太爷未娶,墓碑上妻‘吴氏’是虚名,五子都是养子!”

霍五傻眼了。

“那小宝的力气?”

“我爹说,他、二叔、三叔、四叔是流民孤儿,只五叔是太爷抱回来的……”

第六十八章 馈赠

贾源来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快。

这边霍六婶刚蒸好米糕,那边贾源就随着牛二郎来了。

“五哥回来了!”贾源面上满是欢喜。

霍五也迎了出来,笑道:“恭喜贾二弟,这就高升了!”

贾源看了霍五身后的霍宝一眼,道:“都是运气,说起来最该谢的还是小宝侄儿的提点!”

霍五摆摆手道:“咱小宝聪明,看得长远,可到底也得你这叔叔信他!”

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就进了堂屋。

霍大伯招呼霍宝出来,去了西厢。

霍宝的屋子还空着,伯侄俩就在这里说话。

霍宝小心留神霍大伯神色,怕老人家知晓这血脉之事伤心。

霍大伯见状,正色道:“养恩大于生恩,太爷收养了五子,给了五人性命,五房承了太爷姓氏,五房子孙就永远是太爷儿孙!”

霍宝不知该如何接话。

怪不得霍二太爷说他爹临死都惦记长子血脉传承,应该是那位高祖爷爷知晓些长子未娶之事。

“只是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外人却多是还要按血脉亲疏论远近……如今咱们多了邓家这一门表亲,还有二太爷那一支,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你伯祖当年留下话,说要是有人质疑咱们这一支传承,就说你大伯祖、二伯祖是继子……我跟你爹商量,以后就是这说辞……只是这样说辞,也无需对小辈们交代,只私下里与二太爷说一声就行了……”

霍宝点头道:“都听大伯的。”

原以为霍大伯最重血脉亲缘,没想到他心中早就知晓各房没有血脉关系。

瞧着他之前对堂亲族人,可都是实打实的亲近照顾。

若是没有如今变故,这五房血脉之秘肯定会被霍大伯带到地下,南山村霍家子孙,只当系出同源,彼此扶持依靠。

霍宝心中佩服不已,这是厚道通达。

贾源来去匆匆,牛二郎又得了霍大伯吩咐,往城里叫人去了

“走,都走!”

霍大伯的决定也痛快。

霍二太爷都能有所决断,霍大伯更是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城里赁下的院子,直接交给牛大郎。

至于占了滨江之事,到底是“谋反”,霍家这几个知情人都隐下没提。

牛大郎看着跟在妞妞身边的儿子,不免迟疑。

他们兄弟两个都在千户所,小凳子之前都托付给霍大伯、霍六婶照看;如今霍家人走了,小凳子就落单了,没人看顾。

不过犹豫再三,他到底没有开口,说到底是两家人,已经沾了霍家许多光,就不要再添乱。

等到霍家雇了马车,装好了行李。

贾源去而复返,同来的还有贾演、史今。

贾演已经看了薛彪手书,没有提什么留人的话,却也回了亲笔信。当着霍五、史今的面提了贾、薛亲事不变。

史今这里,神色莫名,再次开口请霍五看顾堂弟、堂妹。

霍五看在眼中,心有所动,痛快应承。

因与霍林约的是酉初前渡口见,霍家一行就没有耽搁,用了午饭就离开金陵。

牛大郎让二郎留下看顾小凳子,自己亲自渡口送人。

霍宝也没有急着去粮铺寻薛孝,而是送老爹去渡口。

将到渡口,就见贾源骑马在路边候着。

贾源身后,停了两辆大车,上面堆的高高的,盖了油布,赶车的不是官兵,是家仆装扮。

“五哥,幸不辱命!”

贾源见到霍家马车,下马招呼。

霍五看着那两辆大车,不见欢喜,反而皱眉道:“这……会不会太多了?你刚升任,莫要拖累了你!”

贾源挑眉道:“五哥放心,这一车是弟弟我张罗的,另一车是史今弄的……军中消息最快,估摸他也晓得滁州消息……”

这滁州除了州府,自然也包括辖下陵水、曲阳、滨江三县。

霍五爽快道:“这情,五哥领了!咱们兄弟离得近,合该常来常往,下回好好喝两盅!”

贾源闻言面上带了欢喜,低声道:“正有事,求五哥帮我!”

“说来!”

“城北千户所出缺,新知府给他小舅子补了缺,他小舅子之前在邳州千户所任百户,如今该接了调令南下了……”

“放心,交给五哥!”

“那兄弟就等五哥的好消息!”

“好,等着!新知府贪财,你就多预备些银子,不够了就跟你五哥提!”

“再不会同五哥外道!”

渡口人多眼杂,贾源就此作别。

霍五、牛大郎一人赶了一辆马车,继续往渡口。

渡口,霍林一家已经到了。

一个女眷,两个孩子。

女眷是霍林之妻,两个孩子都是十来岁年纪,是霍林一子一侄。

亲族相见,少不得又叙了辈分。

这边寒暄完,那边朱刚带了童军装好了船。

牛清留在北渡口,倒是使得霍五身边没人。

“你带人护送大家过江,我在这边渡口等你!”霍宝吩咐朱刚。

朱刚领命,分派童军上船。

霍五见状,没有拦着,只是对儿子交代道:“盐也好,铁也好,都没有你重要!”

“常州是七叔经营的地盘,松江是八叔老家,儿子不会鲁莽行事!”

“你记住,你是爹的命根子!”

“爹也多保重自己,可不能再病了,爹是孩儿的主心骨!”

父子俩说着话,都带了不放心。

远处传来“踏踏”的马蹄声响。

父子两人望了过去,就见几骑由远及近,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薛孝。

“宝兄弟一直没去铺子,我怕有事,过去寻五伯与宝兄弟,才晓得五伯今日就折返。都是我的错,清大哥留在江北,我就当带人在五伯身边护卫……”薛孝翻身下马请罪。

“我就是接人,又没有什么事儿,哪里需要守着我?大家都等米下锅呢,粮铺的事是正经。”霍五摆摆手道。

霍五与霍林约定折返时间时,并没有在人前,因此薛孝不知,自然怪不得他头上。

眼看童军都上了船,薛孝又同霍宝商量:“宝兄弟,要不还是我送五伯他们过江?”

“谁送不是送,不用折腾了,让朱刚去就是了。”

目送着霍五一行的船离开,霍宝才问道:“粮铺那边,眼下能运出来的粮食有多少?”

“我们老爷去年在金陵储了四仓粮,新粮只有一仓,其他三仓是官仓里兑出来的陈粮。这大半年,往常州去了半仓陈粮、往滁州送了半仓陈粮,如今还有三仓粮食!每仓储粮一千石!总计三千石!”

一石粮一百二十斤,三千石,就是三十六万斤。

两万六千人分,人均将近十四斤;八千人分,人均四十斤;四千人分,人均九十斤。

解燃眉之急够了。

江北大旱,江南却是下雨了,不会耽搁夏粮。

等夏粮下来,粮食丰盈,买粮就也容易了。

似乎,一切都变得顺当起来。

第六十九章 到底谁村

等到朱刚送完人回转,已经暮色四合。

霍五将马车留给了儿子,霍宝招呼薛孝上了马车。

“这几日就在金陵运粮,粮食留出一仓,一仓尽快送到滁州,半仓送曲阳,半仓送滨江。”霍宝道。

“那价格?”薛孝问道。

这粮食都是薛彪贮藏的,都有成本。

就是霍宝出来运粮,也说好了是合股买卖。

即是买卖,就要账目清晰,“人情送匹马、买卖不饶针”。

“按金陵市价九成给七叔本钱,市价加两成运费给各位长辈,有银子收银子,没银子用其他东西顶,也可以赊欠,可只能赊欠一回。”

薛孝打小跟着薛彪的,心里一盘算,道:“如此一来,这利润就没多少了!”

听着是三成利,可水路、陆路一百多里下来,车马人手都要不少。

不说滁州州府物价,就说曲阳,斗米千钱。

三月到五月,金陵斗米从七八十文,也涨到斗米一百多钱,七、八倍的利润,当足以叫商人冒险。

可实际上,从金陵运粮到滁州的大商户没有;只有些小行商,三、五结伴,全靠人力背个一斗、两斗赚得辛苦钱。

就是因滁州混乱,百姓没了吃食,全民皆匪,这路上实在不太平。

“先这样,回头去苏州收粮,再说粮价。”霍宝道。

这两年大旱的又哪里只是淮南淮北呢?

晋鲁豫这几个省雨水也不好,那边才是最好的卖粮之处。

“常州那边,每次送多少粮食过去?”

“一百石,二十辆骡车……跟车一百四十人……”薛孝眼神有些闪烁道。

那一百四十人中,四十人押车,一百人是金陵招的“伙计”,与侯晓明他们一样。

“七叔说那边直接换生铁?”

“嗯,二斤粮食换一斤生铁……一个青壮换五十斤生铁……”

一次下来,粮食换生铁六千斤,青壮换生铁五千斤。

“送了几回?铁都藏了?”

“去年冬月开始,一月一回,拢共六回……其中两次的生铁给了万山岭上面的寨子……剩下四次换的,都是常州庄子里放着……”

那剩下的,也有四万四千斤生铁,足够装备一万人的队伍。

这样推断,岂不是说万山岭上可能有几千号人?

可薛彪说万山岭上有八百人,那剩下的生铁哪里去了?

薛彪将粮道、铁道都交出来了,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扯谎。

霍宝脑子里显示常州大概位置,右上是江阴、右下是太湖。

上面是江匪窝子,下面是湖匪老巢。

他抽了抽嘴角,这生铁的去向似乎有着落了。

说着闲话,一行人到了金陵城外,天色尽黑。

薛家粮铺就在城外,霍宝直接跟着薛孝过去。

粮铺大,后院子倒座一排,都是大通铺,这边原有的伙计就有几十号人,加上霍宝、薛孝带来的一百人,也都安置得下。

至于霍宝,则是薛孝做东,去望江楼吃席。

城门早关了,可有那绵延三、四里的墙豁口,这城门禁形同虚设。

城墙豁口,有守军巡逻。

薛孝拿了两个银豆子,与霍宝两个顺利进了城。

霍宝回头看看城墙下堆着的土石堆,道:“新知府下令修城墙了?”

薛孝道:“就是借由子敛财,借着这由头收了商户三十万两,又收丁役银十万两。真是够贪的,这金陵城内外七万户,家家都没落下,摊了役银。四十万两银子收了,弄了两堆破石头摆着,就算完事了。”

霍宝暗暗乍舌。

金陵还真是繁华之地,知府一个由头就能敛财四十万;搁在滁州,拿下两个县城,才凑齐了银子三十万两。

“城外流民越来越多,衙门就不怕?敢这么糊弄?”霍宝道。

“越是这时候,才越能发财,新知府加的税里就有一条‘治安’费……从商家收了五万两,衙门卖了几个巡丁的缺,就算过去了!”

薛孝带了郁闷:“士绅人家多有官场关系,他们不敢太盘剥;寻常百姓人家,炸不出二两油,这是可着商户宰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走到秦淮河边。

两边酒楼都挂着明角灯,足有数千盏,照的如同白昼。

秦淮河上,画船箫鼓,凄清委婉,动人心魄。

连带着空气中,都是胭脂香气。

望江楼里大堂里,早已宾客满堂。

迎宾看到薛孝、霍宝两人,忙躬身道:“店里座满,楼船那边还有雅座,今晚还有大家小曲,两位大爷要不要去楼船瞧瞧?”

薛孝随手打赏两个银豆子道:“下回再楼船吧,订了富字一号包间。”

迎宾连忙道:“谢大爷赏,给您留着包厢呢,至尊八珍席,早预备了,您快请!”

两人被迎宾带上四楼,一个望江的大包厢。

同贾源上次请客的包厢比起来,这个包厢大了足两倍。

直径一丈的圆桌,上面是八尺的重叠桌子。

圆桌一圈,十六把座椅。

霍宝看着那转桌,伸手动了动。

转的不如后世转桌那么顺溜,可确实是转桌。

霍宝眼睛发亮,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期待。

“这是望江楼独一份,是晋商那边传来的……那边吃席讲排场,几十个碟碟碗碗,想要夹菜要起身围着桌子吃,就有人弄出这转席!”

“那人姓甚名谁,还弄出别的没有?”

“那就不晓得了,无名小卒,谁会理会。”

小二列队进来,将多余的椅子撤了下去。

茶博士过来倒茶,又有四干果、四鲜果、四蜜饯、四炸果十六盘茶食。

作为一个吃货,怎么能没听过“八珍”?

“八珍”始于周代,一直延续到现代。

只是那个时候大家吃到的,多是清代八珍,山珍海味,都知道食材是什么,不是史书上写的不确定到底是什么食材“龙肝凤髓”。

少一时,小二开始上菜。

第一轮八道菜,霍宝看到银耳、竹荪、花菇、黄花菜这几样,就明白了,这望江楼的“八珍席”是清代八珍,这第一轮是“草八珍”。

江南菜味淡,更显食材鲜美。

两人不是外人,无需客气,又有转桌便利,霍宝就都尝了一圈。

第二轮八道菜上来,霍宝认出炸鹌鹑、蒸鹅这两样,不用说,这是后世不再出现的“禽八珍”。

除了鹅是家禽,其他都是保护动物,想吃也没地方吃去。

禽肉瘦,骨头多,霍宝没耐心,尝了一圈撂下筷子。

第三轮八道菜上来,就都是后世吃过的,燕窝、鱼翅、海参、鲍鱼、鱼肚、鱼骨、海豹、狗鱼,这是“海八珍”。

没有霍宝喜欢的,就只夹了几片鱼肚吃了。

霍宝吃的从容,薛孝却看得心里没底。

不是乡野出身么?

这吃席最显教养,之前在黑蟒山、四方客栈那种吃席不算席,只能说是果腹。

眼前这可是“至尊八珍席”,就是金陵城这繁盛之地,也是独一份。

一个乡野小儿,还是大肚汉,见了这山珍海味,不是该开了眼界,大吃特吃么?

怎么倒像是都认识,还有喜好?

第四轮八道菜上来,都是浓油赤酱的大菜,驼峰、熊掌、猩唇、象拔、豹胎、的犀尾、鹿筋,这是“山八珍”。

霍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今最喜大荤。

除了猩唇、豹胎两样没动,其他的霍宝都吃了大半。

薛孝安排这顿“至尊八珍席”,本是为了给霍宝一个下马威。

之前在黑蟒山,诸人行事以霍五为首,小辈以霍宝为尊,他就不服气。

凭什么?

只是他与林瑾身份尴尬,马驹子都不争强,更没有他们争强的余地。

等后来先来了徒三爷,后结盟邓健,霍宝多了两座靠山,更是提到头里。

如今弄得霍宝与几位尊长说上话,他们这些同辈的成了打下手的。

要是霍宝张罗别的还罢,偏生厚着面皮强占粮铁生意,这不是占便宜是什么?

薛孝心中不忿,才弄了这小花样,想要让霍宝明白他就是个“土包子”,在外行事还得多听自己的。

眼前这霍宝,不带半点村气儿。

这真是开口“老子”、闭口“老子”的霍五的亲生子?

可霍家爷俩这长相有相似处,也是骗不了人的。

真是见了鬼了。

“这两道怎么宝兄弟怎么不吃?”薛孝心里嘀咕,忍不住开口问道。

“猩猩身上带菌,吃了可能会传染到人身上;豹胎性温,滋阴补阳,延年益寿,少儿不宜。”霍宝道。

菌是什么?

自己吃了好几口!

薛孝只觉得胃里翻滚,似懂非懂,却也不好意思追问。

还有这般讲究?

到底谁村啊?

第七十章 意外的收获

一顿“至尊八珍席”吃的霍宝心满意足,也使得薛孝收起之前鄙视。

等到两人出了望江楼,秦淮河上游船如织,满眼红灯笼。

霍宝年岁在这里,就算薛孝有算计,也不敢真的带他上花船。

两人溜溜达达,重新出了城。

霍宝气定神闲,薛孝想着方才情形,多少不自在,带了几分显摆道:“金陵官仓大使与我们老爷有旧。”

“七叔的陈粮就是通过这大使弄来的?”

“嗯,就是他。他是八品官,可他表亲是通判大人。”

通判,也称“分府”,知府辅官,分掌盐、粮、治安。

霍宝看了薛孝一眼。

这是因他前头说了按照市价九成给薛彪算成本,想要多弄些粮食吧?

薛家这批粮食去半年前贮藏的,当时市价比现在低,这成本自然更低。

这说的还是新粮那部分,从官仓里淘出来的陈粮,成本就更低了。

按照如今市价九成转给霍宝,这其中绝对是翻了倍的利。

薛孝虽有傲气,却也晓得轻重,不会背着薛彪行事。

这话,是薛彪让养子透出来的。

夏粮还有一个月就能下来,到时候粮价就会下来。

官仓大使这个时候放出陈粮,赚的就是一个差价,肯定愿意。

霍宝笑了。

“粮食不怕多,多多益善!孝大哥弄出多少,咱都要了,只是银钱这里要过阵子补上。”

“多少都要?这可是江南最大的官仓?”

“要!放多少都要。北边九月庄稼才收,有三、四个月的功夫运粮赚差价!”

薛孝看着霍宝,嘴角抽了抽。

这怕是大傻子吧?

真指望这个发财?

粮食运输几百里就不赚什么钱了,过了千里这路上抛费一多,说不得还要倒亏。

“纸上谈兵”的小儿,这买卖岂是那么好做的!

薛孝心中鄙视一番,却也没有开口劝阻。

不管霍宝亏不亏,反正薛家这里是赚的。

霍宝也在算时间,淮南淮北已乱,其他地方还远吗?

就算夏收收了,秋收收了,这粮价也下不来。

到时候想要屯粮的势力多了,粮价只有再涨的。

这“粮、盐、铁”三项中,霍宝原没指望粮食能赚钱,供给上几方人马军需就是功成,没想到这里大好事等着。

如此一来,粮食买卖成了大头,得有人专门盯着。

朱强跟杜老八去松江,侯晓明去常州打前站,曲阳留了霍豹、梁壮,自己身边留了朱刚。

如今骡车运载能力有限,一百石就要二十两车,一辆车最多能运五石粮食。

一次一百石,就要二十骡车。

还是得将霍豹抽调出来,负责此事。

至于留下那八百多童兵,轮换运粮正好。

回到粮铺,这里有管事腾出来的住处,霍宝、薛孝一人一间。

两人都叫人送了纸笔,灯火亮了半晚。

次日霍宝打发朱刚亲自回去送信,薛孝也打发心腹过江。

薛孝不知忙什么去了,霍宝没有闲着,去了城里。

他走了几个打铁铺,打听了一下生铁价格,生铁去年一斤十五文,现在翻了一番三十文。

粮食因荒年会涨价,这生铁产量又不随天时减少,怎么也涨了?

这江南也不太平,有人私下里囤积生铁。

刀枪器械是官方铁器局制的,街头打铁铺只买卖民用铁器,铁锅、砍柴刀、菜刀、锄头、镰刀这些。

“砍柴刀多少钱?几天一把?”霍宝问颠颠手中砍柴刀,问道。

这砍柴刀长一尺八,厚背,与雁翎刀的分量差不多,一斤半到二斤中间。

“一百五十文,定金五十文,两日人工可得。”

霍宝点点头,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子:“先定二十把,最快多少时日可得?”

那铁匠憨笑两声,接了银子:“不是什么精细活儿,我那两个儿子都能上手,要是晚上多干会儿,一日两把,快则十日可得,就是太熬人了!”

霍宝点点头,又递了一两银子过去:“要是十日得,这一两银子就是给师傅们补宵夜的;要是半月得,这一两银子就是预付的定金……至于下回要的是镰刀、还是锄头,等我回去问了我爹再说。”

铁匠神色讪讪。

这是想要借着快交货将价格提起来,没想到霍宝不当这个冤大头。宁愿这一两银子做赏钱,也没有直接加到工费上。

霍宝转身出了铁匠铺。

他倒不是吝啬那一两银子,而是不愿横生枝节。

二十把砍柴刀,数量不小,也只是砍柴刀罢了。

要是被铁匠拿捏住,倒显得他行事鬼祟,见不得光似的。

只是来这铁匠铺,也算让霍宝拓展了思路。

原本他想要贩卖生铁,可实际上就算卖出花来,生铁的利润也有限。

如果卖的不是生铁?

卖的是武器,那利润就要翻番。

只是兵器工匠都是官府在册的,还得想法子找到合适的。

从铁匠铺出来,霍宝又去了成善坊。

这里,是贾家老宅所在。

坊口,有两家茶楼,霍宝就进了人多的那家,上了二楼,在靠窗的位置坐了。

茶客都是附近闲人,扯着闲篇。

“那位老爷又想出花样捞钱了!”

“什么花样?这两月就收了好几回银子了,生辰也提前办了,还有什么花样?”

“要给老娘过大寿!”

“咦?不是说之前丁内艰上起复,怎么又给老娘过寿了?”

“给自己找个十八的继母,要过寿的就是这位太恭人了。”

“啧啧!还真是新鲜!”

霍宝吃了两口茶,也觉得这事新鲜。

这知府刮地皮这么肆无忌惮?是他疯了,还是他背后的人疯了?

这简直是要捞一笔就走的架势,这一任可是三年,如今不到三月就这么多故事。

一地知府,在百姓眼中是天大人物,可上头管着的人还多。

没有靠山,哪里会有这么大胆?

以修缮城墙为名敛财四十万两,以增强治安为名敛财五万两……

霍宝怦然心动。

“贾太太开始相看……这贾家又不消停了……”

“贾家几位大爷不是都娶亲?这是找孙媳妇?”

“什么孙媳妇,给贾大爷找填房……”

“大奶奶还没死呢,就开始寻人?甄家能让?”

“上门闹了一场,又顶什么用?那甄氏病了几个月,如今只熬着,总要死的。”

“那也不能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寻填房,恁无情。”

“不是说兄弟俩除族了?怎么贾太太还管?”

“有贾老爷这亲爹在,乐意为儿子操心呗!”

“呸!亲老子?嫌儿子名声没烂透,比后爹下手还狠哩!”

霍宝摸出一串钱,会了账,下了茶楼。

这边听到的消息,与霍宝之前打听的差不多。

贾家兄弟与家族关系势同水火,无法化解。

就算贾家兄弟想要退一步,他们那继母也不会许。

被家族压制的两继子,与放出去身上挂了武职的两继子,分量天差地别。

要是两兄弟回归家族,那继母与其子孙,就要被压下去了。

贾源明知晓滁州消息,却依旧赠与霍五一车兵器,这就是选择。

史今那里,借口请托看顾堂弟堂妹,东西给了,自己不露面,就是两手准备,倒也是人之常情。

第七十一章 布局与及时雨

茶楼出来,霍宝就看到一个和尚在托钵化缘。

霍宝放慢了脚步,跟在和尚后头,走了半条街。

不少人舍了银钱吃食,态度十分虔诚。

霍宝望向那和尚脚下,僧鞋上都是灰尘,身上也是背囊,这是外来的和尚。

霍宝不由想起曲阳的教会,找路人询问了附近寺院。

金陵是几朝古都,城里城外不少寺院道观。

霍宝就找了最近的兴教寺转了一圈。

这是几百年历史的古寺,规模庞大,可香火寻常,一路慢行下来,遇到的僧徒比香客还多。

霍宝出来,雇了马车,又去了一趟鸡鸣寺。

同样香火寂寥。

市井之中的佛门信徒不少,这正经寺院的香客少了,那供奉邪教的就多了。

一县教首尚不能小觑,这一府之地的教首,暗中又会是什么势力?

这一想,叫人头皮发麻。

等霍宝回到粮铺,已经是日暮时分。

薛孝早回来了。

他下午就收到薛彪手书。

薛彪是有趁机捞一笔的念头,可也没想到霍宝开价这么高。

他之前只想着卖好给霍家父子,那几仓粮食就在本钱上加些毛利转给霍宝,没想到霍宝按照市价九折接手。

这一进一出,可是剩下不少银子。

又有官仓陈粮,回头还可以再赚一笔,自然是好事。

霍宝不知深浅乱定价,薛彪这做叔叔的却不好真的就糊弄孩子,这后头还有护犊子的霍五在。

薛彪给养子的信上,就将兑价定成市价七成。

这是退一步,让了两分利给霍宝。

薛孝看着信,也明白养父顾虑,心中一核算,就算是按照市价七成转出去,也能剩一倍多的利。

等到官仓的大批粮食下来,这中间的利就更可观。

薛孝想要寻霍宝卖好,可这一等就是小半天功夫。

霍宝在外奔波一天,早已饥肠辘辘,却没有直接回粮铺,而是寻了个包子店,将店里的包子、大饼都给包圆,又在卤肉铺上买了几十斤卤肉,叫人直接送到粮铺。

这些留下一部分是他直接吃的,大部分是给大家打牙祭的。

不仅随行童军有份,薛孝所带的滨江兵也人人有份。

这些人,多是曲阳县兵大营出来的,大家名义上不同,可这父子两人能算两家么?

大家或是老乡、或是亲戚,彼此也都热络。

粮铺里不差粮食,这两日都是大锅饭,豆饭浇雪菜汤,就是一顿。

吃饱是吃饱了,可到底没有荤腥。

如今这包子、大饼、卤肉下来,百十来号人欢天喜地。

童军还好,霍宝一直不吝啬伙食,多少沾点荤腥,滨江兵这边却是跟过了年似的,吃的眼泪花花的,提及霍五父子都是感恩戴德。

霍宝没有露面,薛孝却是跟吃苍蝇似的。

这收买人心收买到自己麾下,这叫什么事?

在他眼中,这五十滨江兵是自己挑出来的,会随他去常州,是他的亲兵。

薛孝既恼霍宝此举逾矩,又懊恼自己忙着粮食的事,忘了笼络这些人。

霍宝哪里会理会薛孝恼不恼?

他刚吃了几个包子,朱刚回来了,同来的还有霍豹。

两人着急赶路,一路不打站,灰头土脸,形容狼藉,霍宝直接带了两人去隔壁客栈开了房。

等两人稍作梳洗,霍宝就带两人去了酒楼。

大家都饿了,顾不得先说话,要了几个小炒,风卷缠云,先填了肚子。

等放下筷子,霍豹才说道:“按照宝叔交代,剩下八百五童兵,分出一半,今天就前往滨江待命。”

“在这附近买个院子当驻点,挑两个稳重的做负责人常驻,直接听命与你。”

“斥候组选调两组过来,专门负责收集金陵消息,一组盯着知府衙门,看知府衙门车马出入,有大批财物从知府衙门出来时,就找机会劫了;一组放出去,打听金陵教会消息,摸清楚如今的教首与骨干是哪些。”

“骡车从曲阳、滨江抽调,一次运输不要超过四十辆,否则遇到劫道,前后不能顾及。这条线儿正式定下来,不能老用民船,得有咱们自己的船,这个去问你五爷爷,看看他那边有没有安排。”

“除了滁州一千石,曲阳五百石,剩下一千四百石尽快都运到滨江。五百石交于七叔,剩下九百石贮藏起来。”

“在滨江建粮仓,多建几个仓,要是没有意外,随后这边还能有粮食放出来,都尽快运过去。”

“曲阳那边先交给梁壮,你这几个月就负责安排驻点与运粮。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遇到什么不能自己决断的事,先寻表叔,表叔也拿不准的,再寻你五爷爷。”

霍豹一条条的应了,听到最后带了迟疑:“宝叔,这粮仓建在滨江妥当么?”

“滨江比曲阳妥当,表叔心里明白。”

曲阳离州府、陵水太近了,那两处与大家可不是一条心。

霍豹没有再问,却也面带为难。

童军里能用的还是黑蟒山下来的那些,年岁都在那里摆着,不乏出色的,可独当一面的人真的有限。

真选人负责金陵事,一时还真没有合适的。

童军五个头目就剩下梁壮闲着,可梁壮性格憨实,实不是机灵的,霍宝连带在身边都不放心,更不要说让他在金陵独当一面。

霍宝看了朱刚一眼,道:“要不你留下给你豹哥打帮手,常州那里有大圣在,我与薛孝同行,路上带不带人都没什么。”

朱刚连忙摇头:“那可不行!老爷交代,宝爷在外行走,身边万不能短了人。”

“就是!宝叔身边得有人!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在外行走,又是这个世道,宝叔还是带全了人手好。”

“实在没人,就跟表叔求援,看表叔那边有没有妥当人!”

几个人正说着话,“咚咚”,有人扣门。

三人都熄了声,朱刚起身开门,门外站着小二。

“三位小爷,有人找!”小二赔笑道。

小二身后站了两人,赫然是薛孝与水进。

“水大哥!”霍宝带了惊喜,连忙起身。

“你怎么来了?”

“五爷怕你人手不足,打发我过来了。”水进爽朗道。

童军几百进滨江,将霍五吓了一跳。

听了传话,知晓留守的霍豹都抽调出来,霍五就晓得儿子这边动作不少。当爹的不放心,又不能自己出来,就将水进派了出来。

看着桌上碗碟狼藉,水进摸了摸肚子:“再来一桌,我今天要吃大户!”

“水大哥可真是及时雨,该好好吃一顿。小二,撤了碗筷,来一桌上席。”霍宝吩咐道。

薛孝本想要以“东道主”的身份做东,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几个不知礼的土包子,吃,吃,也不怕撑着?

第七十二章 魔怔

霍豹赶路,轻车简从,只带了一什人过来;水进这里,却是带了五十人。

滨江之前的六百县兵,还有这几日新征的四百兵,如今都在水进名下。

这次带来的五十人,挑的都是有家眷在县城的县兵。

这六十人暂时安置在粮铺。

薛孝有心逞本事,次日出去半日,就跟官仓那边谈好了陈粮生意。

“明日开始就能运粮出来,头一批可以放出八千石……不过那边不肯赊欠,我们老爷早说了他先垫上,回头宝兄弟慢慢算就是。”

霍宝心中欢喜。

八千石,就是九十六万粮食。

不用往外卖,滁州这两万多人,就能吞下。

节省些,那两万多人夏收前的嚼用够了。

“让孝大哥受累了!要没有官仓这门道,散着收粮费时又费力,哪里有这么便宜!”霍宝真心谢道。

薛孝摆手,道:“我不过是跑跑腿,都是我们老爷的人情……只是,这只是第一批,听着那边口风……这次官仓要换仓,想要出手的陈粮总共两万四千石……都想在夏粮入仓前出仓……”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宝兄弟不用勉强,能要多少是多少就是。”

霍宝笑了。

这年景,谁会嫌粮多?

夏粮入仓还有一个半月,一个半月运输两万四千石粮,加上粮铺之前那三千石,每天六百石,确实困难,可有困难克服就是。

如今霍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力。

“都要!左右折腾一回,少也是折腾,多也是折腾。”霍宝随意道。

“……”

薛孝没话了。

“将曲阳童兵都调出来运粮……不要省钱,马车骡车都置齐全,早一日将粮食都运过江,就是大功!”霍宝私下里吩咐霍豹、朱强两个。

霍豹饿过肚子珍贵,晓得粮食珍贵,摩拳擦掌道:“宝叔放心,童军不够,还有表叔祖那边……宝叔用曲阳兵,表叔祖只有欢喜的……”

霍宝点点头,道:“李千户擅庶务,若是他得空,修建粮仓之事,可请他帮忙……王千户是曲阳坐地户,要是有子侄推荐,你就挑两个差不多的抬举起来。如今不怕人多,就怕人少。”

霍豹开始还听着,到后来涨红了脸,点了点头。

叔侄俩都没有提石头。

他们这里人手紧张些,可还能四处求援;霍五这里,身边人看似不少,可真正能信的没有几个,石头正当用。

水进比霍豹、朱强两个年长,想的也多,跟霍宝道:“小小官仓大使哪里敢放出这么多粮?这肯定是得了上面吩咐!薛七爷就算有面子,也不会是独一份,不定卖了几家。一家就是二万多石,要是多几家,怕是金陵官仓就要卖空了!”

“空了不稀奇,不空才奇怪!”霍宝道。

新知府奔着钱来的,为了多找理由敛财,连后娘都给老爹娶了,冲着官仓伸手也不稀奇。

如今官场腐败,可见一斑。

将运粮的差事交下去,霍宝一行就离了金陵,前往常州。

因为还是打着粮铺的幌子,用了二十辆骡车,一百多号“伙计”跟车。

这些“伙计”,就是薛孝带的六十人(十个熟伙计,五十滨江兵)、水进带的五十人,童军五十人。

外加上他们三个,就是一百六十三人。

童军五十,提的新屯长不是别人,正是李千户的幼弟李远。

矮子里拔大个,今年十五,行事与他长兄李千户相似,是个会看眼色的。

晓得霍宝重规矩,李远就约束童军,一路上令行禁止。

霍宝练兵与霍五练兵,本就系出同源,只是又有不同。

霍宝这里都是半大少年,反而更容易教新规矩;对比之下,薛孝那五十成丁,这规矩上就多有不足。

到了水进那五十兵痞,就是更没眼瞧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薛孝又爱面子,私下里将手下训斥了一顿,让他们跟童军看齐。

到了水进这里,五十兵痞,本还不忿霍五占滨江,只觉得是凭着兵多,占了人数的便宜;可亲眼见童军行军规矩,这些人也消停许多。

从金陵到常州,一路上都是官道,二百四十里,中间路过镇江府下的长宁县、曲阿县。

众人每日行四十里,第三天就到了长宁县。

前一晚在野外路宿,吃的干粮,这一天少不得进县城补给。

县城门口设了城门税,薛孝拿了盖了金陵府县官印的路引,车队顺顺当当进了城。

城门口就要给车队落脚的脚店,车队就到安置在这里。

那十个熟伙计是走惯这条道的,直接跟脚店借了两个灶,自备吃食。

这也是跑商规矩,怕“饮食不洁”。

霍宝则是借着品尝美食为名,拉了水进与薛孝出来。

这长宁县不大,可这里有两座名山,一是道家“第一福地、第八洞天”的茅山,二是被称为“律宗第一名山”的宝华山。

道佛两教在本地源远流长,似乎没有弥勒教发展余地。

实际上,真的如此吗?

三人前往本地一个以素食为名的老字号酒楼,路上就目睹了不少好戏。

街上跑来跑去几个顽童,手中拿着糖人,口中喊着“金刚降世、天下太平”、“金刚降世、天下太平”。

这句话的意思,与“明王降世、天下太平”意思大同小异。

因为“明王降世、天下太平”中的“明王”,指的是未来佛—弥勒佛的“忿化身”大轮明王,大轮明王又称大轮金刚。

霍宝脚步顿了顿,看着那孩童手中的糖人。

“宝兄弟想吃了?前头有,咱们去买!”薛孝见状道。

霍宝点点头:“好,去买。”

糖人摊子就在拐角,三人走了过去。

糖人摊子前,一圈孩子簇拥个中年儒生。

“宋先生,我要那个大号糖人!”

“好!”

“宋先生,明儿你还来么?”

“来!”

“宋先生,我去喊我弟弟,你别走。”

“不走也,不走哉。”

“就说那两句么?要不吃两个糖人,说两句呗?”

“一句足矣!”

霍宝、水进都留心起那儒生来。

这儒生穿的寒酸,瘦得脱了像,皮包骨跟骷髅似的,站在那里直打晃。

这人叫孩子们散布谶语,明明是居心叵测之举,可这瞧着又像是儿戏。

这人,是弥勒教徒?

这里是长宁,道佛兴盛之地,光天化日之下弄这些“邪教”,就不怕道门佛门不容?

这般无遮掩,是不是太蠢了?

薛孝不耐烦等,拿出银豆子,递给那做糖人道:“先给我们做两个!”

“我们先来的!”

“就是,该轮到我们做!”

两个小童不忿,躲在那儒生后头嘀咕。

那儒生望向薛孝,不赞成道:“这位公子当晓得什么是‘先来后到’!”

薛孝看着那儒生身上褪色的袍子,目光落在那轻飘飘的荷包上,轻声道:“先生也该晓得什么是‘量力而行’!”

那儒生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那做糖人的老翁接了薛孝的银豆子,对那儒生道:“宋先生哎……那些钱是大家凑着给先生买饭的,先生都散了出来,自己恁饿着,这图啥呀……老汉不晓得啥是‘金刚’不‘金刚’的,可也不敢再卖给先生糖人了……”

“金刚降世、天下太平!”这儒生眼睛发直,喃喃自语道。

几个没有分到糖人的孩子不干了,扯了那儒生袖子。

“先生先生,我要吃糖人!”

“我等了好一会儿了。”

那儒生拿起那轻飘飘的荷包,往手心里一倒,落下来五、六枚铜钱。

儒生走到糖人摊位旁边的糕饼铺子,买了两个白米糕,掰了几块,一个孩子一块。

几个孩子欢喜的接了。

“金刚降世、天下太平!”

“金刚降世喽!”

“天下太平!”

清脆的童声随之响起。

那儒生面上露出迷之笑意,飘飘然走远了。

霍宝一行看在眼中。

薛孝惊讶道:“这人,有毛病吧?”

第七十三章 传染

做糖人老人小声道:“小爷说的不错,可不是有毛病么?这是我们北城私塾的夫子,别看只是相公,可会教书,连举人老爷都教出来过,是个脾气极好的老好人,帮了不少寒门学子……”说到这里,摇头道:“这世道,好人没好报……”

这宋真早先小有家财,良田数百亩,衣食无忧。

这几年淮南雨水不调,不少人往江南投奔亲友。

其中有一家,是镇江知府的表亲,不仅举家南迁,还走表亲的门路,在长宁补了吏职,如今是县衙户科文书。

初来乍到,首要是置产。

这文书查询田产册子方便,把长宁县的良田就查了一遍,最后盯上了宋家。

宋家耕读传家,子嗣不繁。

宋家家业都是宋秀才祖辈置办的,到了父辈是童生,靠着父辈余荫,勉强护住家业。

到了宋真这辈,中了秀才,没有再进一步,可有几个举人弟子,也勉强护住家业。

那文书背靠知府,自然不会将几个举人放在眼中。

江南都是水田,一亩地十几两银子,且不说人家会不会卖祖产,就是卖那文书也舍不得真金白银买。

他就使手段,主意打到宋秀才的独生女身上,明面上安排儿子“英雄救美”,过后直接在户科做了两家婚书册子,竟是给儿子强娶了宋氏女。

这边强娶,那边县城户科备案了宋氏女的“嫁妆”。

宋家三百五十亩地,全都成了宋氏“嫁妆”,归了旁人家。

宋家就这一独生女,族亲都隔了远的寻常农户,说不上话。

这宋秀才本是要招婿的,女婿人选不是旁人就是他的一个外甥,在“英雄救美”那出大戏时被文书儿子当“登徒子”打成重伤,没几日就死了。

宋秀才家破人亡,女儿家产被霸占。

他教了十几年书,桃李成溪,有弟子看不惯,出面为他说话。

文书那里摆了酒,举荐了领头的两个举子去府城,就算了结了此事。

剩下的弟子,没有人为宋秀才出头,就零星送些钱财让他果腹。

宋秀才先去了茅山“问鬼神”,又到宝华山问佛祖,想要给自己求个“公道”,最后疯疯癫癫下了山。

等再出现人前,宋秀才就是如今模样,嘴里都是“金刚降世、天下太平”,这话是犯忌讳,可谁会与一个疯子计较。

做糖人老人说了这一出,两个巴掌大的糖人也做得了,递给霍宝时,低声道:“如今这世面上乱着,几位小爷出门也当小心……”

霍宝接了糖人,往身后看去。

几个乞丐不知何时围了过来,将穿着锦缎的薛孝围在中间。

“大爷,可怜可怜小的吧。”

“大爷,三天没吃了,赏两个钱。”

现下是初夏,江南开始热了。

臭烘烘的乞丐,熏的薛孝心烦意乱,摆手道:“走开!走远点!”

几个乞丐都是苦了脸,越发往薛孝身上凑。

其中一个身形瘦小的,接着同伙的遮挡,手已经摸到薛孝的荷包。

“啊!”那瘦乞丐尖叫出声。

他的细胳膊被挑开,出手的正是霍宝。

几个乞丐立时露出凶神恶状,这是偷窃不成要强抢。

水进立时上前一步,挡在霍宝前面,怒视众乞:“好手好脚,哪里不能卖力气糊口?只惦记旁门左道,白活这么大,滚!”

他身形高大魁伟,这一瞪眼带了狠厉。

那为首的乞丐咬牙道:“有饭吃,谁愿意讨饭……城里找工的多,差事有限,不给工钱只包饭的活儿计也要轮着才能抢到,不讨饭干等死?”

这里本是闹市,旁边不少行人驻足看热闹。

那几个乞丐到底有顾忌,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甘不愿地走了。

那做糖人老人这才小声道:“几位小爷可得小心,刚才那位小爷开口露了口音,不像本地人,那些乞丐惯会欺软怕硬,怕不会善罢甘休。”

老人家这一说,霍宝想起方才那乞丐口音耳熟,那与滁州话差不多,应该是淮南逃荒来的。

江南没有受灾,可却是流民冲击主要地方,不能独善其身。

水进皱眉,所有所思。

薛孝冷笑道:“什么东西?敢与咱们硬气?回头叫人去收拾他们一顿,让他们长长记性!”

三人离了糖人摊子,前往那个老字号“荷花居”。

霍宝手中拿着两个糖人,不是后世那种吹出来的糖人,而是糖画。

他问过薛孝不吃,就分给水进一个。

水进长得高大黑壮,却是个“甜党”,见霍宝实心给,欢欢喜喜接了。

“这是老虎!嗯,真甜!”水进舔了一口,双眼发亮。

霍宝这才细看自己这边,原以为是芭蕉扇,细看才发现是玄武。

千年王八万年龟,这是祝小儿长成的,寓意挺好。

水进、薛孝也看清楚霍宝手中糖人,面上带了笑意。

霍宝“咯嘣”一声,咬碎了糖画,满口麦芽糖的香甜。

说话的功夫,荷花居到了。

荷花居前,一个迎宾倚门而立,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

从门口望进去,大堂空荡荡的,一桌客人都没有。

霍宝抬头看看天色,没错啊,是饭时,这是薛孝推崇的老字号?

门庭冷落的迎宾都打瞌睡,可不像是生意好。

直到三人走到跟前,那迎宾才醒过神来,忙殷勤道:“几位大爷快请进,今儿有菱角上市,最是鲜甜。”

薛孝也看到大堂里情形,皱眉道:“怎么回事?怎么没客人用饭?”

“大爷……”那迎宾苦了脸,吭吭哧哧。

“遮遮掩掩什么,不会是东西不洁吃坏了人吧?”薛孝不由恼怒。

“不是哎,真不是!这个月衙门收了三次捐,如今酒楼、茶馆又开始按桌加税……东家没法子,就订了一桌最低七钱银子……老客心里不舒坦,都不来了,新客也嫌贵……”

这素菜馆做出花来,这食材也是豆腐白菜这些。

平素里生意好,附庸风雅、物美价廉,请客什么也体面。

这一桌七钱银子可真的不便宜,这是半石米的价格。

薛孝哪里是差钱的,问清楚就进了大堂。

大堂没人,清净阔朗,大家就直接在大堂坐了。

茶博士上来倒茶。

薛孝看着墙上挂着的水牌,道:“汤汤水水里挑个拿手的,其他菜一样来一盘。”

那迎宾咋舌道:“大爷,咱们这不算汤水,每季菜单也有四十八道菜,都上了?”

“废话什么?都上了!”

那迎宾应了一声,立时欢欢喜喜下去了。

茶博士拿了茶牌,霍宝见上面有“顾渚紫笋”,就直接点了这个。

这是前朝贡茶,这素菜馆备着这种茶,这消费已经是中高档。

这种地方,就不是给穷人预备的。

这样的地方一涨价,就一桌客人都不见了?

霍宝觉得不对头,询问茶博士:“这一壶紫笋也两、三钱,怎么一桌七钱素席就都嫌贵了?”

那茶博士跟捏了脖子似的,强撑着笑模样,却是一个字也不说。

薛孝也察觉不对,瞪了茶博士一眼:“吃顿饭云山雾罩,到底怎么回事?作甚不能答?”

那茶博士苦了脸道:“不是小老儿饶舌,实在是此事儿荒唐……如今这吃饭,不仅咱们店里要上税,就是各位大爷也要交一份席面税……”

“……”

薛孝一时没听明白。

霍宝、水进立时望向窗外。

接对面,一个衙役抄手站着,正盯着荷花居大门口。

“荒唐!没听说吃个席面还要交税的!”薛孝怒道。

霍宝道:“莫不是还有‘关门税’?这满街的铺子才都开着,没有关门躲税的?”

“小哥说着了,可不是如此!”茶博士叹气道:“哎,咱们县父母不是贪官,可耐不过知府衙门催的狠,咱们长宁的太平日子到头了!”

水进凑到霍宝耳边,小声道:“不仅金陵知府疯了,这镇江知府也疯了……”

第七十四章 夜惊

四十八道素菜一道道上来,八仙桌哪里摆得下?

三人吃出了流水席的效果。

霍宝饭量在这里摆着,水进、薛孝两个也是青壮,饭量也不小。

这里的素菜摆盘精致,菜量就说不上,几筷子夹光。

不愧是薛孝推崇的,食材是白菜、豆腐、菌子这些,可煎炒烹炸下来,味道十足。

有一道红焖素掌,看着与比前几日“八珍席”上的差不多,几可乱真。

那迎宾本以为他们三个是打前站,还有其他客人,没想到竟真是只有三人。

之前还嘀咕着三人败家,糟蹋吃食,没想到这一道道菜摆上去,撤下来的就是光盘。

连带那茶博士都觉得稀奇,站在旁边瞪大眼睛。

四十多道菜,一道道上来,就是不短的功夫。

街对面的衙役等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客人出来,不耐烦过来查看。

霍宝等人已经吃了三十多盘,剩下十几盘也都上了桌。

那衙役左看右看,不见别的客,再看椅子也是三位,诧异道:“又是淮南过来的?这是几天没吃了?”

不过看到薛孝身上穿着锦缎,衙役态度也缓和许多,对那迎宾道:“可跟客人说明白了?我们这可是奉命收税,漏收了我们要担责,可不能为难我们!”

迎宾脸上无奈,望向薛孝。

薛孝恼是恼,却也晓得“强龙不压地头蛇”,道:“收多少?”

“两钱一桌!几位小公子这……算一桌,还是算几桌,倒有些说不好了。”那衙役捻着手指道。

薛孝自然明白,摸了两个银豆子递了过去。

一个银豆子两钱,这就是四钱。

那衙役拿了银豆子,在嘴里咬了一下,才塞了一颗到怀里,颠着剩下那一个银豆子,笑道:“足银两钱,税清!”说罢,大摇大摆出去了。

薛孝轻哼一声,叫人会账。

一壶茶,四十九道菜,合计四两三钱。

三人出了荷花居,已经是黄昏时分。

之前还开着的铺子,统统关了。

路上行人稀少,只街头巷尾三三两两的乞丐,眼睛里冒着凶光。

三人都提了小心,留心四下。

后头远远地缀着两个乞丐,三人停,那两人停;三人走,那两人走。

一路无事,直到回到脚店,也不见乞丐上来。

“无胆鼠辈!”薛孝回头看了远处藏头缩尾的尾随着,面上带了轻鄙。

霍宝、水进对视一眼,面上都多了警醒。

要是那些乞丐直接纠结人手,将三人堵在路上,倒是不怕了。

有霍宝、水进在,三人不会吃亏。

这样只缀着,倒有些谋定后动的意思。

车队带了一百六十青壮,只要打听清楚,一般人不会轻举妄动。

可真要动了,那就不是一般人了。

“长宁同曲阳差不多大。”霍宝对水进道。

水进微微一愣,随即皱眉。

两县差不多,那县兵也差不多。

曲阳县兵小一千。

就算过来一半,也是大麻烦。

“不至于吧。”水进道:“总要寻个理由。”

“粮值钱、骡值钱、车值钱!”霍宝道。

一石粮如今一两半银子,一车五石就是七两半;成年马骡十五两银子一匹,马车一架三两银子。

这一车就是二十五两半,二十辆粮车全算下来,就是五百多两银子。

随行一百六十多号青壮,谁会相信这二十车装的都是粮食?

外加上薛孝穿着打扮,一路上银豆子开路,外加上荷花居的全席,谁听了都会觉得是豪商。

“早晓得这麻烦,就不该进城!”水进头上冒出冷汗。

要是白天还不怕,偏生是晚上,城门关了,这闹出动静来,说不得就被人“关门打狗”。

霍宝想了想道:“本地知县是清官,下边就算放肆也有顾及,多半是后半夜行事。”

水进听了,望向城门方向。

这脚店就是城门内,离城门不到一里地,要是熬到天亮开城,倒是不怕冲出去。

薛孝听两人说话,稀里糊涂,道:“怎么就不该进城?什么前半夜后半夜的?”

霍宝道:“孝大哥晓得长宁多少县兵么?”

“我不晓得,有人晓得。”薛孝招呼一个熟伙计过来询问。

“满员一千,只是本地素来太平,缺额多,实员六、七成。”那伙计回道:“其中有两个百户所常驻扎茅山、宝华山。”

霍宝、水进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县城里县兵最多是五百左右,抽出一半就是两百五,倒是比想象中的强许多。

“你们不会打长宁的主意吧?”

薛孝带了不可思议:“这里可不是淮南……县城可不是那么好占的。就算勉强占了,也守不住!”

霍宝摇头道:“薛大哥误会了,我们问县兵不是惦记打县城,是为了今晚自保。”

“啊?!”薛孝不以为然道:“好好的防县兵作甚?不是该想法子防那些乞丐?都是穷疯了的贱骨头,说不得真将咱们当肥肉了。”

霍宝直接对水进道:“以防万一,还是防备起来。”

水进想了想道:“骡车也该装起来,省的过后措手不及。”

霍宝道:“弓手在前头值夜,其他人可以穿着衣服打盹。要是县兵真过来,多半也要三更后。”

“不能坐以待毙,不管来的是县兵还是衙役,总有老巢,也该派人盯着。”水进道。

两人说到这里,都望向薛孝。

薛孝的目光不长远,可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家指望的就是那十个熟伙计。

“孝大哥,劳烦叫两个认路长宁的伙计带路,安排几个人去盯县兵大营与县衙那头。”霍宝道。

“这……未免太杞人忧天!”薛孝不赞成道:“这条路是粮铺走惯的,就是这脚店也有后台,没事的。”

霍宝看着薛孝,没有说话。

这次出行,本就以霍宝为主,薛孝、水进两人都是助力。

薛孝被看得讪讪,摸了摸鼻子:“盯就盯吧,真没必要这样麻烦!”嘴里嘀咕着,到底叫了俩伙计过来。

霍宝亲自选了几个人,随那俩个伙计出去了。

剩下一百多号人,弓手十人在前头值夜,其他人装车后暂歇。

刀枪弓箭,之前都藏在骡车下,眼下全都取出来,分了下去。

不用人多吩咐,这武器一下来,众兵就晓得戒备起来。

水进用长枪携带不便,霍宝就给他出了个主意,两段式枪杆,不用时分拆两断,用时拧到一处。

水进拧好了长枪,随手挽了个枪花。

霍宝拿出紫金锏,将缠布都拆了。

薛孝站在旁边,看着两人模样,多了几分不自在。

虚惊一场还好,要是真的让霍宝、水进料中,倒显得他目光短浅。

县兵要是真的来了……

薛孝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北边。

这脚店是有后门的,粮车笨重,弃车就是,作甚要死守?

这两人,是不是死心眼?

梆子声远远传来,三声,三更了。

“哒哒”急促的脚步声,是之前出去盯县衙的童兵回来。

“宝爷,县衙出来好些人,往县兵大营去了。”

这边刚回话,外头就传来动静。

大家都熄了声,隐到暗处。

“老大,就这个脚店!”

“这家买卖的可有主薄的份子……”

“盯着就是主薄的买卖!”

悉悉索索的声音,大家都提了武器在手。

原本以为是放火,没想到对方却是“杀人”。

黑乎乎的东西从墙头推落,“噗通”一声落到地上。

“这老头嘴巴快,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他,要不是他多嘴,下晌也不会走了空。”

“死了助咱们兄弟发横财,是他的福气。”

“这就行了?他们可是一百多号伙计哩?”

“再多的伙计也得缩着,还敢杀官造反!”

别人不晓得缘故,霍宝三人却听明白。

这被他们从墙头推进来的尸体,不是旁人,就是白日里那卖糖画的老头。

这些乞丐与县衙那边勾结,要问大家一个“杀人之罪”。

霍宝却是生出怒气,那老头何其无辜?

这些乞丐说起人命如此稀疏平常,多半手中都有人命,才会对杀人没了敬畏。

天灾人祸,小民是不易,可眼前这些已经不是需要怜悯的小民,而是地地道道的凶徒。

“县兵咋还不来?”

“催命呐,说好了四更天。”

安静了好一会儿,外头又有人道。

等的不耐烦的不是外头凶徒,还有霍宝。

“一个也别放过!“霍宝低声对弓兵道。

如今是五月下旬,月亮后半夜出来,如今正是当空半拉月亮,清辉洒落人间。

在暗处还罢,脚店门口毫无遮拦,几个乞丐身影就落在大家眼中。

“嗖”、“嗖”、“嗖”,一轮弓箭下去,就是一片哀叫。

“啊!”

“快跑!”

还真有人一下子窜了出去,随后“噗通”倒在地上,被霍宝的飞锏打趴下。

总共是五、六个乞丐,没等他们喧嚣起来,二十人舞了大刀出来。

不用反手,只一轮下来,几个乞丐就都被剁得没了动静。

“呜!”

“嗷!”

旁边客栈听到外头动静,二楼有间亮灯,不知听到什么,还是瞧见什么,立时熄了灯。

脚店大院中,已经点灯。

墙根下躺了一具尸首,体温还温着,墙上地上沾了不少血,应该是推过来前才死的。

正是那位善心、爱絮叨的糖画老人。

“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薛孝脸色骇白,身体开始发抖。

这里不是淮南,真的要杀官兵么?

第七十五章 老实人

“宝兄弟?”薛孝的声音发抖:“要不要先避一避?五叔可是再三说了,你让你冒险。”

霍宝转过头,对薛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来了,不超过三十人!”水进从墙上跳下来,声音里带了兴奋。

霍宝一愣。

伙计也好、护卫也好,明知晓自己一百多号青壮,就派这点人过来,这是被小瞧了?

“快四更了!”水进道。

“全都扣下,生死不论!”

“派一什去胡同口,防着有人往衙门报信。”

“五什去城门,看守门卫多少,人少就拿下,人多也盯死了。”

霍宝十分冷静,一条条吩咐下去。

握着紫金锏的手心发潮,他没有畏惧,竟隐隐带了兴奋。

薛孝张张嘴,没有再说什么劝离的话。

“哒哒哒哒”县兵到了跟前。

隔壁客栈的灯又点了起来。

“这里?”

“赵大他们人呢?”

“哎呦!什么东西绊我!”

万籁俱静夜晚,这声音极为清晰。

“啊?这是啥?”

“娘的!也绊老子了!”

“啊!”

“谁?”

跟着霍宝一行出来的兵丁,除了童兵那边人手杂,其他多是刀兵。

有了之前一轮热身,第二轮大家也就没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谁都晓得,如今在别人地盘,这战事需要速战速决。

霍宝、水进两个没有旁观,直接下场。

脚店院子里的火把移到门口,人影晃动。

“啊!”

“嗷!”

“救命!”

一方人多且守株待兔,一方人手又措手不及。

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分了胜负。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骸,剩下几个喘气的,也都抖得跟筛糠似的,恨不得立时晕死过去。

霍宝擦了擦紫金锏,望向隔壁客栈。

之前亮起的灯,又熄了。

“总共来了二十六个,死了二十二,还有四个活口!”水进看着那几个像死狗似的被拖进院子里的长宁县兵,口气中带了可惜。

就算霍宝这方是闭着嘴巴砍杀,可长宁县兵的惊叫声,兵器对砍的声音,在这夜里不知传出去多远。

附近只要没睡死过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听到些动静。

大家都习惯“自扫门前雪”,但是没有出来查看询问的。

可别人都装死,这脚店掌柜却不能。

那掌柜四十来岁,看着极和气敦厚,如今硬着头皮到前院,看到门口地狱光景几乎没吓死。

这掌柜“噗通”跪了:“各位大爷哎,爷爷们……给小老儿指一条活路吧,小老儿上有老、下有小,阖家性命就悬在各位爷爷手里了!”

身为地头蛇,不怕命案,可这死的是官兵那就不是命案。

别说掌柜,就是东家也担当不了。

“没听说帮你一把不给酬谢,还要交代的!这是欺负我们是外乡人?”

霍宝看着掌柜,面色不善。

刚才前后两伙人,不管是前头乞丐,还是后头县兵,都晓得车队一百多号人。

又没人进来数过,不用说,这消息是脚店泄出去的。

今晚这横祸,固然有薛孝露富的原因,可更多是长宁县的权力争夺。

显然是有人盯上主薄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才故意在这里生事。

与其说大家连累的脚店,也可以说脚店连累了大家。

薛孝到底伶俐,之前被吓到,眼下也缓过来,立时接话道:“就是,那些人刚才可都提了,是冲着主薄来的!打打杀杀的,要不是我们警醒,今晚就要折到这里了!”

那掌柜的一噎,显然没想到还有内情。

霍宝也不啰嗦,直接走了两步,将紫金锏搭在一人肩上。

瞧着那人装扮与旁人不同,当是长宁县兵小头目。

那人本萎堆在地上,沉甸甸的一压,身子一趔趄。

“说说,谁盯上了主薄的买卖?”霍宝声音清冷。

“是……是金老爷……”

这头目见过霍宝方才下狠手模样,不敢隐瞒,哆嗦着说了。

“那个户科文书?”

“是他……是他……”

霍宝回头看掌柜,掌柜神色讪讪,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主薄我不认得,只认你这掌柜!之前住宿人数泄露之事不与你计较,那入住的登记簿子呢?取来!”

那掌柜咽下一口气,老实取了来。

霍宝直接拿了火把点了,似笑非笑看那掌柜道:“我们都是老实买卖人,跑商赚几个辛苦钱,以后少不得还跑这条线,不知掌柜的会不会将咱们当了恶客?”

掌柜的几乎要呕一口老血。

杀人同切菜,还是老实买卖人?

杀人杀官兵,还想要再跑这条线,太猖獗了!

掌柜心里问候了霍宝的尊亲,面上却是带了恭敬,咬着后槽牙:“您……您放心!”

霍宝道:“方才帮掌柜御敌,我这边可还伤了几个小兄弟!”

掌柜的知趣,立时回转进屋,在出来时手中托了个托盘,上面银元宝、银饼子、碎银加起来,足有三、四百两。

霍宝示意人接了,大声道:“掌柜的放心,咱们得了掌柜的好处,临时充下护卫抵御凶徒,自然帮人帮到底,今晚不管何方匪徒来,咱们都给掌柜的挡着!”

掌柜的抬头,面上带了幽怨。

这小哥身量高挑,可面容稚嫩,顶天了十五、六大,这行事却是狠辣,这他娘谁家糟心孩子?

这话传出去,他们这些砍人的倒成了临时帮忙的,自己反而成了花银子的主谋。

掌柜埋怨之余,倒是多了几分重视。

这哪里是寻常行商?

这明显是假借行商在外行走。

这个少年身份不一般!

穿着打扮是细布衣裳,不见锦缎,可手中握着的不是民间能见兵器。

另外两人,穿得锦绣傲气浮于表面,少了几分底气,倒像是商贾子弟;另一人黑壮魁梧,跟在少年身后随时看护,应该是侍卫头领。

再想之前同伙计说的,那些“伙计”中不少像兵油子,掌柜的更没底了。

这是哪个将军家的小公子在外行走?

怪不得说杀人就杀人,半点不心虚。

霍宝不知掌柜的脑补,看到地上糖画老人的尸体,心下不忍,从身后盘子里拿了两个元宝,递给掌柜:“那些乞丐要栽赃贵店杀人之罪,害得这老人无辜惨死,实是可怜,明日好生葬了吧。”

掌柜脑补了一出“少将军”大戏,哪里敢接银子?

“老人家受了我们店连累,让老人家入土为安也是应有之义,哪里用小爷的银子?”

“……”

霍宝眨眨眼。

方才“背锅”还不情不愿,怎么这就认命了?

这时,就有人押了一人过来。

“宝爷,这小子鬼鬼祟祟,估计是去送信的!”

“咦?这人眼熟呐!”有人道:“是后厨的小伙计,之前帮大家抱柴火来着!”

那人十七、八岁,被堵了嘴巴,小鸡崽子似的被两人提了,双眼翻白,站也站不稳。

“原来是你这小子做了内鬼!”掌柜的咬牙切齿。

霍宝道:“既是客栈的人,我们就不越俎代庖,掌柜看着处置。”

那两人听了吩咐,将那小伙计往地上一丢。

小伙计摊在地上,面上冷汗淋漓,明显是腿上有伤。

无人理会。

这会儿功夫,前往城门探看的人也传回消息。

“西门城门守满员一屯,实际只有三十四人,其中五人离岗,只有二十九人,已经都制住了!”

第七十六章 “贵人”出行

不待霍宝说话,掌柜的已经要跪了。

“小爷哎,小爷!可不能再杀了!”

“嗯?”

“刚才的县兵来的蹊跷,不管是‘两败俱伤’还是‘假冒官差’都勉强能遮掩,这杀人夺城门可就是天大的事了!遮也遮不住啊!”

“……”

霍宝板着脸,没有说话。

难道他那么凶残?

叫人制住城门卫,不过是为了防止被“瓮中捉鳖”。

自然是打算趁着天亮之前,大家悄悄出城了。

至于那些人,没事杀他们干什么?

“不听话,留着作甚?”霍宝看了掌柜的一眼,轻声道。

掌柜的腰躬得更弯了,忙道:“听话,听话!我去同他们说!他们不敢拦着小爷们!”

霍宝挑挑眉,不置可否。

掌柜摸了一把冷汗。

前头带路,前往县城西门去了。

那二十九个城门卫,多数跟鹌鹑似的,一个比一个老实。

不老实的那个,被拍昏了。

掌柜见没死人,松了一口气,弄醒了那城门吏,“小声”道:“贵人出行,快开城门,莫要啰嗦!”

“可这没有县尊太爷的手令,不合规矩!”那小吏顶着脑门上一鸡卵大的红包,颤声道。

“贵人急着出城,就是太爷在,也不敢拦!快开了,有什么事儿我们老爷担着!”掌柜怕霍宝不耐烦,忙道。

谁不怕死?

有人担着,城门吏乐不得下台阶,忙老实应了。

远远地传来棒子声,五更天了。

城门打开,骡车列队出城。

一百六十来号人,经历一场大战,下场的热血沸腾,旁观的也都觉得森然,无人敢随意,不知不觉都多了几分肃穆。

这些人除了童兵兵器不同,其他一色雁翎刀,之前还遮遮掩掩,今晚拔刀后就没有再收起来。

掌柜见了,看了城门吏一眼。

城门吏咽了一口吐沫,小声道:“到底是哪来的贵人,出入带这么多亲兵?”

“莫要瞎打听,知道多了不好!”

掌柜故作深沉,其实心中也没底。

人放出去,剩下这扫尾工作也不容易。

得去寻东家商量,事儿担了,人情也卖了,可烧香也得找准山头。

直到离城门二里远,薛孝才长吁了口气,喃喃道:“这就出来了?!”

“运气,还以为要再杀几个!”水进也松了一口气。

霍宝却想着掌柜方才提的“贵人”,道:“薛大哥,苏省除了都指挥使,高品武官还有哪些?”

大宁官制,每省三司,主掌军政的就是都指挥使司,主官是正二品都指挥使。

“还有都指挥同知两人,从二品;都指挥佥事四人,正三品。另有金陵卫、镇江卫、常州卫卫指挥使也是正三品。”

霍宝听了,心下安定。

掌柜显然是误会了。

这怀疑的范围就越多越好了,回头仔细打听清楚,说不得就能寻个合适马甲行走江南。

“要不要下官道?”薛孝心有余悸。

“不用!”

“曲阿县别进城了?”薛孝实是吓到了。

“粮车不进城,人无碍。”

水进也反应过来,笑道:“那掌柜怕是将咱们当贵人了!”

“嗯,所以别心虚,估计后边有人缀着。要是咱们下了官道,漏了怯,说不得才会惹下麻烦。”

薛孝看看霍宝,又看水进。

水进又黑又壮,怎么也同“贵人”沾不上边,被误会的只有霍宝。

薛孝强笑,说不上心中什么滋味。

之前他各种轻视霍宝,可眼下却真不敢了。

方才脚店前,二十多条性命,霍宝说杀就杀。

要不是掌柜机灵,说不得城门卫那二十九人,也要被杀个干净。

这小子还真是屠家子,带了杀心,全无顾忌。

以后……还是别得罪他。

接下来的路上,薛孝都很老实。

霍宝没有在马车上枯坐,一直留心道路两侧情形。

道路两侧麦地已经见黄,可麦田里跟打了补丁似的。

“停车!”

霍宝叫停,直接跳下车。

等霍宝近前看了,就看出缘故。

麦田还是麦田,可是大半只剩下光秃秃的麦秆,麦穗都没了。

远处麦田里,几个人影闪出又隐没。

“真是白糟蹋了,这麦子能收三、四成就不错了。”

水进知农事,眺望一圈,就掂量出来。

霍宝不知该喜该愁,喜的是夏收减产,粮价居高不下,他手中握着的粮食更值钱;愁得是,粮价减产,冲击最大的还是底层百姓,不知又要饿死多少。

薛孝道:“江南风调雨顺,一年两收,不差这一季收成。”

三人又重新回了马车,马车继续前行。

远远地缀着两个小黑点,将霍宝一行人的动静都看在眼中,虽不解其意,却是记在心中。

一日下来,又是四十里。

道路两侧从麦地变成水田,如今苏南已经有双季稻,早稻在六月中下旬就能收。

这边倒是比长宁县附近好许多,没有看到流民糟蹋庄稼。

正好附近有个村子,薛孝就打发进村寻了村正,车队与随行就借了庄子的麦场安置。

霍宝、薛孝、水进则跟着村正前往村正家安置。

夏日天黑的晚,眼下还是天色大明,一行人遇到几拨村民。

这些村民各个带了苦色,看到村正都凑上来。

“村正,真要加租么?”

“四六租子已经不低,再高忙一年口粮都不够了。”

“哪怕是五成也好,春日里雨水少,今年收成比不得往年,要六成可不是要命?”

村正皱眉道:“这有啥法子?张老爷不缺佃户,江北多少人逃荒过来,别说是佃户,卖身为奴也原意。外头租子加到七成。张老爷心善,也不敢与旁人对着来,提到六成已经是厚道。”

“呜呜……这日子可叫人没法活了!”

一个汉子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老宋可怜,开春里给他娘看病借了印子钱,这上哪儿还去?”一村民道。

村正叹了一口气,招呼霍宝几人离开。

霍宝心中叹息,这成了恶性循环。

淮南流民到江南讨活路,又逼得江南百姓没了活路。

村正家青砖灰瓦,虽是农户,却也干干净净。

又有薛孝的银豆子开道,村正家待客也极殷勤。

杀了一只小公鸡,割了两条腊肉,一桌丰盛的农家菜就得了,又有村正家自酿的米酒。

“这世道,叫人看不明白!”

老村正亲自陪客,很是唏嘘:“张老爷也不容易,旁人都涨了,不敢不涨租子……可这租子降下来容易,涨了难,等到秋里且有的闹!”

“有人敢抗佃不成?”薛孝问道。

“肚子都吃不饱,作甚不敢?”老村正抿了一口小酒。

正说着话,老村正的孙子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老村正看了皱眉:“缩头缩脑做什么?没得叫贵客们笑话!”

那少年“嘿嘿”两声:“爷,我姑爹来了……要寻爷说话哩!”

老村正一愣,与三人告了声罪,起身出去了。

倒是那少年磨磨蹭蹭不出去,有一眼没一眼看大家。

薛孝撂下筷子,看着那少年,多了几分警醒。

霍宝也望向少年。

十四、五岁,个子不高,眼神灵动,有几分霍豹的品格。

霍宝心生好感,招招手,叫那少年近前:“你看什么呢?”

“小爷,你们真是商队么?”少年带了几分小心问道。

“不是真商队,还有假商队不成?”

“那……那……你们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呀?”

“你问这个作甚?想要打劫商队么?”霍宝皱眉。

“没有没有!”少年连连摆手:“我……就是问问……”

霍宝笑笑。

薛孝不耐烦道:“混乱问什么?还不下去!”

少年神色恹恹,耷拉着脑袋,退了出去。

第七十七章 哼哼哼

村正家门口。

停着一辆骡车,一个中年汉子站在车边。

老村正看看天色,看看眼前女婿:“这是有事儿?咋这时候来了?”

村正女婿在隔壁村子,离这里六里路。

“爹,是四叔打发我来……四叔听说有不少人来了这边,不放心哩……”那汉子老实道。

这汉子口中的“四叔”,就是老村正方才提过的张老爷,方圆几个村子最大的地主,也是汉子的族叔。

老村正没有立时回答,而下四下里看了看,眼见没人,才低声道:“不是匪徒,他们护卫拿的是雁翎刀。”

那汉子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二十里外的赵员外被流民抢了,四叔也怕了。”

“树大招风,再小心也是应当的。”老村正沉吟着说道:“归根到底,还是粮食惹的祸。张老爷家地多,粮食就多,流民没吃的可不是奔着粮食去了。”

“那可咋办?”汉子也不由担心起来。

同村同族,流民真的进村,他们这些族人也要跟着遭殃。

“要么背着人藏在别处,要么就趁了高价出手……外头人晓得张老爷家没粮了,也就没了祸根。”老村正想了想道。

“还是爹想的周全,我这就家去同四叔说!”

暮色四合,汉子着急赶路,赶了骡车匆匆忙走了。

老村正叹了口气,转身,却是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怒道:“混小子,站在这里近作甚?”

“爷爷,干啥不跟姑爹说让张老爷将粮食卖给屋里那几位?”

“你晓得那几位小爷是什么根基?就敢胡乱做中人?”

“领头的小爷看着怪和气的。”

“那也莫要多事!那是让你看到和气的时候了,若是真恼了,真刀真枪的,岂是咱们小民能担的?”

“……”

老村正抄手进了堂屋。

薛孝一长宁县之事,已如惊弓之鸟,惴惴难安,看着老村正就带了质疑:“既是尊婿上门,怎么不进来说话?”

老村正倒也没瞒,直接说了缘故。

霍宝等人一时都无语。

误会他们是“匪徒”?担心抢粮?

虽然没打算抢粮,可也不算误会吧。

“地方这么乱了?直接进村抢粮?”霍宝道。

这村里宗族关系最重,一村之中,不是同姓就是姻亲。

能进村劫掠,流民规模就不小了。

“哎!就是进村强抢,那赵员外也是远近闻名的善人,就是之前一时善心给两个行乞的流民两碗谷子,这才招了贼,粮食都被抢光,还死伤了好几口人。”

霍宝声音有些暗哑:“听说淮南闹白狗子,这些抢粮的人莫不是白狗子?”

“谁晓得哩,左右不是什么好人。”

“老伯似乎不看好白狗子?”

“若真是好的,也就不做狗子了。”

“……”

霍宝缄默。

水进道:“不是说江南百姓不少信弥勒的?长宁县那边有茅山老道和律宗大和尚,都没耽误弥勒教徒传教,满大街喊‘金刚降世、天下太平’,本地信众多么?”

“正经人家,勤勤恳恳劳作,谁得闲整日里装神弄鬼?信那个的,要不是精穷的人家,日子没甚指望的,求神拜佛让自己下辈子投个好胎;要不就是那些落榜的酸生,科举无成,不思劳作,借着神佛发春秋大梦!”

“……”

薛孝扫了眼霍宝,又扫了眼水进,嘴角挑了挑。

这两人,精穷,发梦,都合上了!

霍宝对老村正举了个大拇指,衷心赞道:“老人家说的忒有道理了!”

自古以来,借着神佛造反这些人,可不都是发春秋大梦,最后一场空。

朱八八是唯一的例外,这是因抵御外族的缘故。

要是汉人自己内乱,赤贫的农民兄弟终究干不过掌握着知识与财富的士绅阶层。

至于新中华建国,那也不过是新阶层干掉了旧阶层,还是士绅之间的争斗。

老村正道:“小老儿不晓得什么道理不道理,就是活的久了,见的也就多了。下边乱不怕,就怕上头乱。”说到最后,带了几分担忧。

前朝为什么灭亡?

前朝太祖嫡脉断绝,几代皇帝都是旁支过继,皇权旁落,外戚与权相争权,官员只晓得盘剥地方。

如今朝廷比前朝末年还糟糕,权臣、宦官、外戚俱全,接连立了几个“儿皇帝”。

这“儿皇帝”不是指代傀儡皇帝,而是实指,就是几岁到十来岁的娃娃皇帝。

几代“儿皇帝”的横死,消亡了文武百官对皇权的敬畏之心。

朝廷之上,权臣没有反名,实际上行为早已与造反无异。

从上到下,都是拼命敛财,何尝不是士人阶层已经看出这王朝末相,没有出路了。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老村正收拾了家中两间最干净的屋子,让三人住下。

一夜无话。

次日吃了一顿蒸米糕、大米稀饭的早饭,霍宝几人就告别老村正。

老村正亲自将三人送到麦场。

校场这边,一百六十号人,竟是隐隐以童军屯长李远为首。

李远机灵,又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一半借的是霍宝的势,一半则是出因为他是李千户的弟弟。

除了那十个金陵伙计,剩下一百五十人,小一百人都是曲阳县兵大营出身,剩下五十滨江兵痞被长宁战事惊到,也都缩了脑袋。

如此一来,倒是将李远显出来。

李远行事又同他胞兄差不多,圆滑周道,倒也算是讨喜。

眼见霍宝几人过来,李远就老实上前禀告,粮车装好,早饭用过,每人携带的竹筒也装了白开水。

霍宝点点头。

老村正看在眼中,对霍宝态度越发恭敬。

薛孝看在眼中,将荷包上的手又放下。

之前见这老头知趣,他还想要再赏些银钱,想想还是省了,谁让老头眼瞎。

霍宝跟老村正拜别,刚要上车,看热闹的村民后就出来几人。

一个汉子拉了一十来岁的小姑娘上前,“噗通”一下在霍宝身前跪了。

霍宝侧身避开,皱眉。

这汉子看着眼熟,不是旁人,正是昨天坐在地上嚎哭那个。

“小爷,求求您发发善心,买下大莲这丫头吧!”汉子一边磕头,一边说道。

“宋老三,你这是作甚哩?”老村正见霍宝不喜,上前呵斥道。

“村正哎,我家欠了那五百钱现下滚到二两,之前全指望夏收还上,这哪里还得上?与其到秋里让人拉了去,还不若求好心的小爷给条活路!”

汉子说完,后头哩哩啦啦的又跪下几个,

有白发老媪,有脸色枯黄的农妇,有面容稚嫩的童儿。

这些人可怜么?

可怜。

可霍宝脸色没有没有同情,眼神冰冷,望向躲在人群后的少年。

那少年先是一怔,随后面上透出几分心虚来,避到旁边人身后。

第七十八章 吃个情怀(第一更)

买人是不可能买人的,可霍宝也不是铁石心肠。

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对地上跪着这一家子却是救命稻草。

他取了二两银子给老村正,道:“这是我借给他们家的,不要利息,什么时候日子缓口气再让他们还!”

老村正先是一愣,随即接了银子,叹道:“小爷心善!”

地上跪着那一家还迷糊,那小姑娘眼泪唰唰的落下来。

那汉子哆嗦着嘴,重重地磕头。

骨肉生离,但凡有法子,谁会舍得?

霍宝瞥了那躲在人群后的少年一眼,上了马车。

“便宜宋家了!”

“再没想到还有这样好事!”

“这小爷看着脸黑,行事却善!”

“人家恼了,又不是话本子,好好的谁会随意买人回去?”

马车“轱辘”、“轱辘”走远,将村民的闲话丢在后头。

薛孝、水进都看着霍宝笑。

“还以为宝兄弟抹不开脸,收了那小丫头呢!”水进笑道。

“多个丫头又有甚了?你同五叔身边也该有人侍候。”薛孝道。

“两位哥哥,莫不是忘了咱们这回做甚来了?后头还跟着眼线呢,就不怕了?”霍宝无奈道。

“不收就不收,你银子都给了,怎么还是‘借’?还离咱们那边二百多里,还指望要回来不成?”水进道。

“哪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要是白给了,倒是害了他们。”

“……”

薛孝不赞成道:“宝兄弟恁是心软!”

倒是个会装的,杀人不眨眼是他,人前跟老好人似的也是他。

水进却是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全,白给可不是害了他们?且不说村里人会眼气不平,就是他们自家,白得了好处,是未必是福。”

霍宝没有说什么,想着那耍聪明的少年。

又是打听又是探问的,按照李远的说辞,就是车队这里,少年也过来转了几圈。

要不是晓得他是老村正的孙子,李远早就叫人拿下了。

那少年只是为了帮小伙伴找生路?还是另有打算?

一天赶路,中午用了干粮。

等到日暮,车队就到了曲阿县外。

虽说之前霍宝说了车队不进城,可也没有真的停驻荒郊野外,而是直接在城墙下空地停了。

霍宝想着昨天听到的流民劫掠之事,对李远道:“晚上注意戒备,要是遇敌能战就战,不能战就跑,自保为先!”

“尊令!”李远握着刀柄,挺着胸脯应道。

薛孝已经叫了两个老伙计,带三人进城。

“宝兄弟叫人不能战就跑,前天怎么不想着跑?倒是拼命的模样!”薛孝好奇道

“前天城门关着,没头没脑跑了,说不得被人‘瓮中捉鳖’……脚店离城门近,能战能撤!今天他们在城外,遇到百十号人应对还行,真要几倍饿红眼的流民凑上来,也没必要舍命顶着。”霍宝解释道。

“……”

一行人还是择了城门附近的客栈住了。

两间上房,一间普通房。

霍宝表现得再稳重,年岁在这里摆着,水进不放心让他一人一间,就两人一间上房,薛孝一间上房,两个跟着跑腿的伙计一间普通房。

水进晓得霍宝的饭量,怕他又饿了,订好房就招呼大家出去吃饭。

“茅山一半在长宁,一半在曲阿,曲阿有一道茅山老鹅,水大哥同宝兄弟一定要尝一尝。”薛孝推荐道:“还有道水晶肴肉,是镇江美食,比不得府城正宗,也可以试试。”

霍宝本就饿了,听得直吞口水,却没有着急吃饭,而是拿了两个银饼子递给随行伙计:“买些卤肉,些吃食给城外的人添菜!”

这银饼子不是之前给老村正那种小的,一个足银十两,两个就是二十两。

那老伙计没有立时接,而是望向薛孝。

“哪里用宝兄弟掏银子?伙计们出来前从柜上支了银子,尽够路上抛费!”薛孝忙道。

“‘亲兄弟、明算账’,一笔归一笔。”霍宝坚持道。

薛孝没法子,这才点头让老伙计接了,道:“再添四十两,算我同水大哥的。”

那老伙计闻言,接了银子,却是带了迟疑:“都买卤肉?”

薛孝刚要点头,霍宝道:“按照一人半斤的量,再富裕几斤!剩下的银子,回头再说!”

这里是富裕安逸的江南,物价与金陵不会差多少。

一两银子能买二、三十斤卤肉,六十两银子都买卤肉,最少也是一千来斤,且不说一个县城能不能有那么多卤肉,就算有,外头一百多号人也吃不完。

又是这般天气,搁不住,买了就糟蹋了。

薛孝是薛彪器重的养子,看惯账册的,只是一时没想到这茬。

待他反应过来,却是发现不对,道:“宝兄弟会术数?”

霍宝点头:“略懂!”

上辈子必修课,不懂才怪了。

薛孝讪笑两声,岔开话道:“只盼着今天消消停停吃顿饭,别跟长宁县似的,让人吃不痛快。”

这霍家爷俩好像在下一局大棋!

又是兵书、又是术数,谁人家这样教孩子?

这爷俩莫不是头些年就预备造反了?

曲阿县离长宁县九十里,可景象大不相同,街上行人如织,叫卖声声。

街头巷尾,偶尔乞丐,都是老弱病残,没有长宁县里壮乞三五成群、满街游荡的情形。

买卖街两侧的铺面,也是热热闹闹。

大的酒楼饭馆,迎宾送客迎客的嗓子十分响亮。

往来宾客,脸上笑容也不似作伪。

“之前咱们曲阳县城也这么热闹!”水进唏嘘道。

“本该如此!”薛孝道。

“这就是太平景象了,此地父母是个能吏!”霍宝赞道

“……”

薛孝、水进齐齐望向霍宝。

“呵呵,宝兄弟还真是忧国忧民!”

“跟谁学的这说话?听着跟老头子的!天塌了高个儿的顶着,宝兄弟莫要操这闲心,还是寻馆子吃饭要紧!”

霍宝瞥了眼皮笑肉不笑的薛孝,又看了眼摸着肚子、鼻子抽动闻香味的水进,心中叹息。

这两人一个是商贾出身局限了眼界,一个是性子懒散遇事不爱动脑子。

别看两人如今在造反阵营,怕是他们两个心里根本就没想过折腾出什么,不过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

有薛孝推荐,三人进了最大的酒楼。

正是饭口,大堂做了八成。

霍宝的饭量在这里摆着,无心当众“哗众取宠”,就要了包间。

薛孝之前提的“茅山老鹅”与“水晶肴肉”都要了双份,还有地方美食“延陵鸭饺”、“茅西豆干”,小菜四道,糖醋萝卜、葱油蚕豆、凉拌芝麻叶、嫩焯黄花菜。

“茅山老鹅”是炖菜,一个陶瓷锅,一份就是一只大鹅,三斤来重,两个大鹅下来,肉菜真不少。

别的还罢,那到“茅西豆干”,倒是与后世的长沙臭豆腐略有相似,就是没有辣椒调味,有些不足。

霍宝夹了一块,一口一口,吃的是情怀。

薛孝、水进两个看得直撇嘴,方才这道菜端上时就让他们嫌弃一把。

不过霍宝吃的认真,如同美味,两人看着眼馋,忍不住也伸了筷子。

薛孝咬了一点点,就一脸嫌弃放下了。

水进丢了一块在口中,大嚼几下,道:“闻着臭,吃着还凑合,可也比不得肉香呐!”

霍宝也只是想起上辈子,尝一块就圆满,筷子奔着炖老鹅去了。

薛孝被嘴里的臭味熏得恶心,没了胃口,免费腹诽霍宝心歪,吃了不好吃的,非要糊弄大家跟着吃一口。

这就是心中想的多,看别人也就都是贼了。

第七十九章 新丁(第二更)

霍宝一行吃的心满意足,回了客栈。

城外,伙计雇了人,将卤肉挑了过来。

因霍宝发话按照一人半斤预备,伙计叫就卤肉档口都切好,一份半斤用苇子叶包了。

每人半斤分量,又富裕出十来斤,总共九十斤,花了五两银子。

李远因为得霍宝看重,名正言顺接手了整个队伍,除了那十伙计之外,其他一百五十人,按照童军旧俗,临时分兵。

只是没有像童军分五种,而是分四种,斥候、护卫、车兵、辅兵。

斥候负责警戒、探路,辅兵负责后勤、车兵只负责赶车、喂骡马,护卫负责轮班守护、值夜。

打破了童军、曲阳籍兵、滨江籍兵三个界限,人人有差事,倒是比之前更令行禁止。

中午不开伙时吃的是“辅兵”准备的干粮,咸萝卜腊肉饭团;早晚开伙就是咸萝卜腊肉粥,饭后烧水晾白开水。

每人随身都带了两个竹筒,一个装饭团,一个吃饭的时候盛粥、行路时装水。

之前因李远年少心存轻视的什长、伍长,也都老实下来。

滨江那五十兵痞,有吃有喝,倒是觉得这日子还真不赖。

童军、曲阳籍兵知晓根底,晓得李远学的是童军那一套,倒是越发觉得“小宝爷”行事有章法。

伙计送肉过来,没等给自家少东家表功劳,李远就大着嗓门说着:“指定是我们宝爷吩咐的,我们宝爷总惦记我们吃的好不好!”

其他童军也晓得霍宝这行事做派,在旁边附和起来。

“宝爷说了,咱们正长身体,不能断了荤腥!”

“先时在山上时,逢五逢十宝爷就带大家去后山狩猎,山鸡野兔都吃腻了,有回还碰到一野猪!恁大的野猪,獠牙那么长,咱们才跟着师傅们学兵器,看着都慌了,宝爷一锏丢下去,直接砸死了!那肉才是真香,吃了好几顿!”

“你们真赶上好时候了!”

“宝爷还委屈了你了?问问县兵大营那边,谁不晓得咱们营伙食好!”

少年们声音清脆。

听得其他百十来号人,都齐齐望向李远身边的卤肉框吞口水。

之前是分了三家,可眼下不是“合兵”?

那位“宝爷”买的肉,也该有大家一份吧?

李远看着满满两框卤肉,跟伙计谢过,招呼全员按顺序领肉。

“香!”

“这宝爷实在哩!”

营地内外,为了这顿卤肉,都是喜气盈盈。

这年月,不饿肚子就是福气,能大口吃肉简直想也不敢想。

富裕的十来斤,李远就将什长这些一人多了一包。

童军营里的规矩,能者多劳,能者多占。

还有两斤多肉,李远分作三份,自己与曲阳籍兵、滨江籍兵的两个屯长分了。

包着酱肉的苇子叶打开,营地里都是荤腥。

不少人馋得狠了,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几口将酱肉吞了,看着别人手中的流口水。

屯长、什长这些小头目,每人最少是一斤酱肉,就富裕了。

卤肉本就喷喷香,在旁人羡慕的眼神下吃,味道就更好了。

大家吃的心满意足,吃饱了犯困。

李远不敢轻忽,四下里转了一圈。

他晓得自己长处与不足,长处是有胞兄的关系,曲阳出身这些人认他,在新童军中算是把头的;不足是比不得黑蟒山下来那些人,最早投到宝爷手下,听说是宝爷一手带出来的。

童军五大头目,都是黑蟒山旧人,每人身份不可撼动。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跟在霍宝身边独当一面,李远不想露怯。

骡、马都喂好了,护卫们都轮班守卫,整个营地井然有序。

城里传来梆子声,营地这里也点起了几个火把。

等到深夜,营地里人声渐消。

除了守夜的护卫,剩下人大多是吧唧嘴,进入梦乡。

连着赶着几天路,每天都是四十来里,大家也都乏了。

李远合着眼皮打盹,心里盘算着剩下的路程。

出来四天,行了一百七十里,还有七十里就到常州。

常州,有五大头目的侯晓明在。

几个头目中,除了霍豹是宝爷堂侄旁人比不了,其次就是侯晓明。

这两位地位不可撼动,剩下三个头目中朱家兄弟互为倚角,梁壮则是同侯晓明出身,流民孤儿,两人走的近。

李远既叹息童军这“能者多劳”、“先来后到”并行的提拔规矩,却是心安。

除了黑蟒山下来那百十来号人,就轮到他们这批资历深了。

他们只要爬上去,也不用担心胡乱被后来者取而代之。

“谁?”

营地一角传来呵斥声。

李远立时睁开眼,起身走了过去。

次日一早,霍宝几人出城到了营地,就见到被捆绑成粽子的“不速之客”。

不是别人,正是老村正的小孙子。

“是你?听说你鬼鬼祟祟潜入营地,是想要偷窃?”

发现少年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几个临时搭建的行军灶附近。

少年满脸通红,忙道:“我不是偷儿……我是饿了……”说着,肚子里“咕噜噜”想了起来。

少年越发窘迫,却是乖觉:“小爷误会了,我昨儿打听车队不是为了大莲妹妹……是我想要投军!”

霍宝扫了少年一眼,身后背着弓箭,腰间是箭囊。

怪不得之前觉得他有些像霍豹,除了眼神灵动,也是因为身体比例与霍豹相似,身量不高,手臂却长。

“善射?”

“学了十几年,还算几分准头!”少年口中谦虚,眉眼却透了几分得意。

霍宝示意人给他松绑。

少年揉了揉手腕,最后选定五、六十步外的榕树,拉弓搭箭射了出去。

“嗖”、“嗖”、“嗖”,一连三箭,在榕树下排成“一”字。

这样距离与准头,少年箭术倒是比霍豹那半吊子还强几分。

少年收了弓,满脸期待的看着霍宝。

“宋老三不是你鼓动卖人的?”

“……”

“哼!”

少年讪讪道:“这不是实没有旁的法子……小爷是外地人,不用顾及放钱那些人,要是求我爷帮了她家,倒像是我们坏人买卖……”

“慷他人之慨!要是放印子钱的打手数百,比我们厉害呢?你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霍宝还是不喜他这种多管闲事的做法。

这种行为,可以说是少年心软,想方设法为宋家想出路,也可以说“祸水东引”,拖无辜者下水。

少年忙摇头道:“没有!就是镇上的几个地头蛇,手下十几号人顶天了!”

“你就晓得了?”霍宝指了指营地诸兵:“我这里带出百十来号人,就不能另有人手?”

少年顿时蔫了,面上添了羞愧。

霍宝道:“行事动动脑子!你晓得我们是什么人,你就投军?就不怕我们将你卖了?我们一会儿往常州去,那边可是缺矿奴!”

少年没有畏惧之色,反而“嘿嘿”笑了,低声道:“我晓得,小爷是北边来的,我的师傅就是滁州人,跟你们说话差不离!”

霍宝瞪着少年,没有接话。

少年站的更直了,面上带了坚毅。

“你叫什么?”

“石三,我叫石三!”

第八十章 不能拒绝的邀请

要是石三没头没脑的说“投军”,霍宝不会理会,会直接叫人驱逐。

投军是投军,造反是造反。

接收了想要“投军”的孩子入白衫军,那不是造孽么?

可石三显然是猜测出大家身份,那就不能放他离开。

“充入童军,做个弓兵!”霍宝对李远吩咐道。

李远应了,带了石三下去。

两人年岁相仿,又都有心交好,倒是聊一块去。

李远心思细腻,看出石三箭法不俗,说不得真能“后来居上”,越过弓队那些人,接了霍豹的弓兵队长。

倒不是石三能凭本事“力压”霍豹,而是霍豹、侯晓明两个已经是曲长,是霍宝的左膀右臂。

两人之所以还兼着弓兵队长、斥候队长,是因没有合适的接任者。

石三资历浅,可身手不俗,委实增彩,说不得正是弓兵队长的候选。

石三观察了车队两天,早知李远的能耐。

十五、六的少年,将一百多号青壮管的服服帖帖,这不是本事什么是本事?

“远哥真厉害!这一百多号人都听远哥的,恁是威风!”石头真心实意赞道:“小爷身边,远哥也是最厉害的了!”

李远摆摆手道:“可不敢这么说!我是狐假虎威,仗着宝爷的势,才没人咋呼。宝爷身边能人多了,上一层哥哥们不是我等能比的!如今外头都有任务,几位哥哥都在外头忙着,宝爷手边没人使唤,才临时提了我管几日杂务。”

石三闻言,不由咋舌:“宝爷手下到底多少人?这都一百多号了,还有啊?”

“这里只有五十是宝爷亲兵,家里还有千八百号。这次来的一百青壮是五太爷的人。太爷是宝爷的父亲,水大爷、薛大爷都是太爷身边的。太爷不放心宝爷出行,才打发水大爷、薛大爷带人护卫。我们宝爷亲兵就千八百人。”

李远面上带了几分自豪,却也晓得分寸,只说了眼前霍宝、水进、薛孝几人关系,其他人名、地名都隐去。

石三眼睛发亮。

少年习武,都有热血,想着建一番功业。

他追随霍宝而来,霍宝越厉害,他自然越欢喜。

众人再次启程。

一行人中,霍宝三人坐马车,十个伙计做骡车。

剩下一百五十人,都是步行相随,连李远也不例外。

走了十来里路的时,几个年岁略小的童军上了粮车。

不过也就是上车缓口气,两、三刻钟后,又下来跟着大家随行。

年岁略大些的童军,走的满头大汗,也不上骡车。

骡车明明还有空位!

石三心中好奇,却也只是看着,并没有多话。

估摸着二十里多里的时候,车队午歇,吃的还是早上分派下来的萝卜腊肉饭团。

石三吃的心满意足,才寻问起少年们坐车之事。

“宝爷订下的规矩,十三岁行路一半就算合格,剩下量力而行。不过小的们都好强,谁也不肯真的只走一半路!”李远道。

马车里憋闷,霍宝几人也下了马车。

“明天下午就能到常州,那边铁矿是什么情形?孝大哥可晓得?”霍宝问道。

“那边对外是一个官管铁矿,常州卫监管,实际上是两处矿场……”薛孝压低了音量道:“这私矿背后主人不知是哪个,只是常州卫指挥使十年没升调了,左右有他的份子!”

霍宝听了,并不觉得意外。

官场糜烂,总不能只文官坏了,武官还清白?

官铁冶。

霍宝最惦记这处铁矿,却也没有自大觉得可以武力夺下铁矿。

他是惦记上常州铁矿的库存,这是冶炼了十来年的大矿,入铁库的生铁不会是小数。

将这些生铁折腾出来,才有接下来发挥的余地。

之前霍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待晓得这铁矿黑幕反而踏实许多。

不怕贪官,就怕官不贪。

能用银子解决的,都是小事。

用了饭团,车队歇了半个时辰,准备启程。

这边骡车还没开动,西边远远地就传来马蹄声。

李远握住刀把,顺着官道,望向正西。

分为“护卫”的那些人,也都各自戒备起来。

霍宝几人还没有上马车,也被惊动,望向远处。

“三匹马,三个人!”石三眼力好,对李远道。

李远眨眨眼,觉得为首那人有些眼熟。

“啊?是豹哥!”

那些人离的近了,霍宝等人也认出了,为首的是霍豹。

“吁!”

几人转眼到了跟前,霍豹翻身下马,呼哧带喘上前。

“宝叔!”

霍宝的心提了起来:“我爹让你来的?可是滨江有变?”

“是五爷爷叫我追宝叔,滨江没事儿,是亳州……柳元帅将嫁女的日子提前,还派柳二爷亲自到滨江、曲阳送帖子,邀五爷爷、邓表叔爷去亳州吃酒……三舅爷娶亲是大事,五爷爷就让我追宝叔回去……”

“婚期是什么时候?”

“六月十六!”

今天是五月二十八,还有十八天,可从这里回滨江小二百里,滨江到亳州五百多里,加起来就是七百来里路。

日子紧,怪不得霍五打发人快马追霍宝。

霍宝是要回去的,望向众人。

水进立时道:“小宝,我也回去,之前跟三哥说好了,我要给三哥做傧相!”

薛孝也跟着道:“五伯、邓叔他们都要去吃酒,身边总要晚辈服侍……就是不随行,留守也正缺人手……要不,常州那边先放一放?”

此时最适合去常州是薛孝,可是他显然无意如此,霍宝也就不勉强,回马车取了纸笔,写了条子交给李远。

“你带人去常州去大圣汇合,打听清楚了门路就回曲阳。”

“尊令!”

就此分兵,十个伙计、五十童兵、五十曲阳籍兵继续往常州。

霍宝、水进等人带了五十人,原路折返。

*

长宁县,脚店。

掌柜的已经得了回信,知晓霍宝一行令行禁止,随行确实是军中做派。

“到底是哪位大人的爱子?杀伐果决,不是池中物,当交好!”掌柜的有了决断。

街上,糖人摊位旧址。

宋秀才木木地站着,看着空旷的地方发呆。

路过行人见他痴痴傻傻模样,未免指指点点。

“宋疯子又出来了!”

“糖人李可怜,被白狗子祸害了!”

“就是几个乞儿,借着佛祖之名作孽,假的!”

“管他真的假的,可怜几个县兵,被这些人杀了。”

“他们也没好下场,领头的被县兵反杀了……监狱里还关了一批……”

“那也抓不尽,城外土地庙里还住着一伙哩!”

宋秀才眼神动了动,挪着脚步走远了。

*

浓浓夜色中,霍宝等人一天半,到了长宁县外。

因为急着赶路,去时走了两天半的路程,用了一天半。

中间途径曲阿时,霍宝直接叫人进城买了数辆骡车。

随行诸人全部乘车,一天下来就从之前的四十里,变成了七十多里。

二更了,城门早关了。

就算不关,霍宝也会选择“过门不入”。

大家的吃食、与骡马需要的豆子,之前已经在曲阿采买。

为了节省时间,也没有开伙烧水,每人身上竹筒里是淡酒酿。

吃食是炊饼夹酱肉,胡乱对付一把。

“二更了,早点歇了吧,明天五更出发!”

霍宝对霍豹交道。

李远跟着车队去了常州,这一干琐事又到霍豹手中。

霍豹应了,下去安排值夜的人。

第八十一章 信仰

霍宝心中盘算着时间,今天是五月二十九,长宁县到金陵八十里,起早赶晚,明晚正可以过江北上。

滨江县粮仓事需要问,曲阳县童兵也不能真的撒手。

这时间还真是紧巴巴。

骡车都空出来,薛孝知趣,选了一辆过去,将马车留给霍宝、水进。

霍宝早乏了,上了马车昏昏欲睡。

水进却是翻来覆去,时而叹息。

霍宝只觉得烦躁,翻身坐起。

“都三更了,水大哥还不睡叹什么?”

“之前柳元帅同三哥说订重阳节前后的日子,咋就提前了?”

“应该是三舅动静太大,柳元帅不放心了。”

柳元帅自己与四人共治亳州,号称数万人马,实际上兵力只有八千,并不占优。不过是因为身为淮南道教首的缘故,名声在外,得到教兵拥护。

徒三自己占了滁州,之前就有一万七兵马,又收了滁州兵,加起来两万兵马。

还有曲阳、滨江两县,都是徒三的亲友。

柳元帅本将老家滁州当成是自己后路,可如今却成了徒三地盘。

担心这门亲事的,不是徒三,反而是柳元帅,嫁女之日提前也就不稀奇。

水进是徒三心腹,是经过四月里的“征兵风波”,担忧道:“真要嫁女还好,就怕是鸿门宴!柳元帅是好人,可柳大爷、柳二爷都是小性子,容不得人,大小姐又是柳元帅二房夫人所出,与两人到底不同母……”

“那两人眼高,想要与亳州的几位元帅联姻。其中兵马最多的孙帅是鳏夫,他们哥俩看上的就是此人。孙帅快四十了,性情暴烈,先后娶过两房妻室,都没了,有传言说是被打死的。二夫人只有大小姐一个独女,不肯许嫁,才催着柳元帅在麾下择婿……”

“三哥当时是柳元帅亲兵什长,被柳元帅挑中许婚……听江大哥说,那段日子,那两个家伙因对着亲事不满,没少欺负三哥。三哥一直避让,听说柳元帅要派人回乡征兵,就请命南下……”

“三哥人缘好,回曲北直接征了八百青壮,又惹了人眼,不知那两个家伙怎么在柳元帅跟前下舌头,逼得三哥在亳州立足之地,只能再次南下,幸好遇到了你同五爷,才算真有了亲人……”

水进絮絮叨叨,话里话外很是为徒三不平。

霍宝的关注点却是不同。

“大小姐是柳元帅亲女?不是养女?”

“是庶长女,听说之前在小韩夫人身边,略大些才养在韩夫人跟前,与嫡出二小姐一般待遇。”

“二夫人也是韩家女?那陵水县的韩统领是不是与这位二夫人更亲近些?”

“咦?倒是让小宝说着了!韩统领是二夫人胞兄,是韩家二房的,柳夫人、柳少夫人是已故韩大太爷那一脉。”

这一家人就分了好几伙,不乱才怪。

“放心,不会是鸿门宴,说不得柳元帅要看重三舅了!”

“小宝又没去过亳州,怎么猜的?”

“不管是韩家大房、二房,都是柳元帅舅家,柳元帅让韩统领南下经营陵水,显然信任倚重这表弟……‘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柳元帅有名、孙元帅有势,估摸两人面子情,私下里对立,否则柳元帅也不会想起经营退路……柳大、柳二却是惦记与对手结盟,就算是亲儿子,也犯了忌讳。柳元帅为了管教辖制儿子,就只能将三舅抬出来!”

“……”

“噗通”一声,水进老实躺下:“都让你说的着着的,不是鸿门宴就好,我情等着吃酒……”

这一放心,须臾功夫就打起小呼噜。

霍宝被搅合的没了睡意,下了马车。

马车旁边,霍豹和衣而坐,充当护卫。

“怎么不歇着?不是安排了人值夜?”

“到底在外头,侄儿不放心。”

“粮食开运了么?”

“开运了,滨江还好,曲阳眼见就要断粮……一半运到县兵大营,一半运到县衙那边,表叔爷直接将县兵大营旁边半条胡同划给咱们了。另外金陵官仓那边催着运,咱们运力不足,就让牛刚盯着先运到薛家货仓……”

“这才几日功夫,辛苦了。”

“人手足,又守家在地,哪里就辛苦了?宝叔在外奔波才是真辛苦。”

“金陵知府衙门那边叫人盯了?”

“盯了,也叫人私下打听了一圈,知府衙门这边,每十天就往布政使衙门送东西,都有衙役押送。布政使衙门在城东,知府衙门在城西,两地相隔八里地,中间正好路过那段豁口。”说到最后一句时,霍豹压低了音量。

显然他明白霍宝用意,也有了预备。

霍宝心中十分满意,想起专门留下的石三,道:“弓队那边也没有出色的,路上倒是碰上个小子,有几分准头,瞧着跟你差不多。回头你留心些,要是能用就用。弓兵那边琐事多,总不能什么都你盯着。”

石三背着弓箭箭囊,早在霍豹眼中。

霍豹带了几分兴奋道:“昨晚侄儿就试了他,倒是比侄子强许多。我问过,他是跟着退伍老卒学的弓箭,怪不得比侄儿这野路子强。回头瞧瞧他人品,要是能用,也算添一当用的。”

“李远也不错,可以提上来给小二做个助手。”霍宝道。

其实童军缺的是斥候队队长候选,可斥候队长因要带手下探测敌情,容易有遭遇战,除了细心还需要勇武。

李远擅长后勤,武力值却是短板。

“宝叔用了李远,那高月那边?”

高月之前搅合到教会之事,却有前因,又是张千户的外甥,既然童兵接手了,待他与李远也不好厚此薄彼。

“心还算正,可性子太老实,少了几分血性!”霍宝皱眉:“不是说上过私塾识字么?那就负责童军文教,做个识字教官。”

叔侄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远远地惊起不少飞鸟。

叔侄两人都站了起来。

“着火了!”霍豹指着前面一处道。

夜色正浓,火光冲天,瞧着距离应该不远。

值夜诸人都被惊动,以霍宝叔侄为中心戒备起来。

“火势不小,叫大家起来!”霍宝吩咐着,自己也上车唤水进。

薛孝也起了,看着远处的火光担忧道:“是不是流民进村?”

霍宝想起溃兵进村时的绝望与悲愤,脸色冰寒:“去看看就晓得了!”

薛孝闻言,不由急了,心里爆了粗口。

瞎几把参合什么?

遇到这种事,不是当避而远之,哪里有往前凑的?

霍宝不等薛孝说话,直接对霍豹道:“点十人随薛大爷留守,其他人随我过去!”说罢,已经领先一步奔着火地方去了。

水进提了枪跟上,石三咽下一口吐沫,也缀了上去。

估摸有一里左右的距离,霍宝没一会儿就到了着火点,却是松了一口气。

不是村庄,是一处土地庙。

土地庙门口熊熊大火燃烧,一人举着火把,看着土地庙,振振有词:“金刚降世、天下太平!”

这身形眼熟,声音也停过。

“宋相公?!”

那人被叫了一声,才回头。

“宋相公怎么出城了?”

这是可怜人,脑子又不清楚,霍宝放缓了口气。

“啊!”

“救……”

土地庙里传来人声,霍宝脸色大变:“宋相公你在作甚?”

“他们是假教徒,他们杀了糖人李!”

“……”

“金刚降世,天下太平!”

“……”

宋秀才脸上带着笑,在火光映照下少了木然,看着与常人无异。

“宋相公既信了弥勒佛祖,就该晓得‘五戒’。”霍宝皱眉劝道。

杀死糖人李的真凶是霍宝叫人杀的,早已死透,宋秀才口中给土地庙中诸乞乞定的罪名压根不成立。

霍宝觉得头疼,精神病犯病杀人,你说怕不怕?

不是怕死,而是怕他祸害了无辜之人。

宋秀才正色道:“就这一回,就犯这一回!”

“……”

霍宝反应过来这话不对头,疾步上前,却是迟了一步。

熊熊烈火中,宋秀才轻笑道:“我去催催佛祖,该降世了!”

第八十二章 亲族(上)

附近没有水源,想要救火也不成。

众人就眼睁睁看着火势渐大,火势渐小,土地庙坍塌。

“这是真疯了!”薛孝打了个寒颤。

霍宝吩咐留十人给他驻守营地,可是薛孝却晓得霍、水两人是武力担当,真要遇到什么意外,跟了这俩才安全,就跟霍豹随后来了。

目睹一出惨剧,大家都缄默。

宋秀才可怜?

土地庙里被烧死的人就都该死?

霍宝转身离开。

这世道,真是让人够够的。

直到躺回马车,霍宝都没有说话。

水进也躺了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宝兄弟,佛军真能赢么?”

“真有佛军么?”

“……”

“哎!往后到底会咋样呢?”

“总比眼下好。”

“……”

次日众人五更起。

长宁县城门还没开,大家饿着肚子启程。

一口气三十里去,天色大亮,众人在路边茶棚补给。

这边茶水还供应的上,吃食就不足了。

霍豹问过茶棚大娘,知晓附近有大集,点了几个人去买了各色吃食过来。

乡下大集,不过炊饼、大饼、包子、米糕这些。

因还有中午一顿饭,霍豹就将集市上所以的吃食搜刮一空,装了一骡车。

大家就着茶水,用了干粮继续赶路。

因要赶在天黑前到金陵渡口,接下来大家就没有打站,午饭都是直接在车上吃的。

酉初时分,一行人紧赶慢赶,到了渡口。

这处野渡,两岸都做了简单修整。

两岸渡口边,霍豹叫人搭建了茶棚,派了人手盯着。

渡口附近还藏了不大不小的渡船,方便随时过江。

霍宝着急过江,便与霍豹、水进、薛孝几个先过了江。随行滨江兵,则在渡口等船。

出来不到半月,却像是隔了好久。

霍宝想老爹了。

江北渡口到县城还有十来里,霍宝不耐心等骡车,直接步行回滨江。

一行人到滨江县衙门口,天色已经擦黑。

霍五又惊又喜,拉着儿子胳膊:“怎么这快就到了?估摸着是明、后天,刚叫人明天去渡口候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宝瘦了!”

霍宝本就抽条的时候,衣服晃晃荡荡,加上昨晚没睡好,面上带了乏色。

“爹!”

霍宝唤了一声,看着老爹双鬓如霜,眼圈发红。

父子这个腻乎劲儿,看得薛彪后槽牙发酸。

知子莫若父,儿子总不会无缘无故如此,霍五对水进、薛孝横眉竖目:“怎么回事?小宝委屈了,这是受了欺负?”

“……”

水进、薛孝齐齐无语。

委屈个屁?

不欺负旁人算好的!

霍宝忙道:“没被欺负,就是想爹了,心里难受……”

霍五心疼的不得了,立时道:“想爹就过来,你没空过来,爹就去曲阳陪你!”

霍宝笑了。

霍五却晓得儿子脾气,寻了个借口,打发大家离开,追问道:“到底咋了?怎么一下子短了精神?”

“爹,儿子在永宁县开了杀戒!”

霍宝讲了永宁县遭遇,霍五点头道:“敢算计小宝,该杀!”

“昨晚儿子看着那些人被活活烧死,却没有救人之心。”

“各人有各人命数!水火无情,无缘无故的还让谁以命换命不成?”

“宋秀才疯了,以杀止杀;儿子没疯,也想杀人了!”

“杀谁?跟爹说!”

“……”

“爹帮你杀!”

“……”

这样的好爹,霍宝心中安定下来,矫情不下去了。

霍五叫人预备了满满一桌子肉菜,霍宝胃口大开。

这才哪儿到哪儿?

这才死了几个人?

等到真正改朝换代时,才是真正死人的时候。

自己能做的,就是推波助澜,缩短其中时间,而不是假惺惺可怜一个、两个人。

他也实是乏了,酣然入梦,一觉天明。

今天已经是六月初一,在滨江修整一日,霍宝将随老爹一道北上。

别人都是“先公后私”,到了霍宝这里确是颠倒过来,“先私后公”,先去探望霍大伯。

霍大伯没有住在城里,而是定居小榕庄。

“你大伯说一辈子在乡下,在城里住着憋屈,就定居小榕村了……”

“怎么跟二太爷说的?”

“就按照你大伯祖说的,跟二太爷私下说了,前两房是继子……二太爷说养恩大于生恩,瞒着这些年就不要说了,省的叫孩子们糊涂……”

“石头还跟着大伯?”

“石头来的晚,可辈分在这里,总不能让他去给老虎打下手,让他单带了五十人,先跟在老和尚身边。”

“六婶与妞妞呢?”

虽说霍六婶不年轻,可这寡妇弟媳妇到底避嫌,没有老跟着鳏夫大伯哥过日子的道理。

“留在城里了,照顾妞妞与金姐儿,单划了个宅子,也雇佣灶上人,还买了两个小丫头,聘了女先生,都是你七叔预备的。”

“二哥呢?”

“执法队扩充成县兵,正缺纠察,你二哥那边就成立个玄衣组,专司纠察不法事。”

“那位堂叔呢?也跟在老和尚身边了?”

“嗯!咱们总不能让旁人管民事,总要自己人。你堂叔是秀才,跟在老和尚身边学几年,总比用旁人强。”

“……”

用人唯亲,在后世是恶俗;搁在眼下,宗族社会,却是正合适。

这种造反买卖,外姓可能被策反背叛,可本家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没有退路,只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父子骑马,一路闲话,溜溜达达就到了小榕村。

父子身后,还跟了二十青壮护卫。

小榕村立时惊动了。

等一行人到霍家门口,霍二太爷、霍大伯等也都出迎。

霍五父子下马,跟着两人进了宅子。

霍大伯在旁边买了地皮,开始起宅子。

霍大伯的宅基地旁,还两个宅子开始兴建,一个是霍五的,一个是虎豹兄弟的,全托给霍大伯照看。

这三个宅基地后,还有两块略小的宅基地,闲置没动。

这两块地是给其他两房预留的,只是暂时用不上,也就没张罗盖。

南山村霍家五个房头,二房剩下个妞妞,四房剩下一个霍六婶。

如今霍六婶照看妞妞、金姐,可到底还惦记着丈夫祭祀之事。

霍五就放下话,让霍六婶好好拉扯妞妞,以后给这房过继嗣子,续上香火。

霍六婶就惦记这一件事,得了准话就放了心。

妞妞是二房唯一骨血,以后多半会像马驹子似的招婿,所以二房地基也预留出来。

如今人都乡情重,之前霍五占滨江,就亮出霍家血脉身份,可因为滨江霍家没有说话,大家就都当成是外人。

等与二太爷这边认了亲,霍大伯开始在小榕村建宅,“叶落归根”,滨江人才真的将霍五当成是本地人,而不是外来者。

只是凡事有利有弊,便宜占了,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说亲?相中小顺还是石头?石头那边差不多该相看就相看,小顺这里先放放,怎么也要过了侄媳妇周年。”

“都不是,是说给你的。”

“……”

第八十三章 亲族(下)

霍大伯说着,也在留心霍宝神色。

这天下没有喜欢后娘进门的孩子,可霍五正值壮年,总不能一直做鳏夫。

霍宝神色没变,却是不由自主去看老爹反应。

莫名有些心酸。

有些理解上辈子反对父母要二宝的小朋友。

不是不懂事,而是舍不得将父母之爱分出去一半。

霍五连忙摆手:“荒唐!大哥帮我回绝了!没两年就能抱孙子岁数,还续什么弦?这种卖闺女攀上来的人家,没憋着好屁,别搭理,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二太爷虽是长辈,却是新认的亲,不好多说。

霍大伯却是没有顾忌,直接道:“你这边推了,那小宝那边应了?”

霍五皱眉道:“小宝这边,我心中有人了……到底是哪家,这还盯着我们爷俩了?”

霍大伯叹气道:“你总不能将联姻的路都堵死,真要扎根滨江,少不得与滨江各家打交道。”

霍五望向二太爷,目光中带了几分埋怨。

霍大伯初来乍到,哪里晓得什么联姻不联姻的,不用说这是二太爷的意思。

“叔祖啊,您想太多了……如今是他们巴结咱们,又不是咱们巴结他们,有品貌好、家里省事的可以说给石头,给小顺留留也行。盯着我们爷俩的不用搭理,脸恁大,想给小宝当娘,也不瞧瞧祖坟里冒没冒青烟?!”

二太爷劝道:“不是老头子多事,而是咱们霍家就剩这几个人……联姻豪族让你以后在滨江行事更顺利是一回事,生个一儿半女,给小宝添两个小兄弟才是最紧要……经了这两年天灾人祸,血脉折的太多,大林那里,我也给他买了两个屋里人,你这里就算不正经娶亲,也当添两房妾室求子……”

“我这边有打算,您该吃吃、该喝喝,莫要操心太过!”

霍五不客气道:“我这人,打小任性惯了,自己的事儿自己说了算,不爱旁人指手划脚!我们小宝,随了我!”

他本就性子桀骜,就算认亲,也没有意真的捧个祖宗压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就算二太爷是好心,也让霍五恼了。

在他面前摆“长幼尊卑”,仗着亲族插手他们父子之事?

做梦!

霍五初见二太爷时客气,下跪跪的心甘情愿,不是因血脉亲缘,而是因二太爷这张脸。

可相似也只是相似,这只是霍二太爷,又不是老头子。

二太爷满脸涨红,身子打晃。

霍大伯忙道:“好好的,又耍什么混?要不是真心惦记咱们,叔祖作甚操这份闲心?”

二太爷脸色发灰道:“是老头子多事了!”

老人家身子塌下来,精神气都短了。

霍五到底不忍,缓了口气道:“我身边有小宝,小宝不在时也有老虎他们,倒是我大哥这日子过的冷清……您若得闲,就帮我大哥寻个妥当妇人,不用挑太年轻的,要性子软乎能照顾人,是续弦还是纳随我大哥心意!”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我这臭脾气,如今都改了许多,要是搁之前,有人敢算计到我们爷俩头上,嘿嘿,我就能请给媒人将他们闺女说给您做二房……不就是想凭着闺女攀上来?给我当小叔奶奶不也攀上了?!惦记我们小宝的,也不拉下,就说给堂叔,做我的小婶娘,说不得正好给大林添个小兄弟!”

霍二太爷七十多岁的人,之前被侄孙劈头盖脸顶回来,面上下不来,心里也憋闷,听到这都被霍五这番混账话给气笑了。

倒是好脾气的霍大伯,受不了堂弟胡说八道,伸手拍了霍五后背两下:“胡来来什么?多大人了,还没个正经话!”

霍五正色道:“怎么就不是正经话?老伴老伴,大哥就是缺个老伴儿。现在开始打听,等到了秋里,大嫂过了周年进门正好……这宅子到时也弄好了,总不能你还过来叔祖这里蹭饭,就算不娶不纳,洗衣服做饭也需要人。左右都要添人,还不若寻个你合心的搭伙过日子。”

霍大伯轻咳两声,倒是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霍二太爷指了指霍五:“真该将你之前的话放出去给人听听,怕是唬得他们不敢隔夜立时就给闺女定亲了!”

霍五虽是鳏夫,可如今是一县之主,也不是寻常人家想联姻就够得上的,预备的人选就算年岁略大些,也不会超过二十;到了霍宝这里,预备说给他的最大年岁相仿,说不得还要小上两、三岁。

真要按照霍五之前的打算,将两个妙龄女子说给霍二太爷父子做妾,不仅两个女孩这辈子算是毁了,背后家族也跟着没脸。

“自从有了小宝,我这心肠就软了……这回算是便宜了他们,过去就过去,可万没有下一回!”这话是霍五给那两家的“回复”,也是给二太爷的告诫。

二太爷顿了顿,点头道:“晓得了。”

有这事在前,霍五父子没有久留,略坐坐就起身走了。

路上,霍宝忍不住开口道:“等到了十月里,娘也烧周了……”

“爹得了你一条血脉,已经是千难万难,就不折腾了!”

“爹身边也冷清……就是不为求子,想要添人也莫要顾及我……”

霍五四十三岁,壮年丧妻,总不能干守着。

搁在上辈子,鸳鸯失偶,有凭着情分守半辈子的。

老爹老娘这里,就是烟火夫妻,并没有放不下的深情。

霍大伯比老爹年长十几岁,说起续弦事先是羞臊,后来还是默认下来的意思。

老爹心疼儿子,不愿添后妻小儿,霍宝这当儿子也心疼老爹孤单。

霍五不打算续弦,可也没想着下半辈子做和尚,眼见儿子提及,也说了自己的打算:“现在日子正乱着,哪里有闲心想这个?过上三、五年你舅舅那边稳定了,咱们父子也安定了,我再添个屋里人……滨江乡绅人家的闺女不行,牵扯太多,不是后娘也要给你摆后娘的谱……奴婢之流也不行,不懂事,容易被人利用坏事……到时直接托你八叔送两个高丽婢来,省事安心……”

收个婢妾之流,哪里还需要等上三、五年?

不过是父子相依为命,不愿意添了外人生事。

要是开了纳妾之门,少不得就有人惦记离间他们父子。

过个三、五年,霍宝成丁娶妻,霍五收两个高丽婢解闷也就不碍什么。

父子心意相通,霍宝更心疼老爹了。

这世上娶了后娘成后爹的人多了,像老爹这样围着他过活的慈父有几个?

体察到这份毫无保留的父爱,霍宝之前因老爹可能续弦生出的酸涩也丢到脑后,只剩下对老爹的心疼。

“爹不用顾及这许多……咱们是亲生的父子,不是旁人想离间就离间得了的,拳头大说了算……”

“别啰嗦了!你老爹又不是毛头小子,见了妇人走不动道?多少正事等着,又不像你大伯那么闲……”

霍五对于堂兄冲在前头给人当说客不满,可是感情深,也敬重堂兄,没有当面给他没脸,却也忍不住私下跟儿子抱怨:“你大伯是个明白人,如今是缺了底气,耳根子也软了……往后能听的话听,不能听的就当一阵风……”

第八十四章 两位野先生

探望霍大伯回来,霍宝又去看了霍六婶与妞妞。

滨江县与曲阳县挨着,习俗一样,又是霍姓老家,霍六婶住的比金陵踏实,也明确了嗣子之事,再没有别的心操了,脸上笑模样都多了。

见霍宝过来,霍六婶十分欢喜,大包小包摆了一桌子东西。

小包里的是猪肉脯,大包里是给霍宝缝的两套衣裳。

“再没想还有这样的日子,都是借着你们爷俩的光……六婶又不能像老虎他们给你们打下手,能做的也就这个!”

霍宝立时拿了一套衣服换了,穿到身上正正好。

之前大家刚到金陵时,霍六婶提过一嘴给大家做衣服的事,那个时候给几个小的量过身量。

如今两个多月过去,霍宝长高了一寸,身上这套衣服高高好,应该是裁剪时预留了尺寸。

“小宝长得真快,这都跟豹子差不多了……”说到这里,霍六婶有些懊恼:“还是小了,不宽裕,再留半寸才合适。”

“正合身,穿着也舒服,只是到底累眼睛,这两套就行了……六婶想要做活儿,就做钱袋帕子什么。那些小物件,外头卖的要么料子不好,要么花哨难看,还是自家人做的好。”

霍六婶笑了:“好好,做完小顺儿的两套衣裳,婶子就不做了,专门给我们小宝做帕子荷包。想要什么颜色儿的帕子、什么样式的荷包同婶子说,婶子指定做的让小宝合心合意。”

“白色的素帕子,玄色荷包,多做几个,侄儿换着使。”

“好好,回头婶子就做。”

“不用着急,先可着二哥衣裳,侄儿明儿出门,估摸下月才回来呢。”

“那不能只做夏布帕子,秋里的也得预备起来。”

“嗯,六婶看着做。您侄媳妇进门前,这活计儿就都赖您身上了。”

霍六婶笑的见牙不见眼:“除了帕子、荷包,六婶再寻块好皮子,缝个背囊,装你那宝贝疙瘩。”

“嗯嗯,那侄儿等着。”

要是外人见了霍宝这乖巧模样,怕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可在南山村人眼中,这才是霍宝的本来样子,是个会体贴人的好孩子。

霍宝心中,比较敬佩这位堂婶的人品,乐意亲近一二,让她心安。

一辈子无生育,视侄儿如亲生这是前情就不提;就说天灾人祸后,这婶子表现的品格也值得人敬重。

不因为是女眷就理所当然的吃白食,该出力就出力,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有慈心,待几个孩子细心周到不说,就是待霍宝叔侄几个,也尽到了长辈之心,难得是并没有因霍五父子有钱就单独对霍宝如何,也没有因虎豹兄弟无依无靠就略过不理会。

霍宝不用问,就晓得石头、虎豹兄弟几个都有霍六婶缝的衣裳。

行事又有分寸,霍顺回来就给霍顺补上衣裳,霍大伯、霍五两个是大伯哥,就自己避讳了。

霍宝还要去货仓,陪着霍六婶说了一会儿话就要告辞出来。

霍六婶道:“不能就这么走了,回头妞妞该絮叨了,那孩子可想你呢。”

不用霍六婶说,霍宝也要去看妞妞的。

娘俩就来到西厢外。

妞妞与薛金两个在西厢与女先生读书,是薛彪给女儿聘的先生,妞妞是沾光了。

霍宝在西厢窗外站了站,里面正教着《三字经》。

只是两个小学生不太争气,一个打着瞌睡,一个手指头藏在桌子下玩花绳。

那女先生布衣荆钗,浑身不见艳色,应是孀居妇人。

观其气度,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再看她长相,分辨不出年岁,在三十出头到四十来岁之间。

薛彪请这位来给两个女童开蒙,委实大材小用。

察觉到霍宝目光,女先生放下书本,望向窗口。

霍六婶站在霍宝身边,对那女先生极客气:“野先生,妞妞她叔叔来了,看看孩子。”

那女先生起身,对霍六婶点点头后,吩咐两个小学生道:“去吧,歇两刻钟!”

两个孩子看着霍宝早坐不住了,听了吩咐立时起身跑了出来。

“宝叔!”

“宝哥!”

妞妞还是爱笑,上来就拉霍宝袖子。

金姐儿许是之前见到亲爹的缘故,也少了拘谨,大方许多。

霍宝蹲下来,道:“好好跟先生学习,回头去给我帮忙去。”

妞妞眼睛闪亮:“我也能帮宝叔?”

金姐儿小声道:“像驹子姐那样么?可我们力气小呀。”

“又不打仗,力气小没什么。”霍宝道:“跟着先生识字识全了,回头再给你们请先生学记账查账。”

两个小姑娘连忙点头,保证自己好好学。

霍宝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的头,从荷包里掏出两个半个手指头长的桃木剑,一人分了一个。

这是曲阿县特产,道祖前开过光,给小孩子戴着压魂的,霍宝就挑着雕工精致的买了几个。

两个小姑娘接过去小桃木剑,爱不释手,依依不舍地送了霍宝出来。

霍宝直接去了货仓,正好霍豹也在这边,叔侄两个在工地转了一圈。

货仓选址在滨江县兵大营附近,依着城墙修建,离北门近,好看守,与民宅也隔开了。

这里用的不都是匠人,大多数打下手的抽调的二百童兵。

人手充足,几日功夫,这边已经挖好了地基,盖到地面上。

整个工地井然有序,货仓分了大仓与小仓,大仓是粮仓,小仓装其他物件。

防火、排水、运输甬道都想到头里,看着十分专业。

“这是寻人做的设计图?”

“七叔那边的幕僚先生画的图,听说那人家几辈子都是工部当官的,到他老子时得罪人了家才败了,就是这先生之前也是工部文书,前几年还参与修缮金陵官仓……这样身份的人,就算是看在薛七爷面上帮忙,也不好真的白使唤,送了五十两银子做润笔。”

因提及画图,霍宝莫名想起霍六婶那边的“野先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听过着姓氏。

红楼世界中出现过这个姓氏。

山子野,大观园的设计者。

山子野不姓山,“山子”行业代称,野才是姓氏。

“那位幕僚先生可是姓野?”

“就是他,宝叔见过了?”

“刚才去了你六奶奶那边,薛家聘的女先生也姓野。”

“哦,那是野大姑,野先生的姐姐。”

“这钱花的值,回头货仓修好了,再预备份谢礼过去,说不得往后有用着的时候!”

“宝叔是说金陵官仓那边?侄儿之前问了一嘴,那边守军可不少。”

霍宝看了霍豹一眼,道:“多少守军又有什么,又不是明儿就去抢。”

霍豹眼睛发亮。

要是让旁人听了这话,怕是要笑死。

两个小小少年,像小狗撒尿似的,将江南最繁华的金陵城划成了自家地盘。

第八十五章 小翅膀煽煽

亳州离滨江县将近六百里,往返一趟快也要小一月。

谁去谁留守就成了问题。

这日晚上,滨江县头头脑脑就都汇聚一堂,商议明日出发与留守的人员分配。

霍五不用说,定要去的。

不说姐夫与小舅子的情分,就说柳元帅亲自叫儿子送帖子,不去就太不给脸。

薛彪也要去,他这些日子沉迷研究弥勒教教义不可自拔,张嘴闭嘴都是渡人,倒是有几分神神叨叨,身为一县教首去拜见柳元帅这个淮南道教首也是应有之意。

水进与徒三情逾骨肉,不愿缺席婚礼。

小一辈中,霍宝不用说,徒三嫡亲外甥,唯一的血脉亲人,必须得去。

去亳州参加婚礼,这不单单是参加婚礼,也是给徒三张目,会带县兵千人。

马驹子是县兵头领,本应该有她带队,可谁让滨江这边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有数。

“县衙之事就托付给老和尚,县兵大营那里驹子看着,老虎、林瑾、薛孝打下手……遇事不用缩手缩脚,就是干;实在干不过也不怕,保住性命为先,就算丢了滨江县也不怕。”

防人之心不可无。

谁晓得柳元帅这样请人赴宴,有没有“调虎离山”之意。

滁州境内,可还有个陵水县,驻扎了柳元帅的心腹。

防备周全了,总不会是坏事。

霍豹如今不算滨江县的人,霍五没提。

牛清这里,则叫他跟在水进身边为副手,统帅那一千县兵。

至于石头,初来乍到,只是老和尚身边的护卫队长,不是座上人。

次日一早,十几辆马车,一千人马,缓缓离了滨江县。

霍豹去了金陵,今日起加紧进度运粮北上,保障北上大军粮草。

霍宝则快马先一步出发,前往曲阳县。

霍五这一行,将在曲阳与邓健汇合,在州府永阳与徒三一行汇合,然后三县合兵继续北上亳州。

霍五带了五车丝绸、两车金银铜锡器物,是给徒三后找补的聘礼。

邓健是盟友,就算比不得霍五这亲姐夫,可预备的贺礼也不好差的太远。

毕竟同滨江县相比,曲阳县是大县。

还有随行人马这里,霍五带了一千,邓健所带人数不会少于这个数。

从镇江折返的路上,霍宝对于这次婚礼赴宴就有了一个念头。

“震慑”,或是说“亮剑”。

按照霍宝所知晓的历史,那位柳元帅因力量不足被排挤出亳州,南下滁州。

凭什么?

如今滁州被霍宝当成自家碗里的肉,自然不容人分享。

按照霍宝的想法,北上亳州,滨江兵一千、曲阳兵两千、滁州兵三到四千,这六、七千人马亮出去,名义上都是柳元帅麾下,在亳州壮大柳元帅声势。

亳州想要排挤柳元帅的各方势力,也要掂量掂量。

也让柳元帅自己心中有数。

他麾下实际人马才八千,只凭借着岳父与女婿关系,就真的敢放心离开起家的亳州,来到已经被外人占了四分之三的滁州?

上辈子所知历史,郭元帅败走滁州,朱八八将手上两万多人马都交出去,自己退守曲阳。

有这个前情在,霍宝如何能不未雨绸缪?

只是两个世界到底有区别,区别在于徒三多了盟友、有了得利的亲戚,不再是势单力薄,如今除了教首名分之外,势力已经不亚于柳元帅。

就算徒三真的性情厚道,想要让滁州也让不起,手下也不会让他让的。

曲阳县有邓健在,不再是徒三可以退守的后路。

滨江县是后路,可一个江边小县,那是无路可走的后路,不是盛时的后路。

三十里的路程,快马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县城门口还有县兵把守,可已经取消了进城税。

道路上行人,也比之前多了。

随着生活安定,曲阳县恢复生机。

霍宝直接去县兵大营寻邓健。

邓健见了霍宝很欢喜,更欢喜的是打理庶务的李千户。

“小宝爷,这运回的粮食可是解大难题了!”

不仅是保证县兵后勤,还对曲阳士绅展现了县尉大人的实力。

让曲阳士绅晓得,之前强制征粮,并不是常例,只是非常之法。

就是被“强征”的那些人家,过后也有安抚,或是免税、或是直接留下了盖了县令公章的欠条。

县兵粮食保障了,曲阳的粮食就放开了官管,街面上的粮店陆续开门。

虽说一时之间,粮食价格还是居高不下,可到底比之前强许多。

那些赤贫人家,实是自己买不起粮的,就都被组织起来挖水渠。

滁州大旱,可实际上陵水、滨江都临水,真正受灾最重的只有曲阳县、州府。

如今县里同意开水渠,今秋还能补种白菜、萝卜之类,也能预防明年旱情。

“能帮上县里就好,总算没白折腾一场。”霍宝说着,想起李远:“这次我折返,就吩咐李远带车队去常州了,到时会与侯晓明一道回来!”

“这……这能行么?别让那小子耽搁了小宝爷差事……”

李千户不知是喜是惊了。

喜的是小兄弟这是入了霍宝的眼,惊的是李远才十五岁,之前只是什长,这就独当一面,要是办砸了差事就不好了。

“李远不错,之前升了屯长,回头让他先给朱强打下手。”

李千户笑道:“那臭小子,没有能拿出手的地方,都是小宝爷抬爱。”

张千户、王千户在座,只有羡慕的。

邓健无子,也无续娶之意,眼看着要培养霍宝做继承人的架势。

李远跟在霍宝身边,只有好处。

霍宝没有忘高月之事,却也没有单拿出来说。

几位千户到底是邓健的人,不是他的人,就算是施恩,也没有必要都拿到台面来说。

同滨江县相比,曲阳县大营的人手更是不足,能与邓健坐着说话就只有张、李、王三位千户。

“表叔,多带些人马去亳州吧,不仅是给我舅舅助威,也是咱们曲阳兵正式亮相貌。不过曲阳挨着陵水,该防备的还是得防备。”

邓健挑眉道:“放心,我总要让人晓得咱曲阳县是有主的!”

滁州四县,被白衫军先占了的陵水不算,曲阳与滨江、州府又不同。

曲阳县三月被白衫军占过又丢的。

要是柳元帅不死心,想要攻略滁州,曲阳县首当其冲。

“我点两千县兵,你带五百童军,咱们曲阳出兵两千五百人!”

“可童兵多有运粮差事,能抽出的人手不足三百。”

“扩军,按户籍册子,抽十三至十五的半丁充童军!”

霍宝神色不变,心中并不赞同此事。

全县的青壮之前都抽出来,每家只剩下四十五岁以上的老者,十六下的幼丁。

十四、五的少年,已经可以支撑门户。

曲阳县气氛刚有起色,这新一轮征兵会让县城重新恢复死寂。

“表叔,此事不急,咱们明天就出发,就算抽丁也来不及跟上。与其那样,还不若打了滁州跟我舅舅说一声,从滁州兵里补。”

州府、曲阳、滨江本就纠缠在一起,州府兵的主力是曲阳籍兵,滨江兵的主力也是曲阳籍兵,童兵也是如此,路过滁州抽调滁州兵中的少年兵填充,也就没什么了。

邓健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此事。

“老王随我北上,老张、老李留守!要是陵水那边老实还好,要是真生了狗胆谋算曲阳,就战!联合滨江,反攻回去!”

邓健一言而决。

第八十六章 两全齐美

与邓健说完话,霍宝就去了童军营。

一千几十号人,如今只剩下不到四百来人在曲阳。

五十人随朱小二去了松江,一百人在侯晓明、李远身边,去了常州,二百人在滨江修货仓。

另有五十人在金陵,三百人在运粮队。

不过就算只剩下三分之一,童军每日依旧按照规矩操练,不敢懈怠。

留守的枪兵队长梁壮,人如其名,倒像是水进的双生兄弟,都是又黑又壮。

黑蟒山童兵刚组建,诸少年不服霍宝这个空降的头头。

霍宝为了震慑诸少年,扔了一块巨石,说可以抬起的可对自己取而代之,第一个出来抬石头的就是梁壮。

不服霍宝出来挑战的是他,抬不起石头晓得霍宝力气确实大,第一个听话的也是他的,性子十分耿直。

这样的性子,做队长还行,统筹全局就缺点机灵。

可眼下没得选,霍宝只能带梁壮北上。

“体力好的甄选两百人,随我北上……你自己选个副手,代你留在曲阳练兵……”霍宝吩咐道。

“得令!”梁壮应声而下。

自童军组军,除了第一批、第二批是霍宝亲自带过,剩下的都是交给下边人。

有利有弊,利是没有被练兵束缚,有时间做别的;弊是新人都不熟,考察验看都交给几个骨干。

童军内部,时间久了肯定也拉帮结派。

大的划分,分了黑蟒山帮与曲阳帮。

黑蟒山里,还分蟒头寨、蟒王寨、流民少年三帮。

曲阳帮里,还分县城兵与乡下兵。

人多了,少不得的如此,霍宝没有放在心中。

现在童军们都是“井底之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点世界,等以后出去了,就晓得世界之大。

不过霍宝也决定,等亳州回来,亲自拉练两回,总不能让下边小兵忘了谁是真正的头领。

“表哥在吗?”

隔着门,小姑娘的声音依旧清脆甜美。

霍宝起身,迎了出来。

不过半月功夫,秀秀脸上褪去婴儿肥,有了几分小少女的模样。

“怎么瘦了这许多?”霍宝惊讶。

“爷爷病了……”小姑娘脸上带了几分担忧。

“什么病?好些没有?”霍宝的心提了起来。

这其中,有几分是真心惦记那位慈爱宽厚老人,还有几分担心曲阳局势有变。

邓老爷看似只挂了个教首虚名,可实际分量不轻。

以邓健的孝顺,要是邓老爷真的病重,就算晓得得罪柳元帅,也会留下侍疾。

“黄举人家男丁前些日子都大逆罪处死了!”

“老爷子求情了?”

小姑娘摇摇头:“我爹之前想要驱逐他们,是我爷爷坚持杀的!只是等到黄家人死了,一晚上没睡好,就病了!”

霍宝哪里还待得住,道:“那我们去看看老爷子!”

之前他想等霍五一行到了,一起过去四方客栈,眼下却邓不得了。

相处不长,不管邓老爷目的为何,对他好也是真好。

“爷爷稀罕你,见着你肯定高兴!”

小姑娘的口气有些泛酸:“爷爷肯定是想要男孙,才对你好!哼!之前还说什么咱家不重男轻女,竟是哄人!”

霍宝笑了笑,不知怎么跟小姑娘解释。

人人都有远近亲疏,老人家对霍宝再好也不会越过孙女去。就是对霍宝这份好,不是因霍宝讨喜,也是为了小孙女。

霍宝将荷包里摸出桃木剑,递过去:“这是茅山德佑观上开过光的,镇魂辟邪。”

小桃木剑玲珑可爱,小姑娘十分欢喜接了,道:“谢谢表哥!”

看着小姑娘的双丫鬟,霍宝没有克制,伸手摸了摸。

小姑娘歪头避开,皱着鼻子道:“表哥莫要当我是小孩子,爷爷说我是大闺女了!”

霍宝讪笑,摸了摸鼻子。

大闺女,四尺高的大闺女?

两人一道前往四方客栈。

四方客栈摘了幌子,并没有营业。

霍宝心中生出不安,担心邓老爷子的病情。

邓老爷脸色苍白,两腮无肉,额上皱眉都多了几条,身上衣服都旷荡了不少。

不过同霍宝想的卧床不同,邓老爷在茶室,坐在八仙桌前,对着一套紫砂茶器吃茶。

看到霍宝进来,老人家也不见意外之色,招呼道:“小宝过来坐……”又对秀秀道:“去买两包点心就茶,要咸味的,小宝不爱吃甜的。”

“爷爷偏心,我偏要买两包甜的,就是海棠酥、红豆糕!”小姑娘对着霍宝轻哼一声,转身出去了。

霍宝在邓老爷对面坐下,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杀黄举人家人,是“斩草除根”,也是“杀鸡骇猴”。

道理谁都明白,只是人心肉长。

邓健为了顾及老岳父心情,愿意放黄家人性命;邓老爷这里,却是为了不给女婿留后患,做主杀人。

霍宝说着话拿起茶壶,给老爷子倒了半杯茶:“您可得好好保重自己,表叔这边可还离不开您给掌舵……”

老爷子叹气:“老了,老了,倒经不住事了,让小宝看笑话了。”

霍宝连忙摇头:“几十年的交情,岂是说丢就丢的?只是在您老心中,到底舍不得表叔、秀秀有丁点儿危险……换了我爹,也会如此……”

老爷子苦笑道:“没有回头路了……我也没能耐护他们爷俩,能做的就是不添乱……”

霍宝忙道:“您在,就是镇山太岁!我今天刚从我爹那回来,我爹还抱怨滨江人少,不够使,可您瞧瞧表叔这里,亲族断绝,才是真缺人。除了几位千户,竟是挑不出当用的人来。”

霍宝只觉得这两天说的话,比之前几个月的次数都多。

对着霍六婶如此,对着邓老爷也是如此。

人老了孤单,难免胡思乱想,心病还须心药医,“被需要”就是良方。

邓老爷果然为女婿担心起来,竖起眉道:“都是邓仁那混账东西害的,要不然邓家总能挑两个孩子带着!”

有邓仁在前,对邓健父女没有善意,为了省事,邓老爷就只能将这些人都压下去。

“不知表叔有没有意收徒?要是收徒弟,倒是能将老虎调过来!他是憨厚不机灵,可驹子姐倒是色色要强些,这次我爹出来,也是安排她守滨江。”霍宝想了想道。

滨江县的人真不少了。

所谓人少,是因为霍五、薛彪、老和尚三方并存,不能拧成一股绳,相互扶持还要相互提防。

年轻一辈,那边的人超标了。

滨江县在滁州大后方,除非朝廷从江南调兵平叛,否则就是大后方,安逸安定,没有必要将年轻一辈都拘在那边。

对比之下,曲阳县这边太缺人了。

小辈都在童军中,邓健手下只有几个千户能使唤,后继无人。

马驹子之前的小心思是令人不快,可正如童军中的分帮结派似的,这些只是内部小矛盾。

就算马驹子调到曲阳县,也给老虎安排拜师机会,他们也不能爬到霍宝头上。

曲阳这地理位置,夹在州府与滨江中间,实是翻腾不出花来。

邓老爷闻言,不由动心,却又迟疑:“这样挖你爹墙角,不厚道吧?”

霍宝坦然道:“又不是旁人!我爹不是还从我三舅那边挖了薛七叔与水大哥?一个是钱袋子,一个是三舅的左膀右臂,我爹也没客气!”

邓老爷面上带了笑意,打趣霍宝道:“都说‘一个闺女三个贼’,到你这里儿子也是贼了!你爹要晓得是你的主意,怕是要哭!”

霍宝道:“我爹疼我,就算舍不得,也肯定依的!我这不是想着运粮事大,需要人总领!表叔这边妥当了,您老放下心,就帮我去。”

邓老爷的摊子没有像薛彪那么大,可能做到一县商会会首,将童养婿推到一县捕头的位置上,也不是白给的。

运粮的事情要好几个月,还有随后盐铁事,与其占着一个霍豹盯着,还不若请邓老爷出山。

霍豹再能干,年岁在那边摆着,出去打交道还要跟在薛家掌柜后头,诸多不便。

换了邓老爷,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同时,让邓老爷看着这门生意,也解了将货仓建在滨江县的隐患。

否则时间长了,难保有人在邓健耳边挑拨。

两全齐美,不外如是。

第八十七章 酥油鲍螺

少一时,秀秀提了几个点心包回来。

除了她方才提过的海棠酥、红豆糕,还有咸味的梅菜饼、椒盐桃酥,软糯的酥油鲍螺、马蹄芝麻糕。

小姑娘不大,却是懂事孝顺。

每样点心都是六块,摆了六个六寸小碟子。

甜味的在她自己面前,咸味的在霍宝跟前,软糯的在邓老爷面前。

邓老爷看着孙女,眼中满是慈爱,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了。

霍宝没有急着吃点心,视线落在邓老爷前面的碟子上的酥油鲍螺。

这东西听过,还是头一回见,看着外形像后世的牛角面包肥版。

这酥油鲍螺,宋人笔记中记过,《金瓶梅》中也提过。

霍宝心中唏嘘,红楼世界,本就是该吃吃喝喝过日子。

之前是不是跑题了。

“这里面的奶油好吃,小宝尝尝!”邓老爷子亲自取了一个鲍螺递给霍宝。

霍宝起身,双手接了,咬了一口,露出里面白花花的奶油,竟与后世的泡芙味道几分相似,就是多了蜂蜜的味道。

霍宝心中一动,明知故问道:“这就是奶油?是用什么做的?”

“牛乳做的,掺了蜂蜜、霜糖,就成了酥油,入口即化。”邓老爷道。

“曲阳的牛多么?”

“曲阳地多,耕牛不少,可经了去年大旱,眼下能剩下的有数!”

霍宝接着咬了一口鲍螺,将养殖的计划先压下。

如今地盘还不安稳,处处缺钱,还顾不上这个。

秀秀本不爱这个,被霍宝引得,也拿了一个,吃了一口。

“咦?真实怪了!之前吃这鲍螺,觉得好膻,现在吃着奶膻味儿也淡了!”

“是你大了,舌头没小时候那么灵了。之前你也不爱吃菘菜,觉得菜腥味重,现在不是也吃了?”邓老爷笑道。

秀秀带了几分得意,对着霍宝轻哼道:“我就说我大了,不是小囡囡了,以后表哥不许摸我的头了!”

邓老爷望向霍宝,若有深意。

霍宝轻咳两声,道:“不摸了,表妹都留头了,是大姑娘了。”

秀秀抿嘴一笑,拿起红豆糕,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霍宝移开视线,喝了几口茶去了口中甜腻,心情颇为复杂。

今天是小表妹,明天……

关于两小亲事,霍五、邓健两人之前就有了默契,就是徒三那里也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霍宝还在母孝中,秀秀年岁又小,不着急提,眼下却是不同。

三县之主都要北上赴婚宴,邓健的身份就敏感。

毕竟他“收复”曲阳、驱逐白衫军在前,可以说是白衫军的敌人。

就算现在他投了白衫军,可到了滁州介绍起来总不能说是徒三姐夫八竿子远处的表亲。

还有霍五那里,只凭着徒三姐夫身份,也容易被人轻鄙。

在北上之前,两家联姻之事要敲定,才能同进同退、师出有名。

之前邓老爷打发秀秀出去,应该就是想提此事,不知怎么没有说出来。

霍宝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着茶水,将两盘咸点心都吃完了,没觉得饱,反而被茶水点心勾的肚子里“咕咕”叫。

“嘻嘻!”秀秀捂着嘴笑道:“大师傅这几日家去了,幸好刚才我从酒楼叫了吃的过来,要不表哥就要饿肚子!”

说话的功夫,酒楼的伙计提了食盒过来。

四碟四碗,还有两碗白粥与整整五笼肉包子。

邓老爷吃着药没有胃口,只就着两只鲍螺喝了一碗白粥。

秀秀吃了两个包子,道:“表哥运气真好,他家关门两个多月,今儿才重新开门,还是这个味儿。”

霍宝点点头,想起三月南下时吃的包子,问道:“包子多少钱?”

“素包子四文,肉包子六文……跟去年比翻番,跟三月比倒是便宜了……“

霍宝上次吃的是肉包子,贾源进城买的,每个包子十文钱。

“商道通了就好了。”霍宝道。

江南江北粮食价格差距太大,利润这么丰厚,总有商人会为钱北上。

秀秀点头道:“王千户的堂弟去苏州了,他家开粮铺的。”

霍宝并没有放在心上,粮食多多益善。

要是民间粮商都动起来,运粮北上,才是好事。

霍宝的粮食有限,充作军粮还不足,可实际上现在曲阳县衙承担了不少贫民百姓的口粮。

什么时候粮价下来,曲阳才真的度过这次旱灾。

吃了午饭,霍宝又将“粮盐铁”的计划对邓老爷仔细说了一遍。

“货仓建在滨江,方便水运……说起几位长辈合伙的买卖,可实际上不过是补充几个县的后勤,否则没粮没兵器的,怎么练兵?”

“粮食多多益善,除了日常供应都储起来。”

“盐路通了,可以往东北、西北贩盐,正好可以换马回来。”

“常州还有个私下的铁矿,等敲定了买卖,可以多贩生铁回来,直接集合三县匠人,在滨江锻造兵器与铠甲。”

“淮南道乱了几个月,朝廷都没动静,说不得是憋着大动静,总要预备起来。”

有一句话,霍宝没有想了想没有说。

从白衫军开始亮反旗,至今已经大半年。

之前还能说朝廷调兵慢,一时没顾上,现在可不好自欺欺人。

等今年秋收后,怕是各省各地都太平不了。

弥勒教在江南江北传了几十年,有野心起事的,不会只有淮南淮北这几人。

滁州军装备起来,防的不是朝廷,而是北边的亳州军,还有马上就要兴起的两江白衫军。

至于霍宝之前的打算,学美国在二战初期角色,做个军火商,则是纸上谈兵了。

就算滨江兵器生产线建起来,生铁储备也富足,可滁州兵的人数不是固定的。随着各省起义,滁州兵还得再扩兵。

按照上辈子所知历史,这场有白衫军起义揭开改朝换代的灭国之战,总共打了三十多年,人口锐减两千万,占当时人口的四分之一。

早日装备起一方精兵,缩短灭国之战的时间,就能救下数十万乃至数百万百姓。

霍宝不是圣人,可到底不是铁石心肠,来了这世界,也想要为百姓做点什么。

在乱世里,只有掌握话语权,才能真正促成此事。

之前晓得舅舅是朱八八映照时的郁闷早散了,就算舅舅是太祖,他也不是完全依附舅舅的小外甥。背靠两县之势,积蓄力量,乱世自保不难。

邓老爷听了半天,越寻思越觉得此事重要。

“粮铁最重,是该好好经营……关外换马,不仅用盐,还可以茶与丝绸……”说到这里,邓老爷带了几分兴奋道:“那边的贵族还喜欢松石、蜜蜡、玛瑙这些宝石,宝石运输便利,利润高,正合适……”

第八十八章 鸳盟(第一更,上架求月票)

“表哥,谢谢你!”

四方客栈楼下,小姑娘抬起小脸,粉粉嫩嫩的小脸上满是感激。

“谢什么?不嫌我累到老爷子就行!”

“爷爷是担心我们……爷爷前些日子将弥勒教的教义都看了,日夜琢磨,说是一时糊弄无知小民还行,可蒙不了明白人,长久不了……可我爹也好,五伯也好,都陷进去,不长久该怎么办呐?”

小姑娘眉头皱着,眼睛里是遮不住的担忧。

霍宝颇为意外。

邓老爷这是想到造反以后的事了。

同样是被推上去的县会,薛彪化身神棍,如鱼得水,自以为得到扩大势力的手段;到了邓老爷这里,却是走一步、想三步,看出弥勒教的不足。

霍宝这边开“粮铁盐”商路,保障后勤,增加县兵实力,在邓老爷看来才是正经。

实力够了,可割据自保,可以坐等招安,处处是生路。

这就是眼光了,邓老爷与薛彪最大的不同,是邓老爷是儒商。

邓老爷少时读书,曾与黄举人一个蒙师开蒙,自然也读过史书。

如今的白衫军听着热闹,可历史上的黄巾军、黄巢军就是前车之鉴,哪里是能长久了?

“不长久就不长久,不过是个名头,实是不行就换一个。”霍宝道。

“还能换?”小姑娘瞪大一双杏眼。

“怎么不能?今天穿白衫是咱们,明天穿黑衫就不是咱们了?”

“哈哈,是啊!不管穿什么,咱们还是咱们呀!”

小姑娘放下愁绪,立时眉开眼笑,道:“表哥快走,咱们出城迎表伯去,我爹他们都去了,咱们该迟了!”

四方客栈离城门不远,两人步行前往。

两人果然迟了。

霍五一行已经到了,正与邓健一道进城。

三个千户都来了。

随着霍五出行的一千滨江兵,身上换了白衫。

几乎差不多的样式,没有袖子,就是个简易版的对襟马甲,中间束了白腰带。

这衣服做的极简单,压根不需要缝制,只三条半尺宽的白布条就够了。

如今军备不足,不管是铠甲、还是布甲,滨江县大营有限,只装备了小头目这层。

寻常兵卒,还会各自衣服。

有了这白马甲,看着队伍整齐许多,多了几分军势。

就是军旗,也是白底,上面写着一个“霍”字。

“啧啧!气派!跟这个相比,三月里进城的那些白衫军跟过家家似的!”李千户衷心赞道。

“谁先前说多预备些白带子一人分一条绑胳膊就行的?”王千户笑道。

“不是怕费布么,白衣裳又不禁脏!”

李千户嘴硬,可也晓得之前准备不足。

曲阳兵与滨江兵同进同出,同一服色也气派,立时与邓健说了一声,回衙门预备军服、军旗去了。

牛清率领一千滨江兵去县兵大营驻扎,霍五、薛彪、水进则直接跟着邓健去了大营议事厅议事。

霍宝敬陪末座,秀秀跟到门口,就退下去催茶水去了。

霍五瞥了儿子一眼,对邓健抱怨道:“瞧瞧,我这儿子是白养了!让他跟我们一道过来都不行,非要快马先过来,就差这半日功夫了?!”

邓健晓得霍五的臭德行,他这宝贝儿子自己可以说,别人敢说一句试试。

“小宝是有担当,不放心童军那边,才提前一步回来安排。”

霍五笑了:“没法子,咱小宝就这么懂事,拦着拦不住,也不看看这日头多足,小脸都晒红了,可不叫人心疼?!”

“……”

“我这儿,当年一落地就跟别人家娃不同,别人家是‘落地哭三声、好歹命生成’,咱小宝哭了三天……当时愁的我,头都扯掉了……神也求了,佛爷拜了,全都不管用,哭了整整三天,时辰一到就笑了,你们说精怪不精怪……”

“侄儿这是生而不凡呐?”

薛彪最近正信这些,带了兴奋道:“可不正是征兆?!寻常人哪里小宝的力气,小宝这是天生的猛将啊!”

霍五感慨道:“当年只当是小儿夜啼,满大街去念夜哭郎……谁想到还有这机缘……”

张千户、王千户、水进等人没有说话,可望向霍宝的目光中也带了惊奇。

生而不凡,这都是之前话本子听过的,眼前看到大活人了。

倒是邓健,看着霍五挑挑眉,望向霍宝的目光也带了戏谑。

对老爹这一日三吹,霍宝已经淡定了。

夜哭郎个鬼?!

小儿夜啼或许有,可刚落地的婴儿连哭三天三夜,那不是胡扯是啥?

小婴儿力气在那里,早哭哑了,也哭累了。

不知道老爹又筹划什么,放出这话来。

霍宝望向邓健。

邓健外方内圆,明显压根不信这扯淡。

这会儿功夫,秀秀端了茶盘进来。

小姑娘个子不高,大大的茶盘,颤颤悠悠看得人悬心。

霍宝忙起身去接了茶盘。

秀秀感激一笑,给众人倒茶。

霍五看着小姑娘,上下打量两眼,带了惊奇:“秀秀个子又高了?之前还是个小囡囡,这一转眼就成了大闺女了!”

小姑娘立时眉眼弯弯:“我比春日里长了半寸,爷爷也说我大了。”

“是大了,哈哈,也该相看了!你瞧瞧这小子,也挺俊的,能不能凑合凑合?若是能凑合就他了,要是没看上五伯再给你寻好的!”后两句,霍五是指着儿子说道。

“五伯坏!”

小姑娘已经晓得羞臊,性格再大方,也不好当面听这个,立时皱了鼻子,转身避出去了。

“爹!”

霍宝无奈地看着老爹。

就算之前两家有了默契,可婚姻到底是结两姓之好,不知当请了媒人正式提亲,哪里有直接这样当面相问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世情认定的老理儿。

这样直接提亲,未免太不郑重。

张千户、王千户的脸色果然不好,水进、薛彪也摸了摸鼻子,带了尴尬,倒是邓健,神色不动。

霍五没有看儿子,而是转头对邓健正色道:“表弟,哥哥这是真心话!都是当爹的,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晓得,我疼小宝什么样,你疼秀秀就是什么样!小宝的性子在这里,是个能担当的,娶谁都错待不了。可他再好,也不是银子,人人都爱,总有稀罕那口、不稀罕这口的。我的话摆在这里,秀秀愿意,就给两个孩子订下,秀秀不愿意,我就认个闺女,你就认个儿子,总不能委屈了孩子!”

邓健不由动容。

霍宝也不由心中惊讶。

类似的话,老爹之前跟他私下说过,只是问他愿意不愿意跟秀秀定亲。

霍宝能说什么?

秀秀是萝莉不假,可他自己也才这点儿大。

但凡与他年岁相当的,统统是萝莉。

霍宝只当老爹是心疼自己,怕自己勉强,没想到他会今日再提此事,将选择权交给秀秀。

如今两家势力犬牙交错,要是不联姻,可能要多许多事,联盟也没那么稳固。

不管在霍五眼中,儿子多么优秀,可他依旧是让年幼的秀秀亲自选择。

将心比心,不外如是。

屋子里气氛沉了下来、

好一会儿,门口传来清脆的小奶音:“表哥很好,不是凑合!”

第八十九章 小儿女(第二更)

一对鲤鱼荷花背的银手镯,一支福字头银簪,就是霍五拿出的“小定礼”。

银手镯虽是银灿灿,新炸过的,可瞧着老旧样式、磨花雕纹,有戴过的痕迹,显然不是新东西。

福字簪,倒是不凡,看着跟新的似的,初看寻常,可整个簪子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福字图案,一直到簪子尖,都是半个米粒大小的福字,越看越精致。

“这簪子是小宝他奶奶留下的,小宝娘舍不得戴,白藏了十几年。这镯子是小宝娘戴过的……”

霍五看着木盒里的东西,想起亡妻,声音有些低沉。

徒氏性子绵软,进门十几年,夫妻两人没有红过脸。等添了小宝,更是都围着宝贝儿子,过着热热乎乎的小日子。

自己比她还年长十几岁,之前还担心自己先走一步,谁会想到老天爷不开眼,说收人就收了人去。

家传的东西,倒是比寻常金玉之物更珍贵。

邓健自己从怀里摸出一个玄铁匕,看着古朴大气,送到霍五面前,

“这与你的锏是一套的?”霍五看到匕把手上眼熟的朱雀纹,心下一动。

“嗯!祖上得了这块玄铁材料,锻造这对这玄铁锏之余,做了一对匕,一把流失了,一把与这玄铁锏一道传下来。”

霍五郑重接过,递给儿子,吩咐着:“收仔细了,这可是传家的东西!”

霍宝双手接了,仔细收好。

鸳盟订。

八竿子远的表兄弟,成为新亲家。

可这屋子里气氛实不算好,这两人不像是结亲,都耷拉着脸,跟死了亲爹似的。

薛彪与张千户、王千户面面相觑,都觉得牙疼。

那个脸上青的,冲着新女婿两喷火的,是不是太着急了?

就算舍不得闺女,现在狠也忒早。

秀秀离及笄还四、五年,到时候再狠来得及。

还有那个要娶儿媳妇的,是不是老糊涂了?

又不是嫁儿子,那个傻劲儿,看着儿子眼泪都要出来了,半点也不爷们,丢人不丢人?

两人都对着霍宝运气,竟有几分水火不容的声势。

霍宝如坐针毡,起身道:“我去瞧瞧清大哥去!”说罢,一溜烟出去了。

直到离议事厅远了,霍宝才松了一口气。

察觉到老爹难受,霍宝也难受。

昨天他心里也酸过,老爹这边会只多不少。

他依赖老爹,老爹也依赖他。

邓健那边……

这个霍宝没当过爹,还暂时体会不到岳父的心酸。

到底是尘埃落定,说不是心中什么滋味。

霍宝长吁了口气。

“哎!”

霍宝:……?

“哎!”

小姑娘坐在树后,抬头看天,小脸上带了几分迷茫。

“……”

霍宝跟着坐下。

“怎么唉声叹气的?遇到什么为难事了?”

秀秀转过头,欲言又止。

好一会儿,小姑娘道:“表哥……有一件事儿……我想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儿?”

“我爹没有儿子……”

霍宝眨眨眼,想起有人给老爹提亲之事。

老爹四十多了还有人看上,邓健三十岁正值壮年,前面只有个闺女,就算是填房,也应该不愁娶。

可邓健与霍五又不同。

邓健与妻子青梅竹马,夫妻情笃,丧妻数年也没有再娶之意。

之前赵千户背叛,背后还藏着隐私。

邓健得了曲阳县后,赵千户不甘心居于张、李、王三位之后,想要将妹子说给邓健,想要做个便宜大舅子,借此上位,被邓健直言拒绝。

虽说赵家背叛,给邓健添了麻烦。

可有赵家这前车之鉴在,倒是没人敢再惦记邓健续娶之事。

“表妹是想要给表叔过继嗣子?”

秀秀摇摇头,小脸粉红,眼神闪烁。

霍宝:……?

“那是给表叔纳妾求子?”

秀秀撅着小嘴巴,继续摇头:“爷爷早说过,我爹不肯呐!”

“那……是给表叔收养子?”

秀秀杏眼圆睁,看着霍宝带了几分埋怨:“表哥真笨!”

霍宝:……?

“表哥想想驹子姐!”秀秀见他不吭声,轻哼一声,提点道。

霍宝眨眨眼,立时明白过来,如遭雷劈。

晕!

谁会想到这丁点儿大的孩子就想着生孩子后的事儿?

对着这个四尺高的未婚妻,是个人,就生不出不纯洁的念头。

还是让他做个人吧!

秀秀悄悄留心霍宝反应,见状“腾”的站起,腮帮子鼓鼓道:“怎地?表哥不应?我……我……爷爷原本就是要我招赘的,才手把手教我看账做生意……我……等我去了你家,家里就剩下爷爷同我爹俩……别人家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我们家就冷冷清清的,我爹又不爱说话,闷也闷死了……呜呜……呜呜……”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哭出声来。

“别哭别哭!我应了!”霍宝连忙点头道。

“真的?”

小姑娘哭成了兔子眼,哽咽道:“也不都跟驹子姐他们似的,一个孩子姓邓就行!”

霍宝忍着尴尬,一本正经地道:“好,都听你的。”

“可……孩子不在爹娘身边也可怜呢……旁人都在爹娘身边,就他不在……”小姑娘倒是完全代入,脸上露出怜惜不舍来,眼看又要哭了。

霍宝哭笑不得,劝道:“怎么就不在身边了?承了邓姓也是咱们的孩子,这孩子就该在父母身边长大。到时咱修个大宅子,接了邓爷爷、表叔过来,一起过日子!”

“咦?”

小姑娘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个选项,眼睛灿若星辰:“还能这样?这……这不好吧……没听说旁人家这样呀……”说着,倒是体贴:“会不会太难为表哥了?要不,不用一个宅子,挨着住也行的。”

“没什么不好的,孝顺长辈是应该的。”

“那咱们多生几个孩子,不能跟表哥同我似的孤零零一个。先生个小闺女让爷爷带,我就是爷爷带的……生两个小子给五伯与我爹解闷……那咱们身边一个都不剩……嗯,怎么也得留一个呀!”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做起了分配。

霍宝嘴角抽了抽。

脑子里莫名出来一个画面,一个小姑娘,面前摆着一堆布娃娃,开始分娃娃。

看着再懂事,到底是个小孩子。

“那就先生四个!”小姑娘纠结后,有了决断。

“噗哧!”

霍宝、秀秀忙回头,就看见捂着嘴笑出声的水进,他旁边还有憋着笑的薛彪与张千户、王千户,几人身后是神色冰寒的邓健与挤眉弄眼的霍五。

“啊!”

秀秀满脸通红,惊讶出声,立时跑了。

霍宝被邓健瞪得莫名心虚。

实在冤枉啊!

这生孩子的话题,可不是他提的,真是冤死人了!

“哈哈,四个,宝兄弟子息繁茂啊!”水进忍不住捧腹大笑道。

两个屁大的孩子的,凑到一起,说起生孩子,连分配都分配好了,委实可乐。

霍宝瞥了水进一眼。

这哪里是兄弟?

这就是“插刀党”了!

邓健的目光如刀,一下一下分割霍宝。

霍宝寒毛耸立,求生欲十分坚强,立时对老爹道:“爹,表妹孝顺,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招婿,如今改了嫁娶,心里不放心邓爷爷与表叔……儿子想着,以后分一子承邓姓,承了邓爷爷香火,您说呢?”

第九十章 知根底(第三更)

这回牙疼的是霍五了。

纵然是再心疼儿子,此刻霍五也生出几分埋怨来。

这破孩子以为大家只听了后两句,却不晓得从秀秀起身反问时,大家就都出来了,将他们前后商量的情景看了个全套。

霍五心酸了。

明明是秀秀提的过继之事,儿子却揽到自己身上!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娶呢,就护在头里了?!

哼!

知父莫若子。

“爹!”霍宝察觉到老爹的不爽,侧过身子,手指指了指邓健方向,对老爹做了个“救命”的表情。

众人都在等霍五的反应。

秀秀是独女,两家商量好一子承“邓”姓并不算出格,可人人都重血脉,霍五不愿孙子改姓也是人之常情。

霍宝也懂事,留了余地,只说是承继邓老爷香火,没提邓健。

要不然,倒像是诅咒邓健无子一样。

邓健正值壮年,眼下放下不亡妻,可还有大半辈子。

要是早早定下嗣孙,以后他改了主意娶妻生子又是麻烦。

霍五看着儿子耳朵动了动,反应过来儿子的耳力没有那么差。

他心里赞了儿子一声,面上却依旧不情不愿,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咬牙道:“混账小子,什么主意都拿,就这一次,没有下回……”

邓、霍联姻之喜,少不得预备酒席庆祝。

四方客栈歇业,邓健就叫人定了晚上的席面。

在晚饭前,霍五专程去四方客栈探望邓老爷。

老爷子辈分最高,又是抚养秀秀长大,秀秀的亲事略不过老爷子去。

邓老爷已经听了女婿传话,知晓两家婚姻事定,霍家还给了“一子姓邓”的应诺,老人家心情十分复杂。

祭祀先祖重要,可活着的儿孙更重要。

若是因这个条件,使得霍家对这门亲事心生嫌隙,那才是得不偿失。

等到霍五上门,老人家就开诚布公道:“这指定是秀秀那丫头提的,我早先跟她念叨过招婿之事,孩子上心了,以为我重视姓氏传承……若真在意那个,当初我就过继侄儿过来……姓不姓‘邓’没什么,只要是秀秀与小宝生的,都是我的曾孙孙,不用为此事为难!”

老爷子是个明白人,可霍五应下此事,也没有反复之意,笑道:“您能这么想,难道我就是那死板的!姓什么,都是霍家儿孙……人家小两口都商量好了,要修个大宅子,咱们一块给他们带孩子去。还说到时候最少生四个,儿子都不急着生,先生个小闺女给您老作伴……”

“尽是孩子话!”

邓老爷口中嫌弃着,眼角笑意却是遮也遮不住。

之前老爷子还是病恹恹模样,此刻也如吃了仙丹似的,忍下亢奋道:“小宝托我去金陵,我都这岁数,一个小商贾,又能帮孩子什么?”

老爷子一边说,一边看霍五反应,这是担心霍宝自专,父子生嫌。

霍五笑道:“您应了他,就是帮了天大忙了!您不晓得,前些日子小宝去常州,我都惦记的整晚整晚睡不着!小宝是好心,怕我们几个当长辈的后勤供给不上,压不下手下的兵,才张罗着做粮铁买卖……可他一个毛孩子,没学过,也没出过门,就是胡乱蛮干罢了,这哪里是做买卖的道理呐?!”

“那……那我明儿就关了客栈,去金陵帮小宝去盯着点儿……”

“那感情好,有您老坐镇,小宝再折腾也有人帮着掌舵了!”

两人都没提霍老爷身上还兼着“曲阳教”的名头。

霍老爷是一时亢奋,忘了此事。

霍五是有分寸,并不插手曲阳县事务。

*

县兵大营。

离晚上宴席还有时间,曹颙就请水进、牛清两个去了童兵营。

梁壮已经遴选了二百人,又选了一个枪兵百户代自己留守练兵、打理庶务。

霍宝叫人进来看了。

不出意外,是霍宝认识的,是童兵第一批的流民少年之一,与梁壮是同乡。

霍宝勉励几句,就打下去了。

梁壮性子老实,涨红了脸,解释道:“宝爷,不是小的任人唯亲,只推荐自己的老乡,实是童兵里能担事的都让豹哥分派出去了……这小子当时正好坏肚子,躺了几天,错过豹哥挑人……营地的百户就剩下三人,一个是辅兵队的,一个是刀兵队的,可今年才十二岁……”

霍宝摆摆手道:“我说了让你挑人,就信你的眼光。只是丑话说在头里,人是你提的,以后他立功或考核优秀记你一功,不足也要记你一过!不止是你,回头我也会同他们四人说!”

连我们毛大大都说过,那啥内无派、千奇百怪。

霍宝不怕手下拉山头,却也将规矩摆在前头,可以培养自己的小亲信,可必须是“能者上”。

如今是浪里淘金的时候,霍宝没有精力亲自培养这些人,就让五人组代劳好了。

建个派系不容易,打散去简单。

回头将思想课研究一下,还有就是等这段忙过去,中层小头目也可以开个小课堂。

老爹那里收了五个弟子教兵法,自己这里不收弟子,可以收学生,一茬一茬。

“尊令!”梁壮正色应了,下去与人交接童兵营庶务。

水进、牛清旁边看了这一出,对霍宝行事反应不同。

牛清带了忧心道:“宝兄弟这里还是助力太少了,就豹子一个能放心使唤的……都是半大小子,没个轻重的时候,也别太撒手了,该约束还是当约束!童军是你一手立起来的,总要让人晓得主从。”

水进本就是乡勇出身,并不觉得拉帮结伙有什么不对。

要不是乡情重,之前水进二十四人也不会舍弃亳州白衫军大营的安逸,随徒三南下。

“宝兄弟大度,要是小心眼的,可舍得放权下去。有能耐的人底气就该这么足!你不知道,咱们柳元帅家那位大爷,心窄得跟针鼻儿似的,压制底下人压的厉害,生怕谁冒头。柳元帅对谁夸两句,他都要嘲讽两句,找补回来……柳元帅器重三哥,柳大爷就恨死了三哥,各种手段都使上……他就不想想,他是柳元帅的嫡亲儿子,谁能要了他的强不成?真是脑子里进屎了……这次咱们北上也得防着他阴人……”

水进不是爱说闲话的性子,要不然这些话早就提了。

这几日因要回亳州的缘故,水进担心霍宝不知底细,吃了亏,才念叨了两回。

按照水进的说法,柳元帅的三个儿子中,柳大阴,之前设计阴谋,差点要了徒三性命。

柳二毒,少年时自己做主,娶了商贾人家的独女,没两年岳父、岳母都死了,白得了岳家全部财产。

等柳元帅起事,柳二的妻子“一尸两命”,亡于产关,折了足月的男婴。

要不是后来柳二醉酒后说漏话,说什么“有了嫡子,好人家的闺秀不会为填房”,旁人也不会将他妻子之死想到他身上。

柳三蠢,十几岁了,还跟大傻子似的。

谁都能糊弄他,被几个帮闲吹捧的以为自己能耐了,常在柳元帅面前嚷着要为先锋。

霍宝听了,除了对柳元帅三子有了初步印象,就是晓得了什么是“兄弟阋墙”。

第九十一章 肥肉吃不得(第四更)

连水进都晓得柳大是柳元帅亲儿子,别人压不过他去,柳大自己心里就没点数儿?

柳大年岁比徒三还大,三十来岁的人,再鲁莽能鲁莽到哪里去。

能将柳大逼成这个地步,疯狗似的压着下边人的,不会是别人,只有真对他真正造成威胁的同胞兄弟。

柳三年岁小,能力又差,那柳大防的就只能是柳二。

这兄弟两个过招,柳大坏了名声,柳二也没讨了好。

否则一个十几岁就晓得谋划绝户财的人,能傻得“酒后失言”?

还有徒三,能力再强,也是柳元帅麾下。

柳大又不是疯子,不至于容不下徒三,只是容不下与柳二关系好的徒三。

霍宝不用想,都能猜到这其中柳二没憋着好屁。

说不得徒三被排挤,就是柳二故意亲近徒三,借此给柳大挖坑。

柳元帅除了淮南道会身份,还以“仁善”扬名,得到亳州士庶敬重。

就是滁州这里,大家都晓得亳州有个柳大善人,要不然三月里南下时霍五也不会指点无路可去的史从兄妹往亳州去。

柳大跟疯狗似的,逮一个咬一个,柳元帅能容一回、容两回,却不会次次容忍。

柳元帅年过半百,起事半年,还没有敲定继承人,说不得就是这个缘故。

不是他不想,应该是他没得选。

世人都重嫡长子,可柳大这嫡长子明显是养废了的。

老二狠毒之名在外,“仁善”的柳元帅也不能选这个。

老三年幼不顶事,他从亲兵里挑女婿,说不得也是没有选择的一步后手。

柳大、柳二都惦记与对手势力孙元帅结盟,说不得就是为了破局。

“水大哥放心,有人会盯着柳大的,柳元帅会护着舅舅!”

霍宝想明白其中关键,很是笃定。

“哈哈,也是!三哥手下两万多好兵,要是都带到亳州,别说柳元帅,就是孙元帅也得客气几分!”

牛清安静听着,没有插嘴,却是若有所思模样。

等到水进不在,只有两人时,牛清小声道:“柳元帅恁大名头,如今听着乱糟糟,都是没有确定继承人的缘故,上头乱斗,下边也不安生……徒三爷年岁也不小了,就算顺当,明年添子也来不及……宝兄弟别老在曲阳,也往徒三爷那边多转转,莫要便宜了旁人……”

有杜老板八义子、薛彪抚养养子、养女在前,怪不得牛清担心别人摘桃子。

别人不知道,牛清却是从头看到现在。

没有霍五父子相让,徒三就得不到黑蟒兵,也没有后来的曲阳兵,哪里有如今声势?

徒三不立继承人还好,要是立下继承人,只能是霍宝,才会让这些老人心服口服。

霍宝没有说话,直觉得莫名惊悚。

连牛清都这样想,老爹会怎么想?

还有舅舅那边,现在会感激他们父子之前的相让相帮,可久而久之会不会当成负担?

舅舅是个明白人,小一辈都看出柳元帅后继无人的窘迫,他那边估摸也快收养子了。

到时,老爹那边……

真是头疼。

*

晚上宴席,因人数有限,少了几分热闹,却对了几分随意。

大家团团坐了。

邓老爷也来了,薛彪对弥勒教正迷得不可自拔,拉着邓老爷就念叨起来:“我已经断荤……如今早晚研习经文,只觉得灵台清明……”

邓老爷虽不喜弥勒教教义,却也好好捉摸了大半月,应答起来也是头头是道:“持五戒,积福祉,通心窍,离顿悟不远了!”

老人家也断了荤腥,却不是为什么“五戒”,而是为儿孙祈平安。

“明王降世……明王降世,数十万教众翘期盼……”

薛彪的脸上带了几分狂热:“教主殉教,可小教主还在啊……”

“……”

“小教主是庆朝苗裔,正当拨乱反正,恢复大庆江山!”

薛彪振振有词。

要说之前他还浑浑噩噩,随着局势变幻随波逐流,此刻他就有了盼头。

改朝换代!

从龙之功!

邓老爷傻眼了。

这名义上的教坐着,邓老爷当然晓得这教主、小教主是什么人。

弥勒教教主童山,中原人氏,家里几辈子传教,去年秋天揭了反旗,才有了白衫军这称号。

只是这教主没有时运,不用朝廷派兵征讨,就被县令带县兵给剿杀了。

倒是他妻儿得手下护送,跑了出来,不知躲在何处。

各州府的白衫军头目,名义上都是这位教主的手下。

可是曲阳县不同。

别看大家现在造反,那是因不容于朝廷,只能披着白衫军的皮谋一条生路。

实际上,管他是大庆朝,还是大宁朝,又与大家有什么干系?

薛彪看着邓老爷反应,无奈的摇摇头,又去游说邓健、霍五。

“现在各地白衫军都起来了,各自为政,要是谁先迎了小教主,谁就占了大义!”薛彪充满期待地看着两人。

霍五嗤笑道:“一个几岁的娃娃,就是大义?人人都晓得那是金疙瘩,可这人后头还有朝廷的剿匪大军呢!就算是块肥肉,也不是咱们现在能吃的。老七你就踏踏实实的,别寻思这好事了!”

邓健也道:“时机不到!”

薛彪面上带了怅然。

霍宝想起一事,道:“小教主现在在哪儿?”

薛彪摇头道:“不晓得,被大护法带走隐匿了。”

霍宝皱眉想了想,道:“中原不少州府出现白衫军,朝廷都置之不理,三月里却专门从山东调兵打徐州……不知与这位小教主有没有干系……”

众人都望向霍宝。

霍宝摊手,道:“在朝廷眼中,邪教结社是疥癣之疾,轻视小瞧,不会当回事儿;前朝苗裔可是心腹大患,必要剿灭到底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听出其中关键。

薛彪紧紧闭上嘴巴。

徐州是中原大镇,徐州白衫军对外号称数十万。

就算其中有水分,可对比滁州这两、三万人马也是庞然大物。

饶是如此,谁都明白,只要朝廷调派人马,徐州也是凶多吉少。

这小教主,就是灾星啊!

霍五眉毛挑了挑,笑道:“咱们滁州位置还真是好,与徐州中间隔了亳州……”

小教主逃亡也好,朝廷追剿也好,都是亳州当其冲。

其他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霍宝听着,越惦记着金陵来。

黄淮这里,教会势力太重,教徒比例高,像薛彪这样将教主、小教主当回事的多。

江南弥勒教的影响小些。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曲阳兵两千、滨江兵一千、童兵二百,共计三千二百人,汇合一起,准备前往州府。

除了曲阳兵之外,滨江兵与童兵也都挂白,一式的衣服。

这就是李千户的能耐了,曲阳县里布铺里所有的白布都让他集中起来,才应对的这么及时。

还有就是曲阳兵里,前些日子也做了分兵。

邓健与几位千户商议后,都觉得童军那边的模式不错。

兵种明确,可以按所长用人。

邓健这里准备贺礼,直接是金五百两、银五千两。

意外的是,邓老爷帮霍宝单独预备了一份贺礼。

霍宝谢过邓老爷,接过礼单,扫了两眼,立时囧的不行。

这是什么?

第九十二章 民心

四色礼?

干果红枣一篓、桂圆一篓,金银莲子各一匣,石榴纹锦缎两匹、百子纹锦缎两匹,白玉观音坐像一尊。

同霍五、邓健预备的贺礼相比,这份礼单有吃有用的,明显是给新娘子预备的,多了人情味儿。

可是,这真的是贺婚之礼?

红枣?

桂圆?

金银莲子?

石榴纹?

百子纹?

白玉观音?

这怎么看都是催生礼!

这要是长辈送还算合适,可是他是外甥啊?

霍宝为难道:“邓爷爷,这个我爹送还行……我送,不大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这些贺婚礼,本是男方亲族长辈给新娘子预备的,徒三爷没有亲族……你这里预备,也是代令堂行事……”

霍宝才晓得还有这习俗,立时躬身道:“谢谢您想着了,要不然还真是失礼……”

邓老爷扶了他,道:“舅母也是母,好生亲近总是孝道!”

这才是金玉良言。

这男人成亲不成亲是两回事,成亲了有自己妻儿,别人就要让一步。

让霍宝亲近舅母,也省被舅母嫌弃,舅甥两个疏远了。

霍宝再次谢过,又看看邓老爷身边小姑娘,道:“听说亳州的桃子远近闻名,回头带给你吃!”

小姑娘闻言,面带欢喜,刚要点头,又带了矜持道:“我吃过,也就那样……倒是爷爷喜欢呢……”

“那就多带些,爷爷一半,你一半。”

小姑娘点点头,带了几分羞涩,拿出一个物件,递给霍宝:“喏,给你!”

是小羊皮匕首套,边上是祈平安的“卍”字纹,看着十分精致。

霍宝接过,从怀里拿出匕首,换下旧的,仔细换上。

“谢谢秀秀,正缺这个!”

小姑娘不说话,可眉眼弯弯,十分欢喜模样。

霍宝见状手痒,伸手想要摸摸小姑娘的双髻,到一半想起小姑娘昨天的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好好的,我们很快就回来!”

小姑娘这次没有避开,却是仰着头,脆生生道:“表哥摸我了,就不许再摸旁人!”

“……”

“表哥?”

“……”

“嗯?!”小姑娘侧过头,面带疑惑。

“……好!”

霍宝觉得后牙根儿疼。

冤枉啊!

这就叫摸……?

邓老爷就在旁边,摸着胡子,一副没看见没听见的样子。

霍宝面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住。

他对邓老爷点点头,翻身上马,勒缰绳寻水进、牛清去了。

霍五、邓健嫌马车憋闷,都是骑马。

两人都惦记孩子,眼神不由自主地寻摸过来,正好将这小儿女的互动看在眼中。

霍五想开了,笑眯眯的。

儿子长得好,秀秀丫头也不赖,以后真的生四个娃娃,围着自己叫爷爷,那真是想想都美得不行不行。

邓健却是瞪着霍宝,脸上挂霜。

这就是养女儿的悲哀了,之前瞧着霍宝多顺眼,眼下就有多碍眼。

嬉皮笑脸,失了尊重!

油嘴滑舌,就会糊弄小姑娘!

巴结卖乖,倒会哄老头!

哼!

那爪子往哪里摸?!

书都读的狗肚子里去了?

邓健摸着腰间玄铁锏,对着霍宝眯了眯眼。

第一式学的差不多了,也该开始第二式。

正头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浩浩荡荡,三千多号人,出发前往州府。

“再没想还有这气派的时候!”

水进高坐在马上,唏嘘不已:“当初我们从亳州出来,同丧家之犬模样,光着腿走回来的,一顿饱、一顿饥,跟叫花子没啥差了!”

霍宝想起初见徒三、水进众人时,可不是个个狼狈,要不然也不会被山寨探子当成是进山的流寇。

“水大哥家在曲北,又不远,有空倒是可以回去看看!”

“爹娘都没了,家也不成家了!”水进叹气道:“等各处都太平些,我再回去给二老烧香。”

霍宝不知如何劝慰,去年那场旱灾没饿死多少人,可那场要命的时疫却是使得人口锐减大半。

太可怕了!

富贵权势,都要为生命让道。

再折腾出花来,一场感冒扛不住,也是一场空。

这身体锻炼还在放在头里,老爹那里也得看着,该精心保养起来。

找机会还是寻访个名医,这个时候多个靠谱的大夫,可以保命。

曲阳县到州府永阳有五十里,中间是南北官道相通

如今夏耕时节,城郊路上道路两侧有农人,远远见到大军过境,开始还慌慌张张。

等看清楚是白衫军,农人就陆续从躲避处出来。

“是佛军?”

“佛军占了整个滁州!”

“村里贴告示了,佛军免了农税!”

“还开水渠,也给赊种子。”

“阿弥陀佛,总算是给人一条活路!”

前面路边有个干干瘪瘪的老汉,手中还牵着一个童儿,颤颤悠悠地跪了,十分虔诚。

邓健高坐马上不动,骑马并行的霍五不能喧宾夺主,只好回头示意儿子下马。

霍宝翻身下马,扶了老汉起来:“老人家,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老汉身子打晃,道:“老汉拜佛祖,也拜各位将军哩……求求你们,可要守住曲阳,莫要让朝廷再祸祸百姓了!”说到最后,已经是“呜呜”哭起来。

旁边一农人怕霍宝怪罪,忙道:“小将军,这老汉五子,朝廷抽丁没了三个,三月里官兵扫荡乡野,又杀了剩下两子……如今阖家就剩下爷孙两个……老汉是怕了……”

看到霍宝下马说话,又陆陆续续有乡亲凑了上前。

像老汉一样,下跪叩首的不是一个两个,望向白衫军满是虔诚。

霍宝不好一个一个扶人,就对那老汉道:“放心,有邓大人在一日,曲阳白衫军就在一日!春时过了,夏耕有什么难处,你们可以去县衙求援……”

“明王降世,天下太平!”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跟着的百姓便也呼喊起来。

“明王降世,天下太平!”

“明王降世,天下太平!”

“……”

就算曲阳县上下竭尽心力,为百姓开水渠、助夏耕,这功劳也要归在佛祖身上。

霍宝忍不住去看邓健的表情。

邓健没有表情。

霍宝翻身上马,队伍继续前行,后边的百姓跪送,远远地成了小不点,才陆续散去。

霍宝沉默了。

什么是民心所向?

这就是民心所向了。

可惜的是,这民心向的不是哪个人,而是神佛。

接下来的几十里路,百姓跪拜白衫军的情形再二再三出现。

邓健倨傲不理,就全程由霍宝下马。

霍宝年岁在这里,长相又好,百姓敬畏不减之余多了亲近,一路拜下来。

霍宝下马,水进、牛清就跟着下马护卫,以防止有意外。

童兵二百,因是霍宝亲卫,位列曲阳兵、滨江兵之前。

童兵的队列又规整,令行禁止。后面的曲阳兵、滨江兵被带的,也都规整了许多。

整个军势,严肃整齐。

百姓们哪里见过这个?

恭敬之余,心生向往,望向白衫军,目光中就多了热切。

青壮还好,夏耕在即,又都是拖家带口,就算有想法,也无法弃家舍业,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却是全无负担,年少气盛。

等到近前,看清楚童军面貌,大的十五、六,小的十二、三,这些乡间少年更是目光热辣……搜狗

第九十三章 黑蛋

大军前行,无人敢阻拦。

少年们就三、五成群,缀在白衫军后,不肯离去。

人数如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

霍宝见状,心思微动,吩咐下去,不必驱逐。

之前为了这次随行童兵人数不足,邓健要在撸羊毛太狠的曲阳县再征兵,霍宝劝阻,说了可以在州府扩充童兵。

与那些已经投到滁州军中的少年相比,这些乡间少年是一张白纸好调教。

*

中午大军就地休整时,附近村民烧香的烧香,送水的送水,很是接地气儿。

在他们眼中,骑马的将军们就是佛使,白衫军是佛兵,也是子弟兵,与那挨千刀的朝廷兵不同。

这带头与大家说话的小将军长得又乖巧秀气,跟那佛前童子似的。

在小将军与几位板着的面孔的大将军面前,大家都恭敬;在寻常佛兵面前,大家羡慕这气派,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大兄弟,你们还要人么?”

“小哥儿,恁小就能当佛兵了?”

“小兄弟,之前七棵树征兵了,咱村与七棵树挨着,征不征兵哩?”

尾随了白衫军小半天的少年们,眼见霍宝等人和气,也都凑了过来。

“小将军,你们还征兵么?”

一个眼神灵动的少年,被伙伴们催促着上前问话。

“征!不过不是在这里征,是在滁州城。明日我们佛军的童军营在州府征兵,十三到十六岁之间,皆可以前往州府应召。只征一日,只征三百人,过时不候!”霍宝朗声道。

因为这次扩招的三百童兵,会随队伍北上,长途跋涉,所以霍宝将年岁提高到十三岁。

“小将军,不能现在就征吗?咱们现下就想跟着佛军走!”那少年面带恳求。

霍宝摇头道:“明日征兵,滁州兵大营外……辰初开始!”

少年不敢再啰嗦,下去给小伙伴传话去了。

水进知晓童兵人手不足要扩充,眺望过去,咋舌道:“跟着的小子们都有一百多号人了,要是都跟到州府,人数就够了一半!”

霍宝不解地问水进:“不是说‘好男不当兵’,怎么他们还盼着征兵?刀枪无情,家里爹娘能乐意?”

“当兵管饭呗!‘半大小子,吃垮老子’,前两天是下雨了,可到底误了春时,这夏耕能的收成有限,大家眼瞅着还要饿肚子。找个稳当吃饭的地方,谁不乐意啊!朝廷不拿人当人,朝廷征兵大家都逃就逃;佛兵却是上下慈悲,大家伙儿心里踏实!”水进毫不犹豫道。

霍宝听了,只是再次感叹这宗教洗脑威力。

以弥勒教在淮南声势,真的能做到“立地成军”!

有个汉子认出了水进,大着胆子凑上来:“是水家的黑蛋么?这是上回徒三征的那些人?”

“不是,上回是亳州征兵,这回来的是曲阳兵、滨江兵。”

都是老乡,水进客气回道。

“那都去了亳州?乡亲们还想要投奔哩!亳州,太远了!”

“可以往州府看看,有些人跟徒三哥留在滁州了!”

“啊!那可真好,我回去告诉我叔叔去,我那两个叔伯兄弟都跟着徒三走了!”

人多拘束,那汉子问完话匆匆离开。

霍宝盯着水进似笑非笑。

水进被看得发毛,上下看了自己两遍,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宝兄弟,你瞅啥?”

这经典台词,霍宝好像回一句“瞅你咋地”,却只是带笑道:“黑蛋哥?”

“……”

这两天被水进嘲笑了好几回,霍宝终于能还手。

“`这是小名儿,早没人叫了!”

“这名字好,起的正正合适。”

水进在脸上抹了一把,露出无奈道:“生下来就黑,爹娘传的,这个也赖不着我!”

霍宝想起《红楼梦》中水溶出场。

水溶出场,曹大大用的是词是“形容秀美”、“面如美玉,目似明星”。

再想想要是按照历史对着来,水进两女都是为皇子妃,相貌更是差不了。

霍宝便掐指一算,一本正经道:“水大哥,我瞧你眉眼带春,这是命中注定有美妻呀!”

水进大喜:“真的吗?宝兄弟没看错?若真能娶美妻,才是了我平生之愿!”

“错不了,定是肤白貌美!”

要不然,也改良不了水进这黑炭头的基因。

水进带了几分羞涩,小声道:“我们隔壁村张地主家的女儿就长得好,回头我去提亲行不行?”

水进今年二十,这个时候就算是大龄男青年。

视为兄长的徒三眼看做新郎,志趣相投的小兄弟霍宝也都定了亲,水进还真有些心思躁动。

“怎么不行?那张小姐真的长得那么好?让水大哥念念不忘?”

“我们那边几个村,就张杏花最俊了!五年前我见过她一次,小脸白嫩嫩的跟豆腐似的,杏核眼一瞪人,身子都酥了。当时想着要是这辈子能娶她做婆娘,那就没白活!”

霍宝微笑。

少年情怀总是诗,这就是乡村版的“娶妻当娶张杏花”了。

不过想想又觉得不对头。

“张小姐多大?还没许亲?”

要是与水进年纪相仿就是老姑娘,要是差的多,那水进就是对着小萝莉流口水。

牲口!

“比我小两岁,十九了!”

十九岁还不嫁人,不符合现下世情,涉及隐私,霍宝就停下没问,招呼梁壮上前。

因为童军诸位头领身后,使唤起来方便,就接手了整个队伍午歇时杂事。

梁壮不机灵,但胜在忠心服顺,将带出来这两百人管的很好。

他之前留守童兵营,做了大半月的教官,下边童军也都听使唤。

“那小子怎么样?”霍宝问道。

这问的从曲阿县带回来的石三,之前让霍宝塞到童兵营,这次选调北上人手,将他也选上。

“弓箭没得说,把弓队屯长比下去了……就是性子活络,有些不大爱守规矩……”梁壮道。

霍宝皱眉道:“你跟他说,不背会营规,就一辈子做个小卒!不遵守营规,犯规三次贬入苦役队!”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件事,道:“高教官随行,每晚一个时辰的识字课继续,要是有人不好好跟着识字,统统记过,列入档案,以后升职时减分!”

这些童兵是未来成军的骨干,自然不能大字不识,只做莽夫。

“尊令!”梁壮应声下去。

*

童兵出彩,霍五面上有光,恨不得立时夸夸好儿子。

可这论起来,自家夸不算夸,旁人夸更好。

霍五带了几分期待之色,望向邓健,邓健本就是寡言之人,转开头当没看见。

霍五望向王千户。

王千户衷心称道:“小宝爷练兵这能耐,真是青出于蓝,就是老张那边,如今也全是小宝爷这一套!”

“名将后裔,自是非同凡俗!”薛彪应和道。

霍五听了,笑得合不拢嘴,难得地夸了薛彪:“老七这扮相,比那批了袈裟大和尚还气派!”

“去繁从简,至拙至善。”薛彪做稽首礼。

这般做作模样,霍五只觉得辣眼睛。

可相交一场,他也盼着薛彪真的染了佛性,少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兄弟之间也能善始善终。

薛彪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褪下惯穿的锦绣华服,身穿海青,手上硕大的宝石戒指也都摘了,手腕上是一串沉香佛珠,一副居士打扮,眉眼都少了几分狡诈,多了几分宽和。

研究了一个月的教义,除了对弥勒教如痴如醉之外,薛彪还知晓了什么是舆情为武器。

徒三、邓健、霍五三人中,薛彪亲近的是霍五,能守住的地盘也只有滨江县。

三人中,徒三有势(出身佛门,背靠淮南道教首柳元帅);邓健有勇,带几十衙役就能收复数百县兵,撵走数千白衫军;霍五这里,一个交友广泛的屠子,似乎没有什么可称道的。

可是霍宝手中有第五帅的神兵紫金锏,霍家还是第五家的外孙,流传着第五家血脉。

不管那传中的兵书《第五军略》在不在霍家父子手中,两人这练兵之法也只能出自《第五军略》。

前朝亡国七十年,第五帅的忠义,还没有被世人忘却。

名将传人,就是父子两个最好的身份,也是滨江县最大的招牌……搜狗

第九十四章 上火(为白银盟主烟灰加更)

五十里官道,本应该申初就能州府,因为路上耽搁的太多,直到酉初才到滁州城外。

作为州府所在,永阳城大墙高,人口两万八千户,比滁州其他三县总和还多。

夏日天长,天气晴好,离了好几里远,城门处就看到大军从南而来。

城门卫早的了吩咐,立时转身传话。

城墙门楼里,徒三、江平、马寨主、林师爷、唐光早就在等着。

得了滁州,徒三超额完成南下任务,本就该回亳州一趟。

只是滁州初定,事情繁杂,徒三一时还没得空,却也预备了一份厚礼,准备让江平代自己跑一趟亳州。

没等江平出发,柳二就带着柳元帅的亲笔信来滁州。

婚期提前不说,还要邓健、霍五同去亳州参加婚礼。

不管柳二表现的如此亲近,可暗中打听,知晓亳州现状后,徒三就憋闷得慌,心火直窜,焦躁难安。

徒三是女婿,让他怎么着,都是长辈吩咐,听从也没什么,可凭什么折腾邓健、霍五?

在他心中,亳州不亚于龙潭虎穴。

亲友即将重聚,徒三不觉欣喜,反而忧虑更深,怕因自己的缘故,连累众人。

江平知晓他对亳州忌惮,低声劝慰道:“孙元帅不会直接冲咱们来,柳元帅也不是糊涂人,不会自断臂膀。就是柳大爷、柳二爷那边,元帅也会看着的!”

徒三叹气道:“柳元帅老了!”

老了就心软,柳大、柳二那些事儿他都不知吗?

不过是就三个儿子,偏护着罢了。

这次去亳州,州府这里定了江平、马寨主、唐兴留守,徒三、林师爷带八千人马北上。

之前徒三只打算带三千人,后来知晓柳元帅“邀请”邓健、霍五又加了五千。

饶是如此,到底是远赴外地,徒三心中还是不放心。

马寨主是直肠子,痛快道:“三爷就放心吧,咱们也不是吃素的!亳州离永阳四百五十里,快马两日就到了!要是亳州有人不开眼,招惹到三爷头上,咱们就将人马全拉过去,干他球!”

之前在黑蟒山大家兄弟相称,可进了滁州,到底分了主从。

徒三称呼大家,依旧客客气气以兄称之。

可自江平往下,大家都逐渐换了尊称。

徒三摇头道:“如今马匹只有六百匹,五百装备在亲卫队,随军北上,剩下一百匹,是民间马匹凑的,真到了用时,也不顶用。”

江平如今主管滁州军军需,皱眉道:“这缺马还真是大问题,可这民间驽马有数,一时也不好凑手!”

马寨主大笑:“驽马不好凑,军马还不好凑么?滁州一个州府就有五百军马,旁边还有个和州呢?”

和州在是滁州西南,与滁州接壤,同属淮南道。

徒三闻言怔住。

林师爷摸着胡须的手也顿了顿,好一会儿,点头道:“是当取和州!”

滁州往北是亳州,往南是滁州两县,想要拓展,只有东西两个选择。

往东出了淮南道,势力单薄;往西是同属淮南道的和州,更主要是和州西边是庐州。

庐州有巢湖水军,拿下巢湖水军,就能攻淮南道治所扬州,归拢整个淮南道。

到时想要渡江得江南,还是反攻淮北,都有了根基。

“好,正好可以与邓兄、姐夫好好商量,届时兵分三路,拿下和州!”提及征战事,徒三胸中只剩下激荡,之前亲友被迫前往亳州的憋闷早已抛到脑后。

其他人面上也都带了激动。

如今大家干的是将脑袋别裤腰的买卖,自然是地盘越大越好。

听了城门卫传话,众人下城楼出迎。

徒三想起一事道:“这回得多谢谢小宝,滁州有粮仓,可大家都看到了,好粮着叫人换了,剩下的都是掺了砂石的麸子。要没有小宝叫人急时运粮过来,军营里就要断炊!”

马寨主笑道:“又不白给咱的,不是算了赊欠?听说豹子那小子还代小宝跟三爷换了城里的旺铺,三爷到底心疼外甥,也没亏着他!”

徒三道:“是豹子机灵,见如今南北交通断绝,商路不通,就借着运粮便宜,倒腾了一堆南货过来,留了妥当人打理,如今南货铺子已经开张了!”

江平赞道:“小宝爷聪慧,目光长远。”

当时徒三还没有占滁州,别人都没有想起粮草事,霍宝就将事情想到头里。

霍宝发起的粮铁生意,以亲缘为纽带,并没有拉太多人入伙儿,六成股份只分了霍五、霍五的三个把兄弟、徒三、邓健。

看似霍家父子占了大头,可不是这样算的。

徒三、马寨主、杜老八三人都在滁州,刨出去养童兵的三成,霍宝将三成出息送到滁州,曲阳县、滨江县那白各两成。

在江平眼中,这种分得清主从的分配方式,正能体现霍宝的聪慧。

要是霍宝晓得江平寻思这些多,肯定无语。

脑补,是病。

几人说话的功夫,到了城门口。

数千人马浩荡而来,却是井然有序,不见杂乱。

加上一色白衣,多了肃穆,这军势哪里是亳州那些还拿着锄头的农民兵能比的?

徒三看得双眼放光。

江平、林师爷、唐光等人,心思各异。

马寨主却忍不住遮住了眼睛。

辣眼睛!

谁闹出的幺蛾子,跟奔丧掉孝似的!

别的白衫军,号称白衫,也不过是反穿衣服,露出里面的白麻里衣。

既方便,又省事。

不做白衫军的时候,衣服正过来穿就行了。

像这样统一披着白马甲的白衫军,还真是头一回见。

邓健、霍五、霍宝等人骑马在前,看到城门口出迎的人,都策马疾驰了几步。

“姐夫,邓大哥!”徒三上前两步,亲自牵了霍五马缰。

“小三儿!”

霍五翻身下马,把着徒三肩膀,上下打量一遍,最后落在他嘴角水泡上:“怎么还上火了?可是遇到了难处?”

徒三不由心酸,万事靠后,先关心他身体康健的亲长也只剩下这个姐夫了。

岂止嘴角是泡,他嘴里也都是黄豆大小的水泡。

邓健与霍宝等人也都下了马,围了过来。

都不是外人,徒三苦笑道:“我才知晓,前些日子亳州孙元帅设宴杀死张、李两位元帅,吞并了两方势力,如今亳州怕是要乱,我连累大家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霍宝,对霍五道:“姐夫,亳州不太平,不能带小宝去!”

霍五不以为然道:“不太平能咋不太平?之前柳元帅强邀,咱还担心是‘鸿门宴’,这么看来,倒是请咱们做外援助威去了!这不正好,咱们远去是客,帮着吆喝两声也不费力气,有热闹瞧着就是!”

邓健也道:“霍宝力大,勉强可为先锋!”

这话是好话,可这口气中满是嫌弃。

再看霍宝,站在离邓健最远,面上透着心虚。

这叔侄俩人怎么了?

徒三看了下姐夫,眼中带了询问。

霍五笑道:“昨日小宝与秀秀定了亲,你邓哥这是端着岳父架子呢!”

徒三惊喜道:“太好了,早该订下!”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埋怨:“姐夫与邓大哥也忒急,我还想着做大媒!”

霍五道:“想做就做,等小宝娶亲时让你做上席!”

徒三笑着点头,将霍宝招呼到跟前,欣慰道:“若不是你叫人运来的几十车粮食,舅舅这边就要断炊了!”

霍宝面上带了亲近,道:“托七叔的福,在金陵订了不少官仓陈粮……三县人马嚼用,节省些可供三月,等到九月里就要另外想法子。”

一般情况下,起义军供给,都从地方征税。

滁州去年连遭旱灾、时疫,影响了农耕。

受灾最严重的曲阳,已经全部免农税;剩下永阳、滨江两地,也受旱灾波及,收成不如往年,很难自给自足。

“能供到九月吗,那时间正够用!”徒三有了决断。

水进、王千户带滨江兵、曲阳兵随江平去大营安顿,剩下其他人随徒三去了州衙。

接风宴早就预备好了,等水进、江平等人回来,大家也寒暄完毕,纷纷入席。

席开了两桌,头桌霍五、邓健、薛七是主客,坐了上首,徒三、马寨主、柳师爷作陪。

次桌霍宝、水进、王千户、牛清是客,江平、唐光、卫海、卫江作陪。

主桌上,徒三与众人提及想要中秋后发兵和州之事,十分热闹。

“打和州?好!这闲的都要发霉了!”霍五立时应和。

薛彪道:“和州好,和州临江,水渠多,旱灾影响不大,应该有粮!”

“可打!”邓健依旧惜字如金。

次桌这里,气氛有些诡异。

酒桌之上,座次最重,

之前能随着徒三上席的,只有视为左膀右臂的江平与水进。

如今,提了新人。

卫氏兄弟都是二十四之人一,霍宝之前也接触过。

在徒三身边那些乡勇中,卫氏兄弟的勇武仅次于水进。

水进不在,徒三提伯心腹上来也是意料之中。

“水大哥,我是三爷身边亲卫队长了,手下五百人!”卫江不过十七、八岁,年少轻狂,带了几分得意道。

卫海二十五、六岁,提了酒盅,满脸和气道:“进子,别听他胡吣,都是因为你同小宝爷不在跟前,三爷没人可用,才提了他上来!”

水进提了酒盅,与卫海碰了碰杯,又对卫江遥举了一下,爽朗大笑道:“兄弟们跟着三爷从亳州出来,就是为建功立业,以后都会提拔起来的!恭喜卫大哥,也恭喜卫小弟了。”说着话,一口饮尽杯中酒,酒盅口向下,涓滴不剩。

卫海、卫江兄弟也跟着干了。

没有谁的位置是固定不变,水进的目光多了迷离。

霍宝看在眼中,倒是生出几分不落忍。

好好一个战功显赫的开国异姓王,别在给养废了。

怎么办呢?。搜狗

第九十五章 欺负人

“小宝爷,老唐以茶代酒,咱们爷俩也走一个!”

唐光端起茶杯,起身走到霍宝身边。

之所以是茶,而不是酒,是因刚才开席前霍五专门提了酒杯过来转了一圈,代儿子敬众人一杯,说了霍宝年岁小,不让他吃酒。

霍宝连忙起身,拿起茶杯道:“唐叔客气,该侄儿敬您,还未贺您纳星之喜。”

男人么,离不开酒色财气。

霍宝也是才听牛清小声提点,才晓得进滁州这些人,除了徒三之外,江平、马寨主、唐光等人皆收了滁州大户的孝敬,纳士绅之女为妾室,连年将花甲的林师爷也不例外。

就是徒三,没有纳妾,可身边也收了使女。

同滁州诸位相比,霍五、邓健、薛彪就是清流。

纳妾不是娶亲,自然不用专门预备贺礼,不过也得留心,以免添丁的时候错过失礼。

唐光脸上不见欢喜,反而发愁:“哎,老唐遇到难处了,来求小宝爷援手!”

霍宝眨眨眼,不明白怎么能求到自己身上。

唐光压低了音量道:“我家那小犊子给他舅娘抱不平,容不下你那小婶子……怂恿你婶子都不消停,一天几回的跟我闹!他不晓得,这人要么不收,收了再送走,这不是糟蹋人么?”

“咱们本来就是山里出来的,对这些坐地户,不结好也不能结仇,那不是给三爷添乱?还有就是你叔我存了那么丁点儿小私心,想着要是得了一儿半女,到了地下跟祖宗也有了交代。小瘪犊子,怎么跟他说也说不明白……”

“老唐晓得,那小瘪犊子入不了小宝爷的眼,可我实无人可托。听说小宝爷叫人贴告示,明日在滁州征三百童兵,能不能给老唐开个后门,算那小子一个。那小子上回被小宝爷收拾了一回,老实许多,不敢再炸翅!”

霍宝面不改色听了,心里却忍不住吐糟。

你都有小私心了,你那外甥不闹谁闹?

不过唐光年过不惑,成亲多年,都没有儿女,那外甥不像为没影儿的表弟表妹闹。

要是换成是为姑姑、姨母张目,那是因为血脉相连、立场相同;能站在舅母那边,与舅舅顶着干,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良心。

当初青蛇寨刚合寨时,那小子桀骜,被霍宝直接当了“杀鸡骇猴”的鸡,收拾一顿撵出童兵营,就没再在意过了。

如今听唐光絮叨半天,霍宝对那小子莫名好了几分。

感恩义,明是非,也有可取之处。

霍宝正色道:“唐叔,童兵营许进不许出……仇威进了童兵营,可就是童兵营的人,过后也会随我常驻曲阳。”

唐光现在是一心求子,嫌弃了外甥兼养子,回头生不出孩子,再让人回来,霍宝不是白调教人了。

唐光毫不犹豫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跟着小宝爷,就是他的好前程了!”

霍宝看在眼中,只觉得心里发凉。

为了一新妾,嫡亲外甥就此放逐,那原配还能落下好?

怪不得仇威要闹,这唐光已经色迷心窍。

只是两人没交情,他也犯不着劝阻,点头道:“唐叔既舍得,明天让他去童兵营报名吧!”

唐光大喜,再次谢过。

另一侧,水进与卫氏兄弟说起家乡事。

“北上时,遇到乡亲,认出我来,想要投奔三哥,我说了三哥在滁州,他们应该会投奔过来。”水进道。

卫江欢喜道:“真的么?那太好了,我都想我爹!就是这些日子忙,三爷这边离不得人,才没有往老家送信!”

卫海面上也露出几分期待。

水进笑笑,专心吃菜。

滁州离曲阳县五十里,离众人所在的曲北只有三十多里,快马半天一个来回。

真要孝顺,能到了滁州旬月都不回去看看?

这兄弟俩,忒假。

霍宝中午吃的不多,再次落座后也专心吃起来。

两人的筷子都落到那盘大肘子上。

两人对视一眼,筷子飞快,各自一戳,每人分了四分之一。

三、四斤的大肘子,四分之一也有小一斤。

水进三口两口吞进嘴里,吃相很是豪放。

霍宝斯文许多,一口一口,速度也不快,中间还配着两筷子凉拌荠菜解腻。

卫江看在眼中,忍不住道:“水大哥,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在小宝爷身边,怎么就不多学学小宝爷的斯文?咱也不是泥腿子了,总得讲究点儿!”

水进满嘴是油,用袖子随手一抹:“咱不是泥腿子,是什么?”说着,打量卫江两眼:“啧!长衫穿上了,看着像个小白脸。袖子这么窄,腰带这么紧,这打仗的时候能伸开胳膊腿么?”

卫江“腾”的起身,笑道:“能不能伸开,水大哥试试不就晓得了!”

水进起身,嗯,没起来。

霍宝先一步站起来,压了水进肩膀,看着卫家兄弟,声道:“水大哥醉了,要不,我代他试试?”

卫江讪笑着,连忙摆手道:“我哪儿是小宝爷的个儿,不敢不敢!”

霍宝是真的恼了。

徒三身边这些乡勇,除了江平,其他人身手都不赖,可统统是水进手下败将。

真想要与水进比试,就堂堂正正的,先是连讥带起哄的糊弄人喝得半醉,再这样就小人了。

想要踩着水进给自己抬面子,脸恁大!

要是水进还在徒三身边,哪里有他们兄弟冒头的余地!

霍宝没有搭理卫江,直接将身下那半盘肘子放在水进跟前:“吃!”

水进只是半醉,身体发软,脑子清醒,晓得霍宝为自己出头,心里发酸,丽脸上带笑:“好,吃!”说着,连筷子也没用,直接上手拿了肘骨,一口就撕去半边。

霍宝将一盘烧鸡拿到自己跟前,埋头吃了起来。

桌子上其他人脸色都不好看,卫江是涨红了脸羞愤,卫海则是不赞同地对兄弟摇头。

江平皱眉,都是他的同乡,论起来水进跟他更亲近些,可这卫氏兄弟是他提拔起来。

今天卫江说话是有些不妥当,江平没放在心上,年轻人么,一时登高位,得意两天也没什么,过后再敲打敲打就是。

可霍宝为水进张目,就意思就变了。

三爷与水进感情深,又看重这个外甥,怕是三爷会迁怒卫家兄弟。

这个霍宝目中无人,只亲近水进,压根没将自己放在眼中,委实可恨。

幸好不在滁州。

要不然……

江平有城府,平日不是喜怒上色之人,今日被排在主席外,多少有些不痛快,就吃了不少酒,眼中带了凶光。

唐光脸色也不好看。

什么玩意儿?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如今连黑蟒山几个山寨的把头都上不了今天的席,江平却将卫氏兄弟提上来,明显是抬举他们,压诸把头一头。

凭什么?

上来还不老实,得罪人了吧?

该!

唐光一边留心众人反应,一边嘀咕。

哼,且看他下场!

牛清、王千户面上也不好看,两人想的又不同。

王千户想的是滁州军新将领狂妄,这般挑衅水进,就是没有滨江兵放在眼中。

滨江兵还是霍五亲领还是如此,那曲阳兵更入不了他们的眼。

要是徒三爷真的重视两个盟友,他心腹手下怎敢如此无礼?

牛清则是想的更多。

这卫氏兄弟的老二轻狂,没有心计,那个哥哥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霍宝护着水进,直接打了这兄弟俩的脸,要是这兄弟两个在徒三跟前尽谗言,那舅甥情分就要坏了。

还有那个江平,阴沉着脸,先前这狗屁兄弟俩轮番灌水进酒时,不见他拦着,现在却不用好眼神瞧小宝。

一看就没憋着好屁!

牛清想到这里,低下头,接着旁人看不见,将杯中酒往衣襟前一洒,最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

随后,牛清“腾”地起身,双手一扶桌子。

一下给掀了。

掀了!

“哗啦”!

碗碟酒杯都倾倒下去。

“啊!”

牛清对面,正是江平、唐光、卫氏兄弟依次排列。

除了唐光看个正着,反应灵敏,连人带椅子退后两步,其他三人被碗碟砸个正着。

满桌是大菜,肉啊、汤啊,浇了一身。

卫氏兄弟被这变故弄懵了。

江平却是怒气腾腾,呵道:“牛清,你耍什么酒疯?”

这么大动静,就算主桌说着再热闹也说不下去。

大家都站了起来。

见闹事的是牛清,霍宝心中诧异,走过来道:“怎么回事?”

牛清满身酒气,带了不忿道:“五叔,他们太过分了!他们欺负宝兄弟!”

身子站不稳,可他手指头指着稳稳的,江平、卫氏兄弟,一个没拉下

霍五的脸立时撂下来,大踏步走到霍宝面前,上下看了好几遍,全须全尾的,才问道:“他们欺负你?”

徒三、邓健、马寨主、薛彪等人都过来,脸上也不好看。

这在大家眼跟前,还让别人欺负了霍宝,真当大家是死人?

众人齐齐望向霍宝。

霍宝头皮发麻。

怎么回事儿?

他也懵啊!

他就是埋头吃了一只鸡!

牛清耍酒疯?

扯淡!

牛清他姥姥家是酿酒的,打小吃着酒糟长大的孩子,那酒量还用说?

霍宝不明白牛清为何上这出大戏,却也晓得眼下不是拆台的时候。

他这面无表情,倒是越发印证了牛清的话。

霍五眼珠子都红了,恶狠狠地目光从江平、卫氏兄弟身上扫过,咬牙道:“谁来告诉我霍老五,到底是谁欺负了我儿?”

第九十六章 骤变

江平连忙道:“五爷勿恼,没人欺负小宝,是牛清吃醉了!”

“我没醉!”

牛清一甩胳膊,嚷嚷道:“就是你欺负小宝!就是你!五叔说了不让小宝吃酒,小宝就没有提酒敬大家伙儿……唐寨主还认我们小宝,客客气气端了茶来说话,你端着架子,理也不理小宝,还让那两个小子灌水大哥吃酒!把人灌醉了还不算完,还讽刺水大哥与小宝吃相不好,非要拉着水大哥比试……谁不晓得你们是同乡,有啥比试的?这是挑衅水大哥,还是给小宝看!小宝瞧水大哥坐着都打晃了,给拦了,你就那个眼神……那个眼神瞅小宝……”

说到最后,他学着江平的神情眼神,惟妙惟肖。

那满眼的恶意,几乎要倾泻而出。

众人都变了脸色。

江平身子发软,嗓子发干,额头上全是冷汗。

江平想要解释,自己没有欺负霍宝。

可他说不出口。

没有主动与霍宝说话真的!

卫氏兄弟劝酒挑衅是真的!

因霍宝出面护着水进不满是真的!

那个眼神,也是真的!

他只是不喜霍宝不亲近自己,不喜徒三手下有人排在自己前头,不希望这舅甥两个太亲近。

偏偏这点小算计,不能述之于口。

霍五咬牙切齿道:“江平,我儿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让你恨上了他?今日不给老子说个明白,老子饶不得你!”

去他娘的天下大势!

去他娘的“蟒化龙”!

这光还没借上,就要受欺负?

霍五质问完江平,就怒视徒三,将小舅子也怨上。

江平是徒三的左膀右臂,要是徒三真的重视霍宝这个亲外甥,手下难慢待?

徒三的心针扎一般,望向江平的目光也带了疑惑。

之前没揭开时,没有留意。

现在揭开来说,江平之前口口声声说的那些所谓“疏不间亲”的话,却都是句句都有深意,翻来覆去提点自己要防备姐夫与小宝。

似乎从黑蟒山初见,他就对姐夫、小宝没有善意。

可这是他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起事后写信召他前往,后又舍了柳元帅那边军职随他南下,这些日子在他身边竭心尽力……

徒三眼中都是挣扎。

霍五看在眼中,脸上冰寒:“怎么?徒三爷要护定此人了?”

“姐夫!”徒三带了祈求。

霍五垂下眼,心是真凉了。

这哪里是能靠得住的?

不说给外甥做主,还要让外甥忍让!

让他的还是他的一条狗!

这还是自己给他带来诸多利益后!

邓健、马寨主都忍了怒,不约而同地走到霍五身边站定,望向徒三。

两人没有说话,可是那神色,也表明了立场。

薛彪也不痛快,可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的这个地步。

他娘的!

霍老五、马老六,活了这大岁数,也不长脑袋的东西!

我草你老母!

只是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也只能憋着气走到马寨主下首。

一刻钟前,众人还其乐融融,说起淮南道攻略。

攻和州!

取庐州!

奔扬州!

握着整个淮南道!

上可谋淮北!

下可望江南!

可眼前,就要分崩离析。

装醉的牛清,是真的站不稳了。

他只是想揭开江平面皮,让大家晓得他对宝兄弟不善。

怎么就到了这地步?

真的半醉的水进,已经彻底清醒。

此事因他而起,他没有置身于外的道理。

他面上带了痛苦,站起身来,想要上前,却是被霍宝拉住。

以水进的厚道义气,不用想就晓得他会怎么选择。

徒三是他视为兄长的人,江平与他也有交情,霍宝怎么忍心让他如此痛苦。

邓健、马寨主、薛彪几个是霍五亲友,站在霍五身边,即便对徒三冒犯,也是情有可原。

水进,却不能。

林师爷将一切都看在眼中。

说到底,眼前是霍五系与乡勇系的冲突,林师爷如今是徒三首席幕僚,又出身黑蟒山,帮那边都不合适。

可是他也明白,自己不出现不行了。

再僵持下去,大家就真的离心了。

“五爷……”林师爷这边开口。

“噗通”一声,江平跪了下去:“霍五爷,是小的不是,吃了酒堵了心,看不惯小宝小小年纪就称爷,失了恭敬,是打是罚你冲着我来,莫要为难三爷!三爷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全赖你们几位爷帮扶,三爷也是真心视几位爷为兄长,还请您勿要迁怒到三爷头上!”

糟!

林师爷垂下眼帘,再深涵养也忍不住想要骂娘!

江平哪里是请罪?

这是给徒三心中扎刺!

也是逼着徒三在他与霍家父子之间做抉择!

他怎么敢?!

霍五看也不看江平,只看徒三。

徒三脸色青白,看着眼前众人的目光带了迷茫。

他能怎么选择?

一边是亲,一边是友。

一边是背靠两县之势的姐夫、亲外甥,一边是生死相交的至交老友。

待看到霍五身边的邓健等人,又看到霍宝身边的水进,徒三叹了一口气,就走到江平身边。

跪!

跪了!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

霍五立时望向儿子。

霍宝也抬头看老爹。

父子两人目光一对,都看出对方眼中惊骇。

江平跪,不过是小人惺惺作态。

徒三跪,算什么?

霍五眯了眯眼,掩住其中狠辣。

去他娘的!

就凭这一跪,不管是老霍家祖坟冒青烟、还是老徒家坟地的青烟也得散了。

长了龙角也得掰折!

要不然,等着他当皇帝找后账么?

林师爷几乎站不稳。

大势已去!

邓健是武人,兵器不离身,此刻双锏已经握在手中,面上带了几分雀跃。

马寨主只觉得头疼,忙上前一步,扶起徒三。

“三爷,你这是做了选择了?”

“六哥,江平到底是我兄弟,我……我不是不疼小宝,我只求这一回情。江平不喜小宝有小心思不假,可要说他真敢害小宝那也是不能,明日让他去亳州,回柳元帅账下……”

马寨主叹气。

要是两人没有跪前,徒三表明将江平送走,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眼下,却是不行了。

“三爷,你走吧!既然选择了你的兄弟,就带你的兄弟回亳州,别在回来了!”马寨主轻声道。

徒三脸上血色褪尽。

他终于明白自己选择了什么。

“姐夫……这……也是你的意思?”徒三脸上带了愤懑。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霍五看着徒三,面带寒霜道:“小宝缺的是疼他的舅舅,不是随时都能舍弃他的舅舅!”

“小宝?”徒三望向霍宝。

霍宝跪了。

跪!

不就是跪么?

君王还跪天跪地跪父母,自己怎么就不能跪了?!

“小宝!”

徒三要去拉扯外甥起来,没拉动。

霍宝从怀里掏出礼单,双手俸给徒三,道:“不能陪舅舅亲迎,这是外甥的贺礼,提前祝舅舅、舅母琴瑟和鸣、早生贵子!”说到最后,眼泪簌簌而下。

他是真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徒三,是舍不得水进。

太祖头号大将,不是不能使手段强留他,可是他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儿。

认识将两月,视他为手足兄弟,他怎么算计这样的水进?

以水进的义气,徒三风光得意他不一定会凑上前,可徒三狼狈退走,他一定会相随。

可放掉这样一个大将,也让人心痛。

再想到下次相遇说不得就是战场上,你死我活,霍宝更舍不得了。

他很想小人一回!

到底,不忍!

拿着手中礼单,看着泪如雨下的外甥,徒三心如刀割,不无悔恨,却也没脸说什么。

姐夫说的对,小宝不需要一个随时放弃他的舅舅。

霍五却是心疼坏了。

儿子不爱哭,上次这么哭还是徒氏去世。

还能为什么呢?

这实心孩子,别人待他三分好,他是要还十分的。

霍五眼泪也跟着出来了,红着眼圈道:“三儿,带你之前挑的八千人走,留下水进!”

众人大惊,齐齐望向霍五。

这不是失心疯了?

马寨主之前的意思,明明是让徒三带那二十四人走!

徒三选择了兄弟,放弃了姐夫外甥,就将这边沾的光都还回来,也是合情合理。

都到撕破脸的时候,凭什么白给他八千兵马?

纵虎归山?!

说什么留下水进?

水进是金子做的,能换八千兵马?

给台阶也没有这样给的!

你们姐夫小舅子和好了,他们这些之前站队的,成了坏人了?!

薛彪瞪大眼,几乎要喝问出声。

只是他素来爱躲在后头,见邓健、马寨主都不开口,就只能将嘴边的话又生憋回去。

火大!

与霍五相熟的薛彪都这样认定,何况与姐夫本相处不多的徒三?

水进去滨江县还不到一月,霍五与他能有什么感情,还不是给他个台阶,送人马给他?

就如同在黑蟒山时一样,姐夫见不得他狼狈。

“姐夫!”

徒三没有流泪,可心中酸涩让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之前因被马寨主驱逐产生的愤懑早就散了,只剩下浓浓悔恨。

这就是亲人,无论被他伤成什么样,依旧忍不住对他心软的亲人。

徒三没有跪,而是躬身道:“待我做到跟姐夫一样,永远护着小宝,永远不舍弃他,我再回来!”

霍五含泪看着徒三。

好一会儿,他才大步上前,扶起徒三:“好,姐夫等你!”

到时候就算小宝伤心,也不会再留着你了。

角落里。

水进傻眼了。

在八千人马面前,三哥看也没有看他,问也没有问他。

他被卖了!

何德何能,八千人马?!。

第九十七章 惶惶(为盟主鱼鱼傻猫肥、提点九路节度使加更)

三更天!

四更天!

两个时辰,像是过了两年。

没有人离开大厅。

不管霍五、徒三表现的多么温情,撕破脸就是撕破脸。

需防兵乱!

两万多兵马都在城中,真要乱起来,不堪设想。

察觉到众人对霍五送人马的不赞成,徒三很是识时务,没有去挑战众人的底线。

众人都是手握大兵的大将,真要是彻底翻脸,说不得连他带姐夫、小宝都给包圆了。

徒三不敢试!

原本奉命留守滁州的头目是江平、马寨主、唐光。

江平早已瘫成一团烂泥,堆萎在地上。

唐光一直打酱油,此刻更是大气不敢喘。

马寨主却是果决干脆,早在霍五开口八千人马换水进之前,就出去了。

当初随着徒三进黑蟒山的是二十几个乡勇,如今却是二十几个曲长、千户。

直接诏令这些人过来,谁晓得会出什么事?!

……

州衙上下,乃至整个州府要地,静悄悄地回黑蟒山嫡系手中。

没有人发现这场变动,除了二十一乡勇。

他们或是千户、或是曲长,有的将随徒三北上,有的将随江平留守滁州。

今晚开的是小宴,他们没有上席,多在军营中。

也有三、五个不忿卫海、卫江兄弟爬到大家头上的,凑到一起吃酒絮叨。

喝大了舌头,就什么都敢说了。

“卫海手上有把子力气,大刀使的好,做先锋就坐先锋,卫江那小子凭什么?”

“会怕马屁呗!整日里围着江平,一口一个‘江爷’,那德行没法瞧哩!”

“江平架子越来越大……”

“除了三爷,他还服谁?”

“啧啧,连纳五妾,个个都是黄花闺女儿,真是旱死的旱死,涝死的涝死!”

“江平总管庶务,哪哪都有他,那些滁州大户巴结旁人够不着,可不得巴结他?那一车车的绸缎,听说堆满了一屋子!”

“他娘的,真让人不服!”

“不过是仗着与三爷交情深,手下功夫还不如俺啦。”

“要是水大哥得了这便宜,我服;换了是他,反正我不服!”

几个人絮叨着,就等来了“不速之客”。

……

其他乡军营的乡勇,有的睡下,有的没有睡下。

不管睡没睡下,都得到“传令”。

对本就奉命北上的,得到的是徒三之令,大军五更出发,传召他们即可前往。

对之前分配留守的,则传令,随行将领出缺,由他们补位。

有人要追问缘故,只得缄默;有人察觉不对,想要反击,就被一拥而上拿下,捆成了粽子。

……

还有一个乡勇不在军营,而是在半掩门。

“不速之客”闯进门时,他还在女子身上驰骋。

破门而入的军士,唬得这小子立时萎了。

“这是咋……咋了……”

“三爷急召!”

几人簇拥而上,连扶带拖要带了那人下去。

那人吓得浑身如筛糠,好一会儿才镇定,嘀咕道:“没说不让嫖,没说呀?”

……

二十一乡勇陆陆续续被“请”到州衙偏厅。

大家原本还担心自己有什么过失,引得徒三不快。

二十一人齐聚,半数绳索加身。

没有绳索加身的,身边也站着持刀武士。

大家惊疑不定。

“柳元帅南下了?”

“三爷呢?”

“江平呢?”

大家惶惶不安。

什么曲长、什么千户,恍如同一场大梦。

如今梦醒,他们还是狼狈不堪、无处容身的泥腿子。

又有几个人能真的不怕死!

年纪最小的一个,今年才十五,还没有成丁。

“到底怎么了?”少年是曾反抗的一员,被绑缚个结实:“白天还好好的……这到底怎么了?”

此刻,他没有了反抗的勇气,哽咽着喃喃自语,只祈求一线生机。

“哼哼唧唧个甚?跟娘们似的!”

水进推门进来,脸上带了一丝嫌弃。

“进子哥!”

少年惊吓,尖叫出声。

“是水进!”

“进子没事!”

“进子,到底咋了?”

尽管依旧糊涂,可见到熟人那刻,不少人暂时放下了恐慌。

水进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去给少年解开绳子。

众人一下子静下来,都去留心那些持刀武士的反应。

没有反应!

这些人才试探着给伙伴们解绳索。

没人阻拦!

众人将水进围住。

“怎么回事?”

“亳州怎么了?”

“三爷传话,说大军明日北上,真的?”

“不是说了带八千吗?怎么还缺人啊?”

“是啊,之前让俺们几个留守呢!”

七嘴八舌,屋子里立时跟沸水一般。

水进从一张张脸上看过去。

大家满心热血随徒三北上亳州!

大家在亳州抱团不让人欺负!

大家仗义舍弃亳州安逸随徒三出走!

大家风餐露宿前往黑蟒山!

大家兴冲冲去曲阳!

……

喧嚣渐消,大家不知不觉熄了声。

“咋了?进子哥?”少年带了颤音道。

水进正色道:“亳州有变,孙元帅诛杀张、李两帅,柳元帅危险!三哥……三爷已经决定速回亳州助柳元帅一臂之力,到时少不得与孙元帅有一番恶战,各位兄弟全员北上!滁州交由霍五爷与我留守!”

大家都被这消息镇住了!

亳州五帅,张、李两帅排行靠后,可也不是大白菜。

这说杀就杀了!?

倒是没有人怀疑水进扯谎,大家都在亳州待过。

孙元帅嗜杀之名,早已人尽皆知。

武人多心直,知晓了缘故,不少人立时放了心。

一口气泄了,一个个堆坐在地上。

“这护卫队是谁的手下,个个棺材脸!”

“娘的,真是吓死个人哩!”

“卵子都要吓掉了!”

“姥姥,老子还软了呢!”

“……”

别说孙元帅诛杀别人,就是杀了柳元帅,过后报仇就是,也不用这样吓唬人呢?

几个年长的却不好糊弄。

柳元帅是徒三老丈人,北上相助是应当的。

只是,万没有彻底放下滁州的道理。

霍五是徒三姐夫不假,可徒三最信任的是江平。

之前也是留江平留守。

怎么变了?

这些持刀武士对大家不假颜色,对水进去不同。

水进,还是大家的伙伴吗?

几人看着水进,不由自主带了质疑与戒备。

水进都看在眼中,不由苦笑,转身推开门。

自己能为三哥做的,也就这些。

以后,三哥……是三爷!

门外,站着徒三、马寨主、林师爷。

大家刚想要开口相问,徒三已经正色道:“就地修整,半个时辰后出发!”说罢,转身大踏步离开。

*

饶是六月天长,五更天也是黑着。

城门口,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被临时叫起来收拾了行囊的八千兵,都打了哈欠站在城门口列队。

说好的明日出行,说提前就提前。

大家心里骂娘,面上还都是老实听。

军令如山,可不是闹着玩的。

也有些机灵的,发现不对头。

有人发现自家头儿(乡勇)不见。

有人看到自家头儿(众把头)耷拉着脸,那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笑,怪着呢。

除了北上八千人,其他兵卒也没得消停。

滁州兵如今共有两万三千,六千是徒三收编的滁州官兵,一万七是徒三、马寨主等人带来的黑蟒兵与曲阳兵。

除去北上亳州的八千人,还剩下一万五。

这一万五,都被马寨主提溜出来,以镇为方队,在道路两侧列队。

不知内情的兵卒,只当给徒三送行。

嘀咕着谱儿太大了。

知情的黑蟒山众头目,早已经将心腹散下去,目光硕硕,盯着众人反应。

等徒三被众人簇拥到城门,看到的就是浩浩荡荡的人马。

徒三晓得马寨主他们对自己的戒备,却也感激他们的豪气。

八千兵卒,五百军马,还有几个骡车,里面是奉了徒三之命暂避的众乡勇。

除了这些,竟然还有好几十辆骡车。

“前头那十辆,七车是五哥给三爷补的聘礼,一车是邓兄弟的礼金,一车是老七的礼金,剩下那车是小宝预备的!这是礼单!”

“中间那十车,两车是三爷用惯的行李物件,四车是三爷之前预备的聘礼,四车是我、老林、老唐、老八的礼金。老八不在,他那份,我就先代他补了!”

“后头那十车……一车里坐了江爷内宠,其他九车是江爷私财……财物临时造册,或有不周全,还请三爷恕罪。”

马寨主说着,将一沓子册子交到徒三手中。

徒三接过来,说不出话。

自己再期待什么?

以为林师爷会跟自己走?

以为唐光会跟自己走?

以为薛彪会跟自己走?

自己偏着江平,连对自己有大恩的姐夫、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外甥都放弃了,谁敢跟自己走?

只是,江平已经成了“江爷”了吗?

他就是因这个,才容不下小宝被称“爷”吗?

还有那九车财物……

自己的聘礼才只凑了四车!

直到与众人拱手,策马离开,徒三都浑浑噩噩。

大军浩浩荡荡而去,带起一路烟尘。

没有人留意,军中从下到上所有的黑蟒山头目都不见,只剩下徒三、江平亲自提拔起来的那些人。

肃清队伍!

江平之前在徒三耳边旁敲侧击过!

今日终于达成!

以这样的方式!

雁九说

感谢两位盟主,真没想到除了烟灰大大的友情盟,还有读者会给盟主。

小九手残,四个小时才能出来一更。

先加一更感谢,这几天内会再补一更。

其他打赏的读者朋友,小九也一一拜谢,太破费,只要支持正版订阅就很感谢了。

码第九十六章,小九眼泪止不住了。┭┮﹏┭┮

码牛老混混死时,作者也哭了!自嗨!^_^

第九十八章 座次

离城门远了,徒三如松柏般挺拔的身影才坍下来。 小 说.

他紧握着缰绳,放缓马速,才没有从马上跌下来。

不知不觉,他勒马来到一辆骡车旁。

待看清楚骡车,徒三不由苦笑。

习惯了。

遇事先寻江平商量。

他还是真看重这位好友。

“江爷……三爷会不会怪咱们?”

“怪什么?明明是那个霍屠子外憨内狡,借题发挥,抢了三爷基业!我早就劝过三爷,需提防那几个土匪头子,可不是被我说着了?!”

“……”

“可……小宝爷到底是三爷亲外甥……”

“不用担心,咱们都是三爷身边老人,加起来还比不上一个喂不熟的‘外甥狗’……”

“……”

“江爷,那水进?

“叛徒!肯定早就投了霍家父子,说不定咱们就是他的投名状,要不霍屠子作甚用八千人换他?”

“……”

“你们兄弟别胡思乱想,三爷身边只有咱们了……”

马背上,徒三闭上眼睛。

在“江爷”眼中,帮自己先得黑蟒军、又得曲阳军的姐夫,只是“霍屠子”?

姐夫都没有被他看在眼中,瞧不上小宝也就不稀奇。

没有提防黑蟒山诸人么?

提防了!

从进蟒头寨第一天,他就听这老友各种“担忧”,到底是俗人,做不到水过无痕。

待几位寨主都是客客气气,少了真心亲近。

到了州府,依旧如此。

知晓江平拿杜老八作伐,也没有拦着。

为了压下黑蟒山势力,任由江平提拔乡勇。

换来杜老八交了兵权离开!

换来马寨主缩头,专司练兵!

换来林师爷自荐谋臣,接手州府政务。

这两人默契一人掌兵,一人理政,才是真正掌控滁州之人。

江平看似最忙,实际上是迎来送往的差事。

自己……占个虚名……

自己当时还暗暗得意。

何其愚蠢!

马寨主还是马寨主,是不爱计较,可也不是任由人鱼肉的性子。

他们的提防,换来的是马寨主的提防。

才会翻手之间,失了州府。

他们的提防,也让林师爷心凉,宁愿选择重归黑蟒寨势力,也没有选择自己这“谋主”。

小宝是“外甥狗”?

水进是“白眼狼”?

徒三终于晓得是颠倒黑白,什么是不知好歹。

事情因江平而起,他以为他会愧疚自责。

错都是别人的,这是自责?

从舅甥相见,都是自己这个舅舅沾光,自己这舅舅真正为外甥做的,就是嘴里几句好听话。

姐夫从自己身边要人,两次提的都是水进。

怕是早就察觉出,江平不可亲近,才会对他的恶念反应这么强烈。

自己眼瞎心瞎!

……

天亮了!

州府还是那个州府。

城门开了。

街道上陆续出现行人,整个城市鲜活起来。

“包子!包子哎!”

“馄饨鲜嘞!荠菜馄饨!”

“酸浆水哎,带了蜜!”

“……”

挑挑子卖吃食的小贩,扯着洪亮的嗓门,开始一日买卖。

正如徒三后知后觉反应的,别看平时出面吆喝的是江平,可实际上这一州政务都是林师爷手中。

防卫与治安,在马寨主手中。

两人心中有底,神色如常,最是淡定。

霍五伤心,邓健桀骜,薛彪愤怒,唐光苦闷。

几个小的,反应更明显。

霍宝神情恍惚,水进满脸心灰,牛清……面无血色、行动如游魂。

……

进了州衙门口,霍五在脸上抹了一把,看着水进:“要是舍不得,一会儿就走吧!”

水进立时红了眼,挺着脖子道:“我是五爷舍了八千兵卒换的,总不能让五爷亏的狠了!这一百多斤分量,日后就交五爷使唤!说走就走,那不当为人!”

“你同小宝交情好,我也当你是侄儿……我是恨江平心窄阴毒,容不得小宝;也怨老三帮友不帮亲,可还不至于迁怒到你头上!我晓得你向来把老三当亲哥哥,你别勉强,想都就走吧!”

“我不勉强!我也不走!这事儿本就是因我而起,小宝是护着我,打了江大江二的脸,让江平怨上……三爷……三爷已经是三爷了!”

霍五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不走就不走!熬了一晚上,不管困不困,都去客房睡一觉!除去生死无大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水进身心俱疲,也实是熬不住,老实应了,下去客房休息。

剩下众人直接前往议事厅。

……

刚进议事厅,牛清就双膝一弯,跪了。

只是他不是对着霍五跪的,而是对着马寨主、邓健等人。

牛清叩首在地,哑声道:“六爷、邓爷、七爷、林师爷,昨晚小子醉后无德,闹出是非……不敢求诸位宽恕……只求以……”

不待牛清说完,霍宝疾冲上前,抓住牛清右手臂,一把拉开。

众人这才瞧见牛清右手握着匕首,下巴根儿血肉翻开,深可见骨,鲜血瞬间浸透前襟。

这个劲道,不是作态。

他这是决意自戕,这一匕首下去,没有留丝毫余力。

若不是霍宝反应快,在关键时刻拉开,匕首往上抬了,没落到脖子上,哪有生天?

霍五勃然大怒,立时上前踹了一脚。

牛清被踹得跌倒在地,躬着身子十分狼狈可怜。

“混账东西!你敢寻死?!你可是老牛家这房剩下的独苗儿!死干净了,以后无人祭祀,到了地下跟你爹、你爷、你叔爷、你太爷一道做孤魂野鬼?你那叔爷白死了?遇事就要死要活,你他娘还是不是爷们?多大点事儿,你护着你兄弟,五叔就那么不知好歹?别说是闹得大家买卖散伙,就是将天捅个窟窿,五叔都给你兜着!”

“五叔……弥勒教势大……”

“大个球!说大就大,说小就不是个儿……就是教主,小县令带了几百县兵说剿就剿了,一道教首又算什么阿物?都是糊弄傻子的话,你是明白孩子,咋把自己也糊弄进去了?”

“可……老百姓认白衫军……”

“那不正好,咱们就是白衫军!”

“咱们还是……白衫军?”

“咋就不是了?孝都戴了,谁还敢不让咱们叫?”

牛清有些糊涂:“这不是同徒三爷掰了么?柳元帅那头……”

“这白衫军是童教主闹出来的,他不诈尸来管咱们,咱们就大大方方的叫,旁人不用搭理!要是非往咱跟前咋呼,咱也不用废话,直接干了他!”

“那……滁州那些教众?”牛清还是难安心。

他惹了这塌天大祸,心里悔恨难当,为了不让霍五父子被诸人为难,才想要自戕赔罪。

霍五一指薛彪:“你七爷这满身佛气儿都遮不住,往后就是咱滁州教首!不管多少教众,都得听你七爷的……”

薛彪怒极而笑:“五哥,这是说笑么?”

霍五没有说话,大踏步上前两步,在议事厅的主位上坐下。

这般当仁不让模样……

这般当仁不让模样?

薛彪瞪大眼睛,惊呼:“五哥,你?”

霍五一挑眉:“怎地?我做不得这座儿?”

除了他这亲老子之外,徒三那舅舅是小宝最亲的长辈。

可徒三都靠不住,还能靠谁去?

事到如今,他是明白了,想要护住儿子自在不被欺负,那就只能他这个当爹的说了算。

今天,这个主位他坐定了!

“不是……那个……”

薛彪有些懵,不由望向其他人。

马寨主笑道:“早该如此!”

说着,他往霍五右手第一把椅上坐了。

薛彪不由自主望向邓健。

邓健定定地看马寨主,马寨主笑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做了个请的姿势。

邓健桀骜不逊,却也应该晓得马老六到底不同。

与霍五如同兄弟的情分不说,手上人马也是在座诸人中最多的。

这滁州州府,如今可还都握在马老六手上呢。

不过这邓健是性子摆着,底气十足模样。

在座众人论勇武,这家伙儿若认第二,无人能当第一。

这会儿功夫,邓健拱拱手,已经在马寨主对面坐了。

薛彪又看其他人。

林师爷没有说话,直接去了马寨主旁边,在马寨主下首坐了。

他比在山寨时腰杆子直了不少。

想想也是,一堆莽夫中,只有他能文治,这就是他的底气。

别看江平咋咋呼呼,好像单着事,可薛彪早打听,那个大傻只是跑腿的,开口说了算的是这个老家伙。

只是这林师爷还是让了一位,左二空着了。

薛彪眼睛睁的更大,望向剩下的唐光。

就剩下唐光了!

唐光的苦瓜脸竟然也带了笑,往前走了。

薛彪终于反应过来这座次是什么,屏住呼吸,瞪着唐光的背影。

唐光坐了!

咦?

坐了右边林师爷下首?!

左边空着两个位置?

唐光倒是会巴结,反正都是末梢,倒数第一、倒数第二没啥区别,空了一个空位,留给杜老八,卖好给霍五、马老六,比一个虚名实惠。

薛彪觉得后背都是汗,却也不敢再胡思乱想,立时快行两步,在邓健下首的椅子边站了。

能坐么?

世人以左为尊,这个位置?

第三位?!

仅次于邓健、马老六?

这……不会是留给杜老八的吧?

可是长幼有序,他排第七,做老八下头算什么?

薛彪眼角四瞄,

到底有没有拦他?

第九十九章 金手指上线了

直到薛彪坐下,也没人看他。

薛彪窃喜,也多少有些小心酸。

马寨主往椅子里一瘫,唏嘘道:“人心隔肚皮,这搭伙的买卖还真是做不得!徒三不错,可架不住江平那个搅屎棍子在里头瞎几把搅合……单干好,咱自己的买卖,省心……这上了岁数,就懒得那些个勾心斗角的鸟事儿!往后吃干的还是吃稀的,就都靠五哥了!”

唐光附和道:“五爷是敞亮人,跟着五爷我老唐心里也踏实!那江平顶不是东西的玩意儿,八爷多实诚的人,他那狗东西还阴戳戳想拿八爷开刀吓唬大家伙儿,他奶奶的,咱们爷们山里讨生活生活不假,可也不是猴儿!咱也没别的念头,好吃好喝过人的日子就成!”

“还有此事?”

霍五立时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八之前将兵马交出来南下,我心里就寻思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平,又是江平那龟孙子?”

唐光点头道:“可不是么,先头这边人马,用的都是五爷的那套练兵法子……江平寻了两个酸生,捧了两本兵书就要瞎折腾,被六爷给顶回去了。那孙子阴损,欺软怕硬,就想要设计八爷,让六爷识破……正好八爷惦记回松江,六爷就点头让八爷走了。”

霍五听了,望向马寨主不解。

“老六,啥时候你脾气这么好了?就让人白欺负老八?”

“怨谁?打狗还得看主人,那主人是五哥亲小舅子,我这当兄弟的咋办?”

马寨主轻哼道:“小打小闹的没个意思,倒显得咱兄弟小气,想着回头寻个机会送他回老家,没想到这小子又惦记上小宝!他倒是真敢想,这他娘长了几个腰子啊?”

“是我先头太好说,中间瞎搭线,倒是连累大家跟着受了窝囊气!徒三待大家不冷不热的,估摸就是那小子使的坏!倒显得咱们都是外人,只有他们是一伙儿的!”霍五道。

马寨主摊摊手道:“那咱老哥儿几个还真该好好谢谢那龟孙……这里外分明挺好,分家省事呐!要真是搅合的深了,这留下的人也不能放心使了!”

“……”

“……”

林师爷摸着胡子,不紧不慢开口。

“老朽年将花甲,平生志愿唯有造反……只要五爷是同道,拉起队伍不是奔着朝廷诏安去的,老朽愿为五爷效犬马之力!”

嗯?

众人齐齐望向林师爷。

占了三个县,大家都是造反。

可这不是赶上了,没法子吗?

将造反当成平生志愿的,眼前众人中,还真是只有林师爷一人。

“林先生,你这是有屈啊?这仇人……是皇亲国戚?”

林师爷摇摇头,用手指了指屋顶。

大家惊讶!

“你这仇人硬,还非得造反不可了!”霍五点头道,却也没有追问这成仇的缘故。

不外乎家破人亡那些惨事儿,否则爷孙俩也不会在山里躲了十几年,直到世道乱了才出来。

霍宝与牛清在旁,从各位长辈排座次,一路看到这里。

听到林师爷的话,霍宝倒是并没有意外的感觉。

水进之前说过,林师爷看着比柳元帅账下的举人还气派。

所谓气派,不过是养出来的底气。

先天的出身教养,后天的满腹文章,都是底气。

再看林瑾明明在寨子里长大,可言谈举止,不是寒门老儒教出来的孙子,倒像是士绅公子。

最关键的,这是红楼世界啊!

红楼世界的林家,“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

祖上封侯是肯定封的,这封侯又分武官封侯与文官封侯。

武官封爵,有宁荣二府,有史家王家,是勋贵做派。

林家却与那几家完全不同,明显不是一个体系,应该是文官封侯。

这林师爷是第一代林侯爷?

《红楼梦》中可是提过,林家是列侯,封袭三世,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

林瑾看年岁,应该是林如海祖父。

可林瑾如果是二代林侯,就对不上了,除非他是第三代林侯。

想到这里,霍宝忍不住开口道:“林先生可是扬州人氏?”

众人都望向霍宝,不明白他怎么想起问这个。

林师爷抚着胡子的手顿了顿,终是点头:“老朽正是祖籍扬州!”

“那……林家叔父眼下在何处?”

“……”

林师爷脸上裂开,终于不是之前淡定模样。

嗯?

众人又去看林师爷,都惊疑不定。

老东西,这是留了一后手?

谁都晓得造反是大逆,没有回头路。

若是成功了富贵荣华,要是败了是诛九族之罪,儿孙在诛杀首位。

在座各位,就霍五有儿子。

霍五都不怕,大家跟着造反也就没啥怕的。

可万万没想到,林师爷还留后手。

那方才说的那些仇的怨的,说不得也是扯谎。

林师爷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大家质疑之处?

他苦笑道:“不是老朽故意瞒着不说,是老朽也不晓犬子是生是死!犬子因罪流辽阳卫,至今已经十五年……辽阳卫苦寒,又挨着瓦刺……”

大宁朝官流,南人流北,北人流南。

别人还好,霍宝听了,却是若有所思。

霍五看在眼中,问道:“小宝,你想什么呢?”

霍宝道:“爹,儿子之前不是说想找人往东北贩马么?要是运气好,说不得到时就能救林叔父回来!”

“小宝爷,作甚笃定犬子……犬子还再世?”

林师爷关心则乱,说话带了颤音。

霍宝眨了眨,老实道:“我幼时跟蒙师学过几日相人之术,略知皮毛……林先生有后福,不是长孙顶幡的面相……”

嗯?

啊!

大家的惊诧都挂在脸上。

霍宝闭嘴,自己也不是都扯谎。

这是红楼世界……

同样是开国勋爵之后,林如海与贾敏这对夫妻,一个是林侯重孙,一个是贾公孙女,差了两代人。

可见林侯封爵时已经高寿,与贾家国公不是一个同辈人。

除非徒三身边又出来个林先生,还得是与林师爷年岁差不多的,否则林师爷应该就是林家始侯了。

……

大家听得云山雾罩,霍五却晓得儿子在胡扯。

老童生要真有那本事,还能将秀才功名看在眼中?

考了一辈子童试,临死都抱着四书五经没合眼。

什么跟蒙师学的相人之术?多半是林师爷也跟徒三似的,有什么征兆。

倒是小宝这眼睛,老能看到这些东西,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他怕儿子说多露馅,连忙大声道:“往后不许再说这个!老酸生不是说了,这些神神道道的话,心里晓得就行了,要么说‘天机不可泄露’,说了就要失点什么,‘什么弊什么缺’的。你这是要心疼死你爹么?”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怕了。

儿子之前就泄露过天机。

霍五心下一颤,再次强调道:“可不许再说了!谁问也不许说!”

霍宝垂手听完,老实应了。

又犯了老毛病,遇到《红楼梦》书中相关人物,总想要确认一二。

瞧着大家的模样,应该是想多了。

林师爷确实想多了,心如战鼓。

“五弊三缺”?

道门或是玄门,确实有这样的说法。

霍宝真的习过“相人术”!

纵观前史,可是有不少皇帝会“相人术”。

尤其是开国帝王,更是不少凭着“相人术”的聚集文臣武将,征伐天下。

霍五不会“相人术”,可霍宝会,父子齐心,霍五……会走到哪一步?

薛彪则是看着霍五,委屈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什么狗屁蒙师?

霍宝肯定是跟霍五学的!

霍五……跟老爷子学的!

兵法教霍五!

这听起来牛哄哄的相人术也只教了霍五!

老爷子偏心!

唐光面上笑得更和气,这爷俩都神神道道的,越发让人看不到底细。

反正以后自己就跟着马老六选了,指定不会站错队。

马寨主若有所思,不知怎么想起霍家父子对徒三的态度。

宁愿选择新认亲的邓健,也没有留在徒三身边。

莫非,霍宝真的通晓“相人术”?

还有自己这五哥,可不是能吃亏的性子。

小舅子白眼狼,喂不饱,不说收拾,还白给人马,哪里有这样美事儿?

到底是为了什么送出八千人马?

是留三分余地,不与小舅子撕破脸?

还是故意让徒三有一争之力,助其得亳州,给滁州添一北边屏障,以防朝廷军南下?

是心疼儿子,留下儿子的伙伴?

还是……水进真顶八千兵?

邓健眯着眼,听大家跑题,有些不耐烦:“表哥,到底打陵水,还是打和州?”

众人都安静下来,脸上却都难掩兴奋。

打了陵水,就占了一州之地;打和州,就是淮南道征伐开始。

“不能打陵水,还不到与亳州撕破脸的时候!五爷舍了八千人马,礼送徒三爷回亳州。不管实情如何,外人看来,两人依旧互为奥援……”林师爷摸着胡子道。

马寨主也点头道:“是啊,虽然不到百里远,可陵水与州府中间隔着黑蟒山,打下来也是孤悬在外,又与亳州挨着,随着能被人抢回去!”

“打和州!陵水被亳州军占了几个月,早刮地三尺,打下来除了一堆百姓等着救济,啥好处也没有!”薛彪道。

唐光道:“和州离州府远,可离滨江近,屯兵滨江,一日就能到和州,好打!”

霍五并不是独断专行的性子,大家都支持打和州,他就痛快道:“好,那就打和州!” 。搜狗

第一百章 第一把火

打仗不是儿戏。

要“知己知彼”,还要“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可霍五熬了一晚上,实在累了。

他三月离开南山村时,虽是大病初愈,可到底伤了根基,落下咳疾。

接下来半月又往返金陵,直到进了黑蟒山才缓口气。

大家跟着造反全无负担,霍五却是比之前要谨慎许多。

之前他有后路,富贵能得就得,富贵不能得父子远遁就是。

可没有了滁州柳元帅在前挡着,没有了徒三在,也就没了后路。

那个小教主就是前车之鉴。

不管跑到哪里去,跑多少年,反贼头领儿子的身份就注定他要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捕。

这昼夜之间,霍五惊怒忧惧,心火上升,嗓子里直痒痒,忍不住咳了两声。

霍宝立时望了过去,眼中难掩关切。

春夏交替时,老爹的咳疾犯了一次,眼下又犯了?

霍五怕儿子担心,就对众人道:“熬了一晚,困了,咱们也先睡去,等回头精神了,再商量怎么个打法!”说罢,拍拍嘴巴,借着打哈欠将嗓子里的咳意压了下去。

马寨主跟着起身道:“五哥先去我那歇了,回头再收拾屋子,邓兄弟、老七你们就先在客房对付对付。”

无人有异议,各自散去。

唐光倒是光棍,直接回家了。

滁州看似太平,可到底权利交替,总要折腾一回。

唐光手中有人马,不愿引起误会,所以决定这些日子就老实缩着。

……

不到片刻功夫,州衙前头就只剩下林师爷一人。

林师爷被霍宝吓了两次,心中本就惊疑不定,又被霍五这行动给弄懵了。

都定下打和州,不就接着该商量怎么打?谁打?

滨江怎么办?

曲阳怎么办?

不是也该交代交代?

霍五、邓健这两人以后会长留州府,那下边也不能撇开。

还有州府这里……

马寨主与自己联手,直接架空了徒三,掌控了滁州。

眼下,两人此举是功劳,可下克上到底不义,会不会也让霍五对此戒备……

滁州各衙门运转如常,用的都是林师爷从州衙原由的辅官、小吏里提拔上来的人。

滁州上下稳定,大部分也是因这个缘故。

林师爷苦笑。

这样安排不是错处,错处是这样安排的人只能是一州之主,恩出自上。

这些人,却是他提拔的,打了他的印记,霍五弃之不用也说得过去。

可是这些人已经是“矮子里拔大个”挑出来的,想要再找一批替换,实是不容易。

“新官上任三把火”,霍五这火怎么烧?

执掌兵权的马寨主,与霍五交情在那里摆着,多半不会动,这把火最大的可能就是烧到自己头上!

“下马威”就下马威,还抻着叫人心焦!

说困就困,骗鬼呢?

假装打哈欠也不像。

不管在黑蟒山,还是在徒三手下,林师爷都是胸有成竹,此刻就生出几分忐忑。

各种消息也源源不断传来。

霍五去了马寨主院子。

邓健、薛彪去了客房。

霍宝送牛清去客房,叫人请大夫、请好大夫。

霍宝去了马寨主院子。

霍宝回了客房……

咦?

霍五没叫邓健?

薛彪没去找霍五?

林师爷本以为这几人少不得凑到一起商议权力分配,倒是出乎意料。

邪门!

……

客房。

大夫来了,霍宝看着老爹歇下后也过来了。

如今天热,牛清的伤口不能捂着,

除了留下外敷的药,大夫还开了清热散火内服的药。

“再开个退烧的药!”霍宝道。

这是预防高热的,有备无患。

大夫开了。

霍宝还是不能放心。

这么大的口子,极容易发炎,又是脖子上这紧要地方。

带大夫过来的是林师爷的书童平安,十六、七岁,是出身蟒头寨的孤儿,与霍宝也相熟。

眼见霍宝还不放心,平安道:“小宝爷放心,这鲍大夫是祖传医术,在州城里也是数的号!”

霍宝望过去。

五十来岁,留着长须,精神矍铄。

中医本就是熬病例的,越发老金贵。

眼前这人年岁在这里,口碑也有。

鲍大夫?

这个姓氏还真是少见,不过后人能做到太医,应该是真有两把刷子。

霍宝目光火热。

鲍大夫被霍宝盯着僵住。

“鲍大夫可擅长养生药膳?”

“略懂一二。”

鲍大夫口中说着谦词,可面上隐隐带了得色。

平安在旁道:“小宝爷,真是巧了,鲍大夫家最擅长的就是养生药膳,城里的药铺回春堂、药膳馆子回春楼,都是鲍大夫家的产业。”

霍宝大喜,道:“州衙近期会增设一名医官,不知鲍大夫可愿一试?”

鲍大夫神色不动,却是用眼角看平安。

这到底是哪家的少爷?

怎么说话口气恁大?

医官?

这是滁州,不是京城!

除了京城太医院有医官,有时会奉命到地方巡视,地方上只有道一级,才设医官“提领”,从九品,负责一道之内违法行医之事。

滁州本来就没有医官,还提什么“增设”?

平安忙道:“这是我们小宝爷,徒三爷的外甥。徒三爷今早回亳州了,滁州如今当家人霍五爷,就是小宝爷的尊亲。”

鲍大夫神色一愣,忙重新见礼。

滁州城内外繁华依旧,他都忘了滁州已经不是朝廷的滁州。

白衫军的滁州,自然是人家说了算。

霍宝虚扶一把,道:“鲍大夫不必客气,可愿意一试?”

鲍大夫满脸踌躇。

这大夫是治病救人为业,偶尔被请上门给白衫军看病不是过,做白衫军的大夫可就是从逆。

要是白衫军能站住还罢,要是站不住,对鲍家来说就是塌天之祸。

可是能拒绝么?

百姓叫“佛军”,就当人没脾气?

阖家都在滁州,得罪了滁州新主人,那不是找死么?

霍宝温和道:“鲍大夫不用立时决断,拿不下主意,回去与家人……商量商量!”

如今正缺好大夫。

老爹年岁不小,又有咳疾再身,有个大夫调理身体也让人心安。

另外就是要开始打和州,要是能临时培训些战地医护人员,也能减少伤亡。

不管鲍大夫乐意不乐意,碰到了,就是他了。

必用的人才,时间又紧,就大道直行。

那“家人”二字,霍宝话音略重。

鲍大夫心里一颤,躬身道:“小老儿上了年岁,恐不堪趋势,小老儿长子出师多年,尽到小老儿真传,可否让他来代小老儿来州衙听差?”

霍宝看着鲍大夫,一时没说话。

鲍大夫是一家之长,他给白衫军做医官,阖家都脱不得干系;他长子出来做医官,真有万一,舍了这一支,其他儿孙还能挽救一下。

将心比心,霍宝理解他这种选择。

归根到底,还是白衫军势力不足,不能让人踏实罢了

“也好,让他下午来州衙报道!”

“哎!”

鲍大夫应着,背了医箱出去,腰是真弯了。

霍宝想起一事,对平安道:“我需要烧酒,寻常烧酒不行,要再蒸过几次的,打发人往酒坊里里问问,今天就要,越快越好,回头账务……记在军需上……”

这个时候没有酒精,却已经有蒸馏酒。

蒸馏酒有了,要高度酒不过是多蒸几遍。

找人去酒馆,多定制点高度酒,可以勉强当酒精用。

平安迟疑道:“小宝爷想要的……可是酒露?”

“酒露?是蒸过几次的烧酒?”

“嗯,九蒸九酿,最烈不过,饮之如吞火……不善饮着闻闻就醉了,善饮着也喝不了几盅……”

霍宝听着,这倒是与高度酒对上。

“哪里有酒露?”

“州衙小厨房就有,是酒庄之前给的孝敬。”

霍宝大喜,平安见状忙叫人取了来。

小小一坛,不过比成年人拳头大一圈。

霍宝打开来,放在鼻子下问一问。

扑鼻而来的酒气,冲的人微醺。

一直沉默的牛清见状,连忙道:“宝兄弟,你还小呢,五叔不让你吃酒!”

霍宝笑道:“这不是喝的,这是给你用的!”

“我?”

方才霍宝让大夫留下外敷膏药,而不是直接给牛清敷上,就是为了等这个。

牛清还迷糊。

霍宝已经洗手,取了干净帕子,亲自给牛清冲洗伤口。

牛清虽不知其意,却还是老实任由霍宝施展。

可种火辣炙烧,比刀割肉还疼!

牛清哪里受得住?

嘴里嚎叫凄厉,身子一下子弹了起来。

“啊……嗷……”

叫声凄厉,跟杀猪一般。

不过眨眼功夫,牛清汗如雨下,如同水洗一般。

平安吓了一跳。

这小宝爷这是在报仇吗?

喝到嘴里都跟火烧的酒露,直接往伤口上倒,这也忒狠了!

牛清却是相信霍宝的,可这疼也是真疼,眼泪都出来了道“宝兄弟……这东西是治伤的?可太疼了……呜呜……”

闯祸没敢哭,自戕重伤没有哭,此时却忍不住了。

霍宝忙道:“清大哥忍忍,疼过就好了,这可是保命的好东西。不能直接治病,却能防止伤口发炎溃烂……”

牛清听了,不由心疼起来:“这么金贵的东西,沾沾就行了,还当水用,白糟蹋好东西!”

这么大的动静,邓健、薛彪、水进几个在客院休息的,都被惊动了。

满屋子的酒气,遮也遮不住。

水进不知前情,被牛清深可见骨的伤口吓住,一时没说话。

薛彪看着霍宝手中的酒坛子,十分诧异,这是在吃酒庆祝?

昨晚还口口声声不会吃酒,今天就变了?

邓健却是皱了皱鼻子,目光落在霍宝手上:“好酒!”

霍宝已经给牛清清洗完伤口,知趣的双手将酒坛奉上,道:“表叔,这是酒露,性烈,不可……”

他这边劝说的话还没说完,邓健已经抓了酒坛,如牛饮水似的“咕嘟”、“咕嘟”几口灌了。

邓健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儿。

“好酒!”

邓健舌头都硬了,舍不得放下酒坛,搂在怀里踉踉跄跄,转身出去。

霍宝不放心,连忙跟上,见他直接回了客房,才转身回来。

薛彪站在床边,看着牛清的伤处,眼神发亮。

等霍宝回来,薛彪连忙问道:“小宝,这酒露真的能让外伤不腐不烂?”。搜狗

第一百零一章 烧到身上了

“嗯,伤口腐烂多是因不洁引起,酒露性烈,可清洁伤处……”

“百姓到底外伤的少,军中伤亡多,那酒露不是正适应军中用?”

“正是,可减免伤亡。”

薛彪满脸兴奋,自己没有酒庄,可收购酒庄又不是难事。

酒露直接清洁的道理,别人也不晓得,往里面添加一二名贵药材,就成了千金难买的救命方,这价格差不了。

这酒露的作用是霍宝说的。

薛彪有自知之明,有霍五那护犊子的家伙在,这便宜还真是占不得。

薛彪便大方道:“正好我打算收两个酒庄,军中酒露我那里包了!”

霍宝却是没有立时应答,反问道:“七叔打算在哪儿收酒庄?”

“当然是滁州!如今滁州是咱们地盘,产业搁在这里才踏实!放在别处,做起来就要防备旁人算计了。如今这当官的,都跟水蛭一般。”

霍宝闻言,不由皱眉。

这个时候收酒庄,这是想要大干一场。

薛彪在生意上确实有天分。

未免太短视。

滁州去年、今年接连遭灾,正是缺粮的时候。

霍宝劝道:“七叔,滁州缺粮,就是城里的酒庄这两年应该也都减产……酒露金贵,买得起的非富即贵,滁州卖给谁去?或是京中,或是金陵,倒是比滁州更合适……”

薛彪瞪大眼睛。

呵!

倒是真敢想!

金陵还罢了,一江之隔。

京城可在两千里外,大家如今又是这个身份。

这样鼓动自己,居心何在?

霍宝带了几分诱惑道:“越是权贵,越是惜命……可人生在世,这磕磕碰碰是免不得的……以酒露为底,配上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就是救命的秘方酒,这价格自然也就翻番……”

薛彪的嘴巴成了o形。

这……这小子心眼太多了!

见鬼,这都能想得到!

眼见薛彪还不说话,霍宝便笑笑:“我就随口一说,七叔若是没有兴趣,侄儿就在金陵收个酒庄好了!”

“有、有、有!”薛彪连忙阻拦,言不由衷道:“小宝这主意好,京城先放放,人生地不熟的;倒是金陵富裕,酒庄也多,收起来方便……”

霍宝灿烂一笑:“那真是太好了……”说到这里,带了几分腼腆:“侄儿帮不上什么忙,只有几个私房钱,想与七叔合个股……”

眼看着赚钱的买卖,可不能叫薛彪独吞,搭个顺风车正好。

薛彪的牙又疼了。

这合股的买卖能做吗?

回头到底算谁的?

“呵呵!哪里能要小宝的私房钱,七叔直接分干股给你当零花儿……就分三成……”薛彪咬着牙根儿,十分大气。

“那怎么行?那不是白占七叔便宜?”

“谁让我是你七叔呢,给你就收着!”

这句话,薛彪发誓是真心实意。

想想徒三,他心中那点舍不得都没了。

霍宝是霍五之逆鳞,也是其软肋。

触之必死,可这拉拢好了,好处也大大的。

想到这些,薛彪越发豪爽道:“再加一成,四成好了!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虚头巴脑跟你六叔他们提份子,往后大家伙儿的酒,我都包了!”

不要脸的人多。

多给了霍宝一份,别人也就没脸跟着凑合,哈哈!

“谢谢七叔!不过公是公、私是私,军中药酒的量又大,还是按照军需算,折价采购,才是长久之道!”霍宝正色道。

薛彪看了霍宝好几眼,才点点头:“那行吧,就按小宝的意思办!”

这家伙脸皮也不薄啊!

方才自己提包了军中酒露,这家伙可是拦也没拦,这会儿有了他的份子,就公私分明起来,这不要脸的劲儿还真是霍五亲生的。

到底谈妥了一笔买卖,薛彪带了几分亢奋,下去喊人分派去了。

……

屋子里只剩下霍宝、牛清、水进与平安。

牛清浑身已经湿透,人也跟脱水的白菜似的,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平安细心,叫人抱了新衣服被褥过来,帮牛清换了湿衣服,也敷了伤药。

牛清静静睡去,大家就从牛清的屋子里出来。

……

水进之前困的迷迷瞪瞪,此刻彻底精神,将霍宝拉倒自己房里。

“牛清咋伤成这样?谁伤的?这是迁怒?那口子、那力道,这……这是真下了死手……”

牛清是霍家表亲,又是护着霍宝才闯的祸,迁怒他的不会是霍家父子。

那是谁?

这样对牛清出手,不是打霍家父子的脸么?

滁州剩下的诸位中,难道也要生波澜?

“是清大哥自戕……”

霍宝想起当时情形,依旧心有余悸。

水进无语。

霍宝又想起早上的排座次,一时不知怎么跟水进说,便道:“大家都好好的,决定接下来打和州……具体怎么打还没定,大家都累了……”

水进闻言,狠狠松了一口气。

不是又内乱就好!

打和州……不打陵水……也很好……

*

州衙书斋。

林师爷无语。

霍宝要增设医官?

问的养生,疑似担心霍五身体?

酒露清洁伤口能救命?

邓健酗酒,醉的狠了?

薛彪要收酒庄?

霍宝要入股?

薛彪送了三成干股?

霍宝要将酒露列入军需采购?

……

这都什么呀?

大家是在造反,不是过家家,就没有人认真点儿?

林师爷拍了拍额头,很是无奈。

不过想到“军需采购”那一条,他的动作顿了顿。

这到底是“假公济私”?还是体恤兵卒?

“小宝爷,待牛清极好,不似作伪。”平安补充了一句。

他也反应过来,之前是误会了。

这外伤本来就是凶险,多少人死于伤口溃烂上。

霍宝此举,是帮牛清保住半条命。

林师爷点点头。

他之前提了一句让平安留心霍宝待牛清的态度。

牛清昨日捅的篓子干系太大。

虽说最后还算圆满,可到底有几分凶险在里头。

林师爷习惯性琢磨人心。

百样米养百样人,有人记好不记孬,有人记孬不记好。

马寨主与杜老八都是记好不记孬的。

霍五两个都记。

薛彪记孬不记好。

邓健什么都不记。

唐光记什么都不重要。

这小宝爷林师爷反而看不透。

可这不应该啊!

十三岁的少年,怎么老成也不是老精怪,还能半点短处不露外头?

霍宝待牛清全无嫌隙模样,不是大善,就是大伪。

林师爷这边还在寻思,门口就有人道:“林先生可在?”

正是霍宝的声音。

林师爷并不意外,反而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这应该是来帮霍五传话的,就是不知道他们父子到底想怎么分权。

这第一把火,终于烧到自己身上。

林先生起身,亲自去迎了霍宝进来。

“小宝爷!”

“林先生客气,晚辈与林大哥平辈相交,若是您不嫌弃,直接叫我小宝就好!”

统一称呼,也能加强小团体的认同感。

要不然倒像分出内外,霍五与几个把兄弟是自己,林师爷与唐光是外人。

……

林师爷点头道:“那老朽就托大,叫一声小宝!”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林师爷除了应答,也没有拒绝的资格。

霍宝却是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眼旁边侍立的平安。

林师爷摆摆手,道:“去泡茶!”

平安还没应答,霍宝毫不见外的插嘴道:“林先生,只给茶可不行……晚辈这饭量,真是一顿也饿不得,如今正饿着,要是方便,还是请平安小哥叫些吃食给我!”

霍宝有心亲近,林师爷便也配合着,叫平安下去叫早饭。

直待平安出去,霍宝才道:“林先生,晚辈是跟你要人来了……”

“要人?”

林师爷倒是真没想到,会起这个话头,看了眼门口:“小宝这是……看上平安了?”

霍宝点点头:“林先生,我也是方才见清大哥看大夫才想到此事……咱们眼看要打和州,战场上刀枪无眼,难免伤亡……亡者还罢,英魂已远,祭拜缅怀;伤者,总要勉力救治,不留遗憾……”

“这学医都是日积月累,没有速成的,可外伤包扎什么的,学起来应该不算难,我想在辅兵中分出一支,跟医官学习简单医护知识,专司战场救护……此事繁琐,涉及人员调配,还要预备相关药材,需是个细心识字的人统领此事才好……”

“平安小哥跟在林先生身边,读书认字,耳濡目染,学问在我们小一辈中只比林大哥差些,比别人强出许多,观其行事仔细周道又耐心,正适合负责此事……”

林师爷抚着胡子,神色不变,心下大震。

因钱粮买卖之事,江平曾私下里跟大家说过霍宝有心机,握着后勤补给,就算他们父子不在滁州,也无人敢小瞧。

可几千兵马也好,几万兵马也好,没有粮草,都维持不了。

众人都没想到之事,让一个少年想到前头,这哪里是心机,这是远见。

如今怎么打仗还没定,霍宝只因看到亲戚身上的伤,就想到兵卒,将保全兵卒、减少战损想在头里。

这不只是远近,还是仁心!

平安名义上是书童,实际上跟着林瑾一起上课,也算自己的学生。

霍宝不因他出身低而轻视,能看到他的优点长处,这就是识人之明。

平安一直跟在他身边,算是他的人,可是霍宝依旧要用,并不计算远近亲疏,这就是格局。

林师爷的心,一下子踏实下来!

雁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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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一人得道

时值正午,日头正足,晒得人昏昏欲睡。

滁州城门口,几个轮值守卫站在那里,也都困得睁不开眼,随即被下来巡视的头目骂醒。

“把眼睛都支棱起来,好好盯着……他娘的,老子调你们过来在这儿当摆设么?”

“头儿,这一大早就被派来盯着,咱到底盯啥啊?”

“是啊,又不收城门税,没个油水……”

“嘿!哪儿那么多废话?脖子上顶着不是脑子,是石头么?盯生面孔!盯谁进城,谁出城……”

这头目还在连声训斥,旁边跟着的人都望南望去。

南面官道,扬起一路烟尘。

“头儿……南边来了好多人……”

那头目往南边望了过去。

漫天烟尘中,影影绰绰,看着是不少人。

头目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南边是曲阳县不假,可从南边过来的却未必都是曲阳兵。

“戒备!”

头目挥着胳膊下令。

十个城门卫还在反应,城门楼上楼下已经呼啦啦出来几百号人,全都是披盔戴甲。

两个想要出城的老百姓吓了一跳,一个扯一个退回到城里,远远地瞧着。

“怎么回事?”

“谁知道啊?昨天有大军进城,今天还要来?”

……

官道上的队伍随着走进,也逐渐清晰。

一辆一辆的骡车,还有一把把手推车,上面都装载着东西。

车队前头,几人骑马。

离得远还看不清楚脸,可身上的白衫很是鲜明。

“哈!自己人!”

“这是小宝爷的运粮队!”

这头目还是不能放心。

前两回童军运粮之事他都晓得,可每次只有三、四十辆骡车,哪像眼前似的,看不见队尾。

早上可是开拔八千人,万一杀个回马枪?

……

直到车队近前,看清马上人,这头目才放下心。

那马上人也看见城门口诸人,心中惊骇,倒是没有畏惧,勒马快行几步,翻身下马:“朱大叔……”

“小豹爷!”头目也带了几分热络。

也是赶巧,这头目不是别人,正是马寨主手下把头之一,朱坚、朱强兄弟的老子的。

霍豹却没有急着寒暄,看了城门卫好些眼,直言道:“朱大叔,怎么换了守卫?还加派了人手?这是滁州有变?亳州军打过来了?”

城门口人多眼杂,朱把头不好细说,便含糊道:“徒三爷今早带了手下与八千人马去亳州了……如今滁州咱五爷当家……”

是了,这就是对滁州军民的统一说辞。

大家没有故意抹黑徒三,只是也无心为他弘扬孝义。

稍微消息灵通些的,得到了更详细的版本。

那就是亳州几位元帅内讧,柳元帅处于下风,强召女婿回去合兵。

徒三带走精兵八千,将滁州托付给姐夫霍五爷。

小老百姓还罢,谁当家跟自己干系不大,不加税、不抽丁,就是好当家。

士绅商贾都要郁闷死了。

闺女送了,绸缎银子送了,也人一抹屁股走了。

来的这位霍五爷,大家少不得又得重新孝敬。

不说滁州军民如何,只说此刻霍豹是惊大于喜,跟牛把头交代了一声车队,就急匆匆往州衙去了。

……

州衙门口,如同城门口一样,守卫不少。

多是黑蟒山众人。

大家认识霍豹,牵马的牵马,请安的请安。

霍豹笑着跟大家打招呼,看着这些毫不遮掩的讨好,心中唏嘘不已。

不过几日功夫,这待遇还真是天差地别。

霍豹直接叫了一人带路,去寻霍宝。

……

霍宝还在林师爷的书斋,除了他与林师爷,还有平安与鲍大夫的长子鲍白英。

几个人说的正是组建医护兵之事。

平安负责在辅兵里挑选人手。

鲍白英负责教导众人简单的外伤包扎、熬药等技艺。

鲍白英三十来岁,穿着长衫,十分儒雅,不像大夫,倒像个儒生。

鲍大夫虽狠心推长子出来,可到底是亲爹,倒是没有隐瞒其中利害,都跟儿子说明。

要是白衫军败,家里会将他们这一支除名,断尾求生。

若是白衫军胜,这富贵是他用性命博的,乐意提拔兄弟就提拔,不乐意提拔也不怪他。

鲍白英倒是比他爹看得开,也没有拖拉,直接就往州衙来了。

这四个人到一块,都是读过书的人,沟通起来就极痛快。

“医护兵以后会常备,争取将人数尽快提上去,战时兵卒与医护兵的比例最少要达到五十比一。这其中可以再细分,擅外伤处置的,擅熬药护理的,这个还需鲍大夫与林二哥商定。”霍宝道。

这林二哥不是别人,就是平安小哥。

早饭后,林师爷请霍宝做见证人,认平安为养孙,赐与林姓。

平安十七岁,比林瑾小一岁,因此霍宝才有这样称呼。

这不是林师爷临时示好,收买人心,而是为平安解决后顾之忧。

平安是连姓氏都没有孤儿,又是书童出身,除外做事,难免被人轻鄙。

成了林师爷养孙,也是有了靠山与根底。

平安在林师爷身边长大,本就实心实意尊崇亲近林师爷,主仆成爷孙,也是两全齐******大夫点头,看向林平安。

白衫军占滁州一个月,林师爷抛头露面的次数不多,可真正消息灵通的都晓得这人不容小觑。此人不掌兵,可州衙上下政务都在此人手中。

没想到,如今林家小辈还是开始插手军中。

如此也对,乱世之中,兵马最重。

林平安读过书,自然也包括《九章算术》。

他心中默算了一下,道:“小宝爷,要配五十比一的医护兵,那一万兵卒就是二百人,一万五兵卒就是三百人。如今州府辅兵四千,抽调几百人容易,只是时间仓促,鲍大夫一人教导众人,怕是难顾全……”

霍宝听了点头。

滨江兵三千。

曲阳兵五千。

州府兵一万五。

三地总兵力两万三,还要分兵留守三地,能够出征兵卒就在一万至一万五之间。

“鲍大夫既是州府新增的医官,自是有权征调滁州大夫、医童服役……”霍宝说到这里,望向林师爷:“只是名不正言不顺,鲍大夫的品级任命还需林先生定夺。”

“道一级才设医官“提领”,从九品,州府之前虽没有医官,却可以任命正八品以下散官……就依旧是“提领”好了,从九品。”

鲍白英起身谢过。

虽说他心里明白,这滁州提领,与其他提领不一样,可还是带了几分窃喜。

读书人,都有忧国忧民之人,自是看出如今光景不对。

不管别处的白衫军如何,这滁州白衫军还真的让人生出几分指望。

见霍豹来了,霍宝很是欢喜,跟众人告了声罪,就带霍豹去客院。

“宝叔,真是五爷爷当家了?”

“嗯!”

霍宝嘴角带笑,心里是真的敞亮了。

他想开了,左右这辈子是白得的,就拼一把。

抱大腿不容易,需要弯腰,还要防着被人一脚踢开。

自己成了大腿,才是真正叫人安心之事。

霍豹眼睛闪亮,嘴角直裂到耳朵根儿。

只是在路上,霍豹还强忍着。

等进了霍宝房里,霍豹一蹦三尺高。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往后咱们自己说了算……真好……”

“就这么高兴?”

“嗯!以后不用看人脸色,再多辛苦也乐意!”

“……上回来,江平给你脸色了?”

“……”

“说!”

霍宝是真怒了。

霍豹过来是送粮的,这是帮徒三解决燃眉之急,不知感恩不说,还给脸色?

这霍豹又不是寻常手下,姓霍,代表的老爹的脸面。

霍豹小声道:“也不算什么脸色吧……就是说话不太客气,话里话外还说什么本地士绅对徒三爷的拥护爱戴……主动捐粮什么的……”

说到这里,他带了几分得意:“不过我也没便宜他,直接在徒三爷跟前说了咱童军运粮的不容易,金陵那边又欠了粮钱,不好赊欠,直接要了几个铺子顶账……铺子里那些南货本来是侄儿预备的,打算以五爷爷、宝叔的名义送给他们的,省的两下里隔得远了疏远。有了那一茬,侄儿舍不得,就一件也没送!”

霍宝默然。

谁都不是傻子,牛清也好、霍豹也好,都担心起他们与徒三的关系,生怕两下关系疏远,何尝不是看出他们之间原本的不亲近。

从黑蟒山上起,霍五父子的人手就是独立于徒三之外。

就算这次不决裂,两下里也终会渐行渐远。

提前翻脸,两边人马分明,对双方算是好事。

“宝叔,我不想运粮了……我想跟在宝叔身边,这么大的事儿我都没赶上……这是算是好事,下回万一打起来呢?你跟五爷爷身边总得有咱自己人!”

霍宝听着话音不对,正色道:“以后莫要在人前说这些!六叔、八叔的人,是自己人,唐寨主选择留下,没跟舅舅走,也是自己人……表叔这里,更不用说……”

如今人马,除了滨江三千,都在这四人手中。

霍豹脸上带了纠结,道:“可滨江兵才三千,州府兵还剩下一万五呢?这……不防着点儿?这叫人不踏实!侄儿方才特意看了,这城门口也好,州衙护卫也好,可都是马寨主的人……”

霍宝扫了他一眼。

“舅舅他们防了……结果如何?!人是要有防心,可也不能疑神疑鬼,要不然不再好的情分也没了。你看到都是六叔的人马,就该明白要是六叔有心相争,这当家就落不到你五爷爷身上。”

“那倒未必,不是有宝叔与邓叔爷?就算州府人马再多,抓了当头的,下边也老实了!”

“你倒是有信心了!刀枪无眼,要是真的被围,我与表叔能护着几个?没事多想想舅舅他们,这好的局面怎么就失了!那是前车之鉴,你我都需警惕,公心为正的,勿要犯了同样过错……”

第一百零三章 口含天宪

等到黄昏时分,睡得踏实的,醉酒酣睡的,辗转反侧昏昏沉沉的,都陆陆续续起来了。

霍豹探看了牛清,就毫不见外的去小厨房去,盯着晚上的吃食。

这是大喜事,总要好好吃一顿。

……

小厨房是专供几位头目的,贮备的食材五花八门。

冰鉴里放着羊肉、牛肉、猪肉,笼子里关着鸡、鸭、野兔,还有两口大缸里养着几尾活鱼。

“嚯!真是够齐全的!”

霍豹只觉得眼睛不够使。

他上次送了一回粮,在州衙也住过一晚,吃的是白米饭,菜是腊肉豆干,一道烩白菜,比下头的豆饭比起来像是小灶。

现在看来,就算是小灶,也是大厨房的小灶。

这个江平真是可笑,多省几口肉能进他嘴?

行事忒小气。

小厨房里的大师傅都愁死了。

外头人不知州衙变故,他们这些衙门里当差的还不知道么?

昨晚还好好的,小厨房预备了两桌席面,给来客接风洗尘。

酒菜都送上去了。

三县合兵,在滁州境内就是天大的事。

来的不仅是带兵将领,关键两人一个是徒三爷姐夫,一个是徒三爷表亲,这都是大家得罪不得的人物。

为了预防各位大爷们临时加菜,大师傅没有回家,带了几个徒弟在小厨房守着。

守到二更,就不一样了。

小厨房门口多了兵卒,不许进出。

这师徒几个都晓得,这多半是要“变天”了。

他们都是县衙当差的老人,经历过上个月的变故。

就是猜不到,这会变成什么样?

朝廷“收复”滁州,还是其他处的白衫军打来了?

熬到天亮,兵卒还是没有撤掉。

师徒几人不敢走,下了值的人也陆续回来。

大家没头没脑,只能等上头吩咐。

没想到从早上到下午,就只有早上叫了一桌,中午叫了一桌。

一桌饭菜不少,可碗筷只有两、三个。

这州府里只剩下一、两个老爷了?

霍豹的到来,得到了小厨房上下一致欢迎。

不怕叫干活,就怕不叫干呢。

“牛肉挑几块嫩的,直接烤了,这个我宝叔爱吃……羊肉做肉饼,多加肥肉,这个六爷爱吃……邓表爷爱吃大肉,烧块五花肉……薛……嗯,七爷茹素,素菜的挑两道精致的做了……”

大师傅一一记了。

霍豹想起堂叔方才的话,又道:“唐爷、林师爷在州衙快一月了,喜欢什么口味儿,这个你们也有数,就捡他们喜欢的上了……”

大师傅面露为难:“哎呦,我的小爷,这个老郭我真不晓得哎!这些日子,就江爷点过餐,剩下几位老爷都是叫小厨房看着上的……马爷之前在州衙住时,每餐送四道菜,都是寻常肉菜,倒是都没剩,瞧不出喜欢吃什么;林师爷那边,只捡着素淡的吃……”

霍豹挑挑眉。

感情进了州衙一回,就江平享福了。

怪不得马寨主、林师爷都选择留下,这也太不能拿人不当回事。

人家可是手下有五千人马的将领。

还有林师爷,听说如今州衙政务都在老头手里。

这样的能耐人,不说供起来,也不该如此轻忽。

霍豹点头:“那就收拾两尾鲜鱼,好好蒸了,回头摆在唐爷跟前。刚看到藕尖,那个现在还稀罕,就放林师爷跟前。预备八桌,头席、次席菜量要大……”

滁州不临水,活鱼金贵,算是顶好的食材。

藕尖算是六月鲜,都是从江南运来的。

至于菜量,有邓健、霍宝在,菜量少了不够吃。

“再熬一份粥,配两份好克化的小菜,送客房那边……”

霍豹想了一圈,都没有拉下,又指了指冰鉴那边:“剩下的牛肉做肉干,再叫人买几十斤里脊肉,做肉脯。不要甜口的,都要咸香的,回头送到宝叔那里当零嘴儿!”

大师傅乐呵呵应了,亲自送了霍豹出去。

等他转身回来,大家都围了过来。

“这天变了没有?”

“八桌子,这么多人吃?马爷、唐爷、林爷都在呢,咋回事呢?”

“到底谁当家啊?江二爷可是一天没点菜了!”

大师傅翻了个白眼道:“来的小爷姓霍,还不晓得谁当家么?”

“这是姐夫抢了小舅子地盘?”有人小声道。

“要死!什么都敢胡喷,不要命了!”大师傅低声喝道。

那人捂住嘴巴,不敢再吱声。

……

掌灯时分,大家来到宴客厅。

与昨天一样的地方,只是桌子多了好几桌。

霍豹问过霍五,就往马寨主、唐光那边跑了一圈,问了名单出来。

至于邓健手下,霍豹都是相熟的。

今天晚宴席开八桌,曲长以上都有座次。

唯二的例外,是林平安、梁壮。

林平安是刚敲定的医护兵曲长,梁壮今天在州大营那里征了三百童兵,升为代曲长。

放眼望过去,不是黑蟒山旧识,就是曲阳县老人。

首桌霍五居中坐了,马寨主、邓健、薛彪、林师爷、唐光左右分作。

霍宝、水进、王千户、黑蟒山诸把头第二桌。

霍豹、林平安、几个新提拔的州兵千户第三桌。

梁壮与剩下几十个曲长,分别坐了剩下五桌。

大家都是相熟的伙伴,这气氛立时不一样。

就算昨晚有变动,也是走了外人。自己人都在,这说话喘气都觉得畅快。

……

头桌上,霍五提了酒盅,先对马寨主道:“老六,咱哥俩走一个!”

马寨主并不起身,拿了酒盅,碰了一下:“五哥,咱哥们谁跟谁?再客气就没意思了!”

霍五干了,正色道:“别的好话五哥也不掰扯,只一句,往后驹子就是我亲闺女!我不能说待她比小宝还好,可小宝后头就是驹子,这个五哥拍着胸脯保证!”

“不用五哥保证,老六信五哥!”马寨主一口干了。

霍五又对邓健举杯:“表弟,看出你手痒了,放心,往后这仗少不了给你打!就是和州这一仗,也交你领兵,随你怎么痛快怎么打!”

邓健安然稳坐,难掩桀骜:“表哥放心,和州、庐州,咱们一个一个来!表哥麾下第一将这个位置,弟弟我当仁不让!”

“哈哈!好!表哥等着!”

霍五干了,邓健也仰头饮尽。

霍五又举杯敬薛彪:“老七,你这些日子够意思,五哥得好好敬你一杯!”

薛彪坐不住了。

啥意思啊?

马寨主有让滁州的情分,邓健是马上要用到的猛将,自己怎么够意思了?

霍五这是不是话里有话?

薛彪站起身,双手举了酒盅,讪讪道:“五哥太抬举弟弟……我也帮不到五哥什么……”

“咋没帮?小宝都跟我说了,金陵粮食都是你帮着他安排的,要不他一个毛孩子,没头没脑去哪里买粮食去?没有粮食撑着,曲阳熬不住,滁州这两万多人也撑不到今天。此事,你当居首功!”

“……”

薛彪有些心虚。

“我……也没做什么……”

中间还赚了不少。

薛彪没有接话,而是转头对在座其他人道:“咱们眼看要打仗……如何评定功过回头也定定,都一条条的落到规矩上,咱以后就按规矩走,下边小子们心中也踏实……从曲阳开始,跟着表弟得曲阳的,跟着我得滨江的,跟着老六、林先生、老唐得滁州的,咱都记册子上……咱这买卖开了张,这先来的,总不说比后来的多沾点儿光,可也不能亏待!还有老七这样,手上不直接带兵的,后勤给了助力,民间给咱扬扬口碑,咱也得给他折军功记上一笔,你们说是不是?”

“应该的!”

“按照规矩好!”

“该记!”

“五爷说的对!”

薛彪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拿着酒盅的胳膊都颤抖起来。

军功最重,自己不会打仗,也能捞军功?

“老七!好好干,你眼下稀罕研究弥勒教,就好好琢磨,咱打多少地盘,你就是多大的会首……只是你对下头宣传的时候,记得将咱们滁州军说在头里,咱们可是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真佛军,对得起百姓爱戴,百姓认的白衫军得是咱们,不能哪里来的都认了……”

“嗯,我听五哥的,一定好好宣扬咱滁州军的好处!”薛彪带了几分亢奋,饮了杯中酒。

霍五又提酒对林师爷。

林师爷站了起来,亦是双手捧杯。

其他人看在眼中,都有些诧异。

一白天的功夫,林师爷就变了态度。

身为师爷,林师爷缺少一个“忠”字,先后跟了马寨主、杜老八、徒三,到霍五已经是第四位谋主。

老头看似谦和,可骨子里傲着。

只这回,老头是真的放下架子,甘为人下。

霍五道:“我已经去信给滨江,调堂侄霍顺北上辽阳卫,接林兄弟回来……”

“五爷……”林师爷很是意外。

滁州三县要整合,又要备战,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同为人父,我能明白林先生思子之心!林先生仇敌是天,我霍五眼下力气不及,掀不了这天,能为先生做的这个只有这个!”

“谢五爷!”

林师爷眼圈泛红,吃了杯中酒。

轮到唐光。

不待霍五举杯,唐光已经站了起来:“老唐是个凑数的,也没给五爷效过力,没脸吃五爷的敬。老唐敬五爷一杯,以后老唐就跟着五爷混了!只是老唐我啥啥都不行,怕是提不起个儿来,五爷可别嫌弃老唐废物!”

“你是老六的朋友,就是我霍五的朋友,再说这些,就是见外,今儿开始,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还说什么长处短处?真要比起来,文治我比不得林先生,勇武我比不得表弟,后勤比不得老六,生财比不得老七,就是人缘也比不过老唐你……大家伙儿没挑我,我多大脸挑大家?”

唐光唏嘘道:“啥人缘啊,都是各位爷没耐心,才推我出去跟……嗯……应付这些坐地户。”

“这就是本事!咱们到了地方,少不得这些往来交际的事儿,往后外联这一块儿,你就挑个头儿!”

唐光大喜:“谢五爷抬举……”

次桌与主桌挨着,霍宝一直留心那边动静。

霍五的这些安排,有些是他自己拿的主意,有些是霍宝的提议。

可最重要的两条,霍五都没有提……搜狗

第一百零四章 不能放的权

次席,水进在,被霍宝推坐首位。

水进知好歹,知晓霍宝这是为自己张目,就受了这份好意。

作为徒三麾下二十四乡勇之一,在两方撕破脸后,留在滁州的水进,已经成了异类。

换做下边人,说不得都要指着水进指指点点。

幸好同席王千户、众把头与他都认识,有几分就交情。

王千户目睹昨晚变故,更是知晓霍家父子对水进的维护。

八千人马留下的人,不管他值不值这个身价,都不是让人怠慢的。

诸把头虽被江平压制,早憋了一肚子气,可也不好撒在水进头上。

在黑蟒山时,大家时常凑到一起较量。

水进勇武不敌霍宝,却是众把头之上。

他性子又豪爽,与大家相处的极好。

抛开这些恩怨交情,只说次桌,霍宝没有坐正位,推让给水进,自己甘坐末位,相陪诸人,这就是表明态度。

小宝爷很是推崇水进!

眼看就要打仗,这水进要大用?

王千户提了酒盅,开始敬霍宝、水进。

霍宝这是,还是茶水,和和气气应对。

水进这里,酒盅里是酒,豪气干了。

另有朱把头几个熟人,也都接连开口。

“我得走走宝爷的门路,可莫要让我留守,我不如邓爷、水兄弟厉害,可也想要卖把子力气!”

“我老家就是和州的,这回也求跟宝爷回去转转!”

“呸!脸呢?娶个和州婆娘就是和州的了?宝爷莫信他扯谎!”

“……”

霍宝笑吟吟的听了,并不应声。

人人都不想留守,可总要分人留守。

这得罪人的事儿,他就不参合了。

水进也听着。

这样宴席氛围,熟悉的令人想哭。

各位爷脸上惬意从容。

下边把头们勾肩搭背、推杯换盏。

再下一层唧唧咋咋,热热闹闹。

黑蟒山时如此。

曲阳县时如此。

只到了滁州……

大家被亳州军撵出来,可江平却偏偏将亳州那一套拿到滁州使。

滁州,不一样。

水进心中叹气,不托大等诸把头相敬,自己提了酒,从王千户开始,挨个的回敬下去……

……

第三桌。

霍豹笑嘻嘻的听着新千户的奉承,心里都是眼泪。

之前他在小厨房转悠时,就怕慢待了哪位爷,想了又想。

直到开席,他才反应过来。

还真的落下一人。

五爷爷!

啊啊啊……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五爷爷每次吃饭,都是“小宝喜欢这个”、“小宝喜欢那个”,还真没表现出自己喜好。

弄得霍豹去安排席面,脑子也是宝叔喜欢什么,不喜什么。

至于五爷爷,压根没想起来……

呜呜……

……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宴席就散了。

大家心里都晓得,眼前这几日,还需内外戒备,以防万一。

……

霍宝直接去寻了老爹。

这边宅子已经收拾出来,是徒三之前住处。

只是里外都换了新铺陈。

之前的小婢连着徒三的通房都让马寨主给塞马车里,算作徒三“私财”送走,这边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刚留头的小子跑腿传话。

“爹……”

看着老爹坐在椅子上,拄着额头,霍宝吓了一跳,连忙上前。

“这是怎么了?这是醉了?”

霍五抬起头,双眼清明,可双眉微蹙,显然是不舒坦。

“多吃了几盅,有点上头。”

“爹……回头让鲍大夫给老爹瞧瞧,开两个养生方子,好好补补!”

“好,爹得好好养着,等着儿孙满堂。”

霍宝想起秀秀的话,难得带了几分不自在,道:“爹……怎么没提派间同监察之事……”

和州开打之前,需要摸清和州几县的兵卒分布,地方驻防。

亳州与滁州相邻,也要安排人手过去,探听消息,防患于未然。

和州挨着的庐州,是下一个攻打对象,也要过去探路。

和州与金陵隔江相望,金陵是攻略完淮南后选定的基地,也要加派人手。

扬州是淮南道道衙门所在,兵力最多,是淮南攻略的重头,也要提前布防。

成立一个部门,专司安排间人与消息传递,迫在眉睫。

还有监察之事,有陵水白衫在曲阳为非作歹在前,约束队伍、整肃军纪,也是刻不容缓之事。

霍五拉着儿子坐下,道:“小宝,咱不学你三舅那样四下里防备,能放的权就放,可也不能真的大撒手,事事同大家商议……这司间之事,只能在咱爷俩手中,才不至于被人哄骗,成了聋子瞎子……换做其他人牵头此事,若是被人利诱,咱们爷俩说不得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霍宝点点头,很是受教。

是他想的不周全了。

该集权的时候就要集权,此刻可不是该民主的时候。

“那我来负责此事……”

霍宝不想老爹受累,可说的也没有底气。

他手下那些个人,能用的都用上了,剩下的都还不能独当一面。就算硬提起来,年岁阅历制约,撒出去也叫人不放心。

“我来!你爹我总不能真的吃白饭!”霍五爽朗道。

“可是爹的身体不宜劳累……”

“累不着我,小宝放心!你六叔、八叔都有几个小跟班,你爹我也有,也该联系起来了……”

霍宝:……?

所以说,老爹你之前只是“金盆洗手”吧?

“林先生那边,爹可以多问问,他当有好建议……一州政务他安排游刃有余,说不得之前官职在这之上……”

“嗯!”

霍五点点头,赞道:“小宝眼力好,挑出个平安小子来,也安了林师爷的心……比眼高手低的林瑾相比,这小子倒是个能用的。”

“打地盘容易,稳地盘难,爹待林先生多客气几分才好。”

“爹晓得,不能白使唤人,金银富贵眼下给不了,咱就多抬举脸面。”

“监察之事……顺哥遭遇的祸事,不是一例两例。若是不约束,开了抢掠淫杀的先例,往后就算止住,这军队风气也坏了,影响咱们口碑……”

“咱们这些人,要啥啥没有,就临时凑了几万人,想要成事儿,哪儿能坏了口碑?只是爹琢磨了,监察之事,太得罪人……要都是熟人也不好下手管束,到时候讲规矩坏了人情,讲人情坏了规矩,两下为难,不能让你几个叔叔来,得拉个外人……还得是爱民如子,真正没有私心的人。”

霍宝不由失笑:“爹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爱民如子、没有私心,除了滨江前县令老和尚,还有哪个?

“爹这是人尽其才!”

虽说意外老爹这般安排,可霍宝心中不得不服。

同自己东一锤子、西一锤子的想法相比,老爹的安排更缜密周全。

……

次日议事厅,小会。

出席的除了霍五、马寨主、邓健、薛彪、林师爷、唐光六人之外,还有霍宝、水进,另有霍豹给大家斟茶倒水。

“抢地盘重要,可人口是根基……不能伤农……和州之战还得放在八月底、九月初……”

霍五开门见山,直接敲定时间。

要是不提前说好,有个盼打仗盼的红了眼的邓健在,大家被鼓动起来,可就不好拦了。

倒是霍五想多了。

大家想打仗不假,可刚经历了大旱,知晓粮食之重,不会急迫到连秋收都等不得。

对此都无异议。

“都是新兵蛋子,凑人头够了,可也不当用,还得好好操练。”马寨主心软,说了一句。

都是爹生娘养,不操练好了,白白送命,这伤阴德。

“干操练没有,得见血,省的对敌就成了软脚虾……”

邓健舔了舔嘴唇,眼神多了几分凶意。

眼前众人中,只有邓健算是真的打过仗的。

马寨主、唐光虽是土匪头子,可都不是野心扩张的性子,还真没有经过大战。

邓健带了几十衙役收了县兵营,又靠着几百县兵,驱逐两千滨江白衫军。

霍宝想到曲阿被抢的庄子,流民合伙流窜就成了匪,滁州境内这“匪”的数目少不了,要不然也不会闹得商道断绝。

“表叔,可以带兵整肃地方啊……不仅是滁州境内,就是相邻的山林水泊,盗匪汇集之处,咱们都可以去为民除害,既为滁州白衫扬名,还能磨炼一支见过血的成军出来!”霍宝带了几分兴奋道。

嗯?

盗匪?

几双眼睛望过来。

霍宝一脸的老实。

总不能因为马寨主、唐光出身山匪,就对“剿匪”避之不提。

那不是因噎废食么?

不整肃治安,滁州百姓怎么恢复生产?

同为白衫军,滁州白衫军不好直接去与别地白衫军打,这拿盗匪练手不是正应该?

马寨主点头道:“小宝的主意好!不说别处,黑蟒山里还有几处小寨子,从上到下没有好人,干得都是杀人吃人的畜生事儿,早该荡平!”

唐光也道:“除了黑蟒山,还有东北与楚州交界都梁山,与和州交界的小和山,里头都有人立旗开寨!”

邓健摸着玄铁锏,眼中满是兴奋:“好,老邓先拿剿匪练练手!”

薛彪轻咳了两声道:“小宝之前在曲阳处置真假教徒,十分得力……我想在滨江、州府两地,行曲阳事……”

“甚好,老七想的周全!”霍五点头。

众人也没有异议。

在座众人,如今举着白衫军大旗,可实际上没有一个拿弥勒教当回事儿的。

不过大家也晓得,百姓无知容易被糊弄,不能放任这些教徒行事,否则遗祸无穷。

薛彪使手段整肃制约,也是安定后方之举。

林师爷则想着后勤粮草事,对霍宝道:“备战的粮食与兵器,不用耗费人力送到州府,直接送到滨江……滨江同和州相邻,大军会在滨江驻守回防……”

霍宝记下此事。

唐光道:“五爷,昨天士绅人家也都递了帖子,求见五爷……”

霍五顿了顿,想起去金陵接堂兄时遇到的士绅人家,家家都是十几车的财物。

都是韭菜啊!

只盼着肥美,别有被徒三、江平割的太狠。

霍五大笑道:“好!想见咱就见见,三日后我做东,宴请滁州父老!”

水进坐在下手,老实听着,却是目光忍不住总是看邓健。

剿匪?

好想去!

霍宝敬陪末座,很是无语。

下边把头们都惦记谁留守、谁出战,各位老大怎么就都丢开这个,只想着备战,不提留守事?

第一百零五章 小学生

眼看老爹就要叫散的意思,霍宝忙道:“爹,三县留守人选是不是也该定下?昨晚几位把头都主动请战,生怕被留下。”

霍五看着儿子没有说话。

众人都齐齐望向霍宝。

霍宝乖巧的脸上多了疑惑。

什么意思?

啊?

不是自己想的哪个意思吧?

只是……

马寨主笑得……略阴险。

林师爷抚着胡子……也想谋划什么。

邓健又摸锏了,眯了眼睛。

薛彪挑着眉毛,像是不怀好意。

唐光……嗯……笑眯眯的,还像个好人。

霍五爽快道:“怎么留守,叫谁留守,小宝你来定!反正这一摊你要总领的,总要你用的顺手就好!”

霍宝哭笑不得。

老爹倒是真放心。

“爹,儿子有力气,正是该多上战场打磨的时候。”霍宝表现了自己的不赞同。

他放心不下老爹去打仗,宁愿自己在前头。

他有力气傍身,老爹可没有。

霍五看着儿子,眼中慈爱几乎要流淌出来。

“这不仅是爹的意思,也是大家伙儿的意思……小宝,你虽承继了祖宗神力,可是你才十三……多大,就该干多大时候的事儿。你留在州府,跟着林先生好好读书……”

霍宝望向林师爷,眼中带了幽怨。

十三岁是读书年纪不假,可这是乱世啊,是能安下心读书的时候么?

林师爷神色淡定,可眼角还是露出几分笑意。

“再跟你六叔学学看军需后勤的账册……”

霍宝又望向马寨主。

马寨主对霍宝呲牙。

霍宝囧。

哪里不明白马寨主的意思?

马寨主这是看不惯老爹护犊子的模样,想要借此“名正言顺”收拾自己一回呢!

还是不是好六叔了?

“再跟你七叔学学佛法,咱这到底打了弥勒教的大旗,总不能自己稀里糊涂,遇到明白人就露了底……”

霍宝看了眼薛彪。

薛彪做了个稽首礼,笑着像菩萨,可那咬牙模样,也没遮住。

霍宝嘴角抽了抽。

薛彪这里除了整肃教徒,还负责宣传,全然放手才真让人不放心。

只是这位七叔心眼小,又爱权,还得好好安抚,要不他心里说不得开始给自己扎小人了。

“再跟老唐学学接人待物,小宝聪明,肯定学学就会了……”

霍宝望向唐光,有些老爹与众人如此安排的用意。

邓健是霍宝未来岳父,马、薛两人是异姓叔叔,林师爷同唐光两人,却是与霍家父子全无干系。

天地君亲师,这“师生”关系,真要论起来,分量比姻亲、干亲还重。

这是给林师爷、唐光吃放心丸,不会过河拆桥,也是再次加重霍宝的分量。

只是,拉下了邓健?

霍宝望向老爹。

霍五神色带了挣扎。

霍宝又看邓健。

邓健摸着锏,睁开眼,如同金刚。

霍五带了心疼道:“再跟你表叔去剿两次匪,练练身手胆量!”

要是让他自己选,他更愿自己带儿子。

可是他明白,自己不能一辈子将儿子拢在羽翼之下。

儿子总要成长。

眼下诸事不明,大家势力又小,为了妥当将儿子隐在后方。

等到地盘扩大,儿子是一定要上战场的。

空有一身力气,没有军功不能服众。

不管是为了秀秀,还是为了别的,邓健都会护着霍宝,也有能力护着。

霍宝站起身来,从林师爷开始,依次敬了茶。

水进、霍豹在旁看着,神色各异。

水进眼睛发亮,宝兄弟决定三县留守人手,那不被他挑中的就是随军的?

霍豹则想着三县如今留守诸人。

宝叔要是真的换下他们,会不会落下埋怨?

要是不换人,他们会不会瞧宝叔年岁小不听话?

哎,这操不尽的心啊!

霍宝并不想大张旗鼓调换人手。

滁州、滨江本来就是和平接手,没有什么大动静,百姓安生。

曲阳也开始恢复平和。

霍宝想起一事,直接对邓健道:“表叔,之前就觉得李千户细心当用,只管一县政务可惜……可以让他效林先生行事,从下头小吏中择人接了曲阳事……李千户调来滁州,跟在林先生身边学习总领政务……等打下和州,总要留自己人镇守,李千户可为候选……”

如今滁州、曲阳、滨江三县太分明,在正式打仗之前,将三县糅合到一起,有利无害。

“好!”

邓健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大好江山,等着大家去打,一个曲阳算什么?

别说霍宝说的是让李千户选接班人,就算霍宝直接派人去接收曲阳,邓健也不会放在心上。

众人都没有说话,却是各有所思模样。

这个调动,还真的出乎意外。

谁也没想到霍宝会先动曲阳。

除了霍五,马寨主、薛彪都是霍五的关系,林师爷、唐光没有关系,只有邓健是岳父,与霍宝利益最紧密。

这是帮邓健提拔助力?

还是直接断邓健根基?

还是大家想多了?

霍宝又对唐光道:“仇威昨天已经入了童兵营……斥候队队长缺个候选,若是仇威当用,那个位置就是他的……”

“多谢小宝爷费心!该怎么捶打就怎么捶打,不用看老唐的面子太抬举那小子!”唐光嘴里说着,可眉眼间的感激掩不住,明显是领了这份情。

霍宝又对几个领兵之人道:“表叔、六叔、唐叔,下边把头都盼着跟着出征呢……侄儿就不点名留人,反正以后打仗的时候多,大家都有轮换的时候……”

水进急的不行,一个劲儿的给霍宝使眼色,悄悄指邓健那边。

霍宝瞧见眼中,却没有多嘴。

大家兴致勃勃等霍宝接着说。

霍宝不说了。

事缓则圆。

无需太急。

就算名义上是他留守,可谁真的放心将滁州交给他一个半大孩子?

到时候总有人在这边的,他跟着学就是了。

……

从议事厅出来,霍宝没有回客房,而是随霍豹出了州衙。

水进跟着上来,带了幽怨道:“宝兄弟就不能帮我一把?你开口了,邓爷那边肯定应的!”

霍宝停下,正色道:“水大哥你想好了?我爹身边,肯定要立亲卫营的……你不走,这个营长位置就是你的……”

霍家父子信任的人不只水进一个,还有牛清、虎豹兄弟、石头等人,可这几个人缺了勇武。

水进一愣。

亲卫营是什么地位,他当然明白。

徒三就是出身亲卫营,得柳元帅看重,才择之为婿。

卫江之前不过自己的小跟班,待自己比他亲哥哥都亲近,一朝成了徒三亲卫队长,立时变了嘴脸,自以为能压自己一头。

这个位置,非心腹不能为,非信任有加者不能为。

这个位置的体面,不会比外出征战的诸将之下低多少。

水进鼻子发酸,可依旧坚定道:“我还是想去打仗,不想留在后方!”

霍宝心中叹息。

留水进在霍五身边,也不仅是私心,还是为水进考虑。

他身上徒三标签印记太重,抹去这个印记最好的方法,就是打上新的印记。

瞧昨晚水进的反应,他明白自己如今处境,可还是选择走一条更艰难的路。

“若是带兵,水大哥会很辛苦!”霍宝轻声道。

“我不怕苦!”听霍宝话中之意,水进眼睛放光。

霍宝点点头:“水大哥不用去找表叔,去找六叔吧!如今兵卒都需要操练,剿匪的队伍不会只有一支……六叔那边也缺人……”

他发现了,水进对着马寨主时带了不自在。

不是记仇,可到底对他先提出驱逐徒三之事难以释怀。

这两方都是霍家父子亲近之人,霍宝不想他们渐行渐远。

马寨主宽厚,水进忠直,两人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既生嫌隙,早日化解为好。

水进略迟疑,还是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寻六爷!”说罢,急匆匆转身回州衙去了。

霍豹咋舌道:“这一个一个的,一提打仗都跟疯了似的……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杀人么?”

显然,霍豹昨晚在酒桌上也被人央求了不少。

霍宝笑道:“男人么!都想着上场杀敌、建功立业什么的,你不想上战场?”

霍豹没有立时应答,而是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霍豹才轻声说:“侄儿不想……侄儿不怕杀人,当初在村里早就杀过了……当时杀了人宝叔都蔫了,石头哥也吐了好几回,侄儿啥事也没有……佛祖说众生平等,杀人与杀个山鸡野兔又差多少呢?”

霍宝颇为意外。

说起来猎人与屠夫都差不多,都是收割生命。

杀生多了,也就容易对生命失去敬畏。

“快三个月了……侄儿一闭眼还能想起喜大叔那肠子都出来的模样……侄儿不怕杀人,侄儿怕死……我死了,我哥怎么办?驹子姐要是欺负他,他也不晓得跟人说……我死了,宝叔、五爷爷这边也没人孝敬了……不过宝叔要是上战场,那侄儿还去掠阵,侄儿可不放心旁人……”

霍宝道:“我上战场,还不知什么时候呢!你不想去就不去!后勤事情多了,并不比上场打仗杀敌容易,回头你多往六爷那边跑跑,多跟着学着点儿。”

人人都怕死,只是有更大的野心压下畏惧。

霍豹重情,知晓取舍。

这点不是坏事。

“嗯!侄儿一定跟六爷好好学!”

霍豹带了几分欣喜。

这下,知晓宝叔没有非要跟着去打仗的念头。

五爷爷能放心了!

自己也算完成五爷爷的任务了!。搜狗

第一百零六章 天降尤物

永阳城是滁州州府所在,人口一万五千户,是曲阳县的两倍,滨江县的三倍多。

出了州衙,往南走过一条街,就到了衙前街。

这里,商铺云集,是整个州府最热闹繁华之地。

霍宝、霍豹叔侄人走在人群中,看得眼花缭乱。

“宝叔,从这胭脂铺开始,到那头的南货铺子,连着五家铺面都是咱们的……前四个铺子都是之前就赁出去的,就这个南货铺子是他们自己经营的……这几间铺面,是那个被斩首的州判的产业,徒三爷他们进城就收没了……”

说话功夫,叔侄两人就走到南货铺子跟前。

门前小伙计认出霍豹,连忙往里头迎:“您可来了,掌柜的盼了半天了……”

掌柜的听到动静,也迎了出来,看到霍宝,带了惊喜:“宝爷也来了!”

掌柜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是第一批童兵之一,流民出身。因为之前身体孱弱的缘故,分入了辅兵队。

是个识字的,在曲阳县童兵扩张时,就已经是屯长。

霍宝认出来,点点头:“封算!”

“哎,正是小的!”

掌柜的十分激动。

宝爷记得自己名字,够自己吹嘘半年,自己可是宝爷亲自带出的兵。

霍宝没有急着叙话,而是望向店铺里。

说是南货铺子,可都是贴墙一圈多宝阁,铺陈的十分典雅,更像是文玩古董铺子。

如今,货架都空了。

霍豹笑着道:“宝叔,咱这生意不错呀!”

说到这里,他又觉得不对,问封算:“昨天下午不是还有五车南货过来,怎么没摆上?还急急忙忙的传话与我?”

封算拿了账册,道:“豹哥,都卖光了……之前的库存,咱们上次带来的,还有昨天下午入库的,统统卖光……不仅现货卖光,还有七、八家交了定金,跟着预定了一批南货,胭脂、漆器、丝绸、楠木箱、螺雕、珊瑚……”

霍豹惊诧,接了账册,仔细看起来:“这么大本钱?图啥呀?就算消息灵通,想要讨好五爷爷,也不用在咱们这儿这这么大的本钱啊!”

霍宝察觉不对头。

买东西算什么讨好?

霍家要是行的是商贾之事,这能算个法子;可霍家不是,这就稀奇了。

他要了账册,就见后头交定金最多的一家,只定金就是三千两,订的是丝绸,包括现在能穿的罗、纱,还有很多现在不能穿的缎、呢等料子。

巧了,一个熟悉的姓氏。

尤!

尤二姐、尤三姐那个尤吗?

《红楼梦》中没有交代尤氏姊妹本家是什么出身,只说这个尤家,名义上是败落的官宦人家,可瞧着她们姊妹教养做派,不守规矩、不知廉耻,还真不像是正经书香门第出身。

连尤老娘也是只知享受,主动送女给贾珍父子狎戏,可谓奇葩。

尤家的门风都是坏的。

贾珍之妻尤氏没有什么明显的错处,落在书中,可全无风骨。

不管是对之前的公媳偷情,还是对后来的父子“聚麀之诮”全都是不闻不问,这哪里是正经人家女子能接受的?

尤家祖上出身商贾?

只有商户人家才会全无规矩。

再看尤家在铺子里定着其他货物,还有楠木箱十对。

楠木箱本就贵重,富贵人家嫁女,有一对楠木箱子,嫁妆等次就提上来。

尤家倒是财大气粗,一口气订了十对。

“这尤家是城里的大商户?”霍宝看着封算。

“是,是滁州老户了……之前排不上个儿,上个月巴结上唐爷才略出头……”说到这里,封算恍然大悟:“来咱们铺子里买东西的,都是与州府有牵扯的人家,跟着江二爷那边牵扯的人家买的东西多些,跟马六爷、林师爷的牵扯的买的少些,尤家这次倒是窜出来了!”

霍豹道:“宝叔,可是尤家有什么不对?”

霍宝点点头:“这是胆子大了,想拿咱们当枪使呢!”

霍豹大怒:“这是仗着唐爷的势?欺到咱家头上了?”

霍宝瞪了霍豹一眼:“哪来那么大的火气?昨天跟你说的,都记到狗脑子里去了?不过一个攀附上来的商贾,一时忘形罢了,莫要往唐爷身上扯!”

霍豹犹自愤愤,却也不敢说话了。

封算却是眼睛一亮:“宝爷真是明察秋毫,可不就是如此!尤家是开酒铺发家的,因店面狭窄,早年想要扩店,与隔壁人家都谈好了过户,结果被张家截胡……张家就是开绸缎铺的,他们姻亲李家是木器铺子……”

霍宝仔细看了封算两眼:“你是商家子弟?”

封算点点头,带了几分心酸:“小的是商家子,家里开的布庄,我爹心善,有一回帮了一落难的蜀商,得了蜀锦的供货,得罪了同行……被人设局拉去赌,败了家业,还卖了我们母子……我娘让我躲起来,自己跳了河……”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霍豹听得傻了眼:“这……不是都说‘和气生财’?怎么这做买卖的,还做出你死我活了?”

“商场如战场!”霍宝道。

霍豹有些后悔:“宝叔,侄儿是不是添麻烦了?侄儿上回就是想着别吃亏,才要了这几个铺子……没想到竟让人钻了空子……”

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都到了跟前。

多少大事等着,谁耐烦为这个操心。

“凡事,都有利弊……只是咱们赚的是快钱,没必要坏人产业……”

说到这里,霍宝对封算交代道:“回头将各家定金都退回去,立下规矩,不接受预定……”

封算躬身应了。

霍宝又对霍豹道:“胭脂、绸缎、楠木箱这些城里有铺子经营的下回就别进货了……找七叔去,他金陵的洋货铺子关的仓促,说不得库房还有存货……”

“嗯,嗯!”霍豹眼睛发亮,这七爷是海商,就算存货没了,进货门道在那里。

封算道:“宝爷,豹哥,张家昨天也过来人了,想问能不能随咱们的运粮队去金陵贩货……”

商道断绝三月,很多铺子都到了库存殆尽之时,街上已经有关门歇业的铺子,进货刻不容缓。

霍豹望向堂叔。

霍宝道:“买卖是你弄出来的,你自己做主。”

“那就应下?不过咱们也不能让他们白沾光,这路上怎么收费还得寻思寻思。”霍豹摩拳擦掌道。

霍宝厚道,主动退了一步,不与这些商人争利,这运费这里就得好好赚一笔。

霍宝又看着封算道:“你是和州人?”

甄士隐丢了女儿,与妻子封氏投奔老丈人,去的就是大和州。

不知道说的是不是就是与滁州挨着的和州。

封算面带诧异道:“正是。”

霍宝没有解释的意思,出了铺子。

……

霍豹好奇的不行:“宝叔怎么晓得这小子根底儿?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

“没有,就是听着口音带了那边的味儿!”霍宝道。

这个封算是机灵的,可出身也限制了他的眼界与发展。

看来是被商海沉浮吓坏了胆子,没有让儿孙再行商贾事,叶落归根后,耕读传家。

只是教子无方,养出来死要钱、不要脸的封肃来,坑了甄士隐、封氏夫妻一把。

淮南挨着金陵,红楼梦中的姓氏陆陆续续出现了。

霍宝隐隐带了几分激动。

大家看红楼,有人是“拥黛贬钗”,有人“拥钗贬黛”,霍宝却是觉得“兼美”。

曹大大创造出来的双女主,各有风姿。

薛彪长得眉眼清秀,就是浑身锦缎,满手的宝石戒指,一副暴发户的姿态;如今换上海青,挂上佛珠,眉眼也少了算计,还真几分出尘之意。

薛彪之子至今不得见,闺女金姐儿六岁,可眉眼也不俗。

霍宝想到这里,莫名想起金陵仙鹤街的见闻。

那些被捆走的少男少女,都是薛彪的养儿、养女。

还有前金陵知府的小星,对外说是薛彪的胞妹,实际上薛彪的养妹。

商贾人家,调教这样的女子,是专做“色供”用的。

这样专门调教过的女子,侍奉男人自有一套,又比风尘女子清白,送到内宅,身为知府都要倾倒,寻常男人更是抵挡不了。

差点疏忽了!

之前霍宝没有将州衙进的那些女子当回事儿,只当是士绅为了讨好白衫军才走门路。

如今看来,还得好好甄别。

要是幕后有人不怀好心,用上“美人计”,挑拨了众人关系,可不是水沟里翻船?

不说别人,就说唐光,之前为了妾室打发亲外甥,下一步被勾着做什么,也不稀奇。

还借口什么“求子”,用尤家女求子,端的可笑。

霍宝本就对尤家印象不好,又想到唐光牵扯在内,对着尤家更提着心。

他心中正嘀咕,头上就有动静,眼前就一白影落了下来,连忙侧身避开。

“啊!”随着尖叫声,一小巧身形跌落在地。

霍宝冷了脸,抬头往上看,临街二楼垂了绳子,这人是爬绳子下来,意外脱手?

霍豹站在堂叔跟前,怒视地上趴着的人影,脸色也不好看。

这要是砸到宝叔身上……

就算破了油皮,也不行啊!

路上行人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啊?”

“撞人了?”

“这小娘子咋趴着哩?”

有个儒生怜香惜玉,不满霍家叔侄两个横眉竖目模样,仗义道:“青天白日,你们作甚欺负小娘子?”

霍豹怒道:“哪里来的酸生?瞎了眼睛,满嘴喷粪!明明是这家伙从上面掉下来,差点砸了人,怎么倒是我们无辜路人身上担不是了?”

他口齿伶俐,说的清楚。

又有那悬空的绳索为证,怀疑这叔侄两人的倒是少了。

“这真要砸着人,可了不得!”

“是啊,后街赵二他爹,当年就是东西砸了,直接就瘫了!”

霍豹听得眼睛发黑,后怕不已,望向地上那人更加不善。

那多嘴的儒生理亏,一溜烟跑了。

霍宝特意看了看绳索所在的铺子,幌子摘了,闭门歇业中,倒是看不出什么营生。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只剩下口水吞咽的声音。

第一百零七章 问心

豆蔻少女,如雪肌肤,远山眉,杏核眼雾蒙蒙的,粉嫩嫩的小嘴嘟嘟着,望向霍家叔侄,目光扫了眼霍豹,最后落到霍宝身上,带了几分娇嗔与委屈。

娇娇柔柔的小美人儿,花骨朵般的年岁,最是惹人怜爱。

眉眼尤稚嫩,身姿现婀娜,观之荡心魄。

这般模样,怪不得看热闹的人都熄了声音,猛吞口水。

霍豹先是一愣,随即轻哼一声,移了半步,将霍宝遮得更严实些。

霍宝站在后头,却是皱眉。

自己比霍豹小两岁,可因为自己长得高些,外表看起来叔侄年岁相仿。

能区别两人身份的,是霍宝背后的锏囊。

自从得了这宝贝,他就不离身,也是对世道不放心。

知晓他身份,还知晓怎么来分辨人。

少女爬起身,举着白皙的小手,手心中蹭破了一块皮。

少女含泪,带了几分委屈,往前走了几步,身姿袅袅。

霍豹睁大眼睛,带了戒备。

霍宝则是吸了吸鼻子。

胭脂香气中,夹杂这一丝丝别的味道。

霍宝眯了眯眼,直接转身离开。

霍豹瞪了那少女一眼,连忙跟上。

“都不开窍,还是两个傻小子呢!”

“愣头青,冲撞了人也不会赔情!”

“……”

“小娘子,莫哭、莫哭……”

“小娘子,你是谁家的……”

“……”

身后七嘴八舌,前面指责霍家叔侄的还高声,后头却是降低了音量,都是客客气气,生怕大声吓了人似的。

……

霍豹有些迟疑:“宝叔,就这样走了?不会出事吧?”

看热闹的行人中,有几个油头粉面的二流子,不似好人。

“大白天的,有人敢在闹市为非作歹?”

“那不会!纨绔子弟都缩着呢,大家没摸清五爷爷的脾气前,都会老老实实的。”

霍豹说着,自己也放了心。

霍宝看了霍豹一眼。

幸好这家伙还没开窍,要是真的见个女子就迈不动道儿,那自己就把他送到金陵去,见识够了再回来。

霍宝却是没有回州衙,直接问了霍豹唐光宅子,直接去唐家。

都说“无巧不成书”,可这天底下又哪里有真正的巧合?

……

唐宅就在州衙边上,是个三进院子。

“啪啪啪!”

霍豹将门拍的直响。

他不知少女的蹊跷之处,还未南货铺子的事情恼着。

不管唐光晓得不晓得,尤家敢算计到南货铺子去,就是仗他的势,都是他的不是。

“来了!”

老苍头扬声,连忙来开门。

霍豹昨日来过的,老苍头认出来,连忙往里让。

这么大的动静,唐光早也惊动,担心有什么变故,脚步匆忙出来。

待见是霍宝叔侄,他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没底了。

大家分开不到一个时辰,先前小宝爷还客客气气奉茶,眼下这叔侄俩都一脸不善的,这是怎么了?

尤其小宝爷,少年老成,少见这样七情上面的时候。

“小宝爷……豹子……你们叔侄咋有空过来?快进快进……”唐光连声相迎,又叫人出去订席面:“多加两道牛肉大菜……再来一份炸鸽子……”

霍豹还记得堂叔的话,神色缓和些:“打扰唐爷了,做了不速之客!”

霍宝却是看着唐光,一言不发。

“哈哈!咱们都是自己人,还客气什么!”

“唐爷记得咱是一家人就行,别让外八路的凑上来,坏了咱的情分!”

唐光听着话头不对,心也提起来:“豹子,咋回事呀?可是小子们不开眼,冲撞了你们叔侄?”

谁他娘这么不开眼?

自己都老实缩着呢!

刚出了江平之事,霍五碍于小舅子处置不了,憋着心火。

这时候有人撞上来,还真是不知死活。

霍豹望向堂叔,不知该不该直接说。

霍宝却是看了唐光一眼,道:“既上门了,先去拜见婶娘吧……”

唐光暗暗松了一口气。

瞧这样子,总算还给自己几分面子。

想着手下那几个千户,唐光也猜不到是谁不要命,可也不免陷入两难。

他虽是不争不抢,安心自守,可到底念着旧情,想要护着手下这些兄弟。

只求着跟小宝爷好好说情,使得此事有缓和余地,别闹到霍五跟前。

唐娘子在二进院,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神色木讷,带了几分憔悴。

“小侄霍宝,见过婶娘……”

唐娘子连忙避开,不肯受礼,带了局促:“小宝爷折煞奴家了……”

霍豹跟在堂叔后头为难了。

堂叔叫婶娘,那自己得叫奶奶?

不过宝叔说的对,马寨主是五爷爷的把兄弟,有情分在,让了滁州,大家要记恩;唐寨主这里没有情分,还是选择站在五爷爷这边,这也该敬着。

他便上前两步,扶了唐娘子,脆生生道:“唐奶奶,我宝叔视唐爷为叔父,您就是我宝叔的婶子,怎么受不得他的礼?”

叔侄这般抬举,唐光直觉得面上放光,对妻子呵斥道:“莫要畏畏缩缩小家子气!回头给小宝爷做两身衣裳,就是你这当婶子的一份心了!”

唐娘子这才不避,惴惴不安受了霍宝见礼,带着几分欲言又止模样。

霍宝无心为难老实人,想到她放心不过、还与自己相关的,只有仇威,便轻声道:“婶子放心,仇威已经入童兵营……新兵要操练几日,稍后就能请假出营了……”

唐娘子果然动容,忍着眼泪道:“威儿之前犯浑,得罪了小宝爷,奴已经骂了他……若是他还不听说,小宝爷同奴说,让奴教训他……”

这是不放心霍宝,还记得四月里的几十军棍。

也怕霍宝记仇,再发作仇威一回。

霍宝体谅这份慈心,也明白仇威之前那熊孩子性格的由来。

都是惯的!

“慈母多败儿!入了童兵营,自有小宝爷管教,你莫要多事!”唐光带了几分不耐烦道。

唐娘子讪讪,却依旧是用祈求的眼神巴巴地望向霍宝。

霍宝心中有些发酸。

老娘在世时,也是唐娘子这样,不是厉害妇人,可在护孩子上十分偏执。

“婶子放心!”霍宝点头。

既接手仇威,霍宝就是打算用的。

唐娘子这才低头,抹了一把泪。

眼见唐光不耐烦,还要呵斥,霍宝起身道:“唐叔,咱们书房说话!”说罢,又跟唐娘子作别。

唐光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带着霍家叔侄出来。

……

刚出门,就见一女子扶着小婢迎面走来。

女子碧玉年岁,粉面桃腮,眉眼温柔,看了霍家叔侄一眼,就望向唐光,柔柔道:“老爷……”

唐光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忙上前扶了,放低了音量:“二娘,你怎么出来了?正午日头足,莫要晒了你……”

那女子瞪了唐光一眼,霞飞双颊,娇嗔道:“老爷,有客在……”

唐光只觉得身子酥麻,恨不得立时拉着女子回房,被提醒霍宝叔侄在侧,才从女子身上移开视线。

待看清楚霍宝神情,唐光如被冷水泼面,立时醒过神来。

霍宝正看着那女子,视线从她脸上移到群下。

女子不是死的,这直愣愣的打量,如何察觉不了?

侧身往唐光身后避了。

这样的目光,换做其他男人身上,可谓轻浮冒犯。

偏生霍宝小脸挂霜,看着这女子没有色欲,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审视。

唐光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别人冒犯爱宠,他早要恼了。

可霍宝行事,素有调理,不是胡闹的人。

想起方才霍豹进门时阴阳怪气的话,唐光总算没有糊涂到家:“是尤家冒犯了小宝爷?”

霍宝没有立时应答,而是看着唐光。

“昨日尤家人上门了?”

“嗯,来了。昨天咱这宅子可真热闹,城里提的起来的人家都来了。”

霍宝憋着火,却不想伤他面子,道:“书房说话吧!”

霍豹也猜出这女子身份,轻哼了一声,面上带了嫌弃。

不正经!

露着半拉胸脯子!

当谁瞎呢,那眼神跟钩子似的。

要不是这眼神勾着,唐寨主再急色,也不会差点失态。

女子还想要说话,唐光却不敢再耽搁,直接吩咐小婢道:“扶二娘回去……”

……

一行人去了书房。

唐光一个粗人,书房也是摆设,书柜上零星摆着三两本书。

霍豹看出堂叔在忍耐,却不肯白吃亏,直接道:“唐爷哎,那尤家胆子大,又不厚道……在我们童兵的南货铺子里,订了绸缎与木器这两样,只定金就交了三千两银子……小子们不知轻重,稀里糊涂收了,若不是宝叔今日过去,瞧出不对头,回头铺子里上了货,这银子是赚了,可也挤兑着绸缎铺与木器行没了买卖……外头人不知内情,只会当咱们要做这两样买卖。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那两家买卖做不下去了,这仇落到我们身上,这尤家倒是里外清白了!”

唐光擦了一把汗,同仇敌忾道:“这尤家恁不是东西,回头我去教训他们,给小宝爷出气!”

口中说着,心中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是买卖人家的手段,虽说上不得台面,却也不是要命的过错。

霍豹听说唐光话中对尤家维护之意,面上带了不满。

霍宝却看着唐光道:“昨日你同尤家人提起我了?十三岁,随身背双锏?”

唐光一愣,却是痛快摇摇头:“老唐跟他们也是面子情,说这些干啥?”

“那你同令妾说了?”

唐光一怔,讪讪点了点头。

“方才我们叔侄从南货铺子出来,天降一女,差点落到我身上,同令妾差不多的品格,唐寨主怎么看?”霍宝淡淡道。

唐光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尤家这做派?

这是盯上小宝爷了?

霍豹已经勃然大怒:“又是这个尤家?他们到底想要作甚,敢盯着宝叔行踪?这回没砸到宝叔,是宝叔躲得快,下次直接来杀手,还要我们叔侄跟着拼命么?”

唐光脸色一白,几乎站不稳。

霍宝想着这尤妾与少女眉眼并不相似,微微松了口气。

二女多半是“色供”之类的养女,要是唐光知晓真相,还执迷不悟,那这人也算是废了……。搜狗

第一百零八章 冯和尚(为盟主鱼鱼傻猫肥、提点九路节度使加更)

唐光此人,是个知晓取舍之人。

否则在黑蟒山时,不会连反抗都没反抗,就投到徒三麾下。

那是因为他晓得,已经收拢了马、杜两方人马的徒三,不是青蛇寨能抵抗得了的。

先头唐光以为是手下兄弟冲撞霍宝,态度上不恭敬什么的,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待知晓是尤家算计,就晓得此事不能瞒着。

瞧着霍五对儿子护着的劲头儿,吃一杯酒都怕伤了身,能容人在女色上算计儿子?

霍宝看着身形高挑,可年岁在这里摆着。

真要是贪了女色,坏了身子,霍五能撕了自己。

不说别的,就是大家如今干的这造反的买卖,后继有人与后继无人区别也大了去了。

霍宝的分量,尤为重要。

“得告诉五爷!”

唐光咬牙,有了决断。

霍宝没有反对。

他想起一件事,尤家选择唐光送女,是真的巴结不上其他人,还是有的放矢?

唐光手中是有兵权的,麾下几千兵马。

唐光也是游离与各种关系外,与马寨主、杜老八同为黑蟒山中,可并不算一伙儿。

与徒三没有乡情,与霍家也没关系。

柳元帅惦记回滁州,怎么会将全部希望放在被儿子排挤走的徒三身上?

唐光起身,道:“小宝爷、豹子稍等片刻,老唐我去问过明白!”

霍宝道:“也问令妾一句,是不是尤家亲生女……尤家这样的女子,到底养了几个……”

该提醒的还是得提醒。

要不然唐光怕是一时想不到这么多。

这不是单纯的献美。

这些人不是朝夕之间能培养出来的,得早有图谋、

大家进滁州一个月,那尤家之前的图谋是什么?

唐光脸上青白交加,点点头出去了。

霍豹后知后觉,终于明白过来。

“这……那个臭丫头故意往宝叔身上掉的的……尤家想给宝叔送妾?”

霍宝点点头。

这就是其中的反常之处。

唐光不敢瞒着,多半也是察觉到这蹊跷。

正常情况下,就算滁州士绅商贾巴结新高层,也不会有人将重点放在十几岁的霍宝头上。

霍五年过不惑,不算年轻,可鳏夫身份,就足以让人侧目。

可以谋继室之位,正经姻亲,比送女为妾体面的多,作用也更好。

还有邓健,三十岁,鳏夫,独女无子,也是联姻上上之选。

就是薛彪,穿着海青,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出家人,没带家眷,也可以盯着。

霍宝是霍五独子不假,可十三、四岁,还不当用。

除非知晓这次变故内情,明白霍宝的分量,才会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唐光再糊涂,也不会事无巨细与小妾说这些。

霍豹眼睛瞪得溜溜圆,好一会儿才道:“宝叔,这事儿不急……这规矩人家,哪有大婆没进门就收小婆的?等过几年,表姑进了门……宝叔想收再收……要不邓表爷面上不好看哩!”

霍宝翻了个白眼。

大婆?

那四尺高的小萝莉?

……

约莫一刻钟后,唐光回来。

四十多岁的汉子,红了眼圈,肩膀佝偻着,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老唐我真是白活了这岁数……她确实不是尤家骨肉,是养女……她排行第二,下头有两个妹子,大的十五,小的十三,说是小长得最好……小宝爷遇上的该是这个了……”

霍宝劝道:“现在晓得也不晚……”

霍豹倒是不落忍,劝道:“唐爷别伤心……七爷在金陵养了好些个养女,回头让你送你两个更好的!”

他出入金陵,见是多了,也知晓养女是什么。

他这安慰话也不是虚的,薛彪虽被抄家,可亲生儿女、薛孝都能留在外头,自然也有几个出色的养女早就挪出来。

“让豹子跟着操心了……这样出身的女子,老唐我当了稀罕物,恨不得供起来,连外甥都撵了……我他娘是鬼迷了心窍,没了大脸了!”说罢,唐光反手就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啪!”

这劲道,瞬间脸上红涨起来。

“哎呦!唐爷您这是……不至于……六爷、林师爷也收人了……谁也别笑话谁……”

霍宝却是想到别处。

尤妾行二已出阁,那尤大今何在?

“不一样!尤家欺人太甚!”

唐光恨得眼睛都红了:“六爷那边收的是清倌人,林师爷留的是州判之前抢进府还没洞房的秀才家的孤女……”

唐光一个土匪头子,哪里会在乎良贱之别。

他在意的是尤家将养女当亲生女送上门,而自己也真是稀罕到心里,想要陪她好好过日子。

将外甥送走,除了怕他鼓动妻子找尤氏的麻烦,也是他一点见不得人的防心在里头。

怕青春年少的外甥对比着,他更显老丑,被爱妾嫌弃。

这般爱重!

结果是被人专门调教过的养女!

霍豹还不能懂唐光的心情。

霍宝却多少明白些。

尤妾这样的姿色,男人见了就把持不住的,尤家可不都是女人。

就算没做到最后一步,可摸摸蹭蹭的,该占的便宜也少不了。

不过,霍宝只做未知。

这得自己想开。

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带点绿儿。

……

三人回州衙,直接去了霍五那边。

正是午饭时分,厨房刚送了一桌吃食过来。

除了霍五,马寨主也在。

其他人各有差事,都忙起来,就老兄弟俩还闲着。

见三人进来,霍五颇为意外。

霍宝叔侄出门前打了招呼的,说了中午要去尝尝外头馆子。

霍五顾不得先问缘故,就直接叫人传话给厨房,多做几个小炒添菜。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可不能饿着宝贝儿子。

马寨主目光落在唐光红肿的脸上,惊诧道:“老唐这是咋了?后院闹猫了?”

唐光哭笑不得,捶了一把:“马老六,你这嘴就损吧!”

马寨主笑道:“这不是头回看你吃亏,稀奇么!”

唐光性格跟老乌龟似的,遇事就缩头,还真是鲜有吃亏的时候。

唐光叹气道:“这回我这脸是掉到地上了……”说着,看了霍宝叔侄一眼。

即便霍宝叔侄知晓内情,可当着两个半大孩子再提此事,唐光还是觉得臊的慌。

霍宝知趣,直接拉着霍豹去小厨房点菜去了。

他可听霍豹狠夸了冰鉴,心中也好奇。

……

厨房大师傅刚听了小厮传话,五爷院里要添菜,正切鱼片,打算做个溜鱼片;又吩咐徒弟,将卤肉锅里的猪肝、猪舌拿出来改刀。

两天下来,大师傅已经晓得邓爷、小宝爷都是大肚汉,这饭量要足足的。

霍宝头一次来小厨房,可大师傅是什么眼力?

见霍豹侧身领路,极恭敬模样,这少年又是这年岁,就猜到眼前是谁,忙放下菜刀。

“是小宝爷吧,老郭见过小宝爷!”

霍宝笑着点点头,直接问了冰鉴所在。

大师傅亲自带过去。

在小库房里头阴凉处,三尺见方,纯铜所制。

内外两层,中间是冰层。

霍宝满足了好奇心,正好看到旁边蔬菜框里有苦瓜,道:“凉拌一个苦瓜!”

大师傅连忙迎了,亲自送叔侄两个出来。

……

“哈哈,苦瓜是给唐爷点的?他上火了?活该!这有了小婆也不能不待见大婆呀,瞧他方才训斥大婆那样,真叫人看不下去!”霍豹道。

眼见霍豹面上带了轻蔑之色,霍宝不由自省。

自己情绪外漏,到底影响了霍豹。

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之人?

瞧唐光最后已经有了醒悟,再揪着此事不放就太刻薄。

霍宝正色道:“今天是我之过,担心咱们在滁州不安稳,怕有人背地里算计,才迁怒了唐爷……尤妾之事,唐娘子之事,以后都不要再提,那到底是唐爷家事!咱们都是外人,又是小辈,不该指手划脚,也不该闲话是非……整理日说这个,同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人有何区别?”

霍豹是个明白人,见堂叔说的郑重,收了嬉皮笑脸,老实听了,却是自责道:“哪里是宝叔的过错?是侄儿不好……这两日被人奉承的,有些找不着北,心里老是觉得咱们霍家人厉害,其他人都不是个儿,就想挑个毛病啥的……”

霍宝听了,也就明白了。

霍豹同自己一样,也是对霍五处境隐忧。

只是霍宝防备的敌人在滁州之外,霍豹担心的还是眼前这几个。

归根结底,是霍五如今实力不足,没有嫡系兵马,全倚仗旁人的缘故。

想到这个,霍宝一愣。

水进坚持领兵出战,而不是留作亲卫长,应该也是看出了霍五短处。

想着水进的勇武,霍宝对霍豹笑笑:“放心,会越来越好的!”

霍宝的笃定,传染了霍豹。

霍豹咧嘴笑了,使劲点头道:“嗯,肯定越来越好!侄儿往后也跟着宝叔多学学,再不这么小家子气了!要不然整日里想着踩这个防那个,同江平那搅屎棍子有啥区别?!”

叔侄两个心里都敞亮了,回了霍五院子。

唐光应该说完了,霍五、马寨主脸上还是从容模样。

霍宝不想因尤家之事与唐光生嫌隙,就当着唐光的面说了自己的怀疑:“爹,柳元帅想要谋滁州,不该像说笑似的交代给舅舅,说不得有其他后手……五月里为内应的人家、这些日子亲近诸位长辈的人家,是不是好好辨辨……还有这个尤家,长女嫁往何处,是不是也打听打听?”

霍五没有应答,而是转头看马寨主、唐光,得意洋洋道:“瞧瞧我这儿……咱们想到的,他想到了;咱们没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哪儿有这么聪明心细的孩子……”

霍宝囧。

涉及清洗奸细之事,不是该紧张么?

怎么又想起吹儿子?

马寨主轻哼一声道:“耳朵都要起茧子……不用你一日三遍墨迹,咱们又不瞎……”

“哈哈!”

霍五爽朗大笑:“我儿出息,我霍老五就是欢喜!咱们好兄弟,这有喜同享啊!”

马寨主白了一眼,对有些糊涂的霍宝道:“早盯着了……尤家在亳州有酒铺,尤家长女确实送到亳州去了……只是他们家不是柳元帅的人,是冯和尚的人。尤大就在冯和尚内院……”

亳州原本是五帅,孙元帅,被灭了的张、李二帅,柳元帅,剩下那人就是冯元帅。

冯元帅曾出家为僧,虽还俗多年,可依旧留着光头,这“冯和尚”就成了诨号。

雁九说

之前欠的盟主加更,再次感谢两位盟主。

还差xiuxiulian盟主一次加更,这几天努力。

第一百零九章 请帖到了

冯和尚兵马不如孙元帅,威望不如柳元帅,可能与两人并列亳州,也不容小觑。

就不知尤家是冯和尚的一步闲旗,还是也惦记滁州。

“尤家怎么办?”霍宝道。

按照计划,八月底九月初要打和州,到时候大军移驻滨江,滁州留着的人马不会多。

要是亳州兵趁机南下,那滁州后防不稳。

“一个投机的商贾,不用放在心上,可也没必要这个与冯和尚对上,无仇无怨的,直接将人送亳州就是……”霍五痛快道。

唐光神色如常,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霍五拍着唐光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道:“回头我们老九来了,让他多送几个高丽婢,分你两个……省心……”

“好!那老唐等着了!”

霍宝囧。

老爹这是要把高丽婢的好处安利给大家?

霍宝去看马寨主,就见马寨主脸上露了轻蔑。

见霍宝望过来,马寨主嗤笑道:“莫要跟你老子学,就是面上横!说什么高丽婢老实,不过就是顾着你……怕你心里不痛快,又怕你看不着的地方受了委屈……啧啧!还当你是奶娃娃呢,这操心的忒过了……”

霍宝如何不知老爹所想,却不好听马寨主继续絮叨老爹,岔开话道:“六叔,柳元帅在州府的眼线是哪家?”

“绸缎铺张家,他家小媳妇娶的就是韩家女。”

霍宝无语。

tmd,敢情这家也不是省油的灯!

张家想要随运粮队南下,是真的进货?

还是想要摸清粮食渠道?

或者两者兼有?

尤家想要假借南货铺子排挤张家买卖,是不知死活想要利用南货铺子;张家这边直接要同行,这胆子也不比尤家小。

“徒三爷之前留在身边的使女,就是张家人……不是养女,是张老爷的幼女……”

怪不得舅舅留下了张家女,应该是晓得张家是柳元帅的人。

不拒绝张家的示好,就是一种表态。

霍宝听了憋闷。

打仗就打仗,这些小手段实在让人厌烦。

霍豹坐在堂叔下首,听得这些弯弯道道,撇嘴道:“真是可笑!这打仗抢地盘靠的是真刀真枪,又不是女人枕头风!这送个暖床的,就能翻天了?”

马寨主对霍豹举了举拇指:“豹子说得对!不过是画本子看多了,发白日梦呢,不用放心上……权当耍猴,添个乐子……”

唐光在旁,却是愣了。

怪不得马寨主士绅商户人家的闺女都不要,只挑了个清倌人,这是心里有数,晓得攀上来的,都不是踏实人家,不愿意别人仗了自己的势。

自己之前还说跟着马寨主学,这一眼疏忽,就沾了一滩烂泥。

看来,以后真的紧盯着马寨主行事。

……

午饭后,霍宝带着霍宝去了州兵大营。

明天开始就要随林师爷读书,童兵这里也不能不闻不问。

至于滁州里的鬼魅魍魉,上头一堆老狐狸盯着,就不用自己操心。

……

童兵新兵老兵加起来五百人,在大营西南角驻扎。

叔侄两人来时,童军正在操练。

新兵单列了出来,并没有老兵一起操练。

童军传下的规矩,新兵操练从跑圈开始。

早上跑,下午跑。

老兵则是上午练完体,下午操练器械,或刀、或枪、或弓。

新兵蛋子们远远看着,口水都要流下来。

霍五偏儿子,金陵得到两车兵器,都给儿子装备童军。

说是“报损”的兵器,实在是都是八成新,正当用。

……

“跑跑跑……整日里就跑……这啥时候是头……”

“我想当刀兵,威风!”

“枪兵更威风!”

“弓兵好,以后不当兵了,还能狩猎哩,不差肉吃……”

新兵中有很多是曲阳少年,路上见过白衫军出行的,还记得那个小将军。

“听说小将军是咱们头儿,第五帅的后人咧!”

“是咱曲阳人!”

“……”

仇威跟在新兵队伍中,眼神却仍不住往的老兵那边去。

里面有几个青蛇寨子弟,最差的都已经是什长。

前后不过一个半月,自己就被落下了。

之前的任性被驱逐,是仇威十几年最大憾事。

如今得机会重新入童军,他一定要跟上。

自己任性发脾气,什么都顶不了。

只有自己立起来,才能真正给舅娘做主。

到时候就算舅舅只偏着新人也不怕,自己接了舅娘出来奉养,省的受那个闲气。

舅娘养自己小,自己养舅娘老。

……

看着小的们操练兵器,霍豹很是手痒。

他上个月南北来回跑,负责运粮事,又开新铺子,还得留心滨江仓库修建,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瓣,还真有些日子没摸弓射箭。

跟梁壮要了一副弓,霍豹就射了几箭。

第一箭只勉强着靶,后头还好些。

众人围观,却也没有人笑话霍豹。

谁都晓得,豹哥是童兵元老,宝爷堂侄,嫡系心腹,地位不是旁人撼动了的。

霍豹嘴有些碎,可真不是那等嫉贤妒能的性子。

他知晓自己不足之处,对霍宝笑道:“侄儿这弓兵队长越发名不副实,也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

霍宝想想霍豹身上差事兼的太多,真没有亲自操练兵马的精力,就招呼旁边围观的石三上前:“听说曲阳来的这一屯弓兵都不是你的个儿?”

石三抿着嘴笑,露出两个酒窝来,没了浮于面上的傲气,自谦道:“就是手熟,我抓周就抓了弓,五岁开始拉弦,这都十年了……”

以石三如今寻常小兵身份,还不知滁州上层聚变,只童兵营这些操练、军规等事,就足以让他开眼。

这些,都是霍宝亲自弄出来的。

有学问的人值得尊敬,年岁小还有学问的人……令人发憷。

石三长了见识,自然也收起之前的傲气。

“新兵分兵后,弓兵队伍会补到百人队,你先挂个代百户,兼弓兵教头……这一百人操练好,你就去了代字……”

“尊令!”

石三激动的双眼放光,却没有畏缩之意,挺着胸脯应下,兴冲冲去靶场。

梁壮看了石三背影一眼,却也不得不服。

童兵里,勇武的好几个,真正出彩的人有数。

大家都是半瓶水,不少人连半瓶水都不是。

石三弓法,别说是压这这边屯长一头,就是另外两个弓队百户也不是他的对手。

宝爷虽没有直接提弓兵队长候选人之事,可这个时候提石三起来,就是给他机会,让他有资格成为队长候选之一。

……

从州兵大营出来,霍豹就拉霍宝去了京味楼。

这是滁州最大的酒楼,掌勺的大师傅祖上当过御厨,叶落归根后捡起老本行吃饭,不敢直接用“仿膳”、“贡菜”等起名,却也在牌面上点了渊源。

人人都晓得,京味楼的“京”,是京城的“京”。

霍豹早叫人来订了雅间。

叔侄进去,霍豹就道:“上回来吃了一次,他家的炙羊腰真好吃……不知怎么炮制的,一点也不膻……还有极乐佛饭,听说是外国传来的……还有那个人参炖鸡,用的是高丽参……里头比大拇指还粗的人参就有两支……还有醍醐油,是酥油做的,那是京里独有的……”

霍宝喝着龙凤团茶,笑着听着,脑子里却想着“高丽参”。

怎么忘了这个?

高丽参而补性强,可又不像人参补劲那么大。

老爹之前大病一场,脾虚肺怯,正适合用高丽参滋补。

……

少一时,碟碟碗碗,流水般的送进来。

眼见只有两个少年在,上菜小二心中也纳罕,却不是那等不知趣的,依旧是恭恭敬敬报了菜名。

小菜四道,春光福字笋、醉斑鸠、桃仁鸭方、七彩菜心。

碟菜六道,如意炙羊腰、黄金肉片、清蒸鲥鱼、鲍烧排翅、茉莉玉带、红焖鹿筋。

碗菜两道,烩鸭私羊肚蘑,高丽参炖山鸡。

点心两道,火腿花卷,萝卜丝饼。

饭时一道,就是那极乐佛饭。

醍醐油两碗。

满满一桌子,叔侄两人都住了话头,开动。

霍豹提过的炙羊腰果然好吃,又滑又嫩,上面撒了孜然,这可是这时候极难得的香料。

所谓极乐佛饭像后世的羊肉手抓饭,就是里面加了各色香料,味道更浓郁,吃的时候再配上放了大量香料的羊肉汤。对于中原人来说,这确实是异域风味了。

醍醐奶白色略粘稠,除了没有酒味儿,口感像后世的甜酒百利甜。

霍宝喝着,只是寻常。

霍豹却极喜欢醍醐,一碗不够,又叫加了两碗。

叔侄两个都是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有霍宝的“饭桶”属性。

半个时辰下来,已经是碟光碗光。

霍宝只觉得浑身暖暖的,越发看好那高丽参的药力。

霍豹则是摸着肚子,打着饱嗝:“跟宝叔吃饭,就是香……”

霍宝哭笑不得,叮嘱道:“吃多伤身,下回吃饱就好,又不是比谁吃的多?”

霍豹“嘿嘿”一笑。

对于自己没有遗传到祖宗的大力气、大饭量,他多少有些不甘心呢。

……

稍稍缓口气,霍豹招呼小二上来结账。

霍宝问起高丽参,想要从酒楼这里直接买些。

小二躬身道:“小的不好做主,小爷稍待,小的唤我们掌柜上来。”

霍宝点头,小二转身出去了。

少一时,掌柜的上来,笑面菩萨模样。

“本店的食材,老客也有外带的……只是这两年地方不太平,高丽商人来的少了,高丽参价格也起来……进价从早先十五两一斤,已经涨到二十五两一斤……我们库房还有四斤半,小爷想外带,我们就转二斤出来,直接原价就好……”

霍宝道:“那就谢谢掌柜的了!”

他荷包里就有大小不同的金元宝,摸了一大一小出来,总共是六两:“你们是买卖人家,占了你们食材,也没什么可答谢的,剩下请大家吃茶!”

掌柜的没有推却,叫人取了高丽参来,客客气气的受了金子。

……

叔侄两个酒足饭饱,可这一日滁州城里食不下咽的人还真不少。

滁州城里,说得上来的士绅商贾人家,除去酒坊尤家、绸缎张家,都收到州衙送来的请帖。

后日酉初,滁州兵元帅霍五爷在州衙宴地方父老。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等这帖子也等了两日。

可帖子上,还专门标注,让大家携家中儿郎前往。

这是什么意思?。搜狗

第一百一十章 迎娶

滁州诸高层中,众士绅商贾能搭上的只有两人。

宅子在外头的唐光,还有每日与吏官见面的林师爷。

可林师爷那边门槛高,有功名的举人老爷还能客客气气投贴,没有功名的就不好挨边。

同林师爷那边比起来,还是出入唐宅更便利。

一时之间,唐宅门前车水马龙。

各家能说得上话家主,都亲自登门。

带儿郎?

莫非霍元帅要嫁女?

可霍元帅不是只有一子?

莫非是养女?

商贾人家还罢,不讲究规矩,能与新元帅搭上亲戚就是好事;士绅人家,好好教导出来的儿子,真要娶了养女为媳,那可没脸见祖宗哎!

可是帖子上标的清楚,谁也不好直接拒绝。

谁也不傻,没摸清霍五脾气前,且老实着。

这就都凑到唐光跟前探底来了。

……

唐光?

唐光心里也犯嘀咕。

帖子是他安排人送的,可他也不明白让士绅商贾带儿郎做什么。

小宝爷要读书了,这是给小宝爷选伴读?

还是……

腻烦了各家的算计,想要“回报”一二,用薛彪的养女联姻?

只是马老六不开口询问,唐光再多好奇也都压下去。

如今宾客盈门。

唐光直接选择闭门谢客。

谁也不见了!

见了说错话,还是自己的不是。

另外就是尤家、张家处置已经下来,唐光也要防着尤家人登门求情。

至于尤妾,一个弱女子,霍五、马寨主都没有提,明显是任由唐光安排,无心干预。

唐光却是怕了。

亳州与滁州相邻,总有一战。

留着尤氏,到时候更棘手。

可直接处置,他又下不去手。

如今尤妾如何安置,唐光决定交给老天定夺。

他已经叫人将后面相邻的两进宅子买下,将尤氏主仆挪了过去,屋子都锁了。

要是尤氏已经怀孕,三月也能显怀,有自己亲子之母的身份,换个身份再回来,霍五等人也不会计较;要是没怀上,找到她本生父母送归,算是好聚好散。

昨日还是小心肝儿,今日再伤心,摘了也疼。

唐光歪在书房,唉声叹气。

……

唐家门口,众家主面面相觑。

“唐将军不在?”

“说是不在!”

“……”

“明日也不在?”

“说是一直到后日下午都不在!”

“……”

州衙设宴是后头晚上,这是打定主意那之前不见人。

大家心中更是更没底了。

唐光可是诸将军中最好说话的,如今都变了态度。

是霍元帅御下严厉?

有耳目灵通的,小声传递消息:“尤家没收到帖子!”

“不会吧?尤家可是……”

越是聪明的,想的越多。

“这是打唐将军的脸呢……”

“是不是又要‘变天’……”

几轮兵变下来,大家都淡定了。

只因这两次兵变都太和平。

徒三进城前,是宰了知州、州判,还有他们身边亲信,可总共也就十来人。

滁州知州、州判之前效陵水知县行事,大肆在城里索拿弥勒教徒,已经引起众怒。

弥勒教在淮南传了几十年,信众不可胜数。

就算大家不信弥勒教,也不能说亲友全都不是教徒。

偏生知州当初为了敛财,故意借此敲诈各家,实在可恨。

徒三爷和气,江二爷和气,不见杀戮,又接了各家示好,使得滁州里这些大户人家对于白衫军少了几分敬畏。

尤家、张家明知晓南货铺子是霍元帅晚辈产业,依敢如此行事,就是因此。

就算唐光闭门不出,大家也只有疑惑,没有畏惧。

一直到,新的消息传来。

尤家酒坊被封了!

尤家上下被拘拿!

张家绸缎庄被封了!

张家上下被拘拿!

唐家门口立时肃静。

之前还扯着闲篇,互相打探对方没有没私下巴结上新元帅什么的如今也都没有了心情……

这是有目的的夺产?

还是厌弃唐将军殃及池鱼?

……

霍宝回了州衙,去老爹那里送高丽参,才想起之前疏忽。

落下了养伤的牛清。

牛清为了父子两人,能豁得出性命,霍宝心中已经将他视为亲人。

“爹,先分一斤给清大哥,回头去城里药铺再寻些,这个可以切片当参茶吃。”

霍五却是不赞成道:“先不急着送,回头一起送。不能分两份,要分六份,清哥儿的从我这份取。”

霍宝怔住,随即明白老爹用意。

诸人中,林师爷年将花甲,需要补身体。

老爹开始保养身体,马寨主只比老爹小一岁,也不算年轻。

马寨主有的,薛彪那里就不能落下。

要不然以薛彪的脾气,肯定要恼。

诸亲长都有了,就得顾着唐光面子。

邓健三十岁,年富力强,不需要进补。

可不管他需不需要,霍宝孝敬了一圈,就得算他一个。

霍宝抽了抽嘴角,这以后是要多出几个爹孝敬的意思么?

霍五只当儿子不乐意,低声劝道:“人心换人心,你视他们为亲叔伯孝敬,他们才能将你当亲子侄疼爱……不管心里怎么分远近亲疏,这面上都要做的周全!”

霍宝点点头,很是受教。

确实是自己疏忽了。

但这高丽参还是越早吃越好。

其中有几株是已经切片的,霍宝就亲自拿了几片,泡了参茶给老爹:“爹先喝着,我寻鲍大夫去……他家擅长养生,药铺里当不缺这个……”

霍五没有留儿子,摆摆手让他走了。

喝了一口参茶,霍五长出一口气。

不用儿子惦记,他也会好好保重自己。

儿子才十三,他得护着儿子,长成顶天立地好男儿。

……

州衙偏厅,鲍白英满脸急切,看着林平安。

“林二爷,不知张家到底是什么罪名?可否有通融的余地?”

林平安好奇道:“鲍大夫怎么问这个?李家还没上门呢?”

谁都晓得绸缎张家与木器行李家世为姻亲,素来同进同出的。

如今张家人都被拘押,铺子宅子被封,李家人没露面,倒是将鲍家逼出来。

鲍白英苦笑道:“我家与张家去年换了庚帖,我家小二订的就是张家长孙女。”

“张家私藏军械,圈养力士,图谋不轨,家产收没……”

鲍白英脸色苍白,显然听出来张家到了末路。

他重重地叹口气,正色道:“林二爷,能不能帮在下请示下各位将军,可否在下次子与张家女践行婚约?”

罪不及出嫁女,鲍白英坚持这门亲事,是想要保全张三姐。

林平安没有急着应答,好心提醒道:“鲍老大夫那边,怕不会应允此事……”

鲍老大夫滑不溜手,应该不会愿意让自家跟“获罪”的张家牵连上。

鲍白英神色坚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为我儿做主。”

“鲍大夫真君子也!”

随着说话声,霍宝走了进来。

倒不是他有心偷听,只是过来寻人,正听了后几句。

鲍白英苦笑道:“不敢领小宝爷赞,人生在世,有些道义,总要坚持。”

气氛颇为沉重。

鲍白英不会是误会张家要死绝了吧?

这人的性子有些天真,可这种品格值得敬重。

霍宝不想闹出乌龙,直接道:“张家上下不会有性命之危……张家与亳州柳元帅有旧,家主幼女是我舅舅房里人,六爷会派人送张家去亳州……”

鲍白英听出霍宝话中之意,却依然坚持道:“姻缘既定,就没有随意更改的道理,还请小宝爷成全!”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张家丢了祖业,又去了他乡,想要立足何其艰难。

张氏留在张家,说不得这辈子就毁了。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你家肯重诺迎娶,是义之所在,我去与六叔提此事……”

“谢小宝爷成全!”鲍白英感激不已。

霍宝摆摆手,去寻马寨主。

至于高丽参之事,又不差这一日半日,倒不好这个时候说了。

……

马寨主听闻此事,很是唏嘘:“这年头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咱们作甚不成全?”

“带了几分书生意气,贵在心正!”霍宝忍不住赞了一句。

“这样的人用着也放心,出不了大褶子。”

抄没尤家、张家的事情都是马寨主负责。

马寨主点头了。

霍宝也就得了准信,打人传话给鲍白英,可今日迎娶。

州衙这边不会有人对尤、张两家女眷做什么,可这世道重贞洁,女子在衙门里关一会儿与关一夜到底不同。

未免节外生枝,还是今日迎娶要好。

尤家、张家被抄家,吓坏了城里各大户人家。

怎么还有张家的事儿?

这不是被唐将军牵连,这是“杀鸡骇猴”?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霍元帅的“火”吗?

大家猜不到缘故,又不敢直接登门州衙询问,都派了人手暗搓搓盯着州衙这边动静。

鲍白英急匆匆而来、急匆匆离去,不过片刻功夫就传到各当家耳中。

难道鲍家也要不保?

为啥啊?

不是要用鲍大吗?

怎么转天就变脸了?

大家越摸不着头脑。

鲍老大夫却是急了。

“这个犟驴,指定给张家求情去了!不孝子,这是半点没顾着咱们老鲍家啊!”老大夫气的够呛,跺脚骂了半天儿子,又叫次子去叫人:“叫他来,我要问问他,是没过门的儿媳妇重要,还是亲老子重要!”

鲍二爷也怕殃及到自家,应了一声,急匆匆去找人去。

知子莫若父,反过来,知父也莫若子。

鲍白英从州衙出来,连家也没回,直接去了自家药铺叫儿子,又从账上支银子。

他是长子,医术又好,药铺一直是他打理,这边的账房自然也认自己大爷,痛快给了五百两银子。

鲍白英有两子,长子跟在祖父身边学医,次子平日跟着他打下手,这几日他没空,次子就跟着坐堂医见识病例。

银子到手,鲍白英直接带儿子去了喜铺。

花轿、十二台聘礼、媒婆,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色色差不多。

又买了现成的嫁衣,可是新娘子的嫁衣总不能随着花轿过去。

鲍小二就主动请缨,给未婚妻送嫁衣。

鲍白英允了。

鲍小二也很懵,这就要娶亲了?

他性格肖父,极为敦厚,虽意外婚期提前,可也并无反感。

只是想着女子一生嫁一回,张氏这样匆忙出嫁未免可怜,就在路上耽搁了一刻钟,买了一副妆匣。

……

林平安有心交好鲍白英,听说鲍家来人,亲自出来相见。

待晓得鲍小二是新郎,他略感意外,可不是询问的时候,便压下疑问带人去了张家关押之处。

张家上下关在后堂,男女分开。

女眷们哭哭啼啼了半天,都等的绝望。

之前还盼着李家来人,没想到来的是捧着喜服与妆匣的鲍小二。

张家大娘子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拉扯惊神未定的女儿上前,对着鲍小二福了下去。

鲍小二连忙避开……

……

鲍二爷找了一圈人,从州衙找到药铺,从药铺找到喜铺。

等到他再次追到州衙门口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锣鼓喧嚣,大红的花轿在门口停着。

鲍白英站在衙门外,如青松般挺拔,看着儿子背着新娘子一步一步从州衙大门里出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好凶的

霍豹最爱热闹,这前头锣鼓喧天,哪里还能待得住?

过来央磨了霍宝,叔侄两人出来看热闹。

为了避免惊动旁人,喧宾夺主,霍宝没有直接去大门口,而是拉着霍豹在廊下高台上站了。

“新娘子出来了!咋是新郎背媳妇哩?”

霍豹带着几分兴奋,嘀咕道。

待看清楚新郎模样,霍宝的反应与林平安一样,颇为意外。

原以为是十来岁的孩子,接个童养媳回家。

可这大小伙子背媳妇是什么情况?

瞧着新郎相貌身形,得有十七、八岁。

鲍白英看着三十来岁,儿子这么大了?

还是次子?

霍豹在旁,已经想到别处,“嘿嘿”笑着:“宝叔,这小子娶的是张家孙女,三舅爷那边收的是张家闺女,那不就成了这小子的便宜姑父?哈哈……这大家都成了亲戚了……”

霍宝翻了个白眼。

要是亲戚能这么论,那唐光与冯和尚还是连襟呢!

……

到底是州衙门口,新娘子上轿,迎亲的队伍就走了。

林平安回转过来,看到霍家叔侄在廊下,就走了过来。

“没有嫁妆哩!”

霍豹热闹没看够,嘀咕道。

林平安道:“小宝爷,鲍大夫留下四百两银子聘银……”

不用说,这银子是给即将“迁移”的张家人准备的,代张氏酬谢张家生养之恩。

霍宝点点头,算是将此事过了明路。

瞧着林平安脸上也似有疑惑,霍宝笑道:“看来,鲍家确有养生之法!”

那新郎官长相肖父,与鲍白英当是亲生父子无异。

他还有个哥哥,这样推测下来,鲍白英的年岁比面相年长不少,当是小四十的岁数。

林平安想起一事,点头道:“多半如此!鲍大夫是长子,可听说上头还有两个姐姐……这样算下来,鲍老大夫寿数也不低……”

鲍老大夫与鲍白英父子两个,应该是保养得好,显得年轻,才让人误会了他们的年岁。

鲍家擅长养生药膳的?

养生药膳?

养生?

霍宝眼神烁烁,怦然心动。

鲍白英要训练医护兵,分身乏术。

倒是那个鲍老大夫,不管他乐意不乐意,该用还得用啊。

老爹有句话说的好,“人尽其才”!

……

鲍老大夫的性情,林平安见过两次都能看出来,更是瞒不住同城住了几十年的老狐狸们。

儿子带了麻烦回来,还不知怎么闹腾。

只是大家碍着身份,倒没有上门看热闹的,却也就叫人盯着。

……

鲍家门口。

花轿未至,看热闹的人已经先一步到了。

“鲍家这回要热闹了!”

“鲍老爷不会直接将儿孙都撵了吧?”

“鲍大爷傻哩!”

“……”

“十二台聘礼直接当嫁妆抬回来了,别的啥也没有!”

“啧啧!亏死了!”

“故意出风头!李家正经姻亲还没动静呢,倒是显出他家来?”

鲍小二骑在马背上,听着围观众人指指点点,心中也忐忑。

父亲与二叔先一步回来,不知能不能劝住祖父。

花轿都抬回来,要是鲍家不让进门,那张氏如何自处?

就是鲍家,也要成了笑话。

幸好,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鲍家大门开了。

鲍大娘子、鲍二娘子带了仆妇迎了出来。

鲍小二的胞兄鲍大少爷捧了一捆红毡,亲自铺设到花轿前。

新郎官下马,背了新娘子下轿。

又有小厮举着鞭炮,小跑着回来。

“噼里啪啦”的炮竹声。

新郎牵着新娘进了鲍宅。

鲍家众人转身进门。

大门关了。

……

大门能关注各家各户仆从窥视的目光,却拦不住各家各户的当家。

大家算上都是鲍家主顾,不是鲍家闭门谢客,就都能拒之门外的,总有一两户亲朋,可以深夜赶来,往后堂寻鲍老大夫。

“表哥,这新元帅到底是啥章程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京味楼的东家郭老爷。

两家祖上都曾在京当差,交情颇深。

后来回定居,两家也彼此帮扶,几辈子的姻亲。

鲍老大夫的次媳,就是郭家女。

两人既是表兄弟,又是儿女亲家。

鲍老大夫神色灰败,摆摆手将小厮打发下去,方小声道:“怕是个不容忤逆的性子,莫要做出头鸟,且先顺服些!”

这是听进去长子的劝了!

鲍白英在州衙两日,已经瞧出不少。

不说别的,林平安这里遴选医护兵五百,此事情就不宜深思。

医护兵五百,正兵得多少?

什么时候需要这么多医护兵?

要打仗了!

攘外必先安内,古今同理。

明晚的宴,不是好宴!

为了让老爹警醒,莫要再存取巧之心,鲍白英就没提州衙对张家人的处置。

只说了尤、张两家倚仗与徒三爷有旧,待新元帅“不服顺”,才这个下场。

张家有女在徒三爷房里,众所周知。

尤家这两日没少折腾,大家也有所耳闻。

没想到这就挨了收拾,还是产业尽失,阖家老少都折里。

鲍老大夫吓到了。

鲍家……好险!

鲍老大夫后怕昨天的不知趣,让霍家人记仇。

想着如何“亡羊补牢”,否则鲍家说不得什么时候被发作。

郭老爷听了尤、张两家获罪缘故,不由疑惑:“没有别的,就是这因这个?新元帅行事这么霸道?不像啊!”

“你见着了霍元帅?”

“不曾见,不过霍小元帅带族人今天下午在京味楼吃饭,临走买了二斤高丽参……除了参价,还给了茶水钱,老大说是极和气性子……”

京味楼的掌柜就是郭老爷的长子。

除了说霍宝和气,郭掌柜还跟老爹提了霍宝叔侄饭量惊人。

只是这一点,就没有必要从他们嘴里宣扬出去。

开酒楼的,三教九流往来的多,消息也比外头灵通。

别人还只知霍元帅是徒三姐夫,不是州府人,借着亲戚身份过来,不知怎么占了滁州。

郭掌柜却是晓得霍五是滨江之主,是曲阳之主邓健的表兄弟。

徒三爷反而与邓健没有直接关系,可进滁州时带的大多数是曲阳籍兵卒。

这其中,谁晓得有什么说头。

“张家还罢了,之前押错码了……尤家,哎,唐将军还在呢,也半点不容情,这不是霸道是啥?”鲍老大夫唏嘘。

做大夫的,见的人多了。

最怕的就是这种喜怒随心的人,不顾情面,没有道理可讲。

郭老爷神色凝重,显然是听见了鲍大夫的话。

不过想着今日之事,他少不得劝道:“大侄儿行事,占了个义字,不算错处……州衙那边允张氏嫁了,就不会再追究此事不放,表哥也莫要太恼……像李家那样的,麻烦是没沾上,可太凉薄,往后谁敢与他家深交?”

鲍老大夫却是听着暴躁,摆摆手道:“莫要提那不孝子!混账东西……读书读傻了……”

碍于鲍家颜面,碍于州府反应,老爷子没有将花轿拒之门外,可到底郁气难消。

……

有一就有二。

鲍家的姻亲不是独有郭家一家。

郭家进来了,别人家就也进来。

姻亲又有姻亲。

州府如今没有宵禁,这大半夜串门子就不是一个两个。

……

次日一早,霍宝早早醒了。

昨天去了大营一次,不仅霍豹手痒,霍宝也手痒。

别的都是外物,变化不随心。

这锏却是他能握在手中的。

老爹不会将他们父子的性命安危交到别人手中,霍宝更是如此。

六月天亮的早。

五更未了,校场就已经有人在了。

看到熟悉的身影,霍宝脚步有些踌躇。

糟!

这两天瞎忙,忘了表叔之前的神眼。

这送上门了!

邓健赤裸着上身,一身腱子肉,手中一双玄铁锏舞得密不透风。

不等霍宝犹豫,邓健已经发现霍宝,瞥了一眼。

霍宝老实上前,看着邓健就有些移不开眼。

邓健手中的仿佛不是玄铁锏,仿佛是延伸的手臂。

如臂挥使!

霍宝打开锏馕,也拿出自己的锏。

右手还罢,左手还是有些不顺手。

单手锏再顺手,双手锏也得学。

学不会双手锏,对敌的时候就有了短处。

大开大合之下,不能回防己身。

他之前对着书,自己跟着学了前两式。

后来在曲阳,邓健指出他的不对之处,重新习了第一式。

霍宝做了个起手式,将这招式来了一遍。

邓健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兵器,正看霍宝演练。

见他一招演练完,邓健瞪眼训斥道:“混账东西,莫要说你同我学的,你丢得起这脸,我还丢不起!你本就是初学,正该日日操练,才能真正掌握这门兵器……整日里不务正业,就一招还练荒了,真是废物,左臂低了半寸,右肘劲道不对……”

霍宝老实听了。

这就是废物了?

再也不是好侄儿了?

好像天下当岳父的,都有这个毛病。

那就是看女婿不顺眼。

不过邓健说的没错,自己这些日子是懈怠了。

背着锏囊,可操练的时候少。

很是不应该。

“哼!莫要仗着力气就想着偷懒!力气大,护不住自己,顶个屁用?又不是刀枪不入,不管是让人摸到跟前,还是直接弓弩远射,都避不开!以后早起半个时辰,随我来习锏!”

“嗯,谢谢表叔!”

霍宝乖巧应了。

邓健瞪了他一眼,这才从第一招起头开始,给他演练一遍。

霍宝不敢眨眼,仔细记下。

邓健训斥教导一番,心中舒坦不少,懒得再看霍宝,自己练锏去了。

霍宝看着那行云流水的招式,却是有些走神。

自己对着书本学习招式,多有不足,邓健一眼就能挑出毛病。

邓健的招式,跟谁学的?

不是亲族断绝的孤儿吗?

不是童养婿么?

换个别人被盯着,早要不自在。

邓健却是更添得意,拿出十分本事来。

臭小子,别人都惯他,自己可不会惯着他。

学不好锏法,且好好收拾他。

一个时辰过去。

霍宝如同水洗一般,也没有力气再胡思乱想,跟邓健说了一声,便回去洗漱。

今日开始,他要随林师爷学文。

洗澡水早就叫人预备好,等霍宝更衣完毕,早饭也送来了。

两笼羊肉包子,一碟夹肉烧饼,一碟萝卜丝糕,还有汤面,与四色小菜。

霍宝早起消耗大,就都吃了干净,才漱口前往书斋去林师爷……。m

第一百一十二章 王道、霸道

看着眼前摆着厚厚的《史记》,霍宝很是无语。

林师爷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

不是应该先问他开蒙几年,四书五经学到哪里?

直接上来就是大块头?

这也看高看自己了!

“今日老夫想讲《高祖本纪》!”林师爷开口道。

霍宝翻到这一卷,心中颇古怪。

林师爷这似乎有深意吧?

《高祖本纪》是《史记》第八卷,记得是大汉开国高祖皇帝。

这一位,是造反发家的!

如今大家干得是造反的买卖。

林师爷让自己先学这一篇,这是看好他们爷俩?

这信心还真是十足!

霍宝上辈子读过《高祖本纪》,不过也忘得差不多。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看了这神话式开头,霍宝很囧。

这就是原始部落图腾遗风,所有的皇帝都不是人。

他莫名想起老爹在曲阳说自己落地“哭三天”之事。

之前忘了这个,回头得好好问问。

老爹是无意说的……还是有意……

霍宝顺着看下去,又是吹嘘高祖不凡之处,还有吕公慧眼识人、妻之以女为佐证……

这时的《史记》没有标点,却有句读。

霍宝又是看过的,重温这篇便没有什么磕绊,直接看了下去。

《高祖本纪》通篇不过万字,霍宝一口气看完。

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林师爷说是讲这篇,可却一直没开口。

霍宝忙抬头,就见林师爷正抚着胡子看他,若有所思模样。

“小宝失礼了!”

霍宝忙合上书,起身作揖。

“小宝看过《高祖本纪》!”

林师爷用的是肯定句。

霍宝点点头:“粗读过,忘得差不多了!”

“记住了‘约法三章’?”

嗯?

霍宝有些意外,怎么提这个?

“五爷与邓爷说了‘三大纪律、四项注意’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许动百姓一针一线、一切收缴归公分配;不打人骂人、不调戏妇女、不祸害庄稼、不虐待俘虏,用以约束军队。说是小宝制定出来的……小宝可是受‘约法三章’启发?”

霍宝很想摇头,不是受“约法三章”影响,是直接拾伟人牙慧。

不过谁让他是老实孩子。

该背锅的时候还得背锅。

他便乖乖点头:“东施效颦罢了,当初听闻陵水白衫军恶行,心中畏惧,怕不能约束兵卒,欺凌百姓,流毒地方。”

“高祖进咸阳,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小宝也能想到‘三大纪律、四项注意’,明日五爷设宴,见滁州父老,小宝怎么看?”

霍宝沉思。

老爹明显想要割韭菜。

林师爷跟自己提这些作甚?

他反对此事?

林师爷到底是读书人,士绅阶层的一员,多半看不惯此事。

可打仗就要花钱,粮草也不能全靠金陵供给。

“三大纪律”是约束兵卒的,不是用来束手束脚的。

“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般冷酷无情!”

霍宝用一句上辈子的名人名言做了回复。

林师爷神色一怔。

《礼记》注疏篇中有云:“同官为僚,同志为友。”

《国语》上《晋语四》中记:“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

少年神情再温煦,语气再婉转,也只有一个意思。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小宝自己定的三大纪律,想要反复不成?还是在小宝眼中,这百姓要限定人选,赤贫者为百姓,有产者不是百姓……”

“林先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严于律己,宽于待人,是美德,可也要和时宜。如今世道,不用小宝多说,大家心中有数,不是宽和的时候,况且滁州到底不同!”

“哦?滁州哪里不同?”

“滁州是大本营……为了出征时无后顾之忧,滁州只能有一个声音,滁州上下也只能有一个立场!非友即敌,不需要中立者!”

林师爷皱眉道:“只滁州如此?打下和州后如何?”

“打下和州,那和州也是大本营的一部分,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自然效仿滁州先例!”

“……”

“哈哈哈!我儿说的好,我儿说的好的啊!就该都当自己人,不用那么外道!”

霍五从里屋走出来,看着儿子,脸上笑开了花。

邓健、马寨主、薛彪、唐光等人跟在其后,却是神色各异。

邓健还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模样,对着霍宝冷哼一声。

马寨主则是眉眼含笑,对霍宝点点头。

薛彪则是像刚认识霍宝似的,看了一眼又一眼,目光中带了几分惊奇。

唐光摸着下巴,笑眯眯的,对霍宝比了个大拇指。

霍宝忙与诸人见过,心中十分酸爽。

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真有了分歧?

……

几人重新落座。

霍宝见林师爷精神恍惚模样,倒是有些不落忍,劝道:“林先生放心……咱们又不是强盗,还能真的白抢了人家家产?不过是备战所需,单记成册,过后还了就是……”

嗯?

大家都望向霍宝。

这孩子太厚道了!

还想着还!

薛彪不赞成道:“咱们如今紧巴巴的,这养兵跟烧银子似的,哪里有富裕?左右得罪一回,已经不落好,还还啥?

“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现在紧巴,打下和州就富裕了!”

“……”

“滁州欠下的用和州的还,和州欠下的用庐州的还?”马寨主笑道。

霍宝点头,老实道:“正该如此。”

薛彪皱眉道:“那不是一直折腾?债主还多了,还不如直接拿滁州这边的做本钱得了,还省事!”

“七叔,债主多了不是坏事!”

“咋不是坏事?就算不给利息,这名声也不好,显得咱滁州军多穷似的。”薛彪摇头道。

霍五帮儿子解释:“小宝的意思,是债主多了,这些人就都成了咱们自己人……就是为了保本,他们也不会支持旁人,要不就赔光了……”

“……”

霍五解释的直白,大家都望向霍宝。

霍宝点点头。

父子心有灵犀,老爹解释的对,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马寨主看着薛彪道:“瞧瞧,你做了半辈子买卖,这眼光还赶不上小宝!怕个球?官府征税加赋时,有谁敢推说不给?咱们用银子,就担心这个顾及那个的?真有那等敢发声不掏银子的,就是无视咱们,还留着干啥?”

昨晚众人提及这次宴会时,就如何对待士绅商贾,大家有了异议。

林师爷看得长远,担心白衫军劫掠成性,也怕得罪士绅坏了名声,不易于日后征伐。

薛彪是打算在滁州传教的,不想与士绅商贾撕破脸。

这两人的意思,对待士绅商贾,还是安抚拉拢为主。

至于霍五、邓健、马寨主是主张直接割韭菜。

尤其是霍五、邓健,在滨江、曲阳都割过,已经尝到甜头。

至于马寨主,那是跟着兄弟走的。

唐光么?

毫不犹豫站马寨主。

这四人的意思,有尤家、张家被抄家在前头“杀鸡骇猴”,警告已经给了。

滁州士绅商贾都该乖乖的,不知趣的人家就没必要再留着。

林师爷劝阻不住,想起霍宝提的“三大纪律”,就提出要听一听霍宝的意见。

霍宝年岁不大,可行事在这里摆着,没有人将他当成孩子。

不想霍宝说的更狠,“非友即敌”,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割韭菜。

这是要城中各姓表明立场,倾家相助白衫军。

凭的,自然是大营那小两万人马。

林师爷看着霍宝,只觉得少年熠熠发光。

这……是王霸之道!

依靠武力假借仁义之名威服天下为“霸道”;依靠道德,施行仁义,使得天下人归心为为“王道”。

如今这世道,可以施行“霸道”抢地盘,可想要守住地盘就得用“王道”。

抢到地盘……且能守住地盘,既为开国!

与霍五、马寨主等人喜怒随心不同,霍宝每一步目的性都极强。

或许他自己没有发现,可是他所行所为,都是剑指天下!

压根就没有将朝廷放在眼中!

捆绑士绅利益,最后还的不是钱财,还有这富贵。

这背后,是“王与士,共天下”的承诺。

这样的见识与决断,是小村老童生教出来的?

林师爷无法相信!

“‘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般冷酷无情’,这话说的真好,小宝再说两句!”

霍五看着儿子,觉得稀罕不够。

小宝跟着老童生读了三年书的,可儿子半点儿不酸气,说话从不掉书袋,这意思明明白白多好。

大家看着霍宝,也都是带了期待与鼓励。

虽说霍五这吹儿子的毛病不讨喜,可不得不说霍宝的存在,让大家信心更足了。

霍宝被众人看得不好意思,脑子里还真是涌出不少伟人金句。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这是看着大家说的,即便有分歧,也最好如今天这样内部消化掉的。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是说的明日宴会,态度软不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说的是白衫军起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个……可以做滁州军的口号。

喊喊就行了,不用当真。

因为后半句作数,前半句做不得数。

大家淮南攻略,都是计划主动出击。

想打就打!

书斋里一片安静,众人都在品味霍宝这几句话。

这些话直白,听着如寻常俚语一般,可是越琢磨越有深意。

霍宝带了羞涩……

“借用”伟人金句忽悠大家,多少让人有些小尴尬。

不过同林师爷选的《高祖本纪》相比,还真是大大语录更有指导性。

如今这世道,正是需要一场变革。

不过再多的理论,都是以一条为根基。

“枪杆子里出政权!”

这是重点,要谨记牢记!

“小宝说的真好!看得也长远!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是该准备起来了……”

这次不用霍五先吹儿子,马寨主就真心赞了起来。

唐光附和道:“是啊!弥勒教徒传了几十年……朝廷又是这模样,眼看都要乱了……”

霍五笑道:“小宝说的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这个道理!这人啊,惯会得寸进尺!明晚咱这道道划出来,就不能软乎,要不然不够扯皮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长夜之饮(上)

滁州士绅商贾,还是消化前一晚串门得来的消息。

新元帅霸道?

喜怒随心?

最大恐惧是未知,这知道了,畏惧就少了几分。

不做出头鸟就是,左右新元帅立足滁州,不会将上下都得罪光了。

凭着徒三爷完好无损出滁州,还有允鲍家提前践行婚约,就能看出这位新元帅身上带了几分义气,不像辣手无情之人。

没想到,不过半日功夫,就有新消息传来。

城门口加派守军,许进不许出。

街上巡丁也更密集。

寻常百姓也察觉到变化。

市面上小偷乞丐都不见了。

挑挑子的小买卖人叫卖声更宏亮,想要赶紧卖光收摊。

行人们只觉得街道干净,卖家更殷勤,今天讲价也格外容易些,挺好。

等到下午,收到帖子的人家,就发现自家宅子附近也多了看守。

……

鲍二爷趴在大门里,冲着门缝往外看。

离鲍家大门十几步远的地方,一什兵卒站着,其中两人说这话,还有一人指了指鲍家宅子。

鲍二爷皱眉,急匆匆寻鲍老大夫。

“爹!大哥回来没有?这到底是咋回事啊?外头盯着咱家宅子的有十来人,这……这不是州府的陷阱,让我们家娶张氏,又借此收拾咱们?”

鲍老大夫这会儿反而镇定了。

真想要收拾鲍家,直接就收拾了,还有费那二遍事?

鲍家也没有让人顾忌的地方。

“不是封了城门了?不是冲咱们来的。你大哥早上去州衙时,带了十斤高丽参,那是咱们家对小元帅的答谢……”

鲍二爷听了,心里还是不安:“霍元帅到底想要做什么?说好的请客,可先抄了尤家、张家,还来这一手……怪吓人的……”

鲍老大夫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真的是为了吓唬大家?

为什么要吓大家?

还是不是恐吓?

而是后手?

明晚宴会,比想象中的还要凶险。

“叫小三明天收拾收拾……跟他我去州府……”

“爹!小三才十三,不是有小元、小二吗?”

“你大哥只有这两子……你还有小四、小五两个儿子!”

鲍老大夫耷拉着脸,看着儿子,不容拒绝。

“爹!”

“叫祖宗也没用!留下小三,就带小四、小五去!”

“……”

……

京味楼,二楼雅间。

郭老爷手里握着紫砂壶,站在窗口,看着街上。

只这边能看到的,就有两队巡丁。

行人步履匆匆,不敢再逗留。

对面点心铺子家的小儿跑出来,想要寻小伙伴玩耍,被家里人追出来抱了回去。

上午还熙熙攘攘的街道,一下子萧条起来。

滁州士绅百姓,终于知晓天时变化。

少一时,郭掌柜进来,面上带了疑惑。

“爹,儿子叫人打听一圈……昨晚城里不少人家串门子,可也只是串门子,并没有其他举动……州衙这般草木皆兵模样,不会是误会了吧?”

原来郭掌柜发现城中戒严后,首先就怀疑有人家不安分,使得大家被牵连,才叫人出去打听。

郭老爷摇摇头:“真要误会了谁家不轨,就直接拿人,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城门许进不许出……这防的不是这家那家,而是所有的士绅人家……”

郭掌柜听了,不由怔住。

新元帅得了滁州好几日,可是一直没有露面。

就是州府里当差的吏员,对这位新元帅也是只闻其人不见其人。

郭掌柜是因见了一次霍宝,对这位小元帅印象颇佳。

由子推父,对新元帅也生不出恶感。

“堂叔在州衙,要不要跟寻堂叔问问……”

“不可,那才是犯了大忌讳!”

“这……”

“稍安勿躁,等等看!”

早在滁州高层换人那一日,郭老爷就立时安排心腹前往滨江,打听新元帅的为人行事。

算算时间,今天差不多能回来了。

……

州衙,前院。

看到高丽参,霍宝很是高兴:“真是巧了,正想着与鲍大夫说这个……”

换做旁人,说不得要忌讳一二,觉得鲍家人太爱打听、爱钻营。

霍宝却不在意。

昨日在京味楼买高丽参之事,本也没遮遮掩掩,有心打听的都该打听到。

鲍白英却是解释一句道:“京味楼的高丽参就是我家回春堂拿的,东家是我表叔,昨晚到我家做客,提起高丽参,我爹听说小宝爷要买这个,就叫我带了十斤过来。”

至于用作答谢之类的话,他都咽下没说。

就算想要礼尚往来,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身份。

霍宝收了高丽参,道:“要是方便,回头再帮我张罗一些……曲阳、滨江那边也有长辈需要孝敬……”

鲍白英却迟疑道:“药铺里还能挤出些,却也不多……用这个的药方多,总要留几斤备着,省的病患用时配不上……”

霍宝道:“那就算了,回头叫人去金陵那边看看……”

鲍白英极细心,除了高丽参,随着送上的还有两张药膳方子、两道参茶配方。

“高丽参性温,可也不是人人能进补的……到底是一味药,还是对症下药为好!”

霍宝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让鲍白英给老爹诊脉的话。

鲍白英人品虽佳,可彼此立场不同,还要再等等看。

老爹的身体,在曲阳时请老大夫看过。

去年一场大病,除了留下咳疾,还伤了元气,得慢慢调养。

如今小两月过去,老爹脸上也有肉了,脸色也好许多。

他让鲍白英稍待,回去取了三十两金子出来:“昨日仓促,忘了预备贺礼,今天正好补上。”

剩下那五两银子,就是贺仪了。

“谢谢小宝爷!”

鲍白英没有推辞,收了金子,落衙归家。

……

霍宝拿着高丽参回了院子。

今日下午,大家都从客院里搬出来。

后衙几处院子都收拾出来了。

邓健、薛彪如同马寨主例,一个一个二进院。

之前住在外头的唐光,也搬了回来,也是二进院。

水进、牛清、霍豹一人一个小院。

霍宝则是搬进老爹的三进院,住了前院东厢房。

今天的十斤高丽参,加上昨天的两斤,正好分了六份。

趁着天还大亮,霍宝亲自跑了一圈。

邓健与林师爷的院子挨着。

霍宝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邓健院子去了。

虽说当尊老爱幼,可规矩订下,就不要打破,要不然会让事情混乱。

……

邓健看到送的是高丽参,表情很是嫌弃,却也没有说让霍宝拿走的话,反而道:“还有没有富裕的?”

不用说,这是惦记邓老爷那边。

“滁州这边药铺储货不多,回头去金陵采购些,再往曲阳、滨江送。”

邓健神色缓和不少,摆摆手打发霍宝出去。

……

马寨主这边却是大喜,捧着高丽参,直接掰了一块,放在嘴里,笑道:“六叔这几日正觉得腰酸背痛、精力不济……正该好好补补……”

霍宝听了,不由担心,细看马寨主面色。

这脸色是有些不好看,眼圈发黑,眼睛里有血丝。

“六叔最近睡不好?”

这几日事情太多,整个州府的治安在马寨主手中。

责任重大,心里不踏实也是有的。

马寨主却是“嘿嘿”一笑,拍了霍宝一把:“等你大了,就晓得了……这男人啊,睡不好累,可有时候睡好了也累……”

霍宝神色懵懂。

心里却吐糟,在小辈面前,将纵欲过度说的这么坦然,真的好吗?

……

到林师爷这里,林师爷正奋笔疾书。

见到霍宝送高丽参过来,林师爷心中感慨万分。

眼前孝顺知礼的少年,没有一丝锋芒。

待自己这份尊敬,也是丝毫不作伪。

这样的孩子,就算明知晓他藏着巨大野心,也叫人防备不起来。

与霍五有一争之力的邓健、马寨主都没有儿子,就是次一等的唐光也无子。

几个领兵大将少了半路分家的可能,就算以后生了儿子,对霍宝威胁也不大。

这就是运势!

“你读书也好,习武也好,总要寻几个伴当,可以在明日赴宴的士绅子弟中择选。”林师爷轻声道。

老爷子退一步,可也希望对士绅一味强势震慑,还是加上适当安抚为好。

童兵也好,霍宝身边也好,正缺人手。

霍宝早已添人的念头,立时点点头:“好,就听先生的!”

林师爷的目光,带了几分欣慰。

……

薛彪这里。

霍宝直接留下高丽参。

薛彪不在,正在前院见几个滁州教会骨干。

……

唐光也不在,搬完家后又去州府外旧宅了。

霍宝不算意外。

还有个尤氏在,那样的姿色,应该是不放心留在外头。

……

送完长辈的,霍宝又包了半斤给牛清送去。

牛清伤口已经结疤,只是饮食、说话还有些费吃力。

“如今滁州是咱们的了,这是大好事!好好养着,什么也别想……我爹说了,等清大哥好了就挑人组亲兵营……”

牛清是亲眼目睹众人排座次的,眼睛里直发亮。

只是经此一事,他性子收敛不少,多了几分稳重:“有水大哥在,还有马驹子他们,怎么也轮不到我身上……”

“要打仗了,水大哥与驹子姐都会单独领兵……”说到这里,霍宝顿了顿:“清大哥,你想领兵打仗吗?”

牛清点点头又摇摇头:“想,可如今也不能去……我们这一支就剩下我一个……我想早点……”吱吱呜呜的,脸上带了几分羞赧。

还能有什么?

与牛清同龄的老虎已经定亲,比他小的霍豹也定亲,这是想娶媳妇了。

估计是被霍五骂了一顿,想起自己还背着传宗接代的大任务。

“清大哥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回头我跟我爹说去,让他给你寻门好亲!”

“能生养的!”

“……”

少年,你这条件太朴实了。

以后可没有后悔药。

……

一夜无话,转眼到了宴会当日。

城门卫再次翻倍。

巡丁越发密集,几乎到了首尾相连的地步。

各士绅商贾大门外,固定盯守的兵卒的人数也从一什到了两什。

就是小民百姓,也察觉出城里这紧张气氛,都掩门闭户,生怕牵连进去。

收到帖子的二十八户人家,都是度日如年,倍感煎熬。

谁也猜不到州府会怎么做?

不是没有人想反抗,可是就算打过外头二十兵卒,还有街上密集的巡丁。就算冲破了巡丁防线,还有城门卫。

几十健仆,想要冲击城门,那是痴人说梦。

之前的淡定从容,在这两日的恐吓下,也都化成了焦躁。

这州宴,不是鸿门宴,更像是生死局。

……

州府,大厨房里。

小厨房的人手都过来了。

晚上要开好几十席,小厨房施展不开,就在大厨房这边预备。

小厨房的大师傅老郭,就是这次州宴的总掌勺。

霍豹很早就过来了,与大师傅说起菜单。

“主席上,要添两道白色食材的菜……用来润肺的……”

“那白果炖鸽子、清蒸瑶柱……”

上回小宴出了纰漏,这回大宴可要圆圆满满的。

大师傅态度越发恭敬。

林平安接了医护兵的差事,就将手上州衙内务交出来。

霍五就直接让霍豹先接了…… 。搜狗

第一百一十四章 长夜之饮(中)

鲍家门口。

马车停下,鲍老大夫下了马车。

一下午跑了三家,老爷子也有几分疲惫。

第一家是当家老爷的真病了。

之前想着让儿子去赴宴就好,可如今这气氛,却是不敢了,挣扎着也要起身。否则被新元帅误会怠慢,岂不是冤枉?

都是几十年的老主顾,求到鲍老大夫身上,鲍老大夫能如何?

少不得亲自跑一趟,亲自施针,又给留了两枚人参补气丸。

另外两家则是送妾给过江平的。

之前多得意,眼下就多心虚。

要是闺女还在州衙,还能接回来,与江平断绝关系;可人都被带走了,这关系就黏糊在身上扯不开。

自己吓唬自己,折腾的没精神,听说有人请鲍老大夫出诊,就跟在后头凑热闹,想要借机打探一二。

鲍大这两日出入州衙如常,可都在大家眼中。

鲍老大夫能说什么?

他什么也不知道啊!

不是没问过老大。

可老大一个大夫,接触的都是下边人,也没有机会见几位元帅与将军。

鲍老大哥这一闭口。

这两家越发没底。

其他人家听说鲍老大夫还如常出诊,也有心思请来探问。

可听说一连三家请了,还有两家处境微妙,大家就都老实了。

一动不如一静,这个时候还是安分吧。

要不然被误会私下里拉帮结伙怎么办?

……

京味楼下。

停了一辆马车,装饰寻常。

郭家儿孙都出来,很是子孙繁茂,三子八孙,长孙已经娶亲,幼孙还在襁褓中

郭老爷看了眼,指了指孙子那头:“十岁以上的跟着,十岁以下的回去吧!”

郭掌柜立时应了,招呼几个大的子侄上前。

郭二爷却道:“爹,帖子上说带儿孙过去……”

郭老爷摇摇头:“又没有女眷,带了吃奶的娃娃过去谁给你哄孩子不成?”

郭三爷道:“让四哥儿留下,五哥儿去……九岁与十岁不差什么!”

四哥儿是郭掌柜幼子,今年十岁。

五哥儿是郭三爷长子,今年九岁。

孙辈一起排行,一、二、四是郭掌柜之子,三、六、八是郭二爷之子的,五、七是郭三爷之子。

郭老爷看了儿子一眼,又转向长子:“老大,你怎么说?”

郭掌柜颇意外,随即摇头道:“不用多此一举,不至于就到那个地步!”

郭三爷却是坚持:“大哥,若是没事自然都好……可万一呢……”

郭二爷在旁听得骇白了脸:“爹,侄子们都别去了,还是儿子去吧……

虽说州府帖子是“携儿孙”,可郭老爷也没打算阖家全往。

郭二爷之前是被留着看家的。

郭老爷看着次子一眼:“你兄弟也说以防万一……家里不留人怎么行?”

“那也当留老三……老三能当起家来,比儿子出息……”

郭二爷这个老实人难得的执拗起来。

郭老爷没有说话。

郭掌柜的却明白老爹的用意。

真要到了万一……留下性子绵软的老二,反而比性烈如火的老三好。

只是……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带了欣慰。

……

二十八个帖子,二十八家。

都到了选择的时候。

当家人是避不开的。

随行儿孙,则可以斟酌。

长子长孙少不了,霍元帅有独子在,要是真的只是选伴读,不带长子长孙,就是怠慢了。

两日的功夫,愁白了多少头发。

内眷妇人,流的眼泪都能用盆接了。

可是时间到了,各家各户当家还是坐上了马车,前往州衙。

……

州衙外,凄风苦雨。

州衙里,却是热热闹闹。

长辈们身份在这里摆着,没有必要亲自迎客。

霍豹、林平安分量不够,还得霍宝出面。

毕竟来的这些人,都是以后的“同志”,得让他们感觉到温暖。

霍宝就拉着霍豹、林平安打下手。

至于水进,则是跟着霍五、马寨主、唐光、邓健去了大营。

……

大家是为滁州兵的安置来的。

马寨主、唐光的直系九千人不动,另外七千滁州兵,四千是杜老八的人,三千是之前的滁州州兵。

这七千人,今日都交到霍五手中。

霍五没有留在手中,道:“老八的人手不动,给他留着。剩下的三千人,水进先练着,回头从这里挑亲卫……”

大家没有异议,只马寨主道:“永阳户籍人口一万多户,可以从永阳征一次兵。”

曲阳八千户,征了两万人。

州府永阳人口数是曲阳双倍不止,只有六千兵卒,还有征兵的余地。

霍五点点头,道:“等驹子他们几个上来,就下去征兵,第一批先征四千人!”

州府这边征一万也是能的,无奈大家现在缺粮。

只能分批征了。

……

州衙门口,已经有客人到了。

毫无例外,先来的几家都是商贾人家。

商贾人家,最会看脸色,也最知趣。

霍宝站在门口,身上只是家常衣服,身后还是背着锏囊。

他身边,站着霍豹、林平安。

这样的少年,这样的装扮。

大家心里有数,不会弄错人,都明白这就就是那位小元帅。

小元帅亲自迎客?

大家越发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几个意思?

瞧着这少年相貌俊俏,待人温和,一看就是读书种子。

那霍元帅是读书人出身?

大家不觉得轻松,反而更紧张。

喜怒随心的莽夫可怕,城府深的读书人更令人没底。

霍宝也不过是出来撑个场面,神色淡淡,彼此见了礼,就叫人往里头带。

待看到眼熟的面孔,霍宝神色才缓和些。

郭家人到了。

郭掌柜扶着郭老爷在前,郭三爷带着子侄在后。

霍宝对郭掌柜点点头,随后望向郭老爷。

双鬓染白,额头上有两块老人斑,这是鲍老大夫的表弟,这才是花甲老人的正确打开方式。

郭老爷恭敬道:“小老儿见过少帅!”

“长者不必多礼!”

霍宝心中为这称呼酸爽,面上却是不显,虚扶一把。

这会儿功夫,鲍家的马车也到了。

鲍老大夫从车上下来,眼圈泛红,眼皮耷拉着没精神。

他身边跟着长子鲍白英、长孙鲍元、次孙鲍小二。

眼见是霍宝亲自迎客,鲍白英连忙小声道:“爹,小宝爷在呢……”

鲍老大夫也瞧见了,不敢耽搁,连忙加快脚步。

“鲍老、鲍大夫……”

霍宝早瞧见他们,主动招呼着,脸上还带了笑。

嗯?

众人都望向鲍家父子。

这是不熟!

去他娘的,鲍家这爷俩藏私!

就连好脾气的郭老爷,看着表哥也暗中运气。

只有郭三爷,看到鲍家只来了长房一脉,二房一个不见,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虽说论起来鲍二爷还是他亲姐夫,鲍家二房孩子还是他亲外甥,可郭三爷还是看不惯姐夫这遇事就躲的自私德行。

鲍老大夫受宠若惊,越发恭敬:“见过小爷……”

到底顾及,不敢直言其名。

霍宝亲自扶起,道:“都不是外人,不用客气。”

鲍老大夫几乎要跌个跟头,额头上的汗密密麻麻的出来。

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什么时候成了“内人”?

鲍老大夫望向儿子。

鲍白英没有表情。

他是州衙当差的,老爹是属下的家人,勉强也能算是自己人。

众人望向鲍家的目光就带了幽怨。

原来,鲍家已经投了新元帅!

吃独食,也不怕噎着!

八家商贾都到了,二十家士绅人家开始陆续到来。

前来的七、八家,都是有子弟在州衙当小吏的。

如今不用新元帅拉拢他们,他们身上也带了“从逆”烙印,除非狠心将涉及的儿孙除名,可那也是治标不治根的法子罢了。

这些人家认了命,对霍宝这滁州少主就十分恭敬。

其他士绅人家看了,心中鄙视他们全无风骨,可被这两日风声鹤唳吓的,也不敢这个时候冒头,少不得捏着鼻子伏低做小。

霍宝将每家人的反应都看在眼中,心中有个小本本。

那些真的当用,那些还要再看,那些毫无顺服之心,都分了分类。

……

中国人处处讲身份,分量越重的人家,出场最晚。

滁州士绅中,以两家为首。

一户姓宋,当家人宋老大人是去年刚致仕的小九卿,回乡养老;一户姓吴,吴老爷只是举人,可其长子进士出身,如今在湖南知府任上。

宋老大人与吴老爷就成了最后到的两位客人。

两人年岁相仿,都是花甲之龄。

一个是致仕的从三品大员,一个是因子得封中顺大夫。

若是滁州没有变天,这两人亲来州衙,知州也要亲迎。

可如今门口站着一半大少年,看到两人也没有别样神情。

两位老者面色寻常,后头跟着的儿孙面色各异。

宋家儿孙还好,吴家人脸都耷拉下来。

太托大了!

霍宝视线在两家人身上看了眼,心中也诧异。

吴老爷一个因子得封的老举人,竟然坦然与致仕小九卿并行,不是说读书人最讲规矩么?

倒是这位宋老大人,神情从容自若,颇有几分气度。

两人家近前,吴老爷的目光落在霍宝背后锏囊上,眉头微皱,显然对他这不伦不类的打扮不喜。

宋老大人也看见霍宝的锏囊,带了几分好奇道:“听闻小公子用的是武烈公遗兵,不知老夫可否有缘一见?”

武烈,是本朝高宗皇帝对第五帅的追谥。

瞧着老人家眼中的好奇毫不遮掩,霍宝就随手抽出紫金锏。

有趣!

听闻?

知晓霍宝用紫金锏的人,要么是手下童兵,要么都在曲阳,就是滨江知晓的人也不多。

在州府哪里听闻去?

这是个有心人呢!

看着霍宝将双锏托在手中轻飘飘模样,老大人由衷赞道:“小公子这力气,果然不凡!武烈公遗兵,终不会被埋没!”

武烈公?

紫金锏?

两家儿郎的眼睛都看了过来。

区别是,宋家人看清楚紫金锏时,面上多了肃穆。

第五帅是滁州人,已经殉城七十年,可大家都是听着其事迹长大,依旧难掩崇敬。

吴家人则是带了质疑,拿对铜锏就说紫金锏,糊弄谁呢?

自打第五帅殉城,随身兵器就不知所踪,有传言被本朝太祖皇帝收入内库,不管真的假的,七十年来一直不曾面世。

怎么说出来就出来?

是不是下一步就要说是第五帅后裔了?。搜狗

第一百一十五章 长夜之饮(下)(为盟主xiuxiulian加更)

宴会厅里,一片肃静。 小 说.

鲍老太爷如坐针毡,抹了把头上的汗,苦笑不已。

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望向前面的空座。

今晚座次很是奇怪。

不是圆桌,也不是左右宾主对坐。

前面主人席居中,左右各有四席,如今都空着。

四席下首,才是客席,如今只空着两侧首位。

不用说,这是宋老大人与吴老爷的位置。

请贴上让携儿孙,可实际上儿孙统统没有资格进正厅。

正厅客人席,单人单席,只有二十八席。

从大门口到正厅。

厅门口侍立的看守,屋子里上每桌后端着茶盘侍立的侍者,不是小厮,都是披盔戴甲的少年武士,腰间都挂着雁翎刀。

大家都熄了声音。

真正的主心骨还没进来,没有人蠢的自己当出头鸟。

就在这时,霍宝陪着宋老大人、吴老爷进来。

宋老大人脸上挂着笑,如同只是寻常赴宴一般,对几个相识的老友颔首致意。

倒是吴老爷,眉头都能拧成疙瘩,脸上挂霜。

刚才在进州衙后,有人带走两家儿孙,宋老大人没当回事,吴老爷却是恼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喝酒来了?

还是送人质来了?

到底是哪里来的恶匪,就是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霍宝还是神色淡淡模样,直接请宋老大人在客席左首坐了。

宋老大人对霍宝点点头,从容入座。

吴老爷一怔,随即脸色涨红,不等霍宝招呼,就气鼓鼓往右首坐下。

显然是坐惯了上首,即便是致仕的小九卿也没有放在眼中。

霍宝瞥了一眼,没有理睬,往前走了几步,在吴老爷上首入座。

吴老爷瞪大眼睛,脸上都是羞恼,要不是有所顾忌,几乎要拂袖而去。

其他人却是看着上面的空座,心中有数。

上面九个位置,小元帅坐了最后末席。

除了霍元帅父子,这滁州白衫军的高层还有七人。

随着脚步声响起,主席屏风后走出几人。

肤黑高壮的青年。

年过不惑的矮子。

花甲之龄的老儒。

穿着海青的居士。

背着双锏的武夫。

长着马脸的丑男。

最后一人……横眉竖目、面带狠厉的壮汉。

前面几人左右分坐,左边第三个位置空着。

最后出来那壮汉,居中而坐,带了几分睥睨之态。

吴老爷嘴角耷拉下来,心中多了轻鄙。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是借着邪教凑起来的流氓山匪之流。

宋老大人却是望向斜对角的方向,心神巨震,手中杯子几乎拿不稳。

霍宝留神众人神情,将吴、宋两人反应看个清楚。

他顺着宋老大人的视线往上首看,越过唐光,就是林师爷的位置。

林师爷似也察觉到宋老大人的注目,回望过去,微微颔首。

两人明显是认识的!

大厅里有些冷场。

霍宝回头,低声吩咐了两句,后边侍立的童兵退了出去。

少一时,一干少年武士端了食盘上来,给众人上酒菜。

少年武士弯腰俯身之间,“哗啦哗啦”的盔甲声,扰的人心浮气躁。

再好的酒菜,此刻大家也没有心情食用。

咦?

这是今日酒菜?

两荤两素四个小炒,一个六寸汤碗里面是半片鸭子。

四道菜,一道汤,别的统统没有!

旁边一把自斟壶,一个酒盅。

气氛依旧冷场。

霍五不提筷子,没有人提筷子。

吴老爷面上带了不快,可也活了六十来岁,还在忍耐。

霍五高坐在上,视线从二十八来客面上一一掠过。

没人说话,霍五便也不说话,而是拍了拍手。

“啪、啪、啪!”

随着巴掌声响起来,门口列队进来几十童兵,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东西,几条半尺宽的白布条。

霍宝心中。

这好像上辈子的哈达。

倒是对喝酒的景儿。

只是这些古人找不到嗨点,怕是要吓出好歹来。

果然,众来客都变了脸色。

匕首、毒酒、白布带,这是迫人自尽用的,这是要逼死谁么?

吴老爷忍无可忍,怒道:“尔等到底想要作甚?”

“是啊,这是戏耍我们么?”

“徒三爷在时,可都是客客气气的。”

“就是就是,都是亳州柳元帅麾下,作甚差别这么大?”

“……”

视吴老爷为马首的几家摇旗呐喊,更多的人噤若寒蝉。

霍五望向吴老爷,又看了看那三个附和他的人,笑了:“看不出来么?入教啊,天下白衫是一家!大家有幸荟聚滁州,自然就是一家人!”

“我乃圣人子弟,儒教门徒,焉能改奉……他教……”吴老爷振振有词,铁骨铮铮模样。

“圣人子弟?你这老淫棍也配?”霍五冷笑道。

霍五之前是打算割韭菜的,自然叫人将二十八家的情况都打听了一遍。

这吴家就是首选对象。

这吴老爷仗着长子的势,在滁州为非作歹,手上的人命没有十条,也有七、八条。

只是死的要么是小民百姓,要么是卖身入吴家的奴婢,没有人为其做主,死也是白死。

“信口雌黄!”

吴老爷恼羞成怒,“腾”的一下子起身,指着霍五骂道:“柳盛那小子到我跟前,还要客客气气,你不过是柳盛身边一条狗,就到滁州作威作福,充起大爷来,算是什么阿……”

“碰!”

“啊!”

“噗通!”

吴老爷的手指依然举着,可是方向已经不是冲着霍五。

不过转眼功夫,怒发冲冠的吴老爷,已经成了一具尸骸。

脑浆崩裂,红的白的混成一片,看着恶心而恐怖。

霍宝也有些恶心,重新入座后,掏出一块素帕子,擦了擦紫金锏上的污秽。

没想着亲自动手的,可却无法容忍旁人侮辱老爹。

……

方才出声尖叫的是吴老爷下首之人,也是之前为吴老爷摇旗呐喊的三人之一。

此刻他捂着嘴巴,浑身哆嗦着,身子缩成一团。

早在赴宴之前,大家就想着新元帅说不得要“杀鸡骇猴”。

可是他们没想到,会这样直接,一句话不对就损命!

而且不是杀鸡骇猴,是杀猴骇鸡!

动手的还是个半大孩子,这些人是魔鬼么?

……

鲍老大夫几乎要昏倒过去。

后怕不已。

自己算是……逃出一劫。

那日,小宝爷也是背着锏囊的。

……

郭老爷白色苍白。

他打听的“小宝爷”不是这样的。

是行事温和有礼的少年。

待下和气,待长辈孝顺,十分懂事乖巧。

眼前这个小宝爷,看见别人辱父就动手。

孝顺有了,可这跟乖巧真的不贴边呀!

……

霍五看着地上的尸骸,神色冷了下来。

他想要立威,却不是这个方式。

他不忌讳在众人面前做恶人,却不希望儿子受人挑剔议论。

老淫棍,实在可恶!

他重新望向众来客,面上不待丁点儿笑意:“明王降世,天下太平!滁州已经是明王传教之所在,只留教徒!即日起,各位与本帅,非友即敌!”

除了薛彪,几位头领没有人将弥勒教当回事儿。

可如今势力弱小,总不能摆明车马说自己要造反,大家只能继续扯着弥勒教大旗行事。

邪教么,行事就是这么邪性。

非友即敌,也就说得过去。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敢出言反对。

大家大多是愤愤。

有几家本来就有子弟信教的,已经与薛彪勾搭上了,心里就踏实下来。

又是怕白衫军不长久,他们不敢跳出来,只能继续猫着,想着等着有人应声了,再从大流。

霍五阴测测道:“各位还需慎重,莫要牵连了儿孙!”

……

大家心中惊怒不已,更多的是深深恐惧。

所以说,许进不许出的城门,街上的巡丁,宅子外的守军,不是恐吓。

而是等着一声令下,就要阖家锁拿,步尤家、张家后尘?

鲍老大夫说的没错,这新元帅确实霸道,霸道的没边了!

嫡子嫡孙已经在虎口中,留在家中的儿孙也都被盯死。

非友即敌,可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蝼蚁尚且偷生,勇敢赴死的能有几人?

就算晓得白衫军未必长久,从贼以后说不得有麻烦,可也比立时刀斧加身要好。

鲍老大夫得罪了霍宝一次,正想着将功赎罪,眼见无人牵头,便起身道:“霍帅,小老儿鲍全愿意今日起带儿孙供奉弥勒尊佛,为霍帅效犬马之力!”

霍五点点头,一个捧了白布条的童军出列,将三条白布交给鲍老大夫。

鲍老大夫虽不解其意,可已经是恭敬接了。

郭老爷早有决断,倒是不觉得为难,紧跟着起来了,也得了三条白布。

其他六个商贾都陆续起身。

倒是士绅那边,大家还在观望。

没有人敢拒绝,可带头“从逆”的以后说不得要背锅,大家怕承担风险。

不少人望向宋老大夫。

不管吴老爷人品如何,以宋老大人的身份地位都该维护一二,不想他只保全自己,对吴老爷之死不发一言。

宋老大夫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师爷身上。

林师爷的座次在那里摆着,霍帅麾下第四人。

第四人!

宋老先生简直要惊掉下巴!

不是为了突然之间得见故人,而是为这故人如今的座次!

是因为都是武夫么?是因为没有奥援么?

宋老先生“腾”的站起身来,直愣愣地望向霍五。

大厅上的气氛一凝。

各位头领看着宋老先生,都是目光森寒。

不知趣的已经有了一个,还有第二个?

水进坐在宋老先生上首,已经后悔没有随身带枪。

可是即便没有兵器,他心中也有了定夺。

若是这老头跟刚才那老家伙似的大放厥词,冒犯霍五,那自己赤手也要将他毙于掌下。

众士绅商贾望向宋老大夫。

有的人闭上眼睛不敢看。

有的人眼中带了几分悲戚。

“老朽宋林愿即日起带儿孙供奉弥勒尊佛,为霍帅效犬马之力!”

这声音铿锵有力,里头带着勃勃生机,丝毫不像是花甲老人的声音。

啊嘞嘞!

你是这样的宋老大人?

你竟然这么痛快就从贼了?

惊落一地眼球!

就连浑身戒备的水进,都给闪的身子晃了晃。

霍宝却并不觉得意外,看了眼林师爷。

就见林师爷脸上多了笑意,正望向宋老大人。

这眉来眼去,是几个意思?

“好!”

霍五痛快应声。

夏风习习。

席间已全是亲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共富贵

偏厅里,各家儿孙都在。

同正厅的二十八客席相比,跟来的儿孙逾百人。

有胆子小的家主,不想节外生枝,连几岁小儿也带的。

使得屋子里越发乱哄哄的。

关键是,席面呢?

没有。

正厅的四菜一汤的标准是霍宝定的。

铺张浪费不好,四菜一汤是标准。

如今财政紧巴巴,能省一分是一分。

正厅都如此,偏厅这边就只有一盏清茶。

一家一个小方桌,四把凳子。

来的多的人家,小辈就站着,来的少的人家,还有富余。

鲍白英带着两个儿子坐下,神色自若。

郭家与鲍家座位正挨着,郭二爷忍不住探身,小声问道:“英大哥,这……霍帅到底是何意?”

旁边几个座位的人都直起耳朵。

“我等本就不是座上人!”

“……”

道理谁都明白,可这太不给面子。

就是知州在时,也没有这样待客的时候。

就算不是衙内族人出面,也是心腹幕僚出来招待大家。

要知道在座的各人,虽为“儿孙”,可那是对着各家主说的,其中有年过而立的,还有年过不惑的,平时出入也称“爷”。

吴家二爷就恼了。

他身上捐了监生,有个知府哥哥做倚仗,结果前来赴宴连正厅都没进去。

到了偏厅这里,又是这个情形,真是再也忍不下。

他这一起身,跟来的小辈也都起来。

依附吴家的三户人家,也都坐不住,“呼啦啦”跟着起身。

“狗眼看人低,不成体统!”

吴二爷冷哼着,就要往外走。

“嗒嗒嗒嗒”,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口进来两队少年武士。

两队武士分开,走出一个略显单薄的少年。

少年十五、六岁年纪,之前曾跟着小元帅在门口迎客,大家看着也眼熟。

不是别人,正是霍豹。

霍豹双眼似刀,望向吴家众人。

座次是他安排的,他自然不会看错人,可依旧寒声道:“吴光宗?”

“竖子无礼!”

吴二爷气的涨红了脸。

十几岁的毛孩子,当面直呼其名,这不是侮辱是什么?

霍豹又望向跟着来的三人:“吴荣!吴庆!吴墨!”

前两个少年面带倨傲,上前一步往吴二爷身边站了,一副同仇敌忾模样。

吴墨是吴老爷侄孙,身上穿着洗得褪色的儒服,与两位从堂兄画风截然不同,神色淡漠,点头算是应声。

霍豹看了吴墨两眼,对身后摆摆手。

两列少年武士立时飞奔上前。

吴家附近的座位都掀翻了,反应快的人早已退避,反应慢的也被推开。

“你们要做什么?”

吴二爷瞪眼怒喝。

“好胆!”

“哼,想抓就抓,回头求小爷小爷也不出来!”

几家附庸还想要上前拦着。

“啊!”

一声惨叫,那上前拦人的胳膊就挨了一刀。

见血了!

“啊!”

“嗷!”

“别杀我!”

“噗噗噗噗!”

“噗通!”

“啊……啊……啊……”

鲍小二吓的要惊叫出声,被亲爹给捂住嘴巴。

郭二爷早已一把将身边两个小的搂在怀里,不让他们看这些。

吴墨离吴二爷父子最近,被溅了满身的血,脸色骇白,人已经吓傻了。

十人动手,呼吸之间,吴家父子已经不成形状。

霍豹皱眉,瞪了那些童军一眼。

他娘的,以为是剁兔子呢!

杀人就杀人,还来这套!

他是吩咐要让旁人长长记性,可也没想虐杀。

宋家人的座位离吴家挨着,之前已经避开。

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除了畏惧,还有愤怒。

吴二爷父子再不逊,也只是不逊,因这个就送命,也太没有天理!

年长的还罢,知晓厉害干系,能压住心火;年纪小的少年热血,带了几分义气与冲动。

宋家有个少年伸了胳膊,将呆若木鸡的吴墨往后拉了两步。

霍豹望过去,将见那少年将吴墨挡在身后,鼓着腮帮子与自己对视。

瞧着那蓄势待发模样,要是有人敢动吴墨,就要拼命。

宋家人吓了一跳,忙起来要拉那少年。

混账东西,生死攸关,是能讲义气的时候么?

少年却是挺着脖子,拦在吴墨身前不肯动。

倒是吴墨醒过神来,将少年一把推开,直面霍豹。

不过十六、七岁,身子都哆嗦着,脸上有畏惧、有愤怒,还有迷惘。

霍豹瞥了眼之前附和吴家那三户人,大大小小都成了鹌鹑,反而不如两个少年体面。

屋子里都是血腥味儿,令人作呕。

几个年幼的孩子,都吓得忍不住啼哭起来,可随即被家里人堵住嘴巴,只剩下小猫似的呜咽声。

霍豹视线落在宋家人身上。

那少年已经被家人压住,动也不能动。

宋家人额头上汗津津,被看得几乎站不稳。

这回是吴墨侧身一步,将宋家人挡在身后。

霍豹视线再次落到吴墨身上,少年眼中露出几分决然。

这时,就有个少年武士进来传话:“元帅让带人过去!”

霍豹点点头,对众人道:“元帅传召,走吧!”说着,视线落在宋家人身上。

宋家人识趣,夹着少年走在前头。

路过吴墨的时候,少年还要去拉人,被吴墨避开。

宋家人走完,霍豹对吴墨扬扬下巴,示意他跟上。

吴墨一怔,随即脚步踉跄的跟上。

一家家的跟在后头。

郭三爷拉着年幼的子侄,视线落在吴墨的背影上,神色有些复杂。

鲍白英见他吃力,弯腰抱起一个。

“英大哥……”

郭三爷眼睛发亮,想要开口。

鲍白英摇摇头,先行一步。

……

正厅里。

二十七个座位,都垂了白布。

吴老爷的尸体已经被拖下去,只剩下地上一片暗红。

霍五心情大好,举起酒杯道:“今日得诸位为友,我心甚喜,敬诸位一杯!”

高台上众头领跟着举杯,就是霍宝也以茶代酒,下边的众客也都跟着举杯。

之前附和吴老爷那三人,更是生怕晚了一步,让新元帅想起自己之前的不敬。

霍五仰头饮尽,将酒杯往几上重重一放:“既成一家人,就不用外道……让孩子们都进来了……”

大家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什么意思?

老的都服软了,还要再折腾小的?

万一谁家孩子熊,那不是拖累全家?

门口早有人留心霍五动静,听了这一句就出去带人。

随即,宋家人为首,二十八家子弟都进了正厅。

不见吴二爷父子,大家并不意外;看到吴墨,却是颇为意外。

以新元帅之前行事手段,竟然没有直接将吴家人杀绝,反而留了一个,还真是难得。

霍五性子爽快,该吓唬的都吓的,便不再墨迹,看了众人一眼,直接道:“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明日来州府找我儿报道,出色的为伴读,差一等的都充童军……这世道娇养孩子就是害孩子,得让孩子们自己立起来,咱们当爹的才能放心……”

咦?

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还是暴君般冷冽无情,怎么此刻又絮叨起养儿经?

没有人敢嗤笑,越发摸不着头脑。

霍五又看了眼已经十七、八岁以上的青年们,道:“十七到二十五的明日去大营找水进报道……”

说到这里,他看向更大的一些:“剩下的就来州衙寻林先生,州衙也缺人……”

总共一百来号,良莠不齐。

先用着再筛选,一家能拉出一、两个当用的就行。

来的这些儿孙还没醒过神,各位家主已经起身,代儿孙应下。

“尊元帅之命!”

“谢元帅提拔!”

“小元帅勇武,在下一定让犬子好生服侍小元帅!

“……”

竞相表态。

大家都看出来了。

归顺新元帅不容更改,剩下的就要抢着在新元帅跟前排个好座次。

就算不甘不愿的,也要防着东风压倒西风。

没有了共同的敌人,这些家主立时打起各自小算盘。

……

宋家儿孙都望向宋老大人。

眼见老人家毫发无损,大家齐齐松了一口气;可看到几案上耷拉的白布带,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新元帅直接恐吓么?

不是该拉拢?

今晚这顿饭,还真是生死局,有死,有生!

那请贴写的让“带儿孙”,果然不安好心。

踏入州衙的这些人,都上了名单。

质子吗?

……

声势赫赫的州宴,似乎有些虎头蛇尾。

众人酉初进州衙,酉正开席,酉末散席。

前后一个时辰。

大家从州衙里出来,天色还大亮。

夕阳西坠,晚霞映红了半边天。

不少人神色恍然,直到上了马车,才狠狠吸了一口气。

呜呜呜,真野人,吓死了!

马车一辆辆离开,就剩下吴家的马车。

吴墨站在州衙门口,脸上越发迷惘。

吴家管事看着吴墨身上的血,嫌弃地退后两步,捏着鼻子道:“墨少爷是去厨房耍了么?啧啧,这是猪血还是羊血,怪恶心的!”

吴墨瞥了那管事一眼,转身离开。

那管事还在嘀咕:“老爷、二爷怎么没出来?被留下吃酒了?”

吴墨脸上多了讥讽,脚步更快了。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吴墨就到了吴家。

吴家因吴老爷与柳元帅是旧识,自诩有底气,并不将这次州宴当回事。

家中女眷该做什么做什么,也没人晓得吴墨回来。

吴墨直接走后门,去了东北角一处偏僻小院。

一个十四、五的少女听到动静出来,看到吴墨身上的血迹,吓得眼泪都出来:“哥哥受伤了?伤哪儿了,流了这么多血?”

“不是我的!”

少年回答着,眼中多了几分快意:“别耽搁,快收拾东西,吴家要完了!”

少女稀里糊涂,却极听哥哥的话,立时转身进屋,直接掀开首饰盒,将里面大大小小一包碎银子拿了,用荷包分作两份,一份多的递给哥哥,一份少的,塞进自己怀中。

“从哪里走?后门?”少女问道。

“不走!等着!”少年道。

这会儿功夫,院子外已经传来喧嚣声。

“啊!”

“你们是什么人?”

“快跑,家里被围了!”

少女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外头是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往这边跑来。

少年快走几步,从里面抵住小院门……搜狗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开眼

“四姐……四姐开门……呜呜……”

隔门是女子的哭求声。

院中少女不由动容,吴墨脸色更寒。

又是脚步声响,夹着“唰啦唰啦”的铁甲摩擦声。

“呜呜……别拉我……院子里有人,我姐姐在里面!”

女子的声音尖锐,里面难掩愤恨。

院中少女怔住。

“哗啦”,吴墨一把拉开院门,朗声道:“各位官爷,里面是我胞妹,我们不是吴善生的子孙,当不在拘拿之列!”

率众前来拘拿吴家上下的不是别人,正是霍豹。

霍豹的视线落在院中少女身上。

少女眉眼与吴墨有几分相似,身上穿着简朴,与吴家其他小姐比起来确实不同。

“看看屋子!”

霍豹随口吩咐。

几个童兵进去,将屋子里翻了一遍。

“小豹爷,屋子里空着,没有旁人!”

霍豹点点头,对吴墨道:“州衙明日公审吴善生父子草菅人命、侵吞他人财产之恶行……”

吴墨激动道:“真的?”

霍豹带了几分自豪道:“我宝叔心善,最听不得这些,知晓吴家父子罪行累累,逼死好几条人命,心下不落忍,要给大家找回公道!”

“呜呜……”

之前求救的少女被堵了嘴巴,流泪挣扎着。

吴墨紧咬着嘴唇,身子颤抖。

霍豹叫了一伍人,吩咐道:“在院子外守着,不许人进去!”

伍长应了,霍豹带了人离开。

吴墨看了几个留守童兵一眼,小心关上院门。

兄妹俩不敢在院子里说话,避到屋里。

“哥……”少女脸上惶惶难安。

吴墨却是眼睛烁烁,面上带了亢奋:“老天开眼了!”

……

吴家这么大的动静,哪里是瞒得住人的?

更不要说拘拿吴家上下,主仆加起来七、八十口,整整一大串。

除了拿人,还有抄家。

一箱箱的财物抬出来,十几辆骡车,拉了好几个来回。

吴家正门贴了封条,大门两侧直接贴了告示。

明日州衙开堂,审吴善生、吴光宗父子**致死案、杀人夺产案。

涉案苦主可递状子,追回财物、追讨赔偿。

……

鲍家,前厅。

鲍老大夫瘫在椅子上,想着晚饭时的一幕一幕,心有余悸。

郭掌柜送孩子们回家,郭老爷、郭三爷父子直接跟来了鲍家。

“表哥,你得说实话……你们是不是早投了霍元帅?是谁牵的线,白英这医官到底怎么回事?”郭老爷追问道。

之前到底轻视了,只当是徒三、江平差不多的人物,可以应付过去。

如今看来,这是要命的阎王,再多小心也不嫌多。

鲍老大夫指着长子:“我还糊涂呢,问这混账东西!”

鲍白英看着鲍老大夫道:“小宝爷有长辈在滨江、曲阳,对养生事宜多关注,说不得是想要用爹。”

鲍老大夫再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一时无语。

想着霍宝那一言不合就要命的架势,老人家是真的怕了。

郭老爷看着表哥,简直是羡慕嫉妒恨。

人人都会生病。

生病就要看大夫。

大夫什么时候都吃香。

鲍白英又对郭老爷道:“小宝爷爱兵如子,要在大营里配医兵……指我为医官,牵头此事,回头会从城里各医馆抽调人手……”

征大夫培训医护兵之事,马上就要开始,没什么瞒的。

只是要打仗的相关猜测,鲍白英没有说。

做大夫的,比一般人更明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的道理。

可鲍白英不说,大家该想到也能想到。

鲍老大夫、郭老爷神色怔然,郭三爷却是眼睛发亮。

郭掌柜匆匆赶来。

“吴家被抄了!”

众人并不觉得意外。

“州衙明日开堂,审吴家父子杀人、夺产、**致死诸案……”

鲍老大夫与郭老爷对视一眼,脸色都很难看。

国人素来讲究“一死百了”、“死者为大”,这新元帅不仅行事霸道,下手也狠辣。

这不仅要杀人,还要鞭尸!

鲍白英、郭三爷等人,却是觉得正好。

罪孽污秽,终有见天日之时,老天开眼!

……

州衙,库房门口。

看着一箱箱的财物入库,霍豹只觉得精神抖擞。

“宝叔,咱们本钱够了,是不是往金陵去,多订些粮食……还有这几个铺子,都是极好的地段,是赁出去,还是寻两门赚钱的买卖,咱们自己经营?”

霍宝没有回答,问道:“账册搜到了?”

“搜到了!”

“这些财物来源,上头都记了?”

“嗯!大头是吴家老大送回的积蓄,十五年下来,共计金两万两千两,银五万两,古董玉器二十箱,文玩首饰十箱,字画书籍十箱,另有绫罗绸缎若干,多让女眷用了,剩下不多……”

“这些单收起来……”

“嗯!”

“其他产业里,吴家长房的产业占了几成?”

“四成,七个铺子里,三个铺子是吴家长房的,良田八千亩,三千亩是长房的……真是够不要脸的,连侄媳妇与吴姑娘的嫁妆也贪了……剩下那四个铺子,有一个是长房媳妇的嫁妆铺子……”

吴老爷并不是长子。

大宁律法,因嫡长子掌祭祀,要分财产大头,因此当初吴老爷与其兄分家时,只得了三成家产。

反而是其兄长一支,分了七成。

“这些单分出来!”

霍豹有些舍不得:“宝叔,真要将这些还给吴家长房?长房就剩下兄妹俩……给他们,他们能护得住么?”

“在咱们眼皮底下,还有人敢谋孤儿产业?”

“吴家长房还了,那骗买的地,强买的铺子,也都得还?”

“嗯!吴家明面上的财产,咱们都不要……要不然就成了杀人夺产,会吓坏人的!”

霍豹本以为公审吴家罪行,是拿几百两银子,给那几个逼死闺女的人家做抚恤,用来买个好名声,没想到会是这样大手笔。

穷惯了,拿到手的银子,真是舍不得吐出去。

霍宝瞧着好笑道:“大头都留下了,还心疼这些作甚?”

霍豹却是抓心挠肺的,想起刚才看见的布衣少女,不由眼睛一亮:“宝叔,我想到个两全的法子!”

“哦?”

“宝叔不是想要在滁州这些人家里给清大叔寻媳妇么?吴家长房那个可不就是正好的人选?她的亲事让堂姐抢着嫁了,正好没有婚约在身,与清大叔年岁相当……”

霍宝瞥了霍豹一眼。

还真是出息!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吴家这些产业。

这是想着让牛清娶吴氏女,多少能回来点儿。

“嘿嘿!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霍豹没有掩饰自己的企图:“咱们都是泥腿子出身,真要给清大叔说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是她侍候清大叔,还是清大叔侍候她?这吴家长房的闺女是受过苦的,人也拾掇得干净体面。他们兄妹两个拿回钱财,她就成了肥肉,与其让心怀叵测的人家算计了去,还不如便宜了清大叔!”

霍宝原本想要在鲍、郭两家找个适龄女子给牛清。

这两家主动示好,霍宝便也想要拉拢一二。

可是霍豹担忧的不无道理。

“宝叔,要不问问清大哥?”霍豹怕堂叔不依,建议道。

霍宝轻哼一声,没有再搭理霍豹。

……

诸位长辈之前说过将滁州留给霍宝驻守,就真的放开手,霍宝要“公审”吴家父子,也没有人拦着。

……

次日,州衙开堂问案。

霍五带着几个将领去大营操练兵马去了。

薛彪也开始他的弥勒教骨干集会。

闲着的林师爷拉着宋老大人过来看热闹。

霍宝则拉了牛清、霍豹坐在两位老先生下首旁听。

负责问案的是州衙刑房书吏,是个老刑名。

被吴家父子骗卖祖田的两家、强买铺面的一家、**致死的两家、买良为贱的三家,都被童兵找了出来。

不管是真心报仇,还是无奈出头,十家人都递了状子。

最后一家,是吴家本家,吴墨出首,状告叔祖父为了谋产,先后害死祖父、父母三人……

吴墨提供的祖父辈分家时的家产单子,成为重要证据。

这个单子,有吴家长房、二房的产业清单。

对照吴家现在的产业单子,就能查证许多蹊跷不足之处。

吴家父子手中查出来的人命共有二十一条,其中灭门案两起。

涉及田产、铺面、房舍十八处。

围观百姓士绅听得义愤填膺。

虽说吴家父子好色贪婪之事早有传闻,可都是影影绰绰的消息。

偶尔传出一件事,也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涉及这么多条人命,这么多产业。

按照吴家早先的分家单子看,产业只有现在的十分之一。

十几年的时间,家底翻了十倍,这背后是家破人亡的斑斑血泪。

就连血脉相连的吴家长房,也没有逃过吴家父子的毒手。

原本众商贾士绅觉得州衙“公审”,是新元帅为了掩盖杀人事,打的幌子。

不过是做了婊了还想立牌坊。

不想,一出“公审”下来,吴家剩下女眷儿孙如何发落没有提,可涉案十三家,尽数得到赔偿。

被骗卖了良田的,得回良田;强买了铺子的,得回铺子;侵吞了祖产的,退回祖产。

**致死的两家,每家赔偿银子五百两;买良为贱的三家,两家闺女已经被磋磨而死,各赔了五百两;一家闺女尚在,改籍发回,赔父母三百两,赔事主二百两为嫁资。

另有灭门的两家,没有苦主。

留银子一千两,安排乡老为两家择福地祭田,重新安葬。

吴家露在明面上的万贯家财,立时散了九成,只剩下一成祖产。

这一成州衙也没有留,直接判给吴墨,以抵吴家长房被侵吞挪用的三份嫁妆。

吴墨祖母、生母的两份,吴墨祖父为孙女预备的一份。

林师爷极满意这个判决,望向霍宝就带了称赞。

不贪,公允,这是极好的美德。

宋老大人却是急着叙旧,眼见尘埃落定,拉着林师爷先行一步。

与刚才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相比,这吴家大头财产的归属,更牵动人的心魄。

寻常百姓罢了,几百亩地也好,几千亩地也好,都是旁人家的,左右与自家不相干。

士绅人家却是盯着吴墨,移不开眼。

吴家长房祖产三千亩地,二房赔偿一千两百亩地,这就是四千两百亩。

不要说还有铺子、宅子若干。

就是之前被封的吴家大宅,因追查到是长房产业,也发还给吴墨。

吴家没有旁人了,只剩下兄妹两个,这要是拉拢过来……。搜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家门荣光

州衙,后堂。

吴墨看着手中厚厚一沓田契、地契、房契,神情有些恍惚。

早在决定出首时,他就想到会追讨回部分家产,可没想到不是部分,而是全部。

就连被侵占过去的嫁妆,都用吴家二房的祖产给抵了。

一千两百亩地,两间铺子,一处宅子。

之前被侵占的大头是母亲与妹妹的嫁妆,祖母那一份年代久远,本就所剩不多。这些他打算全都留给妹妹。

妹妹之前的亲事,早已随着堂姊的出嫁不了了之。

吴老爷之前不是不想要插手侄孙女亲事,都让吴墨想办法推了。

妹妹已经及笄,虽然舍不得,可女儿家韶华易逝,也留不了多久了。

霍宝拉着牛清过来,并没有留霍豹。

联姻是结两姓之好,由他开口,本就有仗势的嫌疑,再有个对此事执着的霍豹在,说不得好心办了坏事。

昨日来赴宴的少年奉命来州衙报道,霍宝就打发堂侄先过去筛选一遍。

霍宝对牛清道:“清大哥,这位吴墨吴公子十七岁,十四岁就中了童生,要不是吴家父子暗中使坏,不让他去考院试,他早就是秀才了……”

牛清被拉着看了一场大戏,对吴墨本就带了好奇,听了这话,越发佩服。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

自己好好长大,读书有成,还能护住妹子,十分不容易。

霍宝说完,却是心中后悔。

疏忽了,忘了吴家是书香门第。

若是那位吴小姐也是满腹才华的女子,与出身农户的牛清怎么过日子?

没有共同语言,凑到一起也容易成怨偶。

只是没有拉线拉一半的,少不得硬着头皮继续。

吴墨有些意外,不知这位小元帅作甚对人夸自己?

这位“清大哥”又是何人?

霍宝看着吴墨道:“这是我表哥牛清,与你同庚,如今是亲兵营营长……”

吴墨露出几分意外,这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望向牛清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审视,视线在其脖子上的伤处定了定。

牛清相貌清隽,不像农家子,否则当初也不会被马寨主一眼相中。

牛清被吴墨看得有些不解,望向霍宝时才想起两人前几日说的话。

这是相亲?

牛清窘的不行,脸立时红了,额头上渗出细汗来。

霍宝见两人都明了,就道:“清大哥先去歇着,我与吴公子说说话。”

“好……嗯……我先回了……”

牛清应了,带了几分无措匆匆离开。

吴墨神色复杂。

“不要误会,不是强娶!若是算计你们兄妹私财,就不会有刚才的公审!”

霍宝开门见山道:“因去年时疫,我表哥上头长辈相继谢世,这一支就只剩下他一人,我爹想要让他早点成亲,传承血脉。之前想要在鲍家、郭家寻一合适的人选……我那个堂侄是个热心人,昨日去了你家,回来赞你们兄妹安贫乐道、偏居自保,可怜可敬……他担心你们兄妹年轻,得回祖产,没有长辈庇护,引人算计令妹终身……若是万一令妹错了姻缘,倒可惜我对你们兄妹的保全之心,就催我拉这个线!我这表哥农家子出身,没读过多少书,只是识字罢了,与令妹怕是也难琴瑟相合。若是你已经有妥当人选,无需顾忌,早日落定,以免节外生枝……”

牛清去年十月丧祖父、丧祖母、丧父、丧母。

按照礼法,服丧最短并服,也要三年,叠加服就是八年。

可眼看就打仗了,刀枪无眼。

牛清主动提及娶亲事,不是对父母不孝,而是被霍五踢了一脚,也担心自己哪日没了,使得家里断了香火。

霍宝明白牛清的想法,却不能让他留下短处,就点出他独丁身份,又将成亲之事推到老爹身上。

吴墨起身,面带感激,郑重作揖:“在下不是误会,是受宠若惊!我们兄妹何德何能,能的小爷关切垂问至此?只是到底是舍妹终身大事,还请允在下回去与舍妹商议,再给小爷回复。”

滁州城里多少人家想要攀上新元帅,不得门路,才会对唯一与州府有关系的鲍家羡慕嫉妒恨。

吴墨这里,不仅得回祖产,还天上掉下一门好亲事。

年岁相当,正妻名分,结了就是新元帅的姻亲。

换做其他人,怕是早就忙不迭点头应下。

吴墨却是要胞妹点头才应,这份手足之情可叹。

这个人有脑子、有耐心、有决断、有底线,是幕僚的好苗子,霍宝觉得不错。

只是老爹昨天已经放话,十七岁到二十五岁的去找水进报道,霍宝就不打算截胡了。

水进那边正缺人,说不得正合适。

“你已经耽搁一上午,记得下午去大营找水将军报道!滁州是大家的滁州,保住滁州、发展滁州,需要大家齐心合力!”霍宝端茶送客。

吴墨郑重应了,才转身离去。

霍宝直接从后门去校场。

后门口牛清皱眉站着,不知想什么。

“清大哥,怎么了?”

“宝兄弟,这亲事不行!”

牛清面上没有了之前的羞涩,满脸不赞成。

“清大哥刚才见豹子了?”

“嗯!谁家的闺女不是娶?没必要沾这家麻烦,又不缺吃少穿,要是因这个拖累五叔与你的名声,那我宁愿不娶!”牛清态度很坚决。

霍豹匆匆赶来,正听了这一句,面色就带了羞惭。

自己犯了贪念,忘了这个。

宝叔为了不担敛财的嫌疑,将吴家明面上的财产借着一场“公审”都散出去。

自己却跟着添乱,非惦记着吴氏女的嫁妆。

霍宝看看两人,既欣慰他们能事事先想到他们父子两个的立场,却也不算就此作罢。

“人人背后都说人,人人背后被人说。要是顾及旁人的说法,咱们也走不到今天。只要问心无愧,就无需顾及这许多。这门亲事成了,小人会嘀咕咱们贪财,可真正明眼人却能知晓咱们的宽和与大度!”

杀了该杀的,就要安抚该安抚的。

士绅商贾们,也就晓得州衙这边不是一味强硬。

牛清被说服了,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霍宝又望向堂侄:“你也别瞎寻思了……这次你是为清大哥着想,这吴家兄妹的人品又比旁人好些,我才拉一次线,下回这种事莫要再寻我!”

两辈子第一次做媒人!

尴尬死了!

霍豹立时老实道:“侄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只这一回!”

不管是吴氏女的嫁妆,还是牛清以后日子舒心不舒心,在他心中都比不过宝叔的名声重要。

宝叔不将旁人的说法当回事,可是他却不能不当回事。

心中已经悔死了。

只是亲事已经同吴家说了,就没有反复的道理,否则对于吴家兄妹来说,就是雪上加霜。

……

昨天跟着各家来州衙的孩子总共有三十多,除去十岁以下的,还有二十二人,如今都在校场里站着。

霍豹上午考较众人,就是在这里。

“没有哪个能拿得出手的!”

霍豹带了几分嫌弃:“除了一个姓邬的委实不错,就宝叔叫留意的宋家、郭家的还好些……”

霍宝并不意外。

宋家耕读传家,子弟要应试,没有一个好身板也不能一级一级考下去。

郭家祖上是御厨,家族传承最重要的是手艺。

十来岁的孩子,早该开始颠起大勺。

校场上,二十二人,大多耷拉着脑袋。

昨晚除了被长辈蒙住眼睛的,大多数少年都目睹霍豹的残暴。

战战兢兢,心中极畏惧。

大家都晓得,今天过来是给小元帅选伴读,选上是伴读,没选上就要充童军。

这个残暴的小豹爷就是童军头目!

那些剁人跟剁饺子馅的少年武士就是童军!

再也不想吃肉了!

好可怕!

呜呜……不想充军……

偏生到了校场上,一连三考。

跑圈,举石,拉弓。

不管是士绅公子,还是商家少爷,全都懵呆

选伴读,不是当考核功课如何吗?

这是选伴读,还是选侍卫?

霍豹还真不是故意为难大家。

眼看就要打仗,宝叔身边的人不说护卫宝叔,最差也不能拖后腿。

真要选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自己护不住自己,宝叔又心软,真要遇到事儿,不会撇开身边人不管,不是拖累是什么?

为了震慑这些娇少爷,霍豹还专门调了两队童兵,给大家先演示一遍。

这次随着来滁州的童兵,都是十三岁至十五岁之间。

面容稚嫩,可算下来也是老兵。

这三项就是小菜一碟。

众少年看着,心里越发没底。

这一考核大家大多烤糊了。

宋家二少爷宋谦之得了“上、上、上”。

还有个邬家少爷邬远是“上、上、上”。

郭家三少爷郭鬲是“中、上、中”。

郭家五少爷郭釜是“中、中、中”。

剩下十九人最差都有一个“下”,有的则直接是“下、下、下”。

按照霍豹的标准,出现一个“下”就要被撤下。

这二十二人中,第一轮就淘汰十八人,有资格选宝叔的伴读,只有这四人。

霍宝将四人叫到面前。

宋谦之长得英气勃勃,不像是读书人家的子弟,倒像个将门儿郎。

这三项都过了,耐力、力量、准头都有了。

就为了科举之事,做到这个地步?

昨天偏厅上各家子弟的表现,霍豹已经跟霍宝说了。

值得一提的就是吴墨与宋家这个少年。

当时的情形,吴光宗父子三人被斩杀,连大人都怕了,就这个少年出手,想要庇护朋友。

不得不说这种义气热血是热血,可也愚蠢。

要是他面对的不是霍豹,而是真正残暴无人,那这样举动,自己陷进去不说,还要拖累家族,就是家族罪人。

霍宝看了眼宋谦之手上扳指:“你想要从军?”

宋谦之没有立时应答,抿着嘴唇,带了几分倔强。

他是想要从军,可从的不是白衫军。

白衫军算什么军?

不过是拿着锄头的农夫、流民。

霍宝道:“三月里白衫军占陵水,陵水八百县兵流窜曲阳,屠了十二个村子,杀了数百人……滁州当时亦被围,官兵满城大索,拿教众二百三十人,在城墙上挨个绞杀……白衫军首领不忍见,终带兵撤退……”

你想要的是当“杀良冒功”的官兵?

还是敌袭时不思御敌,只会将屠刀对着百姓的官兵?

这两句话,霍宝没有问出来,可宋谦之也听明白。

他涨红了脸,显然还有异议。

霍宝却没有与他辩论的意思,只道:“回去问问令祖,大丈夫为人立世,是当忠心帝王,还是当忠心众生百姓?”

宋谦之皱眉。

这有什么可问的?

读书人,谁不晓得忠君爱国的道理?

霍宝已经望向邬远。

邬家在滁州二十八家不显,却是真正的将门之后。

邬家先祖就是第五帅手下偏将,是随第五帅殉城的守城三十六将之一。

这么多年来,邬家子弟习武,却没有出仕,开了一家武馆维持生计。

邬远目光落在霍宝背着的锏囊上。

“小元帅,可否请见神兵?”

霍宝笑了笑,从身后抽出一锏,直接往前一递。

邬远双手接过。

这紫金锏身,锏把手处的卍字纹,还有这沉甸甸的分量,无一不证明这就是传说的神兵第五帅的紫金锏!

邬远面带肃穆,双手奉还。

霍宝收锏。

邬远立时单膝跪下,满脸坚定:“远愿效仿高祖事,誓死追随小元帅!”

邬远的高祖,是第五帅的同乡,也是最早追随第五帅的将领。

霍宝亲自扶起,正色道:“好!今日起你我即袍泽兄弟,愿你我效仿先贤,多年后你我后代儿孙,亦以你我二人为荣!”

“嗯!”邬远眼圈泛红,使劲点头。

霍宝又看向郭家兄弟。

郭鬲十三岁,是个沉默腼腆的少年,被霍宝看一眼就手足无措模样。

郭釜九岁,是个爱笑的小胖墩。

他不到十岁,昨天被亲爹临时替换四堂兄来赴宴,今日大伯就做主让他过来。

这堂兄弟两个成绩都是平平,比不得宋谦之、邬远两人成绩出色。

霍宝打算用郭家,想要郭家一个体面,就点点头,对霍豹道:“就这四人为伴读吧,其他人充童军!”。搜狗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亲如骨肉

滁州城门外,官道上。

马驹子骑在马上,看着前头的城墙,心情复杂。

似乎总是迟一步。

打滨江是。

得滁州还是。

马驹子之前的锐气都快消磨光了。

说实话,要是之前霍五带她北上,留牛清驻守,说不得她还不乐意。

毕竟留在滨江的是两千人马,带出来的才一千。

可谁想到徒三爷退出了滁州,滁州霍五当家了!

她不甘心做个寻常妇人,一心做个武将,却是一次次错过战事!

这次就是霍五派人去滨江,换他们几个小辈回来。

马驹子既带了期待,又有几分忐忑。

……

除了马驹子、霍虎、薛孝、林瑾,老和尚也来了。

滨江如今是霍林掌衙门事,两千县兵则交给从滁州调回去的朱千户执掌。

至于霍石头,没有老和尚需要护卫,就进了滨江县兵营,给朱千户打下手。

朱千户就是童军头目坚强兄弟之父,是马寨主早年的小兄弟,后来跟着马寨主在蟒头山立寨,素来倚为心腹。

只是朱千户有痹症,这两年发作的时间更多,守城或打理后勤还罢,出征打仗是困难了。

听说霍五要调人去守滨江,朱千户就主动请命。

……

霍虎神情依旧木讷,可看到城墙时,面上也多了和缓。

小弟在!

宝叔在!

五爷爷在!

……

薛孝眉眼带笑,心情大好。

他在霍五身边有些日子,瞧出来霍五是极护短的性子。

养父是霍五的把兄弟,自己是霍五的半个弟子,这个大腿抱着可踏实。

霍五得滁州,大家才有更广阔天地。

比徒三爷占滁州强多了!

至于惹不起的霍宝,并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以后相处避之锋芒就是。

……

林瑾的心情,比马驹子更复杂。

他心中,肯定是更亲近马寨主、杜老八等人,这些长辈看着他长大,但谁也越不过相依为命的祖父去。

祖父之前离了马寨主,投了杜老八,已经惹人非议。

又离了杜老八,投到徒三爷麾下。

这回,又投了霍五。

饶是亲爷孙,林瑾心中也不能说祖父这样反复是对。

世人讲究“忠孝”,“忠”还在“孝”上。

祖父这是犯了谋臣大忌。

再想起霍五之前收学生时对自己的为难,林瑾心里更没底了。

之前因为林家悔婚之事,霍五就对他们爷孙有意见,这回意见更大了吧?

……

老和尚坐在马车里,却是憋着气。

大骗子!

说好了滨江政事不变,这才一个月,就变了!

霍林跟在他身边半月,一个秀才,能学多少?

一县之地,两、三万百姓,这打理起来是闹着玩的?

老和尚已经打定主意,见了霍五就要大骂一顿,先出了这口心火再说。

……

滁州城门已经恢复往日模样,任由人出入。

马驹子一行人,加起来也有五十多号人。

守军却是问也没问,就放了行。

这与马驹子想象中的风声鹤唳,截然不同。

就是老和尚都压了心火,好奇的挑了马车帘向外探看。

店铺的伙计热络的招呼来客。

挑担子的商贩高声叫卖。

举着糖人的小儿在追逐嬉戏。

路过的行人平和从容。

街角的乞丐懒洋洋的抓虱子。

整个州府看上去,一切正常。

他们不晓得,城里气氛昨日不是这样的。

半日就扭转过来,还是全靠今早的衙门“公审”。

百姓们晓得了这几日城里戒严,是因为抓拿吴家人的缘故。

吴家是滁州地头蛇,手上那么多人命,家中还圈养了几十家丁护卫,可不是得小心再小心。

霍元帅是大好人,为百姓做主。

百姓们有了这认知,加上街面上的巡丁也撤了,城里气氛就立时回转过来。

有幸站在大堂外,亲眼目睹“公审”的百姓,更是招呼三、五好友,在茶馆里讲起吴家一桩桩恶行。

“黄花闺女就祸害死了好几个,小媳妇逼着上吊了两个!那老棺材瓢子,倒是一身的花花肠子!”

“吴老二更坏,就为了一个铺子,灭了人家满门七口……”

“连本家也没放过,吴家长房小哥留着药渣呢……吴家老族长,当年被那老淫棍害死的,这还是亲兄弟呢……”

大家羡慕那涉案十几户人家,钱财都回来了。

“霍元帅真是大好人!”

“真正为咱老百姓做主,就是话本子里的青天老爷,也就如此了!”

“活着的人家都得了补偿不说,连死绝了两家也照顾到了……真是心善……”

霍五依旧是深居简出,寻常人不得见,可新元帅这大好人的名声是彻底传开。

……

“呸!心狠手辣的恶匪,还自诩大好人,简直荒谬!糊弄鬼呢?吴家的家底就这点儿?大头都密下了,还厚着面皮当起好人来,真是黑心肝!”

城西一户人家,当家人招呼了兄弟子侄来,说起州衙事。

听闻街上百姓开始夸新元帅,这当家人愤恨不已。

“爹,咱家怎么办?老二胳膊还伤着……”

这家就是吴家的狗腿子,也是吴家姻亲,原本订的亲事是长房的吴四姐,后来为了巴结吴老爷,换了吴老爷的亲孙女。

昨日宴席为吴家摇旗呐喊三家,就有他家。

当时服了软,可回到家里还是不踏实。

“城门口门禁撤了?”

“撤了!沈家马车半个时辰前出去了,也没人拦!”

当家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到底怕死,道:“分批走,只带足了银子,其他的都撇下!”

“爹,那女眷?”

“生怕不招眼吗?咱们先走,从和州绕路去金陵……”

……

滁州北上官道,快马加鞭的马车因马力不足,终于放慢了下来。

马车夫回头看了眼来路,确定没有人马追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车帘撩开,里面探出一人,是昨日州府座上客,沈家老爷。

“老二,多远了?”

“出城二十里了!”赶车的沈二话中带了几分轻快。

“出了滁州再歇!”

太阳高悬,沈老爷却莫名不安,连忙嘱咐儿子道。

沈家不仅是吴家狗腿子,还是送妾给江平的几家人之一。

之前就心虚,昨晚见识了霍五的霸道狠辣,他们就更是怕了。

借着霍元帅刚“收服”士绅商贾,面上还温煦,沈家父子就跑出来了。

打算去亳州投江平,再找机会跟柳元帅告状。

霍五在滁州无法无天,再不管就逼得大家没活路了!

沈二应了一声,扬手要挥马鞭。

“哒哒哒哒!”

随着马蹄声响,前面出来两队兵卒。

“爹?”沈二勒着缰绳,带了颤音。

沈老爷屏气凝神,胳膊也在颤抖。

“嗖嗖嗖!”

几支箭支落在马身上。

“嘶!”

“啊!”

……

州衙门口。

听闻马驹子一行到了,霍宝、牛清迎出来。

分开不过十来天,却像是过了好久。

“姐、孝大哥、林大哥、老虎!”

霍宝依次见过。

几人都翻身下马,望向霍宝。

霍宝还是差不多的装扮,差不多的神情,与滨江时没有什么不同。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之前霍宝仗着的更多的是徒三的势。

他是徒三嫡亲外甥,是徒三与黑蟒山系、曲阳系众人中间的纽带。

此刻,他是霍五的独生子。

滁州的少主。

“小宝!”

霍宝换了称呼,马驹子的笑容更真切几分,也换了称呼。

与拐了弯的徒三相比,她自然更乐意疼爱自己如女的五伯当家。

至于自己亲老子……内辖制不了八叔,外还有个邓健在……

就是邓健那边也是,有黑蟒山众人在,就当不了家。

这样看来,与两派都亲近,又不属于两派的五伯,还真是执掌滁州最合适的人选。

霍宝是真心与马驹子亲近的,才改了称呼。

之前不喜她的小算计,可这世上,谁人能没有私心?

老爹放出话去,视马驹子为亲女,那自己就当她是亲姐。

不看别人,只看马寨主。

相亲如骨肉,说的就是老爹与马寨主这老交情。

自打霍五父子上山,马寨主对他们爷俩真所谓仁至义尽;又有让滁州的情分在,霍宝是真心感激这位异姓叔叔。

“我已经跟表叔说了老虎学锏之事,表叔没有直接点头,说要先看看老虎的悟性!”霍宝道。

马驹子带了几分惊喜:“那真是太好了!老虎聪明着呢,指定跟着邓爷好好学!”

霍宝笑着点点头,望向霍虎。

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马驹子真心觉得老虎好,这两人以后的日子就错不了。

霍虎看着霍宝时眼中带了几分亲近,在霍宝身边看了几眼,又露出失望来。

“豹子去大营了!州府只有林先生在,其他长辈跟水大哥都在大营,过两日就要剿匪去了……大家先去见林先生……”

剿匪?

马驹子带了兴奋:“黑蟒山人屠子与黑老豺的那两个寨子?”

霍宝点点头:“是六叔提的,整肃滁州境内治安,顺便练兵,可以先拿着两个寨子开刀!”

“定了人选没有?都谁去?”

马驹子早憋得狠了,十分雀跃。

“表叔与水大哥去剿匪,一人去黑蟒山,一人去都梁山。”

至于与和州交界的小和山,为了不打草惊蛇,最后再动那边。

马驹子听了,脸上笑容更盛。

这两人都是手下没有什么人的,自己去了,说不得就能捞个剿匪先锋当当。

薛孝百无聊赖,打打杀杀的,没什么意思。

林瑾有些走神,“林先生”是爷爷?

瞧着霍宝态度,对爷爷颇为尊敬。

这算是好事吧……

“哼!”

老和尚被大家遗忘,自己挑了马车帘,轻哼一声。

刚占了滁州,就想着打打杀杀,就不怕耽搁了夏耕?

没有粮食,就算打下再多地盘又有什么用?

原本就清瘦的老和尚,因赶路奔波的缘故,眉眼带了疲色,比原来更干巴。

霍宝想着老爹的不厚道,难得带了几分殷勤,上前两步,亲自扶了老和尚下马车:“老大人受累了……”

老和尚对霍宝印象不坏,即便恼他老子,也没有迁怒其子的道理,只正色道:“令尊身份今非昔比,自当更重诺,作甚出尔反尔?他在何处,老朽要寻他问个明白!”

“老大人,滨江百姓是百姓,曲阳百姓就不是百姓?永阳百姓就不是百姓?我爹就是记得老大人这份爱民之心,才请老大人北上滁州!”

老和尚不解其意,神色却是稍缓:“若真为百姓,老朽不惜这身腐骨!”

老人家到底上了年纪,霍宝请牛清带老和尚去客房休整,自己带了马驹子等人去见林师爷。

……

直待牛清不见,马驹子才恨恨道:“清兄弟怎么伤了?江平那边的人动的手?”

伤在这个位置,太凶险了!

霍宝不好直说牛清自戕之事,含糊道:“出了点儿意外……谁也没想到……”

马驹子见状,就知这其中有不好对人言之处,越发对州府之变好奇,决定回头要好好问问自家亲老子。

……

书斋里,气氛有些沉重。

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提起往事,恍若隔世。

“再没有想到先生就在曲阳……之前我打发人去扬州打听过,只晓得先生没有回乡……大公子那边安好,先生无需忧心,太仆寺在辽阳有马场,我有个学生在那边,我早年打过招呼……”

宋老大人致仕之前,正是太仆寺卿。

林师爷虽听霍宝说过自己长子尚在,可到底是虚无缥缈的猜测,不比宋老大人这里得的准信,不由红了眼圈。

人生最悲惨之事,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他已经遭遇其二,看来老天垂怜,给他留了晚福。

“林公,您真的看好霍五爷?这弥勒教教义,糊弄百姓还罢……怕是长久不了……”宋老大人昨晚信誓旦旦,眼前却带了隐忧。

“老夫信的是霍五爷,不是弥勒教……滁州白衫军与其他白衫不同,回头你去大营转一圈,就明白了!”

从蟒头寨练兵开始,就不同了。

林师爷后悔发现的晚了,使得滁州白衫成军走了弯路。

只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没有徒三、江平等人搅合一回,大家也未必会能像现在这样齐心合力。

徒三、江平等人南下,对滁州众人来说,倒是成了试金石……搜狗

第一百二十章 两重天(上)

书斋里。

听到外头动静,林师爷与宋老大人都住了话音。

……

“先生,我姐与林大哥他们到了!”

霍宝隔着门禀告道。

林平安去大营筹建医兵营,并不在州衙内。

林师爷身边还没有添人。

“进来!”

林师爷的声音。

众人随声进来。

林师爷、宋老先生在南窗下的罗汉榻上对坐。

“先生,宋老大人!”霍宝带着众人与两人见礼。

林师爷脸色带了慈和,宋老先生却是看着霍宝,心中纳罕。

霍元帅还看不出什么,这个小霍帅却是看出不凡来。

若不是亲眼目睹他暴起杀人,谁能想到这个乖巧少年是个棘手的。

怒目金刚是他,救苦菩萨也是他。

行事利索老辣,不似少年。

吴家一事,名利双收。

用的都是阳谋。

林师爷叫众人坐了。

他看着满脸喜色的马驹子、薛孝,又看了看难掩忧心的孙子,心中很是无奈。

七情上脸,不通人情!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不满霍五占滁州。

这些年自己带了郁气,一味逼着他读书,少教导了做人的道理。

才会让他有傲气没有傲骨,少了担当。

眼前不是教导孙子的时候,林师爷就与马驹子道:“五爷就等你们了……州府这边还没征过兵,你们四个过来,就负责去征兵……”

薛孝、林瑾面上都带了喜色。

负责征兵?

是不是允他们独立带兵了?

之前他们都名义上为马驹子的副手,可实际上还比不得牛清、霍虎两人可以直接带兵。

马驹子却是意外:“征兵?州府不是还有小两万人马么?这些人嚼用都吃力,还征什么,又不打……”说着,却是熄了声。

是啊,不打仗征什么兵?

征兵了,就是要打仗了!

马驹子呼吸急促:“这是防亳州兵南下,还是咱们主动出击攻陵水?”

滁州四县,如今还有个陵水县被亳州兵占着。

荡平黑蟒山,是为下一步打陵水做准备?

淮南道攻略,目前只有几个头目与霍宝、牛清知晓。

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林师爷就含糊道:“且看,总要预备周全!”

几个年轻人各有喜色。

宋老大人却是糊涂了。

防备亳州兵?

打陵水?

这个霍五爷不是柳元帅麾下么?

难道先前不仅与小舅子翻脸,还要自立门户?

林师爷看在眼中,也没有解释什么。

滁州算什么?

亳州算什么?

霍家父子看的,从不是这一州一县之地。

……

大变之后,骨肉重逢。

霍五、马寨主等人都十分欢喜。

……

当晚,州衙开小宴,为马驹子一行接风洗尘。

老和尚上了主桌。

有霍宝之前的话,他倒是没有一见面就质问霍五为何出尔反尔,而是询问起陈大志的下落。

陈大志就是之前的滨江县尉,是老和尚的手下,是个勇武正直之人,之前上下级相处的也极好。

霍五得了滨江后,惜才没有杀,安排林瑾送陈大志到滁州。

徒三颇为看重,提拔着做了百户,就在那八千兵卒中。

那晚变故仓促,大家只撤下了八千人中出身黑蟒山的小头目,忘了陈大志。

如今老和尚问起,霍五就实话实说:“随徒三去亳州了……”

霍五也心疼啊!

之前不留陈大志在滨江,之因为陈家是滨江大户,他又是带过兵的,要是反复对大家有威胁。霍五当时初来乍到,根基不深,自然不敢留人。

那是真正带过兵的人,自身也有勇力。

老和尚皱眉道:“你得滁州的消息,也传到滨江了,陈翼该来了!”

陈翼陈举人,滨江士绅,陈大志的叔叔。

霍五笑道:“天下白衫是一家,陈县尉去亳州与留滁州差不多……倒是陈举人不错,州衙这边正缺人手……”

……

霍五对老和尚另眼相待,其他人就也高看老和尚两眼。

爱民如子,说起来简单,可这天下官员,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

只是这爱民如子,与大家伙儿的买卖,又有什么干系?

这样抬举老和尚,所为何来?

插手滁州政务?

林师爷处理的好好的,何苦让外人瞎掺和?

主桌上只有几位首领在,就是霍宝、水进都在次桌。

霍五对大家正色道:“除了林先生,剩下咱们兄弟都是喜怒随心的人,手下跟着的兄弟也都是老人……咱们要是只守着滁州过日子,那怎么着都行,可想要走出去,就得学着做个合格的将领……怎么学,我霍五也不明白,却晓得无规矩不成方圆……之前小宝为了约束兵卒不是列了‘三大纪律、四项注意’,这规矩是定了,可真要咱们自己去盯着下头小兄弟们,也落不下脸、狠不下心去管教……我请老大人过来,就是想请他这个监察。老大人爱民如子,一片公心,与咱们兄弟没有私交,也能狠下心去真正约束下头人!”

霍五说得很清楚,“监察”监督管束的是下头人,并不包括在座诸人。

座位上,领兵之人是邓健、马寨主、唐光。

三人都不是爱计较的性子,都点点头表示知晓。

薛彪却是神色有些古怪。

州衙,大营,监察。

让人想到一个词,“三司”!

三权分立!

霍五是借此另立一个部门揽权吧?

……

老和尚被委以重任,并不觉得荣耀,反而皱眉道:“与百姓打交道最多的,不是将士兵卒,而是官员小吏……你们滁州兵又不打百姓,碍不着百姓什么,下头小吏要是不妥当,就会逼得百姓没了活路!相对于兵营,州衙上下吏员更需要监察!”

大家都望向林师爷。

霍五面上带了犹豫之色。

兵营设个监察,将玄衣队挂在监察名下,也有从严治军之意。

省的军纪糜烂,跟匪军似的,坏了口碑,难走长远。

至于政务,霍五还真是没打算伸手。

林师爷处理的好,又有心带儿子,他这个外行就不跟着捣乱。

可老和尚说的没错,只约束住将士兵卒没用,官员小吏才是直接与百姓打交道之人。

如今官场风气,又是没有不贪的。

真要不闻不问,前头抢地盘,说不得这些人后头就能丢了地盘。

……

林师爷看向老和尚。

这位滨州青天,他虽是初见,可早知其名。

举人出身,教谕任上九年,后升江西兴国知县,清丈亩,平冤狱,历任州判、道同知、右佥都御史……后因得罪外戚被贬官外放。

霍五请此人来行监察事,可谓神来之笔。

……

老和尚也望向林师爷。

瞧着众人的反应,他就明白政务是在这位身上。

只是这气度……

老和尚心中惊疑不定。

两人年岁相仿,自己也是历经宦海沉浮,三起三落,见过的高官显宦不少,并不记得曾见过这位。

可要说这位是寻常儒生,那也是扯淡。

林师爷颔首道:“滁州三县吏员良莠不齐,是该监管起来……如军中一般,将奖赏惩罚制度早点明确,以后按照规矩行事,也省的纵出祸患,累及百姓!”

他点头,霍五没有反对的道理,道:“那就劳烦林先生多费心,早点儿敲定个章程来……”

这是将官吏升迁奖罚制度,都交给林师爷手中。

林师爷点头道:“回头我与宋伯群商量商量,早日落定此事。”

伯群,是宋老大人的字。

宋老大人缠了林师爷一天,日暮才离开。

众人也听闻此事。

宋老大人昨日晚宴入了白衫军,可那个情形,大家也不能保证他是真心实意,只是接受他名义上的“归顺”。

林师爷专门提起来,表明要用宋老大人为副手,也是变相给宋老大人作保。

霍五想起儿子提醒,知晓那位宋老大人正有可用之处,便点头道:“林先生用何人,林先生自专就是……只是这位老大人是小九卿致仕,年岁阅历在这里,也值得咱们多敬着些,下次再开小宴,就请那位老大人留下!”

太仆寺可是管着马场的。

宋林一个刚卸任一年的太仆寺卿,就算人走茶凉,也比旁人通晓门路。

滁州正缺军马,想要去辽东贩马,说不得正好借此人之力。

林师爷点头道:“滁州这边总要提起几家,宋林长子早逝,次子一直在老家守业,几个孙辈读书为业,最年长的止步举人……”

宋家没有子弟出仕,就不会太顾忌,可以安心使派。

……

次席上,坐着九人。

除了今天刚到的马驹子四人,就是霍宝、水进、牛清、霍豹还有林平安。

听闻林平安被林师爷收为养孙,赐了林姓,如今还负责筹建医兵营,马驹子为他高兴,道:“双喜临门啊!回头可要摆酒!”

都是蟒头寨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马驹子是真心实意为他欢喜。

……

薛孝心中火烧火燎的,看着林平安忍不住嫉妒。

还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一个书童,就因为是林师爷身边旧人,就给安排了这好差事!

医兵营,是归在辅兵里,不用上场打仗。

可手下人手是真的,还有预备药库,这其中的油水大了。

……

林平安谢过马驹子,望向林瑾,略有些忐忑。

林瑾不是那等小肚鸡肠容不得人的性子,可这多个兄弟,就将相依为命的祖父分去一半,心中多少带了酸涩。

只是他更羞愧,平安跟在祖父身边十来年,心细体贴,比这个亲孙子对祖父还上心。

看出林平安拘谨,林瑾就主动提了酒盅:“二弟!”

“大哥!”林平安举起酒盅,面上带了感激。

……

同桌的另一对兄弟,霍豹夹了巴掌大的烧五花肉,放到胞兄碗中:“大哥吃,这是你最爱吃的……”

马驹子在旁白了他一眼:“大热天的,也不嫌怕腻着老虎?”

“腻什么?就该好好补补,我哥都瘦了!”

“眼瞎吧?这是瘦?都养出双下巴了!”

“双下巴怎么了!这是福像!”

霍虎不理会这未来叔嫂拌嘴,三口两口将肉吃了,嘴角弯弯。

……

霍宝、牛清都看着水进。

“明日就要出发剿匪?”

桌子上一静,众人都望过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两重天(下)

“大营里人多,闲久了容易生事端!哪里都是练兵,早点拉出去实战正好!”水进脸上意气风发。

明日早上他将于邓健兵分两路剿匪,邓健率兵南下去黑蟒山,他北上都梁山。

马驹子眼睛都要红了:“我也要去!”

什么征兵都顾不上了。

水进迟疑道:“五爷说了让你们几个负责征兵!”

“又不是只征这一回?黑蟒山里地形复杂,人屠子、黑老财那两个寨子立的早,占了地利,不是说剿就能剿的!与其让兵卒们用性命探路,还不若我去做个先锋!黑蟒山中,谁也没有我熟啊!”

马驹子越说越自信,眼睛放光。

老虎坐在马驹子下首,神情与马驹子有几分相似,望向水进。

水进摸着下巴:“跟我说也没用,我又不进黑蟒山,这个得同五爷、邓爷说!”

马驹子哪里安耐着住,立时端了酒盅起身,往主桌上去了。

……

“五伯、表叔爷、爹、七叔、林师爷、唐叔、老大人……”

马驹子带了笑,问候了一圈。

这称呼放在一处,实在令人牙疼。

生生的将邓健叫的比众人长了一辈。

薛彪呲牙。

邓健瞧见,嘴角扯了扯。

薛彪忍不住看着霍五、马寨主道:“五哥,六哥,这驹子的称呼,你们就不别扭?这叫的咱们兄弟都差了辈,这不知道的,还当咱们都是邓爷的大侄子呢……”

霍五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驹子是老虎媳妇,随着老虎叫人也应该……”

马寨主不以为然:“各论各的……只要不跟着老虎叫五哥五爷爷,我都受的住!”

当初结亲前,就晓得差了辈分,再掰扯这称呼也没意思。

薛彪看着两人,心中直叹气。

霍、马联姻,霍、邓联姻,这就将三人拧成了一股绳。

霍五算计的真早,这受益也是真真的。

自己就算早筹划,也没什么用。

亲生子小,薛孝是养子,分量压根比不得霍宝。

一步慢,步步慢!

马寨主对霍五道:“我下午说什么来着?这不是听了信了?要是这丫头肯安安分分留在城里征兵,那就不是我家驹子了!”

“爹,征兵什么时候都能征,这清理黑蟒山总要人带路,我打记事儿就满山撒欢,黑蟒山哪里我都熟熟的!”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霍五、邓健:“五伯、表叔爷,那两个寨子同咱们之前的寨子不一样,他们走的是邪魔歪道,最是怕死,占着地利建寨,弄得跟乌龟壳似的,并不好打!要不然我爹、唐叔他们早出手收拾干净了,还容他们在黑蟒山里作孽?”

霍五笑道:“征兵的事情倒是能往后放,可要不要你跟着,还是你表叔爷说了算!”

马驹子立时望向邓健,带了几分谄媚:“叔爷……”

连“表”字也去了。

邓健轻哼道:“你可想好了,这次过来,往后就要给我打下手了!”

他嫡系只有张、李、王三个千户,张千户无子,只有个外甥让霍宝收入童军,李千户的幼弟也是。

王千户无子,几个内侄被霍豹派到滨江建仓库去。

如今邓健少不得开始往回抢人。

马驹子一愣,望向霍五。

霍五笑着说道:“你兄弟以后留州府跟林先生上课,你叔爷手头没人使,你倒是送上门了!”

话中并没有反对之意。

小辈就这几个,还不是能担事儿的时候,可不是要跟着老一辈身边学习。

马寨主性子惫懒,别说是剿匪,就是打和州也未必乐意出手。

左右盼着打仗的人,也不差他一个。

马驹子想要打仗,要么跟着邓健,要么跟着水进,要么等杜老八回来。

“叔爷,那让老虎也过来呗?正好让他跟您老人家学两手!”马驹子大喜,越发恭敬,说了恳求。

邓健皱眉道:“先学着瞧瞧,要是太笨,我可没工夫调教!”

马驹子眉开眼笑,连忙回去拉了霍虎过来敬茶。

看着霍虎的身量,邓健神色缓和许多,接了霍虎的茶杯,算是认了临时弟子。

霍五想着邓健只带了两千人马过来,进山剿匪并不富裕,道:“这次原本想要让他们四个每人各征一千人马,驹子、老虎这次进山,错过征兵,那之前跟来的滨江兵就拨给驹子,再拨一千州府兵给老虎……”

马驹子还没应答,马寨主就道:“五哥,州府兵只有三千,水进也要拉出去用的,先别动了,从我那边分一千人给老虎……”

霍五也不见外,点头道:“也好,回头征兵再给你补上。”

这两千人马,是马驹子、老虎名下,可因为这两人以后是跟着邓健的,这两千人也算是划给邓健。

唐光、薛彪惊诧。

就连林师爷,也有些意外。

如今滁州三县加起来,总兵力两万四千三百。

邓健的曲阳兵五千。

马寨主麾下五千。

唐光麾下四千。

杜老八名下三千。

霍五名下的滨江兵三千。

水进刚接手的州府兵三千。

霍宝的童军一千三百人。

大家都以为霍五推出水进,是为了分权,在水进立起来前,会遏制其他几位带兵将领扩充人马。

猜错了!

邓健点点头,算是晓得此事,却是难得为小女婿说一句话:“九月前各处兵马还要靠金陵送粮食过来,来回运粮,用的都是童军……如今辅兵闲着,还不若接了过去,将童兵召回州府,小宝身边也得有人使……”

事关宝贝儿子,霍五果然听进去了。

只是他不是独断的性子,没有直接替儿子做主,将霍宝招呼过来询问。

就是邓健不提,霍宝也要提了。

童军是霍宝的亲兵,又是正经八百操练出来的,当役工使唤实在浪费。

之前他是存了赚钱的心思,加上心里还是与徒三分了内外,才将这个握在自己手中。

眼前都是一家,就不用再分内外。

“我也正想寻爹说此事,不说这个,就是松江、常州那边,只童军过去也是不当用的,只是先探个消息罢了,要不然我也不会求了邓家祖父出山,去金陵坐镇。前头都是借了七叔的大力,粮食这里才顺遂……爹看看哪位叔叔闲着,接手过去就是!”

霍五点点头,望向桌上众人,视线在马寨主、唐光身上留了留。

唐光不由心热,随后又泄气。

粮草是大事,有马寨主在,怕是轮不到自己头上。

果不其然,霍五道:“老六心细,能者多劳,就将这事儿接了……”

马寨主也知晓自己最适合,点头应了。

霍五又望向唐光:“唐兄弟也别闲着,六、七月好好操练操练兵卒,小和山给你留着,最迟八月初就该打了,争取中秋节前后扫平,咱们再合兵!”

打和州的时间初步定在八月底、九月初。

霍五这话外之意,不仅是让唐光打小和山,攻和州也有唐光部一份!

唐光听出话音,心情大好,立时道:“五爷放心,我明儿开始就守着大营那边,不会耽搁五爷大事!”

老和尚缄默不语。

影影绰绰的,猜出些什么。

林师爷则是忍不住看了霍五、邓健、马寨主几眼。

不过一段饭的功夫,这三人就做了轮换,交换了人马、子弟、差事。

不管是真的亲如一家,还是各有计较。

不得不说,这一步走下来,几人利益搅合在一起,更加密不可分。

都是聪明人!

徒三败的不冤!

……

亳州城外,三十里。

徒三兵马驻地。

徒三夜不能寐,走出营地,看着天上大半拉月亮发呆。

眼下,他并不觉得自己丢了滁州冤枉,而是觉得疲惫。

四百五十里官道,每日行军七十里,走了整整六天,明日中午就能到亳州。

四月中旬出亳州时,他身边只有二十四乡勇,如今不到两个月,带回五百战马,八千兵卒。

手下人马翻了数百倍,几乎与柳元帅麾下人马差不多。

这是徒三的底气。

只是他之前在黑蟒山也好,在滁州也好,都是统领,不操心后勤。

可这几日下来,只为了这八千人马的每日嚼用,就弄得大家人仰马翻。

江平使劲浑身解数,派出去十路人马采买粮食。

可如今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民间粮食本就不多,弄得大家饥一顿饱一顿,实在没法办,途中高价买了几匹耕牛,这几日大家靠肉汤度日。

有油水,下边兵卒只有叫好的。

可这缺粮窘境,却是遮不住。

江平跟徒三嘀咕好几回,说是马寨主藏奸,故意不给粮食,为难大家。

徒三唯有苦笑。

战马给了。

兵卒给了。

私财也都给了。

只没给粮食,就是藏奸?

滁州也缺粮,军粮都是真金白银买的,靠着数百童兵一车车运来,凭什么白给外人?

记仇不记恩!

徒三似重新认识江平这位老友。

也忍不住自醒。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在马寨主、林师爷眼中,自己与江平应该不差什么。

也是个记仇不记恩的!

这不是做人的道理!

……

亳州城里,柳府。

柳元帅目光凝重,看着两个儿子嘱咐道:“以后不可再任性,对徒三都客气些!那不是别人,那是你们妹婿!”

柳大不屑道:“一个贼秃,倒是叫他抖起来了!八千兵马?他是回来成亲,还是回来抢地盘?跟谁耀武扬威?爹就不该惯着他,狠给个下马威才是!”

柳二在旁道:“不只是徒三的人马,小舅回来时不是提了,滨江、曲阳都有人马北上滁州……这其中,有一半人马应该是那两县的。”

柳大嗤笑道:“那两县就不是徒三的人了?这徒三才是真藏奸,肯定是防着咱们呢,才一边攻州府,一边叫他姐夫占滨江!如今滁州四县占了三县,这滁州到底是谁的?这自立之心,昭然若揭!”

柳元帅耷拉着脸。

明知晓徒三有私心,又能如何?

这个时候与徒三撕破脸,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孙元帅的吞并。

不管实情如何,在外人看来,翁婿俩必须亲如一家。

柳元帅瞪着两个儿子,正色道:“不管徒三以后自立不自立,如今他还是我的兵,他带兵回来就是给我长脸……不想落得张家、李家的下场,这徒三就只能拢着,明天随我出迎,装也要装的热乎些!”

柳家兄弟俩个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

张、李两家也都是亳州地头蛇,两家子弟与柳家兄弟相熟。

如今,尸骨无存……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手笔

滁州的八月,早晚清凉起来,可中午依旧炎热。

霍宝带着几个伴读,从书斋里出来。

看着小胖子郭釜额头都是汗,霍宝便叫人下去预备冰碗。

如今他每日生活很规律,上午随林师爷读书,偶尔林师爷忙时,就是宋老大人代课。

下午就去州大营,自己操练锏法,也督促童兵操练。

宋谦之当初不知怎么问的家人,再来州衙时没有了最初的叛逆,沉稳不少。

霍宝选他做伴读一是成绩好,二是看在宋老大人面上。

见他老实了,就没有换下。

至于邬远,打小习武的缘故,身手十分出色,比童军里的百户们还强些。

霍宝心中记下,却也没有直接安排。

童兵那边的框架已经出来,除了还没有回来的朱强、侯晓明、李远几个,与他们身边的一百五十童兵,其他一千多人如今都收缩回来操练。就是金陵消息点,霍宝都转到老爹手中。

有霍豹统领,还有朱刚、梁壮两个在,后进的石三、仇威等人,也都露出来,不缺人手。

最后一人郭鬲,沉默腼腆,却是有内秀。

霍宝之前想要用郭家,就是想要改良军粮。

州宴过后,他还专门见了一次郭老爷、郭掌柜父子。

如今兵卒军粮,都是金陵运来的陈粮,有谷子、稻子、豆子三种。

营房里一日三餐,早晚是豆粥,中午一顿干的。

在外行军的时候,就不方便了。

霍宝想要将方便面苏出来,可想也知道,如今这年头食用油珍贵,油炸方便面压根不能大规模准备;非油炸方便面工艺更复杂,已经不算方便食品。

那就苏一苏挂面,结果与郭老爷一聊,才晓得挂面唐朝时就有了。

唐宋话本上的“龙须面”说的就是挂面。

不过还真没有人将挂面普及到军粮上。

挂面制做工艺不简单,龙须面做不成,粗面、面片却不难。

只是原材料不足。

为了预备挂面,霍宝还专门与马寨主提了,安排人去楚州买麦子。

楚州挨着河南道,那边百姓生活习惯与河南一样,小麦是主食。

除了挂面,霍宝还将炒米、炒面苏出来。

霍宝还在主食上想法子,郭鬲已经默默就将方便菜包琢磨出来了。

与后世的方便面调味包相似,里面是肉干碎末、蔬菜干碎末,还有研磨过的细盐。

一斤分量的汤包,足够百人队用的。

可以直接下挂面做汤面,也可以在吃干粮的时候当配汤。

要不是霍宝与郭鬲相熟了,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穿的。

霍宝就跟马寨主说了此事,给郭鬲记上一功。

马寨主也觉得方便菜包好,除了记功,还奖励了五十两银子。

郭鬲得了鼓励,还是不爱多话,却是一门心思往里头研究。

有个知晓后世方便食品的霍宝在,如今郭鬲已经开始研究米线与米馍干。

麦子采购了几回,数量有限,就只能继续在谷子、稻子这两样上想法子。

“宝爷,我下午想请假,米线晾晒两日,早上就剩下五分水了!”

郭鬲道:“以后一日凉过一日,三、四分分差不多就能存住了。”

霍宝看了他的黑眼圈,点头道:“想回就回吧,只是白日里怎么研究都好,不许再熬夜了!身体是本钱,就算不去兵营,在家里也要跑上几圈,伸展伸展筋骨!”

“嗯!我在家里跑圈去!”

郭鬲忙不迭的应着,连冰碗也顾不得等,脚步匆匆回家去了。

郭釜看着堂兄的背影,眼中都是羡慕。

霍宝看在眼中,有些不忍心。

郭釜只有九岁,在家才开完蒙。

林师爷还在讲《史记》,对于年纪大了一截的宋谦之、邬远来说,不算吃力,对于郭釜来说就太复杂。

下午童兵营那边也是。

宋谦之练过体,拉弓射箭也不在话下;邬远用的是大刀,习得是前朝军中传下来的正宗刀法。

这两人进了通兵营,就跟耗子掉进油缸。

宋谦之与石三臭味相投,两人到一起就是比试再比试。

宋谦之屡战屡败,恨不得拜师了。

他是霍宝的伴读,石三怎么敢托大?

最后两人朋友论交,倒是有些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架势。

邬远这里,看着童兵营里的刀队也眼红。

反而是郭釜,年岁在这里,样样不显,连小伙伴也没找到,有些可怜。

冰碗上来,霍宝吃着,就琢磨起这个来。

邬远是武将的苗子,只在自己身边可惜了。

郭釜年岁还小,也该放归家,要不然说不得功课真耽搁了。

如今郭三爷在水进麾下,郭鬲在后勤挂名,郭釜在不在不重要。

看大家吃的差不多,霍宝便道:“郭釜这两个月辛苦,一会儿不用去大营了,明日开始回家读书!等满十三岁,就去童兵营报道!”

郭釜瞪着圆滚滚的眼睛,惊喜道:“宝爷说的是真的?”

霍宝笑了:“还盼着是假的?”

“不盼,不盼!”

郭釜生怕他反悔,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这般稚嫩天真,这是个有人宠的孩子。

宋谦之与邬远望向霍宝,隐隐带了期待。

霍宝道:“邬远的刀法正,可否愿意去刀兵队做个教头?”

“教头?”邬远有些意外。

少年人没有耐心,更想直接带兵杀敌。

可是他这一个多月也瞧出来,童兵里不缺大小头目,反而教头却是不富裕,都是外借来的。

“我愿意!”邬远立时点头。

石三如今就是教头,身上兼着弓兵百户,可见做教头,与自己带兵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霍宝点点头道:“你做教头,就不用从小兵做起,屯长待遇,百户出缺可以补百户。”

“嗯!”邬远连忙点头。

霍宝又望向宋谦之。

宋谦之身体素质不错,可到底是书香门第子弟,并没有什么擅长的。

宋谦之带了几分紧张。

他之前很是傲气,自诩不凡。

可这两月接连被打击的,都开始自卑了。

“谦之先跟在高月身边,做个文教官,也是屯长待遇……”

“宝爷,我能不能入弓兵队?”

宋谦之带了几分恳求。

霍宝道:“入弓兵队,只能从小兵做起,伍长、什长一级级升上来……”

童兵升迁规矩日益完善,宋谦之也没有石三、邬远的本领。

“小兵就行,我会努力的,不会给宝爷丢脸!”宋谦之挺着胸脯保证道。

霍宝点头道:“不怕苦就去吧!”

邬远在旁怔住。

他以为宝爷会留宋谦之在身边,连宋谦之都打发了,难道留下的伴读是郭鬲?

就连宋谦之也后知后觉想到此处,有些失神。

就听霍宝道:“林先生节后要忙,这边的课要停一停,就是郭鬲我也不留,直接让他去六爷那边听差……”

实际上,是有了伴读,林师爷与霍宝两人都不方便。

有些话反而不能课堂上说了。

左右伴读之名,是为了拉拢安抚滁州士绅,一个多月的资历也够了。

等到用了午饭,几人就从州衙里出来。

郭釜回家,霍宝三人骑马往大营去。

刚离了州衙没多远,就见前头“嗒嗒嗒嗒”来了几十骑,护着十来辆马车,缓缓而来。

瞧着这方向,是奔州府去的。

霍宝还在迟疑,那骑士里已经出来一骑。

“宝爷!”

霍宝不由一怔。

这干巴巴的、黑不溜秋的是谁啊?

公鸭嗓,听着有些耳生。

来人已经翻身下马,看到霍宝表情,哭笑不得道:“宝爷,是我,小二!”

霍宝也下了马,很是吃了一惊。

朱强?朱小二?

这吃了多少苦头?

两个半月的功夫,白白胖胖的小胖子,成了这个模样了?

这是开始嗓子变音了,怪不得听着耳生!

车队已经停下。

“是小宝么?”

挑着帘子招呼的,不是别人,正是杜老八。

霍宝顾不得与朱强叙话,连忙过去问好。

又是吃了一惊!

之前“瘦”成二百多斤的杜老八,眼下又圆了两圈,眼睛剩下一条缝,下巴颏都没了。

“八叔!可算回来了,我爹与六叔他们一直念叨您呢!”

若不是杜老八之前打发人送信回来,霍五、马寨主早就派人就找了。

杜老八笑道:“这不是碰上你九叔了,跟着上船了……你九叔听说你想要打听盐场,直接送了你一个,说是给你的见面礼,回头你记得打发人过去接手就是!”

送盐场,这可是大手笔!

霍宝好奇道:“九叔在岛上建盐场了?”

从松江出海,被当成老巢的岛屿,是显眼的崇明岛吧?

还是虚晃一枪,实际上是舟山列岛那边?

杜老八摆手道:“建盐场多费事!你九叔可没有那个耐心,他直接带人抢了个盐场,可不小,盐工就两千多号……每月能出一百二十石盐……你九叔说了,不够用跟他说,他再抢一个,松江盐场不少呢!”

霍宝听了很无语,看了看后头一排马车:“这都是盐?”

“怪沉的,马车能装多少?五哥不是之前要船么?海船太大不适合江运,你九叔之前就打发人去泉州买了几艘新船,这回从松江走的,顺道将盐拉回来,都在滨江入仓了。现在带回的这些,是你九叔给驹子你们姐俩预备的,一半是驹子的嫁妆,一半是给你补的百日礼、周岁礼啥的!”

霍宝先是吃惊。

新船从松江能一路到滨江?

这中间可是有水军设卡的?

这九叔手眼通天呢!

至于这十来马车的礼物?

霍宝则是。

马驹子婚期定在十月底,做叔叔的提前给准备嫁妆说得过去。

自己都十三,还收百日礼、周岁礼,不觉得很奇怪么?

不过这九叔,还真是豪气。

只是也说明,老爹回乡这十几年与这几个把兄弟没有往来。

否则,这份礼也不会十几年后补。

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

霍宝对宋谦之、邬林道:“你们两个自己去大营,跟我爹与唐爷说一声,八爷回来了;再传话给霍豹,辅兵队长朱强回来了,让他带朱刚、梁壮过来一趟!”

唐光这些日子在大营操练兵卒。

霍五也在那边,带着薛孝、林瑾两个,操练杜老八名下那三千人马,还有这次征上来的四千新兵。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团圆

宋谦之、邬远两人这些日子老跟童兵营,对于五位头目的名字早是耳熟能详。

五人中,曲长兼斥候队长与辅兵队长一直在外没有回来。

曲长侯晓明是宝爷的心腹,流民出身,没有根基,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辅兵队长是刀兵队长朱刚的亲兄弟,老子是马寨主的心腹。

眼前这个黑小子,就是辅兵队长?

真的不是关系户吗?

这年岁,这干瘪的身板,还真是瞧不出长处?

两人心中好奇,应声去了。

霍宝折返,与车队一行去州衙。

“八叔都没瘦,你怎么将自己糟蹋成这样子?幸好你爹娘在滨江,这要是看了多心疼?”

霍宝看着朱强,十分不解。

朱强讪笑着,透着几分心虚道:“八爷我们回来时,在滨江打了个站儿!”

朱强老爹朱千户,如今是滨江县尉,朱母也跟着丈夫在那边。

朱家两子都在童军,幸好还有个幼女在身边,老两口不至于太冷清。

霍宝扶额道:“吓到了吧?”

朱强“嘿嘿”笑道:“我爹说瘦的好,刀枪什么的也叫我练起来,不许我再偷懒!”

至于娘亲怎么说的,就不用提了。

哭了一缸子眼泪,抱着自己不撒手,自己又不是小娃娃。

霍宝正色道。

“这次松江之行很凶险么?又是通缉,又是民间花红,到底怎么回事儿?”

之前杜老八打发人送信,说是大仇得报,官府发了通缉令,民间也有花红悬赏,先避一避再回来。

算算时间,他们这一行五月下旬去松江,六月初到达。

杜老八的杀官报仇是六月底,他的信七月初到滁州。

今天是八月初八,在外躲了一个来月。

朱强咧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有九爷在呢!就避了两天,衙门的通缉与下头的花红悬赏就撤了!我这都是跟着八爷、九爷去泉州,在船上晒的!”

霍宝瞥了他身上一眼。

海边日头厉害,晒黑他信,可这一身的小肥肉哪儿去了?

朱强笑道:“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晕船,越待着越晕的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吐得死去活来的。九爷就赶我去甲板上,给别人打下手……这一忙起来,顾不得恶心,就一天天的不晕船了!”

“衙门撤了通缉、撤了花红是怎么回事儿?”

朱强顿了顿,小声道:“八爷心软,在松江时只杀了那狗知县与那个小舅子……那知县家妇人就拿了家里的银子去知州衙门走关系,还想要报到刑部,全国通缉八爷……就是松江一地,那妇人也自己贴了花红悬赏八爷人头……动静闹得太大,九爷才晓得八爷回去了……九爷就找到咱们,让大家上船了,要不然说不得真被抓了……”

杀官案虽大,可没有苦主的话,谁会不开眼的咬着不放?

就是上一级官府,为了不受牵连,也会早日“结案”。

“九爷帮八爷收尾了?”

“嗯,知州衙门也不想拖着,定了个仇杀,找了个死囚顶了……”

“那知县家里呢?”

“……”

霍宝望向朱强。

朱强打了个寒颤,小声道:“九爷出手,都没了……一把大火,烧了松江县后衙,一个也没跑出来……”

显然,他不认同杜老八的心软,也畏惧“九爷”这出手就“鸡犬不留”的狠辣。

霍宝沉默。

好像并不觉得意外。

这位九叔没见过,可瞧着薛彪、杜老八提起此人时噤若寒蝉,就晓得是个厉害的。

让他们这做把兄的,也都打心里害怕。

……

州衙,门口。

“哈哈!老八回来了!好!”

马寨主、林师爷得了消息,都出来了。

看着杜老八胖了好几圈,林师爷捻着胡子的手都顿了顿。

马寨主却是拉着杜老八胳膊,上下瞅了好几眼,很满意模样:“总算回点儿膘了,没吃苦!”

杜老八咧嘴笑道:“有小九呢,我啥心都不操,整日里就吃……”

“能吃好,能吃是福!”马寨主点头道。

霍宝跟在后头,很是无力。

都胖成这样了,怎么带兵?

杜老八名下还有三千兵卒呢!

等马车的东西卸完,霍五、唐光也匆匆赶回。

霍五的反应,与马寨主一般无二。

他脸上很欣慰,拍了拍杜老八肥硕的后背:“没瘦,挺好,老九照顾的好!再好好养养,以后千万别再瘦了!”

霍宝心中叹气,望向林师爷。

林师爷果然神色带了疑惑。

就连唐光,看着杜老八那颤呼呼的肥肉,都给镇住。

老爹,六叔,你们这把兄弟这反应,很像“捧杀”啊!

霍宝不愿让人误会,直接道:“八叔可不算瘦了……书中说了,太富态这肉压迫五脏六腑,容易生病……”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杜老八肚子上。

那比旁人多了一口锅似的肥肉,这“压迫五脏六腑”好像也有道理。

霍五皱眉道:“可你八叔打小就胖啊,他一瘦身上就没劲,还没精神……”

马寨主也道:“瘦厉害了,还容易昏厥……多少大夫看过,说不让饿着……”

“……”

这像是低血糖!

霍宝还是不放心,道:“回头请鲍老大夫给八叔好好看看……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杜老八混不在意道:“小宝不用担心我……八叔带着这身肉好几十年,要是真没了反而不自在呢!”

霍宝还能说什么?

只是看着杜老八胖的眉眼都变形的五官,莫名生出个念头。

将杜老八投喂成这样的,是谁?

是无心的,还是有意?

杜老八饭量不小,比不得邓健、霍宝这两个大肚汉,可也顶三、四个青壮的分量。而且他口重,饮食上爱大荤,是无肉不欢的主儿。

杜老八出身松江农家,父母双亡,叔叔、婶子带大,没有条件养成这饮食习惯。

这习惯,应该是上岛后养成的。

他年纪比霍五、马寨主等人小十来岁,当时霍、马等人还是少年。

……

还有几日就是中秋,杜老八的归来像是一个引子。

次日,薛彪从曲阳回来。

他这些日子整顿三县教会。

曲阳这里,杜老爷去了金陵,会首出缺。

薛彪过去,就是去选拔新会首。

霍五不往曲阳安插人手,薛彪便也乖觉,只从邓健的几个嫡系张、李、王三家的人中选。

最后选了王千户一个小舅子为曲阳教会新任会首。

……

八月十一,去黑蟒山剿匪的邓健、马驹子、霍虎等人回来。

人屠子、黑老豺那两个寨子拿下来不说,黑蟒山其他大大小小的寨子也没落下,杀贼三千五,收编九百人。

从黑蟒山出来,他们就分了几支队伍,开始荡平滁州。

没错,连陵水县都在内。

所有的山匪、路霸,统统扫荡一遍。

队伍一直到了陵水县城外。

之前回亳州参加婚宴的韩将军已经回陵水,还因此事专门派人送帖子到州府质问。

霍五直接叫林师爷回的信。

整顿地方乱像,维护百姓生产生活,是滁州军分内之事。

陵水县也在滁州境内,是维稳安民之所在。韩将军的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可以出粮草酬军。

韩将军又没吃饱了撑着,当然没有什么“酬军”,不过也没有再吱声就是。

估摸他心里没底,担心是滁州军故意挑衅借此收陵水,就只有萎了。

整个滁州境内,整肃得太太平平。

之前逃荒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归家。

大旱过去的滁州,开始慢慢恢复生机。

……

八月十三,带着三千人马,北上都梁山剿匪的水进归来。

水进这次带的人马是之前的州府军,还有不少刚投军的地方子弟。

吴墨、鲍元、鲍亚、郭三爷、邬远胞兄邬达等人都相继崭露头角。

因这个缘故,水进部这次回军,比邓健部回来时更轰动。

阖城百姓,夹道欢迎子弟兵,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三千人马进都梁山,一路剿一路招抚,出山时人数翻了一倍,扩到六千多。

异地作战,后勤供给困难,中间还抄了几个黑心士绅的老巢。

楚州上下官员吓的不行,以为楚州也要跟亳州、滁州似的不保。

楚州在滁州东北,与亳州、滁州、扬州接壤。

亳州被占了!

滁州被占了!

滁州上下这一年都没敢安生。

白衫军在亳州起事时杀官!

占了滁州时杀官!

这楚州上下官员怎么能不怕?

有胆小的县官专门派了心腹幕僚寻到水进部,想要打听下一步动作。

那话里话外表示,白衫军要攻县城,县令愿为内应,只求别杀人!

水进哭笑不得,却也晓得如今不是打楚州的好时机。

楚州离扬州近,扬州驻扎不少兵马。

楚州上头是河南道,那边已经有不少朝廷军在剿匪。

只是送上门来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水进就吓唬了那幕僚一顿,将县仓的粮食讹了出来。

水进率兵回来时,除了带了十几辆马车财物,还有几百独轮车,上面都是粮食。

水进留了胡子,如出鞘之刀,难掩锋利。

霍五如前面邓健部的例,粮食归仓,财物收三成。

这是之前霍五等人商量好确定的分配方案。

确保参战的将士能分到七成缴获。

七成中,两成归水进这个率兵大将。

水进麾下各级小头目可以分两成。

剩下三成由最底层的兵卒分配。

至于伤亡兵卒抚恤银子,则在分配之前就预留出来,按照指定的标准,统一抚恤。

……

八月十五,中秋节当日。

童兵曲长兼斥候队长侯晓明、童军百户李远率众归队。

常州出了意外,之前薛彪联系上的私铁矿换了主人。

那铁矿这几年储藏的铁矿也都运往杭州去了。

常州这边,只有薛家别院贮藏的一些生铁。

侯晓明与李远两个不甘心白跑一趟,两人就带着人顺着消息摸到杭州。

杭州这边有大的官营冶铁厂,常州那些铁矿都进了冶铁厂。

两人胆大心细,打听到走私军械的门路,带回来二十车军械。

“用七爷在杭州的三间铺子作保,赊的账……这是第一批,回头还有八十车得分批交货……”

霍宝闻言,不由莞尔。

看来这七叔又要肉疼了!

大战将起,这两人这军械运回来的及时,真是立下大功了!。m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又点一把火

因是中秋过节的缘故,州衙有宴。

滁州头头脑脑都在州衙这边。

这二十车兵军械,立时引起轰动。

主要是长刀、枪头、箭头这三样,另有两车锁子甲。

一色的官造,簇新簇新的。

邓健、水进、唐光等领兵将都看着红了眼。

大家都看向霍宝。

“曲阳兵剿匪两月,军械损耗甚大,正该补充!”邓健开口道。

“州府兵一直军械不全,没有法子,八成枪兵,不利近战,新收编的三千人,连枪头都不齐全,很多用的是竹枪……”水进道。

唐光也跟着叫苦:“小子们操练了两月,也是不少拿着竹刀、竹枪呢!这眼看就要打仗了,又不是过家家,没有趁手的兵器怎么行?”

三县没有铁矿,滁州兵又扩的快,军械一直不足。

这两月,霍五走贾源的路子,又弄了几车军械出来,可都是刀,数目有限,也是杯水车薪。

霍宝能说什么?

这三人是要出兵打和州的,只能可着他们装备。

没看霍五都不开口吗?他训教着的几千新兵,也没有装备兵器。

霍宝想了想,道:“两车锁子甲,共有四十件,表叔、唐叔、水大哥一人分十件……剩下兵器同样分四份,三位一人一份!”

剩下那一份,则有霍五、杜老八分了。

杜老八没开口,可打和州也有他一份。

老爹那边,亲兵营已经建起来,总不能大家赤手空拳。

说到这里,霍宝顿了顿道:“杭州还有八十车军械,滨江有船,看能不能行船过去运出来,快的话九月中旬就能到滨江!”

“八十车!”

邓健眼睛火热:“水运太慢了!关卡遇到麻烦,援手不及,明日派人快马前往杭州,走陆路,月底前就能运回来!”

“我带人去运!”

水进更是主动请缨。

唐光:……?

不用想也知道,谁去运送兵器回来,肯定会多捞些装备队伍。

他明日就要率众南下,经滨江去小和山剿匪,想去亲自运兵器,也不行了。

……

霍五见大家只顾着抢兵器,忘了“挖井人”,看着侯晓明、李远赞道:“好孩子,你们俩这回立大功,得好好奖赏!”

说到这里,他问马寨主:“老六,这样大的功劳,论功行赏,当升几级?”

两人的贡献,不在攻城略地,归在后勤里。

不能因两人是童兵,就抹杀两人功劳。

一车长刀一百五十柄,十四车就是两千一百柄柄。

一车枪头两千四百个,两车四千八百。

一车箭头三万八千四百,两车七万六千八百。

这二十车军械,就能装备小一万人。

滁州几县将士,总共才三万出头。

这两人是宝贝儿子提拔上来的,小宝有识人之明。

霍五想着,看着儿子,面上带了得意。

前几日因邓健部、水进部剿匪归来,怎么论功行赏,几个首领开过一次会,制定各项规则,升迁考核权暂时有马寨主掌管。

众人望向马寨主。

马寨主笑道:“只这二十车军械,解了大家燃眉之急,够打和州了,就该升两级……更主要是开了这条路,不管后头那八十车顺利不顺利,该再升一级……”

李远是百户,升三级,越过曲长、副千户,直接千户。

侯晓明是曲长,升三级,就是副都尉。

童军现在才一千三百人。

邓健立时道:“该升三级,可小宝那边就一千多号人,有豹子看着,不差人,这两人先跟着我,等回头童军满员了再说!”

两个十五岁的孩子,这么大能耐,谁不稀罕?

可是碍着霍五,大家都忍着。

没想到抢人的是邓健。

还能不能当好岳父了?

还有脸说先跟着?

不用想,只要落到邓健手中,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霍五立时不依了。

“等秋收完毕,小宝去征第二轮兵了,怎么就不缺人手?”

“刚征来,也是新兵蛋子,操练不是有豹子他们?”

“……”

霍宝望向侯晓明、李远。

侯晓明先不说,李远出身曲阳,本就是曲阳子弟。

李远忙道:“宝爷,我不走,我没立下那么大功劳,升不得千户……我就给大圣哥打了个下手……”

侯晓明道:“属下亦不敢居功!常州追踪线索,借了七爷手下的力;杭州交通门路,也是七爷家掌柜出面……就是这一百车军械的定金,用的也是七爷在杭州铺子……”

薛彪本笑眯眯地看邓健、霍五争人,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瞪了两个少年一眼,指着霍宝说不出话。

杭州的铺面,是薛彪最后的本钱!

这都让两个小兔崽子翻出来了!

他娘的,肯定是霍宝指使的!

撸羊毛也不能可着一头羊撸啊!

霍宝见状,忙对马寨主道:“六叔,金陵的米,还有这次的铁,归根到底都是七叔指点的门路,七叔当居首功!”

马寨主笑呵呵道:“应该的,应该的!咱们滁州军后勤,一直都是借你七叔的力,就是你七叔不爱念叨,大家就疏忽了!”

两个少年态度坚决,邓健抢人的事情不了了之。

薛彪被大家夸了一圈,也多少压下些心火。

最终李远升两级,副千户。

侯晓明升两级,千户。

朱强松江之行亦有功,升曲长。

……

八月十六,城门外。

唐光部四千人,全员拔军南下。

霍五、邓健、杜老八、水进、林师爷、宋老先生等人,率领一万七千人移驻滨江,为打和州做准备。

和州亦是四县之地,江浦县、乌江县、含山县与州府所在和县。

按照计划,唐光从小和山出,打含山县;杜老八从陵水出,取江浦;水进从陵水出,取乌江;邓健从陵水出,取和县。

薛彪亦带五百人南下,过江陆路去杭州,接手军械运输之事。

滁州这里,政务由李千户接手。

马寨主麾下五千人马留守(之前拨给霍虎一千,新兵补回)。

童兵一千三百人留守。

大家目送两万多兵卒远去。

马寨主对霍宝唏嘘道:“昨日还热热闹闹,今儿就剩下咱爷俩了!”

霍宝安慰道:“等拿下和州,就能聚了!”

马寨主想起一事,看着霍宝打趣道:“秀秀丫头要来了,小宝欢喜吧?”

邓秀秀近日将于李千户家眷同行,北上滁州。

秀秀名义上是战狼营的后勤总管,早就该上来。

霍宝讪笑,之前在曲阳时跟过家家似的,没有人说什么。

如今两人已经定亲,童军也崭露头角,秀秀来掌后勤事,大家笑的就诡异起来。

……

大营,议事厅。

霍宝送行回来,就来到这里。

童兵营百户以上头目,齐聚开会。

唯二的例外,是文教头、屯长高月与屯长仇威。

侯晓明、李远、朱强三人功劳,是之前就议定的,升为千户、副千户、曲长。

之前没有议定功劳的,还有曲长霍豹、刀兵队长朱刚、枪兵队长梁壮。

霍宝看着众人,开始说起众人升迁。

“曲长霍豹运粮有功升一级,埋伏金陵知府行贿银车得金银三十万两再升一级,为千户,兼领弓兵队长。”

“刀兵队长、百户朱刚建金陵驻处,协助霍豹劫粮车,升一级为曲长,兼领刀兵队长。”

“枪兵队长、百户梁壮练兵、征兵有功,升一级为曲长,兼领枪兵队长。”

“弓兵教头、百户石三,训教有功,升弓兵副队长。”

“屯长仇威考核出色,升代百户兼斥候副队长。”

大家都看出来,石三、仇威就是要接霍豹、侯晓明手中的弓兵队长、斥候队长的,只是因为资历浅,先挂副队长总理事物。

“文教头、屯长高月,训教有功,升百户,入参谋处。”

这个参谋处,是刚组建的。

霍宝之前提李远出来,原本是打算让他接手朱强手中的辅兵队长,没想到他这次功劳大,后来居上,直接比朱强高了一级。

再让他做辅兵队长,朱强就不好安置。

五月底同行,霍宝亲见李远的能力,善统筹。

这次杭州事,侯晓明私下里也说了多亏李远从中谋划,才能功成。

李远如今品级,仅在霍豹、侯晓明两人之下。

霍宝想着他所擅长,就开始组建参谋处,目前只有李远、高月两人。

升迁各人都面带欢喜,没有升迁的众百户也都雀跃。

宝爷是有功必赏,只要以后多立功,就埋没不了。

李远就是前例,五月时还是屯长。

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如今已经是童兵营第四人。

霍宝又点名:“朱刚、梁壮、朱强、石三、仇威,你五人各带五十人队,明日起出城征兵,十三岁以上,二十岁以下,扩充战狼营。”

之前在黑蟒山,兵源少,霍宝只能带娃娃兵;到了曲阳,也不好与众人争抢。

如今在滁州,重新征兵,却是可以不用这个限定。

童兵营已经长成,战狼营这个番号也该正式亮出来。

“宝爷,要征多少人?”朱刚问道。

“没队下限是七百,上限一千!”

“尊令!”五人齐声领命。

霍宝又对李远道:“你明日起在城里征兵,十三岁以上,十六岁以下,要开过蒙的,读过四书的为先,定额两百人……”

这些人,霍宝打算亲自“洗脑”,不对,是亲自教导,未来的参谋(政委)。

上辈子我党领导军队,能上下一心,政委到连部这一条至关紧要。

如今兵卒编制,不是三三编制,就争取参谋到屯一级。

如今在战狼营做试点,回头滁州兵也可以按照这个来,才不会成散沙。

李远起身,露出为难:“宝爷,城里百姓比外头富裕些,可能供得起孩子读书认字的也不多,多是士绅商贾人家子弟,怕是不愿意当兵!”

霍宝想起之前选伴读时,落选伴读后过来“充军“的二十多个士绅子弟,只有一小半留在童兵营,大多半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归家。

孩子们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

不过是另存了念头罢了。

不想要“从逆”,想要门第清白?

想要旁观,以待时机?

做梦!

老爹已经说了滁州境内“非友即敌”,就不容他们苟且。

霍宝带了几分恶意道:“去州学处要名册,举人、秀才家子弟优先征招……不服征招者,阖家以‘谋叛’罪拘拿!”。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开刀

大军开拔,最欢喜的莫过于城中士绅人家。

先有尤家、张家被抄家,后有吴家祖孙三代被当众斩杀,随后沈家、蒋家、杨家悄无声息消失。

两个多月的功夫,数得上来的三十家士绅商贾,只剩下二十五家。

霍五在百姓中的名声有多“良善”,在士绅中间的名声就有多“残暴”。

只是大军驻扎,谁也不敢咋翅。

如今城里还有不少人马,大家也没想怎么着,就是觉得呼吸都顺畅。

如今城中士绅分了两伙,一伙是新贵,鲍家、郭家、邬家等,子弟多在白衫军中开始崭露头角,以宋家为首。

另一伙儿,就是还存了二心,借着不耽误学习将子弟从白衫军撤回来。

他们与白衫军隔绝,只晓得大军开拔,不知往哪里去。

只盼着打个败仗,别那么猖獗狠毒。

又盼着朝廷早日调人马南下“剿匪”,好里应外合,谋个平叛的功劳。

可是霍宝一个征兵令,这些书香人家都没跑,子弟都在征招名单上。

“岂有此理?文武殊途,哪里能用儒家子弟充军伍的道理?”

这一家的主人,就是心中不忿白衫军的。

他们家是宋家表亲,家主隋老爷是宋老大人的内侄,背后没少嘀咕宋老大人“失节”,可明面上还要仗着宋家在滁州立足。

隋家长子隋青云十五岁,正在这次征招名单上。

少年秀才,被家人寄予厚望,明年秋天就要往扬州应举试。

“我早就说了,要去扬州,爹不让,这下怎么办?”

少年语气带了暴躁。

六月里伴读落选,他被充了童兵。

只去了一日,腿都要跑折了,就不肯再去。

那一批人陆陆续续退出童兵,就是从他开始。

他装病不肯再去操练,又有宋老大人的面子,无人与之计较。

隋青云自己不愿不说,连隋老爷也不肯放儿子去。

“我这就去找你表叔,我就不信,他就放着那小贼胡为!”

隋老爷振振有词,真的亲自往州衙寻宋二爷去了。

如今白衫贼正用宋家,怎么也会给宋家几分面子吧!

……

宋二爷如今任州衙户房掌印,协助李千户执掌州府事。

“二弟,这读书人的事儿可耽搁不得,金秋就是乡试之年,阖家就指望你侄儿上进呢!”

隋老爷人未至,话先道。

宋二爷立时变了脸色。

这里是滁州,这表哥的“上进”也忒不合时宜。

再看户房几个小吏,果然神色古怪。

宋二爷冷着脸迎出去:“表哥这是吃罪酒了,来这里耍酒疯?”

隋老爷恼怒,刚想要说话,就被宋二爷狠瞪了一眼。

“表哥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莫要糊涂了!”

宋二爷晓得这表哥顽固迂腐,警告道。

隋老爷跺脚道:“强征书香弟子入军营,这是怎么道理?就不能容人说了?城里城外泥腿子那么多,作甚就盯着咱们这样的人家?你们就不管管?”

宋二爷皱眉道:“若是知州下令征书香子弟入伍,表哥也敢高声?”

隋老爷立时跟捏了嗓子似的。

归根到底,还是欺软怕硬罢了。

吴家数条人命,似乎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宋二爷不耐烦,就要摆手送客,就见一队少年甲士“哒哒哒哒”进来。

为首的什长不是别人,正是被霍宝抽调到参谋处的宋谦之。

参谋处不能只有书香子弟,要不然就都成了少爷兵;童兵中,身体素质寻常,有文化课出色的百人,被抽掉到参谋处。

“宋掌印!”

宋谦之穿着布甲,对宋二爷行了个军礼。

宋二爷心情十分复杂:“这是……”

“奉命拘拿谋叛者隋春!”

隋老爷气的不行,立时大喊道:“荒唐!真是荒唐!不让我家青云应招,就是谋叛了?我们家是受了霍元帅佛带的,谁说我家要谋叛?证人呢,证据呢?”

宋谦之正色道:“宝爷下令,不服征招者,心里想‘造反’,阖家拘拿!”

隋老爷与宋二爷都变了脸色。

“带走!”

宋谦之一声令下。

隋老爷还想要挣扎,几个童兵上前,直接堵嘴捆人……

“啊啊呜……呜……”

隋老爷挣扎着,举人冠滚落在地,像死狗似的被拖走。

宋二爷看得心惊。

这小宝爷在林师爷与自己老爹面前恭敬,读书也勤勉,可似乎并没有将读书人当回事……

大军外出要打仗,这滁州还是当唯稳为主。

宋二爷咬咬牙,寻李千户去了。

……

“两个月时间,足够让他们看清楚现实,若还不知趣者,也没有留着的必要!”

霍宝对找上门的李千户、宋二爷道:“非友即敌,这不是玩笑话,不容人轻慢”

李千户道:“用不用跟六爷招呼声……调兵马戒严,以免得生事端!”

霍宝道:“战狼营已经调五百人待命……”

李千户避重就轻道:“是我多操心了……怕臭小子太强硬,办砸了宝爷差事!”

霍宝看着李千户笑道:“李叔也要加把力,李远与您就差一级了!”

两人言谈,丝毫也没有将这些士绅人家放在眼中。

宋二爷不免心急,想要开口说话,被李千户使眼色止住。

待从霍宝这里离开,宋二爷面带忧色道:“我不是为隋家说情,只是……无凭无据,只一句‘心里想造反’就定罪未免儿戏!开此先河,恐怕不是好事!”

那岂不是以后霍家父子看谁不顺眼,就能用这条罪名定罪?

李千户停下,望向宋二爷。

“要是都按照规矩走,就没有现下的滁州!宋兄切记,滁州,已经是五爷的滁州,是小宝爷的滁州!”

这父子俩说的话,就是滁州的规矩。

不将他们爷俩说的话放在眼中,就是坏了规矩。

大家只是下属,就不要逾越本分。

连马六爷都不说话,别人就不用装大瓣蒜了。

李千户走这一趟,是为了滁州稳定,不是为了给不知好歹的人家说情。

宋二爷怔住。

……

三日功夫,李远按照名册,两百参谋生征招完毕。

有隋家人被拘拿在前,其他人家不管背后怎么咒骂,面上也乖乖的听了征招。

其中,有几家正当用。

如鲍家,鲍白英的侄儿鲍山,也在征招之列。

宋家,宋谦之的堂弟宋诚之也是新兵。

“宝爷,这两人?”

“如常视之,无需另眼相待!”

霍宝说完这一句,想了想,又道:“参谋生也是兵,不能手无缚鸡之力,按照寻常新兵待遇,先操练一月……等下个月,三百参谋生中,择优遴选五十人,我亲自给他们授(洗)课(脑)!”

这三百人,除了二百新丁,还是将童兵先前抽调的一百人也算在内。

这一个月之间,他也好好想一想,参谋生那边上什么课。

霍豹、侯晓明在旁,却是听出不对来。

这“参谋”的意思,他们也明白了。

以后屯级开始都设参谋,主抓“思想”,类似军师、幕僚样的身份,是军队里的文职。

这些人并不归在五个兵种里,隶属参谋处统一管理。

霍宝许久不亲自带兵,这回要带参谋生!

回头肯定与那边更亲近!

两人对视一眼,霍豹道:“宝叔,这好事儿不能只落到那些少爷兵头上啊!除了黑蟒山老人,宝叔亲自教导过,后来的这些小子,还没听过宝叔教导呢!”

侯晓明也道:“新兵过几日就要入营,老兵中又要提拔一批小头目上来……这些人,宝爷是不是也都见见?”

两人有些私心,可更多的是为霍宝考虑。

随着战狼营人数增加,也出现一批出色的中低层头目。

可因为不是出身黑蟒山,与霍宝这个首领都没打过交道。

霍宝笑了!

这不是想到一块去了?

知晓国家近代史的人都晓得,军校的强大作用。

军校是要办的!

“什长以上,按照考核成绩、功过排等,第一批也是选五十人出来,听我讲兵法!”霍宝道。

侯晓明忙道:“宝爷,属下可否也在侯选之列?”

霍豹也激动道:“就是,就是,第一批怎么也该有我们俩个!”

霍宝笑着点点头。

这两人同庚十五岁,都是该学习的年纪,以后好独当一面。

就是他们不提,霍宝也要点他们两个的名字。

……

从大营出来,霍宝就带了霍豹、李远去了城门口。

李家家眷与秀秀早上从曲阳出发,估摸着时间,也该差不多快到。

李远接李家众人,霍宝接秀秀。

霍豹则是跟着来凑热闹的。

“宝叔,战狼营人数越来越多,后勤账目繁杂,表姑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霍豹道。

这两月童兵后勤他兼着,一千来号人,就已经忙得不行。

按照霍宝给朱刚等人的征兵要求,要征兵三千五到五千人。

这涉及的后勤事务,会更加繁琐。

“抽调人手,成立后勤处!”

霍宝有了决断。

向伟大祖国致敬。

总政可以与总后二合一。

委员会这里,回头找个合适名头,可以让曲长以上将领为委员,千户为常委。

霍豹脸上带了纠结,小声道:“宝叔,男女有别!这……”

就算秀秀姑姑老实,可难保有胆子肥的撩骚。

都是十四、五岁年纪,正是爱在姑娘面前凑近乎的时候。

就算不怕戴绿帽子,这中间出来闲话也难听。

霍宝心下一动。

最好的法子,就是征调士绅少女入营给秀秀打下手。

可在这个世道,那就是比造反还大逆不道之事。

真那样做了,怕是一盆污水就要冲滁州白衫军泼下来。

霍宝不想自找麻烦,就只能按捺住这个想法。

“朱强抽调后勤处,给秀秀做副手!”

朱强原本是辅兵队长,管辖事务与后勤多有重叠的地方。

霍豹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强这小子,是宝叔铁杆,打死他也不敢去惦记宝叔未来媳妇。

……

一行人缓缓而来。

马车将近。

想想那个可爱小姑娘,霍宝脸上多了笑意。

随即心中鄙视自己一把,萝莉控要不得!

可看着一个小萝莉一点点儿长大,似乎也是一件很有期待感之事。

霍豹在旁,带了几分眼馋:“什么时候,王家人也来州府就好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小贤良的发现

“表哥!”

小姑娘挑起马车帘,看着霍宝,眉眼弯弯,就要下车。

霍宝上前,扶她下了马车。

“累不累?”

“不累!一直在车上坐着!”

李家人看到霍宝在,都下了马车。

李家阖家北上,拖家带口正经不少人。

有李千户、李远的父母,李千户的妻儿,还有李千户的妹夫一家。

滁州在淮南道北部,做不了大本营。

林师爷眼下在滨江统筹后勤军需事务。

就是马寨主、霍宝叔侄两个,以后也会南下与霍五等人汇合。

滁州日后应该会由李千户留守。

“宝爷好,给宝爷问好!”

李家老爷子、老太太带着儿孙上前,躬身问好。

霍宝连忙扶了两位老人家。

李千户他都以“叔”称之,自没有在李家人面前摆谱的道理。

寒暄了一会儿,霍宝给李远放了两日假,让他好好陪爹娘,才与李家人作别。

秀秀这里,带了一个养娘,两个小婢。

随行的还有两车行李。

“上次来州府还是大前年呢!”

小姑娘早早出发,坐了将一日的马车,下车了就不想再上去,看着周遭,很是新奇。

霍宝就让霍豹先带人与马车回州府安置,自己陪着小姑娘步行。

“咦?这家我来吃过!”

路过京味楼时,秀秀停下脚步:“他家有四喜烧麦,又好看又好吃!他家老爷是爷爷的朋友,上回请我们吃饭来着……”

霍宝听了,不免奇怪。

要是邓老爷故友,怎么不见邓健亲近郭家?

郭家也没有叙旧的意思。

“上回郭老爷带他孙子来着,爷爷夸了着,不知怎么恼了!”小姑娘随口说道:“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说翻脸就翻脸!”

“……”

“六叔在家等着给你接风,喜欢京味楼,明儿咱们来吃!”霍宝按捺住好奇,道。

“嗯!”小姑娘连忙点头。

……

城门离州府不远,两人说着话,就溜达到州府门口。

霍宝直接将人送到邓健的院子。

等小姑娘简单梳洗,霍宝接了两个锦缎包袱,两人去了马寨主处。

……

霍豹已经在了。

马寨主看着秀秀,十分喜欢:“高了一截,咱们秀秀是大姑娘了!”

秀秀抿着嘴,福了福,脆声声道:“六伯!”

“好!好!快坐下,晓得你爱吃甜的,跟厨房专门叫了几样点心,一会儿上来,看看爱不爱吃!”

“谢谢六伯,只要是甜的,我都爱吃!”

马寨主道:“前几日你驹子姐他们从山里回来,带了不少野蜂蜜……你喜欢就拿去喝……”

“那侄女不跟六伯客气,侄女爱蜂蜜拌蘋果吃!”

马寨主笑容更是慈和。

霍宝在旁很是无语。

相处大半年,他是瞧出来,这位六叔就是颜控。

这么亲近秀秀,不单单是“爱屋及乌”,更主要是秀秀长得好,乖乖巧巧的。

马寨主私下与霍五抱怨了好几回,后悔当初没坚持选牛清为婿,嫌弃霍虎越长越粗壮,担心以后的小孙女、小孙子长得不好。

秀秀那边,已经拿出一个小匣子:“不知道六伯爱什么,侄女就用蘋果制了两瓶果子露,六伯可以用来熏屋子、熏衣服!”

马寨主接过,十分欢喜,道:“这就是六叔的心头肉了!”

马寨主长得粗糙,可生活上并不是糙汉,带了几分洁癖,最闻不得异味,习惯随身带香囊。

秀秀这份礼,算是投其所好。

霍豹眼神落在旁边两个包袱上:“表姑,只给六爷爷礼物么?宝叔与我的呢?”

秀秀一本正经道:“放心,没落下你的……”说到这里,又笑了:“我还做了鸿雁,帮人捎带礼物了!”

霍豹之前还想起王家,立时明白过来,眼睛更亮了。

秀秀打开包袱,递了一个荷包给霍豹。

看着上面绣着两株高矮错落的青竹,霍豹红着脸接了。

摸着却是不对头。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象牙扳指。

摸着白腻的象牙,想着大妞妹妹粉嫩嫩的脸颊,霍豹心中滚烫。

秀秀已经拿了另外一物,递给霍豹:“喏,这是爷爷给你的!”

霍豹立时收了荷包,惊喜道:“手弩!”

没错,一尺半长,正是一副百炼钢的手弩。

手弩上配套的弩箭,通体也是钢造。

霍宝爱不释手,道:“真是精巧!大营里有几十架车弩,十分笨重,用起来也不便宜!”

“爷爷在金陵碰的上,晓得你爱这个,就专门买了!”

“还是太爷爷疼我,回头我好好孝顺表姑!”

秀秀哭笑不得,皱着鼻子道:“谁要你的孝敬了!”

霍宝笑着看着两人说话,目光也忍不住往还没打开那个包裹上看。

剩下一份,该是给自己的礼了。

秀秀却是不急着打开包裹,只打量霍宝身量。

霍宝被看得疑惑,低头看了看身上。

没有什么异常。

霍豹在旁道:“表姑是不是看宝叔又瘦了?前些日子宝叔苦夏,掉分量了!”

秀秀打开包裹,道:“幸好表哥没胖,要不然这东西就用不上了。”

金灿灿的,晃花了人眼。

霍宝接了,还挺有分量。

是一个极精致的金丝内甲,分量轻巧,是用金丝混合丝线编制。

“听说是京里传出来的……可惜只有这一件,还是小号的,便宜表哥了!”

秀秀看着金丝甲,带了几分遗憾。

小姑娘虽已经定亲,可尚不知男女之思,在心中亲爹最重要。

亲爹又是打仗……

小姑娘的面上露出几分担忧来。

“别担心,表叔用的全套铠甲,手上功夫又厉害,别人近不了身!”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爹与五伯他们都平平安安的!”

小姑娘很是虔诚。

……

在马寨主这里吃完饭,霍宝送秀秀回去。

“战狼营后勤账册一团乱,你来了,就早点接起来吧!”霍宝道。

小姑娘面上却带了迟疑:“这里是州府,规矩多,我出面打理这些是不是不好?”

霍宝皱眉道:“有什么不好的?有谁说什么了?”

小姑娘连忙摇头,斟酌着道:“那我先试试,要是旁人不许,表哥也莫要为了我为难!”

“七月初从金陵运回三十万两银子……还在库房里落灰……你看下怎么用……”霍宝想起一事,说道。

这三十万就是霍豹亲自带人去金陵劫的官银。

小姑娘提议道:“有了余钱,是不是先将徒家舅舅的五万两还上?”

霍宝愣了。

他早已忘了此事。

当初说好的粮铁合伙买卖,霍五、马寨主、薛彪、杜老八、邓健、徒三,每人凑了五万两银子的本钱给霍宝。

等到滁州事变,霍宝直接将粮食买卖交给滁州军后勤。

这里头,还有徒三的五万两白银本钱。

“表哥不愿意?”

小姑娘皱眉看着霍宝,小脸上都是不赞成:“不能这样的!做买卖要诚信为本,不管咱们与徒家舅舅关系好不好,都不该密下这银子!”

见她误会,霍宝连忙摇头:“没有不愿意,是一直想着备战之事,忘了这个了。”

小姑娘松了一口气道:“记起来就好!不好白战这个便宜,徒家舅舅也不容易,六伯、七伯的本钱,还借了徒家舅舅的力呢!”

这三人的本钱十五万两银子,就是徒三一行当初进滁州时,抄的官库所得。

霍宝看着小姑娘,心情略复杂。

这小姑娘很仁义啊!

比自己有人情味儿。

秀秀提及徒三,忍不住开始为霍宝操心:“中秋的节礼,表哥回了没有?不管长辈们如何,表哥到底是三舅舅的亲外甥,可不好失了礼。”

回礼?

“舅舅没有送礼过来,估计还恼着!”霍宝道。

论起长幼尊卑,霍五为长,也该徒三送礼过来才是。

“没有礼?”

秀秀惊诧道:“不应该啊,就算徒家舅舅走的不愉快,可身边还有八千人马呢!五伯又不是别人,占了滁州也能给他做靠山,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断了五伯这边关系!”

听小姑娘一说,霍宝也有些疑惑。

确实是这个道理。

亳州内斗的厉害,几个元帅各自为营不说,只柳元帅阵营里就分了好几伙。

徒三确实没有放弃霍五这个助力的道理。

难道是江平在里头使坏?

小姑娘拧着眉头道:“难道是路上耽搁了?还是……送不出来?”

霍宝闻言,心也悬了起来。

后世的野史逸闻中,提过朱太祖曾遭困境,被郭帅猜疑入狱,妻子怀饼相送。

不过是到了这段了吧?

“亳州没有消息过来么?”

小姑娘道。

霍宝停下脚步,神色凝重。

老爹六月开始设置情报机构,派驻了几批人手下去,亳州在第一位,然后才是和州、庐州,最后是扬州与金陵。

亳州要是有变故,消息该送回来。

除非,送不出来。

“说不得亳州真出事了,你先回去好好歇着,我去寻六叔说话。”

霍宝道。

秀秀点点头,安慰道:“表哥也别太担心……或许只是咱们瞎寻思,自己吓唬自己了。”

霍宝点点头,目送小姑娘进了院子,才匆匆去寻马寨主。

……

马寨主已经去了后院,听闻霍宝去而复返,又回到前院。

“六叔,亳州多久没消息回来了?”

“亳州消息十日一送,上次是初三……咦?这消息迟了……”

马寨主面上也带了凝重:“莫非亳州有变?戒严了?”

滁州之前也戒严过,许进不许出。

马寨主立时想要内斗。

亳州孙元帅,大家早有所耳闻,吞并两帅兵卒后,手下人马三万多人。

要是他统一亳州,对滁州不是好事。

亳州上面是河南道,亳州想要扩张,也会选择在淮南道,不是打楚州,就是打滁州。

楚州挨着扬州,让孙元帅先得了,大家日后打扬州的时候说不得就要背腹受敌。

要是发兵来打滁州,滁州兵主力都在打和州,老巢危险。

马寨主也不耽搁,立时传唤人手,快马前往亳州探听消息。

“奶奶的,柳元帅就这么不顶用?不是还有个冯和尚么?两人联手不就行了?”马寨主咒骂道。

他是懒散,不想受征伐之苦,才心甘情愿留守。

没想到,亳州又添乱。

霍宝却是想起一件事,变了脸色:“六叔……或许不是亳州内乱……”

第一百二十七章 阴错阳差

“三月底朝廷从山东调兵打徐州……徐州离亳州只有四百里……”霍宝道。

就算大军出动慢,四月底也该到徐州。

至今三个多月,不打只围城,也拿下徐州了。

要是朝廷大军继续南下平叛,可不是正对上亳州。

马寨主神色更加凝重。

真要是那样,比亳州内乱更可怕。

若是亳州有失,除非将滨江驻扎的人马都调回来,否则滁州压根就守不住。

“先等等消息,先不用往滨江送信,省的虚惊一场。”马寨主道。

霍宝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算算时间,滁州军主力南下四天。

霍五等人已经在滨江驻扎备战。

唐光部已经进了小和山。

估摸在半月底,其他几路兵马就要进和州,分别攻打几个县城。

“明日起,大营那里会操练起来,城门卫翻番,不能阴沟里翻船!”

马寨主有了决断。

……

次日一早,霍宝早早就去了童兵营,找侯晓明、霍豹说话。

“今天派斥候向正北、东北两个方向探查,看是否有不明队伍进滁州!”

霍宝先吩咐侯晓明。

“尊令!”

霍宝又望向霍豹:“朱刚他们几个不在,你负责操练,战狼营全员进入备战状态。”

侯晓明、霍豹大吃一惊。

“是城里哪家要闹事?”霍豹道。

“好狗胆!”

侯晓明已经握着刀把,带了愤怒之色。

征招参谋兵是宝爷下的头一个命令,敢有人闹事,就是打宝爷的脸,实不能容。

“稍安勿躁,危机不在城里……”

霍宝讲了亳州异常之事。

霍豹道:“宝叔,亳州太远,打探消息不便,要不要派人去陵水?说不得陵水那边有消息?”

霍宝点头:“六叔昨晚派了两拨人出去,一拨往亳州去,一拨往陵水去……这几日只能等了!你们两个紧着点精神!”

霍豹、侯晓明正色应了。

李远来了。

并不是听闻什么,而是有些不放心那刚入营的少爷兵。

“得多盯着点儿,省的除了纰漏,辜负了宝爷!”

霍宝想了想,道:“新兵期一月,不许请假,不许出营!”

真要是外头有威胁,那城里万万不能再乱了。

扣着这些士绅子弟在手中,各家也能老实些。

李远没想那么多,只当霍宝要磨炼这些少爷病的傲气,笑道:“还是宝爷有法子……咱们的新兵操练,三、五天还真难熬,说不得又跟先前似的,回家就寻了理由不来……一个月下来,再是废物也打熬的差不多了!”

……

距离滁州百里的官道上。

蜿蜒而行一个队伍。

为首那人光头,脑门铮亮,骑在马上,摸了摸肚子。

少一时,有人策马上前:“元帅,买了馍了,快垫一垫!”

一个布口袋,里面有几个发黑的杂粮馒头。

那人翻身下马,回头看了看身边人。

众随从眼睛都落在布口袋上,吞咽着口水。

再往后望去,兵卒们都有气无力,站得摇摇晃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儿郎们不跑光,也要饿死了!就地休息,杀马!”那首领放话道。

“元帅……再有四十里就是陵水……到了陵水就好了……”身边人劝慰道。

“陵水……不去陵水!陵水连年大旱……韩阳自己那三千人嚼用都供不上,还从亳州求粮……”

光头首领迟疑着,望向另一个方向。

“去滁州!咱们会会霍五爷!”

……

整个滁州外松内紧,看不出什么异样。

城门口的守军增加,大家也不再像上回似的大惊小怪。

滁州兵主力开拔,小元帅又折腾士绅一把,城门口的人不知道又是给谁家预备的。

……

霍宝中午之前回了州衙,带秀秀去了京味楼。

昨日答应了,不好失言。

秀秀道:“今日我歇一日,明日就整理账册……”

“嗯!邓爷爷金陵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上月贾二爷借了一万两银子急用,好像是为了补官,没几日就还上了。”

邓老爷去金陵,霍五亲自派人送信给贾源、史今,托两家看顾一二。

一听补官事,霍宝就明白了。

之前南下的那个千户肯定是已经无法赴任。

贾源花银子走关了知府关系,从代千户补千户。

霍宝沉默了一下。

这种手段补缺……

这世上真不好说黑白。

说话的功夫,两人到了京味楼。

郭掌柜在,亲自迎了上来。

“宝爷……”

待看清楚秀秀,他神色有些僵硬。

霍宝对秀秀介绍道:“这是郭掌柜,御厨后人……”又对郭掌柜道:“这是我表妹,邓爷之女,昨日才从曲阳上来……”

郭掌柜连忙道:“是邓姑娘……”

秀秀带了矜持,对郭掌柜点点头,随着霍宝上楼。

……

“秀秀要吃什么?”

“四喜烧麦要,还有个明虾卷也脆脆的好吃,剩下的表哥看着点。”

小姑娘十分干脆。

霍宝就看着郭掌柜:“除了这两道,多上几道招牌菜,再添两盘甜点。”

郭掌柜应了,下去不提。

秀秀探身过来,小声道:“表哥,他认出我了,不知作甚装不认得?难道是因为爷爷与他爹吵架,他也记仇了?”

霍宝看看秀秀,虚岁十岁,大前年是六岁。

这小脸圆乎乎的,六岁与十岁应该相差不大。

见过的人,认出来也不稀奇。

只是当不认识,这确实有点奇怪!

……

郭掌故确实古怪,安排了雅间菜单后,就匆匆往后门去了。

郭家前店后宅,老宅与店铺连着。

“爹,宝爷来了,还带了邓家那孙女!”

见了郭老爷,郭掌柜就带了几分担心道:“会不会……晓得了当年事?”

郭老爷正在专门的厨房里,研究米线的干湿。

老爷子人老心不老,想要帮孙子一把,就背着孙子悄悄研究。

听了儿子的话,他皱眉道:“整理日寻思这些没用的!不过是亲事没成,咱们家又没有对不起人家的地方,心虚什么?”

郭掌柜讪讪道:“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呢……邓叔那养婿如今可是霍元帅麾下第一人……”

这两个月,滁州军上层的关系,大家也打听的差不多,知晓霍、邓联姻之事。

郭老爷瞪了儿子一眼:“后悔了?埋怨我没答应老邓将小三给他做孙婿?”

郭掌柜连忙摇头。

郭家不愁吃喝,还没有将子孙招出去的道理。

邓老爷上次是吃醉酒,要不然也不会冒然提这件事。

只是提这个,犯了郭老爷的忌讳。

不仅是因骨肉的缘故,还有郭家的传承在里头。

郭家灶上手艺,一代代手耳相传,每一代最出色的一人为继承人。

郭家小三,就是郭老爷在孙辈择定的继承人。

五岁开始练腕力、刀工,十来岁已经学了不少。

邓老爷看上小三,借着醉意,就提了招婿的话。

郭老爷就恼了,说了几句伤人话,两人不欢而散。

……

眼见儿子不安,郭老爷摇头道:“当初不过是一句醉话……你心虚什么?霍元帅父子你都见过,是那等随意迁怒的人么?”

郭老爷沉默。

有隋家“心里想造反”就能定罪,谁敢触那小老虎的胡须?

偏生孽缘,自家小三成了他的伴读。

回头要是小元帅觉得自家欺骗在前,说不得真要恼了。

男人嘛?

不管年岁大小,都受不了帽子变色儿。

这疑似变色儿也不行啊。

郭老爷哭笑不得,解了围裙道:“这事儿不能遮遮掩掩……要不然以后真要生刺儿了!”

“爹?”

“早说开早好,老邓那倔驴……哎,也是我嘴上无德,不该当面揭短……”

郭老爷说要寻霍宝说清楚,却也没有直接过去打岔。

等霍宝吃完饭,叫小二结账,郭老爷才过去。

见到小姑娘,老人家露出几分慈爱:“秀秀丫头,还记不记得郭爷爷了?”

秀秀看了霍宝一眼,笑着点头道:“记得,上次回郭爷爷给了我个镂空牡丹花银香球做见面礼……”

就是离开京味楼就让邓老爷收起来,不许孙女再戴了。

郭老爷点点头,看着霍宝道:“宝爷得不得空,可否与老朽说几句话?”

霍宝心中纳罕,让秀秀稍坐,自己随郭老爷出来。

没有远走,就是二楼一间茶室。

郭老爷苦笑道:“也是我无德,当年犯了口孽,得罪了我那老友……只是老邓素来当秀秀丫头是命根子,怎么秀秀来滁州了,他怎么没跟来?”

要是真跟来了,怕是不会让孙女来京味楼吃饭。

郭家儿孙好几个在白衫军,不是外人。

霍宝就道:“邓家祖父在金陵,帮忙看顾运粮事……”

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就因为口舌,就断了交情?

这其中,肯定有不好对人言之处。

郭掌柜方才见自己时隐隐带了紧张,应该是因这个缘故。

郭老爷给霍宝倒了一杯茶,斟酌道:“我与老邓是多年好友,就是他那四方客栈的厨房,也都是我的徒子徒孙撑着……那年他上滁州,我在京味楼给他接风,亲自做了几道菜,两人就喝多了……”

“他不放心秀秀丫头,念叨着要招婿,我家小三当时在我身边打杂,他就看上了小三……多年的好朋友,老邓要是说起其他孩子,我也不会恼,这小三不行,小三是孙辈中资质最好的,以后要继承老朽衣钵……”

“当时有个太白楼正与我们铺子争的厉害,各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使出来,挤兑着京味楼差点开不下去,老邓一提这话,我就受不得,以为他来落井下石……我便也耍起酒疯,说起老邓八字命硬,将自家人都祸害没了,又要祸害旁人……”

说到这里,郭老爷叹气道:“我过后就想明白了,只是凑巧罢了,是我误会老邓……只是这些年,也拉不下脸去赔不是……”

霍宝无语。

这件事,还真不好评说是非。

邓老爷的提亲,也不算冒失。

不过是瞧着郭家家风好,孩子性情敦厚,借着酒意试探。

郭小三是长房三子,父兄辈分一次家;兄弟辈分一次家,能得到的家资有限。

邓家却是有铺子、有宅子,做了孙婿独占一份。

可是挑中的是郭氏传人,又是在郭家酒楼要倒闭的关口,不让人误会也难。

郭老爷恼怒之下,言辞如刀,捅得也正着。

邓老爷少年丧父母、中年丧妻、老来丧女,八字没少被人嚼舌。

知己好友指着鼻子拿这个说事,想想也受不住,怪不得选择老死不相往来。

霍宝心中明白,郭老爷说这些旧事,不是来让自己做中人与邓老爷和解的。

是将郭、邓两家差点结亲的事情跟自己说清楚,省的含糊下去横生事端。

他是真的不在意。

不说邓老爷一厢情愿,就算郭家当时也乐意,也不是什么过错。

那个时候他还在南山村呢,压根不知道有邓家这一房远亲。

“都是误会,以后解开就好……邓家祖父那边,估摸也是后悔了,不是真的恼……”

要是真的恼怒,在邓健跟前露两句,以邓健的孝顺,怎么会不记仇?

郭老爷一愣,随即道:“当初是我错在头里,我也欠老友一声不是,回头我去趟金陵……”。搜狗

第一百二十八章 是敌是友

“是狍子,队长厉害!”

“饿了!烤了……嗯,熬汤……”

石三收好箭支,看着后头千来号新兵,眼中带了几分得意。

宝爷让征兵七百至一千,他带回来整整一千人。

几日前,他们五人分头带人征兵。

石三主动选了东北方向,带了五十人赶路,直接出了滁州,去了永阳相临的盱眙县。

如今官员贪的厉害,老百姓活不下去的多了。

不仅滁州百姓盼白衫军,楚州百姓也盼白衫军。

家里半大小子又是最能吃的时候,养活不了,当兵管饭可不是好事。

白衫军名声比朝廷兵还好,百姓更能放心些。

水进之前带兵扫荡都梁山,早已经将滁州白衫军的名头打出去。

他收编那三千多号人,就有主动跟上投军的楚州百姓。

这里征兵,极是容易。

三日的功夫,石三就征满了一千人。

就是口粮这里,有些不足。

石三在一个乡绅家买了几百斤粮食,耐不住人多,只够一、两顿的。

他之前是弓兵教头,现在是弓兵副队长,带出来的五十人大都是弓兵队的熟人。

大家弓箭方便,一路上打了不少猎物,填充口粮。

幸好滁州在望,歇一晚,明天早点出发,下午就能到了。

一千新兵蛋子,小的十三、四,年长的二十来岁,唧唧咋咋的,很是热闹。

“咱们也是滁州军了!”

“滁州军好威风哩!将都梁山里的匪窝子都杀绝了!”

“哈哈,王地主活活吓死了!他家闺女在山里做匪婆子!”

“滁州军的大将军抄了他家,将他们家的粮食都分了,我家分了三十斤!我爹说了,没有那三十斤粮,我家早断炊了,挨不到秋收!”

“啥时候滁州军占了盱眙就好了。听说给百姓开渠,还给赊种子啥的!”

“……”

听着新丁们叽叽喳喳,随行来的屯长对石三道:“水爷勇武,听说是打小学的枪法!水爷跟咱宝爷感情好,黑蟒山时老来找宝爷。要是宝爷不用蛮力,都比不过水爷!”

另一人道:“咱们这次征兵是借了水爷的力气……怕是朱大爷那边不大好……”

朱刚选的方向是曲阳,正是黑蟒山一带。

“邓爷真是杀星,曲阳兵下去剿匪就杀了三千多人……听说不少寨子都是鸡犬不留……”有个消息灵通的什长唏嘘道。

“曲阳也实在太乱了,早该收拾了,上回还有不开眼的流寇打咱们粮车的主意!要不是随行护兵多,就要让他们得逞。”

曲阳县从三月开始失去秩序,县城归属就换了好几次手。

下边先是大旱,又被陵水溃兵扫荡过。

有地痞闲汉趁机劫掠,更多的是没有粮食的老百姓成了匪。

石三听着手下说着,心中想着朱刚、朱强、梁壮、仇威这四人。

随着这次征兵结束,战狼营扩充,从一千五,扩编到五、六千。

可如今宝爷手下才两个千户、一个副千户。

有两到三个代千户空缺,候选就是他们几人。

朱刚、朱强、梁壮已经是曲长,远比他与仇威有资格。

得尽快找机会,立个大功劳才行!

石三想的正出神,两个弓兵疾步过来,气喘吁吁禀告:“队长,官道那边不对,烟尘太大,亳州方向有大军过来!”

石三“腾”的站起来,“嗖嗖”几下爬上跟前一根大树。

他站在树梢,手搭凉棚,往北边眺望。

如今金秋时节,秋高气爽,这远远的烟尘就十分明显。

“全员隐蔽起来,噤声!”

石三狠握着拳头,蹿下树吩咐下去。

他心里如同战鼓,兴奋得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番变故,惊得方才还麻雀似唧唧咋咋的新兵们都失了神,被撵到树林里隐藏起来。

石三眼睛放光,寻了两个机灵的:“就近探查,估摸下对方人马有多少!”

那两人应了一声,前去探查。

石三望了望西边,金乌西坠。

天色将黑,不管来的是何方兵马,都该驻扎了。

……

滁州,城门。

城门守站在城门楼上,看着下头再没有百姓出入,又看了看天色,到了关城门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又一天太太平平过去了。

因得了马寨主吩咐,城门守这几日精神头儿都紧着,不合眼的盯着城门安全。

“嗒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城门守的心不由提了起来,望向远处。

一骑从北路飞驰而来,转眼就到了城门下。

下边城门卫见状,刚要拦截,城门守已经认出来人手中牌子,忙道:“放人!”说罢,急匆匆下了城门楼。

这人正是昨晚连夜派出去的斥候之一。

快马进城,来人也没下马,直接往州府去了。

城门守望向远处,打了个寒颤。

“关门!”

……

州衙,议事厅。

霍宝、马寨主、李千户三人都在。

“五千兵卒,加上一千童兵,守几日是不怕的……”马寨主沉吟道。

要是来的兵马在两、三万之数,滁州还能抗一抗,等滨江那边的主力回援。

超过这个数字过多,就只能选择弃城。

总不能被围着做饵,勾了外头的人马回来送死。

李千户拧着眉:“真要守城,城里还能抽丁三到四千人……”

这是不愿弃城了。

三人心中都明白,要是到了丢州府自保的时候,整个滁州就要失了。

永阳到底是州府,城大墙高,这里守不住,曲阳与滨江就不用守了。

和州还没打,要是丢了滁州,几万兵马在外,想想也让人悬心。

霍宝咬牙:“要是有骑兵就好了!”

有骑兵哪怕人数少些,也可以出城迎战,不正面对敌,只袭扰也够对方喝一壶的。

可惜六月里去辽阳马场的霍顺还没有消息回来。

滁州没有骑兵,只有水进、邓健两人“剿匪”时抢了百十匹马,都充了传令兵。

马寨主望向霍宝。

要是霍宝坚持守城,那他这个六叔可就得强硬一把,安排人提前送他去滨江。

否则真要是霍宝有点闪失,五哥就要发疯了。

霍宝看着马寨主担忧,道:“六叔放心,侄儿眼中,人最重要……”

李千户踱步,带了几分焦躁:“要不要立时去曲阳调兵?”

曲阳县还有三千人马在。

曲阳离州府又近,一日可达。

马寨主与霍宝对视一眼。

曲阳晓得了,滨江那边就会晓得。

要是虚惊一场,那动静可就太大了。

“再等半天!”马寨主道:“明日里亳州的消息不回来,陵水的消息也该传回来了……”

话音未落,外头已经传来动静。

“马将军,急报!”

马寨主立时站了起来:“进来!”

进来风尘仆仆一人,直接禀道:“禀告将军,北面来了亳州白衫军……没有亮旗,队伍不齐整,兵卒在六千至九千之间,驻地距离州府六十里……”

马寨主皱眉道:“他们不是直接从亳州来的?”

斥候昨晚就派出去,骑马一晚一天,出去的不止六十里。

要是这些人从亳州过来,早就迎面碰上。

来人喘了一口气:“不是亳州来的,是从都梁山里绕行来的……属下昨晚夜行,今天早上到亳州嘉山县,得知重要消息,先一步回来传信,半路上遇到亳州军……嘉山那边,百姓都说,孙元帅迎了小教主进亳州,小教主要在亳州称帝了!”

众人立时变了脸色。

这孙元帅莫非是疯了?

这接的哪里是人,是个大祸害啊!

朝廷通缉的头号反贼余孽在亳州,官兵还远么?

“会不会是你舅舅带人出亳州了?”

马寨主有些疑惑。

霍宝没有回答,问那斥候:“队伍中有骑兵么?”

“有,都在中军,一百多骑。”

霍宝也不好判断了。

徒三是带了五百匹马走的,可到了亳州保不保得住还是两说。

霍宝奇怪,要是徒三真要来滁州,总要提前打发人说明情况,免得生误会,毕竟大军压境,之前又不愉快。

至于想抢滁州,那还不至于。

七、八千人不够围城的。

“若不是舅舅呢?”

霍宝想到这个可能。

马寨主与李千户的脸色都带了凝重。

柳元帅麾下人马败退,也该奔陵水去。

排除柳元帅、徒三,那不是孙元帅、就是冯元帅的人马……

注定来者不善。

“他娘的,这是当咱们是软柿子捏啊!”

马寨主面上带了几分狰狞。

李千户也带了不忿:“楚州离亳州更近!肯定是知晓咱们主力开拔,想要捡个便宜!”

虽说斥候带回来的不是好消息,可三人心里都踏实不少。

不是朝廷大军南下就好。

几千农夫凑数的白衫军,对滁州来说,没有什么威胁。

最大的恐惧是未知。

霍宝却是想到另一处。

上辈子知晓的历史,朱太祖曾让过一次滁州给郭元帅,自己去了和州。

映照历史,是不是就是这回?

亳州,要保不住了?

……

子夜时分,万籁俱静。

“队长……会不会太冒失了?”少年低语。

“擒贼先擒王!咱们遇上了,这功劳合该是咱们的!”石三声音诡异。

“万一……是友非敌呢?”

“……”

石三手心发潮。

用五十老兵、一千新兵,想要伏击六千人的队伍,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要将这支来意不明的亳州军击溃,只能“擒贼先擒王”,机会只有一次!。搜狗

第一百二十九章 狭路相逢

州衙,议事厅。

既知有亳州军在六十里外驻扎,霍宝、马寨主等人少不得又接连派斥候出去,探查更详细的消息。

从驻地到州府六十里。

明早这些人天亮出发,下午就能到滁州。

总不能让他们真的将城门给堵了,缓过气修整。

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城迎战,以逸待劳。

“明日我点三千人马,去‘迎迎客’!”

马寨主掰着手腕,狞笑道。

他麾下人马五千,一千辅兵不当用,一千新兵没见过血,剩下三千兵马却是操练许久。

霍宝忙道:“六叔,我去!”

来的不是官兵,军械装备减半,战力减半,正是给童兵营练手的好机会。

从成兵开始,童兵营还没有经过正式战阵。

李千户在旁听了,不由皱眉:“六爷,小宝爷,击溃亳州军不难……可真要在城外击溃,这些溃兵流窜永阳,永阳百姓就要倒霉了!”

李千户手中接的是民生政务,在没有危险后,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个。

马寨主不以为然道:“击溃不行,就以剿杀为主!我就不信了,咱们从三月开始练兵,半年下来,在家门口连个亳州军也打不明白!”

霍宝却是亲见过南山村溃兵进村的。

对于老实的农民来说,十几个溃兵,就是灭族灭村之祸。

陵水的几百溃兵,就祸害曲阳一县之地。

几千亳州白衫兵散出去,整个滁州都要被荼毒。

滁州现在能抽出的兵力,四千州兵,一千童兵,五千兵马,想要围剿人数也不够。

可是要立时带人马,夜行到六十里外营地,反而让对方以逸待劳,自己这方成了疲军。

霍宝算着两地距离,起身道:“六叔,拨三千人马与我,侄儿夜行军到滁北寺附近伏击!”

滁北寺,滁州境内寺庙之一,灾滁州正北三十里。

三十里路,夜行军后半夜到。

修整一上午,正好亳州军至。

马寨主立时道:“我与你同去!”

李千户看着霍宝不放心:“还是下官随六爷去吧?”

马寨主摆摆手:“城里还要你盯着,明日封城戒严,若有趁机作乱者,一个也别放过!”

……

一行人匆匆到了大营。

兵营这里,晚饭刚过,以曲为单位回各营房。

“当当”的钟声在营地里响起。

各曲兵卒都从营房里出来,带了几分茫然到校场集合。

童兵营上下,反应的最快。

一刻钟的功夫,就以曲为方阵,集合完毕。

马元帅麾下那五千人马,主力都是黑蟒山老人,胜在心齐,两刻钟的功夫,也催促着将五千人都提溜出来。

整个校场,灯火通明。

点将台上,马寨主、霍宝站在上面。

马寨主点了三千老兵、五百新兵、一千童军,传令下去,装备武器与行军囊,半个时辰后校场集合。

兵卒“呼啦啦”而来,“呼啦啦”散去。

众头目却都留着,围着马寨主、霍宝说话。

“六爷,要打仗了?”

“是不是陵水那边不安生了?”

“嘿!咱没先收拾他们,他们倒闹妖?”

马寨主披戴着锁子甲,脸上杀气腾腾:“是亳州那边人来了,咱总不能让他们堵城里,可不是得出去见见!”

“……”

有人迟疑道:“徒三爷他们?”

“……”

马寨主气笑了:“要是他们,你就下不去刀了?”

那人忙摇头道:“那哪儿能啊!就是想着要真是徒三爷带兵下来,那当初还不如直接不放他们走呢!”

“是啊,八千兵卒,怎么用不行,可惜了!”

徒三那八千人,五千曲阳兵,三千州府兵。

与他们对战,更像是滁州人自相残杀。

霍宝在旁听了,若有所思。

……

半个时辰后,州兵三千五,童兵一千,集合完毕。

李远跟在霍宝身后,眼泪都要出来。

童军主力倾巢而出,只剩下五十体力不支的小兵,与二百刚入营的少爷兵。

奉命留守的头目,就是李远。

“宝爷……”李远跟在霍宝身后,带了恳求。

呜呜!

童军好不容易有一回阵仗,不想缺席。

霍宝转身,正色道:“李远,我只说这一次,参谋处、后勤处,以后会与将官部并列……不是只有冲锋陷阵,才能立功;稳定好后方,亦是功劳!”

李远见霍宝神情郑重,不敢再央求,忙站直了身板:“尊令!”

霍宝转身上马。

四千五百兵卒,五十辆辎重车,井井有序,顶着月色出城。

此刻,一更鼓已过,二更未至。

为了不使兵卒疲惫,马寨主并没有叫人急行军,只按照常行军的速度,一个时辰十五里左右。

三十里的路程,两个时辰就到了。

兵卒就地休息。

马寨主招呼霍宝上了马车。

“明日随我掠阵,不许冲在前头!”

“六叔……能不能看着打一下,打完,好好谈谈?”

“……”

“朝廷剿匪军说不得已经在亳州……这时滁州白衫打亳州白衫,倒像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怕是兵卒百姓会糊涂……”

马寨主一拍脑门,面上露出懊恼来:“娘的!就想着他们可能是来抢地盘,忘了咱们也是白衫军了!”

霍宝苦笑,他何曾不是也忘了这个。

“打还是得打,即做了不速之客,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滁州军的军势!”马寨主道。

霍宝点头应了,往车厢里躺了,打了个哈欠。

又派了好几拨斥候过去,盯着亳州军动静。

若是他们天亮出发,巳正能到这里。

该休息了。

车厢里有苹果香气。

霍宝眼皮越来越沉。

马寨主却是缓缓坐起,动了动耳朵,跳下马车。

霍宝被惊动,一下子睁开眼睛,也跟着下了车。

寂静营地,闷闷的马蹄声响。

一骑转眼而至,马上人下来,被人引到中军大营。

“马将军,一个时辰前,有不明人马偷袭亳州军中军,像是俘虏亳州军重要头目,被亳州军反围,如今双方正对峙!”斥候禀告道。

霍宝、马寨主对视一眼,面上都带了惊诧。

“多少人马?”

“夜袭看不出人数多少,比亳州军少许多,不到半数……”

两、三千人马,官兵追来了?

马寨主、霍宝都惊疑不定。

真是官兵的话,都到了滁州境内,滁州军肯定不能随手旁观。

可是官兵的话,不应该只有这点儿人。

难道是官兵先锋?

那主力军是多少?

霍豹带人在附近守卫,听到这里,心下一紧,忙道:“宝叔,五路征兵使,石三那一路去的是盱眙,算算时间,这两天也该返程……”

霍宝闻言一怔,随即大怒。

马寨主笑道:“恼什么?要真是那些小子闹出来的,能逮住对方头目,可是立了大功,亳州军可成了大笑话!”

霍宝无奈道:“六叔,那些都是新丁,手无寸铁,有兵器的兵卒只有五十……这哪里是打仗,这是送死!真是吃了熊胆!”

说着话,他待不住:“六叔,我先过去看看,要真是童兵,总不能让他们折在亳州军手里……”

马寨主迟疑,不放心。

霍宝道:“六叔放心,侄儿只是过去瞧瞧,不上前。”

马寨主嘱咐道:“这里是滁州,亳州军不想要撕破脸就不会杀童军;若是不留余地,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遇事冷静,莫要让自己陷入险境!”

霍豹已经牵来马。

霍宝上马,带了几骑离开营地。

……

如今已经是五更天。

东方破晓。

天色微明。

离驻地十来里的距离,就见有两骑迎面而来。

霍宝一行勒马。

对面来人也看到霍宝一行,放慢速度。

待看清马上之人,霍宝颇为意外。

两人之中,一人赫然是朱强。

朱强也看清楚霍宝,亦是大吃一惊,连忙下马:“……队长!”

“怎么回事?”

霍宝眯了眯眼问着,却望向另外一骑。

那马上坐着一人,二十来岁年纪,剃着光头,穿着海青,身后背着棒子,双目炯炯有神。

朱强脸上苦笑道:“这……这位是亳州冯元帅麾下银将军,奉冯元帅之命去滁州见五爷!”

“石三何在?”

朱强一愣,随即道:“石三先头冒昧‘请’了金将军说话……嗯,现下随冯元帅他们在一处……”

霍宝冷哼一声。

这不仅是鸡蛋碰石头,还碰错了人,何其愚蠢!

怪不得斥候估算人马是两、三千左右,这是石三、朱强合兵。

这两人一个胆大,一个好强,凑到一起闹出这些便也不稀奇。

“伤亡如何?”霍宝直接问道。

朱强红了脸道:“只‘请’金将军时伤了五人……”

霍宝心中有数,这是冯元帅留情了,对童兵围而不杀。

他看着那个武僧。

银将军么?

能代表冯和尚出使的,当是心腹!

“在下滁州霍宝,不知冯元帅率大军压境,是何指教?”

霍宝直言道。

论起来,滁州与冯和尚没有旧怨。

就是冯和尚便宜老丈人尤氏一家,滁州都网开一面,就人直接送去亳州。

那武僧露出意外,随后抱拳道:“见过霍小元帅,朝廷八万兵马围困亳州,亳州危急,我们元帅来寻霍元帅援手!”

第一百三十章 冯和尚

八万!

霍宝并不觉得意外。

有个小教主在亳州,朝廷剿匪心切,肯定来的是大军。

只是,求援?

按照水进之前了解的,亳州五万兵马,五个元帅中,孙元帅独占鳌头,兵力最多,其他四人相差不多。

斥候探查的,来兵六千到九千之间,那冯和尚的主力就差不多全都拉出来。

冯和尚围而不杀,显然也是给自己留后路。

只是来的兵马,是六千,还是九千,又不同。

霍宝看了朱强一眼,朱强用手比了个“六”。

霍宝心下大定,直接道:“我六叔出巡,在十里外,我们先过去吧!”

……

等霍宝等人到大营时,马寨主已经下令做饭,饭后拔营。

见霍宝去而复返,马寨主不喜反惊,待听明缘故,才彻底放下心来。

“竟是冯元帅吗?倒是久闻大名!”

马寨主坐得踏实,反而不急。

“既是相遇,就是有缘,还请银将军代老马传话,就说老马要叨扰一顿晚饭了!”

这是约好了,晚上之前过去。

可现在才卯初(早上五点)!

两军距离三十里!

马寨主想的明白,就算滁州军主动迎上去,也不能是疲兵。

要是然才是傻子!

黎明中,滁州营地里炊烟袅袅。

银将军却是额头上冒汗。

他前往滁州,最主要的任务不是见霍元帅传话求援,而是借粮。

之前一行躲避朝廷军追剿,绕路都梁山,本以为可以顺路剿几个匪寨补充粮草,没想到却是扑了一个空。

昨日中午、晚上都是杀马。

一匹成马,能出三百来斤肉。

昨天两顿饭,杀了十匹马,可算下来人均半斤肉,也是喝个水饱。

没想到半路就遇到滁州头目。

让霍宝以“六叔”称之的,就是出身黑蟒山的霍帅把兄弟了。

这哪里是出巡?

分明是得了消息,伏击亳州兵。

要不是那两千新丁冒出来拦截,说不得今日就中伏!

银将军后怕不已,却也晓得有了那两千新兵,就可以好好谈谈。

在厚着面皮开口与杀生之间,他还是选择开口。

“马将军,我们已经从亳州出来十日,粮草断绝,可否先借些粮草?”

马寨主惊讶:“亳州到滁州四百多里,走了十日?官狗子设卡了?”

“……”

银将军道:“我们从都梁山过来!”

马寨主沉吟道:“亳州……是十日前被围的?”

银将军点点头,神色颇为古怪。

马寨主的脸立时耷拉下来。

在官兵包围前,全员撤出亳州,这怎么都觉得可疑!

他也不提去见冯元帅的话,只往椅子后一靠,道:“冯元帅到底何意?不闹清楚这其中缘故,我老六还真是怕了!”

与官兵勾结?

那来滁州是什么意思?

银将军哪里瞧不出他误会,连忙解释道:“真的只是巧合……孙元帅迎了小教主入亳州,小教主身边大护法却与柳元帅交好。孙元帅恼怒,要与我们元帅结盟,想要袭击柳元帅;柳元帅有所听闻,请我们元帅吃酒,要送三子给我们元帅做养子……亳州军眼见就要生乱,我们元帅不愿结盟,亦不想被殃及,就率众避了出来……没想到出城当日,就发现之前山东兵到了亳州……”

马寨主与霍宝都盯着这位青年将军。

这人不似说谎。

叔侄两人对视一眼。

失了根基的冯和尚,那倒没有必要逼迫太紧,以防狗急跳墙。

马寨主便道:“我们也是临时出巡,粮草有限,先支两车过去对付一顿,剩下再想办法。”

一车粮食五石,两车十石,一顿粥够了。

银将军连忙道谢。

马寨主吩咐人下去预备粮草。

朱强拽了拽霍宝袖子,两人出来说话。

“宝爷,属下得回去一趟,石三至今还没放金将军,已存死志……”

霍宝真是气的不行。

这时候要脸了?

之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时候,就只想着能成功?

这是打仗,不是做梦。

要是碰到的不是冯和尚部……

两千新丁能剩多少?

真是想也不敢想!

“宝爷,不全怪石三,计划的好好的……谁会想到真正的冯和尚隐匿在后头,一直让金将军露面……要不是抓错人,此事就成了!”

霍宝怒道:“你还不知错?你们当打仗是什么?一两千新兵,一日没训练过……你们怎么敢?这是在杀人,杀自己人!”

朱强脸色骇白,不敢再分辨,只道:“宝爷,我……我……”

霍宝想起黑蟒山童兵营初建时之事,带了几分悔意:“是我之过!当初黑蟒山时争伍长时,允许你们以诡道取胜,使得你们都有了取巧之心,没有教你们正道!”

石三骨子里不逊,可也知轻重。

若是只有石三一人,就算生了奇袭的念头,多半也会放下。

朱强却是爱算计,做事都带了赌性,能搏一把的就不愿错过。

这两人凑到一起,胆子就翻倍了。

朱强红了眼圈,道:“宝爷,石三有过,可罪不至死,更多是我的错!石三生了这个念头,却担心兵损没法与宝爷交代,临了萌生退意……正好我们夜行至此,两下合兵,是我怂恿他继续行事,才会弄得一团糟……”说到这里,抹了一把眼泪:“那个金将军应该是冯和尚臂膀,冯和尚不敢妄动,就是因顾忌他的缘故……石三叫我回来给宝爷送信,说要是来者不善,会先解决掉金将军,断其臂膀……”

霍宝无语。

杀对方臂膀,自己这方两千新丁跟着陪葬么?

眼见朱强仓惶的神情,霍宝不好再说了。

到底只是十三岁的孩子,一晚上经历这许多,也吓得不行。

再想想石三……

都是熊孩子!

“去吧!告诉石三,百户没了,弓兵副队长没了!他这次之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四十板子,一撸到底,都是他该受的!”

朱强眼睛一亮,忙道:“我都记下了,我这就去告诉他!”

“哼!你也没落下!之前你们在外行走也好,留守也好,我都多次叮嘱,以人为本,遇事保全性命为要!遇到敌我不明的队伍,你们退避隐藏,保全自己,就是功劳;偏生要羊送虎口!这样的脑子,我如何放心让你们继续带兵?你是童兵营元老,更不该如此愚蠢,六十板子,一撸到底!”

朱强神色有些沮丧,却依旧点头认错:“宝爷别生气,我晓得错了,以后再不敢肆意行事……”

……

因为粮车跑不快,朱强一行到达亳州军驻地时,已经是快到辰时。

营地里早已点火。

又杀了五匹马。

谁也没有想到滁州军就在三十里外。

按照这里到滁州州府的距离,就算滁州肯借粮,也要下午才能运过来。

总不能数千人马,饿着肚子干等一天。

冯元帅就下令杀马了。

朱强他们进大营时,马肉汤正熬着,营地里都是肉香。

银将军脸色苍白,几欲作呕的模样。

朱强看在眼中,视线在他的光头上扫了一眼。

这也是还俗的和尚?

吃素的?

徒三爷没这个毛病啊!

待见到冯和尚,朱强依旧难掩郁气。

奶奶的!

代发修行的和尚算什么和尚?

这样的诨号,身边又跟着几个光头武僧,真的不是故意安排的?

别说是他们,换了旁人,也会认错!

冯和尚三十来岁,慈眉善目,手中拿着一串十八子。

见了两车粮食,他露出笑意来:“佛祖保佑,儿郎们终于可以吃顿粮了……”

银将军沮丧道:“师兄,我先回来送信好了……连累师兄又造杀孽,可惜了那几匹马……”

“师弟,早上不杀,中午也要杀的,多念几卷地藏经吧!”冯和尚叹息道。

朱强在旁,心中惊诧不已。

这两人对话不是作态,是真的在懊恼杀生?

这还真是和尚性子。

这样的人造反?

对着人念经么?

银将军说了滁州军“出巡”之事。

冯和尚拨着手中的十八子,起身道:“既是主人家到了,我当去拜会,坐等上门就是不恭了!”

银将军竟也不拦,道:“我给师兄带路!”

朱强眼见两人就要离去,连忙道:“打扰冯元帅与银将军,可否允我去见我那兄弟……”

冯和尚颔首道:“小哥随意……”说罢,走了出去。

朱强心中纳罕,面上越发恭敬。

能与孙元帅、柳元帅并列称雄之人,就算是个真和尚,那也是个罗汉。

……

石三一行,在驻地中间。

只不许出包围圈,倒是没有人与他们为难。

不过两千新丁,很多被吓破了脸,神情凄楚。

倒是那一百童兵,还像个样子。

除了几个身手还的留在石三身边,协助看押金将军,剩下九十几个都散了出去,安抚新丁。

“咱们滁州有几万人马,谁也不怕!”

“天下白衫是一家,都是误会,自己人,说清楚就好了!”

“咱们宝爷是第五帅后人,一双金锏天下无敌,会来救咱们的!”

“朱队已经回滁州送信了,大家再等等……”

这边刚安抚完新丁,那边朱强去而复返。

众人齐刷刷望过来。

朱强笑着对大家招招手,扬声道:“宝爷出巡,就在三十里外,冯元帅已经过去见宝爷了,没事了,大家等着就好!”

众新丁已经听了一耳朵宝爷的勇武,晓得那是滁州军少帅,以后的头儿,立时欢喜起来。

那些安抚新丁的童兵们,也露出真心笑容来。

石三听到动静,抬起头望向朱强。

朱强笑着上前,道:“冯元帅知晓六爷、宝爷出巡,过去相见了……贵客知礼,我们也莫要失了规矩,不要再留金将军了……”

石三皱眉,望向朱强的目光带了审视。

朱强翻了个白眼,狠捶了他一拳:“之前拉着我拜把子的是你,这会儿就疑我了?感情那些同我做好兄弟的话都是哄我的!”

石三揉了揉肚子,小声道:“作甚现在放人……万一,还能拉个垫背的,也不亏……”

朱强看向远近两千来号人,终于明白霍宝的愤怒。

他转头,郑重道:“没有万一!也不能有万一!这两千一百人,是你我带来的,你我即便授首于此,不能亦不该断了他们的生路!”

石三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援不援

滁北寺营地。

霍宝看着对面的冯和尚,莫名觉得熟悉。

这海青,这手串,这神情……

霍宝望向马寨主,果然见马寨主也笑着瞅着冯和尚运气。

没错了!

这般真佛转世的模样,与薛彪相似。

只是薛彪是赝品,装神弄鬼,带了几分做作。

眼前这人慈眉善目,倒像是真的佛陀转世,自带光环那种。

从里到外透着几分佛性。

不管是真佛假佛,只带一个随从就送上滁州大营,这就是胆量与气度。

“马将军,霍小帅……”

冯和尚真的如同寻常做客,温和有礼:“流落之人,前来叨扰……”

马寨主带了几分郑重:“冯元帅勿要客气,都是缘分,这不是正赶上了……”

霍宝坐在马寨主下首,十分乖巧子侄模样,并不插嘴。

冯和尚恳切道:“亳州城里人心不齐,若无外援,怕是亳州城守不了多久……山东军残暴,先前屠了徐州,若是城破,城中十几万军民危矣!我欲拜会霍元帅,以求援兵,还请马将军代为通禀!”

马寨主皱眉,看着冯和尚目光有些复杂道:“亳州军情,确实紧要……只是我们霍元帅,如今不在州府,去了滨江……之前出发前,说是有事欲往常州,也不知过江没有……”

八万朝廷兵马在,滁州军作甚要趟这个浑水?

几百里地,跑去救援,有那份交情么?

冯和尚眼中露出几分失望。

马寨主见状不好意思道:“要不你们先往陵水求援,我这里也叫人快马给我们霍帅去信?”

冯和尚稽首道:“我带的六千兵卒,远行疲惫,粮草断绝,可否允我等在滁州休整一二……”

“……”

屋子里一片沉寂。

好一会儿,马寨主叹气,带了几分无奈道:“冯元帅,你不是外人,老马也不瞒你,这借地休整是小事,粮食是大事……滁州连年大旱,粮食欠收,百姓维持生计勉强,压根收不了税粮,地方亦无贮粮……我们滁州军上下军粮,全从金陵贩粮供给……金陵粮价,先前已经涨到斗米百五十钱,新粮上市,才使得价格略降,也是斗米百二十文……”

冯和尚面上露出悲悯之色:“六千兵卒,断粮两日……若是再无解决方法,恐有溃营之祸……”

马寨主脸上带了冷意。

这是威胁?

不给粮食就溃营?祸害永阳?

马寨主看着冯和尚并不说话。

霍宝也明白过来,看着冯和尚就带了戒备。

冯和尚垂下眼皮,叹气道:“实无他法,还请马将军上禀霍元帅,冯某欲带这六千人,投霍元帅麾下!”

马寨主几乎惊得要跳起来。

霍宝眯眼,心中惊疑不定。

马寨主正色道:“冯元帅可是想好了,你亦是一方豪杰,亳州未必保不住,真要投我滁州,屈居人下?”

冯和尚叹息道:“我带众人南下,本就是苟且逃生,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不成?”

马寨主不解:“何以至此?此地离陵水一日可达,就是往东北去,离楚州盱眙县也是不到百里……”

“楚州还在朝廷治下,与亳州、扬州相邻,亳州大军压境,扬州本就驻扎守军,入了楚州难免背腹受敌……陵水那边,韩将军从六月开始,就从亳州运粮了……”

“……”

所以还是为了一口粮吗?

这是赖定滁州了?

不借粮食,就投滁州?

能喂饱吗?

马寨主望向霍宝。

叔侄两人眼神都有了定夺。

不管是真投奔,还是假投奔,主动送到嘴边,就没有不吃的道理。

马寨主立时起身道:“此乃大事,老马不敢决断,还请冯元帅亲往滨江,见我家哥哥,商议此大事!”

冯和尚跟着起身,稽首为礼:“劳烦马将军安排!”

“那冯帅麾下人马?”

“可叫我师弟回去传话就地约束!”

“那我滁州军两千新丁?”

“方才出来前,我已经留话给我小师弟放人,约莫中午就该到了。”

“哈哈!冯帅豪气,我老马亦不是小气之人。这就叫人再预备几车粮食,给银将军带回去。”

一时之间,竟是其乐融融模样。

不待马寨主安排人手,朱强已经快马回来送信。

亳州军放人,大家已经往滁北寺驻地来,中午前就能到达。

霍宝心中不无忧烦。

消息不灵通,真的很着急。

不是说从童教主造反开始,各地白衫军相继响应?

其他地方情况如何了?

徒三……舅舅……

“六叔,我带冯帅去滨江,我想与我爹商量商量,是否派人往亳州支援!”

霍宝心中叹息一声,有了决断。

马寨主连忙摇头:“不可!亳州局势未明,咱们滁州作甚要趟这个浑水?”

“六叔,我不是为了亳州……亳州要失,滁州就没了屏障,直面朝廷兵马……”

马寨主沉默。

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明白。

可亳州与滁州嫌隙已深,难以为友,早晚有一战。

救与不救,各有利弊,难以定夺。

没等霍宝出发,朱强就找了过来。

“四位将军都是武僧,与冯元帅师兄弟相称,可恭敬如对主上,对冯元帅吩咐,都毫无异议,完全听从……亳州军不似寻常农兵。昨日看不真切,今日瞧他们令行禁止,训练有素,兵器铠甲俱全,装备不亚于咱们滁州兵。远行疲惫、断炊之下,被半夜偷袭还能不炸营,不是好运气,完全是凭实力就反围住两千新丁……”

霍宝与马寨主对视一眼。

这样的兵马,不是“恩威并施”就能操练出来的。

背后得有雄厚的财力支持。

不管冯和尚借的何处东风,都在这些人身上打上他的印记。

这六千人马,还真是不好克化。

……

霍宝带了十个扈从,冯和尚孤身一人,十二人,一人双马,出了营地,往南去了。

银将军带了粮车,往北而去。

……

滁北到滨江,一路官道,一百一十里。

冯和尚忧心忡忡,霍宝无心攀谈,竟是一路无话。

一行人双骑,在曲阳城打了个站儿,未正就到了滨江。

……

滨江大营是后来营建的,专门作为战和州的大本营,占地广阔,极为气派。

霍宝一行到时,校场上几部人马还在操练。

这其中有邓、水两人兵马,都是见过血的,操练起来杀气腾腾,煞有气势。

因有冯和尚在,霍宝没有直接入营,打发侯晓明去老爹处禀告此事。

即便冯和尚有投滁州之意,此刻到底还是客,又是一方统帅身份,不好轻慢。

冯和尚看着放眼漫无边际的营房,神色怔然。

霍宝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营房里匆匆出来一行人。

霍五、邓健、林师爷、水进等人都出来。

看到儿子,霍五心情大好,对冯和尚也带了笑模样:“冯帅大驾光临,未曾远迎,霍某失礼了!”

冯和尚做了个稽首礼:“亳州冯珏,见过霍帅,是在下做了不速之客,叨扰了!”

霍五看着这眼熟的模样,“呵呵”两声,做个请的姿势,道:“还请冯帅进营叙话!”

冯和尚颔首跟上。

水进凑到霍宝跟前,小声询问道:“亳州真被朝廷大军给围了?那……可有三爷他们的消息……”

霍宝脚步顿了顿,看了眼水进。

水进神情纠结,眼神十分复杂。

霍宝安慰道:“水大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水进带了懊恼:“宝兄弟勿怪,我也不知怎地……”

霍宝明白水进的纠结。

他自己何曾不是如此。

只是他的出发点是宿卫滁州。

水进则是嘴上说的绝情,可心中到底对徒三等人存了情分。

……

滨江营,议事厅,众人宾主入座。

冯和尚与众人说起亳州城兵力。

“城里共有三方势力,孙元帅两万八千人,柳元帅一万六,徐州来的护法军一万二……”

众人听了,不免疑惑。

这些人马加起来,就是五万多人,据守城池,并不需要畏惧八万大军。

就听冯和尚继续说道:“山东军包围徐州时,调动十六万人,就怕这是前军,另有后军南下……”

众人面容一肃。

面对八万朝廷兵马,都只是选择守城,无力对阵。

十六万兵马,就更不要说了。

霍五正色道:“若十六万兵马齐到亳州,亳州确实难守。听说冯帅先前是打算求援,求的是何样援手?我滁州总兵力不如亳州,亳州城小六万兵马,也只能据守城池,不敢对阵;难道我滁州这两、三万人,齐齐北上,与朝廷军打野战?”

冯和尚道:“黄州教首已烧香起义,我想请霍元帅派人北上,助黄州白衫军行事。”

黄州,亳州正北,隶属河南道。

黄州白衫军立足……

并不能阻断朝廷大军,朝廷军可以选择绕路亳州东北的淮安。

除非……

“淮安也有佛军了?”霍五问道。

“是,七月三十,地藏王菩萨圣诞,淮安教首聚众烧香起事,占了州府!”

霍宝心里乱跳。

来了!

终于来了!

现在得到的只是黄淮一带的消息。

可按照历史走向,这个时候江西、浙江的起义军也陆续烧香起义!

天下大乱!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四王之一

“关系我滁州儿郎生死,还请冯帅先去稍作休息,容我等商讨一二!”

霍五听闻黄州与淮安两地消息,心下有了决断,便开口对冯和尚道。

冯和尚自是无异议,起身随牛清离去,风尘仆仆而来,也要稍做梳洗。

议事厅只剩下自己人,霍五眼睛铮亮,望向众人。

“大家商量商量,看眼下是什么章程?”

林师爷道:“五爷,不能束手旁观!亳州是滁州屏障,亳州若失,滁州危险。天下将乱,滁州因这两年受灾的缘故,人口不足,正可借此机会北上征兵,补充我滁州战力。”

水进补充道:“亳州人马将近六万,比滁州多太多,也可在亳州就地征兵,此消彼长,防备亳州白衫扩军,对滁州构成威胁!”

看来,方才冯和尚说的亳州军的人数,使得水进警醒。

他不放心徒三,可心中也知亳州军与滁州军道不同不相为谋,终有一战。

邓健没有说话,可面上带了纠结。

估计是不知继续打和州,还是北上亳州、黄州境内折腾一圈。

杜老八不在,为了加快荡平小和山,他带了三千人随唐光进山剿匪去了。

“那就出援军!可怎么援,出多少人,谁带兵?”霍五看着众人询问道。

亳州距离滨江五百里,黄州距离滨江八百里,长途奔波,十分辛苦,主将还得年轻力壮。

和州肯定要继续打。

和州四县,同时攻打,需要有四将。

之前定的是邓健、杜老八、唐光、水进,霍五坐镇后方。

杜老八、唐光已经进小和山,霍五可能撤下的人手就是邓、水二人中一人。

水进忙道:“五爷,我愿领兵前往……三千州府老兵先前随我扫荡都梁山与盱眙,有了野战经验,可以随之北上!”

霍五点头又摇头:“伯扬可往,但三千人马太少了……孤军深入,没有助力,需两处人马,互为犄角……”

伯扬,水进字。

他已经及冠,尚未取字,霍五便将林师爷为其取了“伯扬”为字。

霍宝听到这里,道:“冯帅六千兵马南下,粮草断绝数日,与六叔借粮不成,想要率众投咱们滁州。”

六千亳州军,可不正是现成的人手。

滁州主力倾巢而出,州府空虚,直接留这些兵卒入州府容易生事。

外放出去磨合,就不用担心内乱。

霍五笑道:“这不是有了人手?”

霍宝探身道:“爹,和州大战在即,几位叔叔手上都有差事,爹你一人,也只能换下水大哥一个……儿想要随水大哥北上,正好可趁机练兵……”

霍五听了,看着儿子,没有一口拒绝,只道:“小宝,你当晓得,你是爹的命根子……”

“爹放心,我们过去又不攻城,只打‘游击战’就是!就是对上了,爹也当相信儿能自保!”

霍五看着儿子,缓缓摇头:“小宝,爹放心不下,黄州太远,若有万一,爹插翅也过不去。你若想要练兵,就留下打和州吧!”

大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霍五豁达随性,并不是有野心之人。

与小舅子翻脸,自立滁州,都是为了庇护儿子,怎么舍得放儿子去拼命?

霍宝年纪也小,实没到让人放心的年岁。

霍宝心焦,起身拉着霍五道:“爹出来一下……”

霍五带了几分无奈,对众人道:“大家稍待,我听听小宝还有什么话说……”

“小宝,勿要为难你爹,懂事些。”

邓健瞪向霍宝,他心中自然也放心不下小女婿远行。

“小宝,当记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林师爷抚着胡子道。

水进亦劝道:“小宝放心,北上不差人,马驹子、牛清都在,实在不行还有六爷在州府那边闲着……”

霍宝不好怼邓健、林师爷,就瞪了水进一眼,拉了老爹出去。

拉什么后腿?

还能不能做兄弟?

“儿子,别磨爹,磨爹也不行,就是爹亲自过去,也不会允你前往……”

霍五摸着儿子肩膀,脸上满是慈爱,可口气十分坚定。

霍宝站直了身板。

这大半年,他饭量见长,个头也拔了一截,如今已经过了老爹肩膀,将老爹耳下。

看着老爹双鬓如霜,霍宝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只半年功夫,老爹像老了十岁。

他性子洒脱,又有海岛为退路,要不是为了在乱世中保全儿子,何止殚思竭虑至此?

“小宝……”

霍五哪里见得这个?

心肝儿都跟着疼了!

他拉着儿子,手足无措:“莫哭,莫哭!”

“爹!”

霍宝伸出胳膊,一把将老爹抱住,轻声道:“这本是舅舅的江山,咱们抢了滁州,已经得罪了狠了舅舅,就抢到底吧!”

霍五身子一僵,压低音量道:“儿子,你又瞧见什么了?”

“蛟缠身”也好,“蛟长角”也好,如今这世道,都不稀奇了。

可正如蟒蛇难以历劫为蛟,蛟也难以成为真龙。

“儿子没瞧见什么,是做梦了……梦里,皇帝姓徒,开国封了四王八公十二侯……”

霍五打了个寒颤:“我儿梦里,可有咱们老霍家?”

“四王之首,东平郡王,霍姓!”

霍五神色大振,眼圈泛红,道:“好!这个情分,咱们爷俩需记得……若是功成,要记得还你舅舅一个郡王!”

父子两人都明白,定有无数战功堆集,才能成为开国功臣,封到异姓王。

可封到四王之首,多半是因血脉增色的缘故。

这东平郡王的初代王当是霍宝这个徒三的亲外甥,而不是霍五这个姐夫。

霍五心中果然踏实许多。

这个王爷封爵,就是对儿子能力的认可。

他眯了眯眼,割据为一方诸侯,与征战天下,目标不同,行事亦不同。

只为一方诸侯,他可以将儿子遮蔽于羽翼之下,护个周全。

若是整个天下……

他如今精力不济,儿子再隐在后方,只有大将在外征战,长久以往肯定不稳。

就是他费尽心力,一步一步给儿子打下江山,没有战功,儿子也难以服众。

“小宝,还怕不怕杀人?”

“怕!可儿的手已经不抖了!”

“好!那就去吧!答应爹,莫要让自己遭遇一丝一毫的危险……莫要让怜悯之心影响你的决断!”

霍五口中说着,可眉头皱的紧紧的。

儿子还在身边,就已经开始忧心如焚。

霍宝见状,忙道:“告诉爹一个好消息,四王中的南安郡王,水姓;八公之中,有贾演、贾源兄弟……十二侯中,有一林侯,书香翰墨之族,祖籍扬州;有一史侯,祖籍金陵,与贾家有亲……”

红楼故事为围绕金陵四大家族写的,其他家族一笔带过,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要是霍宝能将《红楼梦》中每一句话都记的,就会发现巨大惊喜。

不过就是霍宝提及这几人,足以让霍五亢奋:“前几日贾源来信,提及与史家做亲之事,他家代善定了史今长女为妻……”

霍宝眨眨眼。

贾太君出场了?

贾代善今年才十一岁,贾太君年纪相仿,还是个小萝莉啊!

“小宝真是福星……之前我就觉得水进留的值,没想到会这么值!”

霍五看着儿子,满是骄傲。

这就是运势啊!

儿子身上也带了运势!

如今还没有正式征战,可谁都瞧得出,邓健与水进两人的勇猛。

这两人,都是儿子留下的。

霍宝抓住老爹胳膊,绷起小脸:“爹,这天下虽乱,可改朝换代没有十年八年完不成……鲍老大夫随军,以后爹要记得保养身体为首要,不能让儿子担心!”

就让咱们爷俩做对长寿父子,坐等红楼大戏开演。

莫要白忙了一场,成为传说中的人物。

那岂不是悲催!

霍五笑着点头道:“放心,爹会好好的,会看着小宝儿孙满堂……”

霍宝一本正经点头:“爹一定会看到的!”

……

等父子回转议事厅,霍五说了让儿子随水进往黄州去,众人十分吃惊。

可等看清楚这父子两人眼圈泛红,霍宝脸上泪痕犹在,大家就明白缘故。

天下父母,哪里有犟过儿女的?

邓健不由皱眉,顾不得霍五在前,直接训斥道:“那九式锏法,你只是粗通,不过是凭着力气混乱耍罢了,左手锏没练好前,莫要用双锏!应顾不暇,反而让人近身……使单手锏,御敌于外,才是妥善之道!”

霍宝垂手听完,老实应了。

林师爷看着霍宝,若有所思,道:“小宝,你去看着这世道,重新温习《高祖本纪》,定有所获……”

旁人只当林师爷是叮嘱功课,霍五神色微变。

他后知后觉,想起儿子的话,祖籍扬州,开国十二侯之一林侯么?

这位老爷子不一般啊!

好像自己从小舅子扣下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那《高祖本纪》就是讲开国皇帝的,这老头子是看好他们父子,才会选择留下?

那岂不是说……

“哈哈哈哈!”

霍五忍不住,大笑出声。

众人被笑得莫名其妙。

这不会是舍不得儿子,迷了心窍吧?

霍五满脸放光,看着儿子,满是自豪:“雏鹰待飞,我儿注定翱翔九天!今晚好好吃一顿,为伯扬与小宝壮行!”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传说中的家族

等冯和尚被请出来时,晚饭已经摆上。

分席而坐。

上首并列两席。

下边左右对席。

来者是客,霍五请冯和尚入左手席。

冯和尚不肯坐尊位,还是做了右边位。

邓健、林师爷、水进、宋老先生、张千户、霍林、朱把头、马驹子、牛清、霍宝、霍虎、霍石头都在座。

林瑾随杜老八出征,薛孝随薛彪去了杭州,都不在滨江。

……

霍宝上首是马驹子,下首是石头。

“真该叫七叔瞧瞧,真佛是啥样!”

马驹子侧过身,捂着嘴巴小声道。

霍宝跟着一笑。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薛彪五官俊秀,冯和尚只是周正而已,可两人气度相差太远。

到了一起,那就是石头与美玉之别。

幸好薛彪不在,否则怕是再也不敢穿海青了。

“都快忘了七叔之前的装扮……啧啧!那一手宝石戒指,倒是显出地主老财的豪气!”

马驹子口说着,全无对长辈的尊敬。

霍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薛彪怂恿杜老八自立,带走了林师爷爷孙,坏了马驹子的亲事。

马寨主那边没放在心上,马驹子这边显然是记了仇了。

“宝叔……”

石头招呼着,眼中带了几分忐忑:“宝叔要带兵去亳州……那……我……”

霍宝望向石头。

两个多月不见,石头黑了不少,穿着布甲,已经像是真正的武士。

他如今在滨江县兵营,是朱把头的副手。

只是性格老实,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厮杀,缺少几分凶悍。

霍宝心中叹息。

论起亲缘来,肯定石头与他们父子最亲;可这半年离别,发生的事情这么多,如今反倒是牛清、虎豹兄弟与他们父子更亲近。

“石头,二哥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霍大伯次子、石头的二叔霍顺,六月中旬去了辽阳。

辽阳距离滁州三千里,往返要好几个月,至今还没有消息。

就算行事顺利,也要十月里才能回来。

若是不顺利,还不知耽搁多久。

霍大伯有了春秋,石头不宜远行。

石头低下头,神色有些黯然。

霍宝见状,忙道:“水大哥北上,你五爷爷就要亲自领兵打和州,你想要打仗,就随你五爷爷去!”

石头眼睛一亮,使劲点点头。

……

上首位,冯和尚看着眼前小几。

一盘蒸鱼、一盘切酱肉、一盘炒杂菌、一盘凉拌豆苗,一碗莼菜汤,一碗米饭,一壶清茶。

除了鱼、肉两道,另外两菜一汤都是素口。

冯和尚看了远处的霍宝一眼。

中午在曲阳打尖时,霍宝叫人进城买些方便吃食,结果都是烧饼夹肉、肉包子什么,冯和尚借口辟谷,一口没吃。

霍五略带歉意道:“我们滁州连年受灾,吃用不甚齐全,实在简薄,冯帅勿怪!”

冯和尚也是妙人,坦然道:“冯某已辟谷数日,腹中正饥,还请霍帅赎罪,容冯某先祭了五脏庙,再与霍帅说话。”

霍五大笑:“冯帅快请!”

冯和尚颔首,随即端了饭碗。

霍五见他真的如儿子所说,没动两盘荤菜,是吃素的,心中诧异。

小舅子当了七、八年和尚,可也没有忌口。

这冯和尚头发都没剃,显然也不是真和尚,就能执戒至此?

不知是什么缘故。

霍五忍不住去看冯和尚。

冯和尚吃的不快不慢,姿态颇为眼熟……

霍五望向林师爷,又看了看冯和尚,这两人吃饭时的仪态倒是有几分相类。

不用说,这又是位出身富贵的。

冯和尚看来是真饿了。

两盘菜、一海碗汤、一碗米饭,吃的半点不剩。

等放下筷子,他见几上掉了一粒米饭,就用手指捏了放进嘴里。

霍五在旁看了,倒是不落忍:“要不要再加些?听小宝说你们断粮,竟连你这个头头也吃不饱?

冯和尚道:“断粮几日了,前几日在山里还能混着山鼠野兔、混了野菜熬汤……昨日出了都梁山,就开始杀马……冯某自幼长在寺中,沾不得荤腥,就只能辟谷了……”

霍五唏嘘道:“这断粮的滋味儿可不好受……滁州连年大旱,许多百姓都逃荒去了……五月开始下雨,勉强收了秋粮还好些,上半年青黄不接时饿死了好些人……”

提及粮食,冯和尚便也带了郑重:“冯某厚颜来此,除了为亳州求援,还想要率众投滁州,请霍帅收留!”

霍五便正色问道:“冯帅口中的‘投’是怎么个投法?”说着,指了指下首:“滁州不缺将,外头营地也驻扎兵马……冯帅待手下仁义,为了给兵卒吃口饱饭,愿意屈就滁州……可滁州养的兵马,只能是滁州兵……”

冯和尚闻言,顿了顿,道:“这六千兵卒中,有二百人是家兄送冯某的私卫,其他是亳州百姓……霍帅若应允,我想留下这二百人,毕竟是长者赐!”

因见霍五、冯和尚说话,屋子里早安静下来。

都听了这一句。

二百私卫?

什么人身边带两百私卫?

皇亲国戚也就这排场了!

霍五也惊讶:“不知,尊兄是?”

“家兄名讳上照下阳!”

冯照阳!

这人非官非宦,却是天下闻名。

天下第一盐商!

当世首富!

士农工商,商人排末位。

多是当官眼中的肥肉,待宰羔羊。

受了薛彪养妹为妾、收了薛家孝敬多年的前金陵知府,在知晓自己知府之位不稳后,第一件事就是对着薛家开刀。

冯照阳却是做了十几年的天下首富,至今屹立不倒。

不用想,就只其背景之深。

关于冯家的各种传言,民间百姓耳熟能详。

有说冯家出了娘娘的,就是因嫌门第不体面,挂在官宦人家。

有说冯家祖上曾救过开国太祖皇帝,家中有铁卷丹书。

有说冯家本就是皇帝家奴,代皇帝在淮南敛财。

各种传闻,五花八门。

……

霍五疑惑道:“扬州就在跟前,冯帅既遇到难处,何不回家去?”

冯和尚垂下眼帘,神色带了木然,道:“冯某三年前破门而出……早已是没有家族的飘零之人……”

涉及阴私,霍五便撂下不问,只道:“我们滁州虽小,可有小的好处,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若真心投滁州,我霍五就接下了!”

冯和尚起身躬身道:“冯郎谢五爷收留!”

霍五含笑,跟着起身,扶起冯和尚:“冯兄弟勿要见外,以后就是一家人,唤我五哥就是!”

冯和尚立时换了称呼:“小弟见过五哥!”

霍五亲自拉着冯和尚出来,带他见过众人。

先见邓健。

邓健的目光在冯和尚身上看了两眼,道:“你练的是童子功?”

冯和尚点头:“我小时身体病弱,五岁起随寺里武僧修行炼体,至今已三十年!”

“回头咱们校场上好好练练!”邓健带了几分兴奋。

冯和尚颔首应下。

待见林师爷,林师爷叹气:“你还茹素,可是还有出世之心?”

冯和尚一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带了几分慈悲道:“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斩妖屠魔,亦是修行!”

众人皆怔。

之前像佛,眼下倒是像真人了!

这杀气腾腾的话,同传说中的童教主比起来,这一位才像是降世明王!

等听到水进名号,冯和尚细看了他好几眼,面上带了笑意:“降龙将军大名早有耳闻,今日才得见!”

水进闻言迷糊:“降龙将军?此话何来?”

“水将军竟不知?水将军率领佛军纵横杜梁山,剿匪分粮,还百姓安康太平……盱眙百姓私下里供奉将军牌位不知几多。因将军兵器是枪,有人说将军是十八罗汉之首降龙罗汉下世,百姓便尊称将军为降龙将军……”

大家听着,都望向水进,觉得新鲜。

不过也隐隐有些微妙。

降龙罗汉是十八罗汉之首。

可霍五麾下,第一将是邓健。

水进被大家看的脸色涨红,连忙摆摆手:“现在这世道,遍地是明王,处处是金刚,估摸百姓见了佛兵将领,都要往罗汉菩萨身上靠,算不得数!我可不要这样的诨号,臊面皮!”

……

剩下诸人,无需细表。

待知晓水进、霍宝北上亳州,缺少兵卒,冯和尚痛快道:“我手下那些兵卒,本就是亳州兵,熟悉亳州事,可以随之北上!”

霍五对冯和尚印象颇佳。

该有的防备有,却也不会将事情做绝。

从邓健开始算起,马寨主、杜老八、唐光麾下都有自己的兵马,霍五也从没有戒备插手之意。

只是因冯和尚是半路来的,还在观望中,与其他人又不同。

霍五想了想,便道:“咱们滁州兵北上亳州也好,再北去黄州也罢,到底是异地作战,不能孤军深入……之前想着他们兄弟两个过去,兵分两路,护卫犄角……如今有了这些兵卒,倒是可以做三路人马……你指个当用的带兵,带两千人,作为第三路人马北上……剩下兵卒,两千留在州府安置,两千随你来滨江!”

兵卒被打散,这点冯和尚不意外。

分兵后,允自己的人领兵,这倒是魄力。

霍五想的明白。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

这些新收编的兵卒,就不给水进与儿子添乱。

马寨主手下还有五千练好的兵卒,用这两千亳州换来过正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连坐

霍宝只能在滨江留一晚,明日就要回滁州。

没有时间去城外探望霍大伯,就去霍六婶那里转了一圈,收获了一包帕子、钱袋,还有一包肉脯。

随后,霍宝去见了朱把头。

现在已经是朱县尉。

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

朱家父子都是当用之人,朱县尉本人对霍家父子也向来亲近,霍宝不愿生嫌隙,就寻朱县尉说了朱强率领新丁夜袭亳州军之事。

朱县尉满头冷汗,后怕不已,恨声道:“臭小子!这是飘了,看把他能耐的!总是想着小巧,这也就是遇上冯爷了,佛爷性子,不愿杀生,又有心来投,若是外人,这般挑衅,怕是已经死无葬身之地!小宝爷只管教训!总要让他长个记性,才能踏踏实实做人!”

“这半年他跟着我东奔西跑,也该歇一歇,回头让他来滨江待些日子。”

“好!正好我也好好收拾收拾他,屁大孩子,得了两回小巧,就不走正道!这样下去,只怕要酿成大祸,不收拾不行啊!”

朱县尉也是气的狠了,摩拳擦掌。

霍宝小小告了一状,全无半点心虚,回去寻老爹去了。

父子又要小别,霍五拉着儿子同榻。

“不许去钟离!八万兵马不是闹着玩的,朝廷军有骑兵,真要被缀上,就要用命填了!”

钟离是亳州州府所在。

“亳州西北有八公山,是亳州、黄州、寿州三州交界之处,地形复杂,若是真的不慎被朝廷兵马盯上,可以往那里躲避!”

“州府有你六叔,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带上豹子!有他跟着,爹能安心些!”

“在外后勤供给最难,什么时候都要预备三日吃食,以防万一!省的落得跟冯和尚他们这回似的,断粮之危。”

“能抢官仓就抢官仓,抢不了就跟寻地方大户借粮,写了字据,回头咱滁州还就是……”

“你表叔不放心你们,想要让张三带一千人马随你们同去……我打算提前打和州,十日之内拿下四县,再让张三带一千人马北上,算是第四路……”

霍宝忙道:“爹,水大哥那边三千,我这里一千,冯郎那边出两千,已经六千人北上,不算少了……我们只是过去捣乱,防着官兵围剿黄州,又不对战,你们这边还要打庐州呢……”

“小宝放心,缺不了人!和州四县官兵五千人,收编后会就地再征兵五千……”

霍宝算了算时间,月底前打下和州,再休整半月,就能往庐州去。

顺利的话,九月底就能打下庐州。

最难啃的是扬州,因为扬州驻扎有四万淮南军。

滁州军打扬州,肯定是倾巢而出。

“我们争取九月底前回来!”霍宝道。

……

次日一早,水进带了三千兵卒,霍宝、冯和尚随行,离开滨江北上。

同行的,五十辆骡车的炒米、五十骡车的炒面。

早在滁州军主力南下前,滨江这边就开始准备起来。

成立了好些个作坊,专供军粮,如今积累的数目很是可观。

就是马匹,都比之前富裕不少。

朱县尉安排了人,专门去金陵与扬州买马,66续续运回来好几百匹。

冯和尚昨日所见所闻,哪里还不明白,霍元帅不守着州府,反而驻扎滨江的缘故。

别的地方起义军领,都是抢了地盘割据一地,霍五已经在准备扩张。

“五爷好魄力!”冯和尚由衷赞道。

水进与有荣焉:“我们五爷目光长远,看重的从不是一州一县之地!”

霍宝也带了几分自豪。

不说别的,就是老爹用人不疑这一条,就足够他好好学习。

将后勤完全留给马寨主,将打和州最重要的战役与荣耀给邓健,一般人还真没这份魄力。

就是对半路来投的冯和尚,也只暂时收了他两千人马,留了四千人马给他,没有夺权之意。

就是换做霍宝,面上再亲近,心中该提防还是提防。

不会像江平那样让人生厌,可也至诚不到哪里去。

冯和尚难得唏嘘:“万万没想到,滁州与亳州气象截然不同!果然传闻不能尽信!”

“传言是什么?说我爹只手遮天,倒行逆施,迫害士绅百姓?”

霍宝道:“是不是尤家人说的?”

邓健看出冯和尚练得是童子功,那说明什么?

童子!

尤家长女怎么能在冯和尚身边为妾?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对。

既然冯和尚如今投滁州,那就不能让尤家成为双方中间一根刺儿,总要挑开为好。

冯和尚点点头:“确实是尤翁说的……不过我也知晓,定是夸大其词,若是五爷真是暴虐之人,尤家人也不能阖家平安到亳州!”

“都说尤家长女是冯爷如夫人,这想来也是传闻吧?”

冯和尚点头:“确实不实!尤翁夫妇是先妣早年用过的旧人,尤家长女被尤家送到亳州与我为侍女……我不耐烦人服侍,择人嫁了……”

霍宝颇为意外。

这尤家是冯家放出来的家奴?

怪不得家里养闺女的手法略眼熟,这不就是扬州瘦马的方式!

水进笑道:“都忘了还有这一茬!等唐将军回来,见了冯爷怕是要尴尬……”

冯和尚不解。

水进笑道:“尤家二姐是唐将军妾室……”

说起这个,他少不得为霍五辩解一二:“尤家算是唐将军内亲,要是安安生生待着,也不会惹恼五爷。可他们借着唐爷的光很是招摇,得了甜头,贪心不足,又算计上小宝,安排她家那个最小的闺女出来,连美人计都用上!小宝看着十五、六,实际上才十三,又才定了亲,被人这样算计,五爷怎么能不恼?”

冯和尚苦笑,竟是无语。

尤氏夫妇献女居然不是眷念故主,后头还接二连三献女,可笑可怜。

不管是水进这些人,还是霍宝手下童兵,北上亳州前都要做准备,要在州府休整。

就是冯和尚这边,应了他投滁州,那六千疲军也要休整。

因此昨晚就有人快马往马寨主那边去信。

等到霍宝、水进等人傍晚时分,回到州府,马寨主已经带人先一步回来。

虚惊一场,折腾三日,大家都疲倦不堪。

冯和尚明白为何滁州军之前那般戒备,迎出去几十里为“巡逻”。

滁州军主力都在滨江,老巢空虚,不明兵马入境,确实可疑。

他也乖觉,次日如约分了两千人给马寨主,留给银将军两千兵马,自己带了三个心腹与两千人马去滨江了。

滁州上下,确实松了一口气。

不怕冯和尚反复,可这个时候打起来耗费兵力,就会打破大家先前计划。

……

州兵大营,议事厅。

屯长以上头目列会。

出去征兵的五个头目,除了朱强、石三两个熊孩子,梁壮、仇威也回来了,只有朱刚还没回来。

这次征兵十日为期,朱刚不算逾期。

今日议的,是对朱强、石三两人的处置。

两人因鲁莽犯下大错,一撸到底,另有六十板子、四十板子的体罚。

执法兵、板子都准备齐全。

霍宝望向众人,道:“我之前说过……职位越高,责任越重!一什之长,要负担十人生死;一屯之长,承担五十人性命!这不是玩笑话!袍泽兄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不是建功立业的炮灰!再大的功勋,也不许用人命去赌!谁要是记不住这个,没这个担当,就莫要居高位,老老实实做个小兵,生死也连累不到旁人!朱强、石三二人,就是前车之鉴,还请诸位引以为戒!”

众人站着听了,齐齐领训。

霍宝望向等着领刑的朱强、石三。

朱强、石三对视一眼,双双跪下。

“宝爷,属下该罚,可否求宝爷分期惩处,先打一半,剩下一半板子先留着?”朱强恳求道。

石三亦恳求:“明日宝爷北上,我二人想求为亲卫,剩下一半板子,能否回来再补上!”

霍宝冷了脸。

看来都是之前太优容老人,才使得大家没了敬畏之心。

这样大过,惩处没受完,就想着“戴罪立功”?

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摇摇头:“这次随我北上的是一千老兵,你们两个领完军棍,罚入新军,不在征调之列!”

石三一怔,还想要再开口,被朱强拦住。

“属下尊令!”

“……”

“啪”、“啪”、“啪”!

屋子里肃静,板子的声音格外明显。

石三还罢,十五岁。

朱强只有十三,几板子下去,鼻涕眼泪都出来,却是不敢哭出声,狠咬着嘴唇。

虽说霍宝之前私下吩咐执法兵,只让往屁股上打,不要伤了骨头。

可两个少年年岁都不大,都是爹娘疼宠长大,才会养成这样肆意随心的性子,哪里吃过什么苦头?

几板子下去,都是鼻涕眼泪横飞。

却又是最要脸的年岁,众目睽睽之下,不肯哭出声,嘴唇都咬破了。

霍宝见状,吩咐人用毛巾堵住两人的嘴,以免咬得太狠。

说来也巧,负责往曲阳征兵的朱刚正好回来,听闻大家都在议事厅,过来交差,就见到这一幕。

见了亲兄弟被打得狼狈,朱刚脸色骇白,虽不明白缘故,依旧上前恳求:“宝爷,小二年岁小,犯了过错,都是我这个兄长教导不到的缘故,剩下的板子,求宝爷允属下代领了吧!”

朱强满脸眼泪鼻涕,使劲摇头,不愿受兄长好意。

大哥这关爱之心他心领了,可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己要是靠大哥少挨了板子,那石三无人可依,不是显得很可怜?

反正疼一回,再忍忍就过了!

霍豹看在眼中,开口道:“宝叔,石三是侄儿副手,他犯过也有侄儿督导不到的缘故,侄子愿意代石三领剩下的板子!”

霍宝抬起胳膊,示意执法兵停下,站起身来。

“你二人一人为兄弟代领,一人为副手代领,那怎么能拉下我这个领!打了多少板子?”后一句是问执法兵的。

“各打了二十六板!”

“那就剩下四十八板子,咱们三人均分了吧!”

“宝爷不可!”

“宝叔不要!”

霍豹、李刚齐齐反对。

就是侯晓明、李远、梁壮、仇威、高月等人也都出来相劝。

“宝爷明日要远行,岂可带伤?”

“我等愿意代两人分领剩下的板子,还请宝爷成全!”

“朱二、石三亦是我等袍泽,愿意为其分担惩罚!”

“求宝爷成全!”

“……”

不知谁先跪的,等到后来,满厅站着的只剩下霍宝、霍豹、朱刚三人。

童军从初建,就分了派系。

蟒头寨系、流民系,后来又来了青蛇寨系,等到下山,又有李远、高月等人为的曲阳系;进了州府,又进来邬远、宋谦之等永阳人。

倒是难得有这么齐心的时候。

霍宝依旧冷着脸,心中不怒反喜。

都是半大小子,共患难,也是感情加深的融合剂。

“如你们的愿,剩下的板子,大家分了吧!”

厅上二十几个屯长,十几个百户,两个曲长,一个副千户,两个千户,加上霍宝就是四十六人。

一人分了一板子,余下两板子有霍宝这个领受了。

朱强与石三嘴里的毛巾早已拿下。

朱强满脸感激,扭着身子,对着众人团团作揖。

石三趴在地上,羞愧的不敢抬头,眼泪簌簌而下。

呜呜!

再也不敢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战争的奥义

次日,滁州州府城门口。

霍宝、水进、银将军三部同时开拔。

霍宝这里两千人,一千童兵,一千马寨主分拨过来的州兵。

水进三千人。

银将军两千人。

前日从滨江带回来的一百车炒米,分发下去,做了七千人的行军粮。

城里的父老齐来相送,瞧着这情景比八月十六滁州军主力南下时还热闹。

只因为上次大家开拔的突然,没有叫士兵提前告知家里。

这回水进率众回来,却是给兵卒们放了一日假。

朝廷大军兵困亳州之事不能说,兵卒们知晓的统一说辞,就是黄州、淮安两地白衫军立,滁州军北上祝贺。

百姓们不知什么大道理,只晓得白衫军在日子好过,没有不停的加税,日子一天天太平。

可是他们也怕反复。

都乱起来才好,抱团了,就不怕朝廷乱来。

至于为什么两地去了三路人马?

那还用说?

人马要在亳州过境,怎么能不去探望柳元帅与徒三爷?

小元帅这一路人马,肯定是访亲的。

百姓有了自己的揣度,送别子弟兵时就少了感伤,多了热闹。

水进麾下这三千人马,多是州府当地人。

就是霍宝麾下,六月初征上来的三百人,也不少州府子弟。

百姓欢送,士绅们也来相送。

没有办法,家家都有子弟在军中。

如今整个滁州体面人家,谁也不能说自家清白无垢。

郭老爷有亲子在水进麾下,更是客气周全,叫人抬了十坛酒、十腔腌猪酬军。

郭三爷善战,六、七月随着水进入都梁山剿匪时脱颖而出,已经是代曲长,掌一曲人马。

“三儿,不求你建功立业,只盼你平平安安!”

“您就放心,跟着水将军,咱们就没打过败仗吧!”

“三呀,刀枪无眼,爹实在是担惊受怕,等这次回来,就转后勤吧,在马六爷那边也能出头。”

“爹,请恕儿不孝……儿子不想当个厨子……儿现在很快活!是真的快活!”

郭三爷双眼放光。

或许对别人来说,世道艰难,期盼太平。

可是在他眼中,这样的乱世,却是自己最大的机遇。

郭老爷看着已经脱胎换骨的儿子,闭上了眼睛,不再相劝。

“……”

宋二爷也带了年幼的子侄过来。

他的长子是童军参谋生,这次不随军,可侄儿宋谦之却是在出征之列。

“谦儿,你出去见识见识也好,也该明白你真正的长处是什么,莫要扬短避长!事倍功半!”

宋二爷看着侄子背着弓箭,露出几分无奈。

因儿子成参谋生的缘故,宋二爷也知晓参谋与官兵的不同。

参谋是类似参军之类的文职辅官。

士绅子弟入伍,这何尝不是个好出路,能发挥所长,还不用直接在前线拼杀。

侄子是小元帅的伴读,起步就比别人好,却主动放弃文职百户,宁愿在武职小兵开始熬起。

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宋谦之昂首挺胸:“二叔,这个世道,书生无用,各地能庇护百姓的豪杰都是执刀之人!”

宋二爷无语,拍了拍侄儿肩膀,重重叹了一口气。

……

几千兵马在地方百姓的依依不舍中开拔。

雄赳赳、气昂昂!

滁州百姓对滁州军的拥戴,提及霍元帅时的感恩戴德,让银将军疑惑。

滁州军的军势,更是让银将军不解。

直到离州府渐远,他还是想不明白,勒马寻水进探问:“作甚百姓会如何拥戴滁州军?爱戴五爷?”

至于为什么不问旁边的霍宝?

让儿子评价老爹,显得无礼,得到的答案也容易偏颇。

水进傲然道:“滁州军护卫地方安定,百姓作甚不拥护?五爷下令开渠、借粮种、助夏耕、保秋收,使得大旱过后的滁州百姓恢复生产生活,就是城中百姓,也多受五爷恩惠,作甚不爱戴?”

银将军皱眉:“我师兄在亳州施粥、施药,为地方百姓做的丝毫不比五爷少,可……”

水进在亳州城里待过,看了银将军一眼:“还能为什么?做了再多好事有什么用?一人称赞,抵不过十人诋毁!诋毁的人多了,白不成白,怕是就连受过冯爷恩惠的百姓,也只当冯爷故意作态,散财邀名!说不得还要挑剔粥不稠、药不浓……觉得自己吃了大亏,白让冯爷赚了名声!”

要不然冯和尚凭借着军备齐全的六千人马,比不过手中握着收编官兵的孙元帅,还比不过全是农兵的柳元帅?

银将军哑然。

水进说的这些都是真真的。

霍宝在旁听着,心中明白,滁州与亳州最大的不同,就是老爹一个人说了算。

就算士绅商贾有不听话的,被收拾了两轮,也不敢使坏。

以讹传讹,白能变黑。

口碑相传,这普通人也能吹成圣贤。

冯和尚与他这几个师弟,不知是不是因过去生活环境单纯的缘故,为人行事都太显刚直。

这样的人做敌人不怕,因为好算计到沟里去。

亳州那边,孙元帅、柳元帅都只是拉拢、没有吞下冯和尚,应该是知晓他的背景,不想得罪冯家。

……

行军八十里。

当天晚上,众人驻扎在滁州、亳州交界之处。

郭老爷送的那十腔猪,就都用大锅炖了。

明日大家要分兵,辎重越少越好。

寂寥野外,香飘十里。

这可真是解馋了!

众将士饱食一顿。

新入伙的两千新丁,对滁州的印象更好了。

滁州真好,投了霍元帅,有肉吃!

……

次日,三人分兵。

亳州四县,州府钟离县,还有定远县、嘉山县、招义县。

之前他们南下前,官兵已经陆续分兵下来,去收复亳州各县。

银将军带去援嘉山。

水进一路向北,过招义县奔黄州。

霍宝这一路人马,负责去增援离滁州最近的定远县。

定远县与陵水县隔着陵河相对,离亳州、滁州边界只有五十里,如今守军是柳元帅的侄儿柳彪。

斥候队已经派出去。

这次随霍宝出行小头目有霍豹、侯晓明、李远、朱刚、仇威、邬远等人。

留在州府复杂操练四千七新兵的是梁壮,负责教导三百参谋生的是高月。

至于朱强、石三两个,以白身身份协助梁壮操练新兵。

将李远提出来暂代辅兵队长,总理行军后勤事,也是因拿下李强暂时无人可用的缘故。

行出去二十里,霍宝就吩咐下去扎营。

不知下来收复定远的官兵多少人,不能贸然行事。

等到下午,斥候带回来消息。

五千官兵围定远,已经围了五日。

定远守将曾数次开城门叫阵,官兵都不曾应战。

官兵不知等什么消息,一日几次派人向州府方向联络。

“宝叔,官兵是不是在等援兵?”

“宝爷,是否派斥候北上,探查援军消息?”

霍豹、侯晓明都想到此处。

霍宝点头,派了斥候下去。

就怕这个!

要是官兵没有后续部队,只有这五千人,童兵还能去扰敌,送信进县城,里应外合,击溃官兵。

若有后续官兵,那自己这两千人就不用去送菜。

等到傍晚,北上的斥候回来送信。

抓了官兵的传令兵,知晓围着定远城的官兵为什么不攻定远。

在等嘉山县的消息。

原来剿匪官兵派了三路人马出来,“收复”嘉山县、定远县、招义县。

其中派去收复离亳州州府最近的嘉山县的,是剿匪主将的外甥,这次剿匪的先锋官。

这先锋官妒贤嫉能,最是见不得旁人强过自己。

先前打徐州时,众人分兵下去“收复”县城时,有个副将一日功成,碍了这人的眼,在主将舅舅跟前进谗言,使得那副将背了个“勾结匪军”的罪名,被撸了官职,拘押问罪。

剿匪众将引以为戒,凡事就不敢与其争锋。

来定远县城的副将就只能等嘉山县“收复”后再攻城,免得重蹈覆辙。

霍豹、侯晓明等人面面相觑。

霍宝并不觉得意外。

要是朝廷将领清明,那还有大家什么事儿?

不过定远县离亳州州府三百里,供给也是问题,这个副将怕是也急了,才会一天派几茬人北上。

霍宝在地上画了简易地图,对霍豹、侯晓明道:“这些守军下来时日不短,粮草即便不断绝,也差不多,只能就地强征……你二人各带一曲,以定远县城为中心,一曲堵东面,一曲堵北面,等到官兵征粮回来,以逸待劳,击溃运粮队……不求全功,保全兵卒性命为要……”

定远县城南边是陵河,无需留守。

至于西边,还有霍宝带着的一千童兵主力守着。

三面包抄,将定远县外的官兵围住,即便不能关门打狗,也能断绝供给。

霍豹、侯晓明领命,各带五百人离开。

霍宝又吩咐仇威:“派人盯紧了那边驻军大营,尽快查明粮草所在!”

凡事总要两手准备,要是粮草富裕,那就想办法让它不富裕好了。

仇威应声,下去安排人手不提。

次日,霍宝拔营前进十里,距离定远县城只有二十里。

自从知晓定远县城外的官兵人数,他心中顾忌少了许多,隐隐明白朱强、石三前几日的心情。

敌我人数悬殊不大,且敌明我暗,有心算无心,很想去偷袭一把怎么办?

忍了!

还没等斥候探明官兵粮草所在,三路童军就各有斩获。

霍宝所在的东边,迎来一个百人队。

出来的时候,童军隐逸,放过去了,回来的时候就截个正着。

远远一个百人队缓缓而来。

为首几人骑马,后边兵卒步行。

官兵们手中没有空着的,或是牵着牛,或者赶着猪,还有手中直接提了鸡鸭的。

霍宝压阵,命朱刚、仇远带一曲人马伏击。

弓兵操练三个月多,准头有限,可无差别扫射时也显威力。

两轮弓箭下去,官兵就伤了几十人。

“有埋伏,快跑!”

“啊,娘啊!”

“嗷!”

那骑马的几人,更是使劲甩鞭子。

有两匹马被射伤,撅着蹄子,掀翻了马上人。

另外一匹马,却是披着半甲,没有被弓箭射着,眼看就要载着人奔出埋伏圈,却被飞来一物打个正着,马颈一扭,重重倒在地上。

马背上那人被死马压个正着,脸色惨白,哀嚎不已。

霍宝策马上前,挑起地上的锏收起。

斩杀八十七人,俘虏十六人。

童兵重伤两人,轻伤二十五人。

童兵不少人是初阵,临阵生怯,才会受伤。

随行医护兵二十人,已经给轻伤者做了包扎,重伤者上了担架。

从弓兵开弓,到刀兵、枪兵上阵,到辅兵清扫战场,前后就一刻钟的功夫。

兵器、铠甲,都被清理出来。

军备不足的童军,立时装备上。

另收获牛三匹、驴一头、猪十二口,鸡鸭九十三只。

霍宝看着这些牲畜家禽,半天没动。

他在南山村生活十几年,当然明白牛啊、猪啊这些牲口对农民的重要,知晓这些鸡鸭都是农家重要财产。

可是他下令时,没有叫手下直接拦截出去劫掠的官兵,而是让手下伏击收获后的官兵。

战争就是战争。

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正义之师”!。搜狗

第一百三十六章 枭雄难为

定远县,大曹村。

整个村里,没有一处太平的。

不管身在何处,都能听到哭泣声。

自己的,旁人家的。

随处可见狼藉,不少人家的篱笆墙都被掀翻。

明明是饭时,却是只有零星几户有炊烟。

整个村子笼罩在绝望中。

……

“啊!”

“姐姐上吊了!”

“当家的,快来啊!”

其中一户传出嚎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

官兵进村劫掠,家家户户都破财,可还有更可恨的在后头。

就是家里有年轻妇人、大闺女的,又躲避不及,可不是遭了祸。

这家的闺女,就被糟蹋了。

哭了半晌,这闺女就趁着爹娘不留意悬了梁。

幸好发现的早,救下性命。

这家妇人搂着闺女,一边拍打一边哭道:“不孝的丫头,不孝的丫头啊,怎么舍得爹娘去!带了娘一块去吧!”

当家的男人蹲在地上,搂着脑袋说不出话。

这家的小儿,不过十二、三年岁,拿着镰刀,恨恨道:“作甚不跟他们拼了?作甚就看着他们……看着他们作恶?咱们村几百人,还怕他们百十来号!”

左邻右舍见状,纷纷摇头。

“那是官兵啊,能怎么样呢!”

“抢过一回就好了。”

“破财免灾,到底是保全了性命!”

“是啊,就当被狗咬了吧,回头往远了嫁,这年头女子不愁嫁!”

少年愤愤道:“不杀人?老穆头护着他的牛,被砍了三刀,没死,可还能活么?”

“……”

麻木的村民多,绝望愤怒的村民也不少。

……

村口,一户人家。

少年口中挨了三刀的老穆头,拒绝乡亲的好意,守在牛棚,不肯回屋。

“就让老头子在这里咽气吧,让我再念念我的老伙计!”

老头手中握着老伙计的旧缰绳,说话已经是有气无力。

家家户户都遭了灾,谁也顾不得谁。

过来帮一把手,就是尽了情分。

再一步,是真的不能。

穆家可还有个小孙子在……

转眼的功夫,乡亲们都离开,就剩下爷孙俩个。

“爷爷,爷爷……”

童子的声音仓惶可怜。

老头看着乡亲们的背影,之所以没开口祈求,何曾不是晓得祈求无用。

老头拉着孙子的手,脸上满是绝望:“英儿,活着难,活着难,跟爷爷走哩,咱们爷俩去寻你爹娘……”

爷孙两个老的老,小的小,这几年全靠一头牛赚几个钱嚼用。

牛没了,天塌了!

左右是一死,老穆头才会上前拦着官兵抢牛。

终究是徒劳!

中了三刀,眼见自己熬不住,老头怎么放心撇下小孙子一个人在这个吃人的世道?

无父无母的孩子,虽才七、八岁,却是早就懂事了。

童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哀求道:“呜呜……爷爷我不死,不能就这样白死喽,这样死了我不甘心,我要去给爷爷报仇……报了仇,我再去跟爷爷、跟爹娘团圆……”

“你太小了……太小了……”

老头说着话,在孙儿肩上的双手就摸上小孙子的脖子。

童儿动也不动,豆大泪珠,一滴一滴落下。

霍宝在门口听个正着,连忙推了篱笆门进来:“老大爷,牛回来了!咱们将百姓的牛抢回来了!”

老头吓了一跳,将孙子搂在怀里,望向门口,满脸惊惧。

霍宝心中发堵,吩咐随行医护兵上前查看。

医护兵蹲下查看一二,起身,对霍宝摇摇头

肠子都出来了,还怎么救?

大家在医护营学过简单包扎、止血那些基本护理,却没能力跟阎王爷抢命。

“你们……是佛兵?”

老穆头看清楚来人模样,落在那白马甲上,眼中多了几分神采。

霍宝点点头。

大家披戴着白马甲,就是为了招显身份。

“佛兵……救苦救难么?”

“救!”

霍宝的声音坚定。

“……牛……给你们……小老儿这小孙孙……也给你们……中不中……”老头哀求道。

“中!”

“明王降世,天下太平……华儿,这世上真有佛祖……”老头不舍地看了眼老伙计,目光落在小孙子身上。

“爷爷……爷爷……”

“好好活着……等……等天下……天下太……”

“爷爷……”

院子门口,早已汇聚不少村民。

大家如坠梦中。

几个童兵一起动手,在牛棚里挖坑,就地掩埋了逝者。

旁人家的哀伤只是哀伤,自家回来的猪啊、鸡啊,却是顶顶重要的。

“这是佛兵来了……不是官兵……“

“猪回来了……”

“鸡回来了……”

“呜呜!再没想到……”

“你们怎么才来了……”

“呜呜……”

霍宝牵着童儿出来,面上带了沉重:“诸位老乡,我们是滁州白衫军,霍元帅麾下……朝廷下来八万人马,要‘收复’亳州……定远县外有五千朝廷军……眼看就要打起来,亳州要乱了……今日只是损失了财物,等到溃兵流窜乡野,怕是性命就难保全……能投亲靠友的就投亲靠友去吧……”

“呜呜,天呢,老天爷不给人活路!”

“人离乡贱,往哪儿走呀……”

“这可怎么好……”

村民哀声四起。

“你们不是来了么?你们去打啊!”

在一片哀怨声中,少年的声音格外清脆。

霍宝望向少年,正色道:“打是一定要打的,我们奉命北上援助亳州白衫军!可战场上胜负难料,我们不能保证自己稳胜,胜了也不能保证全歼……如今官兵只是缺肉,过来抢吃的;到了那时,溃兵为了推卸战败,就要杀良冒功……今年三月里,陵水县兵溃逃曲阳,屠了好几个村子……”

村民们立时没了动静。

定远县与陵水一河之隔,三月里的溃兵,也有流窜定远的。

陵河边的一个村子,就被屠了。

霍宝没有说话,牵着童子往外走。

刚才说话那少年追上来:“你们是不是要杀官兵,我能不能跟你们同去?”

霍宝摇头:“不能!我们滁州新兵入营,要先在新兵营操练好了,才能放出来,新兵不能上战场!”

“作甚不能?我不怕死,我敢杀人!”

“我们怕死,怕自己人死!”

霍宝回头看了看了眼,不知何时跪倒一片的村民,脸上露出苦笑,抱着童儿上了马。

……

一直到驻地,霍宝都没有说话。

童儿似乎察觉他的不快,不敢言声,只抱着旧缰绳,默默流泪。

霍宝翻身下马,正好看到童儿神情,伸出的胳膊不由顿住。

“啪!”

霍宝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宝爷!”

“宝爷!”

旁边跟着的李远、朱刚吓了一跳,忙上前。

霍宝的脸上,已经红肿一片。

“安排车马,送重伤兵与这孩子去州府!”

霍宝咬着牙,吩咐李远。

李远不敢耽搁,立时安排车马。

那童儿明白过来,立时抱了霍宝大腿,恳求道:“别送我走……呜呜……我要去杀官兵,给我爷爷报仇……”

“不许哭!”

“呜……嗯……我不哭……”

“你还小,提不动刀、上不得马,等你像我这么大,再来杀,敢不敢?”

“敢!我敢!”

童子憋着眼泪,使劲点头。

奉命送人的童兵上前,抱了童子上车。

目送着马车远去,霍宝重重叹了口气。

朱刚嘴拙,面上满是担忧,又不知如何相劝。

李远轻声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宝爷勿要自苦!”

霍宝摇头,苦笑道:“不是这样说法!自古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我昨日责罚朱强、石三,不想今日就犯了同样过错……想要取巧!可人命不是用来赌的!咱们兵卒的性命是性命,百姓的性命亦是性命!”

老爹啊,你儿子这辈子成不了枭雄了!

“人命,是底线,这个底线不能越!要不然见的多了,咱们冷了血,就真的成了邪魔!”

枭雄之路,走起来更轻松。

可摸摸自己的心,霍宝宁愿选择另外一条路。

做不了救世主,也别做推波助澜的伪君子了!

“派人传霍豹、侯晓明回来吧!”

……

霍豹、侯晓明回来时脸色也都不好看。

霍豹那个方向,杀官兵两百,送还一个村子的家畜家禽数百。

“这些官兵官司,在村里杀了七个人,奸**人十几人,有两个妇人直接跳了陵河……没救上来……”

霍豹耷拉着脑袋,声音闷闷的,丝毫没有初战成功的喜悦。

侯晓明那个方向,没有遇到出来扫荡的官兵,却截获嘉山县送来的“捷报”。

昨日剿匪先锋率领一万人“收复”嘉山县,屠城,杀死教民两万三千四百七十七人。

众人都被这消息惊住了。

一县之地,才多少人?

小县一、两万,大县三、四万。

杀死两万三千四百七十七人!

有零有整,这是杀光了?!

同这个消息相比,百十来个官兵劫掠村庄、杀死个把人就算不得什么。

霍豹立时收起沮丧:“宝叔,怎么办?嘉山县已经‘收复’,要是那个先锋贪功南下,银将军他们两千人挡不住!等到两处合兵,咱们想救安定也救不了!”

侯晓明亦握着拳头:“趁着没合兵,咱们先击溃这边官兵,再北上与银将军合兵!”

众人齐齐望向霍宝。

霍宝缓缓站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盘他

安定县外,官兵驻地。

晚饭送上来,副将就皱眉,看着两盘荤菜,一盘腊肉、一盘腊鱼,就“啪”的一声,撂下筷子。

“怎么回事?怎么吃这个?”

亲兵忙道:“将军,今天灶房那边没鲜肉,就这个……”

“废物!不是叫人去弄吃食么?空手回来的?”

这副将围了安定县五天,早已心急火燎。

因他这边离亳州州府远,路上耗费了四、五天,给出“收复”安定的期限是半月。

离州府近的嘉山县、招义县两处人马,给出的期限只有十日。

今天已经是第九日。

嘉山县那边还没有消息。

这副将满嘴的大泡,自是不耐烦吃这些臭烘烘的腊肉、腊鱼。

亲兵迟疑道:“不是空手……是没回来……”

“艹他娘的!这是哪里耍去了?”

副将咒骂着,反应过来不对,立时皱眉道:“都没回来?”

负责带头出去觅食的,都是这副将的族亲子弟。

都是借着出去觅食的借口,出去胡闹松乏去了。

“没回!”

能做到副将的,没有废物。

几百人放出去,没人回来,足以让人警醒。

副将皱眉:“北边呢?今天有消息没有?”

他这几天派了十来拨人马往嘉山县。

不管那边是否“收复”,都该有消息回来。

亲兵摇头:“昨日回来两人,说是先锋爷正准备攻城,今日一个儿也没回来。”

“娘的,三个方向都没了动静,这是被人包了饺子!”

副将立时起身:“吩咐下去,今晚全员戒备!”

亲兵立时下去,传军令。

……

兵卒也在吃饭,却是一个个的嘴里骂娘。

“呸呸呸,这是恨不得吃死人呐!”

一人往地上吐了一口,吐出来泥水状的半口粥,里面是两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

旁边一干兵卒,也七嘴八舌抱怨起来。

“一日比一日差了,谷糠里还掺了沙子,这是恨不得吃死几个哩!”

“灶下昨天杀猪了……啧啧,那香!”

“哼,闻闻味儿,再香也没咱们的!”

“好几口猪,他们也不怕撑死?”

“撑得撑死,饿的饿死!”

“亲兵营那些家伙,个个吃的肥头大耳,上马都要人扶哩!”

“奶奶的,真是叫人眼气!”

等亲兵下来传令。

众兵卒彼此看几眼,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不卸甲、兵器不离身,全员戒备?

这身上残破、手指一戳一个窟窿眼儿的兵甲穿不穿顶什么用?

还有兵器,刀是锈的,枪是钝的,弓弦是松的。

一兵卒红了眼睛。

“从山东来时,咱……什是满的,现在战损一半……命拼了,功劳是亲兵营的,连个抚恤银也没有……当这兵、打这仗,到底图个啥哩!”

“……”

不管下边兵卒怎么抱怨,官兵营驻地灯火,彻夜通明。

就是这副将,也是铠甲不离身,握着兵器等了一夜。

夜间袭营,就那几个老招式,扰营,冲营什么的。

对方遮遮掩掩不露面,想必兵马有限,多半是扰营,想要让这边炸营。

可是有了准备,又怕什么?

……

一直等到三更,还没有动静。

这副将不觉得心安,反而心更提起来,再次传令下去,加紧巡逻。

行军在外久了,都知晓最困的时候不是三更,而是五更天。

若是五更攻营,兵卒才是最困顿、最疲惫的时候。

……

四更……

五更……

天大明……

人影也没一个!

这副将打着哈欠,将手中长刀往地上一丢,咒骂道:“奶奶的,没卵子的孬种……”

话音未落,亲兵已经进来禀道:“将军,贼寇截断河渠,断水了!”

“啊?”

副将嗤笑道:“就那两、三丈宽的小河沟?啧啧,这是什么混招?想要上游憋着水,水淹大营?!这他娘招笑!”

那亲兵苦笑道:“将军,是淹不了人,可断了水……大家伙儿就要断炊了……”

大军驻扎,都会临水,解决人畜用水。

安定县城门附近正好有水渠,是从陵河引的水,用起来比较方便。

副将反应过来,忍不住跺脚:“他娘的,就他娘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招!”

“拨一曲人马去看看,到底是哪段动的手脚,就地疏通了!!”

副将怒冲冲吩咐着。

少一时,一曲人马奉命离营。

……

熬了一晚上,又空着肚子,整个队伍都十分萎靡。

“听说咱们被围了?”

“被谁围了?”

“鬼才晓得!”

“白狗子不在堵在县城里了?”

“各地都有白狗子,保不齐真来了!”

“……”

拖拖拉拉,大家一直走出去十来里地去,快到陵河边,才发现水渠被截断的地方。

带兵的曲长,已经催着大家下去开渠。

兵卒们不情不愿,可也没有办法,只能下去。

没有工具,就只能用手中兵器。

又困又饿的,谁有力气?

水渠不过两、三丈宽,四、五尺深,地方不富裕,下去百十来号,就挤得转不得身。

场面上乱哄哄的。

“嗖嗖嗖!”

旁边小树林里,飞出无数箭支。

“敌袭!”

“啊!”

“快跑!”

那曲长的坐骑负伤,开始嘶叫。

曲长翻身跳下座骑,高声喝骂:“不许跑!御敌,御敌!”

有兵卒跑到曲长身后,有的则是躲在干涸的水渠中猫腰不出,有的则是没头苍蝇似的四散。

场面更混乱。

没人察觉,四散的官兵好像一下子多了起来。

曲长盯着小树林,全身戒备,不敢贸然上前查看。

“别挤啊!”

“挤啥,大人在前……”

“啊……”

“噗……”

那曲长察觉不对,刚一回头,迎面一锏,立时脑袋开花。

“啊啊啊!”

“大人死了!”

伴随着各种尖叫声,一条一条人命被收割。

猫腰躲在水渠里的百十来号兵卒,听着这鬼哭狼嚎的惨叫声,早已吓得不行。

有些人压根不敢睁眼,有些睁眼的也糊涂着。

怎么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呐?

呜呜?

莫不是遇到鬼打墙?

大家眯瞪了?

一眨眼的功夫,多了许多糊涂鬼。

这其中,一使锏的少年就格外英勇,全是一招杀敌。

他身边护着两人,一人使大刀,一人使枪。

一来二去,兵卒们察觉不对,向着这少年包围。

“嗖嗖嗖!”

一轮弓箭出来,伤了十几人。

倒地的官兵越来越多,站着的也满脸绝望。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是一样装扮,他们不知该信任哪个?

只能挥着兵器自保。

周边“呼啦啦”涌出好些人,小树林里的弓箭手们也都露面,拉着弓近前。

官兵已经死了大半,包围圈里还站着一百来号人。

水渠中那一百来号人不敢继续装死。

“投降!我们投降!”

“呜呜,投降!”

水渠中那些兵卒求生欲极强了,丢了兵器,高举着双手。

水渠外那百十来号人,看着地上的尸骸,还有周边乌泱泱的敌军,不知谁第一个开始放下兵器。

“啪!”

“哐当!”

“啪、啪!”

陆陆续续,所有的人都放下了兵器。

……

霍宝提着锏,意犹未尽。

心中的憋闷,散了不少。

童兵众头目望向霍宝。

接受这些人的归降?

还是……?

霍宝望向这些鹌鹑般的官兵,挥了一下手。

弓箭手早已预备。

“嗖嗖嗖!”

“我们降了啊……”

不少兵卒看着胸口的箭,留下了疑惑。

“啊!”

“呜呜,骗子!”

“你们不是佛军么?”

“老子跟你们拼了!”

“啊!”

“嗷!”

两千兵马围两百人,结果只有一个。

挣扎的,不挣扎的,都是徒劳。

一刻钟的功夫,就再也没有活口。

辅兵上前清理战场,第一件事就是剥甲。

残破的铠甲也是甲。

五百战甲。

五百兵器。

十二匹战马。

战马五死四伤,还有三匹完好的。

死伤的战马,如同昨日例,就地分割腌制,作为伙食加餐。

五百匹尸骸,暴露在河道水渠边,放任不管容易引起大疫。

“就地掩埋!”

众童兵轮番动手,挖了一个大坑,直接将五百人埋了。

打了一仗,又挖了半天的坑,众童兵也都乏了,都是席地而坐,等着开餐。

昨日拦截官兵的两曲人马已经经了初战,剩下一千人今日才真正见血。

本来害怕紧张的,可挖了坑又埋了人,心中恐惧少了许多,剩下几分麻木。

原来这就是杀人!

好像……也没有什么!

有些人却是失魂落魄……

霍宝也坐在地上,收起了锏,与侯晓明、霍豹、梁壮等人低声说着什么。

李远站在几步外,面上带了迟疑。

霍宝抬头看了正着,招呼他上前。

“死人了?”

李远这个辅兵队长,除了负责清理战场,还要清点己方伤亡。

今日是近战,如何能没有战损?

明明有两千人马,可以直接围剿,可霍宝选择了近战模式。

只因这是实战,也是一场“预演”。

穿着官兵服饰的三百人,都是枪兵队、刀兵队、斥候队选出的好手。

“重伤十三人……身损六人……”

李远轻声道。

“等明日……等明日一道……”

霍宝的声音有些飘忽。

不可避免。

只有生死淬炼,这只军队才能真正强大起来。

……

安定县外,官兵大营。

中军账里。

副将带了几分焦躁。

半天的时间过去,五百人马未归,傻子都晓得这不是好消息。

“派人,去探!”

亲兵下去,一个百人队派出去。

有去无回!

……

“再探!”

亲兵下去,又一个百人队派出去。

有去无回!

……

“娘的,娘的!”

副将暴怒中带了恐惧,将下属都叫到中军,气鼓鼓问道:“都是废物!到底该怎么办?”

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减员一千!

再待下去,这四千人还能剩多少?

下边的将领也怕了。

这里可是白狗子的地盘,谁晓得除了县城,外头还藏了多少人?

白狗子最会蛊惑人,老实的老百姓就糊弄一圈,说不得就能提着锄头寻官兵拼命。

“将军!打安定吧,进城就好了!”

“是啊,有城墙护着,外头的白狗子再贼也不怕!”

“将军,进城吧!”

副将使劲一把几案,大喝:“好!传令下去,整兵,今晚攻城!”。m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黄雀来了

陵河边,童兵驻地。

热腾腾的马肉熟了。

九匹马的马肉,剔出来二千多斤净肉,还有数百斤骨头,留下一小半精肉腌上,剩下都煮了。

大家年岁在这里,都是正能吃的时候。

连肉带汤吃了个痛快。

就连那些手上初次沾了血腥的家伙们,口中说着不想吃不想吃,最后被香味儿带的,还是老实地端着饭盆盛汤盛肉去了。

吃完打了小饱嗝,留下轮值守卫之人,大家就歇了。

昨晚连夜运石挖土截河渠,大家也都乏累。

等到前后两茬巡逻官兵过来,很多人都没动,就让轮值守卫的人给拿下。

童军升迁条例,是按照军功计数。

谁不想要早点升迁呢?

早在他们从滁州开拔前,辅兵队长李远就传达了对伤亡的抚恤条例。

伤者致残,转辅兵安置,按照功绩涨一级到三级军饷。

亡者一次性抚恤银四十两,按功绩,涨一级到三级军饷给父母妻儿做奉养之资,至父母、妻子百年,至儿女成年。

“宝爷有仁心!”

李远端着马肉汤,看着不远处的霍宝,带了几分唏嘘。

“现在还行,以后负担太重了!”侯晓明皱眉道。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这样的抚恤条例,以后会成为沉重负担。

“五爷那边也是用的这个条例!都是爹生娘养,不给保全后路,谁舍得真的卖命?”李远道。

侯晓明喝了一口汤,不说话了。

他是孤儿,没有亲族,童兵营登记的家属那一项,直接填的是霍宝的名字。

李远统计的家属薄,自然也想到此事,懊恼自己失言。

童兵之中,像侯晓明这样孤儿出身的人占了两、三成。

哎!都是这个世道闹的!

……

官兵营地。

副将不敢再分散兵力,通河渠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军官们有干粮,干馍、肉干,喝得有酒酿,对付两顿,不算难熬。

到了下边士兵,一人分了半斤谷糠,就是早晚两顿的伙食。

这东西调成糊糊,还能勉强下咽,干噎可是真为难人。

“渴死了!”

“昨儿还挑粥难喝,今儿就连粥都没了!”

“不是叫人去通渠了?”

“都没回来……呜呜……俺伯就在那曲……呜呜……”

“……”

少了一千号人,又哪里是能瞒得住的?

等到下半晌,各种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兵营。

大家被围死了!

将军派出去的人都死了!

将军萎了!

今晚就是死战!

攻不下安定县,大家都得死!

恐慌笼罩在大家头上。

没有人再埋怨口粮是谷糠。

生死面前,有口吃的添肚子,总比没有好。

童兵斥候死盯着官兵营这边。

这边刚整军,消息就传了出去。

……

安定县城里。

城门口的哨兵眺望敌营,自然也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龟孙!终究要冒头!吩咐下去,叫儿郎们好好准备起来!”

柳彪摩拳擦掌,带了几分亢奋。

被堵了好几天,早就不耐烦了。

先前是因为人手不足,不能一鼓作气冲出去御敌。

这几日在城里抽了几千青壮,这些人御不了敌,分到各城门守城正好。

如今腾出手来,他要狠出一口鸟气!

……

日暮时分,官兵大营这边就整军待命。

营地离城门口有两百丈,想要一鼓作气攻城,这距离就远了。

副将上马,率领将士往前走了一百丈。

再向前,就是弩箭距离。

城墙的亳州军“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官兵缓缓分开,推出几辆车,依次摆开。

车上覆着油布,扯下油布,露出几尊火炮。

这就是山东军之前拿下徐州城的秘密武器。

城墙上的亳州军,还在指指点点,嘲笑官兵的胆怯,浑然不知危险即将降临。

“嘭!”

“嘭!”

“嘭!”

几尊火炮齐射,地动山摇。

刚才城墙上那几个指手画脚的亳州兵,被炮弹击个正着,瞬间被炸的四分五裂。

城墙上缺了几个垛口,被两枚炮弹先后击中的城门也有了豁口。

……

童军匍匐在后,已经是看傻了。

霍宝也愣住,随即明白过来。

在滁州几个县没有见过火炮,他就疏忽了。

如今这个世界,是对着历史走的。

在南宋的时候,火器就已经是主导战场胜负的重要因素。

如今又过去了近百年,火炮技术只有更成熟的。

只是这个掌握在朝廷手中,并没有装备到州县一级。

要不然,大家也不会这样意外。

……

城门前,官兵开了一轮火炮。

这也使得守城的亳州军畏惧。

亳州军在垛子后躲闪,等到第二轮炮轰。

官兵这里,却是没了动静。

属下来请示,那副将望着县城,道:“等!”

……

匍匐观战的童兵们先被火炮震了一下,随后又糊涂了。

“宝叔,他们怎么还不打?”霍豹忍不住小声问道:“这都小半个时辰,天大黑了!”

“等内应!”

霍宝道:“炮声应是约定好的信号!””

看来这几尊炮车的主要作用是震慑。

射程不算太远,炸毁的力道也有限。

要不然,几轮炮轰下去,城门城墙坍塌,不是更省事?

“哪儿都有那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霍豹咬牙切齿。

“不会让他们得手了吧?”李远带了几分紧张。

……

夜色浓浓。

官兵这里已经燃起火把,映照得灯火通明。

城墙上,却是一片幽暗。

突然,城墙上有了光亮。

垛子中间的旗杆上,火把熊熊燃起,将城墙上的情景照的清清楚楚。

……

“那耷拉下来的是啥?”

“亳州军出城了?”

李远、梁壮等人还在揣测。

霍豹眼力好,已经看的分明。

“吊下了好些人,不知是死是活!”

随即,大家就知晓了。

死人没动静,活人却是有着一张嘴巴。

“呜呜……”

“娘……娘啊……”

“啊……”

女子的尖叫声,孩童的嚎哭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

童军鸦雀无声。

早听说陵水县令、滁州知州都用过这招,号称“人墙”,悬吊教民与百姓,抵御白衫军攻城。

今日,却是亳州白衫军用上这一招。

大家都知晓,这些悬吊的人就是官兵城里的“内应”与其家眷,其罪当诛。

可亲眼目睹这一切,仍是让人觉得刺目刺耳。

……

官兵阵营。

那副将冷了脸,知晓再等下去徒劳,下令第二轮火炮。

城墙上亳州兵有前车之鉴,早已盯着那几尊火炮,眼见炮手忙乎开,纷纷退开。

“嘭!”

“嘭!”

“嘭!”

“嘭!”

“噌……砰……”

炮弹穿过“人墙”,又是尖叫声,还有黑影坠落。

霍宝却注意到那火炮最后一声的不同,望向官兵阵营。

官兵阵营这里,果然有些慌乱。

炸膛了!

炮车、炮手,都一下子炸飞。

血肉狼藉。

兵卒们早已等的心焦,见了这情景更是躁动不安。

“再射!对准城门!”

那副将再次下令。

第三轮火炮。

“嘭!”

“嘭!”

“嘭!”

“嘭!”

……

第四轮火炮。

“嘭!”

“嘭!”

“噌……砰……”

“噌……砰……”

……

“城门要塌了!”

侯晓明的声音带了几分雀跃。

话音未落,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安定县城门坍成一堆碎石。

“咚、咚、咚!”

战鼓声声,官兵已经开始开始冲杀。

“杀贼!”

“杀贼!”

“杀贼!”

远处匍匐着的童兵也开始出动,借着夜色掩护,冲进官兵大营。

看着穿着相同衣服的“兵卒”出现,看守兵卒还疑惑,刀锋闪现。

“啊!”

“敌袭!”

“嗷!”

战鼓声与冲杀声成为最好的掩护。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整个营地守军就被杀个干净。

“点火!”

随着下令声,几处火点儿燃起。

人影晃动,点燃更多的帐篷。

军需粮草所在,早已经是重点对象,放了好几把火。

……

这样大的火势,惊动正与亳州军对战的官兵。

那副将骑马站在亲卫环绕之中,回望营地,双目尽赤。

“将军……”

心腹带了颤音询问。

那副将长吁了口气,勒紧马缰,又松开。

逃跑容易?

跑后呢?

如今朝廷对武将苛严,战死容易,不死就要连累全家。

“速战!”

那副将高声喝道。

城门口一片狼藉,官兵与亳州军已经是近身战。

穿着官兵服饰的第一批童军,已经悄无声息缀上官兵,开始收割人头。

至于前头,就不去了。

要是被亳州军误伤岂不冤枉?

混战之中,谁会想到还有这样一只人马参合进来?

等到伤亡过半,官兵终于发现不对头。

“有人偷袭!”

“什么人?”

“叛徒!”

副将身边的亲卫也都杀红了眼,拉着马缰苦劝:“求将军暂避!我等护卫将军冲出去!”

人人都怕死。

副将又畏惧了,半推半就,被亲卫们簇拥着从城门口退下来。

后边是军营,被不明人马焚毁,不能跑。

南边是陵河,跑不远就被水阻了。

只能往北跑。

百十来骑,护着副将往北去了。

没跑出去多远,就听到“嗖嗖嗖”的弓箭声。

“啊!“

“得!”

“噗通!”

“前头有埋伏,掉……”

“嗷……”

“嗖嗖嗖!”

又一轮箭到。

又有人坠马。

“嗖嗖嗖!”

三轮下来,还是有三、四十骑护着副将冲了出去。

城门口的官兵发现主将逃跑,哪里还有战意?

“将军跑了!”

“快跑啊!”

“啊……”

“呜呜……”

兵卒们溃散,眼见就要冲进边的黑暗中。

浓雾弥漫的夜色,成为救命稻草。

大家跑的飞快。

躲起来!

躲起来!

躲起来就能活命!

白色影子?

白马甲?

啊!

白衫军!

“啊!”

惊叫声截然而止。

童军们穿着白衫,挥动着手中兵器,收割溃兵一条又一条性命。

大家见证过曲阳的荒凉,知晓这些哀嚎着、狼狈逃窜的溃兵并不可怜。

不让他们离开,就是他们对良善百姓最好的庇护。

城门口的亳州军茫然无措。

官兵这就跑了?

追不追?

没等头目下令,就有人发现了远处的白衫军。

“援军来了!”

不等下令,亳州军就追了出来,与“援军”前后配合,砍杀溃兵。

“投降!”

“我们投降!”

“呜呜……”

前头拦兵,后有追兵。

官兵能如何?

哭喊着祈求投降。

陆陆续续跪下去。

转眼就跪下百十来号人。

不管是童兵,还是亳州军,都是不由自主选择继续砍杀那些站着抵抗的溃兵。

其他溃兵见状,立马有样学样,争抢着扔着兵器跪下投降。

等到亳州军与童兵合兵,眼前就都是溃兵尸骸,还有几百跪地的战俘。

亳州军那年轻将领被亲信簇拥着上前,霍宝也带了手下往前走了几步。

“可是柳将军?”

那年轻将领目光落在霍宝手中锏上,脸上带了意外:“滁州霍小将军?!”

亳州军将士面面相觑。

童军这里,也带了几分紧张。

官兵已击溃,谁晓得亳州军会什么反应!

大家都想起滁州与亳州是有旧怨的!

所以……大家伙儿先前打得这么尽心,到底为啥?

“哒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从北边传来。

随着,是沉闷的脚步声。

不管是童兵,还是亳州军,双方都望向北方,面上带了戒备。

北边,雾蒙蒙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火把,蔓延得无边无际。

大军来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骨肉重逢

击溃官兵的喜悦,荡然无存。

霍宝紧紧握着紫金锏,望向北边,心提了起来。

嘉山县的官兵南下了?

无边无际的火把,不知道到底多少人。

“哒哒哒哒!”

一骑从大军中出列,疾驰而来。

“小宝!”

来人直接奔童军所在驰来。

霍宝听清楚声音,心一下放下来。

“水大哥!”

霍宝出列,迎了上去。

霍豹、侯晓明等人跟在后头,亦是难掩惊喜。

这会儿功夫,水进已经策马到了,翻身下马,拉着霍宝肩膀,仔细看了一遍,才松了一口气。

“恁是胆大!”

水进嗔怪道,随即低头小声道:“三爷来了……亳州失了……”

霍宝一怔,随即望向大部队。

大部队已经到了几十丈外。

看着一地尸骸,为首几人都变了脸色。

待看清楚不远处站着的白衫军,众人也是惊讶。

全歼么?

安定县守军多少?

两千、三千?

竟然全歼剿匪官兵么?

徒三见着水进的反应,哪里不知晓远处站着的是谁?

他心头滚烫。

再没想到,姐夫会安排数千人马北上亳州!

没想到小宝会亲自带兵援手安定!

只是……好像每一次出现在外甥面前,都很狼狈……

原想……等到有能力庇护、疼爱小宝的时候再相见……

小宝……怨不怨自己丢下他……

徒三心中纠结,策马出来,缓缓上前。

“嗒、嗒、嗒!”

“舅舅!”

随着惊喜声,霍宝已经快步迎来出来,仿佛看不到那无边涯的大军,目光定定落在徒三脸上。

“舅舅!”

霍宝上前拉了马缰,小脸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徒三听觉得如听仙音,换身飘飘然。

这是他的亲外甥,身上流着一半徒家的血!

小宝还认他这个舅舅!

“小宝!”

徒三翻身下马,拉着霍宝,满肚子的话,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好!我们小宝英勇!”

徒三看着一地骸骨的战果,看着列队井然有序的“白衫军”,看着外甥,满脸的骄傲。

“勉励一战,幸而不曾给舅舅丢脸!”

霍宝带了几分腼腆,心下暗沉。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亳州失了!

柳元帅与徒三的后路是陵水!

滁州麻烦了!

……

这会儿功夫,安定守将柳彪已经上前,对一老者说了今晚战事。

“官兵堵城门五日,挑战也不应,今日不知为何征兵攻城……城里抽民夫五千守城墙城门,不想官兵用了火炮,城门垮塌……要不是霍小将军率人援手,砍杀不少官兵、惊跑了敌军主将,使得官兵溃散,这安定城就失了!”

坍塌的城门、城墙,地上层层叠叠的尸骸。

都向大家展示了方才一战的惨烈。

徒三牵着外甥的手,走到老者面前,介绍道:“岳父,这是小婿的外甥小宝!”又对霍宝道:“小宝,从你舅母那里论,你当称一声柳外祖!”

霍宝心中囧囧囧,却是面上乖巧,老实躬身见礼:“晚辈霍宝,见过柳外祖!”

老者正是传说中的淮南道会首柳盛,知天命的年岁,双鬓斑白,神色有些萎靡。

他挤出几分笑,亲自扶了霍宝,赞了一句道:“英雄出少年!”

霍宝羞涩笑笑,心中却怪异。

这柳元帅怎么回事儿?

脸上带了悲苦,好像很颓废啊!

商业互吹呢?

夸这一句就没动静了?

等到银将军过来打招呼,霍宝的心下稍定。

三路滁州军都在这里,七千人。

不知柳元帅与徒三有多少人。

之前总是觉得柳元帅只有八千人,可几个月过去,他应该也征兵,只安定与陵水两地守军加起来就有几千人。

银将军背后有冯和尚,自己背后有老爹。

柳元帅不糊涂,就不会打滁州军的主意。

霍宝看了眼面满脸亲近的徒三,心下叹气。

这依旧是不能让他放心的人。

……

安定城门塌了,城里却是无碍。

大军在外驻扎,一干人带了亲卫,被柳彪迎进安定城。

将到二更天,整个县城却是灯火通明。

家家都有丁口在守城,谁家也睡不安稳,都点灯熬油等结果。

还有家有小儿的,被先前炮声惊吓,啼哭不止。

偶有胆大的少年往城门口去探问,知晓亳州军胜了的,欢喜的在街上报喜。

“佛兵胜了!佛兵胜了!”

整个县城,紧张中透着几分生机。

柳元帅等人长途跋涉而来,到了县衙下去梳洗。

霍宝也终于得空与水进、银将军单独说话。

“没等到嘉山,就听闻官兵屠城……”

银将军带了杀意:“如此邪魔,正是我等当铲除之列,我便继续往嘉山去了……正好赶上柳元帅剿杀嘉山官兵,随后又来了水将军……水将军建议合兵一处,我们就往安定来……”

“我也听了嘉山被屠的消息,担心他们会乘胜南下,就过去了!”

水进道。

霍宝明白,水进不放心的还是自己。

只是屠城的官兵,尚未体会胜利的滋味,就反遭杀戮,还真是老天有眼。

他想起不解之处:“水大哥,可知亳州怎么这么快就失了?八万官兵来亳州剿匪,三县之地就要分下来小两万人。剩下六万人多人围亳州,亳州里头是有五万多兵马。只要朝廷没有援军,亳州城守几个月当没问题啊!”

今天是八月二十八,不知老爹他们拿没拿下来和州。

这个时候亳州军主力南下,还真是添乱。

水进面色古怪:“官兵撤了!”

啊?

霍宝惊诧:“是那个孙元帅?”

水进点点头:“官兵受了朝廷诏令撤了……孙帅当晚率众围了柳元帅驻地,挟持了柳帅家眷,要不是三爷找机会反挟持孙帅,叫开了城门,也不能平平安安撤下来!”

霍宝无语。

就算孙元帅兵卒比柳元帅多,可不到两倍,并不算太悬殊的比例,这样围剿,怎么就能确保能围住?

偏生还围住了,还精准的抓了家眷。

不用说,这里有内鬼。

想着柳元帅之前的神情,霍宝道:“内鬼,是……那两位?”

水进长吁了口气:“是柳大爷……不忿柳帅提拔三爷为督军,叫孙帅的人劫持小韩夫人母女,想要给三爷一个教训……却是引狼入室,连带着韩夫人婆媳儿孙都被抓了,若没有三爷,真是想也不敢想……”

“那位如今呢?”

“自作孽、不可活……混乱中,不知被谁捅了一刀!”

“……”

两人对视一眼,都带了担忧。

徒三处境不妙啊!

恩大成仇!

迁怒!

能护着众人周全,做什么救不了柳大?

柳元帅老来丧子,说不得不仅不会感激徒三的救命之恩,还要迁怒怨恨。

只是眼下不是操心徒三处境的时候。

“我安排人往滁州送信了,让六爷早做准备!”水进小声道。

霍宝闻言,心下稍安。

自己那位六叔,是个能让人放心的人。

……

县衙内宅正院。

柳元帅梳洗完毕,依旧难掩疲态。

柳二早已等着,低声道:“爹,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制住霍家小崽子,就能拿下那七千……”话未说完,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

“啪!”

“爹?”

柳二歪着脸,面上带了愤愤:“不能再心软!姓孙的就是凭着人马多,三番两次挑衅,这次更是出阴招害咱们失了亳州!有了这七千人马,还可以挟持霍家小崽子跟姓霍的要滁州!不是叫人打听清楚,姓霍的就因小崽子受了委屈才跟徒三翻脸的,咱们挟着他的独子,他敢不让滁州?”

柳元帅指着儿子,气的脸色铁青:“挟持?那是徒三的亲外甥,你这是要滁州,还是要逼反徒三?”

柳二带了迟疑:“徒三那八千人要是与爹一条心,爹也不用拿着督军的名头笼络他,就不会逼得大哥……”

柳元帅冷笑着垂下胳膊:“提议给徒三督军名头的,不是你的人么?”

柳二神情僵住。

柳元帅的面上难掩悲痛,叹道:“如了你的意,就莫要再折腾了!爹……老了……”

柳二耷拉着脑袋,掩住眼中阴霾。

……

徒三处,柳氏带了几分迟疑:“明日再见外甥,会不会失礼?”

徒三道:“太晚了,夫人那里你还得侍候,阿姨那里也需你宽慰,明早再见也不迟……”

柳氏却是坐着没动,脸上都是迷茫。

“怎么了?”

徒三察觉妻子的不对。

“阿姨伤心了……”

柳氏生母小韩夫人被歹人毁容,在脸颊上划了一刀。

只是有柳大身亡大事在前头,这毁容就成了没人在意的小事。

可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虽生犹死。

人人都晓得歹人是韩大安排的,那为什么划这一刀?

不过是为韩夫人出气。

一个是抚养自己长大的嫡母,一个是骨肉相连的生母,柳氏夹在中间,不知如何自处。

“莫要太为难自己,随心而为!”徒三劝道。

柳氏点点头,亲自送丈夫出来。

江平早在院门口候着,见了徒三,一肚子话要说,却都咽了下去。

刚出滁州时,他曾在徒三面前抱怨霍家父子……徒三的脸色很难看,看着自己的目光复杂。

江平晓得,自己成了亲戚反目的“罪魁祸首”。

起码在徒三心中,是这样认为的。

霍家自此成了忌讳,两人谁也不再提起。 。搜狗

第一百四十章 养子之议

等到大家再聚到客厅,已经是快三更。

柳彪那边,也问好了战损,战死三百九十七人,伤八百七十二。

两千五的安定守军,折损过半。

“真是万幸!”

柳彪性子爽直,直接寻了霍宝,躬身作揖:“是我轻敌,以为可以据城一战,不想敌军藏了火器,要不是霍小将军仗义出手,怕是被全歼的就是这两千五的守军!”

霍宝忙侧身避开:“天下白衫是一家,我不过是尽了份内之事,柳将军勿要客气!”

柳彪摇头道:“我晓得是借了姐夫的光……可这份救命之恩,却是我该记下!”

徒三在旁,见个正着,道:“不要外道了,都是亲戚,本不是外人。”

……

水进站在不远处,与江平说话。

“三爷要去陵水?”

“不去陵水去哪儿?嘉山县人死绝了,安定县……城门都没了?”

“……”

本是同乡,最熟悉不过,眼下两人却是相顾无言。

各有立场,无需指摘什么。

却是都存了戒备。

……

另一侧,柳元帅招呼了银将军近前,问道:“冯帅半月前出了亳州,这是……往滁州去了?”

“嗯!我师兄兵卒少,粮草不足,不敢在亳州境内逗留,就绕道都梁山去滁州求援,如今与霍帅在滨江!”银将军实话实说。

“滨江么?”

柳元帅沉吟着,若有所思。

夜深了。

上了简单吃食,大家对付一口就分头安置。

霍宝也从李远口中得知童兵战损。

死十五人,重伤三十三人。

即便都是偷袭,可是刀枪无眼,到了拼命的时候难免出现伤亡。

童兵杀死杀伤的官兵超过千人,收缴铠甲一千四百多,兵器一千四百多。

童兵名为童兵,实际上只有黑蟒山时那小一百人年岁略小。

到了曲阳那一千人,基本都是十六、七的成丁。

后在州府永阳征的三百人,是十三岁至十六岁,也是略长的多。

这次北上亳州,十三岁以下的童兵都留在州府。

饶是如此,到了战场上,少年们经验不足,慌乱、力气小,就出现伤亡。

霍宝的心里沉甸甸的。

“不用特意安排人手送伤亡兵卒回去了……朝廷招回平叛大军,亳州之围已解,明日一起回州府……”

李远应了,四下里看看,小声道:“宝爷,那两尊火炮……”

“留着!那是缴获!”

童兵帮了这么大忙,所得缴获自然要留着。

要不是为了这些缴获,童兵也不能这样动力十足。

倒是那些火器让霍宝警醒。

再高的武力,遇上热武器,都挨不住。

就是不知道朝廷火器储备如何。

只要地方有储备,那就有文章可做。

要是没有……

霍宝也无能无力了。

让一个文科狗去研究大炮,这不科学!

至于火药配方……

做土手榴弹么?

如今有强弩,最远射程一百几十丈远。

土手榴弹的能扔出去多远?

怕是与这爱炸膛的火炮一样,起个震慑作用。

……

次日早饭后,霍宝就被带进内宅,拜见初次见面的舅母柳氏。

柳氏二十来岁,相貌只算清秀,神情温柔敦厚。

“甥儿霍宝见过舅母!”

霍宝心中略有些意外,不是意外柳氏相貌,而是惊讶她的年纪。

如今女子及笄而嫁,拖到二十来岁的真不多,

他面上不显,恭敬见过。

“快快起来!早听你舅舅念叨你……他心中放不下的,唯有你同你表兄两个……”

柳氏亲自扶了霍宝起来,拉他到身边坐下,细问起他与霍五近况。

她并不知丈夫与滁州生了嫌隙,只当是骨肉至亲,丈夫牵挂之人。

霍宝也一一答了。

柳氏看着眼前少年,越发觉得喜欢。

只凭着这与丈夫几分相似的相貌,她心中就多了亲近,更不要说先前成亲时,还受了霍宝的贺礼。

那份贺吉之礼,补全徒三亲族不在的遗憾,却也让柳氏愧疚。

亲眼见到乖巧有礼的霍宝,她心中莫名生出个念头。

霍宝身上流着徒家之血……

可到底不敢与丈夫说起……

想到这里,柳氏转头望向丈夫,就见丈夫面上带了慈爱,盯着霍不得移眼。

柳氏心下叹气,小声跟丈夫道:“夫人那里眼下怕是不爱见人……”

“那就回头再见,以后总有机会!”徒三道。

霍宝起身道:“舅舅,舅母,骨肉重逢,外甥本该承欢膝下,已尽孝心……只是随外甥北上的滁州儿郎伤亡者众,总不能让他们做了孤魂野鬼,还需早日送遗骸回滁州安葬。外甥想要先走一步,回头再来与同舅舅、舅母请安……”

柳氏女子心性,本就听不得生死。

想起这大半月的变故,她也不由红了眼圈:“好孩子,难为你能想着这个……逝者为大,理该如此!”

徒三面上带了不舍,心下却有些恍惚。

先前听了一耳朵,水进那边也带了战死兵卒遗骸。

银将军那边,有一车的骨灰坛子。

江平先前还似玩笑话,说起这两人,如此作态,邀买人心。

这样的邀买人心,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姐夫的格局,比自己知道的还大。

没等霍宝从柳氏这里出来,韩夫人就打发人过来传话,要见见霍宝。

徒三、柳氏夫妻对视一眼,陪着霍宝过去。

……

韩夫人年岁与丈夫相仿,知天命的年纪,可头发花白,脸上枯干都是皱纹,瞧着像六十来岁的人。

眼圈红肿,面上透着几分灰心。

老来丧子,人生中最悲苦之事。

柳元帅都深受打击,更不要说韩夫人这个生身之母。

只是柳大行事太过,害得柳元帅丢了亳州基业。

如今除了父母妻儿伤怀,别人压根都不提柳大,更不要说身后之事。

见了霍宝,老太太却是颇为亲近,给了一挂金镶玉的腰带做见面礼。

“这小宝长得俊,这东西合该他用!”

霍宝看了舅舅一眼,见他点头,才双手接了。

入手温润,竟是一块一块的暖玉。

这见面礼太重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韩夫人辈分、年岁都在这里,有什么求到自己身上的?

霍宝心下有些忐忑。

“今年多大了?读书呢?还是其他营生?”

“十三,在读书,也在习武。”

“单薄了些……”

老太太摸着霍宝的胳膊,带了几分慈爱道:“多吃些,长得壮壮的,跟你舅舅似的。”

霍宝察觉到老人家的善意,心下稍定,老实点点头。

柳氏在旁,看着嫡母白发,用帕子捂住嘴,才让自己不至于哭出来。

昨日还是鬓角染霜,今日就白了一半头发。

徒三显然也惊住,面上带了几分不忍。

不过是慈母心肠罢了。

老太太已经望向徒三,道:“三儿呀,你今年也二十五,奔三十的人……要是成亲早,孩儿也快跟小宝这么大了!”

徒三点点头,望向外甥的目光越发慈爱。

要是祖宗保佑,生个小宝这样的儿子,那他也就别无所求。

柳氏在旁,脸色泛白,眼中多了几分惶惶不安。

老太太继续道:“即便你与秀兰生子,站住也要几年……如何阖家又是朝不保夕的日子,何不收小宝为养子骨肉至亲,你姐姐已经走了,你这娘舅也当尽抚养之责,也让下头的将士心安。你岳父,就是前车之鉴,当以此为戒……”最后一句,已是带了哽咽。

提起柳元帅,徒三与柳氏哪里好继续坐着,都站了起来。

柳氏不敢抬头,低头无声垂泪。

徒三却是双眼放光,望向外甥眼神带了炙热。

是啊!

他何不收小宝为养子?

他之前说视小宝为子,这不就是个机会么?

霍宝强忍着,才没有跳脚。

自己有亲亲老爹,谁喜欢做什么养子?

徒三心粗,只当老人家说的都是良言,可他旁观者清,却是发现柳氏神色有异。

“谢老夫人好意,只是舅舅与舅母成亲不足三月,麟儿可期,哪里需抚养螟蛉子?就算舅舅想要收养子为继,也当以表兄为先。”霍宝开口道。

重点在“螟蛉子”上。

自己姓霍,不是徒家人。

还有自己不稀罕做徒三的“临时继承人”。

这个位置,留给真正的徒家子孙好了。

历史上岐阳王被收为养子改了姓,建国前又恢复李姓,想想都尴尬。

自己好好的滁州少主当着,为什么让自己落入这种境地。

霍宝说着,也在留神柳氏与徒三神色。

待说到“麟儿可期”时,柳氏果然变了脸色。

这女子成了亲,生孩子是早晚之事,有什么不对的?

除非……生不出来……

老太太提议养子时,柳氏神色那么复杂,似喜似悲模样。

难道是生育艰难?

至于徒三,听到“养子为继,也当以表兄为先”时,面上就带了迟疑。

看来老爹所料不差,自己这舅舅嘴上说的再亲近,可真有了比较的时候,自己这个只见过几面的外甥,是比不过他亲眼看着长大的亲侄儿。

霍宝心中一晒。

这不是正常么?

不说共同生活的情分,就说世人眼中,这本家侄儿是自家人,外甥也只是外甥。

即便表哥不知在哪儿,压根还没影儿呢,也让徒三犹豫。

这个舅舅,还是那个靠不住的舅舅。

如此,也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存在的天道

一具具遗骸,覆了随身白色布带,添了几分肃穆。

众童兵们直视死亡,才从大胜的喜悦中落地。

这就是死亡……

走着出滁州,躺着回去……

等着他们的是一抔黄土。

再没有哪个时候,大家像眼前这样期盼世上真有佛祖,西方有极乐。

我的战友……我的伙伴……

走好……

柳元帅、徒三带了手下众人相送。

见了此情此景,亦是带了肃穆。

这些滁州兵死在亳州,死在援助亳州中。

亳州上下如何能不触动?

陵水那边没动,安定县伤亡过重是因自保。

对比之前,就越显得霍五这次出兵的高义。

七千滁州兵,并不是北上虚晃一枪,而是实打实的尽力。

嘉山县那里,要不是银将军、水进带四千兵卒来,只凭着的柳元帅与徒三麾下一万六千人,想要围剿八千官兵谈何容易?

安定县这里更是,大家早已从俘虏的副将口中知晓童兵剿灭的官兵,不只是攻城之夜那一千来号,还有之前的一千人。

五千官兵,杀死杀伤两千,只凭借两千人!

这样的勇气,这样的战力,如何能不让人钦佩?

更不要说,这只队伍的头领,只是十三岁的少年。

之前听闻童军战损,对于这援军是否真正出力有怀疑的人,此刻都觉得羞愧。

尤其是知晓百日伏击,歼敌七百只死六人,震惊之余,这种羞愧就更深。

就连徒三身后的众乡勇,也开始正视这个少年。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

这不仅仅是霍五之子、徒三的外甥,还是祖传神力、勇武不亚于水进的少年英豪!

只是之前相处的不多,霍家父子又一直避让,他们疏忽了这点。

所以说,在黑蟒山上他们占了便宜?

在曲阳,也是占了大便宜?

之前受江平影响,对于霍家父子生怨的众乡勇,也终于明白过来。

霍家父子,从来不欠他们什么。

柳彪早已准备几骡车粮食,十腔猪,还有两千两银子,上前道:“总不能让兵卒们饿着肚子赶路,我能做的不多,这些与兵卒们加餐……银两不多,还请霍小将军代某抚恤逝者。”

霍宝颇为意外,却是没有拒绝柳彪好意,正色道:“在下代众将士们谢过柳将军!”

“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两人抱拳作别。

霍宝心中替柳元帅可惜。

这样一个打仗能拿得出手,说话办事能拿得出手的侄儿,不比那几个讨债鬼强?

却是打到外头守城。

有这样想法的何止霍宝一人?

柳元帅身边族亲乡党,不少人都看着柳彪。

这孩子知道好歹,厚道啊!

柳二狠辣,其父能查出柳大之事有他的份,旁人又怎么能察觉不到?

对结之妻、同胞兄长都能下死手,谁敢放心跟着他?

江平站在徒三身后,看着柳彪却是很淡定。

三爷大势已成,就算柳元帅开始重用柳彪,也迟了。

更不用说,还有个柳二在,不用自家出手,就不会让柳彪出头。

他又望向柳二。

果然柳二看着堂弟面色不善。

霍宝上前与柳元帅作别,随后又望向徒三。

“代我像姐夫问好……你爹不容易,好好孝顺你爹……”

“嗯!舅舅也多保重!”

徒三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说出口:“告诉你爹……我将率手下打盱眙……”

盱眙?

楚州?

不仅霍宝怔住,柳元帅等人也露出意外之色。

霍宝反应过来,徒三是不看好安定县。

徒三苦笑。

没有撕破脸的姐夫,能容忍亳州军占着陵水;撕破脸的孙元帅,能容忍柳元帅的人马继续占着安定县?

注定要驱逐的!

陵水……

陵水本就有四、五千兵卒,又下去小两万人,如何能养得了?

滁州其他几县碰不得,就只能往楚州腾挪地方。

霍宝点点头,心里沉重。

徒三此举,也是表明无意与霍五争滁州之意。

可楚州,紧邻扬州。

徒三打下楚州,那滁州军还能打扬州么?

……

滁州军的七千人马渐行渐远。

柳元帅看着徒三迟疑:“真要打盱眙……要不还是先去陵水休整些时日,看看再说,楚州挨着扬州,扬州驻扎着几万淮南道守军……”

被官兵围了大半月,柳元帅已经犯怵。

天下是乱了,可他也知晓自己势力的弱小,无力对上朝廷兵马。

这次要不是朝廷下令招山东军回兵,亳州战况已是难料。

“岳父,咱们现在不打楚州,等到淮安白衫军稳定下来,说不得就要动楚州了……”

淮安在楚州正北,那边弥勒教教烧香起义,占了州府。

“可是淮南道守军……”

“没有朝廷诏令,他们不敢轻动……朝廷早不信地方守军了,否则也不会从山东道调兵下来……”

柳元帅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徒三的计划。

不这样,又能如何?

指望徒三去打霍五么?

就算这姐夫、小舅子之前有嫌隙,有了这次援手,双方都有了台阶,这关系也缓和了。

柳二眼珠子转了转,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就算妹夫要打楚州,也不能叫将士们饿着肚子出……滁州霍元帅也不是外人,妹夫何不向滁州借粮?”

徒三定定的望向柳二,没有直接作答。

柳二轻笑道:“莫不是妹夫不好意思开口?冯帅一个外人,都好意思开口,妹夫有甚为难了的?”

明明是被滁州扫地出门,作甚还摆出骨肉一家的姿态?

恶心!

偏生要揭开这面皮!

徒三带了几分无奈道:“二哥也太不闻世事……滁州连年大旱,百姓都逃荒去了,粮食供应早已不足,否则小舅也不会从亳州运粮去陵水……”

柳二一怔,察觉旁人的目光不对。

四下望过去,大家都点头不已,明显是觉得他“不闻世事”。

柳二气个仰倒,望向徒三的目光越阴毒。

……

滁州军一行,银将军带着两千人马在前头。

霍宝与水进带人在后,两人都沉默。

两人知晓“淮南策”,自然晓得打扬州是淮南攻略的最后也是最主要一环。

徒三要是打下楚州,对于滁州军来说不算是最坏的情况,可也绝不能算是好。

偏偏这个境况没有办法改变。

因为就算顺利打下和州,滁州暂时也只是休整奔庐州,还没有能力打大军镇守的扬州。

“三爷与江平两人知晓淮南策,他们打下和州,说不得就要筹划打扬州……”

扬州繁华,打下一个扬州,傲视淮南道不说,军需就不愁了。

霍宝觉得有些怪异。

似乎这世界真有个看不见的主宰,让大家不要偏离历史太远。

历史上,太祖打的不是扬州,而是……金陵……

吴国公?

家之地?

老爹代替徒三占了滁州,那也要走徒三的路么?

霍宝精神一震,道:“还是得快快告诉我爹,看长辈们如何应对!”

水进也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应声道:“不知和州战况如何,应该快有消息回来了!”

……

从安定县到滁州州府一百一十里的距离。

当天行军七十里,在滁州境内歇了一晚。

柳彪送的粮食与猪肉都没动,直接用干粮糊弄了一晚。

……

次日,大家天亮就出,中午就到了滁州州府。

大军刚到城门口,就有不少百姓听到了动静,纷纷出来看热闹。

大军不是才走五、六天么?

怎么就回来了?

待到一辆一辆骡车挂着白幡进城,大家都惊住了。

“咋了?”

“打败仗了?”

“这是死了多少人啊?”

“真败了?那咱们滁州怎么办?”

百姓们开始恐慌,也开始听闻准确的消息。

滁州兵大胜,助亳州军保住安定,助亳州军绞杀屠城的狼兵数千人。

今日滁州兵归来,不庆功,先送子弟兵魂魄来归。

“呜呜……”

有儿孙当兵的百姓,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

几日前送了亲人出征的人家,更是惶惶不安。

直到州府贴出告示,将抚恤此次伤亡的英烈,百姓才知晓死亡人数。

九十七人。

告示前,百姓们听了识字人所讲。

“只九十七人么?吓了一跳!”

“是啊,还以为得死多少人哩!”

“这点人算什么?当年知州一次‘肉墙’绞死的教众也比这个多啊!”

“告示说了,要抚恤到父母妻儿,直到父母百年、儿女成年……”

“这还真是铁饭碗了……”

连年的饥荒灾难,使得百姓有些麻木,这样的伤亡人数不足以震惊,便只做闲谈。

马寨主得了消息,亲自出迎,李千户、老和尚、宋二爷等人随行。

看着一辆辆灵车,他心情也不好,却是明白,这只是开始。

随着滁州军征战展开,送回来的滁州儿郎只会越来越多。

老和尚如今是滁州总督查,想着随后的抚恤事宜,告诫霍宝道:“需妥当人负责此事,勿要让逝者难安!”

霍宝郑重应道:“老大人放心,抚恤是大事,晚辈会亲自盯着此事!”

老和尚这才点头,面上多了几分坚毅。

只要是人,就难免有失误。

霍家父子有爱民之心,可到底不是三头六臂,想法是好的,可也要下头人好好做。

他本是“死”人,如今喘着气儿,能为百姓做的,就是做好这个总督查,不要让滁州上下走偏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真正的佛兵

“六叔,滨江可有消息?”

霍宝经历生死,想起和州战事,越发担心,等与众人寒暄完,就开始询问起来。

攻城战岂是那么好打的?

又是分兵。

他一直是偷袭,有心算无心,又借着官兵服侍浑水摸鱼,伤亡才降至最低。

像柳彪那样真正对战时,己方战损与阻敌比例一比二。

“昨日捷报,已经拿下江浦与含山!”

这两处紧邻小和山,与滨江最近。

负责打江浦的是杜老八,负责打含山的是唐光。

两人八月十六南下后就直接去了小和山,半月功成。

水进在旁,已经坐不住,眼睛发亮:“六爷,小宝,现在南下,说不得还能赶上邓爷打和县!”

和县,和州州府所在。

守兵最多,肯定是块硬骨头。

原本的计划,是先拿下和州其他三县,最后合围和州。

霍宝怦然心动,望向马寨主,带了几分祈求。

马寨主带了迟疑。

寻常还好商量,可眼看柳元帅要带人南下陵水。

还有徒三哪里,说是去打盱眙,要是来个回马枪,可不是叫人哭死?

只是徒三是小宝亲舅舅,马寨主倒是不好说这些猜测。

水进直言道:“六爷莫不是担心柳元帅?柳元帅之所以有名望,是因其仁义豪爽,这回咱们滁州兵刚援手亳州,要是他生事,那这仁义之名也不用要了……还有三爷那边,有了这次援手,外人也只当五爷与三爷互为犄角……”

乱世之中,可靠的盟友金贵,又有霍宝这个血脉之亲为纽带,徒三怎么会自己给自己拆台?

徒三主动选了盱眙,而不是随柳元帅南下陵水,也是提前一步表明立场。

马寨主看了水进一眼。

这小子算是养熟了。

说的也在理。

霍宝想了想道:“六叔,就算现在不过去,随后也该过去了……州府这边离亳州、楚州太近,离庐州、扬州又远了些……”

不管接下来打庐州,还是为打扬州做准备,都要另择后方。

马寨主并不是墨迹之人,被两人说服,便痛快道:“想去就去!不过最快也得后日出发,总要休整两日,总要让下边小子们歇歇!”

关键是不能累着霍宝,要不然回头自己可不落好。

霍宝晓得兵卒们步行辛苦,自是无异议。

银将军在旁听了半晌,忍不住开口道:“马将军,我等可否回滨江复命?”

他完成援助任务,自然盼着早日与师兄弟团聚。

可是他们到底是半路投的,直接率兵穿越滁州腹地,还得知会清楚,省的惹嫌疑。

马寨主笑道:“冯爷随五哥打乌江,估摸回头也会往和县合兵,你想要见冯爷,就随小宝他们一道往和县去吧!”

银将军一怔,随后抱拳道:“谢六爷!”

马寨主摆摆手:“不用客气,已经是一家人,就莫要说两句话……”

却不说之前那两千人马的事。

他已经知晓银将军战绩。

带了两千人,就敢去堵屠城的八千官兵。

这是个不怕死的!

要不是柳元帅、徒三先一步去嘉山县,银将军部只是协战,不敢想象这两千人会剩下多少。

马寨主已经看出来了。

冯和尚这六千人,是真正的“佛兵”。

下头小头目学的不是兵书,而是《地藏经》。

他们相信西方有极乐!

悍不畏死!

这样战损,太可惜了。

得留着,回头与霍五商量商量怎么用。

……

州府大门口,秀秀已经在等了。

才分开几日,离愁还没有,更多的是好奇。

表哥走了多远?

亳州是什么样的?

打仗,怕人不怕人?

小姑娘因这次小别,越发想念亲爹与祖父。

有霍宝在滁州时,她还不觉得孤单。

霍宝不在,其他人到底远了一层,小姑娘想家了。

“要是像表哥一样是男儿就好了!”

小姑娘带了几分惆怅,生出这个念头。

那样就能像表哥一样领兵,就可以去援助亲爹,也可以去探望祖父。

霍宝跟着马寨主等人回来时,就见到小姑娘苦着包子脸。

“怎么了?”

“表哥回来了!”

小姑娘立时神采飞扬,眼中都是依赖,要是有尾巴,怕是早就摇起来。

霍宝翻身下马,倒是生出几分怜惜。

小姑娘才十岁……还是个小孩子啊……

“后日我们南下,你要不要去金陵探望邓爷爷?”

“咦?可以么?”

小姑娘眼睛一亮,随后带了踌躇:“可是童兵营那边,还有账目呢……”

霍宝笑了。

最早让小姑娘接手童兵营账目,是他与邓健之间的默契。

童兵营在邓健知晓的范围内后勤自立。

眼下,已经不同了,不需要这个做牵扯。

至于后勤部,还是莫要将小姑娘牵扯进来,

战争,丑陋而无情。

还是让小姑娘快快活活的长大。

“有朱强他们呢,你做个总监管,以后按季度对账,他还敢糊弄你不成?”

“嗯!嗯!”

小姑娘果然放下心,眉眼弯弯,带了几分雀跃。

马寨主在旁,不由抚额。

不是不喜欢小姑娘,而是见她还这么孩气,生出几分担心。

小宝眼看就大了,秀秀还小,这……

以后还有让人头疼的时候……

……

童兵营里。

朱强、石三两个已经急的抓耳挠腮,拉着霍豹就差躬身作揖。

这是知晓后日童兵拔营去和州,想要央霍豹传话求情随军。

两人已经是白身,自是没有资格直接往州府寻霍宝求情。

霍豹瞄了两人屁股一眼:“这才几日,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就又开始折腾起来?宝叔交代的差事,你们做好了?”

两人哑然。

霍宝交代他们襄助梁壮练兵,可这才五、六天的功夫,哪里能看出什么?

兵卒多是农家子出身,前后左右都才掰扯明白,如今还在跑圈圈呢。

霍豹正色道:“若是你们完成差事,我为你们传话也有底气。现下算什么?宝叔念旧情,可你们也不该如此!”

朱强、石三满脸羞愧。

“莫要想着去为难你大哥!”霍豹忍不住告诫朱强一声。

“不会,不会!”朱强连声应道。

霍豹点点头出去,他还要寻李远说抚恤之事。

朱强与石三对视一眼,先是懊恼,随即生出浓浓战意。

这次出兵亳州,时间不多,可军功显著。

他们错过这一次,与大家就距离又落后一步。

想要追上大家,需要付出更多努力。

不就是操练新兵么?

谁怕谁?

……

霍豹找到李远时,李远正勃然大怒,指着高月斥道:“谁叫你自作主张?你这个混蛋,你好大的胆子!你对得起哪个?”

高月已经换了装扮,是一身海青,神色木然。

对李远的呵斥,高月看着手中的书,道:“滁州兵是佛兵,教导参谋生《弥勒真义》为本,我有何错?”

霍豹听了这一句,已经变了脸色。

《弥勒真义》他没看过,却听过。

是弥勒教创始人,童教主祖父编纂的教义,宣传“明王转世”的。

参谋生学那个?

那是给谁养兵?

给亳州的小教主?

明明为了参谋生的教程,宝叔亲自编撰教材的!

有滁州兵的军规条理,还有滁州白衫军为救世所做的努力与未来目标。

士农工商,皆有所养,不受贪官污吏压迫。

霍豹大怒,回头望向李远的目光也带了冷意:“如此行逆之举,你不立时禀告宝叔,是想要护着他么?”

李远与高月两人都是曲阳子弟,亲长都是邓健麾下千户,入了童兵就成了一系。

李远脸色苍白:“豹哥,我不是……只是张千户那边……”

霍豹寒着脸道:“如何处置、顾不顾忌张千户,只有宝叔能做主,还轮不到你我来做人情!”

李远连忙道:“是,我这就寻宝爷回报此事!”说罢,他也不耽搁,吩咐人看好高月,就急匆匆往州府去了。

高月捧着《弥勒真义》,胳膊微微颤抖。

看来不是不怕的。

“不孝不义的东西,白瞎了宝叔待你的心!做什么鬼样子?想要出家做和尚,只管做去,谁还稀罕你不成?剃发出家不敢,倒是有胆子在这里搅风搅雨!”

高月入童兵营几个月,一直要死不活的模样。

只是他是文教官,教大家识字。

做了分内之事,便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态度。

之前论功行赏,因他文教有功,也从屯长升了百户。

这般提拔,除了念着张千户,还顾着他差点成了霍家姑爷。

没想到憋着大招。

……

州府里,梳洗完毕,还没歇口气的霍宝,就得知这个大消息。

“讲了几日?”

“……五日!”

“……”

滁州军从出发到回城,总共才五日。

五日下来,足以在参谋生脑海中烙下印记。

“高月该死!”

霍宝带了杀意。

李远叹了口气。

参谋生的意义,别人不知晓,李远这个参谋部的负责人却是晓得。

参谋到屯,他们会成为宝爷的眼睛与耳朵。

他们与宝爷不能一条心,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更不要说这一批参谋生,多是滁州士绅子弟,这里是滁州军的大本营,重用这些人,可以让滁州后方更安稳。

宝爷亲自编撰教材,还打算过后亲自教导。

高月此举,确实是逆行。

霍宝冷冷道:“传话给侯晓明,拘押,问罪,找到幕后之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项庄舞剑,意在谁

侯晓明,童兵两个千户之一,兼执法队、斥候队队长。

斥候队已经设了副队长,是唐光外甥、出身青蛇寨的仇威,时斥候队长候选。

侯晓明腾出手来,霍宝就让他兼了执法队队长。

执法队队长要听话,还要慎独。

侯晓明是童兵选出的第一个伍长,也是随后决出的第一个什长。

流民出身,在金陵被以招伙计的名义骗进黑蟒山。

只是他与同为流民出身的梁壮还不同。

他当时入童兵营前,挨了毒打,身上是带伤的,且还不轻,入营后就发了高热。

是霍宝留心,发现他的不对头,叫人专门给他医治,才没有耽搁病情。

要不然说不得早一病没了。

因此,他成了霍宝死忠,对其他人颇有些六亲不认的架势。

霍宝也格外器重他一些,将他与霍豹当成左膀右臂。

一来二去,侯晓明与霍豹两个就超脱出来,不参合童兵下头山头纷争。

流民出身的小头目就以梁壮为首。

蟒头寨子弟以朱刚、朱强兄弟为首。

曲阳县子弟以李远为首。

青蛇寨出身的以仇威为首。

州府这里因宋谦之做了白身小兵,邬远暂时做了领头羊。

上次打朱强、石三板子,霍宝就想到该执法队。

暂时没有合适的队长人选,就让侯晓明兼任。

至于霍豹,性子圆滑,人缘十分好,兼任执法队长反而是为难他。

……

童兵营一空出的仓库,就做了执法队审讯室。

高月堵了嘴巴,被执法队员拖进来。

仓库里,是几套从州衙监狱里现拉出来的刑具。

除了执法队长侯晓明,霍豹、李远、梁壮、朱刚、仇威、邬远几个都被叫来列席旁听。

“高月,《弥勒真义》何处来?”

高月涨红着脸,耷拉着脑袋不吭声,带了几分倔强。

“打!”

侯晓明冷冷道。

几个执法兵上前,为首一人直接一脚踢了高月腿窝,将他踹得跪下。

两人压了高月胳膊,另有两人直接论起棍子。

六尺来长的齐眉棍,一寸粗细。

“啪!”

“啪!”

“啪!”

几棍子下去,高月就叫了出来。

“啊……”

“啪!”

“啪!”

“啪!”

又几棍子下去,后股已经渗出血来。

高月跟死鱼似的,脸色惨败,狠狠地咬住嘴唇。

众人看得眼皮直跳。

尤其是挨过三十杖的仇威,更是觉得背后发冷,想起半年前自己鬼哭狼嚎的模样。

呜呜,真特娘可怕,现在想想屁股都痒。

朱刚不由一阵庆幸。

同眼前相比,朱强、石三挨的板子真的不算什么,要不然两人也不会挨了二十多板子还活蹦乱跳。

梁壮脸上则带了羞愧与不安。

留守诸人中,他职位最高,总理童军事务,却是眼皮子底下出现这么大的疏漏。

之前就有童兵过去的参谋生听着课程不对,特意来与他禀告此事,他只当是霍宝吩咐,恪守本分,文武分开,不干涉参谋生的操练。

李远则是闭上眼睛。

高月自己作死……

这次怕是难逃一劫……

“啪!”

“啪!”

“啪!”

“啪!”

棍子敲肉的声一声比一声沉闷。

高月臀部血肉横飞。

“呜……别打了,我说……我说……”

高月挣扎着,脸上眼泪鼻涕混成一团,连声哀求。

侯晓明瞥了眼旁边摆着的几样刑具,轻蔑地看了高月一眼。

这才十棍子,就受不住了?

“呜呜……鲍山给的……他爹鲍二爷与邓仁交好……”

侯晓明立时道:“传令下去,即刻拘拿鲍山,传唤鲍二、邓仁!”

众人都变了脸色。

鲍家如今正当用。

鲍老大夫与长子鲍白英都在霍五身边效力。

鲍白英长子、次子都在水进麾下。

邓仁,是曲阳邓老爷侄子,原本的曲阳县文书,曾联合曲阳弥勒教徒谋算曲阳县兵,被霍宝识破。

霍宝顾忌邓老爷,又佩服邓仁传教之能,将他送往滨江,后成为薛彪身边四位传教护法之一。

大家都望向霍豹,以为他会开口劝阻。

不想霍豹木着脸,一言不发。

侯晓明已经是反应过来不对,对着高月冷笑:“鲍山是参谋生,八月十九入营……你们之前有什么交情?使得你能背弃宝爷交代,接了一本书就开始宣扬教义?”

高月身子一僵,脑袋耷拉在胸前。

侯晓明的视线从执法队员手中的棍子上移开,指了指旁边的夹棍:“换个新花样,让咱们高教头见识见识!”

这夹棍是衙门里专门问口供的。

高月面带惊恐,被上了夹棍。

只一下,就听到断骨之音。

“啊……嗷……”

高月双眼一翻,疼得昏了过去。

“哗啦!”

一盆清水泼醒。

高月望向侯晓明,双目尽赤,满是恨意。

侯晓明面不改色,指了指第三样刑具,一条生牛皮穿铜钱拧成的三尺鞭:“再让高教头见识见识这个新玩意儿!”

鞭刑本轻于杖打,可这实不是寻常鞭子。

铜钱锋利,打起来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嗷……嗷……啊啊……”

高月被打的鬼哭狼嚎。

李远心下乱颤,想要出来,被霍豹一把拉住。

“豹哥……”

李远的声音带了祈求。

霍豹对他摇摇头。

那三百人中,一百是老童兵转过去的,两百是纯新生。

他们被强招童兵营,学的却是《弥勒真义》,这不止是影响这一批参谋生,还会影响他们家中。

会给滁州士绅一个不好的信号。

想要消弭这种影响,谈何容易!

偏偏如今滁州军打着白衫军旗号,不能自己打自己脸否定这本书。

高月在曲阳时就犯过大错,那是还能说他是受赵千户蛊惑,又因未婚妻惨死之事,故而仇视白衫军。

看在张千户面上,童军收留了高月,让他做文教官,还一路升迁到百户。

这般抬举,换来的依旧是不知好歹。

还想怎么样?

三轮刑下来,高月奄奄一息,却是不肯再吐一字,与方才痛快“招”出鲍家与邓仁时截然不同。

侯晓明冷笑道:“好个骨头硬的高教头,吃着宝爷的饭,当着宝爷的差,倒是让你对旁人忠烈!谋逆,十恶不赦!来人,派人前往曲阳,拘拿逆贼家属……勿要走脱一人!”

“你!”

高月大惊,看着侯晓明眼睛要冒火。

侯晓明却是已经撇开脸,望向门口。

门口有动静,在参谋营的鲍山被执法兵拖拉进来。

鲍山十五、六岁,出身杏林世家,却是没有天分,是个略瘦弱的小书生。

被这般拖拉进来,不敢生气,只有害怕。

待看到血肉模糊的高月,他更是吓得几乎昏过去。

侯晓明拿了《弥勒真义》上前,道:“这是你给他的?你爹与邓仁交好?”

鲍山眼睛里含着泪,极老实点头:“是……是他要的……我爹与邓世叔是早年府学同窗……”

侯晓明回头望向霍豹,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蹊跷。

这人实不像是能怂恿高月行此逆行的幕后黑手。

“作甚带这个入营?”侯晓明的声音已经阴沉。

“呜呜……我爹让带的,怕我学不好功课……让我先预习着……”

“参谋生中,还有其他人带了?”

“嗯嗯!好些人都带了……”

“是谁说童兵营要学这个的?”

“啊?……好些人都说啊……”

“好些人是哪些?”

“……”

侯晓明再次打开《弥勒真义》,低头闻了闻。

纸张白,墨迹新,这是新印的。

瞧着鲍山畏惧中带了纠结,不是不知的,侯晓明就不客气,下令行杖。

执法兵提了棍子上前。

那棍子之前打了高月,半拉都是红的。

鲍山立时缩着脖子,哭着道:“别打,别打……是爹说的……”

这会儿功夫,传召鲍二、邓仁的人已经回来。

鲍二本就为这传召惊疑不定,听到儿子动静更是不安。

邓仁却是荣辱不惊模样。

侯晓明直接问道:“逆贼高月违背宝爷之命,私自在新兵营传教……据他供述,这书是鲍山给他的!根据鲍山所述,这书是他进新兵营前其父所给。鲍青蒿,可有此事?”

鲍二爷不类父兄,在医道上无所长,反而经营药铺与膳食馆子上出色,与人打交道多,自是最会看脸色。

眼见地上血肉模糊,童兵头目都在,就晓得自家贪上大事了。

只是这话里什么意思

鲍二爷震惊,露出不解,道:“这书确实是在下给小儿的……只是……这不是这批新兵文教的教义么?”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望向一人。

侯晓明顺着他的方向望去。

不是别人,正是李远。

李远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

侯晓明目光一寒,道:“这是李远告诉你的?”

鲍二爷忙摇头,随即又点头:“不是小李千户说的……可也不是别人,是小李千户的姐夫说的……”

侯晓明定定望向李远:“李远,你可有话说?”

李远带了急切:“圣哥,我真不知此事……我也想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姐夫他前几日才到州府,又是个胆小不成材的,要是说他主导此事,我实不敢相信……”

侯晓明却是直接下令去拿人。

在他眼中,只有霍宝的命令,查清此时,无所畏惧。

总算霍豹还晓得轻重,眼见事态不对。

这不是冲着宝叔去的,这是冲着李千户兄弟两个来的。

他当机转身出去,往州府请霍宝、马寨主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拿起屠刀者,亦是慈悲人

霍宝正在马寨主处,提及参谋生教材被更换此事。

此事太恶心人。

这批参谋生算是废了一半。

怕是他们对滁州上层的初步印象,不仅是泥腿子,还是“无脑的教徒”。

实在是《弥勒真义》内容太浅显荒谬,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经书,而是弥勒教第一代教主自己编撰的教义。

七拼八凑,里头有西方极乐,有因果报应。

还有就是“人间炼狱”、“明王转世”之类,蛊惑大家“以身侍佛”,不吝钱财,供奉教主,以求转生富贵。

这些理论,糊弄不知书的百姓还罢,读书人看着就实在可笑。

叔侄两人都皱眉,没有明说,显然不约而同都疑到一人身上。

薛彪!

大家定位次,薛彪在霍五麾下排第三位,可是他手上没兵。

这是不死心?

可这样插手童兵之事,又太显眼。

薛彪最是会见风使舵之人,有徒三前车之鉴,没有道理来盘算霍宝。

叔侄两人正疑惑不解。

霍豹来了。

他顾不得缓口气,三言两语说明缘故:“六爷,宝叔,快去大营那边看看吧!高月攀扯鲍家与邓仁,又查到李千户姐夫身上……大圣叫拿人去了,怕是接下来就要查到李千户身上!”

霍宝与马寨主对视一眼,立时道:“去叫李千户来!”

李千户正在准备水进部、霍宝等人去和州的军需,听到传唤,匆匆而来。

一行人匆匆往大营去。

“李叔来滁州可得罪人了?”

霍宝问道。

李千户疑惑:“我七月底才听调上来,到滁州将将一月,一直在衙门不出,并不曾得罪哪个!”

霍宝讲了童兵参谋生课程之事。

李千户听得目瞪口呆,倒是顾不得担心自己,只道:“高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待知晓高月攀咬鲍家与邓仁。

李千户的脸色铁青。

鲍家还罢。

邓仁……是邓家人……

不管邓健与这堂小舅子关系如何,那是邓家人自己的事。

若是说的是真的还罢,否则高月此举就是不忠不义。

至于最后指到他身上,他反而不担心。

与霍家父子打交道多了,李千户晓得这爷俩不是多疑的性子,否则滁州也没有眼下格局。

更不要说他是霍宝亲自举荐的州掌事,他弟弟也是霍宝正当用。

只凭这种构陷,想要挤下他们兄弟两个,那是做梦。

……

一行人到时,李千户的姐夫已经被带来了。

正如李远所说,是个老鼠胆子的老实男人。

不用上刑,他就磕磕绊绊说了缘故。

“是听小四身边的小厮说……还说是个好机会,书坊早有印好的书,直接趁着消息没传出去前低买进来……再高价卖了……”

等到执法兵再去拘拿小厮,扑了个空。

大家并不意外。

本就是无中生有之事。

还能对质不成。

略意外的是,那李姐夫知晓的囤书书坊,是宋家的。

马寨主翻了个白眼,已经没了兴趣。

霍宝却是哭笑不得,立时叫人请宋二爷过来。

这般一石两鸟的招式,不用说就是嫌这两人挡路。

这两人如今一个是州掌事,一个是副手。

嫌疑人范围找到了。

没有意外,就是在州府之前那些书吏中。

这个人,是个爱揣摩人心的。

要是霍家父子忌惮邓健,正好可以趁机拿下李千户,减除邓健羽翼。

滁州兵主力在外,正备战,宋家到底是世宦人家,家底丰厚。

如果霍家父子心黑,正好可借这个罪名拿下宋家。

这种琢磨人心的本事,不是常人有的,还是让专业人士来找人罢。

宋二爷过来,听了这荒唐的案子,果然与李千户反应差不多惊诧。

只是宋二爷没有李千户的资历,底气不足,多少带了忐忑。

“此事是对着李家、宋家来的,就请二位去追查此事!不管是什么人,伸手入军营,就已经犯了大忌!我这新兵营是养兵之所,不是争权夺利之所在,还请二位尽快查清,使得背后之人早日伏法!”

霍宝坦荡,直接将此案移交州府。

连同熬刑闭口不言的高月,一并移交给李千户。

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不管有什么理由,背叛就是背叛。

李千户、宋二爷郑重应了。

鲍二爷父子与李姐夫是涉案人,也被带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童兵自己人。

霍宝望向梁壮。

梁壮脸色涨红,羞愧道:“宝爷,都是属下之过,前日有人过来说高教……高月在教授《弥勒真义》,我只当是宝爷交代,没有过问……”

霍宝道:“你是有过!我走之前交代过,若是新兵营有拿不准之事,可直接去州衙寻六爷做主,而不是你只当什么就略过!”

“是!”

梁壮脑袋垂到胸口,应答都带了颤音。

对于童兵五个老队长,霍宝一直比较宽容。

即便待霍豹、侯晓明略器重些,可对朱家兄弟与梁壮也比较亲近宽容。

梁壮晓得自己脑子笨,不如朱强心细;手上功夫也有限,同后来的石三、邬远比起来差远了。

这次做总留守,操练新兵。

不用说,只要做的不差,一个千户跑不了。

“记过一次,停升一级!”

霍宝说了处置。

“尊令!”

梁壮躬身应了,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童兵六千人,需要六个千户……有资格的人不多……

霍宝望向侯晓明:“高月做了三个月文教官……恐有流毒,在兵卒中彻查!若是查出教徒,不拘什么职位,全都抽出来,单列名册……”

像冯和尚麾下那些兵卒,都是教徒,却是有“救世救民”之心,愿意以身渡世人。

虽说偏执,却是可敬。

被《弥勒真义》洗脑的这些教徒就算了。

所谓教义,只是他们自欺欺人、推卸责任、借此敛财的工具。

“尊令!”

侯晓明领命。

霍宝又望向李远:“三百参谋生,亦逐一排查……教徒、受影响严重的生员亦单列名册……”

李远一怔,没有立时应声,不安道:“宝爷,属下亦有失察之罪……”

“高月是我指派的,你是我抽出随军的……是你的错避不开责罚,不是你的也不用往自己身上扯!”

“尊令!”

李远这才打起精神。

霍宝又望向其他人,见一个个都带了惶恐,道:“打起精神来!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以后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你们还会遇到……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在这战狼营,你可以与哪个亲近哪个不亲近,远近亲疏是你的自由,想要拔尖争抢,好好做自己的差事,或战场上见真章……像今天见识这种,为了构陷别人使阴谋手段的争斗,战狼营不欢迎,零容忍……”

“尊令!”

众小将齐齐应声。

……

“咚!”

“咚!”

“咚!”

校场上响起童兵集合鼓声。

老兵一千二,新兵四千七,参谋生三百,都到校场上集合。

总算上,已经是六千兵卒。

只是大多数还是新兵蛋子,不当用。

经过几日操练,按曲列方队还有些不齐整。

不过望向台上少年,底下兵卒的目光都带了热烈。

“是宝爷!”

“宝爷背着的就是紫金锏!”

“宝爷天生神力!”

“宝爷出马,官兵都跑了!”

新兵们早就听教官们吹了一耳朵的“宝爷”。

他们都是宝爷的亲兵,有这样的上官,自然也觉得骄傲。

三百参谋生,则是对霍宝观感各异。

一百老兵出身的,都是眼巴巴看着。

做梦都想要自己武力好些。

宝爷还没点亲兵,这回兵卒富裕,这点亲兵的事也该提起。

可惜他们先天不足,只能转文了。

好无奈……

难道要信高教官那胡说八道的教义、披着海青装神弄鬼去糊弄老百姓么?

谁也不是傻子啊!

那两百士绅子弟,则是看着校场上乌泱泱的人头,带了不安。

人越来越多了!

霍小帅到底想做什么啊!

这不是他的亲兵营么?

怎么还真拉出去打仗?

听说死人了!

呜呜,好可怕……

娘啊,想回家……

霍宝走上点将台,环视下方各兵卒。

“各位,我是霍宝!”

“今日,我从亳州归来!初次上战场,我想要与诸位说一说战争是什么!”

“战争,是杀人!八月二十五,朝廷剿匪先锋率领八千人屠嘉山县两万三千四百七十七人!”

校场上立时喧嚣起来。

“屠城?”

“两万多人?”

“那还有活人么?”

“好可怕……”

“会打到滁州么?”

震惊之余,更多是恐慌。

霍宝提高了音量,继续说道:“八月二十六,水将军率三千兵马、银将军率两千兵马,赶到嘉山,联合柳元帅、徒元帅麾下一万六千人,全歼朝廷剿匪兵八千人!”

校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是……那才屠成的官兵,就被全歼了?

这听着好舒坦!

“为什么杀人?为了太平日子!”

“有这一回,下次还有屠城念头的官兵就要掂量掂量!”

“今年三月,亳州白衫占陵水,陵水七百溃兵流窜曲阳,杀死杀伤百姓千余人,屠了十几个村子……整个曲阳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百姓没了太平日子,或是逃荒,或是落草为寇,去祸害旁人……七月里,邓将军率四千滁州兵,入黑蟒山剿匪,荡平滁州四县,杀死山匪、路匪三千余人,还了滁州境内太平!”

“朝廷腐败,连年灾荒,各地都乱起来……我们自己不护卫滁州,谁来护卫滁州?滁州子弟兵,为的就是这一方安定!一方安宁!”

“拿起屠刀者,亦是慈悲人,护我一方定,父母享太平!”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仁义无双

世上之事,只要做了,就要痕迹。

李千户、宋二爷两人联合查,顺着脉络追查下去。

加上州府众吏中,能够替代两人位置的人就那么几个。

如今正着查、倒着查,一天半的功夫就查个通透。

不是一个人。

主犯吏科文书、从犯户科文书。

州府文官中的第三人、第四人。

吏科文书姓赵,与曲阳赵千户是同族。

构陷李千户,除了嫌弃他挡路,还有私怨在里头。

当初曲阳赵千户作乱,是李千户主审的,以“谋逆”做判了赵千户死罪。

这个赵文书可笑,不敢怪罪霍宝与邓健,反而迁怒到李千户身上。

户科文书姓何,出身州府的士绅人家。

家族势力在宋家、吴家后,排在第三位。

徒三进城,何家归附最早,也颇受重用,子弟得了户科文书。

不想随后徒三走了,霍五得了州府。

空降一人为州掌事不说,连副手也点了宋家二爷。

上边没地方升迁,何文书就自己想办法让人腾地方。

察觉出赵文书构陷李千户,何家人就参合一把,将宋家人也牵扯进来

鲍二父子是池鱼之殃,问清楚了,就被放了。

霍五正用鲍家父子,李千户与宋二爷不会那么不开眼为难鲍家。

邓仁并不清白。

宋家名下书坊的《弥勒真义》,不是他让人印的,却是他身边一个小厮出面去交的定金。

那小厮是被何文书的人收买了,可也牵扯出邓仁之前借着“公德”旗号,向士绅商贾人家索贿达四千两之事。

至他从滨江来州府,还不足三个月,就已经这么大的数目。

邓仁将这四千两银子换了黄金,造了尊金弥勒像。

不管是真的虔诚,还是只是贪财,这已经是触碰滁州军底线。

邓仁案直接提出来,交给监察处。

高月熬刑不招供,等高家人拘押上来继续刑讯。

赵文书与何文书的处置,李千户与宋二爷不敢自专,来询马寨主与霍宝。

“赵家族亲在曲阳是谋逆,不思反省,还想着报仇……”马寨主冷笑:“这样记仇,还真是令人不放心!”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霍宝。

这孩子不会心软吧?

霍宝没说话,他与看法与马寨主一样。

这样记仇的人家,是真不好放出去了。

谁晓得什么时候,再来一场“复仇”!

就算不是复仇,插手入童兵营也是他无法容忍之事。

“赵生斩!赵家家产籍没,赵家人充入劳役营。”

马寨主直接有了定夺:“何伯光撤职,杖八十,允交赎金抵责!”

两家一家极重,一家算是极轻。

没办法,滁州士绅数得上的三十户人家,已经只剩下二十三家。

再去一个赵家,就是二十二家。

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就去了快三成。

不高抬手放放,一味苛严,恐引起恐慌。

怕霍宝不解,马寨主还专门留下他,说道:“滁州是第一个地盘,是否能善待士绅,这影响咱们以后口碑……杀鸡骇猴也有了,三把火也点了,剩下也该让大家真正安心。”

霍宝点点头,对着马寨主举了举大拇指:“六叔厉害……和州挨着滁州,那边士绅想要打探州府消息极容易,是该经营口碑了!”

不仅是和州。

等到江南繁华之地,有更多的士绅人家……

至于高月,两人都没有提。

总不能顾忌一个张千户,就放过高月。

若是张千户因此事生怨,以后可要留心此人。

霍宝跟着马寨主上了一课,去了大营。

……

经过一日半排查,老兵这里查出教徒七人,已经开始吃素,重度倾向者十三人,轻度倾向者二十四人,都是曲阳当初那一千人。

这些人与高月相熟,有私交,才会受他的蛊惑。

霍宝松了一口气。

参谋生那边反而好些,除了两个本来家中长辈就供奉的少年原本就是二代教徒之外,其他人对于《弥勒真义》都很不以为然。

前头四十四人,直接抽出来,成立僧兵营,执“五戒”,负责牺牲将士超度适宜。

教徒七人,只觉得顺心如意,即便落发也情绪高昂。

十三个重度倾向者,肯落发执戒的只有五人,剩下八人犹豫。

没有人勉强他们,允带发修行,只是一切戒律与其他人一样。

二十四个轻度倾向者,却是直接被吓到了。

谁想要当和尚啊?!

既当了兵?谁不想升官发财?!

安定县一战,大家都积累战功,眼见就要升个小官,谁放弃才是傻子?

宝爷昨日都说的明白,战争的意义是杀人,是为了守卫地方安定。

不敢杀人的兵卒,养来何用?

做和尚去做超度事宜,算是废物利用。

等想明白所谓的“教徒”,除了一张嘴,没有什么用,这些人也就明白过来,之前受高月糊弄了。

“明王转世,天下太平”?

谁是“明王”?

不能说这弥勒教是童家人的弄出来的,童家子孙就代代世袭“明王”吧?

这滁州是五爷地盘,大家可是滁州的兵!

这二十四人也很是聪明了,察觉出来这单抽出来重新造册就是危险信号。

“宝爷,属下先前受了高教头蛊惑,觉得等着明王降世也省心……只是昨日听了宝爷一席话,属下就晓得先前都是糊涂心思,哪有天下掉馅饼的美事儿……这世道,只有手中刀枪是真的,什么狗屁教徒谁爱做谁做,属下只想做宝爷的兵,护卫滁州安定!”

“属下也是,不该想着这些空话,愿意踏踏实实做宝爷的兵!”

“就算杀生成仁,也比空谈的和尚有用!”

“是啊,是啊,再也不信这些……”

“……”

二十四人,无一例外,在霍宝面前表露心迹。

霍宝一一看过去,一张张脸都是至诚。

霍宝合上手中册子,正色道:“你们即便说了……我便信了!各归各位……只是这册子还在,给你们留一个后悔的机会……日后若仍有侍佛之心,僧兵营空缺还给他留着!”

二十四人不约而然道:“谢宝爷,不用留!”

这二十四人早就后悔不已,谁还敢盼着这机会?

逃出生天,不外如是!

处置完老兵卒,那两个参谋生的处置,霍宝就宽容许多。

那些少年总共才入营几日,又是被动听了几日课,本挑不出错处。

这两个少年又是耳濡目染的缘故,笃行弥勒教。

“送归家中,询问其父母,若愿意让孩子落发,可入僧兵营;若是不愿意落发,就除籍归家……所余生员空缺,可由家族另择子弟补入……”

……

州府这次动荡,引得各家侧目。

大家都悬着心。

实在是滁州军的行事太强硬了。

不按常理。

动则抄家灭族!

让人畏惧!

已经有几户人家,挣扎着要不然舍弃产业,另投安定之处,省的步了前头那些人家后尘。

等到赵家、何家处置下来,大家松了一口气。

赵文书罪名“插手军营要务,图谋不轨”,何文书罪名“知赵事而不报,借此构陷上官”。

如今滁州军主力开拔,插手军营事务,这是自己找死,无人怜悯。

何文书这里……很多人猜到缘故,不无同情……

何文书与宋二爷都是举人,前者早白衫军进城后就投诚,接手政务,有不少安民之举……堪为能吏,只可惜押错人……

随着这两人处置,州府关于先前那些人家的下落也有了消息。

张家、尤家两家,竟然阖家没事,被“礼送”到亳州。

张家送柳元帅处,尤家送冯元帅处。

消息灵通的人家,谁不晓得那两位正是两家的靠山!

想想带了六千精兵投了滁州的冯和尚,没有人会质疑这个消息的真伪。

要是霍五爷真的杀了尤家人,那冯和尚怎么会毫无嫌隙来投奔?

又有吴家的消息。

吴家家眷,具罚没为苦役营,迁往滨江执役十年,这次的赵家家眷同样处置。

还有前几日违反征兆令的隋老爷,阖家罚入苦役营,执役三年。

至于举家搬迁那三家,反而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不过张家、尤家这样的间人,霍五爷都没杀。

吴家家眷,也都留着,就更不会费心再那三家人身上。

说不得也往亳州去了。

亲眼目睹过霍宝直接捶杀吴老爷的各家主,心中都疑惑。

难道只是误会?

实在是这霍家父子初登场给人印象太深刻。

霍五爷“非友既敌”!

霍宝“辱父即杀”!

使得大家从骨子里生畏,遇事就想着是这父子两人下杀手。

可仔细想想上,父子两人真正杀的,只有吴家父子三人。

且是师出有名,杀的是可杀之人。

“五爷仁义啊!小宝爷肖父!”

鲍二爷亲历此次风波前后,结果废了两个文书,一个传教护法,一个童兵头目,他们父子却完好无损,怎么不叫他感恩戴德?

来寻他打探消息的多,就听他吹了一通霍家父子。

“五爷若真是弑杀之人,怎么会送徒三爷平平安安离开滁州?难道你还不晓得,那徒三爷从亳州南下才带了二十四人……是五爷见小舅子艰难,从中牵线,让黑蟒山几个寨主带了几千人马投了徒三爷……徒三爷下来,是奉柳元帅之命‘收复’曲阳,又是五爷从中牵线,让表弟邓爷改弦易辙,换上白衫军旗号,成了徒三爷盟友……就是金陵巨贾薛爷,也是五爷的把兄弟,看在五爷面上,出银子支持徒三爷……哎!这姐夫小舅子好好的,五爷带十几车的贺礼,打算随着徒三爷北上亳州参加婚礼……不想徒三爷身边的江平小人心窄,嫉妒五爷人缘好不服,想要拿小宝爷开刀给霍爷给教训……五爷只有这个独儿,如何能忍?想要处置江平,徒三爷又拦着。没有法子,只好翻脸!却是没伤徒三爷身边一人,见江平都毫发无伤,借口不舍水将军,送了徒三爷八千兵卒……这回五爷命小宝爷、水将军他们北上援亳州,也是听了亳州被围的消息……五爷仁义啊……”

霍五爷得滁州的真正原因,自此为人所知。

没有人会怀疑鲍二爷扯谎。

要不然当初霍、邓过渡太平缓,也不会接二连三有士绅人家冒出来找死。

若是霍五爷当初杀光徒三与其手下,接手滁州,那这些地头蛇早就安静如鸡。

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厚道。

这是相当于白送了小舅子一份基业。

江平为人行事,许多人都记得,看似温和,实则心窄不能容人。

为了维持州府日常政务,启用不少吏员,江平却是一次也未将众人引荐给徒三。

使得滁州士绅与白衫军始终隔了一层。

直到霍五爷当家,才用了宋老大人、鲍家父子等人。

之前强硬征招入水进麾下的子弟,也逐渐冒头。

就是小元帅那边,也点了州府子弟为伴读。

之前大家都惶惶难安,如今看下来,滁州上下不知不觉与滁州军已经融为一体。

何老爷最是感动,亲自往州府缴了罚金五百两银给儿子做赎罪银,又带儿子求见马寨主道谢。

“这孽畜犯下恶事,全赖六爷宽容,我们父子感激不尽!”

何老爷谢的真心实意。

马寨主摆摆手道:“五月里白衫军进城,何家最先投靠,五爷记得此事,与我专门交代过……只凭这个,只要何家子弟不是谋逆,其他小错都可网开一面!”

何老爷惊诧不已,面上更是感激:“万没想到五爷还记得这等小事……是犬子辜负了五爷……”

被上头记在心中的人,早提拔晚提拔都会挑拨。

儿子走错了!

何伯光死罪活罪都逃过,并无庆幸之心,反而心灰意冷。

他才而立之年,确实有为民之心。

一州吏科文书,是州府文官第三人。

一下子前程断送,心中懊悔不已。

听了马寨主的话,他立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带了祈求道:“六爷,学生愿为刀笔吏,继续为五爷效力,求六爷成全!”

刀笔吏是州府中的初级吏员,打杂的。

马寨主亲自扶起何伯光,道:“监察大人为了防止官员腐败,与五爷提议异地为官之策,五爷允了……九月初,会在滁州考试,选人往和州为吏……”

何伯光眼中,烁烁发光!

……

那两个儿子被发配回家的人家姓苗,是个中不溜的人家。

倒是几辈子的教徒,家中一直供奉着弥勒的。

在滁州各家各户中,也数他们与薛彪私交最好。

只是再信奉弥勒,他们也舍不得儿子落发当和尚去。

当家的老爷子吃了半辈子素,倒不是糊涂人。

“兵营本来就是主杀的,心中不忍杀生怎么能当好兵?小宝爷宽厚,允了人补缺,那就另选两人吧……至于他们两个,也莫要留在城里碍眼,去庄子上避几年,等到事情过了再说!”

却是不敢托大,将六十的人,亲自带了另外两个孙子,送到童兵营。

……

一日之间,方向大变,霍家父子在滁州士绅口中就成了宽厚仁义之人。

……

京味楼中。

郭老爷站在二楼走廊,听着堂上食客对霍家父子的称道,对儿子唏嘘道的:“见识了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真是仁义无双的霍五爷、霍小爷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疑似东王

州府衙门,马寨主与霍宝提起冯和尚那两千兵马。

“都是先锋兵的材料,直接留在州府守城可惜!不过现下也不好派到和州去,你问问你爹,到底是什么安置?”

这种悍卒其实适合做攻城敢死队。

可冯和尚才来投,让他们的旧部做敢死队,有削弱其势力的嫌疑。

还有寻常攻城战,用上这些人也浪费。

要是还按照原计划打扬州,说不得正好得用。

可是随着徒三进楚州,扬州打不打还难说。

霍宝闻言,知晓马寨主不想留这些人,就将新兵一千拨给马寨主,补了前几日分拨童兵的人数。

冯和尚这两千兵卒,霍宝直接接手。

他留下侯晓明,吩咐道:“这次去和州,你留守,新兵要操练,最主要的是这两千冯爷旧部……按照咱们的练兵法子,从新操练一遍,务必要达到令行禁止……至于习经,只要不是弥勒真义》,是金刚经》还是地藏经》,随他们!”

“尊令!”

侯晓明立时应了,又问道:“那二十几个僧兵?”

“去外头买些正经佛书,让他们好好抄经,为出征将士祈福!”

霍宝随口吩咐道。

要是那些人像冯和尚麾下这些悍卒一样,霍宝还真会高看三分。

不过是发着白日梦,只会耍嘴皮子的东西,已经废了。

……

童兵即将再次出征。

出发之前,霍宝召集童兵诸头目。

他没有直接召集宣布留守人选,反而先评定定远之战的功劳。

千户兼斥候队长侯晓明,定远之战有功升都司,卸任斥候队长。

千户兼弓兵队长霍豹,定远之战有功升都司,卸任弓兵队长。

副千户暂代辅兵队长李远,定远之战有功升千户,卸任辅兵队长。

曲长兼刀兵队长朱刚,定远之战有功升副千户。

百户兼刀兵教头邬远,定远之战有功,升曲长,兼刀兵副队长。

代百户兼斥候副队长仇威,定远之战有功,升曲长,领斥候队长。

另有百户六人因军功升曲长,其中一弓兵百户因率人埋伏敌军有功,升弓兵副队长。

屯长十一人因军功升百户。

什长三十二人升屯长。

伍长五十七人升什长。

白身九十八人升伍长。

霍宝的另一个伴读宋谦之因军功,在这次升级中绞首十一人,连升三级为屯长。

另有百户三人、屯长五人、什长四人、伍长七人,在战事中或畏战、或抢功,各有惩戒。

评定完功绩,霍宝才宣布这次留守人选。

都司侯晓明留守,总理童兵营事务。

千户李远留守,总理参谋兵事务。

那三百参谋生,总要再看看。

石三以白身身份,兼弓兵教头,随侯晓明、李远留守。

另有几个在安定之战中负伤的新曲长、新百户等各级头目,全部抽出来,按级别充入新兵营,养伤顺带协助操练新兵。

除了这些人,剩下头目全部随之出征。

还有朱强,以白身暂领辅兵队长,随军出征。

……

朱强雀跃,就算是白身,只要跟着宝爷身边好好效力,总有升回来的时候。

李远一路升迁,凭的都是后勤的功劳。

一下子多了好几个曲长,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人取而代之,他也很紧张。

……

石三失落,弓兵队有了新的副队长。

霍豹的弓兵队长已卸任,这副队长以副队长之名,行的是队长之事。

若是没有过错,这人再赞赞资历,就是队长。

那原本是宝爷留给他的位置,是他自己弄丢了。

……

梁壮,忐忑不安。

之前他两次留守,深得宝爷信任。

在五个队长之中,位列侯晓明、霍豹之后,第三位。

没有军功,只凭着练兵勤勉,也一路升到曲长,没有与当初的几个队长差距太远。

以后,却是不好说了。

……

就是那些负伤的新曲长、百户们也都顿足不已。

军功升职最快。

这少跟着征战一次,说不得就落下一大截。

就是跟着出征的新头目们,也都心中警醒。

打胜仗不说,还得护好自己少负伤,否则也耽误事啊。

……

九月初一,回到滁州州府休整两日的霍宝,再次带兵离开州府。

同行的除了水进与银将军以及他们麾下的五千将士之外,还有秀秀主仆与穆英。

穆英就是之前霍宝叫人送回州府的定远孤儿,今年七岁。

州府里没有女性长辈,没有人照看。

霍宝就带到滨江,打算交给霍六婶代为抚养。

至于秀秀,也是先在霍六婶那里暂住,等邓老爷过江来接。

总不能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带了几个养娘小婢自己过江去。

……

怕秀秀无聊,霍宝就带了穆英上了秀秀的马车。

秀秀见过穆英。

穆英前几日被送回来时,就是秀秀吩咐人给收拾的住处。

眼见他乖乖巧巧模样,秀秀拿了一盒杏脯递上去:“喏!马车颠呢,吃这个压一压!”

穆英先是看霍宝,见他点头了,才接了,小声道谢:“谢谢姐姐!”

秀秀看着好奇,凑到霍宝耳边,低声问道:“表哥……这是要收养子么?”

霍宝正拿着水囊喝水,听了这话,差点呛到。

养什么子啊?

他十三,穆英七岁,差六岁的父子?

“那表哥作甚对他另眼相待?”秀秀小小声道。

霍宝哑然。

另眼相待了么?

是吧!

送回滁州,又带往滨江!

因为他冷眼旁观了官兵恶行,累及穆老头惨死?

还是因为他姓穆,姓氏与开国四王的东平郡王对上?

定远孤儿身份,还有这个“英”字,又与太祖养子沐王相似。

可惜的是,红楼梦》中没提东安郡王始王名讳,只描写贾家荣禧堂对联时,署名“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手书”。

“同乡世教弟”,不能就说穆王是金陵人。

那个时候还有祖籍、原籍、现籍的说法。

“勋袭”,而不是“功封”,说明这个穆莳不是初代王,而是其后代嗣王。

荣禧堂是国公府正堂,两代主人是贾源、贾代善父子。

对父子两人中的一个,自称“世教弟”的,多半是二代嗣王,三代嗣子资格不够。

“或许,是因为碰上了吧!”霍宝轻声道。

秀秀听了,点头道:“我晓得了,表哥就是心软!”

所以才会对遇到的一个孤儿尽心尽力,生怕有看顾不到的地方。

表哥就是这样好心肠的人啊!

霍宝望向穆英,见他小口小口吃着蜜饯,难掩惊惶不安,道:“滁州这里没有女眷,没人照看你……滨江是我霍氏老家,我堂婶在滨江,先让她照看你几年……等你像我这么大了,再来战狼营……”

穆英眼睛一亮:“真的?我还能入战狼营?”

在州府几日,他已经知晓霍宝是少主,战狼营是其一手操练出来的嫡系兵马。

失去相依为命的祖父,远离故乡,到了陌生之地,本就不安,又再次换地方,很是担心怕丢弃。

“真的!所以你过去好好长大,平平安安的,莫要让你爷爷走的不安心!”

穆英使劲点头,望向霍宝的目光中满是信赖。

……

早上出发的早,当天傍晚就到了滨江。

霍宝直接吩咐朱刚、梁壮两人带兵卒去大营扎营,自己招呼了霍豹,叔侄两个带秀秀、穆英去了霍六婶处。

霍六婶正好开饭,见霍宝叔侄来了,十分欢喜。

待知晓秀秀身份,老人家便拉着秀秀不撒手。

她还没想到什么霍氏未来的女主人,只想着这是小宝的未来媳妇。

“俊!与小宝正匹配!”

霍六婶不住嘴的赞道。

见过马驹子后,霍六婶实是担忧,生怕霍五粗心,给霍宝也找个那样的媳妇,到时候被欺负都没地方说理去。

眼见小姑娘斯斯文文的,霍六婶的心就踏实了。

秀秀被赞的多了几分腼腆,忙叫养娘奉上见面礼:“不知婶娘喜欢什么,准备了几匹料子,还请婶娘莫嫌弃。”

霍六婶笑得更欢喜:“婶子老了,哪里配用这好的料子?回头婶子给你们扯衣服穿!”

不是她贪图东西,而是见秀秀年岁小,行事说话却落落大方的,很是体面知礼的小姑娘,为侄儿欢喜。

秀秀忙道:“都是素淡端庄的颜色,专门孝敬婶子的,穿在婶子身上,才显我们孝心。”

霍宝也道:“孝敬六婶的,六婶就穿着,可别舍不得用,只留箱底……”

霍六婶笑着点头道:“好,好!那婶子就老不羞一把,穿穿这好料子!”

妞妞、金姐在旁,好奇地看着秀秀。

眼见几个人说完话,妞妞就拉了霍宝衣袖:“宝叔,妞妞要叫小姐姐婶子么?”

霍宝囧,忙道:“跟着你豹哥一起叫表姑……咱们霍家与邓家祖上有亲,论起来是表亲……”

“表姑!”妞妞脆生生叫了一声:“我是妞妞,是宝叔的侄女!”

秀秀早听霍宝提过霍家这几个堂亲,摸了摸妞妞脑袋:“好,妞妞乖,你叔叔老提你,夸你懂事!”

妞妞被夸得羞红了脸。

秀秀叫人送了表礼,素缎两匹,银项圈一个。

妞妞见霍六婶点头,才低头接了:“谢谢表姑!”

薛金在旁,倒有些手足无措。

这像是霍家人的认亲,她不是霍家人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蠢蠢欲动

霍宝招呼薛金上前,对秀秀道:“这是七叔的长女金姐儿……”又对金姐儿道:“你们同辈,叫姐姐就行……”

“秀姐姐……”金姐儿福了福。

秀秀见她挂着金项圈,珠圆玉润,极有福气模样,也不由喜欢道:“妹妹长得真好……”

这么好的闺女,却被送去做童养媳,薛七爷好狠的心。

幸好接回来了。

同样表礼一份,只是缎子换了鲜亮颜色,银项圈换成了带铃铛的金手镯一对。

不是厚此薄彼,而是妞妞守孝在身。

几个小姑娘虽是辈分不同,可年岁差不了几岁。

秀秀人小鬼大,另外两个一个早早被送到婆家教养后又被嫌弃丢开;一个亲眼目睹爹死娘殉,都不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孩子。

都是彼此有心交好,倒是很快就亲近成一团。

……

霍宝将霍六婶拉倒一边,说了穆英出身:“这么小的孩子,滁州那边也没人能照看,我就想到六婶……”

霍六婶先是觉得孩子可怜,随即欢喜的不行。

她一辈子未生育,做梦想的都是给霍家传承子嗣。

早年寡妇弟媳吃他们的,穿他们的,却是将他们两口子防贼的,不让儿子与伯父、伯娘亲近。

如今照看妞妞与薛金姐两个,可到底与小小子不同。

她拉了穆英近前。

同样是七岁,穆英又瘦又小,看着比妞妞、金姐儿还要小半个拳头,胳膊细细小小,摸着都是骨头。

穆英带了拘谨,不知该如何叫人,望向霍宝。

霍宝看着穆英道:“这是我的婶子……你跟妞妞一般大,就随着妞妞叫奶奶吧!”

囧啊,不是养子,也多个小侄儿。

不过总不能让穆英叫伯娘,真的高了霍豹、妞妞一辈去。

霍六婶年过不惑,在这个时候也是当奶奶的年纪。

“奶奶!”穆英带了几分怯怯叫道。

“哎!好孩子,到了家里,以后就跟奶奶作伴,不用外道!”霍六婶放缓了音量。

霍豹在旁打趣道:“六奶奶得了新孙子,就忘了旧孙子了!”

霍六婶拍了他两下道:“眼看就要成家的人,还跟小娃娃争宠的?忘不了你这个旧孙儿,给你大哥准备喜服,顺带着连你那份也预备出来了……”

霍豹臊红了脸,却是双手作揖,对霍六婶躬身谢过:“都劳烦六奶奶费心了!”

他才十五,王家姑娘也没有及笄,婚事且等两年;倒是霍虎这里,马驹子年岁实是不小了,约定了十月里霍虎出了祖父的孝嫁娶。

霍豹这道谢,是代胞兄谢的。

霍六婶拿了他起身,道:“我这里就盯着些琐碎的,银子是你五爷爷预备的,体面的物什托人在金陵帮着张罗……就是你这边,以后少不得也是你五爷爷操心,回头你好好孝顺你五爷爷,他没少为你们兄弟费心!”

霍五已经说过视马驹子为女,说到做到,就给马驹子预备了一份与马寨主差不多的嫁妆。

再加上没露出的九爷给马驹子的那十来车嫁妆,马驹子的嫁妆不能说富可敌国,也是不亚于宗女出降。

当初议定婚事,霍虎是上门女婿,可以不出聘礼。

可是霍五就这几个晚辈,哪里忍心让霍虎被人轻视。

连带着马驹子,嫁妆再丰厚,没有婆家聘礼,背后也容易让人说嘴。

上门依旧是上门,可聘礼也要有。

又因马驹子的嫁妆,老虎的聘礼就不能太薄。

霍五这个长辈,很是出了血,拿了大钱给金陵那边,托邓老爷置办聘礼里面的体面物什。

霍虎、霍豹兄弟两个,都是联姻。

霍虎如此,霍豹那里即便不能比肩,也不会相差太多,否则倒像是慢待王家。

这银钱花得太多了,就是亲孙子,也就做到这个地步。

霍六婶看在眼中,少不得提点霍豹一声。

霍豹满脸感激的点头:“嗯,孙儿往后好好孝敬五爷爷与宝叔,也孝敬六奶奶……”

……

安顿好秀秀、穆英,霍宝叔侄出来。

霍六婶亲送出来,将到门口,才带了几分不安道:“小宝……现下与过去不一样……婶子要收嗣子,是不是只能从霍家子孙里选……”

霍宝疑惑:“六婶是听谁说什么了?”

南山村霍氏五房,是霍五最近的堂亲。

如今都在滨江祖籍之地给盖了院子,以示叶落归根之意。

即便是只剩下孤女的二房,还有只有一寡妇的四房,也不例外。

相比于这几房与霍五的关系,二太爷一脉,与其他霍姓族人,都要远了一层。

有人打霍六婶的注意了?

“是这边的族人,打听到这边……这十来日,带了孩子来了几回,瞧着实不像样子,先说送儿子给婶子做嗣子,随后又带了什么侄子、外甥过来让婶子相看……还挑剔起妞妞命硬,呸,什么东西?见了金姐带了金项圈,又问起金姐儿亲事……”

霍六婶提起这些人,不由愤愤:“还打听起婶子的私房来,可笑不可笑?婶子有没有私房,关他们啥事儿?”

霍宝可还记得老爹刚到滨江处的争水案。

霍氏族人,可不都是老实人。

“六婶勿要理会他们,下次再来,六婶直接撵了……除了二太爷这一支与金陵那一支,其他霍姓人都出了五服,不用给他们做脸!至于嗣子,老爹不是说了,任由六婶心意……”

“那……小宝能不能帮婶子问问你爹……婶子不想过继嗣子,想继个嗣孙中不中?我们这一房,只有你百岁哥一个男孙……总不能真的狠心让他做了孤魂野鬼……”

霍百岁,霍六婶的侄儿,霍寡妇的亲子,母子两个死于溃兵进村。

霍六婶并不是临时起意,只是不好直接寻伯子去说,才等到今日。

霍宝应下:“我跟我爹说去……若是六婶心意,我爹不会拦着……”

霍六婶也知晓霍五最护短,尊重抬举自己也是因自己对妞妞尽心的缘故,忙道:“婶子就是先问问,并不着急过继……等妞妞大了再说……”

霍五之前给的许诺,前提也是抚养妞妞长大。

这是担心霍六婶太早过继嗣子,心中有了偏颇,待妞妞就不上心。

霍宝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让霍六婶现在就过继的话。

就算晓得霍六婶为人慈爱,可人心都是偏的。

妞妞是霍宝、霍豹这两代唯一的女娃娃,失父失母,又没有手足相依,实在可怜。

总不能为了没影的嗣孙,就让妞妞受委屈。

不过霍六婶性子绵软,该护还是得护着。

霍宝从霍六婶这里出来,就打发霍豹先回大营。

霍豹辈分低,提起宗亲族人没有什么说话余地。

霍宝自己直接去了县衙寻霍林。

“告诉霍氏那些人,再有人往六婶家打扰,统统以‘图谋不轨’论罪,阖家入苦役营执役!”霍宝直接交代,很是不客气。

这些人是集中在十来天去的,是在霍五走后。

霍林留守滨江,要说半点儿不知此事,是他失察;要是他知晓此事,还任由其发展,就是居心不良。

霍林涨红了脸,解释道:“我之前叫人传话回去,不许他们过去,他们不听劝。”

这些人有的是霍林族叔,有的是他族兄。

霍宝皱眉道:“不听劝就不要劝,按照规矩行事就是!那边住的是我的尊长与侄女,还有薛七叔的长女,有人窥视,皆按‘图谋不轨’问罪!”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若是林大叔顾忌族人,不愿多事,我便将六婶那边托付给朱县尉看顾!那边老的老,小的小,总不能受了委屈!”

霍林臊的不行,忙道:“不用麻烦朱县尉,我会亲自处置此事!”

霍宝的目光中带了质疑。

要是霍林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纵容了这些人,黑锅还得到老爹头上。

这些霍氏族人胆子很大。

当初老爹初到滨江,还没有与二太爷那一支认亲,那些族人就敢打着大旗截断举人家的水渠,都是闹事不嫌大的家伙。

“还有一事,是林大叔亲自查,还是朱县尉查?”

霍宝想了想,直接相问。

不管二太爷是不是倚老卖老,这个霍林却是从一开始就选择站在老爹这头,不管是被动识时务,还是主动选择,都是难得。

还是给他个机会,不要直接落他的脸。

“查什么?”霍林问道。

“查查霍氏族人有没有打着我爹旗号欺压百姓、胡作非为!人心贪婪,想要送儿子给霍六婶做继嗣子,不过是为了钱财……可生财的路不止这一条,就怕他们胆大,打了我爹的旗号在外生事……”

霍林神情凝重,显然明白霍宝不是信口开河,确有这个可能,便点头道:“我与朱县尉一起查,定不会让人坏了堂兄名声!”

霍宝看了霍林一眼,且看。

曾主管曲阳一县政务的李千户,已经成了州掌事;自己这位从堂叔,却是还差许多。

随着老爹地盘扩张,跟上的就跟上,跟不上的就只能落下了。

……

等霍宝回到驻军大营,朱县尉满脸欢喜的迎上来,笑着对霍宝道:“小宝爷,恭喜恭喜,五爷出征大捷!”

乌江县捷报。

昨晚霍五、冯和尚两人拿下乌江,留两千人守乌江,今日一早带了剩下三千人往和县去。

霍宝、水进哪里还敢耽搁?

再耽搁两日,和县也打完了!

次日一早,霍宝带兵与水进、银将军等人出发,前往和县……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云遮雾罩

和州州府,一万三滁州兵驻扎在外。

开拔前打听的清楚,和州州府所在之地和县,对外宣称有守军五千,实际上并不满额,实在人数只有四千来人。

邓健率兵七千,八月二十八开始围和州。

八月二十九,唐光率三千人从含山县至。

八月三十,杜老八率三千人从江浦县过来。

至今,和州城已经被围了五天。

唐光打含山县,杜老八打江浦,都是三天之内拿下。

就是霍五打乌江,也是三天之内。

收到乌江捷报,邓健周身越显阴郁,看着远处的城墙直运气。

大家将最荣耀的一战交给他,他却是没有出彩。

和州有弩车!

滁州也有守城的弩车,

只是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老物件,早就锈的不成样子。

十台里,能过射箭的不足一半。

滁州高层,便也没将这守城的弩车放在眼中。

没想到来了和州,就吃了弩车大亏。

邓健到达和州第一日时,唐光、杜老八两部还没到。

早在大军到和州州府,邓健就先遣五百人陆续进城,想要配合城外大军夺城门。

结果都是石沉大海,没了消息。

等到七千人马兵临城下,等到半天,城墙城门还没有动静。

邓健试探性的攻城,七千人马,派出去一半。

结果,伤亡数百。

钢头弩箭,足有九五成新!

和州城墙上,驾着足有上百驾弩车!

强弩距离百丈远,攻城的投石机却远远达不到这个距离。

邓健心中焦躁,却是不会拿兵卒血肉去拼。

他一边叫人伐木,制造吕公车、仙人桥可遮挡的等攻城器械,一边叫兵卒躲在滑车下,到城墙下挖地道。

如此数日,陆续等来唐光部、杜老八部的合兵。

……

眼下,唐光、杜老八看着陈列着弩机的城墙,也是束手无措。

“娘的!不是说这和州都尉是个纨绔子弟?什么兵部尚书亲戚啥的,咋守城守的这么严实!”

唐光不解。

杜老八摸着肚皮道:“还有啥?怕死呗!”

越是身份尊贵的人越惜命,淮南乱了半年,不跑的话,肯定有自保之道。

早在攻打和州四县前,滁州就派人将四县情况摸清楚。

每个县兵卒多少,将领何人。

没想到和州出了这么大的意外。

五百人进去,消无声息,瞧着这样子怕是凶多吉少。

加上第一次攻城时,死伤三百多人。

还没有正式攻城,邓健就折损一成多人马。

邓健心中憋闷,想起一事,询问唐光、杜老八:“小和山中招降的土匪带来了?”

唐光摇头:“不曾,还不顺服,怕他们捣乱,同含山投降的几百县兵,一道送滨江大营去了。”

杜老八道:“老邓你要用那些小子攻城?不中用,都是没卵子的怂货!”

邓健没有应答,望向远处城墙,若有所思。

唐光心中一动,猜出邓健用意。

邓健是想要那些用那些人做炮灰攻城!

唐光不由一阵庆幸。

幸好将人送回滨江,否则邓健要用是拦还是不拦?

拦着,得罪邓健。

不拦着,太造孽。

不过邓健既生了这个念头,怕是难消,说不得惦记和州百姓。

唐光盼着霍五早日到了。

杜老八则道:“七哥那边走了半月,该返程了!杭州酱鸭好吃,不知七哥记不得带回来!”

唐光看了眼杜老八的肚子,好心劝道:“杜兄弟……你这腰带又加了两寸吧……再好吃,也得悠着点。”

杜老八“哈哈”笑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管他娘囚!”

唐光哭笑不得,倒是羡慕起杜老八这没心没肺的性子。

邓健在旁,抬头看了看天。

阴了好几日,天上雾蒙蒙的。

唐光也抬头:“这天也就是个意思,一时半会儿的下不起来。五爷他们,也不知到哪里了!”

乌江县到和州的距离的五十里,出发早的话,午后就能到了。

邓健没接话,起身走出营地。

他闭眼不知想了什么,随后望向远处的庄稼地。

谷子、高粱已经收了,剩下一堆堆的庄稼杆还没来得及收。

大军出没,收了秋的农民避之不及,哪里还会为了收庄稼杆出来?

邓健眯了眯眼,招来传令兵:“带一千人下去,将这些庄稼杆都运回来!”

传令兵应声下去。

唐光与杜老八听到动静,面面相觑。

唐光犹豫道:“邓爷这是想试试火攻?”

杜老八摇头道:“有那一层弩呢,想要去城墙下点火可不容易。”

……

一上午的功夫,一千兵卒派下去,将方圆几里的庄稼杆都收了。

偶尔几个不听话的顽童捡庄稼,被兵卒们吓得跟鹌鹑似的,腿软的不敢跑。

没人理会他们,只将庄稼杆或是马车或是手推车,装了就走。

直到兵卒走的远了,小童们才缓和过来,拔腿就往村里跑。

赶紧告诉大人去,佛军来了。

佛军穿着白衣裳,不打骂人,就是将庄稼杆都捡走了。

……

到了中午。

滁州兵营外,就都是小山一样的庄稼杆。

……

城墙上。

和州都尉站着,眺望滁州营地,不无守住城池的得意之色,反而更加忧心。

和州州判也在城墙上,见状劝道:“都尉放心,今春新修缮的城墙,想要火攻,谈何容易!”

都尉苦笑:“大人,我哪里是担心火攻?”

朝廷还在,可淮南道像是已经被朝廷抛弃。

和州与扬州这么近,可一州州府被围数日,还不见援军动静。

有亳州、滁州之例在前,都尉哪里还敢指望淮南道守军来援?

“白衣贼围而不攻,应是等后续人马过来……之前先后来了两支队伍,再加上后续这个,怕是之前分兵打其他三县的……”

能过来合兵,那三县显然凶多吉少。

州判无语,又无奈。

去年白衣贼亳州烧香举事,和州上下就开始戒备,都尉亲自往扬州求援。

除了州府这边沾了都尉的光,得了一百架新弩,其他三县还是老样子。

要钱没钱,要军械无军械。

淮南道守备大人,是皇后族人,今春为皇后千秋贺礼,上贡黄金五万两。

这些,就是近两年拨给淮南道的军备银子!

都尉是兵部尚书的侄儿,守备大人知趣,在春日里滁州乱成一团时,将扬州新置办的强弩分了一百架过来。

当时守备就曾提过,大军不宜轻动。

扬州是道治所在,不容有失。

只是都尉到底存了点儿侥幸。

没想到,事到临头,还真是只能靠自己扛着。

“城中士绅百姓如何?”

都尉问道。

守城战,谁晓得会多久。

到时候说不得全城抽丁,一起守城。

州判叹气道:“抓了三百多潜入城的白衣贼……应该还有落下的,都让百姓给藏了……”

都尉无语,却晓得情有可原。

和州富庶,可这在灾荒年景,富庶反而使得它碍眼。

去年大旱,旱情也波及到和州,只是因和州临江,水渠多,庄稼也将将保住。

淮南道去年收了两遍农税,今年夏收时,更是加到三遍。

百姓通渠运水保下的庄稼,被官府收了大半。

没有人理会这些是淮南道收的,本地官员只是听从。

大家将怨恨都放在和州官员身上,咒骂不休。

这些粮食没有运往扬州,而是直接装船入了金陵官仓。

而金陵到滁州,是往来不断的运粮队伍。

和州的粮,支撑滁州度过连年大旱,使得滁州军一再扩军!

吃着和州粮食的滁州军扩张的第一步,选了和州!

荒唐之事!

两州相邻,常有滁州的消息传过来。

滁州军不收农税。

滁州军帮着百姓通渠抗旱。

滁州军给赊种子保夏耕。

和州百姓有多怨恨官府盘剥,就有多期盼滁州军。

都尉想到这点,越发黯然。

这守卫的是谁的家园?

被守护的百姓视他们为贼寇,视造反者为救星!

这朝廷,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

下午,城外滁州营这边,又出动两千人。

一千人继续运庄稼杆,另一千人则是以屯为单位,去了方圆十里内的几十个村子。

……

早就听说滁州军入境的百姓,真正见到白衫兵卒,不免惊恐。

这就是“叶公好龙”了!

咒骂官府心黑的时候,盼着滁州军过来救苦救难。

真见了披盔戴甲、手持利刃的滁州兵,小老百姓又怂了。

屯长约束兵卒,直接去寻了村正。

“传邓将军军令,牛、马、骡、驴等牲口有偿征用……还有大车……”

屯长一板一眼,向村正说了军令。

须发皆白的老村正,嘎巴嘎巴嘴,没敢谁反对的话。

可庄户人家,谁家的大牲口都是命根子啊!

说是有偿征用?

可那不是糊弄鬼么?

没听说当兵的拿东西,还给钱的?

“我们滁州霍元帅早就有令,不许拿百姓一针一线,违者按军规处置!这是带了编号的铁牌子、这羊皮契两份,百姓一份,滁州军一番,这两头牛的征用证据……一个月内,会有人拿着账册上门结算,你们等不及的,也可以十日后往滨江结算……”

村正家最富裕,两头牛就在外头,藏也没地方藏去。

就成了征用第一家。

眼见着屯长和气,村正犹豫道:“有的人家,地少,指着牲口往码头上拉脚,这样的人家大人能不能通融通融?”

那屯长板着脸道:“军令如山,请恕在下不敢违背……若有抗令不从之人,皆以‘大逆’问责,阖家拘拿!”

村正:……。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夜战

等到霍五、冯和尚率三千人到和州城外,滁州营里已经堆满了庄稼杆。

离的近的村子,已经有兵卒回来,牵了牛、骡、驴等大牲口,偶尔也有几匹驽马在里头。

杜老八见状,立时跳了起来:“晚上红焖驴肉?要带皮的肋肉,一口一兜油!”

霍五却是看着这些牲口,察觉怪异。

要是为了就地补给肉食,也是猪、羊、鸡、鸭为主,却不见那些。

“阿弥陀佛!”

冯和尚看着牲口群,做了个稽首礼,嘴唇一动一动。

霍五听得清楚,哭笑不得。

这假和尚念起了《地藏经》,这就算超度也早了些!

“这是准备使‘火牛阵’?”

霍五问邓健:“要是和州兵出城应战还能试试,他们要是固守城池不出,怕是用不上。”

“已经围了五天……一百强弩摆着,干等下去徒劳无益,总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小小和州,一百弩,每弩五十支弩箭,就是五千支……”

霍五也是读过兵书的,立时就明白邓健的意思。

他抬头看看天,伸手感受了一下风向:“这几日正是东南风,倒是正好!”

有了夺城计策,霍五便也心下稍安。

如今他悬心的,反而是儿子那边的消息。

“算算日子,要是没有意外,小宝、水进他们当出亳州,往黄州去了。”

离得太远了。

与儿子分开不到一旬,他已经开始想宝贝大儿。

邓健皱眉道:“小宝是男儿,又不是大闺女,总要让他自己扑腾!”

“哼!”

霍五不爱听这个:“儿子咋了?谁说闺女就该娇养,儿子就放养的?我家小宝小时候,可是不比那些傻小子似的混养,比一般人家小妞妞养得还干净乖巧……要不是……小宝自己乐意,我还真舍不得他离了眼跟前!”

邓健翻了个白眼。

这样养儿子,没养成废物,还真是霍家祖坟冒青烟!

这会儿功夫,杜老八已经挨个查看那些驴,挑出个一岁口的小公驴出来。

这些牲口都是邓健下令征招,他不好自专,亲自拉过来:“邓兄弟,这头驴好,晚上吃它吧?只是不能只咱们吃肉,下头是不是也得喝汤,总不能让大家只闻味儿哩!”

眼见杜老八眼睛放光,口水嗒嗒模样,邓健能说什么?

左右不差两、三头牲口,他便道:“这驴肉给曲长以上加餐,再送两头牛去大灶,给大家加道牛肉汤……多多的放姜……”

到底是深秋时节,早晚也带了丝丝寒气。

之前的一万三千人,加上霍五、冯和尚带来的三千人,就是一万六。

两头牛连骨头带肉,千把斤,可不是只能喝汤。

“哎!”

杜老八欢喜应了,直接牵驴去了军灶,亲自传达了邓健的命令,随后指着驴,一边比划一边道:“都带皮切,肋肉红焖,四条腿白煮,剩下剁吧剁吧、连同杂碎熬汤,多多的放姜!”

火头军头目忙躬身应了。

这秋日里正是进补的好时候,他还真想要好好给元帅与诸将军露一手。

黄昏之前,邓健派出去的两千人陆续回来。

滁州营后,又多了几座庄稼杆山。

至于牲口,也隐在这里。

二十来个村子“征用”下来,牲口数目很是可观。

平均一个村子,就有二、三十个大牲口。

唐光见状,眼睛盯得紧,不由自主与滁州对比起来,叹道:“怪不得都说和州富庶,这还都是寻常乡下农户人家,不知士绅富户又是什么情景?”

嗯……当几十年山匪留下的老毛病,到了一地,心中总盘算着劫掠一番,会有多少进益……

……

和州城墙上。

都尉与州判已经下去,可早吩咐人留心滁州营动静。

但凡有异样,就要禀告。

两人守在城门下,都不敢离开。

仆从摆上晚饭。

两人相对无言,都是味同嚼蜡。

等放下筷子,州判道:“老大人那边……”

守城五日,和州上下只见都尉与州判,没人见到知州大人,因为知州大人“病了”。

都尉恼怒道:“不思守土安民,竟想要投敌,哪里还配为父母官?”

州判苦笑道:“老大人上了年岁,胆怯了!有滁州前例在,难免畏战惜命!”

滁州四县,跑了一个曲阳知县不知生死,据城对抗白衫军的滁州知州、陵水知县、滨江知县,都是不得好死。

其中滁州知州最惨,听说人头在滁州悬挂半月,阖家皆没。

如今都尉、州判联手软禁了知州,据城御敌,心中却也不踏实。

要是败了,难免一死。

要是胜了,那软禁上官、夺印也是死罪。

除非两人心狠,将这件事抹平。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可是不软禁知州也不行。

他们两个都是京城人士,下地方历练,父母亲族都在京中。

可死,不可降!

要不就要拖累家人。

这边两人正闷着,城墙上的哨兵下来禀告:“滁州军去乡下拉牲口回来,已经开始杀牛了……”

都尉皱眉:“不是说滁州军爱惜百姓?前几日还安安生生,今日怎么折腾起来?还是那些爱惜的百姓的话是假的,都是给自己面上贴光?”

州判想了想道:“下晌不是又来了一支滁州军?是不是有什么大人物到了?”

“霍五爷?”

都尉冷笑道:“听说这位是屠夫出身,结拜兄弟都是黑蟒山里的悍匪!就是靠着黑蟒山里的土匪窝子发的家!我倒要瞧瞧,这位五爷能猖獗到什么地步!得了滁州还不安分,竟又图谋咱们和州,也不怕噎着!”

两人起身,重新回到城墙上。

……

暮色四合。

滁州营方向,炊烟袅袅。

都尉看着,收了眼中轻视,现出郑重。

州判也知兵事,眺望一番,道:“驻地纹丝不乱,规矩齐整……之前中军账留了空地,咱们还奇怪那是做什么用的,如今满了,看来是预留给那位五爷的!”

都尉恨恨道:“滁州白衣贼精锐尽出,若是淮南道守军肯出动,不管是援和州,还是直接‘收复’滁州,都能大有斩获!可恨!可恨!”

州判叹道:“如今朝廷……很少拨银子下来,淮南道守备是娘娘族人的缘故,才拨了两年军备银子下来,可也只是这两年……淮南道守军三、四万人,总要嚼用,全靠扬州城里盐商们养着,说是私兵也差不离……这世道,他们也怕,怎么肯放淮南道守军出来?要是乐意出兵,去年冬天就往亳州去了!还能允亳州几个狗屁元帅在那里蹦跶大半年?”

两人再多的抱怨有什么用?

只能怏怏下了城楼

天色尽黑。

阴天的缘故,星月俱无。

闷闷的让人心里不安。

“白衣贼合兵了?不会强攻吧?”

州判摸了摸一个劲儿乱跳的右眼皮道。

都尉咬牙道:“攻就攻,让他们好好尝尝强弩滋味!”

到底不敢疏忽,吩咐和州兵卒分作两班,轮流上城待命,以防白衣贼攻城。

……

一更鼓……

二更鼓……

原本休息的兵卒上城墙轮班。

三更鼓……

四更鼓……

兵卒再次换岗。

不管是城墙上的,还是城墙下的,这一折腾大家都没睡好。

“快五更了,没事啊……”

城墙上一个兵卒打着哈欠,眼睛都睁不开。

哈欠一个连一个的,大家都有些站不稳。

负责瞭望的兵卒眼睛也看得发酸。

雾蒙蒙的。

整个滁州营都隐在黑暗中。

零星有几处光亮。

“他们早睡了吧,有驽呢,他们还敢强攻?”

“可不是,前几日死了好几百人……他们那个邓将军,在将旗下站了半个时辰!”

“和州能守住么?”

“谁晓得,都好几天了,外头滁州兵越来越多……”

大家心里没底,都没力气嚼舌。

要是当初直接投降还好,给谁当兵都是当兵。

白衫军还受佛祖庇护呢!

可已经抵抗,还杀了几百号白衫军……

大家怕了。

“真要……再杀下去……”

一个兵卒小声道。

另一人跟着道:“我也怕……”

这时,那个负责瞭望的兵卒“腾”的起身,凝神眺望。

黑暗中,“嗒嗒”的声音由远及近,“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寂静黑夜中传的悠远。

“敌袭!”

瞭望塔楼旁边,鼓锣俱全。

哨兵口中喊着,手中拿了鼓锤,使劲地捶起来。

“咚咚咚!”

急促的鼓点声,惊动了城墙上下和州兵。

“敌袭!备弩!”

轮班千户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星星点点,无边无际,后背发冷。

听着这动静,滁州兵这是全员出动?

都尉、州判都是和衣而卧,被鼓声惊醒,急匆匆上来。

……

城墙上,火把、油灯都点起来。

可是天阴雾浓,能够映照的就是城墙上这些地方。

“快到了……”

那千户面上骇白。

滁州军离城墙没多远了,听得见马车的轱辘声,听得见“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都尉眼见着敌人越来越近,早就进入弩箭射程,长吁了口气,挥着胳膊:“射弩!”

“嗖!”

“嗖!”

“嗖!”

夜色中,城墙上弩箭,飞向黑暗中的星星点点。

那些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火光,还有火光边白衫,就成了最好的靶子。

只有弓弩入肉的声,却没有兵卒的惨叫声,反而马蹄声、车轱辘声越来越清晰。

“再射!”

都尉头上带了冷汗,继续吩咐着。

他心中有数,这些弩是好弩,可弩箭有数。

一台弩固定配置五十弩箭,一轮十弩箭。

这一次下去,剩下两回就只能等到关键时再用。

敌军悍不畏死攻城,那就只能肉搏守城。

他使劲着刀柄,没有看到那千户的小动作。

那千户已经给几个心腹使眼色。

有一人趁着都尉、州判没注意,悄悄下了城楼

而那些弩兵,也有半数得了私令。

“嗖!”

“嗖!”

“嗖!”

黑暗中,没有人发现一半的弩箭调转方向,没有射向越来越近的“滁州兵”,而是直接向城墙下空射。

“哒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都尉的心跟着提了起来,手心湿润。

早就做好死战准备,可真正到来这刻,依旧让人畏惧……。

第一百五十章 孝义难两全

不对!

脚步声太近了,不是城墙下传来的!

都尉回头,就见几十兵卒簇拥一人上来。

来人着朱色官服,须发花白,怒视都尉!

和州知州!

都尉眼睛眯了眯,望向知州身边那些人,有城中士绅、陌生的青壮、还有和州兵卒头目。

他认出两个熟面孔,正是城楼上那千户常使唤的心腹。

他蒙地回头,就见那千户站在不远处,身边是几架掉转了方向的强弩。

方向,正是他!

“哈哈哈!”

都尉怒极而笑。

世上还有更荒唐的事吗?

他想办法找来的弩箭对准他!

他想要保护的军民,背叛他!

“为什么?”都尉瞪着那千户。

知州那里不用说了,立场不同,没有什么可责怪的。

一个畏战怕死、全无忠军爱民之心的腐骨!

这个千户,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

乞儿出身的军汉,是他慧眼识人,从屯长位置一路提拔到千户,倚为臂膀。

那千户红着眼圈道:“大人,标下姓罗!”

“我自是晓得你这白眼狼姓罗!”都尉恨恨道。

“是和州罗家的‘罗’!”

“……”

都尉愣住。

他在和州几年,对于城中士绅人家底细都了然于胸。

和州罗家……是传说中的人家,早已不复存在……

在十几年、乃至更久前,罗家是和州数一数二的人家,家中主要产业是几万亩棉田与两个织厂。

罗氏布,遍及江淮,大家没穿过也听过。

如今罗家男女老少不在了……

罗家的棉田与布庄,却依旧存在,如今都改姓凌。

罗氏布,也成了“凌氏布”,还被选为贡品。

这个凌家并不是官宦世家,却是整个淮阳道无人敢慢待。

凌家是和州地头蛇。

只因为凌家出来个女子,今上乳母保圣夫人凌氏。

这和州凌家就是那凌氏的娘家。

十八年前,今上继位,还是少年,有权臣辅政。

可是抬举乳母娘家这种小事,也没有人会违背少年天子之意。

积累几代人的太平士绅罗家成为为齑粉,以“勾结盗匪行不逆”问罪,阖家问斩,妇孺不留。

和州凌家至此发家……

都尉只觉得嘴里发苦。

这罗千户看着像年过而立,实际上只有二十几岁。

应是幸存的罗氏遗孤!

当今天子在,凌家就永远屹立不倒。

罗家血脉想要为父祖报仇,似乎也只有造反这一条路……

怪不得他几次试探,问自己是不是效仿外头那个邓将军,迎白衫军进城。

同罗家上下几十条人命的血债相比,自己对罗千户的提拔又算什么?

孝义难两全!

罗千户选择了孝!

都尉心中叹气,又望向那些士绅,质问道:“你们以为投了白衣贼就有好处?贼人靠什么养兵?滁州可是有士绅富户被问罪抄家,你们以为你们能得了好?”

“不用都尉大人操心!”

“我们都是本份人家,坦坦荡荡,不怕白衫军‘除恶’!”

这是仔细打听过滁州详情的。

毕竟滁州那边,真正被滁州军明面上处置的只有吴家。

吴氏父子之恶难掩,实是可杀之人。

“我家本就是弥勒教徒,自要恭迎佛军进城!”

“明王转世,天下太平!”

这种就是隐藏的教徒人家了。

“老大人心慈,欲保全和州上下,都尉大人何其心狠?”

“你们用和州上下性命去赌军功,赢了升官发财,败了挪屁股走了,不是坑死咱们?”

“都尉大人看看这些兵卒,有几个真的乐意对白衫军刀枪相向的?”

这些事与知州一样,求生欲很强,怕死的。

七嘴八舌,尽是指责。

都尉扶着墙垛,几乎站不稳。

这算不算是“千夫所指”?

没想到有一日,他竟然成了“大恶之人”?

他回头望向墙上兵卒。

一个一个,或是低下头,或是移开眼,没有兵卒与他对视。

都尉大人是好官。

不喝兵血,爱惜兵卒。

这五昼夜,将士一起守城,他的辛劳也在大家眼中。

只是,人人都怕死。

都尉眼神移开,落在兵卒旁边的强弩上,终于看清楚,那些没有对着自己的强弩,不知何时也转了方向,不是对着远处敌人,而是向着墙根下。

他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这是他力主修缮的城墙!

上面是他连着往京去了十封信,连妻子的嫁妆都送出去,才求动上面跟淮南道说了话,得到的这一百架弩!

这和州,竟是守错了么?

不仅士绅百姓不能齐心,连将士也离心?

“呛啷”一声,都尉手中雁翎刀出鞘。

后上来那些人怕他行凶,“哗啦啦”上前,将知州大人包住。

正如都尉知晓知州大人畏死,知州大人也知晓他的根底。

原本被软禁几日、夺了官印、气恼不已的老大人,叹了一口气:“民心所向,这就是民心所向!……都尉来和州几年,还请莫要执拗,给和州将士与百姓父老留条活路吧!”

“我欲活和州,奈何和州不活我!”

都尉提了雁翎刀,满脸决绝。

“大人!”

那千户神色大骇,快步上前,却是迟了一步,被喷出来的鲜血糊住一脸。

“大人!”

千户跪在地上,扶着都尉在怀中,带了颤音。

“出……吾妻……”

都尉割断喉咙,胸口喘的跟风箱似的,抓了千户前襟,眼泪汹涌而出,带了祈求。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悔矣!

错估和州局势,没有将妻子送回京中!

悔矣!

眼见朝廷千疮百孔,民心尽失,依想着“守土安民”!

这千户亦是虎目含泪,使劲点头:“大人放心!”

都尉却不肯安心,又望向知州。

那知州长吁了口气:“老夫与罗千户为证,都尉出妻,与毕娘子两相无干!”

“谢……”

都尉说出最后一个字,闭上眼睛,气绝身亡。

“贤弟慢走,愚兄前来作伴!”

大家一惊,齐齐望去。

不知何时,州判已经站在墙剁处,对着都尉尸身说完这一句,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城墙上鸦雀无声。

就是那知州老大人,也没有反转的喜悦,只剩悲伤。

不知谁带的头,有兵卒低声饮泣。

眼见悲伤的情绪在兵卒中蔓延。

那些士绅不放心了,生怕这些兵腿子再有什么反复,小声提醒。

“老大人,迟着生变啊!”

知州低头在脸上抹了一把,知晓此刻不是耽搁的时候,转身对身边一生面孔道:“还请壮士转告邓将军,和州开城门,田善文率和州将率将士与士绅百姓迎佛军进城!”

那壮士就是邓健之前派出潜入和州的五百人的头目。

是他瞧着势态不对,藏匿起来,联合剩下的滁州军,说服几户士绅,“解救”知州出来。

“好!还请大人开城门,让某去回禀!”

一行人下了城楼。

“吱……呀……”

关闭了五天六夜的和州城门,缓缓而开。

灯火照应中,那小头目举着火把,脚步匆匆往对面的滁州营去。

知州则是亲自举了火把,往州判坠落处查看。

几丈高的城墙,哪里还能逃出生天?

血肉模糊,摔成一团。

老大人身子塌下去,吩咐身后从人:“好好收敛了吧!”

他年迈畏死,可心中也敬重这些不畏死之人。

……

这会儿功夫,那个回去报信的头目走了十来丈,发现不对劲。

前面黑糊糊一坨是什么?

还有这“呼哧带喘”的动静。

是有伤兵?

他晃了火把去瞧。

一头带了口勒的老牛,趴在地上,身上中了几支弩箭,呼哧带喘。

老牛身后,还挂着大车。

大车上,是横着摆放的庄稼杆,上面也分布着几支弩箭。

估摸两、三尺的地方,就挂了白带。

远远地望去,可不正是如同白衫军出没。

这头目松了一口气。

他是邓健的人,晓得邓健脾气。

七月入黑蟒山剿匪,除了那两个恶匪寨鸡犬不留,另外两个匪寨也都屠了,不要降兵与俘虏,就是因为打那两个寨子时,死伤了不少滁州军。

要是滁州军伤亡太重,怕是邓健会恼。

滁州营这边,大家都没有睡。

浓雾渐消,城墙上有是灯火通明,大家就瞧出不对来。

人影晃动,又离得远,看不清上头详情。

可隐在牛车下近前的斥候却发现,第二轮弩箭转向了。

随即,隐在墙角下的斥候发现。

上面不少弩车调头了!

有的像墙角下,有的直接调头对城墙。

不敢耽搁,立时猫着身影潜入夜色,回去送信。

等到和州城门大开,滁州营这边就瞧见。

这头目举着火把回来时,大家正听完斥候回报,疑惑不解。

和州生变?

什么变?

看到这头目回来,邓健目光硕硕:“城门已开,夺门了?”

那头目忙道:“不是夺门,是和州知州联合和州兵罗千户控制了城墙,开了城门,命属下回来传话,将带将士、士绅出迎!”

邓健皱眉道:“那个都尉呢?还有他身边那小子?”

头目顿了顿,说了都尉自戕与州判跳城墙之事。

大家听得震撼。

杜老八直接咋舌道:“这听着就是话本子里的忠烈!”

唐光亦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官!幸好只遇到这一处!”

霍五亦叹道:“这两人算是个汉子!”

邓健却是脸色黑的能拧出墨汁来。

这算什么?

郁闷了几日,有了攻城之策,和州降了!

遇到像样的对手,没等正式对阵,都死绝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选择与成全

九月初二傍晚,霍宝、水进、银将军一行,到达和州。

从滨江过来百十来路,中途正好遇到回滨江陛的人马。

昨晚夜袭,和州知州率众出降,和州到手了。

霍宝的心一下子踏实下来。

他昨日就已经后悔,疏忽了那两尊火炮。

早在回从亳州回滁州时,就用命人先将火炮送到和州来。

用这个攻城,震慑够了。

运气好,瞄准一个地方放炮,说不得还能崩塌一截城墙。

和州城上下,已经全部是滁州军接手。

为了稳定,防止有人逃窜捣乱,依旧是城门紧闭。

眼见远远有大队人马过来。

还都是着了白衫。

城墙上的哨兵带了警醒。

来和州的四方滁州军,都齐聚和州,这来的是什么人?

待隐隐看清前头旗帜,上面一个“水”字,这哨兵欢呼道:“像是水将军的旗!”

旁边一个曲长却是皱眉:“不可能将军随小宝爷去亳州了!”

城墙上诸人闻言,都带了紧张。

那这是有人假冒滁州军?

到底是什么人?

这会儿功夫,霍宝、水进一行,已经到了和州城墙下。

那曲长眼睛一亮,不仅认出霍宝,还认出霍宝坐骑。

邓靳赠,一匹白马。

“真是小宝爷与水将军!”

他是邓解下,曲阳出身的老人,这匹马还是五月里他帮着挑的,自是不会认错。

城门下,霍宝、水进、银将军几个并骑而立。

“五爷有两州之地了!”

水进看着城门,感慨颇深。

柳元帅那边,与别人共分亳州,若不算陵水,实际占的只有安定县一地,如今更是连安定县都弃了,只剩下陵水一地。

徒三只是依附柳元帅,只有曲阳籍与永阳籍的八千兵马,连自己的地盘还没有。

霍五这边,却是先得滁州三县,现下又是半月就拿下和州四县。

气运很神奇

好像一顺百顺似的

徒三当初刚进黑蟒山时,也是如此,后来却转了运势

“没赶上打和州,水大哥后悔不后悔?”

“悔什么?咱们跑亳州一趟,也没短了仗打。跟银将军并肩作战,爽快!”

银将军对水进笑笑,并不自谦。

说话的功夫,城门大开。

守门的曲长带了几个头目,迎了出来。

“小宝爷,水将军”

霍宝翻身下马,笑着打招呼。

这人是邓解下后起之秀,不是捕快出身,出身曲阳县最早的那几百县兵。

在邓解下,算是仅次于张、李、王老人之后。

“五爷、八爷在州府,邓爷在大营。”

霍宝早已按奈不酌奇,问道:“昨晚夜战到底是怎么个打法?这城墙城门簇新,一看就是修缮不久的,也没有什么攻城痕迹,显然不是强攻,怎么和州知州就投降了?”

陛的兵卒说的简略,霍宝很是担心老爹他们有没有人受伤。

攻城战岂是那么好打的?

这曲长正好“草车借箭”的执行人之一。

提起昨晚之事,他也是唏嘘。

“昨晚那夜袭,压根没打起来,就是邓爷想法子虚张声势,借着大雾看不清用牛车耗费墙上弩箭邓爷的意思,用强弩在列,不能用兵卒的性命去拼,可也不能这样干等着。借着这几日和州阴天,早晚雾大,多耗费他们的弩箭不想和州几位官老爷内讧,先是都尉联手州判将想要投咱滁州的知州关了,随后知州脱身出来,带人将都尉、州判逼死了”

前头折损几百人,邓解下将士都摩拳擦掌,等着报仇雪恨。

如今,这往哪儿恨去?

若说这死了的和州都尉,还真不是嗜杀之人。

城中戒严,严查外地人,将几百滁州间子查出来。

这和州都尉也没叫人杀,都往大牢里关着。

要不是因这个,邓桨头死伤数百,也不会就此罢休。

州府里,乱糟糟一日下来。

知州与宋老做了政务交接。

即便知州是降了的,可和州要做攻庐州的后方大营,位置比滁州还重要,不用自己人守着不放心。

林师爷、宋老都在霍五身边随军。

林师爷就举荐了宋老。

这也正符合之前提过的“异地掌事”之建议。

自是对于这位知州,霍五也是抱了善意。

“老大人可先携家人回滨江修养日后再论其他”

等拿下庐州,就能腾出地方安置。

知州却是曳道:“老朽若在年轻十岁,自是乐意为霍帅效犬马之力可老夫今年已经是六十有五发苍齿摇,如今只盼着叶落归根,莫要在外做个孤魂野鬼还请霍帅成全,允老朽明日携儿孙返乡”

“老大人籍贯是?”

这老爷子应是在外游宦多年,说着官话,听不出是哪里人。

不过按照朝廷南人官北、北人官南的规矩,这老爷子用是北方人氏。

可如今往北方去,路上实不太平。

盗匪横行,老爷子想要回家可不容易。

总不能对方才为滁州立下大功,就看着老头走死路。

“老朽当年是山南西道兴州借籍应试,祖籍本在泉州。”

霍五道:“泉州可不近呐!”

老知州面上带了灰败之色道:“这是因不近,老朽才越发不敢耽搁。”

霍五点头,无心为难:“既是老大人去意已决,霍某就不虚留,明日为老大人践行”

老知州看着旁边站着的罗千户道:“之前与霍帅恳求之事?”

“老大人放心,我霍五既应下,还不至于为难一妇人明日就送她往金陵,之后是回京还是如何,任凭妇人去留!”

都尉临死出妻,不想累及发妻。

可两人有儿女,都是京中。

霍五犹豫一下,道:“过几日开城门,和州消息会传出去,会不会与老大人有碍?”

老知州率众出降,按照朝廷规矩,不仅是“失土”,还是“从逆”。

若是有人追究起来,怕是不好过关。

老知州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霍五的担忧,神色略暖:“泉州路远,族人早已多年无往来”

所以不知他履历,自然也就安心。

霍五郑重躬身道:“老大人慈心,见不得战火霍某代滁州军与和州百姓谢老大人高义!”

老知州掩面避开,哽咽道:“只一怕死老杀才,无颜领谢还望霍帅待和州同滁州方不枉和州士庶殷殷期盼之心,方是和州这十万生民疙”

“老大人放心,和州一切如滁州例!”

和州几位主事官员的脾气秉性,霍五等早已打听清楚。

出了两个意外,一是出身豪门性子高傲的都尉抗敌殉死,二是爱惜名声、为人耿介的知州请降。

老知州步履阑珊离去。

罗千户上前,哑声道:“大仇尚未得报,还望霍帅亦允在下离开。”

今日白天,罗千户除了将四千和州兵与邓仅了交接,剩下就是带几个心腹抄了凌家。

一应缴获,上到房屋地契,下到金银财宝,罗千户分文未取,统统送与滁州军。

霍五听人禀告此事,就知晓罗千户心生离意,此刻倒也不意外,只道:“你这是往京城去?”

凌氏父母已经先后过世,兄弟侄儿都在京城,和州老家这边只有庶房与管事。

罗千户点头道:“在下已生三子,他们留在和州,血脉传承有望在下此去,余生只盼能报仇雪恨!”

霍五觉得沉甸甸。

这人可恨又可怜。

背叛有恩情的上官为“不义”,可和州都尉本人知晓缘故都没有责怪他。

这世道,孝道大过天。

罗家遭遇又太惨烈。

就连霍五,也不由心肠软了几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望你此去,多爱惜几身,勿要让妻儿苦等”

“谢霍帅成全!”

罗千户躬身道谢,却没有接那句“妻儿苦等”的话,显然已经抱了必死之念。

霍五倒不好说什么,目送罗千户离开。

邓节和州大营。

杜老八去街上找好吃的。

冯和尚回住处做晚课。

霍五身边只有林师爷、唐光。

林师爷道:“两人离去,恐和州士庶不安。”

唐光点头附和道:“是啊,之前出降是这两人牵头,明儿他们就走,怕有人误会咱们不容人。反正往南去,越走越暖和,也不怕冬日里赶路,要不与老知州商量商量,让他延半月启程?”

霍五摆手道:“咱们已经借了这两人大力,就莫要再为难人,成全了他们吧这和州太富庶了,民生安逸,百姓性子绵和比滁州安稳的多”

穷山恶水出刁民,说的就是灾荒连年的滁州。

和州,土地肥沃,百姓宽厚。

所以淮南道下令一遍一遍加税时,他们只是口中抱怨,都老实交了。

就算念叨着滁州白衫军好,也没有人真的张罗起事,效仿滁州造反。

滁州军昨天去了周边二十个村子“征用”牲畜,无一人反抗。

四千兵卒,城里一万多户士绅百姓,粮仓充足,明明有守城之力,却上下一心疡归降。

霍五既欢喜又无奈。

欢喜的是顺利拿下和州,淮南道攻略第一步成功;无奈是和州人这样性情,和州兵的战力实在堪忧。

这征兵之事

“哈哈!五哥,五哥,快看看谁来了!”

杜老八的大嗓门由远及近,打破霍五的沉思。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人心如镜

待看清楚来人,霍五一下子跳起来,奔了上去。

不喜反惊。

拉着儿子,上下看了一遍,全全乎乎的,他才狠松了一口气。

这才走几天,就回来了?这是被打回来?

“爹,儿子没事,是朝廷下令召山东军回兵,亳州之围已解。”

霍宝见老爹脸都白了,忙解释道。

霍五拉着儿子不撒手:“好,好,没事就好!真是吓的爹一跳,就怕你们是打了败仗回来!”

在乎的不是输赢,是怕宝贝儿子有什么闪失。

不知是不是出了远门的缘故,小宝好像哪里不同。

水进、银将军跟着进来,与众人相见。

霍五望向水进、银将军,算了算时间:“你们这是没到亳州就回了?”

从滁州到亳州四百多里,速行军往返也要十来天。

霍宝他们可走了没有那么长时间。

水进说了三人分兵与嘉山县被屠城之事,道:“我半路听了嘉山县之事,心下不安……就回转嘉山县,正好与柳元帅、三爷等人遇到……”

官兵屠城,让人气愤,可随后反杀,也让人大呼痛快。

待听了柳元帅丢了亳州、死了儿子之事,霍五、林师爷都带了正色。

“定远县也失了?”

“守住了!那边守城的是柳元帅之侄柳彪,倒是个敢拼命的,又赶上小宝带人过去,出了大力,很是帮了柳彪一把,解了定远之危。只是官兵攻城用了火器,定远县城门坍塌,不好守了,柳元帅就率众直接往陵水了!”

林师爷皱眉。

就是唐光、杜老八面上都带了沉重。

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

就算中间隔着黑蟒山,可陵水离滁州城、曲阳、滨江三地都是百里距离,一日可达。

霍五却是面不改色:“三儿呢,打盱眙去了?”

水进点头道:“三爷没有去陵水,直接带了八千人往盱眙了。”

霍五叹气:“柳元帅老了。”

要不然的话,柳元帅就算丢了亳州城,还有定远县。

留下定远县,再全力去攻招义县。

嘉山县因屠城已废,柳元帅占据两县之地,依旧可以与孙元帅并列亳州。

到时候孙元帅想要“收复”两地,攻守相换,并不容易。

结果柳元帅争也不愿意争,反而主动弃了定远县,宁愿离了亳州老巢,龟缩陵水。

“徒三爷谋的也是扬州!”

林师爷摸着胡子道。

柳元帅老了不假,徒三却正年轻气盛。

到了楚州,就有了自己的地盘。

河南道各路元帅纷纷烧香起义,也堵死了往河南道扩张之路,剩下只能继续筹谋淮南道。

杜老八气呼呼道:“管他们要谋哪里,反正在陵水就没按好心!要是咱们一切顺当还好,要是在外头打输了,怕是他们等着占便宜呢!”

说到底,还是柿子捡软的捏。

这是畏惧了孙元帅,却没将霍五当回事。

否则百里之遥的地方,亳州军能到三县,三县兵马也能一日围陵水。

唐光道:“两手准备罢了……要是徒三爷跟咱们翻脸,他们占着陵水,出兵容易;要是徒三爷不跟咱翻脸,他就是五爷的亲戚,怕啥?”

“老不死的好算计!”

杜老八不乐意了:“五哥,咱就容他继续在陵水?凭啥给他脸?”

霍五心中也不乐意。

之前陵水只有三、四千亳州兵,看在徒三面上,又不想与亳州明面撕破脸,可以容下;如今柳元帅带了将一万人南下,亳州兵就是一万三、四。

滁州军主力在外,四县守军加起来,都没有一万三、四,亳州军想要动手脚,还真是防不胜防。

“那就不容了!等三儿那边拿下盱眙,咱就‘礼送’柳元帅出滁州!”

霍五不是拖沓性子,立时有了定夺。

“送走就算便宜了他们,那几千陵水白衫实不是善类!”

想起霍顺之事,与陵水白衫上半年在曲阳的劫掠,霍宝亦恨恨道。

就算这些人之前是老实的农民,糟蹋了陵水县,又劫掠曲阳县,名为“佛兵”,实为“教匪”,死不足惜。

邓健八月里率兵在滁州全境剿匪,在陵水杀的人最多。

不是他故意给陵水白衫下马威,而是因陵水县最乱,盗匪横行,百姓民不聊生。

霍五说完对陵水的打算,并不轻松。

按照他们之前的打算,打下和州打庐州,拿下巢湖水军,两地休整,每地征兵三万。

用新兵将守城的老兵换下来,然后好好操练。

明年秋后,水路、陆路两地,八万兵马,齐攻扬州。

可要是徒三占了楚州……

霍宝道:“爹……扬州城里都是富户,粮草富足,想要围城可不容易……要不别打扬州了,回头打金陵……金陵城墙形同虚设……”

同样是古城,金陵却不是江南东道驻军所在。

江南东道守军在苏州。

金陵只有城里守军一万二,水军八千,还有城外四个千户所,总共两万四千人。

同有四、五万淮南道守军的扬州相比,金陵好像很好打。

霍五眼睛一亮。

林师爷却是皱眉:“金陵城只有两万四,可周边几个州驻军加起来五万。”

想要拿下金陵,就得依次剪除金陵周边驻兵。

否则拿下金陵,也守不住。

他身子往前顷:“打金陵那得先打太平!”

太平三县与和州几个县隔江而对,距离只有十来里。

只有拿下太平,和州安全,从陆路去攻打金陵周边各州也方便。

霍五兴奋起来:“还是得先拿下巢湖水军!”

总不能用小船运兵过江。

就是最后打金陵,还得想办法拦住那八千水军。

话是这样说,可是他也晓得,自己这边只有两艘小九给的货船,还送薛彪往杭州去了。

想要凭借步卒,去打巢湖水军,谈何容易?

少不得先拿下庐州,再想别法。

林师爷挑挑眉:“五爷,稍安勿躁,说不得过几日庐州就快有好消息!”

霍五带了期待,望向林师爷:“先生可是得了庐州消息?”

林师爷道:“巢湖水军统领年将古稀……与庐州知州交恶……”

霍五很是无语。

和州是因为滁州兵大军压境,几位主官是降是战起了分歧,才有了随后“内讧”。

真要论起来,和州都尉与和州知州各有立场,都算是好官。

庐州那边还消停着,可周边都乱了,这文武官员再起内讧,这还真是自己作死。

……

和州城门不开,城里的铺子却都如常。

就是行人,也不比往日少不少。

和州百姓性子里多带了天真,觉得既降了滁州军,那就天下太平。

其他的,不知道,等发生了再说。

反倒是士绅人家,涉及自己利益,都盯着滁州军动静。

看不明白。

城门不开,可滁州军也没有清算哪一家。

只罗千户带人抄了凌家。

两家血仇在前,这也是大家意料之中。

那晚上是不是该宴请大家、安抚拉拢了吧?

没有,统统没有。

没有帖子,也没有人传召。

“这是怎么了?”

“又有几千兵马进城了!”

“这是什么意思?”

……

没有什么意思,霍五暂时没空理会他们。

杜老八下午转了一圈,打听了最好吃的馆子。

霍五就打发人将主厨招来,置办了几桌席面。

给霍宝、水进等人接风洗尘,也算提前给老知州、罗千户践行。

老知州早已换下官服,穿着半新不旧的儒衫。

待看到霍宝斯文有礼模样,不类其父,又待林师爷师礼,老爷子笑得更坦然。

罗千户这里,看了霍宝好一会儿,低声跟水进询问了霍宝年岁,若有所思。

水进很是机灵,立时道:“别看小宝小,可早让邓爷瞧上,六月里两家亲上加亲,换了定礼!”

罗千户看着水进不应声。

水进讪笑,提了酒盅道:“来,我敬罗兄一盅!罗兄只管放心,咱们五爷既应了你看顾侄儿们,就不会允人欺负他们。”

罗千户这才提了酒盅,与水进碰了杯,仰脖饮尽。

邓健座次仅次于霍五,身份在那里摆着。

罗千户没有再多事。

水进很是松了一口气。

这罗千户除了三子,还有一长女,年岁与秀秀相仿。

要是他真的说出点儿什么来,倒是让人为难。

……

当晚,盯了知州衙门的各家各户,就得了消息。

老知州已经命人收拾了行李,准备次日返乡。

滁州军当晚小宴,就是为老知州践行。

罗千户那边,没有动静。

大家先是紧张,随即松了一口气。

老知州年岁在那里摆着,这淮南道已乱,想要返乡保平安也说得过去。

还有罗千户在。

大家还有主心骨。

……

次日一早,几辆马车从知州衙门里出来。

早已等着的士绅,都凑了上来,后头是乌怏怏的和州百姓。

霍五、邓健等人亲自出来送老知州,见此颇为意外。

牛清带了紧张,连忙带人,将几位首领护在中间。

霍宝站在老爹身边,很好奇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物。

万民伞。

这是官场礼节,表示地方百姓不舍父母官的。

好像还有什么脱靴礼。

如今和州已经不是朝廷的天下,地方士绅父老还能这般相送老知州,可谓人心如镜。

看着披盔戴甲的兵卒,士绅百姓略迟疑,却是依旧走了过来。

他们不敢直接奉承滁州军,却不碍他们来送老知州。

老知州主政和州十年,政通人和,大家都念他的好。

和州富庶,多赖老知州德政。

就算老知州不是正常致仕,可这番都是为了保全和州生民,大家不舍老知州的心是一样的。

连夜准备的万民伞,由城中几位耄耋之年的耆老,亲自送到老知州面前。

为首那耆老年将百岁,堪为人瑞,颤颤悠悠走向老知州。

老知州连忙扶了老人家:“怎么连您老都惊动了?”

“那年老父母来,老朽八十八,来接是小老儿之幸……如今老父母走,小老儿九十八,还能相送,亦是老朽之幸……”

耆老扶了老知州的胳膊道:“大人是积德之人,以后定会惠及子孙……祝老父母此去,山高水长,平平安安……”

士绅百姓不知何时都跪下,齐声道:“祝老父母此去,山高水长,平平安安……”

老知州,潸然泪下……

第一百五十三章 和州之和

阖城士绅百姓从州衙,送到城门口。

从城门口,又送出去十里到长江渡口。

目送老知州上船,船只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士绅百姓,才扶老携幼回城。

然后发现,城门不关了。

大家惊讶一下,就撇开不去想了。

嗯,不关才对,这才是和州。

和气的和,日子恢复太平了。

渡船上,老知州回到船舱,看着眼前五彩斑斓“万民伞”,心潮激荡。

与那种整齐规整,都是绸带做的漂亮的“万民伞”不同。

这个万民伞上边密密麻麻、重叠无数层的带子,五花八门。

有簇新绸缎,有更精致的缂丝,更多的是布条,一指粗细、两尺多长,甚至还有些布条已经褪色,是两、三段短布条接起来的,夹杂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十分和谐。

几位耆老说了,这是和州士绅子弟,连夜走访城中各家各户,说了老知州要归乡,大家准备万民僧事,无一户拒绝,都是出了布带。

老知州摸着这布带接头,跟旁边长子唏嘘道:“为父游宦三十年,行迹四州,做了三地父母官,今日才见真正的万民汕这等涅。”

那长子引以为傲道:“和州父老至诚,不枉父亲呕心沥血经营十年此摄可传家!”

老知州却是曳,拖着万民伞出去,走到船头,轻轻一推。

伞骨重,上面绸带布带吸水后更重,打了几个璇儿,就缓缓沉入江中。

“父亲!”

长子惊诧。

老知州不言,眺望和州方向。

和州不负他,他却负了和州。

明明可以留下与滁州军周旋,更好的庇护百姓,却疡保全己身。

“祖父,父亲,你们快来看,这里是什么?”

长孙的声音带了惊诧从货舱里传出来。

船板上父子两人听到动静,都带了疑惑过去。

“多了两个匣子!”

长子负责收拾的行李,并不算惊讶:“许是霍帅送的仪程!”

之前士绅百姓太多,霍五等人送到城门外就回去,并没有送仪程。

这两个匣子,大的一尺见方,小的只有巴掌大。

那孙儿四下里看看,再没有外人,才心翼翼抽开大匣子,给父、祖看。

金光灿烂,都是一枚枚金饼,满满一匣子。

老知州愣住。

那长子很紧张了,看着老父亲不放心。

几十年没回老家,回去要置产置地,以后儿孙也要读书生活,处处都要银子。

这阖家上下十几口人,正是缺钱的时候。

父亲不会耿介到将这个也沉江了吧?

方才那万民伞,长子没反应过来,这回却无论如何要拦着。

就是那长孙,看着祖父也带了忐忑。

老知州为官清廉,家资实在不富裕。

全部家产算下来,都没有这一匣金多。

霍五正是听闻此处,才叫人预备了这个。

老知州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拿起那谢子打开,里面是一面略简陋的铸铁牌,正面是“滁州霍”三个字,反面是“1”。

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都是新的刻痕。

“这是什么符号?”

儿孙凑过来,都带了疑惑。

“这是大食文,唐杜环在行经记–大食国中有记载,是大食国记账所用数字,是‘一’!”老知州摸索着铁牌说道。

“这是霍元帅给的信物?”

长子带了心道。

老知州看了儿子,见他眼睛黏在铁牌上,心中叹口气,合了匣子,递过去:“收好吧!”

“哎!”

长子生怕老爹反悔,连忙收好。

如今世道已乱,谁晓得以后会如何。

泉州再远,也是大宁境内。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多一条后路总是好的。

和州知州衙门。

主薄连带各科书吏,都带了心。

百姓无知,不知和州如今处境凶险;他们这些人却是明白。

和州不再是朝廷的和州,那他们这些人继续在州府当值就是“从逆”。

要是滁州军长长久久站下去还罢,否则等到和州被朝廷“收复”,清算起来,他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关键是就算他们想要“从逆”,也得看滁州军乐意不乐意。

没有了生死危机,剩下就是前程事业危机。

老知州走了。

他们这些人,会不会也被撵走?

不想半日功夫下来,压根就没人搭理他们。

昨天接手州务那位林老爷,也只打发人传话叫“如常”。

那就如常了?

三班衙役,簇拥到捕头面前。

这以后是什么章程?

衙门里那些邢爷们如常,那三班衙役是不是也如常?

那捕头眼圈泛红。

没有人晓得,数万人相送老知州时,还有一人悄悄离去。

罗千贿了。

一人一骑,一路往北去了。

这捕头知老友此去九死一生,却也只能奉上壮行酒。

“混账东西,有甚问的?如惩如常,这里是和州,仗打完了,不会过日子了?”

衙役们被骂了,反而心里踏实了。

那就如常吧。

衙门里事情多,什么时候都不闲着,一会儿张家来给新生的孙子上户贴,一会儿李家拉着后院的混混,拿着鸡毛指正他偷了自家的鸡。

一副太平景象。

这就是和州。

安逸平和。

霍五一行,走在街面上,看着街道往来百姓。

蟹的叫卖声。

买家还价声。

很是热闹。

两旁的店铺,买卖兴隆。

一点儿也看不出,这里才经过围城之战,几个主官死的死,走的走。

整个和州,已经换了主人。

“这是心大、还是缺心眼?”

唐光啧啧称奇。

霍五看在眼中,却是微微皱眉。

霍柄在老爹跟前,问道:“爹是担心大本营之事”

霍五点头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和州人性格绵软,不喜战火为了熄战,他们能联合一回,就能联合第二回”

按照滁州军原来的计划,是拿下和州城后,就将重心从滁州迁到和州城,将这里做攻打庐州与日后征伐的后方。

和州城才修缮的城墙,更是比滁州好守的多。

霍宝沉思。

和州这个位置,倒是不担心朝廷出兵,等各地白衫军混战时需要防备。

想了一会儿,他提议道:“那和州兵都调走,打仗不行,就全都充辅兵好了文武官员也从滁州调用”

“只能如此!”霍五道。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到了城门口。

那守门曲长见状,连铆了上来。

霍五带着大家直接上了城楼,他们是来看那强弩的。

这些弩,不只适合守城,更适合战场攻击。

邓健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叫人看好这些强弩。

如今这强弩的弊端是弩箭不足。

这点儿好解决,薛家在常州别墅存的生铁过些日子就能随船运回来,多做弩箭,配合这强弩,就是大杀器。

还有霍宝带来那两尊火炮,也给了霍五启示。

他写了亲笔信,打发人往金陵去了。

寻贾源做中人,提的就是强弩与这火炮事宜。

金陵官员这半年刮地三尺,为了银子,无所不用其极,加高价用有机会弄到手。

下午,滁州军头目齐聚和州议事厅。

霍五与大家说起征兵事宜:“按照人口多寡,含山县、江浦县各征兵四千,乌江征兵六千,和县征兵九千,共两万三加上现有的七千和州兵,总数三万各部所征兵卒,自留两千,剩下送滨江大营操练水进这次没赶上攻城,可援驰亳州有功,折半,也分一千人,老六那里,亦是折半,分一千人”

说到这里,霍五望向冯和尚:“和尚留在滁州那两千人,小彪老六都夸着好我想要让他们移驻滨江,好好带带和州兵,和尚这次多留两千人,补足人数”

冯和尚的座次在唐光之后,水进之前。

他起身道:“谢五爷!”心中不无触动。

他投滁州不足半月,之前不知滁州兵战力分布,这次来和州却是晓得的。

邓解下八千人,为诸将军之冠。

这次打和州带来七千,还有一千留守曲阳。

杜老八五千人,唐光五千人。

杜老八原来是三千人,后加上林瑾率的的一千人马,就是四千人。

唐光之前就是四千人。

两人打型山,招降山匪两千人,如今都在滨江营操练。

按照邓健、水进之前剿匪之例,这两千人两人平分,就每部五千人。

霍五直接统帅的兵卒,之前是一万,拨了三千归水进,只有七千,比邓焦少。

其中不少新兵,这次出征乌江更是只带了三千人。

之前他以为霍五是削减他的势力,才收了他两千人马,以后也会限定他麾下兵卒人数。

可有邓健、杜老八、唐光等人例子在前,他晓得自己想多了。

同亳州孙元帅与柳元帅死把着军权相比,五爷的行事果然不同凡俗。

想必那计划送往滨江营操练的和州兵,也是另有用途。

果不其然,霍五对诸人道:“和州兵性子太绵,打仗不放心,守城估计也难看看能不能操练出来,实在不行以后只能充作辅兵,无战事时修路通渠、改善民生,战事时临时充作各部,运送粮草后勤”

和州四县,只乌江县与和州城打了两次,地方才出降。

含山县与江浦县,都是望风而降。

滁州军在两县安排的内应,压根就没用上。

和州军战廉弱,可见一斑。

众人都没有异议。

霍五又道:“三县县尉,你们举贤不避亲,可从麾下选人出来担任只是立下一个规矩,谁举荐,谁担责日后若是有欺压百姓、背叛滁州军之举,我只寻各位说话”

“这是用的,五爷信任咱们,才让咱们举荐人手,可不得咱们作保!”唐光痛快附和道。

早年青蛇寨的老伙计,有上了年岁不爱动的,正好可安置在含山养老。

五爷此举,亦是体恤大家。

杜老八抓了抓后脑勺:“我那边都差不多啊,总不能留林杏在那头”说到这里,望向林师爷:“林先生得帮老八参详参详,看回头留哪个”

他是不爱动脑子的,遇事询问林先生或霍五,这是早年的老习惯。

冯和尚看在眼中,心中惊诧。

这林先生接连“背主”,却依旧受到重用,座位还在杜老八、唐光两位领兵大将位次前。

更难的是的,这杜八爷论起来也是他的“旧主”,两人却依旧是毫无嫌隙涅。

林师爷的独孙,跟在杜老八身边,是杜老八的义子。

杜老八没有娶亲生子,这义子就是最亲近的晚辈。

日后若无意外,杜老八麾下人马,就是这位义子接班。

林先生的底气,就是这个么?

林师爷笑道:“八爷手下几个千户,八爷可问问有没有主动留守的。”

杜老八手下的几个千户,就是当初背叛马老六跟着他走的那几个把头。

那些都是马寨主早年的兄弟,年岁也都不轻,不沸想要太平养老之人。

杜老八点头道:“好,那我就问问他们,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竟是对林师爷言听计从涅。

冯和尚真有些看不懂了

滁州军,真是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渐行渐远

有件事拖不得了。

大家散了后,霍宝就留下了老爹与邓健。

按照霍五的脾气,这和州城守将肯定是让邓健举荐的。

邓健手下老人,王千户留守曲阳,李千户在滁州,剩下最得用的张千户。

和州留守多半会是张千户。

可有高月之事在前,谁晓得张千户心中如何。

骨肉之情,最难割舍。

这世上像徒三那样在姐夫、外甥与好友之间丢了亲戚,选了好友的是少数;更多的是罗千户那样,为了家族背弃其他人。

“高月之前不招供,我叫人刑讯,他先是攀咬鲍家与邓仁,被识破后就不发一言,我已经命人去曲阳拘拿其父母到案!”

是侯晓明刑讯,也是侯晓明下令抓人。

要是张千户记仇,难免迁怒侯晓明身上。

案子是霍宝下令审的,自然将此事算到自己身上。

霍五勃然大怒:“混账东西!他怎么敢?”

邓健手下的外甥,又不是邓健的外甥,霍家父子两个并不需要对高月顾忌太多。

之所以对他始终有善意,还是因他曾与霍家女议亲的缘故。

他之前在曲阳的“复仇”,也是为了未婚妻,其情可悯。

霍宝的“参谋生”计划,邓健当然也知晓。

可是说是个先行试验,要是顺利,参谋制度会在滁州军里推行。

高月与童军只有文教之功,职位却升是百户。

霍宝又将他从教官里提出来,归于参谋部,将参谋生都交到他手中,这是信任他。

他却捅了霍宝一刀。

这就是背叛。

霍五望向邓健:“表弟……若是我没记错,张千户可是极重视他那姐姐……高月之事处置之前,让张千户歇歇吧……”

和州顺顺当当的局势,可不能因用人疏忽节外生枝。

邓健面色铁青,浑身怒气腾腾。

霍宝是他女婿,邓仁是他堂小舅,高月一个毛也没长全的小畜生如此行事,亦是打他的脸。

他点点头:“表哥放心,我晓得轻重。我这就叫张三过来,让他回滁州亲自处理此事。若是连他这个舅舅去了,都撬不开那小畜生的嘴,就让他滚蛋!”

高月行事,已经不可宽恕。

杀了高月,这张千户就不能再带兵。

等到张三经传唤匆匆而来,心中还在疑惑。

他如今接手和州治安,并没有发现异样。

就是城门那边,也没有出现士绅人家举家搬迁之类显眼之事。

见霍五父子也在,张三先是一愣,随即给几人施礼。

霍宝起身避了,叹气道:“我怕是辜负张叔所托……”

高月入童兵营,还是在曲阳时张千户开口请托。

霍宝因老爹与众人平辈论交的缘故,在诸位面前多执晚辈礼。

可是尊称叔伯的,只有黑蟒山出身的几位把头与曲阳三位千户这些老人。

后提拔上来的千户等人,都以职位相称。

这其中,因在曲阳待了一段日子的缘故,他对张、李、王三位千户又格外熟悉些。

相识微末,中间又连着着邓健,霍宝也希望彼此善始善终,却是艰难。

张千户先是疑惑,随后脸色骇白:“可是高月在亳州出事……”

“不是亳州!我没点他随军,让他在滁州留守……”

霍宝仔细说了高月之事,连同他先是用心不良攀咬到后边的一言不发。

“那印《弥勒真义》之事是州府小吏构陷李千户,高月违背我的命令,不用军规教导参谋生,用《弥勒真义》教导参谋生,却依旧不知缘故……我不放心,叫人排查童军,又查出教徒七人、信徒三十七人,这四十四人都是曲阳出身,与高月相熟有私交……”

张千户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额头细细密密渗出冷汗。

曲阳出身的童兵一千人,高月发展了半成的教徒与信徒,这不是一日之功。

就是他想要为外甥辩解一句被人哄骗、临时发昏都不能。

霍五与邓健的脸色更黑了。

方才霍宝与他们说是,没有提高月在军中传教之事。

大家打着白衫军的旗号,可都明白弥勒教是糊弄人。

可以打着弥勒教的招牌糊弄百姓,却不能拿着《弥勒真义》蛊惑自己。

那本书浅薄可笑,最大的危害,是立场分明,里面不少理论都是让教徒心甘情愿侍奉童家一脉。

高月此举,不仅是背叛霍宝,还是背叛滁州军。

张千户望向邓健的目光带了无措:“邓爷……这……”

“你交了差事,明日就回滁州亲自处置此事……问出高月背后有没有其他人,这人……”邓健寒声道。

“是!”

张千户带了颤音应下,不敢啰嗦,应了一声,急匆匆离开。

看着张千户离开,霍五道:“张三长姐只有这一子,怕是张三不舍……表弟看手下差不多的先提拔两个上来用,以防到时措手不及……”

张三此番回滁州,要是为外甥求情,那他不能用了。

要是他“大义灭亲”,亲自处置外甥,那就算邓健要继续重用他,霍五也不会应。

谁晓得他会不会将的此事记在霍宝头上。

霍五绝不会允许威胁儿子的人起来。

当初对江平如是,眼下对张三也如是。

从此事摆到台面上来说,或者更早,霍宝发现高月逆行时,张千户的前程就止步于此。

滁州军基业初定,正是上下齐心合力之时。

张千户这种带了隐患的,只能选择弃用。

邓健闷声道:“不用特意提拔哪个,除了驹子与老虎,剩下几个千户里提个就是……”

霍宝都希望与张千户善始善终,何况邓健?

张、李、王、赵四位,是他做捕头时的小兄弟,大家相交十来年。

赵千户背叛,还是邓健下令斩首。

张千户对邓健素来忠心,又视之为臂膀。

可是和州都尉的前车之鉴在,张大姐对张三又是长姐如母的情分,就连邓健也不能说张三会在亲人与自己之间选择自己。

就是自己下令,命张三处置高月,给了张三狠心的借口,以他的性子,也未必会下得了手。

……

知州衙门门口,张千户走出来,心里似火烧。

他后悔不已。

早在上回侄子跟着赵千户作乱时,他就该好好将外甥打一顿,关起来好好管教,而不是塞到童军。

这混账东西,一次比一次胆大,置他这个舅舅于何地?

这次更是累及姐姐、姐夫。

但凡有半点顾忌父母亲人,就不会如此行事。

张千户恨得牙根儿痒痒。

只是外甥混账可以不要,姐姐、姐夫却不能不管。

他等不及明日出发,立时前往大营寻马驹子交接和州城治安之事。

马驹子、霍虎之前负责的是接手那四千和州兵。

见张千户脸色难看,匆匆交接治安之事,马驹子不由变了脸色:“可是滁州有事?还请大人勿要瞒我!”

张千户苦笑道:“是滁州事,却不与六爷相干,是高月出事,邓爷叫我回去处置……”

马驹子放下心,见他脸色实在难看,倒是不好追问,只安慰道:“大人也别太着急,有李千户在滁州,多少会看顾令甥……”

张千户闻言,还真是松了一口气。

关心则乱,先前倒是忘了这个。

有李千户在,就算拘拿了高家夫妇,也会看顾一二。

再多,怕是不能。

想起霍五的脸色,张千户生出几分绝望。

……

滁州城,州衙门口。

衙门放了告示,不少士绅百姓围观。

“滁州兵连下和州四县,八月初八州府统一举行儒生试,童生以上皆可以报名应试,善术数者经预考允白身应试,考试合格者往和州为吏!”

“怪不得都说大军往南去了,原来是打和州。”

“过了中秋才开拔,这没几天呢?”

“霍元帅厉害,听说前两日含山县与江浦县的捷报就到了,没想到连和州城也拿下来……”

“参加这儒生试,过了,就能去和州做官去了?”

“还能有假不成?不过上头还说了,四县士子都有资格报考。”

“怪不得定在五日后,应该是给下头的士子留时间到州府来。”

“嗯,估计下头三县也贴告示了。”

人群中,一中年儒生看着告示,有些怔住。

这人正是三日前卸任滁州吏科文书的何伯光。

即便马寨主之前说了九月初将在滁州考试招人,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和州已经打下来。

按照马六爷的说辞,以后滁州军所辖之地为文官异地调用。

和州一州府三县城,四地皆要用人。

何伯光不由心头火热。

论学识,他是举人;论资历,他曾为吏。

这考试又有何惧?

滁州城上下,都被这条告示惊动。

滁州兵是滁州子弟兵,打下富庶的和州,将地盘扩了一倍,大家提起来都与有荣焉。

更让人动心的是,前程可期。

士绅子弟心动,因那善术数者也可以经过预试获得考试资格,使得不少商贾人家也跃跃欲试。

……

鲍家医馆中,鲍二爷就很动心。

因几日前的官司,出入一次州衙,他也生出当官的念头。

平民百姓,遇到事情,任人宰割,难以自保。

……

四方楼里,郭大爷走到郭老爷:“爹,儿子也想要一试……”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心乱了

郭老爷看着长子颇为意外:“老大,你今年都四十了!”

眼看抱孙子的人,这个时候想要改行是不是晚了?

“爹,看州衙告示,缺的不仅是政务官,通晓账务的书吏也缺,要不然也不会提会术数的……这实是一个机会,儿子真的想要试试……”说到最后,他带了恳求。

“那这四方楼?”

“交给老二吧。”

郭大爷三子,两个年长的跟着叔叔在水进麾下,却都不出挑,转了辅兵。

郭二爷这个当爹的不大提起来,可生了个厨艺有天分、研究新军粮有功的郭鬲,又是在滁州军记名的,足以支撑门户。

郭三爷已经是曲长,他长子郭釜虽年幼,身上多了个小元帅伴读的资历,日后的前程也差不了。

眼见长房最弱,郭大爷不是嫉妒兄弟侄儿,却也心情很是复杂。

儿子立不起来,就只能他这个老子使力气。

郭老爷是老辈人,自然看重长房一脉。

就是这四方楼,就算是郭二爷打理,以后也只会归长房传承。

谁会想到这风云迭起,郭家人得了新的出路?

人心乱了。

“那就去试试!”

郭老爷终是点了头。

……

滁州知州衙门。

马寨主看着李千户,半响没应声。

“六爷……高月死不足惜,可张大姐到底……”

李千户也是为难。

高月的案子交到他手中,他没有异议。

高月十五岁,虽没有成丁,可也不能说是孩子。

犯下大罪,落得如今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可高家夫妇那边,已经拘押到州衙,要是刑讯,他实在下不去手。

十来年的兄弟情,他别的做不得,拖一拖等张千户过来还能力所能及。

马寨主放下茶盏,道:“你念着兄弟情分想要等两日就等两日,可也莫要犯了糊涂……此事就算小宝大度,五爷那边也不会容的……”

李千户忙不迭点头:“六爷放心,我护着张大姐,就是尽心了。”

“这天下哪里有舍得儿的娘?哪里又有舍得姐姐的兄弟?只盼着你不后悔就行。”

马寨主眯眼看着李千户几眼,说了这一句,摆摆手,打李千户下去了。

李千户只觉得马寨主话里有话,又觉得自己多心,讪讪离去。

马寨主摇摇头。

要真是兄弟情深,不会看不出张千户处境。

这张大姐、高月母子已经是张千户的拖累。

最好的法子,就是快刀斩乱麻,在张千户回来之前解决此事,才是真正保全兄弟。只是那样,兄弟情分也差不多到尽头。

可像眼下这样,将此事拖住,让张千户亲自处置此事,看似够义气,却是亲眼看着张千户走上死胡同。

“都他娘不是好东西!”

马寨主嘀咕一句,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人都有私心,谁也不是圣人,不耽误正事就行。

……

滁州州衙外,李远神色有些恍惚。

李千户拍拍兄弟肩膀:“想啥呢?”

“大哥,姐夫那里?”

李千户面上带了厌恶:“打了四十板子,罚金两百两银子,明日让他滚回曲阳猫着。”

传教护法邓仁因索贿、贪污拟了“绞”,之所以让他保全尸,还是因他是邓健亲族的缘故。

老督查也是拿邓仁给滁州上下头目立规矩。

犯了律例的,死罪难免。

若是众将军亲眷,那给的最大情分,就是留个全尸。

因这个缘故,李远不免担心姐夫。

李姐夫听人蛊惑,想要赚个差价,屯书时用了低价赊账,这个论起来也不清白。

“那……高月呢?”李远小声道。

李千户看着兄弟,正色道:“还问他作甚?还嫌他连累得你不够?”

说起此事,李千户亦是难掩气愤。

李远是童兵参谋部代部长,那些参谋生以后都是李远的手下。

高月在参谋生里捣乱,不仅是辜负霍宝信任,还将李远放在火上烤。

童兵已经征了新兵。

李远之前已经是霍宝麾下第三的位置。

因高月拖累这一次,没有降级,可到底失察在前。

不是为参谋生那几日功课,而是为高月在曲阳兵里传教半年。

李远经历定远大战,见了生死的,担心的不是高月生死,而是担心事情越拖越大。

“哥,要不要帮张三哥一把?”

李远迟疑了一下,依旧开口道。

李千户看着弟弟,脸色黑:“你素来伶俐,当晓得自己立场……小宝爷是你上司,五爷是滁州之主……如今滁州军人才越来越多,不是缺你一个就转不开……学学侯晓明,只有忠心,才能真正立住跟脚!”

李远摇头:“我没有不忠心……我就是……就是怕哥你以后会后悔……”

李千户面色怔住,终于反应过来马寨主之前那两句是什么意思。

只是不悔,哪里有什么悔的。

他知晓马寨主性子惫懒,不会多管闲事。

跟了邓健十来年,一直被张千户压在头上。

李千户之前并不计较。

毕竟张千户有把子力气,的确比他出色。

可眼下不一样了。

他武力不行,转了文职;张千户却因勇武,一直跟在邓健身边。

军功最重,两人差距会越来越大。

张千户是十几岁就跟着邓健的,脾气也像了邓健,最是傲慢。

就算他将张千户当兄弟,张千户也没将他与王千户放在眼中过……

……

李千户在兄弟面前说的再嘴硬,可接连被两人看破那点小心思,心中也不安,恍恍惚惚过了半日,晚上也辗转反复,熬的眼圈黑。

次日,宋二爷见了,只李千户担心高家夫妇,劝道:“只要查明他们夫妻没涉案,过后就放了,不用太担心。”

李千户苦笑道:“这天下哪儿有舍得儿的娘?哪儿舍得同胞姊妹的兄弟?”

宋二爷也知这才是此案最头疼之事。

张千户职位是千户,可不是寻常千户,是有资历的老人,是邓健军中二号人物,又与李千户是袍泽之谊。

李千户却是明白过来。

他之前心太切,露了私心。

马寨主提点自己,就已经是表明不喜此事的立场;弟弟提醒自己,也是觉得这样不妥当。

别人能对张千户落井下石,他却不行。

就算张千户没有将他当兄弟,可在别人眼中,他却要将张千户当兄弟。

李千户明白过来,带了几分后怕。

真要是背后给兄弟插刀之人,上面人还敢放心用么?

那拉下张千户,又有什么用?

“我去审高月。”

李千户有了决断。

他是滁州掌事,宋二爷自是无异意。

两人没有大张旗鼓,只传了两个书记,往大牢去了。

……

知州大牢,关押的人并不多。

早在霍五等人占了滁州后,就叫人清理刑狱。

案情查清,有冤的直接放了;不冤枉的,就按律定罪。

该杀的杀,不到死罪的就都充入苦役营执役。

高月与高家夫妇都在这里。

只是为了防止串供,没有关在一块。

高月前几日熬了刑,被收拾的不轻,此刻满脸涨红,有气无力躺在地上。

他身边有个狱卒,手中端了黑乎乎的药汤子,正给高月灌下去。

这是李千户吩咐的,总不能口供还没问出来,人就熬不过去。

高月有气无力,喝了两口药汁,又吐了出来。

那狱卒没有耐心,掐了高月腮帮子,直接将剩下半碗药灌了下去。

高月呛的,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样子十分狼狈。

李千户、宋二爷进来时,就看个正着。

那狱卒倒是吓了一跳,忙躬身上前道:“李老爷,这……这一口一口喂他都吐了,这已经是第二碗药……”

李千户摆摆手,打他下去。

高月看清李千户,死寂的眼中多了神采。

“李舅……我爹娘……”

“招吧!你爹娘他们拉扯你这么大,你一日孝没尽过,不拖累他们就是尽孝了。”

李千户蹲下来,苦口婆心劝道。

高月变了脸色,身子往后一缩,望着李千户带了戒备。

李千户脸上带了怜悯:“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你痛快招了,你爹你娘就能早一日出去……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别逼着我当着你爹娘的面刑讯你……”

“为什么……当初我恨白衫军,是你们劝我不要恨,如今我信了弥勒,又有何过错……”高月终是坚持不住,嚎啕大哭。

“你要是觉得自己没错,作甚不敢说出幕后之人?你以为还跟上次曲阳似的,等你舅舅回来,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是做梦!

你晓不晓得,你将你舅舅坑死了!他当你是亲儿子,你这样回报他?咬邓仁,咬鲍家?鲍家后头跟着李家,你到底知不知道?

上回你说受了赵六蒙骗,以为邓爷待你舅舅不好,想要造邓爷的反;这回是不是你又说自己受了蒙骗,以为五爷待你舅舅不好,就想要造五爷的反?

做个人吧,莫要每次都拉扯你舅舅做大旗,有你这样的外甥,他真是倒了血霉!”

说到最后,李千户愤愤难平。

这叫什么事?

高月此事影响的不是一个两个。

之前霍家父子待下极为宽容。

布置下去的事,也不会再监察问询。

若非如此,也不会让高月钻了空子。

以后,怕是不会再如此了。

高月哭倒在地,终于开口:“是……是霍二叔……”

第一百五十六章 义之所在(补26日欠更,顺便求保底月票)

李千户愣住。

宋二爷不知曲阳事,可听到“霍”字心里也跟着颤了颤。

滁州境内哪里还有第二个“霍”?

虽不知这个“霍二叔”是哪一位,可多半是霍家父子亲族。

事情大了。

李千户却立时想到其中漏洞:“顺二爷回曲阳几日就随五爷去了滨江,六月里又去了关外……哪里有空蛊惑你行逆?”

“真的是霍二叔,有霍二叔的印章为凭……”高月哽咽道:“印章就埋在我床下……”

“只印章?还有亲笔信?确实是顺二爷的笔迹?”

“有亲笔信,让我阅后烧毁……是霍二叔的笔迹,我没留……”

“上头怎么说?作甚让你传教?”

“……说好好传教,以后就能替代柳元帅……成淮南道教首,到时就能给大姐儿报仇……”

李千户看着高月,如看着傻子。

“报仇?迎了陵水白衫进城的高狗儿五月底就跌进水渠淹死了,他两个儿子,欠了赌债,一个打折了腿,一个挑了手筋,都成了废人……纵容族人在曲阳作恶的韩将军,中秋后卒中……”

高月不可置信:“高狗儿死了?还有那姓韩的,也出事了?怎么没有消息传出来?”

“一个老头,死了就死了,还是天大的事儿不成?陵水那边,之前只有那个姓韩的坐镇,他出事儿,怎么敢将消息传出来?”

李千户协助马寨主留守,自然晓得陵水消息。

高月脸上血色褪尽。

李千户却是闭上眼睛,脑子里混做一团。

知晓霍顺之事,还用此设局,是霍家惨案的知情者。

曲阳人?是谁?

他心中苦笑,这回倒是不做贼也心虚。

五月间他打理曲阳庶务,接的“霍顺伤人案”,正知此事内情。

他也是嫌疑人之一啊。

他睁开眼睛,正色道:“印章是真的?”

“是真的,青石刻的……是霍二叔的私印,小时候我过去,与大姐儿淘气,偷偷拿了印胭脂,记得清楚,‘顺’字上头多一连笔,跟常见的‘顺’字不同,我们当时还觉得怪异……”

“笔迹一模一样?没有觉得古怪的地方?”

霍顺之前是布店掌柜,少不得记账之类的,想要找到他的字迹模仿,应该不困难。

高月迟疑了一下,道:“纸,是生宣……”

李千户精神一震。

生宣,一刀二、三两银子。

这不仅是读书人用的,还是家资富裕的读书人用的。

寻常人家用的是竹纸与毛边纸。

就是衙门里用的,也是略好一些的素纸,而不是可以传家的宣纸。

他起身,刚想要喊人,就见牢房门口站着一高壮汉子。

“张兄弟,你……回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连夜赶路,风尘仆仆的张千户。

……

张千户对李千户抱拳道:“大姐那边,谢谢李哥照拂!”

李千户忙摆手:“不算什么,六爷本也没有为难大姐、姐夫的意思。”说到这里,有些不安。

张大姐夫妇没事,可眼下高月看着实不算好。

因臀部伤重的缘故,高月只能趴着。

又因夹板的缘故,右小腿小骨都错位,幸好之前让正骨大夫给正上,要不然更狼狈。

张千户对外甥的伤处视若无睹,一步一步走上前。

“舅……舅……”

高月看了眼舅舅,就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声音比猫大不了多少。

张千户狠狠一脚,将高月踹飞。

李千户与宋二爷吓了一跳,一时忘了上前阻拦。

高月直接摔到墙上,闷哼一声。

张千户一把扯了高月的前襟提起来,双目尽赤:“就算印章是真的,你能留意到宣纸,心中就存过疑,可你还是做了,为什么?”

他之前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在高月招出“霍二叔”时就在了。

开始还疑惑是不是霍顺被仇恨迷了心窍,连累了外甥,等听到高家父子与韩将军的消息,就晓得不是霍顺。

霍顺之仇,也是霍家之仇,霍家人怎么会忘?

霍五敢用霍顺,不担心他因仇恨犯浑,就是给了应承。

……

高月瞪着张千户,似是不相信他会对自己动手。

张千户目中都是寒冰:“说!”

“说就说!”

高月扯着脖子,望向舅舅亦是如同仇人:“你们滁州白衫同陵水白衫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丘之貉……就是你们装模作样,像好人似的,可抄家、夺财、纳民女为妾,你们什么也没少干!你们打着弥勒佛的旗号,行的却是邪道,还反过来污蔑教徒为‘伪教徒’,你们欺佛欺民,你们会下地狱的!”

“这么说,你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人晓得,什么是真正的弥勒教!不是你们这些邪道,是真正的救世之道,只有明王,才能带来天下太平……你们假借弥勒来哄骗世人,你们都是窃贼……”

说到最后,他脸上带了狂热。

张千户没有说话,可是他的手从高月的前襟移开,直接落到他脖子上,加重了力道。

高月脸上涨红,露出惊惧与不可思议。

宋二爷骇的魂飞魄散,手脚俱麻,想要上前拦着,可身子不听使唤。

李千户也如同木雕。

“舅……”

高月脸上憋得青白,抓着张千户的胳膊,想要推开,却是不能。

张千户移开眼,手下力道却没有缓和。

高月使劲挣扎着,安静的牢房中,都是“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李千户握了握拳头,面上带了决绝。

他上前两步,大力扯开张千户。

“李哥!”

张千户十分意外。

李千户行事素来圆滑,这是怎么了?

李千户心火直窜。

怎么了?

还不是被马寨主、李远昨天那话吓的,真要目睹张千户杀甥,不是显得他冷血?

他袖子里抄了匕首,身子哆嗦着扶了高月,左手轻轻拍他,带了颤音道:“好孩子,下辈子乖些……”

高月面上露出痛苦之色,低头看了眼,随即呕出一口血,喷了李千户半脸。

李千户轻轻将高月放下。

“为……为什么……”

高月看着胸前匕首,眼中带了不解。

“你舅舅……就你娘一个亲人,你娘也就你舅舅一个兄弟……”

李千户像是用尽身上力气,瘫坐在地上,浑身不停颤栗。

张家姊弟两个翻脸算什么?

大家觉得高月之事棘手,不就是怕处置他,让张千户生怨?

就是张千户自己处置,也没人保证他心中不生恨。

这回好了,他帮着解决了。

张千户就算因此事迁怒他人,自己这个当面杀他外甥的罪魁祸首也在前头挡着,轮不到霍五爷父子身上。

隐患没了。

张千户的前程也保住了。

李千户捂着脸,眼泪跟着出来。

他娘的,这算什么事儿?

真他娘够意思的……

……

高月瞪着眼睛,已经没了气息。

宋二爷夹着腿,险些吓尿。

他终于明白什么是文武有别。

这些武人,一个一个,都杀人不眨眼。

他寒毛耸立,回想这两月来可有得罪李千户的时候。

想了一圈都是恭敬着,并无轻慢之处,他才狠松了一口气。

张千户显然也惊住。

宋二爷眼中李千户是武人,在张千户眼中李千户却是整日笑嘻嘻、满肚子算计的酸生。

就是三月里跟着邓健收拢县兵,驱逐陵水白衫军,李千户也不是在前头,而是躲在后头。

就连他那个兄弟,也是沾了他的毛病,缺少些男儿胆气。

手上没有沾过血的人,今天却是动手了。

张千户心中有些酸。

他上前一屁股坐在李千户旁边:“李哥,你不是怕血气么?”

李千户抹了一把脸,闷声道:“这世道,早晚有这一遭……你要恨,就恨我吧!我昨晚寻思了一宿……就算你没回来,我今日问完也要……”

张千户伸手将外甥的眼睛合上,神色很平静:“李哥当我是不知好歹的?我晓得李哥是为了我……高月是我外甥不假,可邓爷、李哥、王哥也是我的亲人……”

李千户很是惊讶,没想到张千户还有说这软话的时候。

他没有娘们唧唧地询问他一对三会怎么选,只道:“大姐那边……”

要是张大姐有几个骨肉还好,关键是只有高月这一根独苗。

“你弟妹有身孕了……若是大姐乐意,就与大姐养;姐夫那边,想要高家血脉就买两个婢子……”

张千户随口说道。

李千户望着他,颇为意外。

这是早就打算了?

没想过保外甥,是不是忒心狠?

张千户没有解释。

别人都说他念恩情,没人晓得他其实也最冷心冷肺。

一个高月,在他心中还真抵不过邓健、李千户、王千户三人的分量。

前面曲阳事,这次滁州事,高月两次逆行,哪里顾虑过他这个舅舅半点儿?

高月的眼神没骗人,那些话也表明,在他心中,将滁州上下都视为仇人,其中也包括自己这个舅舅。

至于姐姐、姐夫那里,想养孩子有孩子,不想养就算了,反而有自己给他们养老送终。

……

这么大的动静,没一会儿功夫,就传到马寨主耳朵里。

马寨主听了,对于高月下场早有预料

可对李千户所为,还真是有些意外。

这李千户总算没糊涂到家,可以好好调教。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下大势

金陵,城东千户所。

贾源看着手中的信,久久无言。

滁州军进和州之事,他已经听到消息,只是没想到和州会如此不堪一击。

强弩?火炮?

霍五到底想要走到哪一步?

贾源莫名打了个寒颤。

贾演皱眉走进来:“二弟,粮食要断了。军饷拖了半年,这粮食也一个月比一个月迟……”

兄弟两个当初捐的都是代百户。

因这半年金陵官场买官卖官成风,贾源就捞个千户,也给胞兄走动出一个掌印来。

兄弟两个一个军务,一个后勤,这城东千户所一千多人马说是私兵也差不离。

这并不符合官场规矩,可眼下又哪里有什么规矩?

河南道、淮南道都乱了大半年。

江南也不太平,台州早在三、四年前就有盐商聚众造反,当年受了朝廷诏安,如今又趁着中原大乱,开始割据地方,攻打相邻州府。

同为江南西路,幸好与金陵隔了九百里,不用担心他们打过来。

贾源咬牙切齿道:“这是将官仓的米卖光,开始卖军粮了?”

贾演叹气道:“都疯了……朝廷,真没指望了么?”

贾源苦笑道:“还有什么指望?河南道、淮南道都乱成一团,好不容易山东兵收复徐州,又到了淮南,仗都没打,就给招回了。”

“就因为山东军将领是皇后族人?”

贾源点头道:“就是为这个。京城传出的消息,今年皇后三十春秋,有人请立太子……”

贾演倒吸一口冷气:“皇后儿子不是死了么?”

金陵繁华,与京城消息始终不断。

“皇后去年抱养了宫人子所出的四皇子……”

“想来皇上不愿意。”

储君之位,历朝历代,都是有嫡立嫡,无嫡就立长或立爱。

今上少年登基,在位十八年,有四位皇子。

长子是皇后所出,两岁殇;次子、三子都是贵妃尹氏所出,一个十三、一个十岁;四子是宫人子,年方三岁。

尹氏是高丽贡女出身,比皇帝还年长五岁,是皇帝少时奉茶宫女,也是第一位妃嫔,十几年恩宠不断。

为了这位贵妃,皇帝还废了一位元后。

不过作为一个少年登基被权相架空的皇帝,他的“废后”也是顺势而为。

元后是前丞相的外孙女,高门贵女,性子彪悍,曾鞭打尹氏。

随着皇帝亲政,扶持新人取代前丞相,元后也被废位、赐鸠酒。

只是尹氏身份低贱,无缘后位,今天就又择了高门出身的继后,就是如今这位皇后。

这位皇后父兄都是军中将领,叔父更是当今丞相。

皇帝怎会放着已经长成的爱妃之子不立,立一个奶娃娃?

后族权倾朝野,怕是四皇子立太子,他这个皇帝的性命就要到头。

到时候母后临朝,这天下是谁家天下?

如今朝廷陷入僵局。

若要出兵平叛,那就后族的分量越来越重。

二皇子就离太子之位越来越远。

今年有人请立太子,未尝不是河南道、淮南道大乱的缘故。

想要借此要挟皇帝,立皇后养子为太子。

只是皇帝到底是皇帝,岂是愿意被威胁?

还有这皇帝之前,四、五位皇帝都是暴毙、毒死,也足以让人引以为戒。

贾演半响没说话。

自古以来,皇权与相权之争,都是不死不休。

丞相是高门,家中文武满朝。

若丞相败,大宁元气大伤。

若皇帝败,皇后扶幼主登基,就算平叛,大宁也要换主人。

这世道真是没救了。

贾源将手中信递给兄长。

贾演接下,匆匆看过,神色大变:“滁州、和州……下一步就该是庐州……庐州有巢湖水军……”

“大哥也看出来了?”

“或许……是为了打扬州?扬州城也有水军,想要拿下扬州城,需要水陆齐下……”

“拿下扬州呢?上头只剩下一个楚州,再北河南道都有教首起事,总不能朝廷平叛军还没来,各地白衫就自相残杀吧?”

贾演又看了眼信:“这两样是不是太显眼了?”

“军粮都要断了,留着这些还有何用?就那百十丈的缺口,金陵还用守么?这就是块肥肉。”

金陵与和州隔江相对,霍五怎么会允许旁人占金陵?

火炮也好,强弩也好,都在金陵守军手中,轮不到他们这城郊四方千户所。

“史今那边?”

这半年贾家兄弟升官,史今作为地头蛇,军中老人,也从千户升了金陵卫指挥使司副使,正四品,手下掌管三千守军。

“史大哥是明白人,他之前拉了咱兄弟一把,咱们不能撇下他。”

史今性子谨慎,可实际上对霍五那边,也始终卖着人情……

……

和州州衙,一早贴出了告示。

不少士绅百姓围着观看。

“初八在州学准备考试,考试合格者往滁州为吏员,童生以上者在州衙报名……善术数着可经初试获得报考资格……”

“童生以上还靠谱,怎么还单列出术数?那不是账房都能下场了?”

“许是就缺记账的人呗。”

“滁州穷呢,谁稀罕去?”

“当官呢,你不稀罕有人稀罕!”

“……”

不管滁州如何,动心的人不少。

不止寒门士子,就是士绅子弟也多动心。

学成文武艺,卖给帝王家。

霍元帅是两地之主,出仕侍奉不是应该的?

这就是和州与滁州的不同。

滁州士绅之前念念不忘朝廷。

被滁州军收拾了好几回,可都是半强制的拉了子弟入滁州军,还有不少人家在观望。

到了和州这里,不用霍五威逼利诱,他们自己就将自己说服。

告示贴出去没一会儿,就陆陆续续有人到衙门里报名。

……

中午,霍宝从林先生处出来。

朱刚、梁壮已经在外头候着。

自从到了和州,霍宝就恢复先前滁州规矩,上午随着林先生学习《史记》,下午去州大营,看马驹子等人操练兵卒。

两千童兵也在州大营,由霍豹盯着。

霍宝看见朱刚,想起一事,道:“近日无事,你与小二收拾、收拾,回滨江待几日,陪陪父母……”

之前跟朱县尉提过一次,让朱强回滨州一段时间的,后来缺人就忘了此事。

如今和州四地都开始征兵,负责和州征兵的是水进。

童军编制除了换冯和尚部的两千人,还有五千,半数以上新丁,暂时并不征兵。

正是闲暇时候。

和州距离滨江不足百里,有事情再传召回来也来得及。

朱刚迟疑道:“宝爷身边……”

“大家都在跟前呢,还缺人使唤不成?不要啰嗦了,放你们一旬假。”

霍宝道。

这半年大家的精神都绷得紧紧的,也要松弛有度。

想到这里,他对梁壮道:“你们几个,也轮流休假,想要探亲访友,还是散心溜达,正好趁着这不冷不热的时候……”

这些童兵头目,就算是流民出身,原籍也都是左近几个州府。

梁壮脸色泛红,带了几分腼腆道:“若是便宜,属下想请几日假……回陵水一趟……我娘生前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是舅舅家的表妹……”

霍宝知晓梁壮籍贯陵水,父母双亡,去年秋大旱,随着同乡逃荒到金陵。

就是童军中,还有两个少年是他同乡。

没想到还有舅舅这样的亲戚。

“你舅舅家还在陵水?没有逃荒?”

“我舅舅家里有几亩地,还有一门手艺,是木匠……”

霍宝闻言,不由皱眉。

娘亲舅大,这可不是虚话。

梁壮今年十五,去年十四。

他长大高壮,虽未成丁,可也能当大半个劳动力使唤。

这样亲外甥,还是未来姑爷,舅舅都不管?

任由他逃荒?

“你去年怎么没投奔你舅舅去?”

“……”

好一会儿,梁壮方讪讪道:“舅娘过日子仔细……”

霍宝无语。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梁壮舅娘显然是例外。

还有那舅舅,当家作主的男人,真想要庇护外甥,还能任由婆娘作妖?

多半是嫌贫爱富、有心悔婚。

梁壮明知舅娘不喜,却依旧想要探亲,这是在意这门亲事。

疏不间亲。

霍宝不好拦着。

毕竟是他开口提轮休,梁壮才提及此事。

只是陵水如今又不同,可是亳州军一万多人驻扎。

七、八月的时候,邓健又带足人马过去折腾一趟,拉够了仇恨。

他们不敢打到滁州城,还不敢拿几个滁州军泄愤?

霍宝便带了不放心道:“本当让你多带人,风风光光衣锦还乡……可柳元帅如今在陵水,他家两个公子都不是明白人,为防节外生枝,你还是隐了滁州军的身份,以七叔那边铺子管事身份回去,多预备些礼,莫要说漏了嘴。”

梁壮自是无异议。

说话的功夫,几个人出了州衙。

一青年在不远处徘徊,望着州衙,神色带了犹豫。

看到霍宝几人,他退后几步。

待看清楚霍宝长相,他又上前。

“止步!”

朱刚握着刀柄,对那青年呵斥。

梁壮也侧身挡在霍宝跟前,望向那青年带了戒备。

“恩公!”

那青年对着霍宝,拱手做礼。

半年的时间,霍宝身量抽高好几寸,只是依旧是少年身形,五官模样也没大变。

这青年却变了许多。

不是之前那种富贵少爷模样,沉稳许多。

这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南山村兵祸后,霍家父子途中遇到的史从。

“史二爷!”

霍宝从梁壮身后走出来,很是诧异:“你没去亳州?”

“当初与恩公与贾二哥别过,我们就一路往北,一日之内,遇到两伙劫匪,家丁跑了大半……不敢再走,就想要从和州绕路,没想到舍妹大病一场,就耽搁下来……”

史从三言两语交代了别后经历。

外头不是说话的地界,霍宝就对朱刚、梁壮道:“你们两个回大营,跟豹子说一声请假的事,将手头差事交了,我就不过去了……”

朱刚、梁壮两人应了,霍宝对史从道:“史二爷还请随我进去说话。”

史从看看州衙,看看霍宝,惊疑不定:“恩人姓霍,可是滁州霍元帅亲族?”

霍宝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道:“这半年来,史二爷竟一次也没回金陵?”

若是回去,当知晓霍五父子身份。

史从神色黯然:“罪余之人,不敢贸然露面,恐累及慈亲族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解了疑惑

“史大爷五月时补了千户,七月升了金陵卫指挥使司副使……贾家两位叔父,三月时补了军职,如今都在东城千户所任上,贾二叔为千户,贾大叔为掌印……”

说到这里,霍宝顿了顿:“史大爷很是放心不下你,几次托我爹打听你的消息……我爹之前还叫人去亳州寻你,一直没有线索,以为你是用了化名……”

没想到史从压根就没去亳州,而是距离金陵就几十里的和州。

史从听得目瞪口呆。

贾家兄弟,一个秀才,一个白身,半年之内就一个从五品、一个正五品?

堂兄那边,从五品掌印位上多年,资格够升千户的,升千户不意外,可随后又连升两级到正四品指挥使司副使,也太骇人。

说话的功夫,霍宝将他领进一间茶室。

是州衙临时待客之处。

“金陵,怎么了?”

亲朋故旧都在金陵,史从关心则乱。

“三月底换了知府,四月换了金陵卫指挥使……这两位都是爱财的,金陵这半年来月月加税,商户已经跑了不少……”

史从脸上更是担忧,已是坐不住。

霍宝见状,怕他一冲动跑回去,忙道:“若是你家仆在外,那就还是再躲些日子为好……前头走了的金陵知府,还只对商贾人家动手,如今这位知府,却是京中有靠山的,敛财无度,已经寻借口抄了好几个士绅人家。”

这不是吓唬史从,而是真事。

就是因这个,弄得金陵城怨声载道。

这知府之前刮地皮榨的是商贾与百姓的血,士绅人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肉割自自己身上,才是真疼了。

史从也明白霍宝之意。

那些逃散的家丁,都是后患。

要是他始终不露面,还没有什么。

就算家丁想要反咬主人杀官兵,也是口说无凭,无以对证。

要是史从回去,别人再拿出那些家丁来告史从,就算证据不足,只凭口供,不死也得褪层皮。

他也是因顾忌这个,才不敢与家人联络,就怕落了行迹,拖累亲人。

只是……

他望向霍宝目光带了殷勤:“恩人与贾二哥那边有书信往来?”

霍宝点点头道:“你若是有家书,可以送过来……令堂三月里主丧,对外宣称令尊是在江上出事,一双儿女失踪,想来还在苦等你们兄妹消息……”

史从红了眼圈。

霍宝见气氛沉重,岔开话道:“方才在外头……你可是有事?”

史从苦笑道:“眼见着坐吃山空,我便想着试试应试……可真名怕有后患,化名又没有户帖,便踌躇不定……

霍宝有一件事好奇许久。

“不知令妹许亲的……到底是滁州哪一家?”

当初从南山村逃亡出来,霍家父子一行遇到的贾源几人与史家人,都是与滁州相关。

贾源是携子侄到滁州给长辈拜寿。

史从父子是前往滁州送嫁,遭遇陵水溃兵,史从之父惨死,史从杀官兵逃亡。

等霍宝到了滁州,打听出三月里过寿的是宋老大人。

宋老大人与贾源兄弟逝去的舅舅是同年,宋二爷之妻,就是贾源的表姐。

可史家亲家是哪个,就不好打听。

十七、八适婚少年不少,因天灾人祸拖延婚期的也好几个。

史从苦笑,好一会儿道:“是滁州吴家……”

滁州军在滁州“锄恶”之事,早在滁州军围城时,就在城中传开来。

吴家父子之恶,在和州众所周知。

曾与这样人家做亲,即便是前亲家,史从也觉得面上无光。

霍宝却觉得不对。

早在之前,他想过会不会是吴家,还专门叫人问过吴老爷那几个孙子的亲事。

年长的已经定亲,是伯父在任上给做主定的官家女,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迎娶,次孙议的是前知州的内侄女,三孙是个傻子。

三月里时,吴家并没有张罗迎娶适宜。

“是吴家二房?”

史从摇头道:“是长房长孙……”

霍宝笑了:“想来也是,令尊令堂爱女心切,当是看不上吴家二房那等家风子弟……”

史从讪笑道:“是祖父生前与吴家长房订的两家亲事……”

霍宝道:“想来和州这边吴家的消息不全,他除了奸淫掠抢,还有一条杀兄、杀侄、侵产的罪名……这侵的就是吴家长房的产业……”

竟是吴墨么?

霍宝对吴墨印象颇佳。

由霍五做主,六月里牛清与吴墨之妹已经换了定礼。

婚期暂定在明年。

史从惊骇:“竟然还有此事?还真是看不出,来金陵几次论亲的,最后敲定婚期的,都是吴二爷……”

若不是吴家催促,他们父子怎么会不打听淮南路情况,就直接北上?

霍宝眼神一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吴家二房有抢婚之事在前,想必得了甜头,想要再来一次。

尤其这史家女,因是这一辈长女的缘故,嫁妆十分丰厚。

霍宝便将知晓的说了:“吴家二房去年曾抢了长房孙女的亲事给自己孙女,连带着嫁妆都是现成的;想是得了这一次便宜,便想要来第二回!估摸也是心虚,才没有大张旗鼓张罗喜宴事宜,故意定在三月,催你们送亲,多半是故意,想要趁乱换新郎……”

等史家人过来,就可以解释说因局势乱的缘故,不好大操办。

这般鬼祟,多半是想要将史从说给那个三傻子。

史从“腾”的起身,浑身战栗:“他们竟敢?”

别人不晓得淮南道乱了,身在滁州的吴家人不知道?

他们想要趁乱发财,却是坑死了史二爷。

霍宝道:“我这也是猜测,具体如何,你稍后问吴墨就是。”

史从迁怒道:“他是二房教养大的,一丘之貉!但凡往金陵送信提醒一声,就不会有后头的事……”

霍宝想了想吴墨告二房的状子,杀人、侵产、换亲都提了,却没有提史家这门亲事。

多半是不知。

“首告吴家二房的就是吴墨……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清楚为好,省的存了误会……

“吴墨在和州?”

“嗯,我就叫人请他过来说话。”

霍宝起身到门口喊人,就见牛清站在外头。

“清大哥。”

“五叔听闻你带‘故人’进来,打发我来瞧瞧。”

“不是外人,是咱们三月里去金陵路上遇到的史二爷。清大哥先进去说话,我叫人喊吴墨来。”

牛清听得明白又糊涂,进了屋子。

霍宝已经唤了一人,低声吩咐几句,打发往大营叫人。

如今吴墨未娶,史家闺女未嫁,这亲事耽搁半年,说不得还会再续上。

对于史家来说,闺女前头定了亲,都到了送嫁的地步;后来又“坠江”失踪大半年,就算有亲哥哥在旁,也真要拿到台面上,也是叫人挑剔,想要重新说一门妥当亲事不容易。

对于吴家来说,他们兄妹两个别无依靠。

滁州那边……

因吴墨首告吴老爷的缘故,很是惹人非议。

固然杀亲之仇不共戴天,可吴老爷对吴墨兄妹还有养育之恩。

世人都爱讲“宽恕”,尤其爱要求旁人宽恕。

自己做不了圣人,就格外乐意让别人成圣。

还爱讲“养恩大于生恩”。

至于怎么养的,没有回去理会。

两个毛孩子,没爹没娘的,长大了,就是恩情。

至于不让上学啊,换了亲事,那在旁人眼中都是小事了。

继续与史家的亲事,对吴墨来说不是坏事。

得提前吴墨一声,在未来大舅子跟前留个好。

……

茶室里,牛清已经的在讲霍五父子“功绩”。

他知晓霍家与史家的关系,对于史从自是没有什么瞒的。

只是有意无意将徒三那段轻描淡写略过。

如今滁州军上头,提起前事,也基本如此。

谁也不愿承认自己眼瞎,曾经投错人。

史从听到的版本,就是霍五父子北上,寻亲未果,在黑蟒山与几个把兄弟重逢,大家就投了白衫军。

后来遇到曲阳表亲,得了人马,占了滁州与滨江。这半月,滁州军入和州剿匪,又得了和州。

这期间,少不得对于官府恶行,也描述一二。

陵水县与滁州的“人墙”,前几日亳州嘉山县的屠城,都是叫人不忍听闻。

史从听得热血沸腾。

他是亲身遭遇官兵作乱的,早已恨死了他们。

相反对于白衫军,许是同仇敌忾的缘故,一直心存好感。

否则前头不会想要听霍五的劝告去亳州,今天也不会想要报名应试。

待霍宝进来,史从就立时起身,道:“恩人,可否允我从军?”

他本就是武家子弟,身上有童生功名,可更乐意从武事。

他想好了,自己好好跟着滁州军干,金陵那边,请霍家父子派人去金陵将母亲接到和州来,也没了后顾之忧。

霍宝摇头道:“此事不急……回头你与史大爷通了书信,再谈此事……”

史今态度一直不明朗,可对于霍家父子都有善意。

还是让他自己选择,这边用史从拉他下水也不厚道。

史从先是一怔,随即羞愧中带了迷惘。

忘了堂兄。

堂兄已经是朝廷四品官,还会支持他入滁州军么?

第一百五十九章 巢湖变故

过了两刻钟,得了传召的吴墨匆匆而来。

他是文职,并不上场杀敌。

因为水进麾下拿得出手的文职有限,吴墨很快就崭露头角,接手了后勤事,如今正得用。

这次没有下去征兵,是他正在统计城里的丁口数。

奉命传话的小兵得霍宝吩咐,已经与吴墨说了史从身份。

他未来大舅子,三月时随父送嫁路上出事,与妹妹暂居和州。

吴墨心中,十分复杂。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门亲事竟然还在继续?

霍宝居中给两人做了介绍。

这两人,还是初见。

吴墨留心史从,见他眼中不掩恨意,却无心虚之类,就知之前受了二房蒙骗,史家并没有悔婚。

史从却是见吴墨神情坦荡,没有半点儿懊悔难安,想起因送嫁遭遇横祸的亡父,越发愤恨,死死握着拳头,忍不住要动手。

霍宝道:“你们好好说一说,毕竟先头有吴家二房搅合在里头,难免有什么误会……”

到底是两家私事,霍宝就与牛清出去,留下他们自己掰扯。

牛清咋舌道:“这吴家可做了大孽,史二爷没得冤啊!”

被糊弄着送亲,要不是路上遇到匪兵,就是将闺女送火坑。

以吴老爷父子的淫行,这史小姐被骗嫁个傻子,随后能落得好去?

可遇到意外,闺女保住了,却也是赔了史二老爷一条性命。

对于史家人来说,都是祸事。

霍宝点点头。

这吴家二房还真是死不足惜。

不过幸好这动手脚的是吴家二房,给这门亲事也留了一丝余地。

否则的话,中间隔着一条人命,这亲事也续不得。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哒哒哒哒”马蹄声音急促响起,由远及近。

城中不许纵马,紧急军情除外。

两人望向大门口,就见十来骑至,众人翻身下马。

为首两人,一人是马寨主手下一千户,另一人却是黑红面庞,很是眼生。

众人都是风尘仆仆模样。

“叔叔来了,可是滁州有事?”

霍宝忙追问道。

那千户忙道:“见过小宝爷,滁州无事,这一位是巢湖水师的安将军,之前到滁州求见五爷……六爷打发我送安将军过来……”

滁州军谋划巢湖水师,自是知晓水师消息。

那位水师老都统麾下,共有三支队伍,于家父子、双刀盛将军、安家兄弟各领一支。

这位安将军瞧着年岁,而立之年,当是安家兄弟中的长兄。

霍宝望向牛清:“清大哥,我爹在何处?”

“刚去见林先生了。”

霍宝没有耽搁,带两人前往书房寻霍五。

……

书房中,霍五正与林先生说起刚得的消息。

鄂东大乱,曾是童教主身边的右护法寿天万,五月举事,已经占了湖北好几个州府,拥兵十几万,七月在蕲春称帝,以前朝皇帝后裔自居,国号“大庆”。

八月大庆出兵两路,一路往南打湖南,一路往东打江西。

蕲春离和州千里,消息传得晚,至今才知晓此事。

两人对视一眼,都带了急切。

留给滁州军的时间不多了。

再耽搁下去,大庆军就快打过来。

到时滁州军想要打金陵,就要背腹受敌。

“庐州不能再耽搁了,先不管水军,将几个县城先拿下来……”霍五道。

林师爷无奈道:“实在不行,也只能如此,边打边招降。”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头动静。

“爹,林先生,有庐州消息!”

霍五连忙道:“是小宝,快进来……”

等人进来,知晓是庐州信使,霍五与林先生都带了郑重。

“庐州水师右军指挥安勇见过霍元帅!”

安勇态度很是恭敬,躬身见礼。

“竟是安将军亲至,快快请起!”

霍五忙上前扶了,很是亲近:“正与林先生提起巢湖水师,水师老都统与我们林先生还是故人,林先生先头还念叨老友……”

所谓巢湖水师,两万多兵卒出身都是水匪,前几年朝廷派人招安,命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过来统领。

那一位还真是林师爷故人,只是老友不老友的就是扯淡。

林师爷之前念叨着老都统年寿高了,就是晓得他一死或一退,无人压服手下这些悍将,巢湖水师必乱。

安勇闻言,却是身子一颤,红了眼圈,道:“我们都统……前日被庐州知府毒杀……”

霍五大惊失色:“怎会如此?”却是不由自主望向林师爷。

林师爷等得是这个消息?

那位老将军素有清名,这样死于阴谋未免冤枉。

就算林师爷是为了滁州,可这等手段也让人不舒服。

林师爷“腾”的站起来:“毒杀?怎么会如此?之前我听说他病了,已经上书致仕……”

安勇闻言也一愣,显然不知上书事:“都统大人这半年确实接连病了几回,已是上折子么?”

“此事别人不知,庐州知府当知晓,没必要多此一举。”林师爷皱眉道。

文武殊途。

驿路系统归在文官体系,那边的动静,知府都会知晓。

就算不知上书内容,可想想老都统年岁,也不难猜测。

“可,他老人家真是中毒而死,在赴宴回来后毒发身亡!”

“你们亲眼所见?你们亲眼见他赴宴饮酒?”

“都统大人毒发身亡,是我等亲眼所见……知州衙门饮宴,是左军指挥使盛将军作陪……庐州知府抽调六县人马,四万官兵包围巢湖……”

若非如此,安勇也不会带了水军副都统于秀的投靠信来滁州求援军。

林师爷起身道:“五爷,请速速传召几位将军发兵巢湖……此事有诈,当是盛双刀勾连庐州知府,图谋水师都统之职,于副都统与几位将军危险……”

只从官职看,就晓得老都统致仕,有资格接手他为水师都统的就是那位副都统。

这位副都统于秀是滁州人氏,与林师爷真正有旧的是此人。

林师爷之前已经去信给这位友人,代霍五招揽他。

因这个缘故,这次被庐州官兵围剿,于秀才写了亲笔信,欲带巢湖水军两万多将士,一千五百多条战船,投奔霍五。

军情紧急,霍五立时下令,传话给往三县征兵的将军,前往与庐州接壤的含山县汇合。

还有在和州城外征兵的水进,也叫人传召。

邓健百无聊赖,得了消息过来,立时主动请命,欲率众先行。

巢湖大,庐州军所谓围剿,也是集中兵力堵住巢湖与长江相连的裕溪河。

四万官兵陈列在那里,霍五怎么敢让邓健直接冲上去?

可是巢湖水师状况危机,阻拦的话,也让旁边的安勇心寒。

“带上水进那三千人、小宝那两千人……以骚扰为主,等合军后再会战。”霍五想了想,道。

水进的三千老卒,可以补充兵力。

小宝……

有小宝在,邓健不会拿他安危冒险。

邓健听了,带了几分不情愿:“和州总要使人留守,还是叫小宝留守吧……”

霍五坚持道:“和州兵四千都在,又有宋老先生,无需留太多人手。”

邓健只好应了,瞥了霍宝一眼,下去整军不提。

霍宝这边,传令给霍豹等人整军。

等水军部回来后,就要出发。

至于之前提的朱家兄弟与梁壮的假期,只能延后。

安勇见滁州军肯出兵,且安排神速,很是动容,忙道:“谢霍帅体恤。”

他出来了,可家眷与兄弟都在巢湖,难免心焦。

霍五不以为意道:“应该的,你们肯信我霍五,我霍五自要对得起各位将军。”

要是这消息早来两日,几路人马都在和州,那滁州军直接就主力开拔。

马寨主派来那千户,等诸人说完军情,才私下求见霍五父子,说了高月案的后续。

“高月父母确不知情,六爷已经叫放人……高月已死,张千户送高家夫妇回曲阳,过后从曲阳直接回和州……根据李千户所禀,知晓顺二爷之事的人有限,如今已经派出两路人马,一路往曲阳拘拿布庄东家查笔迹泄露之事,一路往滨江传唤霍氏族人……”

李千户听到“霍”姓会束手束脚,马寨主却是不会。

以他与霍五的交情,就算直接收拾了霍家人,也是为兄弟清理门户。

果然马寨主的亲笔信上,提起此事,让霍五放心,将此事交给他就是。

霍五心下大怒。

没想到有人会拿此事做文章。

霍顺之事,是霍家之痛,也是霍家之耻。

碍于柳元帅不能摆明车马与霍顺报仇,已经是霍五之恨,没想到还有人从中作祟,用此事来祸害霍宝,挑拨南山村这几房关系。

马寨主直接将嫌疑人定在滨江霍家诸人中,也是有的放矢。

因霍顺仇人是韩家的缘故,此事被隐了下来,知晓此事的,除了与霍顺家相邻的高家,其他人并不多。

有机会听闻此事的,除了滨江霍氏,再无其他人。

“告诉六爷,此事请他费心,我就等消息了。”

那千户有些萎靡道:“是,属下这就回去复命。”

霍五看了他一眼。

这千户只有三十来岁,正值壮年,是十几岁就跟着马寨主进黑蟒山的小兄弟。

马寨主坐守滁州不动,他麾下人马就只有留守。

按照滁州军规矩,战兵才能缴获。

时日久了,马寨主部就要与其他人有差距,怕是麾下会有人不满。

霍五便道:“代我给六爷说一声,眼看就要打庐州,让他也别老躲懒,自己不爱出来,就打发下头人轮流出来……”

这千户果然眼睛一亮。

霍五不由失笑,踹了那千户一脚:“臭小子,想打仗就直接说,谁还拦你不成?”

那千户迟疑道:“总要有人留守。”

不仅是留守的问题,没有将领才是主因。

如今霍五麾下几路大将,都是独立成军。

马寨主不出来,他这些人马出来归属是大问题。

这件事不解决,大家出来也不放心。

霍五想了想,道:“这也是个问题,以后会轮班留守……你六爷躲懒,你们几个小的,年纪轻轻的,又不像小朱那样带了伤的,就莫要想着躲懒了……”

按照亲疏来说,马寨主这些人,应该交给马驹子率领。

可马驹子、霍虎如今跟着邓健身边,倒是不好将这些人划过去。

其他人那里,也是如此。

分兵过去,久了不好再收回来。

霍五便道:“到时候你们跟在我身边,或是小宝身边,短不了仗打……”

那千户这才欢喜,忙不迭道:“谢谢五爷,属下这就回去,禀告六爷此事,不会耽搁了巢湖之事……”

霍宝听到这里,道:“请叔叔帮我传信给童兵营,让侯晓明率童兵营的人与六叔麾下人马一同前往含山……”说罢,写了几个字,交给那个千户。

庐州官兵四万,和州这边能过去的滁州兵加起来只有两万多人。

异地作战,人数上不占优势,未免短了气势,还是多拉出些人马过去。

就算是充数也好,只当长见识了。

童兵营那边,除了两千七新兵,还有两千僧兵。

那千户接了字条,也不歇息,立时换了几匹马,率几个手下回滁州传信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先生一出手

庐州只有巢湖水师,那堵住北关的,是哪里来的水师?

金陵水师?

霍宝很是不解。

这两地相隔不远,可一个归属淮南道,一个归属长江东道。

调兵复杂。

霍宝直接询问老爹:“爹,金陵没有消息过来么?”

金陵水师总共才八千人,出动几千兵卒船只,是多么大的动静。

不可能完全避人。

霍五闻言的,不由皱眉。

按照安勇的说法,金陵水师昨日就堵在裕溪河与巢湖交界的北关外。

从北关走裕溪河到长江口,六十多里水路,从裕溪口到金陵一百里水路。

金陵水师最迟四日前就出金陵。

那样消息早就该传过来。

霍五察觉不对,忙请安勇与林先生过来。

“安将军,北关外陈船的可是金陵水师?可有打出番号?”

安勇一愣:“没有打出番号,可是来的是朝廷水师的楼船,不是金陵水师是哪儿的水师?总不能是安庆水师,那边离巢湖六百里呢。”

“去年童教主起事……没派人南下见几位将军?”

说起渊源来,巢湖水师主力于、盛、安三家,都是弥勒教徒。

只是被招安的早,当了官兵。

安勇皱眉道:“去年没人下来,今年正月,童教主身边右护法寿天万率几千河南白衫南下,路过巢湖,曾见过于都统、盛将军、我们兄弟,游说巢湖水师投白衫军,去江南起事……于都统与我们商量,都是不想离乡,就送给寿护法两箱银子、二十车粮食,送他们过江……”

他们念着出身,与弥勒教到底有几分香火情,才会又送东西、又送粮食,让寿天万过境。

霍五想着才得知的消息,叹道:“怕是来的真是安庆水师……寿护法五月在蕲水举事,已经攻占鄂东,拥兵十几万,七月在蕲春称帝,国号‘大庆’。兵分两路,一路征东,一路征南……算算时间,也该打完安庆了……

安勇明白过来,咬牙道:“肯定是盛双刀那王八蛋,暗中投了寿天万,当初送寿天万过江的就是他!”

林师爷拧着眉头半响,道:“五爷,庐州官兵不对,怕是内部有人浑水摸鱼,投了大庆,才会配合盛双刀行事。邓将军等人不用去裕溪河,当直接北上去庐阳……”

“老朽随安将军走一趟,请于都统从肥水出兵,与咱们水路并进,先取庐阳。庐州官仓在庐阳,截断四万庐州军供给,陆路就不攻自破。堵在北关那几千水兵……五爷可以立时传兵滨江与和州各县,沿江筹集商船,请巢湖水师的兄弟们出来几千人执船,从长江口北上,届时就可以里应外合,包抄这几千人……”

庐阳是庐州府治所,在巢湖以北,与巢湖中间连着肥水。

霍五闻言大喜,躬身对谢师爷道:“之前怎么援巢湖,老霍也是全无头脑,只想着尽快过去,壮壮声势也好,等各路人马汇合了给水师的兄弟们陆路搭把手……听了林先生这一席话,方豁然开朗,此事全赖先生!”

林师爷侧身避开:“五爷勿要多礼,本是老朽份内之事,还是五爷仔细,只听安将军所讲,就推测出朝廷水师异样……”

“哈哈!是小宝心细……想着几千水师,数百战船,若是从金陵而来,呼啸而过,咱们肯定能得到消息,这没有消息,可不就是不对?小宝这样,全赖先生教的好。”

霍五不掩儿子功劳,带了几分得意道。

林师爷摸着胡子,对霍宝道:“庐州三山三水三分田,淮西粮仓所在……你随邓将军此去,正可仔细看看庐州风物,与和州、滁州有何不同!

“是,先生!”

霍宝执学生礼,恭敬应了。

安勇看在眼中,对这林师爷不免又高看两眼。

这个老儿不仅是霍元帅谋主,还是小元帅之师。

怪不得他能代滁州招揽巢湖水师。

于副都统与此人为友,巢湖水师投过来也不是孤立无援,以后在霍元帅麾下也能与其互为犄角。

……

水进就在城郊,得了消息,回来的很快。

等到申初,作为先锋的几路滁州军就整军完毕。

邓健部七千人、水军部三千人、童兵两千人,总共一万二兵马。

之前邓健在和州城外准备的那些攻城器械,这次也都带上。

随行车队三百来辆,除了这些攻城器械,还有一百辆辎重,一百辆弩车,还有两辆炮车。

军势一亮相,看得安勇心情激荡。

这般队伍,这般军势,何惧六县抽调拼凑的庐州兵?

这还只是先锋?

“霍帅,后续还有多少人马过去?”他忍不住问道。

霍五在心里算了下,道:“滁州、滨江、和州四县,六地出兵,大约能抽出三万人!”

滁州童兵营尽出,就是五千。

马寨主麾下可以出来三千。

滨江新兵营可以出三千。

唐光、杜老八每人三千。

冯和尚四千。

霍五手中两千。

这加起来两万。

不过霍宝都想到异地出兵,人数上不能短了气势,霍五更是早就想到。

派人下令时,命冯和尚、唐光、杜老八将之前投降的三县县兵都带上。

就是他这里,也是叫邓健派人去曲阳,调一千五曲阳兵过来留守和州。

这四千和州兵,他打算全部带往巢湖。

这样算下来,前往庐州的后续兵力就是两万七千,说三万也不差了。

安勇果然更加安心。

他要先行一步,往巢湖水师送信。

望向林师爷花白头发,他略迟疑:“要不林先生换车?”

林师爷翻身上马道:“安将军放心,不过百里路程,老朽还受得了。”

霍五命牛清带了五十亲兵营勇士,护卫林师爷出行。

林师爷此次往巢湖水寨,是滁州使者,总要摆出身份气势。

这五十亲卫,就是脸面。

安勇便不啰嗦,与霍五等人作别,翻身上马,带了几个随从与林师爷一行匆匆而去。

眼见安勇一行远去,霍五才嘱咐邓健道:“这次去庐阳,是为了截断庐州军粮草,只要围住,就是功劳,能打就打,不能打也不要勉强。”

邓健很是无语,之前在安勇面前,一鼓作气要拿下庐阳的是谁?

将巢湖水师都调出来了,庐阳又可打可不打?

不过是担心儿子,才这样啰嗦。

他沉默半响,道:“放心,不会让小宝掉半根毫毛!”

霍五“哈哈”大笑道:“半子也是子,有你在,我才不担心这个!”

霍五又对水进道:“多跟你邓叔学学,学好了,也早日独当一面。”

水进亦是默了默。

之前因他与徒三平辈论交的缘故,与邓健、马寨主等人也是平辈论交。

只霍宝是例外,两人兄弟相称。

不过他是明白人,晓得霍五此举是为他好。

他年岁比几位将军少一截,承了晚辈反而是好事。

“是,我一定好好与邓叔学习。”

水进满脸真挚道。

邓健瞥了水进一眼,微微点点头,算是认下此事。

霍五又对马驹子、霍虎两个交代两句,才望向霍宝,却只是拍了拍儿子肩膀。

该念叨的话,私下里早已经说过。

有邓健在、水进在,庐州又近,比上回去亳州省心多了。

……

一万二人马,浩浩荡荡离开和州,往含山县方向而去。

算算路程,和州距离含山县四十里,今晚就能抵达含山县。

含山县到庐阳七十里,朝发夕至。

……

行军途中。

马驹子、霍虎等人,都随霍宝、水进一道,跟在邓健身边策马随行。

大家七嘴八舌,说的不是巢湖事,而是那位在蕲春称帝的弥勒教右护法。

“这就称帝了?之前不是说童教主是前朝皇帝后裔,怎么右护法也是前朝后裔?那置小教主于何地?”马驹子嗤笑道。

水进道:“小教主在亳州也称帝了,恢复庆朝,年号‘麒麟’,今年就是麒麟元年……”

“麒麟元年?怎么不直接叫龙凤元年?”霍宝有感而发。

“哈哈,小宝说的对!祖宗都换了,作甚不直接叫龙凤,听着意思还明白。让老百姓听听,多半还不晓得麒麟是什么,可人人都晓得什么是龙凤……”马驹子道。

“还能为什么?小教主才几岁,大家忘了亳州还有位左护法!如今不是护法了,自领大庆朝丞相,不叫麒麟元年,怎么向外人显示这丞相的贤良?”霍豹接了一句。

众人想了想,还真是这个意思。

马驹子瞥了小叔子一眼:“就你心眼多,能想到这个。”

霍豹不满道:“驹子姐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马驹子轻笑道:“这还听不出来,连夸带损呗!”

霍豹气的牙痒痒,转头看着霍虎,带了几分可怜道:“大哥,她欺负我!”

霍虎神色不变:“你欺负回去!”

一句话,引得马驹子与霍豹都瞪眼。

霍虎却是摸着手中镔铁锏,看着霍宝,带了依赖:“宝叔,侄儿想要大力气……”

他从六月里跟在邓健左右,已经开始随邓健学锏。

只是他的力气,只比常人略大,远远不如邓健、霍宝。

手中一对锏,加起来九斤重,威力有限。

霍宝仔细想了想。

力气除了天生,后世还有操练的。

就是专业举重那些运动员,都是一点点儿练出来的

想到这些,他便道:“不用着急,操练力气需循序渐进,回头,我琢磨个一点点儿增加力气的法子给你,你练着试试……”

第一百六十一章 秘法与请求

众人一静,齐齐望向霍宝。

连带着邓健,都勒了马缰望了过来。

想着霍宝之前自己练习的招式,邓健不由怀疑那个传闻是真的。

第九帅的手书,在霍家父子手中。

霍五练兵之法,已经得到大家认可。

如今各部新兵,都设新兵营,是用霍氏练兵发操练。

就是霍宝这里,也时常露出几分不俗见识。

霍豹迫不及待道:“宝叔,侄儿也要,侄儿力气还不如我哥呢……”

霍宝看着霍豹单薄模样,却是摇摇头:“不行,这个法子得略大些才能练,练早了,影响身高,你不想以后比旁人都矮大半头吧?”

霍豹苦着脸道:“我都十五了,还不行?那得多大?”

“怎么也要像老虎这样,十七、八,身量差不多长成了才行……”霍宝道。

马驹子在旁,眼睛一亮:“小宝,我身量够了,是不是……也能练吧?”

这问的略心虚,或许是霍家祖传的法子。

可自己以后是霍家妇,应该也没事。

霍宝看了眼马驹子:“姐,这不仅是练力气,主要是健体。你不怕将来太健硕?”

本来就没有女儿模样,再增肌魁梧好么?

马驹子却是提着手中大刀,昂首挺胸,爽朗大笑:“怕什么?以后有的仗要打,身板自然是越健壮越好……”

霍宝看了老虎一眼。

老虎傻乎乎的跟着点头,看样子也觉得马驹子说的对。

大侄子,这是你自己点头的,以后别后悔。

“好,回头我写了出来,姐与老虎一起练,倒是便宜。”

马驹子欢喜道:“好,我们一定好好练。”

邓健在旁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什么法子?我能不能用?”

霍宝看着邓健,迟迟未言。

邓健皱眉:“怎的?我练不得?”

霍宝摇头道:“不是练不得,这个健体,主要是为了身体魁梧、力气足……这个法子三分练,七分吃,主要是健体多长肉才增加力气……练的吃的,又是每个人都不同,所以不知跟表叔怎么说……拿老虎来举例,他现下双锏十斤,那就做一对一尺来长,总共四十斤两头沉手持的器物,让他锻炼臂力,再做一个一百斤的东西,让他练举重,每日两刻钟练起,最多一个时辰,……等练得差不多,再加重量……吃的东西,就要以牛肉、鸡肉、鱼肉、牛乳、鸡子为主,配以谷、青菜、干果、鲜果,一个半时辰一餐,一日六餐,每日睡五个时辰……三月下来,会长十到二十斤,初见成效,坚持两、三年就差不多,双锏就可以陆续加分量……”

上辈子同学有健身增肌的,大概就是这样情形。

至于邓健,一身疙瘩肉,一手玄铁锏如臂挥使,哪里还需要健体练力气?

邓健果然明白下来,没了兴致,只瞥了霍宝的小身板道:“既晓得法子,过两年你也练起来,多些男儿气。”

霍宝点头道:“嗯,等跟老虎这么大了再练。”

不为别的,就为了身体素质多好些。

以免生病。

红楼开篇……

可还有好些年……

……

和州到含山县,四十里。

大军申初从和州开拔,中间歇了两刻钟,戌初到达含山县。

大军直接在城外安营。

唐光这边已经得了消息,亲自迎了出来,招呼邓健、水进、霍宝、马驹子等人等人进城。

含山城里,与和州城略有不同。

人来人往,同样的烟火气,中间夹着略不和谐的画面。

城里不少流民。

流民与乞丐不同,乞丐破衣烂衫,流民相对整齐,身上背着行李等物。

街头巷尾,神情略无措。

不待众人相问,唐光便道:“从昨日到今日,几百人,都是巢县陆陆续续来的……就是五爷不派人过来,我也要打发人过去报信……”

巢县,庐州六县之一,与含山县相邻,如今庐州军就驻扎在巢县北关镇。

“庐州抽丁呢,十日前才抽过,之前还是五抽二、三抽一、单丁不抽。前日又开始,单丁也抽了、三抽二,百姓不安,就都跑出来……”

说到这里,唐光咋舌道:“我还当是防着咱滁州军,没想到他们窝里斗起来!”

说来也巧,庐州最早抽丁的时间,与滁州军进和州的时间差不多。

“唐叔,你有没有巢县的消息?那边县兵有多少?”

“能有多少?巢县与含山都是中县,户数七千到八千……顶天一千……”

霍宝心中算了下。

和州四县,官兵七千;庐州六县,多说在一万到一万二之间,那围堵巢湖水军的要么是借了外头兵卒,要么是刚抽的新丁。

庐州南边是长江,东、北、西与五州接壤,北边与东边的亳州、滁州、和州,都是白衫军治下;西边是寿州与舒州。

舒州州府距离巢湖三百多里,出兵不易。

剩下寿州,北边是八月里起事的河南道黄州白衫,东边是亳州白衫。

寿州自己都不稳,更不要说援兵庐州。

那所谓四万官兵,大多半都是庐州当地刚抽的新丁凑数。

霍宝略安心。

“这些流民,唐叔打算怎么安置?”

“回头问问五爷,是不是叫他们去曲阳,和州不缺人……倒是曲阳,人少减了一半,好多地还慌着……”

大家说着话,进了县衙。

……

接风酒都预备好了。

唐光并不知邓健这一路要往庐阳去,只当是在含山县等大家合兵。

按照霍五之前叫人传话,各县拔军来含山县,那江浦县、乌山县两路人马,最迟明天下午也到了。

“五爷与林先生留守?”

那打庐州兵的总指挥还是邓健?

“我爹等曲阳兵到和州,再出来;林先生随安将军,先一步快马去巢湖水寨了……”

唐光招呼众人入座:“含山没别的,就这老鹅汤好,菱角也出名……”又拿了酒壶,从邓健开始,要给大家倒酒。

邓健伸手盖了酒盅:“子正开拔,这酒回头再吃。”

大军过境,未免地方惊动,使得庐阳有防备,就要夜行军。

唐光闻言,很是着急道:“咱们不等八爷、冯爷他们了?那我得叫人去传话,我还以为最快也要后日进庐州呢!”说着,就要起身。

邓健一把拉住:“你不动,我们先行。”

“分兵两路?”

邓健点点头:“我们是先锋,打庐阳!”

唐光闻言,不由眼馋。

庐阳是庐州治所,是淮西繁华之地。

军令如山,眼馋也没用,他就叫人撤了酒,换了茶水来:“那我以茶代酒,提前祝各位旗开得胜!”

邓健、水进、霍宝等人举杯谢过。

邓健道:“还要劳烦老唐,叫人将那一千县兵的衣服换下,借我们使。”

唐光自是痛快应了,立时叫人传话预备。

夺城,分强夺与智夺。

诈城也是常有之事。

因要夜行军,休息时间有限,大家没有再耽搁,就着老鹅汤用了晚饭。

邓健叫人收拾了几间屋子,给大家暂歇。

他自己却是去了霍宝屋里。

“小宝爷……”

唐光神色讪讪,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霍宝想了想,道:“唐叔是想要叫仇威回去?”

回哪儿?

当然是唐光身边。

唐光手下只有三个青蛇寨的老把头,年岁与他相仿。

之前不觉得,等到行军的时候就觉得不方便了。

霍五身边有牛清这个表侄子。

杜老八身边有义子林瑾。

邓健身边有马驹子、霍虎。

就是新投的冯和尚,身边也有四个师弟。

薛彪身边有养子薛孝。

马寨主身边是没人,可实际上霍宝不出来时是在他身边的。

林师爷身边还有个养孙林平安。

大家身边都有晚辈跟着孝敬,就唐光这边没有。

霍宝当初收仇威的时候,强调童军好入不好出。

加上仇威那小子痛定思痛,这几个月行事很是出力,如今已经是曲长,还接了侯晓明的斥候队长。

霍宝心中舍不得,却不是那等不讲人情的。

还是想要给仇威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

毕竟唐光这里,已经是五千人,没有继承人。

仇威过来,就是少将军,二把手。

霍宝道:“若是仇威想回来,我不拦着……只是他身上挂着斥候队长,就算他点头回来,也得打完庐州再说!”

“不急不急,那是应该的!没小宝爷点头,我还没去找他,回头打完庐州我与他说。”

唐光十分感激了。

当初一个不听话的混账小子,硬塞给霍宝;好不容易混成人样,又叫回来。

他自己也晓得不厚道,唏嘘道:“我之前色迷心窍,出来了,清明了,也后悔了……你婶子跟我做了几十年匪婆子,去了滁州才过上安生日子,我却犯浑……威儿有良心,要不是他护着你婶子,你婶子那性子,怕是真要被我欺负死了……”

霍宝略尴尬,不知怎么接话。

毕竟是唐光家事。

两人差了辈分,实不是能闲话这个的关系。

唐光也察觉失态,忙摆摆手道:“瞧我,没喝也多了……快躺下眯瞪会儿,子时使人喊你……”说罢,往外走。

霍宝送到门口,才回头躺下。

一时有些睡不着。

瞧着唐光的样子,是真的后悔了。

他年岁与老爹、马寨主相仿,又是带兵将军,也该考虑继承人。

仇威的性子熊了些,可心肠软。

就算一开始不应,可唐光摆出今天这姿态央求两回就差不多

斥候队长又要出缺。

哎!

……

这一眯瞪,霍宝再醒来时候就是三更鼓响。

第一百六十二章 滁州军的善意感觉到了吗

大军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唐光目送星星点点的火光远去,打了个哈欠。

得先去睡一觉,回头还有的忙。

他是含山县东道主,难得有机会,总要好好招呼霍五与众将一回。

……

含山县到庐阳七十里,总不能疲军过去,那样若是一时夺不下庐阳,就要有战损了。

邓健就将中转放在距离含山四十里的慎县。

那一千含山县兵卒服饰,已经穿在滁州军身上。

为了口音问题,还特意在含山征用个两个会巢县话的县兵。

寂静夜里,在火把的映照下,大军默默前行。

马蹄声。

车轱辘声。

还有并不算齐整的脚步声。

行军速度倒是比白日里速度还略快些。

寅正时分,大军就到达慎县两里外。

就地休息,众将士席地而坐。

水进、霍宝率一千易服了的人马,前往慎县。

水进身上穿着八品武服,这是县尉服色。

他虽及冠年岁,这开始蓄须,七、八月在外剿匪又糟蹋的狠,看是像二十五、六岁。

一千人马,也不整队,呼哧带喘的往慎县跑。

本来衣服就不大合身,二里地跑下来,开了腰带的,歪了帽子的,看着倒是人人狼狈模样。

“啪啪啪啪!”

慎县城门被拍的直响。

被惊醒的城门卫举着火把上城墙,往下一照,吓了一大跳。

乌泱泱的的兵卒。

“你们是哪里来的兵?”

那城门守喊道。

水军举了牌子,气喘吁吁道:“本官是巢县县尉,水贼上岸……巢县沦陷,快开门,水贼就离这里就二里了……”

那城门卫道:“大人恕罪,没有县父母手令,下官不敢开门……还请大人稍等,我这就叫人去衙门请示……”

“拉我上去,我亲自去见!”

水进气急败坏道。

远远的,已经传来马蹄声响。

那城门卫也不敢真的让临县县尉死在城下,忙招呼守卒放竹筐。

这是每个城都有的。

城门卫守卒就靠着这一个竹筐,得些见不得光的油水。

那边竹筐刚拉起,穿着锦缎的霍宝抱着一个大包袱,手脚并用爬进去,一脸骄纵:“不行,也得带着我,要不我告诉我爹去……”

那城门卫迟疑,水进摸着个金饼子,举起来道:“兄弟,快拉,这是贵人家的小公子,闪失不得!”

远处的马蹄声,更清晰了。

几个城门卫拉了竹框上去。

水进腰上别着雁翎刀,并不是他常用的枪。

不过几个守卒,雁翎刀暂时足够了。

他直接抽了刀,一下子砍翻两、三人。

“啊!”

“你们是什……”

剩下几个守卒连忙闪避,霍宝已经打开包袱皮,抽出双锏,剩下的丢给水进。

这边霍宝直接挡在水进跟前,都是一招制敌。

等到水进的枪装好,剩下几人已经被霍宝解决。

下头的守卒被惊动,握着刀来查看,水进如狼入羊群,一杆枪舞得虎虎生风,压根就无人进身。

两人从城墙上杀到城门口,五十守卒杀了一半。

剩下一半,被杀的胆寒。

一守卒转身往暗处跑,才走没两步,就惨叫一声,倒毙在地。

剩下的守卒瑟瑟发抖,连跑也不敢跑了。

“缴械不杀!”

水军长枪一点,道。

剩下二十来个守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中雁翎刀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缴了械。

霍宝捡起地上的锏,看着地上守卒尸首。

就他与水进进城,容不得半点变故,只能选择速战速决。

“吱……呀……”

慎县城门缓缓打开。

城外的一千的人马立时进城。

“哒哒哒哒”,随着马蹄声响,水进带着大部队也到了。

他骑在马上,黑着脸,瞪了霍宝一眼:“只这一回,再没有第二回!”又呵斥水进:“他胆子大,你不说拦着,还跟着凑热闹,回头他爹问起来,你莫要牵扯我!”

霍宝收了双锏,很是老实。

水进脸上赔笑:“这不是邓叔计划周全么……”

邓健看他胡子拉碴的模样刺眼,转开头,懒得搭理。

这夺门计划是邓健想的,只是他原本想要亲自上阵。

毕竟此事有凶险,要孤身夺门,全凭勇武,别人他也不放心。

结果霍宝、水进两人称他是主将不可冒险,死缠乱打,愣是将夺门的事情抢过去。

如今虽是功成,可邓健这一路提心吊胆的,还真不如他亲自上阵痛快。

城门卫已经被杀。

邓健就在剩下的二十来个守卒挑了个什长问:“六县围堵巢湖,慎县出兵多少?其中老卒多少,新丁多少?城里还有多少兵卒?”

“出兵三千……老卒五百,新丁两千五……城里还有三千五百……”

邓健挑眉道:“这几日征的新丁?”

“嗯,三千新丁,都在县兵大营是这几日刚征的,天亮就往北关去……”

这什长求生欲极强了。

不待邓健发问,他就说了城中剩下兵力分布:“大营那头三百老卒,镇着新丁……东城官仓,有一屯守卒……这边与北城门,各有一屯守卒,剩下一屯在知县衙门值守……”

城门再次关了。

官仓、北门、知县衙门各派出一曲人马,南门这边也留一曲,剩下一万人被几个守卒领着,直接往县兵大营去。

水进眼睛放光:“邓叔,是不是分兵将剩下几个县城也快点扫一遍……这一县就是三千新丁的话,转一圈就是小两万人!”

邓健瞥了他一眼:“转一圈,四百多里,几日?还记得军令是甚?”

水进可惜道:“好可惜,迟了他们就往北关大营去了。”

邓健傲然道:“去又如何?回头打下北关大营,还是滁州兵!”

水进忙不迭点头:“还是邓叔说的对!”

……

天还没亮。

被强征来的新丁,很多人都没睡。

明日就要往大营去,大家怕的要命。

要说庐州,百姓很是富裕。

因水道充足的缘故,黄淮大旱,也旱不到这边来。

风调雨顺,百姓安逸。

就算去年开始,不少河南人、滁州人来逃荒,让地方上有些乱,可后来也渐好了。

没想到,一朝变故,知府衙门下令征兵。

十日前还抽的不狠,这次三抽二,就很厉害了。

不少人家,父子、兄弟都出来,如何能放心家里?

更让人绝望的是,单丁也抽。

大家生出几分绝望。

滁州大军围县大营,最先听到动静的就是这些人。

只是大家很老实。

原来还来回翻身的,此刻也安静下来。

大家都提了耳朵听外头动静,却没有几个胆子大的出去探看。

好像有什么人进来?

细细碎碎脚步声。

连惊呆怒质问声。

哐哐啷啷刀枪声。

撕心裂肺惨叫声。

新丁们就是愚钝,也知晓外头发生大变故。

唬的不行不行。

有几个胆子小的,已经尿了裤子。

“肯定水贼进城了!”

一人带了哭腔道:“咱们都要死了。”

“找死!”旁边人忙扯了一把:“水师的大爷们是那不讲理的人么?”

一什滁州兵进来,传令新丁的去校场集合。

校场上灯火通明。

一万兵马,将校场围的严严实实。

中间,是百十来号反抗的县兵尸体,剩下哭着喊着要降的,都缴了械,跪在一旁。

从被窝里被拖出来的慎县县尉,牙齿打颤,捧着新兵丁册交给霍宝。

邓健看了霍宝一眼:“要看单丁?想要放归?”

水进在旁急了:“正缺人呢,又不是咱们抽的,作甚要放?”

他可是舍不得。

这些人,邓健肯定要分一些给他的。

他这边人马最少,以后打仗少不得跟这次似的依附旁人。

遇到杜老八那样的还好说,邓健、冯和尚这样爱打仗的,他根本就捞不着仗打。

只要人马上来了,能做一路,以后征战才爽快。

霍宝道:“粮食不能总靠金陵官仓供给,滁州兵越来越多,粮草总要自给自足……庐州与和州两地,正适宜屯田……放单丁回去,也是稳定人心,也是对庐州百姓展现滁州白衫的善意……”

要不然庐州人心惶惶,百姓都跑了,回头谁给滁州军屯田?

打仗,人口与粮食,缺一不可。

水进摸摸自己的小胡子,不吱声了。

邓健挑眉:“林先生教的……”

霍宝顿了顿,随即点头:“先生让我仔细看看庐州风物,多半是对庐州有此规划……”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三千新丁已经都到校场。

看着无边无际的人马,他们更是安静。

邓健没有说话,对霍宝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上前。

“单丁出列,到这侧集合!勿要迟疑,勿要假冒,稍后会按照名册一一核实,违令者斩!”

霍宝朗声道。

新丁开始还踌躇,可听着不出去也不行,就陆陆续续着走了出去。

三千人中,大概有一百几十人数。

“家中只余一成丁,丁口在五十岁之上的,也出列!”

并不多,只有二、三十人。

谁都晓得青壮是一家顶梁柱,这样人家,多半老父出丁,留了儿子支撑门户的。

“五十岁以上出列!”

呼啦啦,这回人数多些,足有两、三百人。

霍宝见状,不由皱眉。

虽说大宁丁册,是十六成丁,六十出丁,可实际上很少有人抽四十五岁以上的人。

这庐州知府疯了?

打着围剿的名义在做什么?

“十六岁以下的出列?”

有人面带惶恐,却是大敢出来。

毕竟按照丁册,新丁都是成丁。

十六岁以上的,都是幼丁冒成丁的,算是违律……

第一百六十三章 霍宝的发现

“你,你,出来!”

霍宝点了两个前列神色惶恐的。

那两人战战兢兢,蹭着小步出来。

这两人就算神情正常,看着也不对。

面容稚嫩,身量不足。

一人面容黑红,脸色晒的都是斑点;一人破衣烂衫,光着脚丫子。

看着就是命苦的孩子。

“你顶了谁?”

霍宝问脸黑那个。

“俺爹……”

那人害怕,哆嗦着,被霍宝再次追问,才小声道。

霍宝又望向光脚那人:“你顶谁?”

“我堂兄……”

后者不知是不是破罐子破摔,痛快道。

霍宝叫人拿着丁册再次排查,幼丁冒名九十多人。

这些少年年岁不大,连惊带吓的,就有人哭了起来。

一时之间,校场上不少抽泣声。

霍宝皱眉。

不管什么原因顶替,这些少年都是被家人抛弃之人。

有一遭,就有第二遭。

原本他并不打算扩充童兵,此刻却有些不忍,就吩咐霍豹:“先带着吧,总不能不管。”

至于之前出列的单丁、老丁等五百来人,霍宝并不没有叫人立时放归,而是暂时编入一营。

就算要放归,也是打下庐阳后。

剩下那两千五百新丁,邓健做主,直接分给水进一千,自己留了一千五,皆大欢喜。

慎县新丁稀里糊涂,知晓大营变故,却也不知晓是慎县换了主人。

……

慎县知县,被“请”到大营时,欲哭无泪。

这连个动静都没听到,慎县就失了?

他四十来岁,带了儒雅,不似官员,倒像是书生。

想着这些日子的动静,慎县知县强做镇定:“不知尊驾是水师哪位将军名下?”

邓健桀骜,并不冒名:“我乃滁州邓健!”

慎县知县闻言,只觉得眼前发黑。

邓健之名还不为世人所知,可滁州军却是淮南道各州府闻名。

白狗子,白衣贼,白衫军,说的都是滁州军。

滁州已是教匪割据自立,不是朝廷治下。

巢湖水师上岸,与滁州白衫进庐州,性质截然不同。

这真的是“失土”之罪,罪不容诛。

滁州白衫,又以“杀官”闻名。

慎县知县脸色灰败,怆惶四顾,别无生路,只觉得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霍宝在旁道:“庐州知府作甚要毒杀老都统?征丁围困巢湖水军?”

那知县闻言大惊:“知府毒杀老都统?此话何来?不是于副都统谋逆,毒杀老都统?知府大人别无他法,只好围困水师,让他们交出凶手。”

这老都统是当世名将,袍泽兄弟遍及朝野,有个结拜兄弟不是别人,正是皇后之父,当家国丈。

如今惨遭横死,知府怕受牵连,才全力缉凶。

霍宝道:“这就是庐州知府对外的交代?老都统已经上了致仕折子,保举于副都统接任,于副都统有甚必要多此一举?老都统是在知府衙门赴宴后毒发身亡,知府这样说辞,未免有‘贼喊捉贼’之嫌……”

慎县知县听了,心中生疑。

知府大人这次“缉凶”未免太尽力。

除了州府守军大部分调动,另从其他五县调兵。

一万多人马,尤嫌不足,还大张旗鼓征丁。

若不是如此,慎县不会防守不足,轻易被滁州军占了。

这知县将知府恨上。

“用步卒拦截水师,又不征船,瞧着倒像是虚张声势,借着名头征兵。”慎县知县直言道:“怕是知府大人有了贰心,另有谋划!”

霍宝道:“庐阳还有多少守军?”

这知县神色纠结,终究回道:“知府在北关大营,带了五千庐州兵,庐阳守卒,约有千余……可是庐阳也在征兵,不知城里新丁几何……”

这倒是与霍宝所料不差。

邓健瞪着那知县,道:“未来三日,慎县戒严……你若求活,好好安民为要;若要求死,可另荐他人!”

慎县知县的闻言一噎。

好死不如赖活着。

若能活,谁愿求死?

“谨遵将军号令!”

这知县很知眼色了。

……

庐州府治所庐阳,是大城。

城墙高大。

就算晓得守军空乏,可“诈城”变数太大。

就有水进带了一千精兵,变装成百姓模样,分散开来,当天下午陆陆续续潜入庐阳。

至于霍宝,则是邓健扣下。

“若是一县一地,都要你拼命厮杀,那你爹麾下还要我们这些人作何用?你跟在我身边,就老老实实的,再要行慎县之事,就直接回滁州去!”

邓健态度十分坚决。

霍宝也知之前之事任性,知错就改:“表叔放心,侄儿以后会多听长辈安排。”

刀枪无眼,战场上变幻莫测,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霍宝是霍五独子,他要是有闪失,滁州军后继无人,说不得就要分崩离析。

霍宝说到做到,将童兵交由霍豹率领,自己跟在慎县知县跟前,查看田亩册子与田税册子。

慎县土地肥沃,可良田大多集中在士绅大族手中。

这些人家的土地,很多免田税。

因此慎县税收并不算富裕。

“开荒免税三年,河道湖边淤田同例,怎么这些田过了三年,依旧无税?”

霍宝拿了册子,指了不解之处问慎县知县。

“这些田,挨着巢湖,划归各县,可实际上归属于巢湖水师,是水师家属的屯田。”慎县知县道。

霍宝听了,又指了指另一处:“都说庐州三山三水三分田,我观慎县,境内并无群山,可这册子上怎么有这么多山地、林地?”

山地、林地并不免税,只是税极少,与田税天差地别。

慎县知县涨红了脸:“下官到慎县三年……这些山地、林地是之前登记的……”

霍宝心中有数,这是地方士绅勾结之前的官员将良田登记成山地、林地,以求免税或减税。

白衫军就算经营庐州屯田,也不好名正言顺夺了士绅百姓良田,这淤田与山林册子所登记之田亩,说不得正是得用之地。

这慎县知县心中亦是好奇,不时偷瞄霍宝。

滁州军进城,悄无声息。

这一日过来,除了城中戒严、城门紧闭,并无其他举动。

并无惊扰城中士绅百姓。

滁州军这是何意?

那一万多滁州军还在县兵大营。

这少年如同学子模样,可显然身份不低,不知到底是何人?

霍宝却没有为这知县解惑之意。

他已经叫人打听过这知县口碑。

举人出身,学官入仕,对文教颇看重,这几年为慎县官学修缮房屋,也亲自请了几位老儒儒官学为教授。

三年下来,初见成效。

对于地方民生经济,并不见长。

这人带了几分文人的别扭,没有直接投靠滁州军,可所行所言都在表明没有与白衫军为敌之意。

这人可用。

……

入夜之前,斥候已经送回庐阳消息。

水进等人已经顺利潜入,约好明早五更夺门。

当夜子初时分,滁州军再次夜行军,出了慎县,前往庐阳。

邓健命麾下两个千户带两千人留守慎县,自己带了霍宝、马驹子等人,与剩下五千人、水进部两千人、童军两千前往庐阳。

这次行军,没有带辎重,却带了炮车与弩车。

以防万一。

慎县距离庐阳只有三十里,四更过半,滁州军就到达庐阳城外。

五更梆子声响起,城门里就有了动静。

兵器相交。

喊打喊杀声。

前后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城门就开了。

水进带了几百人,迎了出来。

“守卒一千,两个城门各两百,两百在官仓,四百在大营……”水进一边迎大家进去,一边说着之前打听的消息:“可惜的是昨日出了一批粮草去北关,随行的还有五千新丁……”

九千滁州军入了庐阳。

……

与慎县不同,大家带了谨慎。

庐阳繁华,人口稠密,人口两万多户,十万人众,是滁州城与和州城人口之和。

滁州军,却只有一万人。

得庐阳容易,能够守住却要精心。

邓健召开小会,分派任务。

马驹子、霍虎率两千人守官仓。

两个千户各率一千人,把守两个城门。

剩下一千人与水进部下四千人,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在城中缴械。

庐阳士绅巨贾多,私兵民壮多。

为了防止这些人串联,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至于霍宝的两千童兵,则是邓健带着直接包围知府衙门。

庐州知府不在城中,亲自坐镇北关大营,可城中还有庐州同知与庐州通判。

庐州同知是文官,看到甲士登门,嘱咐家人莫要轻动,很是老实的跟出来。

庐州通判身边却是不少护卫,拼死反抗,被滁州军射杀殆尽。

庐州通判,瞪着滁州军更是目赤欲裂。

到了堂上,这庐州通判更是破口大骂:“尔等本是水贼,为祸地方,朝廷宽容招揽,作甚尔等还要反复?老将军忠勇一生,竟死于尔等之手,尔等定不得好死!”

这一位,明显是不求生,只求死了。

邓健睥睨道:“一老朽,杀之何用?倒是你们那知府,得了好大借口,摆起好大阵仗!”

庐州通判闻言,气的跳脚,忍不住又要破口大骂。

庐州同知却听出话中之意,忙道:“将军此话何意?莫非老都统不是死于毒杀?”。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要为帝

邓健挑眉道:“你们知府说老都统是于副都统毒杀,巢湖水师盛、于、安三位指挥使,却说老都统赴了知府宴请后中毒身亡,到底是谁下的毒,本将军也想知晓!”

“信口雌黄!安家与于家是姻亲,蛇鼠一窝,盛指挥却是忠良,怎么会说这些?”那庐州通判怒道。

“陪老都统赴宴的是盛指挥,回去如此告诉于、安两位的也是盛指挥……莫非这盛指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着水师上下指证庐州知府,又当着知府的面指证于、安两位将军?”

堂上立时一静。

庐州通判喘着粗气,面上惊疑不定。

庐州同知却是望向邓健、水进等人,眼中带了惊骇。

这些是什么人?

此话是何意?

若真是如此,岂不是说盛双刀弄鬼,将知府与巢湖水师玩弄于鼓掌之中?

那老都统之死,是不是与此人有关?

邓健难得说这些话,就有些不耐烦。

堂上立时冷清下来。

气氛有些尴尬。

霍宝补充道:“今年正月弥勒教右护法寿天万在河南事败回乡,途径巢湖,送寿天万过江的正是盛双刀……寿天万五月在湖北举事,七月在蕲春称帝,拥兵十万,国号‘大庆’……”

那庐州通判还在嘴硬:“蕲春离庐州千里之遥,盛指挥弥勒教出身,总所周知,就算曾送人过江,又如何?”

“金陵水师未动,那陈列在巢湖南口在官船出自哪里?”

庐州同知不知兵事,听着混沌,庐州通判却是明白过来,脸色涨红。

“知府这样征兵,不计后果,两位大人就没觉得蹊跷?”

“水师势大,征兵是为了防水师上岸劫掠……”庐州同知喃喃道。

霍宝道:“水师入江只有一个出口,可上岸有十几条出口,知府可曾分兵驻守?不说别的地方,就是庐阳,水师北上出肥水,一个时辰就能到庐阳……若是巢湖水师上下真有反心,早就打上庐阳,知府此举,不像是围剿巢湖水师,更像是逼迫巢湖水师造反!”

庐州通判看着霍宝怒道:“尔等今日上庐阳,竟不是造反?夺城杀兵都做下来,还装什么无辜?”

霍宝挺了挺胸脯道:“我等,滁州邓将军麾下,受巢湖水师于副都统恳请,随邓将军前来援手!”

庐州同知之前已经听出不同的,有所猜测,并不意外。

庐州通判却是大惊,却是不敢像之前那样破口大骂。

之前以为是巢湖水师,杀死老都统的敌人,杀到庐阳,大家没有活路。

这是滁州兵……与庐阳没有仇怨,是不是可以求生?

邓健眯眼看了看庐州通判,原本打算杀一个、用一个,这家伙又萎了。

邓健不搭理这庐州通判,只对那庐州同知道:“未来三日,庐阳戒严……你若求活,好好安民为要;若要求死,可另荐他人!”

还是在慎县时的老话。

这庐阳同知颇为意外,起身拱手,带了真心实意道:“谢将军宽容,下官定竭尽心力,不敢懈怠!”

谁能想到,传说中杀官成性的滁州白衫,还给人选择的余地。

人家并不勉强,求死求活,任君自选。

都是朝廷官员,通晓律法,自然晓得“失土”、“从逆”是什么罪名。

庐州同知很是敬佩滁州那殉城的知州与知县,只是人都有贪生怕死之心,他也只能是敬佩,却不愿效仿。

各地都乱了。

一地知府都开始结兵存贰心,还是苟活吧。

……

庐阳城里,已经是鸡飞狗跳。

四千人马散下去,分了二十个二百人队,用知府衙门的差役带头,东西南北,四城大搜。

明面上的幌子,是搜查逃犯。

实际上是摸清各家青壮、收缴各家兵器,更深一层的目的是搜查弥勒教徒,找到寿天万在庐州的卧底。

首选的二十户人家都是庐阳士绅巨贾之家。

水进亲率二百人,去的就是庐阳士绅之首的乔家。

乔家有子弟为京官,虽不是堂官,却是御史。

就是庐州知府,也不敢开罪乔家。

不过乔家素有善名,当年巢湖水贼作乱,地方不宁,朝廷派兵征讨,僵持不下,还是乔家老当家出面,说服几路水匪,应了朝廷诏安。

此次老都统横死,庐州知府陈兵北关,最难受的就是乔家。

不用想也知,朝廷追究下来,曾经说服于、盛、安等人招降的乔家,少不得要受牵连。

乔老爷子惶惶难安,已经卧床不起。

乔家上下,本就如惊弓之鸟。

这被团团围住,更是唬的不行。

乔老爷子拄着拐杖出来,看着水进与身后兵卒。

为了少生波折,今日奉命搜城这些人,穿的都是官兵服饰。

乔老爷子看着水进眼生,斟酌着怎么相问。

水进已经举了牌子道:“奉命搜查逃犯与教匪……还请诸位配合,窝藏者以同罪论处!”

乔老爷子道:“可是通判大人下令?”

水进点点头。

乔老爷子示意儿孙们安静。

五十滁州军不动,剩下众人进了大宅。

三路五进宅子,一百多人下去,搜了小半刻钟。

内宅妇人早已惊动,老太太穿着诰命服侍,将年轻媳妇与孙女都拢在身边,这是要防着官兵作祟,用这身服侍来护人。

不想兵卒进来的匆匆,倒像是真的寻人,重点搜查都在箱子、床下这种能藏人的地方,并没有惊扰女眷,也没有顺手牵羊偷窃私财。

老诰命狠松了一口气,忙叫人传话给前头,勿要阻拦,是真的在搜查要犯。

只是隔着“官兵”,那管事娘子带了畏惧。

乔老爷子见了,心下一颤,招呼人上前:“可是老太太不舒坦?”

那管事娘子道:“老太太没事,是见官爷们行事清廉,让老爷、大爷预备些茶水钱,莫要让官爷们白辛苦一场……”

乔老爷子听出老妻话中之言,这是搜过正院,秋毫无犯之意。

真的是在搜逃犯与剿匪?

这般大张旗鼓?

乔老爷子越发悬心:“大人,是何人在庐阳作乱?”

水进随口说道:“弥勒教右护法寿天万在蕲春立国,如今又派水师陈兵北关图谋巢湖水师,大人查出其在城中有内应,才会在知府宴上毒杀老都统,又挟持知府下令征兵……”

盛双刀勾结寿天万什么的,还有庐州知府异样,都是滁州军的猜测。

可凡事皆需要师出有名。

真要是几万滁州军进城,直接亮着旗号就是。

滁州军主力不在,在庐阳这些人行事就要“名正言顺”,就拿这个说话。

乔老爷子果然没有生疑,只惊讶:“知府大人被劫持了?”

水进皱眉道:“若不是被劫持,怎么会五日未归?十日前才征兵,前几日征兵又催的狠……”

说话的功夫,兵卒已经搜查完毕。

十几个人抱了棍棒等物,其中两人怀中抱着十几柄雁翎刀。

“哗啦”,东西落在地上。

乔氏父子神色大变。

棍棒还好,民间不禁,雁翎刀却是违禁器械。

乔老爷子忙道:“大人,这是……今春流民进城,为防自保,叫家人预备下这些……”

水进指了指那器械,道:“这些器械从何处来?散落在外头还有多少?如今世道不安,要防止有人作乱!”

乔老爷子闻言迟疑。

水进正色道:“老爷子想想,亳州与滁州,若无内应,几千官兵怎么会失城?”

乔大爷忙道:“白衣贼的内应,肯定是刘家,再无旁人!”

乔老爷子望向儿子,眼中带了责备。

乔大爷道:“刘财辕,以汉昭烈帝后裔自居,常有怨愤朝廷之词……”

水进看着地上那些雁翎刀:“这些兵刃,都是刘家流出来的?”

“正是!刘家祖上是打铁的,后来暗中经营器械,当初也曾给水贼供过兵器……要不是他们牵线,那些水贼怎么会找到乔家,非要拉着乔家做中人……”

水进闻言大惊。

若是刘家真是兵器贩子,那家中武备充足,两百兵卒过去怕是不够。

他也不耽搁,吩咐二十人留守乔家,率领一百八十人匆匆而去。

为防万一,水进又打发人往知府衙门求援。

……

刘家宅子在南城。

不是好地界,却是占地极大。

等水进一行到时,刘家门口倒毙一片。

二百兵卒,死伤近百。

其中领兵的一个百户,前胸正中弩箭,已经咽气。

墙头上人影闪现,手中拿着手弩,望向外头带了戒备。

没有负伤的兵卒将亡者与伤者挪到手弩射程外,望向那些人满是仇恨。

剿匪没死,打和州没死,进庐州没死,死在一个私宅前。

大家替袍泽兄弟窝囊。

见水进带人过来,剩下的那个百户忙上前:“将军,死了三十四个兄弟,老曲也死了……这家不能饶!”

水进看着一地尸骸,怒发冲冠,恨恨道:“放心,伤我滁州军者,不管何人,都要以命偿还!”

只是水进不是鲁莽之人,再次派人往知府衙门送信,求医护兵、炮车与弩车。

手弩?

有射程更远的强弩在?

还怕你手弩?

滁州军之所以折损过半,是防备不足的缘故。

退到十几丈外,手弩又如何?

……

刘宅中。

刘财辕全副盔甲,坐在中堂,面上带了几分亢奋。

他妻妾儿孙跟鹌鹑似的,站在左右,带了惊恐。

刘财辕见状,呵斥道:“作甚畏惧?庐阳兵已经倾巢而出,城中几百兵卒,能奈我何?”

他有私兵五百,装备齐全,岂是几百兵卒能拿下的?

“哈哈,天与之,我取之,祖宗开眼,得庐州为基业,复我大汉江山!”

刘财辕带了桀骜。

他长子带了小心道:“老爷,庐阳兵就在北关,距离庐阳不足百里……”

刘财辕起身道:“那又如何,这是庐阳,城大墙高,易守难攻!城中十万人口,顷刻可征兵数万……秋粮颗粒入仓,守城半年都无忧……”

管事匆匆而来:“老爷,又有兵卒到了。”

“多少人?”

“一百多人。”

“不足为惧!庐阳守卒总共剩下一千,两百在官仓,两百守城门,最多能抽出来六百人……正好守株待兔,一并解决了!”

刘财辕舔了舔嘴唇,带了兴奋,起身随管事出去。

刘家长子看着母亲。

刘妻很绝望了。

丈夫做了半辈子皇帝梦,眼见有望,拦是拦不住的。

只是用着满堂儿孙陪葬,她如何能忍心?

她拉了儿子的手,压低了音量:“下暗河,能走几个是几个!”

狡兔三窟。

刘家靠着私下贩卖军械发家,自然留了几条后路。

最后的一条后路,就是内院有个水井连着暗河,直通肥水。

那长子惊骇,压低音量道:“娘,实太险了……要不再等等?或许不到那地步……”

当初留这后路的老祖宗是铁匠出身,精通水性、体力充沛。

几代人传下来,刘家子弟也是少爷做着,娇生惯养长大,这条逃生之路更像是送死之路。

刘妻看着儿孙,不由叹气:“你去前头盯着,官兵过了六百……就必须走了……”

丈夫只当庐州兵最多能抽出六百,可世事无绝对,知府出城几日,要是回来了呢?

只能说滁州军太贼。

每次都是五更天发动。

又是穿着官兵服,就算城中士绅察觉不对,也一时想不到滁州军身上,可不是少了防备。

……

刘宅,墙上。

刘财辕看着外头的兵卒,洋洋得意。

躲在射程外又如何?

自己这五百私兵,可是全服披挂,配了一百手弩,四百雁翎刀。

难道就只能龟缩不出?

等到剩下的州府兵也调过来,就是刘家兵出动出击之时。

随着马蹄声、车轱辘声,沉重的脚步声。

乌泱泱的人马从街头涌进来。

两千童兵,除了两百人留守州府,剩下一千八全部出动。

邓健带了一千人,两辆炮车、五十弩车来前门,霍宝带了剩下八百人、五十弩车去了后门。

等到刘财辕看清楚,刘宅已经被围成了铁桶。

刘财辕再无之前的桀骜,只阴沉着脸,望向无边无际的兵卒。

刘家长子满脸惊骇,捂着嘴巴,再无侥幸,悄悄退了下去…… 。

第一百六十五章 邪魔?邪魔

刘宅的后门是条巷子,略窄。

霍宝这八百人,百人拿了盾,是庐州军械仓里的缴获。

墙头上,有些弩手的影子。

一百盾兵遮掩了自身上前,另一手中拖着撞木,弩车在后头做掩护。

墙头上弩手刚露面,弩车就发射。

随即就是几声惨叫。

同一尺来长的手弩弩箭相比,三尺长的车弩弩箭威力更强。

射到身上,就算是穿到骨头上,也是透骨而过,将人带飞出去。

这一轮下来,就没有弩手敢冒头。

就算是八尺来高的高墙,可在撞木碰撞之下,没几下就摇摇欲坠。

里面一百多好私兵还在抵抗的,霍宝先盯着手中拿弩箭的,叫弩车瞄准。

弩车射程比手弩要远的多,没一会儿,就收割了一批弩手性命。

这般阵仗,早已惊动了街坊四邻。

没有人敢露面,可不妨碍人隐在暗处偷窥。

“府兵出动了……”

“全是人!”

“有弩车!”

“早就瞧着刘家不对,这刘家造反了?”

“……”

霍宝很是惊讶。

本以为厮杀一轮,剩下众私兵也该要缴械,却是越来越顽强,有些悍不畏死的架势。

霍宝爱惜兵力,就让刀兵、枪兵全都撤下来。

五十架车弩,将还站着的百十来号刘家私兵围住中间。

不降,就去死吧。

那些人看到弩车,也晓得难逃一劫,更是红了眼的,对童兵冲了过来。

“嗖!”

“嗖!”

“嗖!”

一轮弩箭下来,倒地三分之一。

剩下众人,有的避开弩箭,有的则是带了弩箭,继续对童兵冲上来,以命换命的架势。

“嗖!”

“嗖!”

“嗖!”

这一轮是弓兵齐射。

又倒地三分之一。

等到众私兵冲到童军跟前,枪兵、刀兵早等着。

大家合作无间,几个对一个,完全占上风。

朱刚、梁壮、乌远等人更是骁勇。

霍豹带了弓兵压阵,援手各位。

霍宝拿着紫金锏,直接对战其中一个领头的。

那人手中拿着重刀,身量魁伟,披戴着锁子甲,所以没有被弩箭所伤。

眼见霍宝装扮不同,那人眼睛直冒光,主动迎了上来,显然见突围无望,抱了挟持之心。

“哐当!”

一照面,霍宝的紫金锏与那人手中重刀对了个正着。

霍宝只觉得手腕发麻,紫金锏差点脱手。

那人却是重刀被击断。

那人反应极快了,立时撇开半拉重刀,直接对霍宝腰间抓了起来,眼看就要将霍宝抓到手。

“贼子尔敢!”

霍豹留心霍宝这边,见状大惊,随着呵斥声,手中箭出,直接冲那人咽喉。

那人眼角瞄到,却是面带猖獗,手臂回收,想拉霍宝挡箭。

拉……

没拉动……

那人有些懵,箭支到跟前,侧身不及,脖颈被刮伤。

这人越发激起凶性,拉着霍宝腰带的力气加大。

“撕拉”一声,霍宝腰带崩开。

霍宝大怒,已经反手将这人拎起,头朝下使劲往地上一砸。

“砰!”

脑浆迸裂,立时气断身亡。

霍宝脸色有些难看。

要是这人手中有匕首,想的不是抓人,而是伤人,他已经中招。

霍豹忙上前,上下打量霍宝一眼,确认他毫发无伤才松了一口气。

剩下诸私兵,只有十几个人,眼见首领身亡,招式越发狠厉。

幸好童兵人多势众,又有霍宝、邬远等人策应,才只轻伤了几个,没有重伤与死亡。

直到杀尽最后一人。

没有人投降,没有人转身逃逸。

看着一地尸骸,众童兵都有些缄默。

见识了官兵的草包与畏死后,大家心里都飘飘然,很是不将敌人当回事。

如今见识了不畏死的敌人,大家飘着的心都沉下来。

之前的胜利,只是没有遇到了厉害的对手。

要是今日没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八百对八百,那童兵压根就没有胜的可能。

“嘭!”

火炮的声音从前头传到后头。

霍宝等人没有再耽搁,从后院进来。

盾手与弓手在前,弩车紧随其后,大家进了内宅。

刘宅里早已乱成一团。

仆从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跑。

霍宝与霍豹分兵,让他去抓刘家家眷,自己带了邬远、梁壮等人上前。

……

前院。

“嘭!”

又是一声炮响。

刘宅跟堡垒似的院门,轰然倒塌。

后头的刘家私兵直面众人。

“嗖!”

“嗖!”

“嗖!”

车弩齐发,就射倒一片。

剩下几百私兵,也都乱了方阵,各自找方向掩藏。

刘家养了十来年的私兵,个个都是宝贝。

刘财辕心如滴血,却是不甘心束手就擒,上前两步,指了邓健:“你是何人?可敢与我一战?”

邓健倨傲道:“爷乃滁州邓健,到了地下,做个明白鬼吧!”

话音未落,已是又一轮弩箭。

那刘财辕躲闪不及,眼看要中弩箭,就被一人挡住前头。

刘财辕怒发冲冠:“卑鄙小人!不敢与我对阵,只使这鬼祟手段!”

邓健晓得火炮的弊端,连续发射容易炸膛,中间要间隔许久。

他便挥挥手,示意弩车上前。

眼见距离差不多,又一轮弩箭,不冲着别人,只冲着那些弩手。

刘财辕为首,一行人只能再次后退。

霍宝等人到来,正好堵上他们后路。

刘家的弩手只剩下二十来人,刀兵一百多人,周遭的弓兵却有三百,还有十几驾车弩,刀兵、枪兵上千。

刘财辕拿着重刀,脸上露出几分无措来。

这会儿功夫,霍豹已经带了刘家家眷上来。

刘财辕看过去,妻妾都在,儿孙中少了四人。

他心中稍定。

时也命也,就算他败了,还有儿孙传承,总不会断了血脉。

就在这时,又有几队童兵抬了几句尸骸过来。

溺毙而亡四人,正是刘财辕的四个儿孙。

刘财辕只觉得嘴巴里腥咸。

“射!”

邓健直接下令。

车弩与弓兵齐射。

一百多人倒地一半。

等到第二轮射完,站着的人已经不多。

枪兵、刀兵上前,挨个补刀,十分干脆。

刘财辕看着胸前箭翎,后退几步,脸上都是惊诧。

为什么对方不招降?

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他打算降了的。

“我们降,我们降……”

刘妻看着溺毙的儿孙,又看着活着的,哭叫起来,虽知希望渺茫,依求一线生机。

之前吓得跟鹌鹑似的孩童弱女也跟受了传染似的,忍不住哭了起来。

邓健恍若未闻。

押人的童兵也都板着脸,对刘家人怜悯不起来。

大家都晓得消息,滁州军伤亡近百。

尤其是那些亲眼目睹袍泽兄弟被杀的滁州兵卒,望向刘家人更是眼中淬了毒。

邓健与水进都留心霍宝,怕他心软为刘家人求情,那样难免寒了将士们的心。

霍宝垂下眼帘。

妇孺无辜。

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他更是明白。

邓健看在眼中,挑了挑嘴角,道:“杀!”

随着邓健发话,霍豹等人一手一个,很是干净利索。

“呜呜……”

“啊!”

“爷爷……”

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刘财辕眼见亲人死绝,再也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呕着鲜血,指着邓健,神色狰狞:“邪魔!邪魔……”。

第一百六十六章 真相是什么

手弩一百架,雁翎刀四百把,重刀两把,锁子甲二十挂,明光甲一挂。

这些是剿灭刘家时战场缴获。

库房里还有枪头四千,雁翎刀一千六百把。

金八千两,银十二万两,钱两千贯。

绫罗绸缎、古董珍玩共计四十车。

粮仓里稻米一千石,麦子六百石。

刘家之富,令人咋舌。

怪不得能豢养五百私兵。

纵然是意外伤亡兵卒令人恼火,可这缴获也太丰厚些。

按照滁州军的规矩,这些缴获里粮食归公,财物先留出死者抚恤银、伤者的养伤银,其他分成十份,三成归公不动,邓健这个主将可以独占两成,水进、霍宝以及曲长以上头目分两成,剩下三成归所以参战百户以下兵卒。

这次剿刘家,出动两千一百八十兵卒。

其中三百八是水进麾下,一千八百是霍宝麾下童军。

童军之前在定远县是野战,缴获的就是破旧的铠甲与兵器什么的,还有官兵身上摸出的几个铜板。

这次却是发了。

朱强拿着册子,来寻霍宝时手舞足蹈:“宝爷,不算您的,咱们童兵分了五万多两银子,六百贯钱……”

这是童兵百户以下,到普通兵卒的分配比例。

这些人再按照品级,分其中四成职位银;另外六成,则按照战功分配。

是“人四劳六”的分配方式。

就算是这样划分,每个兵卒最少也能分十几两银子。

曲长以上、千户以下,与水进麾下诸将,也是按照“人四劳六”,分一成两万两银,两百贯钱。

霍宝与水进分了一成,每人一万两银子,一百贯钱。

人人欢喜。

霍宝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抢着攻城。

有战损不怕,这收益也实是丰厚。

“将我名下的一百贯钱拿出来,去买猪给大家加餐……”

朱强迟疑道:“只童兵这边么?邓爷与水爷那边?”

“那边自有他们操心……你去问一声那两边的人,有什么打算……不过问问就行了,不必越重代庖……”

朱强点点头,明白其中分寸。

以霍宝的身份,滁州军少主,示好众将士,也没人说什么。

尤其是邓健是他未来岳父,水进部下是霍五的嫡系,可霍宝还是守着分寸。

就算军队里要参谋下曲,可也不是这个时候。

众将军的嫡系,霍宝还是当避嫌。

在开拓版图时,一支队伍里有一个声音就行了。

得了银子霍宝欢喜,最高兴的却是刘家名下的三百顷良田。

他去寻了邓健:“表叔,这些田都留着着,以后正好在这边安置军属,设军屯……”

邓健拿了田亩册子,指了指排在第一家的乔家:“他家有六百顷……他家次子在京城为御史……”

霍宝十分心动了。

可这乔家素无劣迹,直接产业充公也过了。

可乔家有子为官,投了滁州军的可能性又极低。

“表叔觉得该怎么办?”

霍宝问道。

“等缴械完毕,就可以亮滁州军的旗帜……”

邓健慢悠悠说道。

霍宝眨眨眼。

到时候该如何行事,就不用滁州军烦心。

想投滁州军的人家,得表现诚意。

不想投滁州军的人家,就只能请他走人。

保全性命都是宽厚,至于身外之物,多半是顾不得。

想想曲阳当年的政策,霍宝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这表叔,可是喜欢统筹的。

……

刘氏的叛乱,与刘氏被剿灭,一样迅速。

只是刘家是庐阳老户,往来交好的人家不是一户两户。

水进亲自带了五百人,将与刘家往来交好的人家,一户一户查抄下去。

半日功夫,就抄了六家,都是豢养私兵、私藏器械。

只是他带了一曲人马,那些人家也没有刘家的猖獗,多是老实缴械,并没有多少抵抗。

其中两家供奉着弥勒,一家还搜出右护法寿天万的亲笔信,正是寿天万在庐阳内应。

寿天万欲收巢湖水师,于、安等人不愿离乡,寿天万就与盛双刀勾结,毒杀老都统,想要逼反巢湖水师。

就是庐阳知府接连征兵,也是寿天万安排人指使。

这是逼反巢湖水师的一环。

他派人绑架了庐阳知府的老母亲,欲“请”庐阳知府去蕲春共商大业。

庐阳知府是寡母独子,最是孝顺,就按照要求征丁。

至于征的这些丁,打算就地成兵,渡江攻略江南。

水进拿着信件来寻邓健、霍宝:“这就是证据了,是不是速速送到含山去……”

邓健没有言语,而是望向霍宝。

霍宝接过来看了:“巢湖水师几位将军已经投了滁州军,这个证据看不看不着急,反而是庐州官员士绅,也该晓得他们知府的谋划,有个抉择!”

一日下来,城中士绅大户统统清查一遍,缴械十几家。

不少人家与乔家似的,因世道不太平,从刘家买了兵器,家中有健仆,也实算不上私兵。

“发帖子,咱们今晚亮字号!”

邓健直接拍板道。

他惦记往北关大营合兵,想要早将庐阳事了。

……

乔家,打听完刘家消息,乔老爷子拿了拐杖将长子捶了一顿:“口舌能杀人!这下你老实了,刘家上下几百口人,全都死绝了!”

他长子打了个寒颤:“谁会想到刘家这样丧心病狂,上来就杀官兵,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乔老爷子看着儿子恨铁不成钢。

他长子不解道:“爹担心甚么?咱们家又不是刘家那样人家,就算官府要找人开刀,也轮不到咱家啊!”

乔老爷子苦笑道:“杀红眼了,抢红眼了,只会挑肥的的杀,不冲着乔家冲谁家?”

他长子愣住:“不会呗,老二可是京官?”

乔老爷子无奈道:“如今淮南道、河南道乱成一团,谁还会理会几千里外的京城……”

他长子忙道:“是不是同知与通判自作主张,趁着知府大人不在执乱政,咱们知府大人也素来清廉,不是那等刮地皮的人呢!”

乔老爷子带了几分不安:“谁知晓……如今城门紧闭,这城里情形,越发叫人看不明白了……”

……

像乔家这样不安的人家不是一户两户。

甚至有几家胆下的,已经吩咐家人准备盘缠细软,打算开城门后就离开。

淮南不太平,波及到庐阳州,还是出去避一避得好。

……

黄昏之前,各家各户都收到帖子。

庐州同知、与庐州通判两人联名,宴请城中士绅商贾。

……

庐州知府衙门。

庐州同知、庐州通判看着手中信件,反应不一。

庐州同知还算镇定,庐州通判却是立时起身,咬牙道:“我要亲眼去看看太恭人在不在!”

知府的老母,这阵子以礼佛之名,在佛堂不出,不见外客。

没人拦着,水进带了几个人跟在庐州通判身后。

……

知府内宅,往日里层层通报。

今日看来,却是少了许多人。

一个管事迎出来,见了庐州通判如见救星:“大人,外头怎么回事?许进不许出,这……”

庐州通判直接道:“我有知府大人的消息,要亲自禀告太恭人!”说罢,就带人往里闯。

那管事要拦,被庐州通判一把推开。

一时,又有知府娘子出来,神容憔悴,双眼泛红,带了惊慌道:“通判大人这是何意?”

“知府大人出事了,我要亲禀太恭人!”

庐州通判铁青了脸,绕开知府娘子,继续往里走。

两家同衙为官,素来是通家之好。

庐州通判没走到佛堂,就看出各种不对来。

等推开佛堂大门,看着里面一面生老妇面带惶惶,他哪里还能不明白?

知府娘子顾不得解释什么,追问道:“我家老爷怎么了?”

庐州通判目视知府娘子:“几位公子、小姐呢,也随太恭人往蕲春‘做客’?”

知府娘子脸色一白,身子摇摇欲坠,幸好养娘扶着,才没有摊倒在地。

“大人与我家老爷素来交好……还请大人体恤我家老爷艰难……”

妇人哀声恳求。

庐州通判满脸悲愤:“你家老爷艰难?那横死的老都统艰难不艰难?被逼反的数万巢湖水师艰难不艰难?一旦水师上岸,这庐州六县二十万黎庶艰难不艰难?”

妇人流泪,讪讪不能言。

庐州通判甩袖离去。

再没有想到老都统横死是阴谋。

阴谋,也打破了庐州的平静。

庐州通判回到堂上,目光从邓健、水进、霍宝三人脸上一一看过:“滁州军也是白衫军,你们是谁的人?与那个寿天万是什么关系?”

水进一怔,望了眼霍宝。

霍宝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并不应声。

邓健眯了眯眼,道:“我们滁州军是霍元帅统领,割滁州、和州自立,遥奉亳州小教主为正统!”

庐州通判咬牙道:“原来你们已经得了和州……听闻你们在滁州行惠民之策,休养生息,不知对和州、庐州两地可是同样政策?”

“那是自然!只是滁州大旱,开渠、赊粮种,与和州、庐阳两地又有不同。”

庐州通判抱拳道:“我欲投霍元帅,只求庇护庐州这一方安定!”

邓健道:“我们霍元帅为防止贪腐,执行官吏异地为官之策……这几日,正安排人在滁州、和州两地考试,招吏员……”

庐州通判不由怔住。

就是庐州同知,面上也带了思索。

这样做法,不像是想象中的草台班子,倒像是长远之策……

第一百六十七章 打脸

证据不需要给霍五他们送去,可这寿天万在庐州筹谋却是要让霍五他们晓得。

算一算时间,滁州军已经集结完毕。

邓健安排人,快马回含山县送信。

……

当晚夜宴,庐州官员士绅,见的就是邓健、水进、霍宝等人。

滁州军已经换装。

铠甲还是之前的铠甲,只是铠甲外,多了白背心。

糊涂的人还在猜测。

“这是给老都统戴孝?”

“不会是知府大人也出事了吧?”

“糟了,穿的太鲜亮了。”

聪明的人心中差不多有数。

“白狗子?白衫军?”

“这是两位大人从了教匪?”

“肯定是巢湖水贼反了……”

三十几户当家人,聚到一块,都是面面相觑。

乔老爷子拄着拐杖,坐在上,脸色青灰。

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不管是弥勒教徒在庐州死灰复燃,还是巢湖水师重新上岸,这庐州已经不是朝廷治下。

别人能投白衫,可是乔家却投不起,除非他不顾次子的前程性命。

怪不得今日城门紧闭,全城搜查。

……

少一时,庐州同知、庐州通判等官员,簇拥邓健、水进、霍宝等人缓缓而来。

众人都起身相迎,看着这几人,猜测这些人身份。

庐州同知没有卖关子,直接开口道:“这是滁州霍元帅麾下邓将军、水将军……”

至于霍宝年岁小,没有在两人面前表明身份,庐州同知、通判就当他是邓健晚辈,没有特意介绍。

“怎么是滁州?”

“竟是滁州白衫?”

“邓将军?那个驱逐了白衫军又投了白衫的曲阳县尉?”

众人十分震惊,一时交头接耳。

邓健大喇喇在主座上坐了。

水进、霍宝坐在邓健下。

三人都比早上时轻松许多。

庐阳城十万人口又如何?

全城大搜了一日,民间军械都收缴的差不多。

类似刘家那样危险份子,已经铲除干净。

就算再有人折腾,也闹不住大动静。

庐州同知知趣,眼见邓健等人不说话,就拿了那两封信与众人说了寿天万图谋庐州之事。

“巢湖水师诸位将军受了冤屈,不愿背负污名,请滁州军入庐州助力……”

说到这里,庐州同知叹气道:“巢湖水师是庐州子弟,府兵四万亦是庐州子弟,何苦同室操戈……若在滁州霍元帅主持之下,能和平解决此事,才是庐州之福!”

庐州士绅心中咒骂不已。

巢湖水贼该死,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么?

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又骂庐州知府愚孝,孝子没有这样当的,忠孝忠孝,忠还在孝前头,怎么就忘了父母官身份,将治下百姓当成草芥?

又骂寿天万不是东西,回乡造反就造反,作甚还惦记上千里之外的庐州?

至于滁州军,反而不知不觉放在后头。

隔着和州,就冲庐州伸手,也不怕噎着?

还有这庐州知州与庐州通判,就这降了滁州军?

就不能争气点儿,挣扎挣扎?

要是没有搜查缴械之事在前,说不得还有人要闹一闹。

有那个在前,还有刘家满门被剿灭的例子,谁人敢说不字。

就是乔老爷子,颤颤悠悠,也没有做出头鸟的意思。

乔大爷坐在老爷子身后,已经傻眼,显然也想到自家困局。

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

直到宴席将了,邓健才开口:“滁州军素来仁厚,不愿强人所难,亦不留三心二意之人……明天上午,城门开三个时辰,去留自便……只是如今是战时,为防歹人串联作乱,每一户出城人口上限是一百,车十辆……”

满堂肃静。

乔老爷子脸色越青白。

乔大爷却是眼神烁烁。

其他各家家主,彼此对视,各有思量。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但凡能留下,谁乐意拖家带口、背井离乡?

河南道乱了,淮南道也乱了大半,迟早庐州也要乱。

这样悄无声息换了主人,不经战事,也未尝不是好事。

……

当夜,不少人家彻夜未眠。

走,怎么走?

留,怎么留?

大家与滁州军直接攀扯不上,就往庐州同知与庐州通判两处私宅走动,求两人指点。

庐州同知见着自家车水马龙的架势,不觉得意,只有心忧。

如今他只盼着大家太太平平,庐州顺利过渡,否则闹出事端,他也要受牵连。

“滁州军待士绅素来优容,早有传闻出来,如今滁州士绅子弟,多有在滁州军任职……”

“滁州军已经占和州,不闻和州动静,想来是和平接手。”

“滁州军法度森严,并无扰民之举,各位也当亲眼见闻。”

“江南都乱了,朝廷越顾及不到黄淮,如此世道,得滁州军庇护,对庐州百姓也是好事。”

说到后来,庐州同知将自己都说服了。

竟是觉得任由知府大人胡闹,迫使巢湖水师上岸搏命,生灵涂炭,还不如滁州军直接接手庐州。

……

庐州通判,则没有庐州知府那样婉转,回答的十分耿直。

“剩下的私产怎么办?能怎么办?人都跑了,产业自然充公!”

“想要带嫡系南下,留庶子看家,什么白日梦?邓将军不是说了,不要2心之人。”

“出去后如何?还能如何,生死由命呗!”

“往哪跑?随意啊,反正天下都乱糟糟的,往哪跑都好不了!”

两人一软一硬,结果倒是大同小异。

除了两户外来户,祖籍在江南的,次日收拾行囊赶到城门口,顺利出城。

其他庐州老姓都没动。

包括乔家。

“不能走……走了儿孙如同无根浮萍……”

只是也不能就此投了滁州白衫,谁晓得滁州军能不能立住脚。

百姓从逆还能称无辜,这官宦人家从逆,朝廷追究起来实没有好下场。

“我已经这个年纪,又缠绵病榻多日,早走也是享了清福……可借治丧,观望些日子……‘七七’事毕,几方胜负也该落定……”

若是滁州军立住脚,乔大爷这支投奔,也是给子孙一条出路;若是滁州没有立住脚,再观望就是。

乔大爷哭求劝阻。

乔老爷子却是一意孤行,交代完大事就吞了金。

丧信传到庐州府衙,将邓健恶心的够呛:“老而不死是为贼!”

他虽是放话让士绅自己选择,可为了防止万一,也都叫人盯着。

这般动静,哪里瞒过人去?

有乔家带头,另外两户不想离乡也不想归顺滁州军的人家当日也举丧。

邓健的脾气,哪里受得了这样糊弄?

立时下令拘拿三家家主,以“杀亲”罪斩,籍没家产,家眷子女充苦役营。

要说冤枉么?

仵作出面。

这三家老人,吞金、自缢、服毒,没一个正常死的。

要说不冤枉,那做主的不是他们。

口口声声说无辜,可这样为了解一时困境,忍心让父母自戕之人,又哪里算是好人?

这些人就算投了滁州军,也不能用。

“这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邓健直接教导霍宝、水进:“一个刘家在前头,都不能让他们畏惧,这样不知趣的人家就不必留了!”

庐州士绅,噤若寒蝉。

谁会想到看似好脾气的滁州军,出手会这样迅狠辣。

这三家加上之前的六、七家,两日时间,就有十来家士绅大户灰飞烟灭。

这下是真畏惧了。

各家各户安静如鸡,不敢有半点动作,生怕引得滁州军怀疑。

……

那两户拖家带口的人家,是顺利出城,可没一个时辰就折返回来。

欲哭无泪。

是乘船回来的。

巢湖水师出巢湖了。

之前往滁州军求援的巢湖水师右军指挥安勇将军亲自率军,自肥水而上,来到庐阳城下。

五百艘战船,密密麻麻横陈在肥水上。

又有水师斥候上岸,打听庐阳消息,正好将这出城的两家堵住。

得知滁州军昨日就占了庐州,安勇既是佩服,又是不安。

佩服滁州军度快,不安的是原本说好巢湖水师配合滁州军攻城,这来迟了显得不厚道。

知府衙门这边得了消息。

邓健带着水进、霍宝等人都迎了出来。

站在城墙上,看着肥水上的战船,三人眼中都大放异彩。

这就是巢湖水师,以后就是滁州军的水师。

有了巢湖水师,滁州军征战就不拘于淮南一地。

庐州同知与庐州通判也来了,却是忧心忡忡。

怕巢湖水师迁怒庐阳,攻进城来。

邓健已经叫人打开水闸,放安勇座船进城。

安勇带了几个副将,匆匆下船:“我等来迟了,差点耽搁将军大事!”

邓健摆摆手,道:“无碍!是老邓心急,一路走的快了些。”

从安勇到和州求援,至今才三天半。

这其中还有安勇折返巢湖水师的时间,又是一下子出动这么多船只,这已经算是快了。

不管如何,庐州城到手。

剩下的就是巢湖水师上岸,绕路到长江口。

滁州军这两日,从延江众县征用民船,等着巢湖水卒了。

届时,里外包抄,正可灭横在北关的船队。

安勇并不耽搁,与邓健、水进等人寒暄后,就打算直接带船南下肥水。

这是要送众水卒在北关附近登岸,好从那边南下到江边。

邓健吩咐水进、霍宝、马驹子等人留守庐州,自己带了三千兵马,押送炮车、弩车,还有上千石粮食,直接登船,前往北关与霍五等人汇合……

第一百六十八章 庐阳三策

直到巢湖水师的五百战船离开,庐州同知与庐州通判还如在梦中。

这前后停了一个时辰,巢湖水师就撤了?

那个邓将军还带了几千兵卒上船?

火炮带走了?

弩车带走了?

庐阳剩多少滁州军?

他们就不怕知府那边得了消息,带了府兵回转庐阳?

两人面面相觑,留心看剩下的几个滁州军头目。

除了水进看着像回事,剩下两个,一个单薄少年,一个不男不女模样,这能顶用吗?

叫人不放心。

咦?

这几人脸色发黑,这是也心里没底?

水进、霍宝、马驹子等人脸色都不好看。

“邓爷不厚道!”

水进小声跟霍宝抱怨道:“留守庐阳是大事,本该邓爷亲自留守的!”

那样送弩车、送炮车前往北关的就应该是水进部。

霍宝也鼓着腮帮子,在那里运气。

留下水进、马驹子守城没什么,为什么将自己也留下了?

他也想要看巢湖大战。

不管是水面的战役,还是陆地战役,都是规模宏大,想想都叫人振奋。

可邓健瞧着庐阳这边,滁州兵少,抽调不开,就拿童兵在这里充数。

外加上对巢湖水师心有防备,不想霍宝登船。

可他担心霍宝,就不担心自身安危?

堂堂滁州头号战将,就不能稳重些。

就算陆路行军,也只不过比乘船慢一日,有什么耽搁不了的?

端的胆大,不过这般胆量气度,也能令水师将士刮目相看。

马驹子更是欲哭无泪。

水进、霍宝还有昨日剿刘家的功劳与斩获,她与霍虎干守了两日粮仓。

原想着能赶上北关合战,没想到邓健又吩咐他们继续守粮仓。

这……军令如山……

没地方说理去……

庐州同知斟酌着,上前道:“水将军,邓将军带了几千人马离开,这庐阳城里是不是人手不足?”

水进道:“已经去信给慎县,那边还有五千兵马,会抽调三千上庐阳!”

两千滁州军,两千五新丁,还有那五百编入辅军的单丁之类,正好五千。

庐州同知听了,心里才踏实了。

这还差不多,走了三千兵卒,补上三千。

要不然剩下这些人马怎么守庐阳?

庐州通判,却是心中叹息。

果不其然,位于和州与庐阳之间的慎县已经落入了滁州军之手。

这样看来,位于和州与庐州交界的巢县也难守住。

庐州六县,已经沉陷一半。

庐州,无力回天

……

虽说之前滁州军就表明是来援巢湖水师,可也没有战船临城来的震撼。

巢湖水师的彪悍,庐州人感受最深。

士绅人家之前心中那点儿不确定,都落定了。

有滁州军这军备齐整的过江龙,与巢湖水师这战力彪悍的地头蛇联合一起,知府那临时征调的几万新丁当什么用?

庐阳城里,恢复了平静。

只是为了防止万一,水进依旧叫人封闭了城门。

在巢湖大战落定之前,庐阳城会一直戒备下去。

日暮之前,慎县的三千人马到达庐阳。

其中一千邓健麾下老卒,两千新丁。

老卒直接分了两曲,增守两个城门。

剩下新丁,入了府兵大营操练。

……

霍宝拿着庐阳的田亩册子,心中窃喜。

不管什么原因,拿下刘家、乔家为首的士绅大族,对滁州军来说,是个好的开局。

这十来户名下的良田、林地、山地,就占了庐阳土地的三成。

以这些为主,建军屯,阻力也会小许多。

更不要说抄家得到的财产等物,更是不可胜数。

“抄家会上瘾啊!”

水进盯着财物入库,回头与霍宝唏嘘道。

霍宝闻言,不由警醒。

不劳而获的钱财,谁会嫌多呢?

可这先河一开,以后的风气就坏了。

在外的大将首先想的是找个由头抄家。

如此一来,滁州军的名声就坏了。

以后之事先不提,眼前一件事却需要找补。

师出有名,何其重要。

“刘家等人的豢养私兵行逆之举,乔家、王家、张家杀亲恶行,当公之于众,让世人谨记!”

霍宝合上田亩册子,发布了在庐阳的第一条命令。

……

为了霍宝安危,邓健与水进等人都没有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

还是水进顶在前头。

这一条命令,就是以水进的名义颁发。

庐州同知原本劝阻,不是为了别的,是怕城中百姓惶恐。

毕竟如今官员士绅人家晓得庐阳异主,小民百姓还不知此事。

水进却晓得,这两日动静大,城门又关着,消息压根就瞒不住。

与其让谣言乱飞,引得民生不安,还不如坦坦荡荡。

在向庐阳士绅亮了身份后,滁州军也正式向庐阳百姓亮出身份。

……

府衙的告示上,列了几条。

老都统被毒杀。

知府欲逼反巢湖水师。

刘姓为首的几家豢养私兵谋逆。

乔家、王家、张家不孝子杀亲。

最后一条,滁州白衫军受巢湖水师所请,进庐州维护地方安定,即日接手庐阳内外治安,城里一切如常,遇不法事可往府衙递状子。

庐阳百姓,终于晓得这几日城门紧闭的缘故。

庐州上下官员士绅,也终于明白滁州军“好名声”的由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死人也要当个垫脚!”

庐州同知心中嘀咕。

并不反感。

百姓哪里会去追究真假,只看上头给大家看的。

黄淮本就是弥勒教传播最广之地,不少百姓是弥勒教徒,大家对白衫军有天然好感。

眼见告示上说的明明白白,百姓也就少了惶惶不安。

庐州通判,却是站在人群中,看了告示好一会儿。

每一条都是真的。

每一条都省略了因果

恁是谁看了这告示,都会当滁州军洁白无垢。

臭不要脸!

……

有一条命令,霍宝没有叫写进告示里,却是派人下去,将城中经营粮食的几家挨个传话,“不许哄抬粮价,违令者斩”。

不出所料,告示一出,小民百姓关心的不是老都统冤不冤,巢湖水师到底反不反,刘家、乔家冤枉不冤枉,而是粮价涨没涨。

要打仗了!

庐阳也不太平了,城门还不知什么时候开,家里得屯粮。

不管是躲在城里,还是逃出去避难,粮食都是最要紧之事。

白衫军大家不反感,可这天下还是朝廷的天下,谁晓得白衫军在庐阳待多久?

百姓第一时间涌进粮铺。

粮铺得了传话不敢哄抬粮价,可也不敢敞开了卖粮。

庐阳城两万多户,十万民众,敞开了卖粮,一日就能售空。

如今城门又关着,内外不通,这卖光了粮食,铺子怎么办?

届时就算关门,也要旁人相信你没有存粮才行。

否则没有买到粮食的百姓,说不得就要闹起来。

这其中风险,粮铺不愿自己扛着,就找到府衙。

庐州同知找到水进,水进找到霍宝。

有曲阳的例子在前,这事情很好解决。

最后各大粮铺都贴了盖了同知大印的告示,按户籍册子按旬日售粮,青壮十斤、老人、妇人、孩子减半。

买粮百姓虽有不满,却也心里踏实下来。

大家都买这么多,就不担心买晚了,粮食被前头的人买光。

之前哄抢的情形,一下子缓解起来。

加上秋收刚过,各大粮铺储备充足,买粮风波,迎刃而解。

庐州同知不知有曲阳县前例在,倒是对水进多出几分佩服来。

这人看着年轻鲁莽,行事却是稳妥,怪不得那个邓将军敢留他守庐阳。

他还不晓得,这后头是十几岁的少年接手了庐阳内政,否则怕是要昏厥过去。

……

“接下来如何行事?”

水进带了几分好奇道。

他从来不曾小瞧过霍宝,可是随着往来交好,霍宝一次比一次令他侧目。

“名声勉强维持住了,剩下就是钱、人了!”

霍宝想了想道。

滁州军在庐阳是过江龙,可按照以后攻略,这地盘占了就没有吐出去的道理。

如此一来,经营庐阳,也成为首要之事。

有滁州之例在前,倒是少走许多弯路。

“杀鸡骇猴”过了,剩下就是安抚。

刚抄了十来家,剩下的羊毛先养养再撸,否则要逼得人狗急跳墙。

“得让大家看到指望,别闲下来……效仿滁州,吏员考试吧……”

有个美好前景在前头,就算有人不看好滁州军,也会有人看好。

如此一来,庐阳士绅内部就分了两个阵营,团结不起来。

“考试那个,报名随意……抽子弟入亲兵营这事,一家必须有一个嫡系子弟,或两个旁系子弟入营……”

水进听到这里,露出不赞成:“五爷的亲兵营,都是精挑细选的曲阳子弟兵,查过三代……”

霍宝点头道:“这个规矩我晓得,不是我爹的亲兵营,是我的……总不能再打着选伴读的名义,到时候我麻烦,林先生也麻烦,还是直接亲兵营,回头再从和州士绅子弟里选些,挂个名头,人数不定……”

霍宝是滁州军少主。

遴选士绅子弟在他身边为亲兵,算是抬举各家。

这是变相以子为质,将各家都捆在滁州军这架马车上。

水进皱眉道:“五爷安危要紧,你的安危就不要紧?能不能再想个别的名头?”

霍宝无奈道:“难道我是傻子,会让这些人近身?只是个名头罢了,我身边不是豹子、就是大圣盯着,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咱们不将事情摆在前头,过几日就有人惦记联姻了……水大哥是想我多几个小娘,还是想秀秀多几个姐妹?”

水进自然记得,霍五在滨江县时各家蠢蠢欲动。

滁州是因为徒三等人先进城,士绅商贾送了一茬,后头才收敛些。

和州是仓促不及。

庐阳这里,肯定也少不得送女联姻之事。

霍五只有独生子,对于乱世雄主来说并不稳妥,不少人担忧,却无人相劝,就是因有霍宝在前头,大家不想得罪他。

霍五续娶也好,纳妾也好,影响的都是霍宝的利益。

至于霍宝这里,有邓健那个老丈人,要是真的被拉着联姻……

水进打了个寒颤:“好,就按宝兄弟说的,士绅子弟征亲兵……”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贵公子

庐阳富庶,读书人比滁州、和州要多很多。

童生以上的士子,有官绅子弟,也不乏寒门学子。

还有善数术资格放宽那一条,又囊括了大多数商贾子弟。

“真能当官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滁州军占的地盘,肯定要让自己人管。”

“我家也是弥勒弟子……”

曾经口口声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生们,此刻也有不少人主动以弥勒教徒自居。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们不是小民百姓,对朝廷还有指望。

以史为鉴,谁都晓得如今是王朝末世之相。

时势造英雄。

不能上场杀敌,还不能借着东风、扶摇而上么?

如今滁州军才征战天下,这个时候入伙,还能混个好资历。

“滁州佛军已经是三州之地,肯定缺人啊。”

“霍元帅为防贪污腐败,执行官吏异地为官之策,滁州、和州两地的考试也是这两天……”

这消息是霍宝叫人放出去的。

人都有从众之心,还有争抢之心。

“和州还罢,离庐州近,也富裕……滁州,可是旱了两年,精穷呢……”

“啧啧!那是滁州啊,霍元帅老家,你不爱去,有人抢着去呢。”

“霍元帅是曲阳人,如今麾下好几位将军,都是曲阳人氏!”

“什么曲阳不曲阳?霍元帅祖籍滨江县,是第五家的姻亲……霍元帅手中有第五帅的兵书,才能数月之内,席卷三州之地,坐拥十万兵马……”

“忠良之后啊!”

“忠良之后……”

这还是霍宝放出去的消息。

读书人,有的能放下身段,有的则扭扭捏捏。

这个时候,就要给个台阶下。

从了弥勒教徒出身的草莽好听,还是忠良之后好听?

对于读书人来说,这脸面问题,有的时候就是主要问题。

……

吏员考试还罢,报名自愿。

另一条按户抽调官绅子弟为少帅亲卫,则是捏住了各家要害。

这是摆明车马拉各家入伙。

可有刘、乔等例子在前,谁家敢拒绝此事。

至于嫡系一人,还是旁支两人,这还用说么?

乔家、王家、张家三家耍了小聪明,想要借白事拖延时间观望,落得个阖家皆没的下场。

这个时候表忠心还来不及,谁敢再行糊弄之事。

人都有欺软怕硬之心。

庐阳官绅,对滁州军已生畏惧。

十三岁至二十岁的子弟,各家大户,都有差不多的。

只有一家,没有适龄子弟,问过衙门这边,报了个十二岁的长孙,也勉强过关。

……

知府衙门里。

庐州同知、庐州通判在座。

庐州同知盯着水进,头发丝儿也没落下。

又是这位出的主意?

这难不成还是位儒将?

售粮令一出,稳定了小民百姓。

三日后的吏员试告示,则是引得读书人全部心思。

这抽调亲卫,又将庐阳官绅都拧成了一股绳。

庐州同知与庐州通判两人,作为庐州官员之首,两家也在抽调名册上。

“不知小元帅是喜文还是喜武?”

庐州同知也是为人父者,不放心儿子的“亲卫”生涯,专门过来见水进,打探起来。

他是科举出身,长子、次子在原籍侍奉老人,只有幼子在身边,十四、五岁。

可是他这个儿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要说做个伴读什么的,他还不犯怵;这充为“亲卫”,他很是心虚。

水进瞄了坐在下首的霍宝一眼,道:“文武双修……平素里随林参议学习文史,随邓将军习武事,随马将军料理后勤事……”

众人都称“将军”,下头人不好称呼林先生,霍五就按了个“参议”的名号给林先生,让他统领文治。

庐州同知仔细听了,已经明白这霍小元帅的地位不可动摇。

邓将军、马将军、林参议,都是滁州军名列在前的人物。

霍元帅让儿子跟这三人学习,也是给儿子加份量。

就算霍元帅续娶生子,有几位将军力挺,也不好动摇这位长子的身份地位。

若只是一地之主,哪里用这般谋划?

这霍元帅非常人啊。

庐州同知心如撞鹿,生出几分野望来。

庐州通判没有探问霍小元帅性情,却是看向霍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少年也是滁州军子弟,看着老实乖巧,要是那霍小元帅也是这样性情,对于这些“亲卫”是好事。

可是作为滁州军少主来说,又文弱些。

一时之间,他倒是说不好自己盼着那少主厉害些,还是不厉害些。

……

巢湖北关,裕溪河西侧。

庐州知府站在河边,眺望对面,看着乌泱泱的人马,带了几分绝望。

“巢县也要失了!”

庐州知府再也等不得,立时转身折返大营,与一青年迎面遇到。

“明公子,不能再拖了,滁州白衫已经得了庐阳、慎县、巢县三地……还是让兵卒上船,走吧!”庐州知府苦口婆心道。

这四万府兵,只有一万多的庐州老卒,剩下两万多都是临时抽的青壮,还没有经过操练,只是凑数罢了。

那明公子却是摆摆手:“大人稍安勿躁,再等等盛将军消息!滁州那些人……既是来了,我得见见……天下白衫是一家,轻易还是勿要兵戈相向为好……”

庐州知府忙道:“明公子不可……虽说同为白衫军,可滁州白衫是亳州柳盛麾下……”

这个柳盛与弥勒教童教主有旧,是淮南道会首,与右护法寿天万率领的大庆军立场不同。

这就是消息不通的坏处了。

不管是庐州知府,还是明公子,都将滁州军当成是亳州柳元帅附庸。

明公子不以为然:“童教主已经身亡……柳盛在淮南孤立无援,难道河南道那些元帅是好相处的?就算不归顺我叔父,与我叔叔结盟,也是滁州军大好机会!”

庐州知府闻言,不好再劝,只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知滁州白衫来意,明公子还请小心谨慎为要!”

明公子想了想道:“无需这样小心,柳盛以‘仁义’立身,不敢坏了自家名声……只是也不好直接登门,我这就写个帖子叫人送过去,看看那边是哪位将军主事……”

要是那边是柳盛心腹,他还值得走一遭,是下头爪牙,就没必要亲往。

论起身份,柳盛只是一道会首,他叔叔却是右护法,教中第三人。

论起地盘,柳盛经营将一年,才得亳州、滁州两州之地,他叔父举事数月,已经建国,南征、东征拿下十来个州府。

可以示好,却没有必要失了身份。

……

巢县,县衙。

霍五、林师爷、唐光、杜老八、冯和尚等人都在。

对面坐着两人,四十来岁的是巢县知县,三十来岁的是巢湖水师于副都统长子水师中军指挥于大海。

巢县就在巢湖边上。

巢县知县早已经是巢湖水师自家人。

两万多滁州军从含山县过来,压根就没有攻城,就被迎进了巢县。

“安将军昨日带五百战船,一万人马,出巢湖,入肥水,前往庐阳……”

于大海道:“此刻应该在庐阳了!”

霍五这里,已经先得了消息,笑道:“前日凌晨,邓将军他们得慎县,昨日凌晨入了庐阳……”

于大海闻言忙道:“恭喜五爷得了庐阳!”

连带着那巢县知县面上都带了喜色。

取庐阳,就断了庐州兵粮草。

裕溪河对岸的庐州兵大营熬不了几日,不攻自破。

霍五道:“这三日,我这边已经从滁州、和州两地四县征用民船五百……如今就在裕溪河口待命……”

于大海真心敬佩道:“五爷不仅用兵如神,行事也迅速,倒是我们那边耽搁了……”

霍五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急性子……倒是于副都统那边,应知晓盛双刀蹊跷,没有叫小人得逞就好!”

于大海面上带了郁色:“再没有想到会是他弄鬼!幸好五爷旁观者清,林先生来的快,提点我们父子,要不然说不得这回还真是阴沟里翻船!”

巢湖水师,主力是于、盛、安三家水匪。

于家父子四人,势力最大,盛、安两家次之。

这三家都是背靠巢湖起家,联络有亲。

安勇是于大海的妹婿,盛双刀是他的连襟与结拜兄弟。

寿天光使用手段,想要逼反巢湖水师,得于、安等人归顺大庆。

盛双刀的目的,却是想要灭掉于、安两家,独霸水师,涨自己的身价。

双方目的不同,盛双刀就拦截了寿天万邀请于、安两家入伙的使者。

借着商议巢湖水师战事的名义,盛双刀设下“鸿门宴”,要宴请于、安两家上下。

幸好安勇与林师爷赶到,阻拦了前去赴宴的两家人,说了对盛双刀的怀疑。

于副都统一边叫人包围了盛宅,一边带了众人赴宴,当面揭开酒水异样。

意外的是,酒水中下的不是毒药,而是蒙汗药。

因这个缘故,盛双刀不承认毒杀老都统之事,只说担心巢湖水师前路,想要冲出去与庐州兵决战,怕于、安两家不许,才出此下策。

不过是睁眼说瞎话。

等到搜查盛宅,倒是查出寿天万的使者与手书来。

盛双刀手下有数千人马,数百条船。

这些人都是盛家嫡系,只听盛双刀号令。

于副都统不想此时内乱,就将盛双刀软禁起来。

第一百七十章 巢湖、巢湖(上)

提起寿天万,霍五嗤笑道:“之前也当他一方豪杰,没想到只会用这些阴谋手段……”说罢,与众人说了庐阳那边得来的消息。

老都统之死。

绑架庐州知府家眷要挟征丁。

陷害巢湖水师以逼反众人。

于大海听了,面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老都统当世名将,袍泽遍天下。

这一口黑锅背下来,于、安两家在大宁朝没有立锥之地,不反也只能反。

本就是弥勒教匪出身,于大海不怕造反,却是深恨盛双刀。

“不当为人!”

于大海咒骂道。

八年前,老都统奉命来巢湖剿匪,带了扬州水师、金陵水师数千战船,直接行驶进巢湖,对几处水匪逐一击破。

于、安两家招安最早。

盛双刀年轻气盛,行事最狠辣,截杀往来船只,本是朝廷通缉的悍匪。

可大家都是旧识,盛双刀与于大海还是结拜兄弟与连襟,大家守望相助。

于、安两家说情,老都统作保,才使得朝廷赦免他罪责,也招他入巢湖水军。

盛双刀却行事鬼祟,害死老都统在前,谋算于、安两家在后,辜负了大家当年对他的保全情义……

于大海恨盛双刀那是因为之前有交情,至于八竿子远的寿天万,反而无话可说。

本就不是一路人,否则正月里几番游说也不会徒劳。

杜老八、唐光等人都是盼着打仗的,还有随着童兵过来的马寨主部下。

马寨主麾下四个把头,除了在滨江县为县尉的朱县尉,剩下三人是熊千户、羊千户、鹿千户。

熊千户就是之前送安勇去和州的那位,这次就是他带兵出来。

带来的还有楚州消息。

徒三已经打下盱眙,洪泽两县,正征兵准备打楚州治所山阳。

霍五沉默了一会儿,道:“三儿那边人手不足,陵水的柳元帅也该动了吧!”

现在走,是知趣。

回头滁州军总要安定滁州的。

熊千户道:“柳元帅派了侄儿带了三千人马去楚州……”

陵水的亳州军,总共有一万二。

打滁州的紧要时候,柳元帅却不肯出主力,这是防着滁州军,也防着徒三做大,吃了他的兵马。

霍五摇摇头,将这些先撇开。

不管柳元帅名字多大,如今已经是没牙的老虎,注定要被徒三取而代之。

还是先想巢湖之战,两方兵卒到位,可这隔着河,总不能等着庐州兵自己缺粮溃散。

“庐州局势渐明,得防着他们用船运人,几万新丁拉出庐州,想要再从庐州抽丁就不容易!”

众将跃跃欲试,霍五便也说了计划:“不能再拖了,水战先不说,大营那边也不能疏忽。得分兵过河,堵住庐州兵的粮道,防止他们从舒城、庐州、无为三县调粮,尤其是无为,离北关大营只有三十里。”

杜老八立时道:“五哥,老八去打无为县……”

唐光也道:“五爷,到底是先攻城,还是先攻庐州大营?”

“打庐州大营!”

霍五有了决断。

时间紧迫,速战速决为要,不能几万兵卒便宜了寿天万。

蕲春离庐州千里,并不算远。

大庆军又在“东征”,总有与滁州军对上的时候。

于大海听得热乎,道:“五爷要是过河,不必从裕溪河上渡河,那样还要防着敌人作乱……何不从巢湖过去,正好在北关后头登岸……”

霍五心中盘算巢县兵力。

冯和尚部五千人,唐光部、杜老八部各四千人,熊千户率三千人,侯晓明带了五千童兵,自己这边四千人。

“分兵,和尚、老八带了小熊的三千人从巢湖过去,我、老唐带了三千童兵从裕溪河口过去,前后夹击庐州大营。至于巢县这里,有辎重在,就留两千童兵看守。”

大家正说的热闹,就听到外头乱糟糟的,有说话声。

“是邓爷的声音?”

唐光带了疑惑。

“我怎么听到像七哥的动静!”

杜老八摸着肚子,嘀咕着:“算算日子,七哥也该回来了!”

霍五则是站了起来,望向门口,面上带了肃穆。

邓健回来了?是不是庐阳有变?

事关儿子,霍五关心则乱。

邓健、薛彪、安勇等人走了进来。

霍五见邓健还是一副“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模样,悬着的心落定,笑道:“刚算着你们到庐阳,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句话是对安勇说的。

安勇抱拳道:“回五爷的话,说来惭愧,我们去晚了,没有出上什么力……”

霍五笑道:“怎么没出力?多半是被咱邓爷抓壮丁了……”说到这里,才与邓健、薛彪两人见过。

杜老八、唐光等人都跟着起身。

邓健带了得色道:“幸不辱命,顺利取慎县、庐阳!”

“好!记你一大功!”

霍五虽早得了战报,可重提此事,依是觉得欢喜。

邓健道:“取慎县,水进、小宝为先锋……取庐阳,亦是水进为先锋……”

霍五点头道:“他们俩的功劳也记下!再没想到你们那路如此顺当,我们这边还没开动!”

邓健眼神烁烁,嘴角弯了弯。

他专门赶过来,就是为了巢湖合战。

这赶上了,自然欢喜。

薛彪原本是带了几分焦心,见了此情此景,心里又踏实下来。

还不到的一个月的功夫,滁州军已经取了和州全境,庐州一半,又得了巢湖水师,已经不是之前声势。

“老七?”

霍五最后望向薛彪,见他风尘仆仆模样,不似平日从容淡定,收了脸上的笑:“怎么了?杭州有变?”

“寿天万的大庆军八月底取了钱塘,小弟不敢耽搁,催着人手出了杭州,两日后得了消息……杭州城破……”

满堂寂静。

杭州是江南重地,江南东道治所。

这就破城了。

蕲春到杭州一千二百里,十来个州府,全都打下来了?

“路过苏州时,江南西道守军已经在整军……动静闹得太大,江、浙、闽都会调官兵过去!”

薛彪道:“就是金陵这边,也传来消息,要调兵过去杭州剿匪!”

霍五眯了眯眼。

大庆军的战线拉得太长了,扩张的又太快。

滁州军休养生息两月,才敢动和州。

要不是巢湖有变,总要过上一两月稳定了和州才会动庐州。

至于过江取太平,只是在计划中,还没有敲定时间。

眼前,却是最好的机会。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滁州军众头目也面上带了兴奋。

看得于大海、安勇等人糊涂起来。

这是为大庆军高兴?

大家名义上都奉弥勒教,可不是一方势力。

两人对视一眼,颇为不安。

要是大庆军与滁州军谈和,那他们巢湖水军在中间就坐蜡了。

霍五已经“哈哈”笑出声来:“真是天赐良机!”

唐光附和道:“是啊,之前还想着金陵周边几万兵马,就算打下来,守着也困难……没想到大庆军已经连下各州,如今朝廷调兵‘收复’杭州,正好是咱们取金陵的好时机!”

杜老八、冯和尚等着也都点头附和。

就是薛彪,面上也添了神采。

衣锦还乡,谁不想呢。

在座众人,最盼着打金陵的就是他。

经营十几年的基业,一朝覆灭,就算没有伤了根本,他亦心有不甘。

就是……

“五哥,大庆军这一路上,分粮分地,攻到钱塘时,只征西军就十几万人马……”

“那有什么?对面庐州大营,四万兵卒等着咱们去取……拿下这四万人,咱们滁州军也是八万人马,加上滁州、和州征着的两万新丁,加上水师的两万来人……十几万兵卒过江够用了……”

霍五很是豪爽。

薛彪听着,也激动起来,忙道:“听说五哥在庐州,这次运回的兵械没有在滨江卸船,直接拉倒裕溪河口,与五哥征用的民船在一处……”

“好,老七带来好消息!咱们还真得速战速决!”

瞧着邓健坐不住的模样,霍五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问道:“先前兵分两路,一路从裕溪河口渡河去对岸,一路从巢湖过去,两路包抄庐州大营……你看看,自己去哪一路?”

之前打和州是邓健统领,这次进庐州也是邓健立了大功,霍五倒是不好再让他任主将,总要将功劳也分润出去些。

“巢湖这一路!”

邓健毫不犹豫道。

霍五正色道:“那路过去快是快,可过去也莫要轻动,还是等这一路过去合战……四万庐州兵,力求歼灭俘虏为主,真要击溃,那半个庐州都不太平……”

庐州可是滁州军的,要是糟蹋了,那损失也让人心痛。

“五哥放心,我晓得分寸!”邓健亦郑重作答。

霍五这才点头:“好,那你就跟和尚、老八那一路过去,今天下午就过去……”说到这里,看向于大海、安勇两人:“今晚南下裕溪河口,明日清晨渡江,明晚水路合战,不知两位将军觉得如何?会不会时间太紧?”

于大海、安勇两人早已听得振奋。

之前是因为官船堵了巢湖出口,巢湖水师硬冲出来,难免损失惨重。

如今可以从裕溪河口北上,就将堵在巢湖口的官船包了饺子。

攻守相换,巢湖水师就有了生路。

“听五爷安排,五百战船就在巢湖边上,即可便可运兵过湖!”安勇道。

于大海道:“我带五千水卒随五爷往裕溪河口!接手民船!”

这大舅哥与妹婿两人也有了默契,顷刻之间分了任务。

水战霍五是外行,便不肯指手划脚,只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话音未落,牛清拿着一帖子进来,神色古怪,禀告:“五爷,对岸庐州大营来使,送了帖子过来……”

霍五诧异,接了帖子,随口道:“这个知府大人想做什么?”

待看了帖子,霍五笑道:“原本还担心动静太大,吓跑了庐州知府……这下不愁了,这是寿护法侄儿的帖子,想要过来拜会,咱们还真是欢迎之至……”

这个时候,这位大庆国皇侄,亮出旗号,想要做什么?

给巢湖水师打个烙印,让滁州军知趣退去?

真是好笑得紧。

第一百七十一章 巢湖、巢湖(中)

“滁州霍栋?他竟然亲自来了!”

明公子拿着回帖,看着上头署名,带了几分轻蔑:“听说这人是屠夫出身,抢了小舅子的地盘,才占住滁州……却是不敢自立,还在柳元帅麾下……”

庐州知府很是无语。

屠夫出身怎么了?

他是不是忘了他叔叔只是个布贩出身?

“滁州白衫将士不少,怕是也志在巢湖水军……”庐州知府道。

“哼!他们有那个胆子,也要看能不能吞得下!我叔叔布局庐州,费了多少心思,哪里轮得着他们来捡这个便宜?”

“……”

庐州知府只有苦笑。

所谓的布局,就是这些毒杀、胁迫?

老都统生前是不是也被他们拉拢,不肯点头,才被毒杀?

慈堂儿女,都被掠到蕲春,庐州知府心中恨死了寿天万,却也只能助纣为虐。

真要给他机会选择,千里之外行阴谋手段的寿天万,与距离巢湖百里、一州之隔的滁州军,他宁愿选择滁州军。

明公子相信盛双刀的能力,庐州知府却不信。

要是盛双刀真有独霸巢湖水寨的能力,就不会这些年被于家父子压在头上。

如今巢湖戒严,内外消息不通,实令人心中焦灼。

“请我过河一叙,那就给他个面子!我倒是要听听,他们这个时候陈兵巢湖边上想要作甚?不与我解释清楚,我就让叔叔再派出一路兵马北上淮南来,省的这里乌烟瘴气……”

南北消息隔绝。

大庆军还不知小教主已经在亳州称帝,只知黄淮两地,不少元帅烧香起事。

同大庆军相比,这些都是农兵,实没有什么分量。

“若是霍栋留下公子……”

庐州知府没有那么乐观。

所谓的教主也好,护法也好,这当回事儿就是回事儿,人家要是不当回事儿,也就什么也不是。

明公子嗤笑道:“那样不是正好,正好给叔叔一个攻略淮南道的借口!”

“……”

“要是公子不在,那楼船上的安庆将军?”

“先头说好了堵巢湖七日,给盛双刀时间让他谋划,今日已经是第五日……再等等看,实在不行我就亲自往巢湖走一遭,见见于老爷子与安家兄弟……”

明公子很是大言不惭。

他也等的不耐烦,派去巢湖的使者没回来,也不知于、安两家反应。

庐州知府很是无奈,只能祈祷滁州军统帅真的能被明公子唬住。

最好能和谈下来。

要不然,这巢湖局势还不知什么走向。

身为庐州父母官,他亦不愿庐州子弟自相残杀。

……

为了显示身份,明公子叫人传话给楼船的水军将领,让他次日在裕溪河西侧靠岸,载自己过去巢县。

那水军将领不敢得罪这位“皇侄”,当夜就停驻在裕溪河西侧。

……

一夜无话。

霍五的回帖,约定的时间是午初。

明公子不肯早去,过了巳正,才带了一百亲卫登船。

庐州知府亲自送到船边,叮嘱道:“霍元帅到底是一地渠帅,还请明公子客气些……”

明公子不耐烦的摆摆手道:“放心,我晓得什么是‘礼贤下士’……”

“……”

庐州知府再次无语。

礼贤下士?

也得分出上下才行。

这里是庐州,不是蕲春,滁州军与明公子都是过江龙。

与根基在千里之外的明公子相比,老巢在左近的滁州军更有底气。

目睹楼船渐行渐远,消失在雾霭中,庐州知府心中也带了几分阴影。

所谓分粮分地的大庆军,真的能走长远吗?

分粮分地,能得到穷苦百姓的拥戴,却得罪死了士绅阶层。

辛辛苦苦几辈子攒下的产业,凭什么一朝散尽?

大庆又摆明车马建国称帝,如此狠给朝廷一个响亮耳光,不管朝廷如今各方怎么争权夺利,都不会容许大庆国立在那里。

蕲春,怕是危矣。

……

裕溪河东岸,侯晓明带了一千童兵等候在此。

他奉了霍五之命,带两千童兵留守巢县。

眼下,也是得了霍五吩咐,过来迎接“贵客”。

至于霍五,按照原计划,昨晚带人马去裕溪河口,凌晨渡河,已经在东岸。

看着慢慢靠岸的楼船,侯晓明吞了吞口水。

这是谁的船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开始它就是滁州军的船了!

侯晓明记得清楚,在定远之战时,宝爷说了好几回“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这一条道理,适用所有战场缴获。

明公子看着岸边兵卒两侧列队,很是恭敬模样,微微点点头。

这个霍屠夫,还算知礼。

不过等到下了码头,见是一少年迎接自己,他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

“霍栋……将军何在?”

明公子带了几分不豫。

侯晓明皱皱眉,躬身道:“水师于指挥上岸,正在衙门那边,五爷命在下来接贵客!”

明公子听了,带了兴致。

于氏父子四人,被称为“于指挥”的,只有一人,于家长子于大海。

于大海这是知晓自己过来,才过来候着?

倒也知趣。

他是盛双刀连襟,应该被盛双刀说服了吧。

明公子打量侯晓明两眼,干巴巴的少年,十五、六的年岁,多半是那个霍五的后生晚辈。

让这样的人来接自己,勉强也过得去。

他没有再挑剔,带了一百亲卫,被簇拥着前往巢县县衙。

到了县衙门口,还不见霍五、于大海等人迎出来,明公子就带了气。

什么意思?

这是被小瞧了?

他脸上带了冷笑,大踏步进了县衙。

一百亲卫想要随之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一千围一百,本就没有悬念。

弓兵早已在旁待命。

“嗖!”

“嗖!”

“嗖!”

“啊?有箭!”

“陷阱,公子快……”

一人对着明公子大喊,一句话未完,已经戛然而止。

一场杀戮就在眼前。

明公子听到动静转身,脸色骇白:“住手!你们这是作甚么?”

侯晓明却不废话,示意兵卒继续。

“啊!”

“救命……”

所谓亲卫,也是看着略强壮些的农兵,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除了几个人负隅抵抗,大多数都没头苍蝇似的乱闯。

明公子身上颤栗,心中悔恨之极。

眼前渐渐安静下来,一百亲卫,已经成了一百尸骸。

明公子几乎站不稳,望向侯晓明的目光带了畏惧。

这是杀鸡骇猴吧?

自己……应该没事吧……

侯晓明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示意几个童兵上前。

“干什么?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明公子被架了胳膊,叫声凄厉,使劲挣扎着,却是无用,被拖死狗似的拖了进去……

……

无为县衙。

霍五撕了一个烧鸡大腿,大嚼两口,心情甚好。

唐光笑道:“咱们还没想着打无为县,无为县尉就开城相投,这就是人心所向了……”

薛彪也附和道:“都是五哥威名远播,才使得无为县尉望风而降。”

霍五点了点唐光与薛彪:“行了,你们俩别再招我笑了……我敢说,那个县尉先前压根不晓得咱们是哪路人马……不过就是县卒被知府抽空,误会咱们攻城,自知难守,才主动出降……”

唐光道:“那又如何?这就是五爷的运气,自打五爷出滁州,这运势就挡不住了!”

薛彪心中发酸,却又带了几分得意。

他是滁州军四号人物,滁州军地盘越大,他身份越高。

霍五却是收了笑,道:“越是顺当的时候,咱们越要小心,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咱们也不能阴沟里翻船……”

唐光与薛彪两人都起身了。

“五爷放心,好不容易在邓爷嘴边抢了仗打,敢不尽力?”

唐光这样说着,心中也是做如此想。

他想要在合战时努力一把,立个大功劳。

等到论功行赏,也能多几分体面。

四万庐州兵,就算俘虏大半,也是两万人,最后还是要分派众人麾下。

抢个大功,多些人马,届时在劝外甥回来,也师出有名。

薛彪也道:“我帮不上什么忙,就在佛祖跟前,为五哥与诸位将军祈福……”

……

巢湖南岸边,鲤鱼沟。

邓健、冯和尚、杜老八、熊千户等人率领的一万五滁州军,凌晨在这里陆续登岸扎营。

此处,距离庐州军所在的北关大营只有二十里。

几位将军吃的,是巢湖水师送来的湖鲜。

热乎乎的鱼汤,放了浓浓的胡椒粉,吃的人浑身生汗。

“今晚有雨……”

冯和尚端着汤碗,站在军帐口,看了看天色。

邓健闻言,不由皱眉。

今晚合战,水陆齐发。

陆战这里不怕,不知巢湖水师那里影响大不大。

杜老八吞了两口鱼汤,眯了眯眼,道:“下雨好……那两座楼船保住了……要不然他们打不过咱,放火烧船,可叫人心疼……”

熊千户头一次参战,带了几分紧张,道:“可下雨的话,晚上攻打庐州大营就不能用火攻……庐州大营四万兵卒,可比咱多……”

滁州军两路加起来,才两万六。

大家都是一场场打下来的,倒是没有人笑话熊千户的紧张。

邓健解释道:“四万人中,兵卒只有一万二,剩下两万八是这一旬之内抽的新丁……”

熊千户闻言,立时踏实下来。

论起来,他带的三千人马,骨干是黑蟒山众人,兵卒也是新丁,却是操练了三个月的新丁,正是利刃待出鞘。

他怕初战折损太过,辜负马寨主与霍五的期待,才小心翼翼。

可对面是这样的兵马,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巢湖、巢湖(下)

日暮时分。

雾霭笼罩,裕溪河上战船若隐若现。

庐州知府站在岸边,看着河面,心情十分沉重。

按照之前的约定,明公子应该回转,却是还没有动静。

“轰隆隆”,随着一阵惊雷,豆大的雨点簌簌落下。

庐州知府只觉得心惊肉跳,转身回了帐篷。

这样的雨势,或许只是老天留人?

庐州知府摸着胸口,让自己镇定下来。

庐州大营说是大营,实际上为了方便送新丁上船,就在裕溪河西岸码头不远处临时驻扎。

驻地的帐篷不全。

四万兵卒,老卒还好,勉强挤在帐篷里,新丁倒是有大半没有遮挡。

深秋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寒。

大家挤在一处,跟小鸡崽子似的,很是可怜了。

“这雨越来越大了……”

“凭什么他们有帐子?”

“咳咳!太冷了,熬不住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

本来被强拉抽丁,大家就存了不忿,这场秋雨更是淋得人透心凉。

不知哪个带头,浑身湿透的新丁们,就往军帐那边去了。

能挤一挤的就挤一挤,不让挤一挤的,就动起来拳头。

可新兵没有铠甲兵器,老卒却是穿了盔甲,手中拿了兵器。

一堆泥腿子,不服顺,还敢咋呼,这不是欠收拾是什么?

不少老卒们也憋着火气。

大家都是六县抽调上来的,都是庐州军,可硬是分了三六九等。

州府兵待遇,就高过县兵。

几万人马的后勤安置,不是小数目。

负责安排这些的,是庐州知府从府兵里带来的人。

这些人,自然偏着嫡系。

军帐、伙食,都有差别。

偏生庐州知府为了防止下边看出蹊跷,只抽调了县兵,并没有抽调几个县尉。

没有人从中调和,这些县兵老卒就被府兵压着,也没有地方说理去。

这几日吃不好、住不好的,都是一肚子火气。

这些新丁撞上来,他们倒正好泄火了。

“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凑。

一伙手中了刀,一伙赤手空拳,胜败并不难猜。

鼻青脸肿的新丁被驱逐出军帐,跪在外头“赔罪”。

老卒们还不满意,追打出来,拿了刀鞘,往死里抽人。

“瞎了眼的逼崽子,真当老子好欺负?不让你们长长记性,你们忘了马王爷有三只眼!”

“都他娘欠操!”

“连身官皮都没混上,就敢直腰子了!”

其中一人手腕一松,刀鞘直接落到一新丁眼上。

“嗷……”

那新丁捂着眼睛,一声哀嚎,半脸的血。

那老卒吓得一激灵,越发恼了,狠踹了一脚:“嚎你娘的丧,吓死你爹了……”

那新丁疼得狠了,激起凶性,翻身而起,就将那老卒压在身下,要去夺他的兵器。

老卒一时不防,被压在地上,也露了狠意,直接抽了雁翎刀,直接往这新丁身上一捅。

“呜……”

新丁被捅到胸口上,呕出一口血,身子抽动两下,就倒毙在老卒身上。

老卒被溅了满头满脸的血,恶心的不行,一把将尸身推开,恶狠狠的望向四周。

不管是老卒、还是新丁,都傻了眼。

教训新人、打架斗殴是小事,这出人命可是大事。

老卒脸色铁青,抹了一把脸,拖了那新丁尸骸,一步一步往东去。

那边,是裕溪河。

“噗通”一声,尸身入水。

老卒折返回来,目光从场上众人面上掠过。

“谁他娘敢瞎逼逼,小心自己的狗命!”

老卒神色狰狞,放下一句狠话,才转身回了帐子。

一干老卒都觉得没有意思,跟着进了帐子。

剩下一干新丁看着地上的血迹,再看看不远处的裕溪河,只觉得身上更冷了。

……

无为县。

滁州军上下,饱餐一顿,又人人饮了一海碗红糖姜水驱寒。

等到雨势转小,霍五才下令出发,前往三十里外北关大营。

约定合战的时间是四更。

这边兵马过去,还能歇一个时辰,正好。

……

巢湖南岸,鲤鱼沟。

邓健掂量着时间,下令大军开拔。

……

裕溪河口。

几百民船悄无声息,从长江转道裕溪河。

于大海站在船头,面上带了几分傲然。

有楼船又有什么?

巢湖水师都是水匪出身,驾惯了小船,并不畏惧大船。

之前没有硬闯,是因为巢湖北关口狭窄,每次开闸出来的战船有限,容易被楼船逐一击破。

另外就是楼船上装载了火炮。

可用民船夜袭,四面八方包抄,楼船的炮口能往哪里瞄?

……

巢县码头。

侯晓明带了五百童兵,五百巢湖水卒,看着眼前的楼船,回头看了眼明公子。

今晚合战,这个楼船都送到跟前,自是没有叫他离开的道理。

拿下这一座楼船,并不是侯晓明自作主张。

是中午这船开始停靠,引得巢湖水师关注。

于副都统派了幼子带了五百水卒从巢县上岸,想要夺船。

童兵出动,怎么能什么功劳都捞不到?

侯晓明自是巴不得参与合战,就亲自带了一曲童兵带路。

楼船这里,水师将军已经安置。

不过他想着明公子也不会留宿这边,多半夜宴后会回来,就吩咐人等着。

夜晚中,天下又下着雨。

楼船水卒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只明公子与他身后百十来人数目差不离,就叫人放下弦板,引众人上船……

……

北关大营外。

滁州军两路人马已经到位,斥候往来传递消息。

北关大营临河驻扎,东边不用包围,剩下三个方向。

冯和尚、熊千户率领八千人,从北边进攻。

邓健、杜老八率领七千人,从西边进攻。

霍五、唐光率领一万一千人,从南边进攻。

大家都待命不动,留心裕溪河方向。

……

“嗖!”

“嗖!”

“嗖!”

庐州大营值守的兵卒,听到动静,回头望去。

水面上,烟花接二连三,冲天而起。

“咋回事?”

这守卒还迷糊。

“巢湖水师出闸了?”

另一人伸着脑袋望过去。

“不是巢湖方向,是那头……”

大家正说着,就听到大营周边有了动静。

“啊!”

“袭营!”

庐州大营,已是乱成一团。

庐州知府本就是文官,不通兵事,整个大营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外侧,只安排零散的巡丁,早已被滁州军解决。

内侧,军帐排列,也缺少秩序。

席地而卧的新丁们与在帐篷里的老卒交错。

这一乱起来,这些新丁就没头没脑的冲起来。

霍五爱惜兵力,怕折损太过,一进攻就叫人齐声大喊:“白衫军至,缴械不杀!”

庐州老卒还在混沌,新丁已经哭爹喊娘:“我们缴械……”

本就是手无寸铁,哪有什么器械可缴?

哭嚎着跪了,生怕被误杀。

这南路动静太大,北路、西路两处人马也都听见,就有样学样。

“白衫军至,缴械不杀!”

“白衫军至,缴械不杀!”

声音从小极大,汇成一道洪流,仿佛天地之间除了兵戈声,就剩下这一声声的呐喊声。

连带着那些已经跪地投降的新丁们,都跟着撕心裂肺喊起来:“白衫军至,缴械不杀!”

“白衫军至,缴械不杀!”

实在是可怕。

那边掉了个胳膊,那边掉了个脑袋,他们跪在地上,也怕误伤。

还是大家都投降好了。

庐州知府站在军帐前,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只觉得后背发寒。

“大人,快走吧!”

心腹侍卫在旁,低声劝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河边停了船……”

庐州知府苦笑道:“往哪儿走?”

往蕲春?

没有完成寿天万的任务,丢了几万庐州兵,他能容自己?

说不得自己过去,反而连累老母儿女。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侍卫拉着庐州知府,苦劝道:“要是大人出事,老恭人与公子小姐又靠谁去?”

自古艰难唯一死。

那庐州知府犹豫着,跟着侍卫出来。

那侍卫带了几人,拉扯着庐州知府,往河边而去。

还没到河边,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哈哈哈!逮着大鱼了,总算老子没有白跑!”

火把映照之下,看清楚眼前两人,满头大汗的唐光忍不住“哈哈”大笑。

从霍五叫人喊了那一句“白衫军至、缴械不杀”,唐光就晓得今晚靠野战捞功劳不容易。

野战是按照人头计功劳的。

他就绕过众人,急匆匆冲中军帐而来,正好缀上庐州知府。

庐州知府是这四万庐州兵首脑,不管是杀死还是生擒,都是功劳一件。

庐州知府面上带出几分绝望来。

那侍卫将庐州知府护在身后,满脸戒备地看着众人。

唐光带了四、五十人过来,眼前只有七、八个人,心里有底,道:“知府大人,这是打算往河边去?回头看看,河上也不消停啊……”

庐州知府回头望过去,果然裕溪河上也透着不对劲,巢湖闸口位置,传来动静。

“巢湖水师出闸了……”

庐州知府不可思议道。

两艘楼船、五百战船,堵在巢湖闸口外,巢湖水师怎么敢?

随即想到,不是两艘楼船了,一艘楼船送人,停驻在对岸。

唐光往南边比划了一下,好心解释道:“是从裕溪河口北上包抄……巢湖水师将士上岸了,从裕溪河口登船北上,用的民船……”

不管是庐州大营,还是裕溪河上,战事都没有悬念。

滁州军胜了。

庐州知府神色木然。

不仅是丢了四万庐州兵,还折了五千安庆水师?

唐光听着大营方向兵戈声音渐小,客气道:“知府大人,走吧,去见见我们五爷……五爷已经知晓大人受了胁迫,会体恤大人难处……”

庐州知府苦笑。

体恤又如何?

自己还能反复么?

他怕死,也怕死不成,狠狠心,纵身挑下裕溪河。

“大人!”

那侍卫惊叫一声,跟着跳下去,想去捞人。

剩下几个侍卫面面相觑,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唐光急得直冒汗,大踏步上前几步,看了下去。

河水湍急,又是深夜视线不及,一转眼两人都没了影子。

“操他娘的!”

唐光红了眼睛,只觉得身上更是焦躁,一屁股坐在泥水里,揭开盔甲,散散热,懊恼不已:“真他娘给脸不要脸,这好死不如赖活着,一个爷们也他娘寻死……”又使劲拍了拍地面:“娘的,废什么话,直接抓了不就好了……”

天大的功劳,就这样从眼前飞走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将恨未阵前亡(补三号欠更)

庐阳城,开城门了。

今早得了捷报,昨晚滁州军联合巢湖水师,水陆并进,击败安庆水师与庐州兵。

缴获楼船二、战船四百二十三艘,杀敌七千余人,俘虏庐州兵三万四千余人,安庆水卒三千余人。

大获全胜!

庐州全境六县,邓健、霍宝等人先得慎县,后得庐阳。

霍五他们那边,前日得巢县,昨日得无为县。

六县之地,只剩下离巢湖略远的舒城、庐江两县未定。

今早,滁州军已经分兵。

冯和尚部往庐江县去,杜老八与熊千户那七千人往舒城去。

剩下众人,将乘坐巢湖水师战船,往庐阳城来。

雨后初晴,天空碧蓝如洗。

霍宝、水进、马驹子、虎豹兄弟都站在城墙上候着。

“今天重阳节了!”

水进突然想起这个。

自打中秋节过后,过来二十多天,就像过了好久。

这期间,发生太多的事了。

不管是将军们,还是下头兵卒,都是一日不得歇。

这回,也终于能好好缓口气了。

马驹子看着身边一群小的,却是轻哼一声,带了不满道:“得叫人多预备些重阳糕,好好孝敬孝敬长辈们!”

这是什么道理?

小一辈都撇在这里,一帮老的在前头拼命?

得提醒提醒他们,该服老也得服老。

霍宝心情亦是大好。

此战不仅是扩充滁州军战力,最主要的还是使得巢湖水师归心。

之前以为要胶着些日子,没想到会如此迅速。

“大圣他们也跟着五爷爷他们来呢!”

霍豹在旁道。

霍宝点点头,看到身边侍立的仇威,有几分舍不得。

庐州战事将了,唐光也该叫外甥回去。

唐光手下,骨干是当初青蛇寨那些人。

唐光无子,仇威这个外甥就是继承人,空降过去,不知那些人服不服。

霍宝少不得又开始操心,想着要不要仇威回去之前遴选几十亲卫,带过去使唤,省的过去无人可使。

不过霍宝身份特殊,这样不像是体恤仇威,倒像是安插人手过去。

霍宝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算了。

仇威被看得不安,低头看了自己好几眼:“宝爷,属下哪里不对?”

霍宝招呼他上前:“先头咱们路过含山县,唐叔与我提你来着……”

仇威皱眉抱怨道:“宝爷不必听他啰嗦……左右不过是那些后悔的话,可也没见他舍得将尤氏送走……”

如此在意,显然还记得当初恩怨。

事关唐光私事,霍宝不好点评,只道:“你也别只记舅娘的养恩,舅舅的也当记的。就是你舅娘对你的抚养之恩,也是因你是唐叔的外甥在头里……”

不能只记得不好,就忘了恩情,一码是一码。

仇威听了缄默,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宝爷,我不是怨恨我舅……我就是太伤心了……我打小在舅舅家长大,压根不记得我爹娘的模样……在我心中,当我舅舅是爹,当舅娘是娘,也当舅舅家是自己个儿家,可没想到会被舅舅嫌弃,就那么被赶出来……”

霍宝不想做那个遭雷劈的人,也就不劝仇威大度。

这舅甥俩,愿意怎么磨就怎么磨吧。

这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气氛有些沉闷。

霍豹看看宝叔,不明白他为啥提及这个。

宝叔并不是愿意管闲事的人。

多半是那个唐光私下里求宝叔。

这到底是旁人家事,很容易两面不讨好。

“船来了!”

水进指着远处,带了兴奋。

两艘几丈高的楼船为首,后边跟着密密麻麻的战船,载着数万人马,缓缓往庐阳城而来。

霍宝等人忙下了城楼,到水门码头上迎候。

楼船靠岸,却是只有一人下船。

牛清步履匆忙,忧心忡忡直接冲霍宝过来。

老爹怎么不在?

霍宝的心提了起来。

牛清已经望向霍宝身后,目光落在仇威身上定了定,才道:“小宝,五叔叫你带仇威上船……”

霍宝忙望向仇威。

仇威也是一愣。

“快来,别耽搁了!”

牛清转身上船,连声催促两人。

霍宝与仇威忙随着牛清上船。

水进、马驹子对视一眼,知晓事情有变,也是神色郑重,跟了上去。

“唐叔……受伤了?”

霍宝低声问道。

单叫了仇威,那出事的肯定是唐光。

只是今早战报里没有提及,到底是怎么回事?

牛清眼圈乌黑,面带乏色,一言难尽:“唐爷没受伤,是卸甲风……”

霍宝闻言一怔。

卸甲风?

这不是开平王的死法?

仇威跟着霍宝身边,心中七上八下,待听到没有受伤时倒是松了一口气。

至于卸甲风,他初次听闻,只当是中风之类。

中风好像也不好,只是不是重伤,应该……性命无碍……

舅舅老了……

仇威的心跟着软了下来,酸酸涩涩的。

……

船舱里,唐光躺在榻上,面色青白,没有半点血色,鲍老大夫坐在榻前小几上,手中拿着金针,对霍五摇摇头。

除了霍五,邓健、林师爷、薛彪、巢湖水师于氏父子、安氏兄弟都在旁。

再往下,有林太平、薛孝、唐光麾下几个千户。

巢湖大捷的欢喜,因眼前意外,都压了下去。

霍五看着唐光,亦是心里发颤。

唐光比他还小两岁……

若是死在战场上,固然叫人叹息,还能叫人接受,偏生是卸甲风。

昨晚上船时还好好的,突然晕厥,然后抽搐不止,几个时辰下来,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

霍五既替唐光难受,也在心中警醒。

霍宝等人进来,见的就是这个情形。

仇威看着人事不知的舅舅,只觉得脚下踩了棉花糖,轻飘飘的,身子发软。

霍五忙招招手:“仇小子快过来……”

霍宝肃容,推了仇威上前。

仇威看着舅舅模样,喃喃道:“不是受风么?”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鲍老大夫已经在唐光头上施针。

唐光青白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悠悠睁开眼睛。

“舅舅……”

仇威的面上带了惊喜,连忙探身过去。

唐光视线落在外甥身上,眼中多了慈爱:“威儿……先头,是舅舅糊涂,舅舅错了……”

仇威抬起下巴,不让眼泪掉下来,嘴里嘀咕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忘了……”

“好孩子,不记仇,随了你舅娘,宽厚……”

唐光很是欣慰模样:“往后,好好跟着小宝爷……”

仇威听着这话不对头,望向舅舅带了不安。

唐光已经望向旁边的霍宝:“小宝爷……我这外甥以后就托小宝爷费心了……”

“唐叔?”

霍宝亦是疑惑,这个时候,不是当叫将部下交给仇威?

就是霍五这里,也不会有二话。

怎么改了主意?

“跟着小宝爷,他才能出息……”

唐光说着,望向霍宝的目光带了恳求。

要不然怎么办呢?

仇威才十五岁,未成丁的少年,让他自领一部?

就算下头几个千户看在自己的旧情上勉强服他,他又有什么资格与其他几位统兵大将并立?

霍宝心中叹息一声,郑重道:“唐叔放心就是,仇威入了童兵,就是我的袍泽兄弟……”

唐光又望向麾下几个千户:“没有五爷,咱们不过是黑蟒山山匪……咱们这部人马,本就是五爷、邓爷成全咱们,日后你们听五爷调派就是……”

他手下总共五个千户,三个是青蛇寨时的把头,另外两个也是后提拔上的青蛇寨老人。眼下一人留守含山县,剩下四人都在眼前。

四个千户跪在唐光榻前,都带了惶惶不安。

如何不担心呢?

滁州军中,水进部是霍五嫡系,邓健部、马寨主部、杜老八部是亲族,外人只有唐光部与后投奔的冯和尚部。

冯和尚部的战力,在大家眼中。

虽说他如今座次在水进之前,众将军之后,可实际上战力仅次于邓健。

反倒是唐光这边,没有什么可拿得出手的。

如今将领一死,剩下青蛇寨众人怎么办呢?

被拆分开来,无依无靠么?

霍五叹了口气,道:“说这些作甚?你的人马,自然没有给别人的道理,我做主,就都留给仇小子……先跟在小宝那边支应着,过两年仇小子立起来,再单独成军……”

“五爷……”

唐光眼睛一亮,面上带了感激。

“你虽没活捉庐州知府,可也是堵住他了……当记昨晚的首功!”

霍五对唐光竖了竖大拇指。

“真的?”

唐光面色潮红,呼吸开始沉重起来。

“真的!你那一部人马的斩获也统计出来,杀敌一千三,俘虏九千人,是众将之首……”

唐光的脸上多了笑意。

昨晚滁州军岸边合战,不算跟着的三千童兵,就是六部人马。

总共斩杀庐州大营兵卒五千多人,自己这边占了两成多!

“总算是没白跟五爷一场……”

“得你相随,是我霍五福气,我不会忘,兄弟们也不会忘,得滁州、平和州、战庐州,都有你老唐的一份功劳!”

“恨不能再……报效……五爷……”

说完这一句,唐光带着几分释然、几分不舍,慢慢合上了眼睛。

我本黑蟒山中匪,风云时节入永阳。

一朝身损巢湖岸,大将憾未阵前亡。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先来后到

庐州同知、庐州通判也在庐阳水门恭候。

之前得知是大捷,他们想着,滁州军也好,巢湖水师也好,只有欢喜的,还不知怎么庆祝。

却也是尴尬,那败的是庐州兵。

没想到临了临了,好像是出现了变故。

只有一青年下楼船,叫了两个少年上去。

留守庐阳的滁州军将领也带副将上船了。

后头上千战船,倒是开始下兵卒,乌泱泱的,看不出人数。

“咋回事?不会滁州军与水师内讧了吧?”

庐州判判嘀咕道。

先前双方一致对外,现下战事完了,这“过江龙”与“地头蛇”是不是也要分个主从高低?

庐州同知没有接话。

这主从高低还用分么?

巢湖水师再厉害,也局限在水上。

滁州军得巢湖水师锦上添花,没有巢湖水师也死不了。

巢湖水师这回没有滁州军助力,却是要折损不少。

说话的功夫,楼船终于有了动静。

一行人簇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高壮汉子下船。

那位邓将军也好,水将军也好,都在汉子身边。另一侧几个人也眼熟,显然是曾为知府座上宾的几位巢湖水师头目。

倒是之前被叫到船上的两位少年,没有露面。

庐州同知、庐州通判忙上前。

邓健见了,对霍五介绍起两人身份。

两人也就知晓眼前这汉子就是那位霍元帅,连忙躬身拜见。

霍五虚扶一把,道:“庐州上下,政务一切如常。”

“谨遵元帅号令!”

两人应着,心中诧异不已。

不是大胜么?

怎么下来的人,一个一个耷拉着脸,不见半点欢喜。

还是两家真的生了嫌隙?

这对庐州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霍五停下来,指了指后头将士,吩咐水进道:“先安置大营……”

“尊令!”

水进应了一声,安排将士去了。

霍五这才对于副都统道:“哎,再没想到会有这般变故,这唐兄弟比我还小两岁……”

于副都统忙道:“五爷还请节哀顺变……这都是命数,哪里能用岁数说话?要是老天爷排着班儿收人,也当先收了我去……”

霍五听了,连忙摆手:“都统切莫说这样的话……如今这世道,想闭眼也不敢闭眼,为了孩子们,咱们可得长命百岁!”

于副都统已过知天命之年,也是三子之父,闻言戚戚然:“正是如此!”

庐州同知、庐州通判这才听出个意思来,也都带了几分肃穆。

……

一行人直接回了庐州府衙,这才重新落座的。

还是霍五居中坐了。

左手坐了邓健、薛彪、林师爷,右手是于副都统、安勇、于副都统次子于大江,安勇胞弟安壮。

于大海带了兄弟,留守巢湖,并未前往。

庐州同知、庐州通判站在后头,不知该如何入座。

这明显是滁州军与巢湖水师的位次,并没有他们的位置。

霍五直接对那庐州同知道:“吏员考试,盯着些,回头考核过关的士子调往滁州……”

庐州同知躬身应了。

霍五看了看他:“邓将军赞你通透……庐阳这几日太平,亦有你与通判的功劳,只是异地为官这一条,既定下了,就要守着……我不管你籍贯哪里,你在庐州投滁州军,我只当你是庐州人……滁州、和州两地已经有主事,你就暂时留守庐阳,等到滁州军再下一州,就调你过去……”

庐州同知闻言大震,越发恭敬:“谨遵元帅号令,定恪尽职守,不敢懈怠!”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好事等着。

之前只当自己要给旁人让位,如今看来,这霍元帅的意思是自己没了庐州同知也有差不多的职位等着自己。

霍五虽是护短之人,却也晓得什么是量力而行。

固然巢县、无为县两地知县,都是主动相投,可多大的脑子戴多大的帽子。

庐州这样一府之地,还是维稳为要。

庐州通判有些心慌。

与庐州同知的“通透”相比,他之前表现的可不怎么样,甚至还以为邓健等人是巢湖水师,怒骂来着。

没想到那位邓健,竟然是滁州军中二号人物。

霍五看了看庐州通判:“听闻你善诉讼事……我们滁州军也设了监察,领头的是一位爱民如子、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回头你去给他打下手……”

庐州通判也应了。

两人退了下去。

于副都统感叹道:“说起庐州这些官员,有一位不能不提……就是庐州都尉,与我们水师上下也有几分香火情,如今却是不知下落,生死不知。”

庐州知府想要调派兵马,就越不过庐州都尉。

只是庐州知府跳了裕溪河,那位“失踪”的都尉到底在那里,是生是死就不为人所知。

霍五道:“若是被带到蕲春,总会有消息传回来……若是没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了……”

若是能被寿天万的人要挟拿捏,这位庐州都尉也不会“失踪”。

这肯定是不肯同流合污,才被挪开。

霍五又给巢湖水寨众人,重新介绍手下诸将领头目。

之前在楼船上,因为唐光发病的缘故,双方人马相见仓促,并没有仔细介绍。

“这一位邓健将军,是我表弟,曲阳人氏,本是曲阳县尉,三月里亳州白衫占了陵水,又入曲阳,是我这表弟带几百县兵,驱逐了几千亳州白衫,护住一方安定,之前滁州军平和州、进庐州,都是他是主将……论起来我们这滁州军,就是我表弟三月里征的两万曲阳兵为根基……我这表弟勇武,所用锏法与第五帅系出同源,如今我儿与侄孙都随他习锏法。我那表侄女伶俐可爱,我便早早下手,聘为儿妇……”

邓健对众人抱抱拳,算是见过。

于副都统带了众人起身,回礼。

他很是诧异了。

他知晓林师爷身份,可刚才这安排座次,竟然在邓健、薛彪之下。

这个邓健如此年轻,怎么就坐了首位?

待听了霍五介绍,才晓得邓健底气所在。

这是滁州军第一战将。

不说老资历与这双重亲戚关系,只乱世之中,勇武善战就是根本。

“我还有个把兄弟马魁将军,是我异姓兄弟,少年相交,性子惫懒,早先在黑蟒山中养老,被我拉下山,如今留守滁州。黑蟒山上三个寨子,两千来号兵马,下了山,才有了这滁州军……他有一女,是我的义女,如今跟她女婿在邓将军麾下……”

巢湖水师众人明白,那位马将军,就是滁州军三号人物。

霍五又指了薛彪:“这是我把兄弟薛彪……善于经济之事,是咱们滁州军的财神,今春滁州大旱,粮食供应不上,全是我这兄弟门路,一直从金陵运粮过来,养活上下几万兵卒……前些日子,他去了杭州,也是为咱滁州军奔波,置办军备……”

于副都统等人都起身见礼。

并没有因薛彪行的是商贾之事就轻视,他们都是从私兵转的官兵,最是晓得养兵的耗费。

薛彪亦谦逊回礼,脸上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这买粮也好,置办军备也好……虽说他也尽力,可都有霍宝的功劳在里头……

霍五看了眼林师爷道:“林先生与都统是旧识,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兄弟几个都是粗人,看得不长远,这滁州军的大方向都是林先生把着……我这人不读书,却最敬着读书人,就厚着面皮让我儿拜在林先生门下做个学生,以求他能跟林学生多学些道理……”

于副都统几个明白,这林先生就是滁州军的谋主,也是“太子太师”,文官里的第一人。

霍五又道:“今早直接在裕溪河边分兵去舒城的杜肥将军,也是我的把兄弟,是我、马魁、薛彪的小兄弟,性子憨厚,是个最实在不过的人,之前随着老马在黑蟒山上……”

说到这里,霍五顿了顿:“再后头就是老唐……老唐也是黑蟒山出身,曾是一寨之主,一地豪强,与我那两个把兄弟是旧相识,被我们拉下山来……”

“老唐后头,是今早分兵去庐江县的冯珏冯将军,本是亳州去年举事的五位元帅之一……前些日子亳州不太平,孙元帅与柳元帅相争,冯将军就带兵避了出来,又赶上山东兵从徐州下来平叛,冯将军南下求援,随后就投了滁州……”

于、安等人都睁大了眼睛,很是意外了。

亳州距离庐州二百里,大家又都是弥勒教徒,他们自然听过“冯和尚”的大名,只是不知他竟然放着一地渠帅不做,投了滁州军。

更意外的是,冯和尚的座次,竟排在众将之末。

真要论起实力来,本是与邓健差不多并肩的人物。

滁州军……

除了能力,还讲人情。

如此,对于巢湖水师来说,倒是有利有弊。

好处是大家现在入伙也不算晚,弊端就是,位次比想象中的靠后,怕是越不过前头这些将领去。

……

庐阳水门,楼船上。

霍宝陪着仇威,装殓了唐光。

棺材是庐阳里最大棺材铺的镇店之宝,独板的楠木棺材。

寿衣是缂丝绣了麒麟的华服。

“何时……回滁州……”

仇威哑着嗓子道。

“明早!”

仇威不由一愣:“就咱们吗?”

庐州初定,多少大事等着,怕是得闲的只有童军一部。

可舅舅虽不是战死沙场,也是为了滁州军大业来的庐阳……

霍宝摇头:“冯爷与水大哥留守庐阳,操练新兵,其他人都要送唐叔一程……后天晚上在滁州为唐叔‘接三’,已经快马回去送信,请六叔预备灵堂……”

仇威忍了半日的眼泪,滚落下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十日之约

次日一早,霍五一行与巢湖水师几位将军作别。

于副都统与安勇都想着那安庆水师缴获的楼船与三百多战船。

两家是姻亲,可算是一家,自己当家作主还罢,为人手下多少犯忌讳。

要不是如此,老都统当年也不会在招降了两家后,又顺手推舟招降了声名狼藉的盛双刀,将巢湖水师分为做三部。

只是霍五不开口,他们也不好主动相问。

不想,两下作别时,霍五直接对于副都统道:“咱们滁州军的规矩,缴获是三七分,军中交三成,主将分两成,下边副将们分两成,三成归兵卒……只是昨晚水战缴获的都是战船,交了旁人也用不到,都统可抽调出老弱出来,充作辅兵,那三成战船就分派到和县与滨江县两地驻守巡航……”

于副都统闻言,迟疑道:“那两艘楼船如何安排……”

霍五看看于副都统,又看看安勇,道:“我的意思,一切不变,楼船也好,那两千多安庆水卒也好,你们翁婿两个商量着分配。就是水师从之前的三部变成如今两部,老哥哥统领,安将军与你家老大还是各领一部……”

于副都统与安勇听了,都不由动容。

之前投到滁州军下,他们已经做了被掺沙子、削权的准备,万没想到竟是维持眼下格局不变。

霍元帅还真是好心胸。

霍五正色道:“只是有一条,如今咱们成了一家,就要守一家的规矩,才像回事儿……回头让人将滁州军的条例给你们抄一份,好规矩咱就守着,坏了规矩的就按照定下的惩罚,不凭好恶,不论亲疏……咱们在这乱世保全自身,庇护这一地百姓,不能说人人称赞,也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骂了老祖宗!”

“五爷放心,有规矩好,有规矩咱们滁州军才能走的长远……”于副都统连忙点头道。

安勇也道:“这世道民心何其重要,咱们定约束儿郎,万不敢坏了咱滁州军的仁义口碑。”

霍五想了想,道:“今日初十,我们这几个老兄弟送老唐一程……十五‘头七’出殡后,我们就折返和县……九月二十过江,咱们打太平……”

于副都统与安勇两人闻言,都带了惊讶之色。

“这剩下十日,会不会太仓促?”

于副都统担心道。

不说庐州,就是和州,也是滁州军新占了没多久。

霍五摇摇头:“大庆军东征军已经打下杭州……又在蕲春建国,还占了洪州与武昌,朝廷已经从闽、浙、江几地调兵过去杭州,武昌、洪州那边朝廷也不会容……金陵周边空乏,正是难得的好机会!”

最关键的,他想要早日找个安稳之地落脚。

唐光之死,是真的吓到他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如今各地的义军,朝廷军,以后总要面对的时候。

滁州城小,和州也大不到哪里去,庐州大些,可在这里拓展不开。

只有金陵,城大墙高。

回头将那倒塌的城墙修缮好,就是易守难攻的坚城。

于副都统与安勇都带了几分兴奋,没想到霍五会直接剑指金陵。

怪不得林先生说霍元帅的格局不在庐州,也不在淮南道。

原来是天下。

滁州军的军势,他们都瞧在眼中,比朝廷里的正兵也不差什么。

又有几位猛将,以后走到哪一步还真是不敢想。

霍五、邓健、薛彪、林师爷、霍宝等人,将率领一万人马从6路抄近道回滁州。

马驹子、霍虎率领邓健部五千人,侯晓明率童兵三千人,总计八千滁州军,将搭乘巢湖水师的船经水路,在巢县上岸,从那边去和州征兵备战。

水进自己的三千人,霍豹领三千童兵,总计六千人留守庐阳。

舒城杜老八那里,庐江冯和尚那边,霍五都叫人过去传信,说了接下来的安排,让杜老八立时返回滁州奔丧,也让冯和尚夺城后回滁州。

两部人马,除了留下守城的,其他都回和州备战。

之前他想要留冯和尚与水进在庐阳,临了又改了主意。

水进还罢,庐阳这里几万才降的新丁,必要留一员大将镇守。

至于冯和尚……

各部将军都回去奔丧,只留下冯和尚一个,倒好像不把人当自己人。

还有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冯和尚到底是新投的滁州军,不好放他孤悬在外,尤其是才到手的还不稳定的庐州。

没等大家作别,就有捷报传来。

离北关路程近的庐江县,昨晚已经被冯和尚拿下。

冯和尚叫人连夜报捷,自己带了兵卒在舒城支援杜老八部了。

霍五立时叫人再次传信,叫冯和尚与杜老八拿下舒城后,一起回滁州。

水进论起来与唐光亦是相熟,虽军务在身不能回滁州,却也准备了奠仪,交给仇威,叹气道:“憾不能送唐爷一程,等周年我在亲祭唐爷……”

侯晓明、霍豹、李远、朱强、梁壮、邬远等人,各有差事,不能回滁州,也都备了奠仪,送到城门口。

他们都晓得,仇威以后不一样了。

唐光的五千人马,如今挂在童兵名下,日后却要独立成军。

仇威不再是普通曲长与斥候队长,在霍宝手下,不说比肩霍豹、侯晓明的地位,也差不了多少了。

羡慕归羡慕,却也嫉妒不来,这是唐光遗泽,也是那五千人马的分量。

侯晓明、霍豹两个,如今开始独立领军,心中很是淡定。

李远已经有了自己的定位,与众位将领不同。

剩下几个头目心中明白,却不免紧张起来。

不管什么原因,前有一个李远,如今又有仇威,都是后来居上。

他们再不紧跟着点儿,就要被落下。

尤其是朱坚与梁壮两人,心情最是复杂。

前者的童军中的地位被李远取代,后者沦为中庸。

霍宝身边留了五百童兵做亲兵,点的队长是朱刚,这也让梁壮心中很酸涩。

昨日霍宝抽亲兵,队长候选是邬远、朱刚、梁壮三人。

结果霍宝直接点了朱刚,让梁壮给霍豹做副手,邬远留给了侯晓明。

梁壮不晓得,这般分配,霍宝已经是体恤他。

否则按照战力,应该是邬远留给霍豹,弥补霍豹的不善战;略显平庸的梁壮去给善战的侯晓明打个下手。

只是霍宝想着梁壮与侯晓明,是同一批伍长、同一批什长、同一批队长,同样的老资历,这样分配过去,怕他心中有疙瘩。

霍豹因是霍宝侄儿的缘故,从童军成军就与其他人不同,没有人会傻得与他比资历。

霍宝要关心的事情很多,能照顾这些童军老人的也只有这些,剩下就要靠他们自己努力。

每个人能力不同,注定到达的高度也不同,也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至于为什么没有留下身手最好的邬远最亲兵队长,那是因为邬远是战将,留着做亲兵队长未免大材小用。

童军众头目中,只有邬远与石三有攻伐之心。

这两人好好培养起来,都是能自领一军的人物。

朱刚资质寻常,却是勤勉,一柄重刀,已经耍的有模有样,又胜在忠心,是霍宝能信任之人。

侯晓明与霍豹那边,霍宝没有什么不放心。

对着李远,他却是多嘱咐几句:“这回你带了那三百参谋生跟大圣去和州,也是按照滁州的例,从和州城里士绅子弟征调人手……参谋生是什么,一时解释不清楚,就以我亲卫随从的名义……回头看看滁州子弟能留的就留、不能留的就清退一部分……”

如今滁州军人手富足了,坐拥三县之地。

滁州军可以选人了。

至于庐州这里,已经放出话去给小元帅选亲卫。

只是,为了稳定,未免节外生枝,并不急着此事。

等到拿下金陵,庐州也稳定下来,再从六县选人就是。

想到这里,霍宝补充道:“士绅子弟不仅限和州城内,含山县、江浦、乌江三县也别落下……还按照两百之数吧……”

李远闻言眼睛一亮:“宝爷,那滁州参谋生清退的缺额,是不是可以从曲阳、滨江两地选人补上?”

霍宝点点头:“可,之前倒是疏忽了,曲阳县是滁州军成军所在,滨江县也意义不同,两地士绅子弟也当优容……”

至于陵水县,如今还在亳州军治下,可略过不提。

被亳州军占了大半年,就算日后重归滁州军治下,也分不清人员黑白,不宜重用。

作别完毕,霍五父子等人,就扶了唐光灵柩,启程上路。

直到众人走远,水门这里的楼船也启程了。

……

滁州城里,马寨主憔悴了不少。

昨晚收到丧报,他很是被闪了一下。

唐光是黑蟒山里的坐地户,自打马寨主上山落脚,两人认识了十几年。

大家年岁相仿,又都是阔朗性子,倒是相安无事,偶尔也凑到一起吃个小酒什么的。

万没想到,这人说没就没了。

就算是滁州军这边治丧,可还是要先通知遗孀。

男女有别,马寨主不好独自亲去报丧,又不能带了妾室过去,幸好秀秀前两日从滨江回来,就携了秀秀前往。

为防万一,他还从鲍家医官叫了大夫跟着。

唐娘子是极老实的人,听闻马寨主过来,就带了不安。

她固然不是爱打听闲事的,也晓得马寨主是滁州军总留守,位高权重,无事不会登自家大门。

马寨主与秀秀都换了素服。

待马寨主说了丧信,唐娘子满脸灰败,身子都跟着塌下去,脸上不是痛苦,而是浓浓的悔恨……

第一百七十六章 留余庆

“呜呜……他盼了大半辈子,他盼了大半辈子啊……好不容易得了好消息,我作甚不早些叫人过去报喜……”

唐娘子捂着脸,已是泣不成声。

秀秀还满脸懵懂,马寨主睁大眼睛,目光已经落唐娘子腰腹之间。

这是有了?

唐光盼了半辈子的能有什么?

不就是一儿半女,亲生骨肉?

马寨主倒不好再看着,忙劝道:“弟妹还请多保重,越是如此,越是当爱惜身体,保全了老唐的这点儿骨血,才不辜负你们夫妻结发情分……”

唐娘子闻言,肩膀一抖,哭的更伤心了。

马寨主瞧着不对劲,恍然大悟。

唐光除了这一妻,还有一妾尤氏。

之前他将尤氏安置在州府外的私宅,中秋节后南下小含山前接回州府这边。

瞧着唐娘子的样子,这怀孕的是那尤妾?

马寨主不知说什么了。

唐光为了这妾前头折腾的厉害,打小抚养的外甥都送走了,与发妻也差点决裂。

如今他去的仓促,麾下人马能接手的只有他外甥仇威。

这个遗腹子要是托生在唐娘子肚子里还好。

仇威视舅娘如母,以后待这小表弟、小表妹,也是亲兄弟无差。

可投胎在尤妾肚子里……

这就要复杂了。

只是不管如何,既是唐光遗腹子,马寨主无论如何,也要出手帮着保全。

“既是老唐盼了大半辈子的骨肉,如今叫他好好落地,回头好好教养,日后香火也有了传承,老唐地下能瞑目,弟妹下半辈子也有了依靠……就是唐家列祖列宗,也会念着弟妹的贤良……”

唐娘子渐渐止了哭,脸上添了些许生气。

她是极传统的女子,很是为不能为唐家开枝散叶愧疚。

马寨主的这番话,算是说的她的心坎里。

之前知晓妾室怀孕,没有立时派人给丈夫报喜,多少带了些女子的计较,可要说她容不下这孩子,那是万万没有的。

夫妻一场,她能为丈夫的,也只有这个了……

因带了大夫同行,马寨主就直接叫大夫去给尤氏诊脉。

脉如滚珠,两个半月的身孕,确认无疑。

尤氏神色怏怏,因是头次怀孕的缘故,她反应很厉害,吃什么都吐,本就是瘦小娇弱体格,如今瘦骨嶙峋的,眍着眼睛,很是骇人。

就是看诊这功夫,她又干呕了一回。

唐娘子见了,实不放心。

她是没有怀过孕的,却也晓得这女子怀孕前几个月不稳,多少小心也应该的。

“马六爷……这……”

唐娘子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要是这个孩子没来还好,已经来了,要是保不住,她真就成了唐家罪人,无颜去见唐家列祖列宗。

马寨主也头皮发麻,忙道:“弟妹别急……回头叫李娘子过来给你搭把手……”

这李娘子不是别人,就是李千户之妻。

二十多岁,却是已经生育两子两女,最小的未及周岁。

这样妇人,应该是知保胎事宜的。

李千户家也在州衙后头住着,唐娘子打过照面,听着这话,这才略安心。

秀秀再懂事,年岁在这里,女子孕事对她来说也是遥不可及之事。

因此,大人说话,她始终缄默。

……

待出了唐宅,秀秀方小声道:“六伯,……尤氏是不是要死了?”

马寨主见她吓到了,不由后悔。

作甚之前没想起李娘子来,直接拉李家夫妇随自己过来就是。

“没事的,妇人怀孕都有这遭……过了前几个月就好了……”

“有人也不好呢……我娘……就是生我没的……”

小姑娘的声音越发低沉。

马寨主默了默。

他的婆娘也是生马驹子没的。

这产育对女子来说,就是生死关。

只是该开解还得开解,要不然耽搁了霍家以后抱孙子,他就是罪人。

“出意外的毕竟是少数,对大多数妇人来说,生孩子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省事,不说别的,李娘子就是五年生了四个……还是要看身体,身体结实了,就好了……”

秀秀忙不迭点头。

那个尤氏原来就病歪歪的模样,肯定是她自己太虚,才会半死不活模样。

马寨主也没耽搁,直接就寻了李千户,说了请托,想要让李娘子过去唐家照应孕妇。

李千户正带人预备灵堂。

唐光位次居于众头领之末,却也是滁州军元勋级人物。

他的丧事,就要大办。

昨日是滁州的士子考试,这几日衙门正在阅卷。

李千户就将阅卷什么的都交到宋二爷手中,自己专司治丧之事。

对于马寨主之托,李千户满口应下。

他是极周到的性子,晓得这一胎的重要,回去仔细叮嘱妻子:“万没想到唐爷还有骨血留下,几位爷都是重情之人,都会盯着这一胎。你多受些辛苦,帮唐娘子保着孩子生下来,就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李娘子迟疑道:“大家这般大张旗鼓的重视这遗腹子,要是落地是个男儿还好,要是个女孩儿,岂不是让唐娘子不安?”

李千户摆摆手道:“不拘男女,只要平安落地就是圆满,这孩子的前程差不了……”

按照李千户说想,最好生个闺女,才是两全其美。

真要是个儿子,长成要十几年,前头有仇威在,也没有将唐光所留人马留着,等着奶娃娃长大的道理。

一甥一子,日后,少不得扯皮。

李娘子并不是多舌之人,问过这一句,就收拾收拾去唐家了。

她不过是曲阳杂货店家的闺女,之前嫁给捕快出身的丈夫算是门当户对。

如今到了滁州,李千户身份今非昔比,打理一州政务,她心中也很是不安。

能帮上丈夫的忙,她乐意之极。

……

霍五父子一行,早上离开庐阳,中午途经慎县。

早有人打前站,通知慎县这边。

留守的千户与慎县知县都在城外恭候。

霍五见了两人,没有多说什么。

庐州同知都没换,下边几个归降过来的知县,霍五也暂时不打算动。

维稳为先。

等到过了江,再回头捋一捋庐州。

显然,这个决定,使得庐州上下很是安心,平稳过度下来。

霍五一行在慎县城外打了个站儿,下午继续赶路。

日暮时分,一干人已经穿过小含山,到达滁州境内。

野外扎营一晚。

次日,大家又是早早启程,中午到达曲阳县。

之前留守曲阳县的王千户,已经被霍五紧急调到和州驻守,如今暂代曲阳留守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请假回滁州处理高月事的张千户。

之前,他送姐姐、姐夫回来,没等回和州复命,霍五对曲阳兵的紧急调令就下来了。

王千户就请张千户暂留曲阳,自己带了两千曲阳兵,往和州去了。

瞧着张千户胡子拉碴的模样,全无之前的爽利,邓健皱眉道:“什么样子?家里头的事儿还没处理好?”

张千户苦笑道:“前几日我姐夫同我大姐和离了……”

邓健闻言,立时撂下脸。

高姐夫此举,是打张千户的脸,也是没将邓健放在眼中。

张千户忙道:“姐夫到底是与我有抚养之恩,又是将要知天命的年岁,就随他心意吧……”

张千户早就想过姐姐、姐夫会迁怒自己,却没有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

他想要将没出生的孩子送给姐姐、姐夫,也愿意帮姐夫买妾生子,可高姐夫却只想离得远远的,两家再无牵扯。

邓健不满意地瞥了张千户一眼:“都是你抬举的,但凡你厉害些,他敢如此?你大姐眼下如何?”

张千户叹气道:“慢慢来吧,总会好起来的。”

张大姐前几日日夜不停哭泣,差点哭瞎眼睛。

闹得弟媳妇差点见红,她才止了眼泪。

霍五在旁,很是不自在了。

高月那小子闹妖,死不足惜。

可罪魁祸首,尚未问罪。

想到这里,霍五心下冷哼,招呼张千户上前,道:“传教之事,你马爷已经调查的差不多,这次也是难为你……我将话摆在头里,不管谁掺和在里头,一个都跑不了……”

张千户抱拳道:“属下静待五爷佳音!”

没道理他外甥死了,罪魁祸首反倒逃过一劫。

就是马寨主不叫人追查,他也会盯着此事。

身为从属,张千户的回复太桀骜不逊。

霍五并不以为忤。

张千户是邓健带出来的,说话行事都带了邓健的做派。

再下一层的头目中,张千户人才本事也确实是数得上的。

之前因他外甥的缘故,霍五想要彻底搁置此人,心中还曾可惜。

如今知晓他回滁州后的反应,还有李千户的处置,霍五对张千户的不满就散了。

“好好歇几日,过几日随大家去和州……打庐州你没赶上,接下来可不能再落下……”霍五道。

“尊令!”

张千户站直了身板,脸上现出几分神采。

霍宝站在邓健身后,听到老爹之前的话,心里晓得,滨江霍氏的好日子到头了。

张千户是邓健麾下第一人,邓健是老爹麾下第一人。

不说别的,就是张千户一人,也比滨江县那些出了五服的霍氏族亲分量重。

更不要说还算计到自己身上,老爹还能容他们蹦才怪?

霍宝心中并不同情。

再不收拾他们,他们就要上天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杀人不用刀

霍五一行到达滁州州府时,天色已经大黑。

州府城门口,却是城门大开,灯火通明。

马寨主、李千户、宋二爷等人为首,滁州留守的头目人物,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和尚,全都在此地迎候。

不是迎候将军凯旋,是迎接英灵归来。

大家不约而同的换了素服,也没有人说笑,气氛很是肃穆。

马蹄声、脚步声,大军归来。

没有寒暄,大家进城来,直接回了州衙。

拉着唐光灵柩的马车在州衙门口停下。

霍五、邓健为首,马寨主、薛彪、杜老八、冯和尚、霍宝、仇威六人在后,八人抬了灵柩入灵堂。

杜老八、冯和尚两人是下午追上大部队的。

两人昨日刚拿下舒城,就得了消息,一刻没耽搁,立时从舒城出发,就轻车简从回滁州,昨晚又赶了夜路,才勉强在下午赶上扶灵归来的大部队。

八人披戴着白衫军的白马甲,看着倒是应景。

灵堂白日就搭起来起来,就在州衙正堂。

一百零八个和尚,一百零八个道士,齐做水路道场。

唐娘子一身重孝,已经在灵堂候着。

见了灵柩进来,她身子一软,几乎站不稳,李娘子与秀秀在旁照应,忙左右扶住。

今日正是唐光逝去第三天,“接三”之日。

传闻中逝者这一夜会魂魄归来,亲友要在灵堂坐夜。

霍五为首,滁州军众头目依次在灵前祭奠。

仇威执了孝子棒在灵柩前跪灵,与众人头目还礼。

一应流程下来,仇威也是筋疲力尽。

唐娘子哭的厉害,倒是将仇威的吓得又精神起来。

生怕舅娘再有个万一,他忙请李娘子、秀秀扶了唐娘子下去。

霍五等人稍作休整,都回到灵堂这边守夜……

马寨主路上就讲了唐光妾室怀孕之事,霍五只见唐娘子一人,再没有女眷出来,不由皱眉,低声问道:“老唐那妾情况很糟么?连出来祭拜都不能?”

按照丧事规矩,孕妇是忌讳冲撞,可也不是没有法子破解。

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孕妇、产妇这样怕忌讳的女子穿了五彩衣服,就能破煞,可以上灵堂。

要是唐光真的魂魄归来,知晓留了血脉,多少也能有些安慰。

霍五的想法与马寨主一样,相交一场,得帮唐光保全这点骨血。

马寨主面上带了忧心:“老唐那妾之前就卧床了,唐娘子没敢告诉她老唐的丧信,就怕有个闪失……大夫昨天查过,也不看好,只说是郁结于心,伤了脾胃,才不思饮食,呕吐不止……得想想法子,这离瓜熟蒂落还有半年,这样下去,可挺不到半年去……”

霍五半响无语,抬头看了眼冯和尚方向。

一个女子重视的不过是夫君孩子与娘家人,唐光走了,孩子还是肉芽,能宽慰尤氏的就只有她的娘家人。

实在没法子,就只能派人去亳州接尤家人回来,宽慰尤氏。

尤家人贪婪可恶,不惯着就是,等孩子生下来再处置。

冯和尚坐的不远。

他是童子功,耳聪目明。

听到两人对话,又看霍五望过来,明白他的意思,轻声道:“让阿银明日带人去亳州走一趟……”

尤家本是冯家放过来的家奴,在亳州那边也是冯和尚安置的。

霍五点点头,道:“那就让银将军走一趟……无论如何,这孩子咱们都要帮老唐保住。”

冯和尚与唐光打交道不多,可到底同属滁州军,并肩作战的袍泽,还有那尤氏不是旁人,是他乳父之女,这般主动援手,还真是看了僧面看佛面。

马寨主迟疑了一下,道:“五哥,徒三爷就在楚州,他与老唐也有交情,我今早打发人去滁州报丧了。”

马寨主报丧,不仅是念着徒三与唐光的交情,而是借此给双方一个台阶。

两方势力紧邻,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滁州要攻略江南,徒三势力稳定,也是给滁州军挡住北面。

霍五顿了顿,点头道:“离的这么近,是该报丧……陵水县那边也不要略过,明日也打发人过去一趟,面上子得过得去……”

提起陵水,他不免又想起亳州的小教主。

恢复庆朝,年号“麒麟”,如今已经是“皇帝”。

就是这“皇帝”当的名不符实,跟过家家差不多。

他摇头道:“这一个个怕阎王来的晚啊,一个两个称帝,自己哄自己玩儿的倒开心……”

身边众将领头目都听到这一句,抬头望向霍五。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大家跟着做这玩命的买卖图什么?

林师爷见状,不由担心起来。

如今滁州军割据三州之地,兵马将近十万,看似风光无限,可实际上根基并不稳当。

各地占领的时间短,后来的兵卒还没有整合。

霍五已经一个一个看回去,道:“你们可别惦记着叫我跟着那两个大傻子学……出头的椽子先烂,他们乐意发白日梦,咱们可不发……朝廷还在,这才哪到哪啊,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林师爷摸着胡子,一下子就踏实下来,开口道:“五爷想要取江南,那是不是给派使者去亳州,讨个封号下来?”

得了亳州小教主的封号,滁州军就能隐在亳州小朝廷身后。

回头得了金陵,就算朝廷想要征伐,也会先奔亳州这个“老巢”。

就像现在,朝廷调各地人马去杭州,可主力去了蕲春。

朝廷还在,逆贼就开国立都,这个如何能容?

同样是“建国”,亳州小教主是关门自己玩儿,消息最远传到滁州;那位右护法却是声势显赫,好几路人马征伐,也就将朝廷全部火力吸引过去。

若不是在灵堂上,霍五都要笑出声来。

还是读书人阴损,杀人不用刀。

不过亳州小朝廷的确是滁州军眼下最好的选择。

如今在一县一州之地起事的白衫军渠帅不少,可多是无名之辈。

动静最大的是三方势力,亳州小教主,蕲春寿天万,台州袁国真。

小教主不用说,弥勒教童教主之子。

就算他现在是稚龄,不是左护法的傀儡,就是孙元帅的傀儡,可老子留下的资历,就足以让天下数百万弥勒教徒侧目。

寿天万是曾追随童教主的弥勒教右护法。

袁国真是浙江盐商,这些年一直不太平,与朝廷是招了降,降了又反,反复了两、三回。

如今趁着白衫军起义,他又开始作乱,薛彪从杭州回来时,他已经占了浙南几个州府。

滁州军刚坏了寿天万的好事,避之不及。

离台州又远,贴不上边,最好用的名头就是亳州小教主那边。

毕竟滁州军之前打着亳州柳元帅麾下的旗号。

寿天万在两湖打着弥勒教的旗号行事,滁州军要是得了亳州小教主的“封号”,倒是比寿天万的“大庆军”更名正言顺。

林师爷见霍五不说话,又道:“早讨下早好,等徒三爷拿下楚州,多半会先收复亳州……”

要不然直接打扬州的话,实力本就差距大,后方不稳,叫人无法安心。

小教主是个傀儡,这个傀儡在谁的手里,作用又不同。

林师爷与徒三打过交道,晓得他固然有优柔寡断的时候,却也是一时豪杰。

林师爷从不曾小瞧徒三。

反而是带着小教主,先投奔徐州,后奔亳州的那位左护法,林师爷没有打过照面,却也没有放在眼中。

徐州距离远,消息不通,之前是什么情形大家也不知。

只说亳州事。

就算孙元帅野心勃勃,使手段吞并另外两位元帅势力,却也拿名声在外、得亳州士庶爱戴的柳元帅没办法。

至于冯和尚那里,都是精兵,又有靠山,也不是他能动的。

亳州格局,从五帅并列,到三足鼎立,该是最安稳的时候。

左护法带了小教主被孙元帅迎到亳州,却是打破这个局面。

左护法不能对三位元帅一视同仁,明明是被孙元帅迎来,却是与柳元帅交好,不过是打着“联柳抑孙”的主意。

孙元帅狗急跳墙,要逼着中立的冯和尚结盟。

结果是冯和尚带了全部人马出奔,孙、柳两方势力彻底翻脸。

亳州内讧一回,又经了朝廷平叛兵扫荡,早已元气大伤。

以孙元帅的狂傲,独占了亳州,又哪里有那位左护法的好去?

这就是格局了。

只盯着眼前那一亩三分地,计较一时得失,注定走不长远。

同那个提前布局数月谋划千里之外的巢湖水师的右护法比起来,这位如今自领了丞相的左护法实在不够瞧。

霍五明白林师爷话中之意。

想要扯小教主这个大旗,越早越好。

等到徒三回头北上,“收复”亳州,大家行事就要束手束脚。

“赶早不敢晚,明儿就让李遥与宋二走一趟……”

李遥就是李千户,为人圆滑机敏。

至于宋二爷也过去,是因为宋家与孙元帅有旧,防着那个孙元帅发疯的。

孙元帅之所以势力最强,是因为他就是之前的亳州小吏,手上握着几千收编的亳州兵。

亳州与滁州紧邻,官绅之间难免打交道。

霍宝坐在下首,听着大家说话,生出几分遗憾。

选定金陵做根基,就要放弃打扬州。

隔着长江,两地经营,滁州军暂时力所不及。

等拿下金陵,为了稳定,滁州军主要精力会放在开拓周边,经营江南。

等到朝廷分崩离析,才是滁州军主动北上的时候。

……

楚州,洪泽县,城门口。

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来人,徒三很是吃惊。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马寨主之前的小兄弟鹿把头,现在的鹿千户。

他是蟒头寨老人,自是与徒三相熟,才被打发来送信。

滁州到洪泽县一百四十里,中间还有三十里的山路。

鹿千户一行,一大早出发,快马加鞭,也是半夜三更才赶到洪泽县。

不敢打发时间,连夜扣城门。

守门兵卒不敢开门进去,可听了滁州来人,也不敢不理会,就叫人报到徒三处。

徒三亲自过来。

他认识鹿千户,晓得鹿千户分量,才会这般意外。

莫非是滁州有变?

徒三的心一下子纠起来。

是不是陵水那边……

滁州军眼下的势头,就算主力开拔,也不是柳元帅那几千人马能挑衅的。

柳元帅要是真的受了怂恿动妄动,那就算是有自己面子,滁州军也不会再容他占着陵水县。

“三爷,唐爷走了……六爷打发小的来报丧!”

鹿千户气喘吁吁道。

徒三惊得不行:“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可是……打和州出了闪失?”

论起来黑蟒山出身的三位寨主,徒三反而与唐光亲近些。

唐光是他出面招揽的。

就算滁州之变唐光没有选择跟他走,徒三也不曾记恨。

再没想到,上次分开竟是永别。

江平在旁给鹿千户递水袋,闻言也是顿了顿。

唐光死了?

是不是霍五趁着打仗排除异己?

目的是唐光麾下那几千人马?

鹿千户早就渴的狠了,接着水袋猛灌了两口,才道:“不是在和州出事,是在庐州……大前天咱们滁州军在裕溪河边与庐州兵大战,大获全胜,唐爷过后没留意解了铠甲透气,得了‘卸甲风’,第二天就没了……今夜‘接三’,五爷应该已经扶灵回来……订好了‘头七’出殡,六爷想着三爷与唐爷的情分,就打发小的来报丧……”

徒三与江平都怔住。

六月初至今,才过了三个多月,他们当然没有忘记在滁州时大家议的“淮南攻略”。

先和州、再庐州,得巢湖水师再攻伐扬州。

徒三苦笑。

滁州军主力开拔的时间,与自己入楚州的时间差不了多久。

自己楚州才得了一半,姐夫就已经得了两州之地。

姐夫这样能力,却是与马寨主一样,都是淡薄不争性子,才会在当初将黑蟒山势力与曲阳兵都让给自己。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江平却是心下发寒。

留给亳州军的时间不多。

霍五,接下来该打扬州了。

打完扬州,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北上、荡平淮南道诸州府?

第一百七十八章 英雄迟暮

等回转县衙,徒三叫江平去安置鹿千户一行。

自己去寻了陈翼。

这个陈翼不是别人,就是滨江县那个陈举人。

他四十来岁,正直壮年,看着世道不对,也生出几分野望来。

之前想要投滁州,正赶上滁州主力开拔,打听到侄儿陈大志在徒三军中,就投到徒三这边。

这是明面上的说辞,实际上的原因,是因与霍家有旧怨,眼见霍五势力越来越稳,到底心存顾忌,才跳出滁州,给自家找了个靠山。

徒三麾下头目,都是乡勇出身,勉强算作半个读书人的只有江平,自是求贤若渴。

陈翼虽来的日子不长,可如今在徒三麾下,座次仅此江平,算是徒三的谋主。

“明日我带人回滁州!”

生死是大事,奔丧是要奔的,这个徒三并不犹豫。

霍五大军还在途中,马寨主就打发人来报丧,这份心意,徒三也领情。

陈翼摸着胡子,道:“就算没有马将军丧事,三爷也该走一遭……三爷与霍五爷本就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霍公子更是三爷的亲外甥,至亲骨肉,亦没有疏远的道理!”

他来了不足一月,已经知晓徒三的艰难。

上头的柳元帅,不仅不能做徒三的靠山,反而防范过重,还有拉后腿的嫌疑。

只是疏不间亲,柳元帅再不好,也是徒三的老泰山,没有下属说道的余地。

徒三沉默了片刻:“我不想带江平回滁州,可又不知怎么与他说……”

陈翼的手顿了顿,心中警醒。

这个江平,就是前车之鉴,自己可莫要犯了同样错处。

他从侄子口中,已知当初滁州之变的原因。

当初的事,旁人不知内情,众乡勇却是晓得。

他们心中也有一杆秤。

不说霍五对徒三厚道不厚道,只卫氏兄弟一朝得志便猖狂,欺负挤兑起水进来,就引得不少人反感。

水进也是同乡兄弟,又是里里外外的好人缘。

就是水进之前留在曲阳,也多少有为徒三做质的意思。

这样的兄弟,外人没欺负上,自己人就欺负上了?

再说罪魁祸首江平,平日里待大家舌灿莲花,可好处也就全在一张嘴上。

从滁州离开,看着江平如花美眷有着,几车的财物带着,大家心里滋味莫名。

还是那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

都是一样出身,凭什么旁人日子还紧巴巴,那边就是地主老财,享起福来?

嫉妒不满迁怒,众乡勇就将“丢”滁州的原因都归在江平与卫氏兄弟头上,并不曾对外遮掩离滁州的原因。

因此,身为千户的陈大志也知晓详情。

等到陈翼过来,陈大志就悄悄与叔叔说了,省的犯下忌讳。

陈翼知晓滁州人对江平的不喜,也知道徒三不管乐意不乐意,也得留着江平这个拉他入亳州军的“好友”,省的有过河拆桥之贤。

“亳州小教主已经称帝,三爷也当遣使敬贺……若是能讨个名号下来最好……”

不管怎么样,这弥勒教的招牌还得打着。

就算小教主只是傀儡,所谓的称帝也跟闹剧似的,可是在这黄淮之地,百姓也确实认弥勒教。

师出有名,总是好事,也免得日后行事受柳元帅掣肘。

“这……越过陵水那边好么?”

徒三听了心动,又有顾忌。

陈翼道:“三爷是柳元帅之婿,本不是外人……如今柳元帅身体不虞,疏忽了此事也是情有可原,三爷找补上就是……”

徒三进楚州,柳元帅不出主力,又扣下了女儿,借口是自己身体不虞,留女儿侍疾,不过是对着徒三防备。

徒三不是傻子,自是明白缘故,颇为无语。

柳氏与他做了三个月夫妻,温顺贤良,琴瑟相和。

可柳元帅用柳氏做质,岂不可笑?

柳氏做徒家妇之前,做了二十年柳家女。

要是徒三是狠心的,三个月的夫妻之情,顶什么用?

……

次日,徒三遣江平为使,北上亳州拜见小教主:“银钱带足了……若是能讨个封号来,更是再好不过……”

江平眼神烁烁,很是激动。

霍五眼看就要打扬州,徒三这是狠下心行“釜底抽薪”之策?

这个时候讨封号,总不会是滁州将军之类的,肯定是剑指整个淮南道。

淮南大都督?或是广陵王?淮扬郡王?

只是有滁州的前车之鉴在,他倒是不敢再挑拨徒三与柳家的关系,只道:“元帅那边?”

徒三道:“自是不能越过岳父去,岳父的封号当在我之上。”

所谓“封号”不过糊弄下头人的,总不能为了这个虚名,就真的与柳元帅那边撕破脸。

亳州军势力本就弱小,可经不得再折腾。

况且徒三也晓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很是乐意让柳元帅顶在前头。

江平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想想也是,淮南道如今可有三州在霍五名下,要是徒三讨个“淮南大都督”的封号在头里,就直面滁州军。

让柳元帅顶在头里,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左右亳州军中,徒三已经是第一人。

柳元帅两子一侄,加起来,也顶不了徒三一个。

江平带了几车财物出发,徒三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为了赶上三日后的“出殡”,徒三今日就要启程出发。

在点人手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避开了卫氏兄弟,点了几个年岁略长,与马寨主等人有些香火情的老人相随,还有陈大志、柳彪两位与滁州军有渊源的将领,另带了一千人马为亲卫。

他的亲兵队长,如今已经不是卫江,而是与曾与霍宝、水进等人进曲阳的郑三子,因着小名“三子”重了徒三,如今大家只唤大名,叫郑季。

郑季只有十五岁,是当初乡勇之中年岁最小之人,性子十分老实忠厚。

对于卫氏兄弟,徒三也没有闲置,都是前锋将领,如今卫海领了千户,卫江在他兄长手下任曲长。

徒三身边不算江平,二十二乡勇出身的头目。

卫氏兄弟在八个千户之中能一个千户,已经不算差了。

只是这与之前在滁州时,仅次于江平座次之下时相比,就泯灭众人。

这次楚州的留守,徒三托给陈翼总领,两位出身乡勇的副将协理。

这一日,目送着两伙人马离去,卫氏兄弟两个都有些憋闷。

“大哥……三爷是故意不带咱们去滁州的……”

卫江心中很是堵得慌。

这几个月,他们兄弟两个的处境可谓是水深火热。

徒三没有就当初的事明确处置他们,可比处置了还让人难熬。

乡勇们的孤立与排挤。

最可恨的是罪魁祸首的江平,为了推卸他的责任,没少说他们兄弟的坏话。

说什么不堪大用,年少轻狂之类的。

卫海点点头道:“三爷心里,怕是还记得六月之事……这个疙瘩不解开,咱们兄弟两个怕是难有出头之日……”

卫江闻言,不由急了:“那可怎么是好?”

如今正在两县征兵,九月底就要打安宜县,届时三面包围楚州州府。

卫海眯眼道:“稍安勿躁,我已经安排人回曲阳接爹娘他们过来……”

卫江皱眉:“作甚这个时候接人……眼看要打仗了……”

卫海白了兄弟一眼,道:“小妹还在家中……”

卫江不由意动:“这……三爷能收么?”

徒三连下两县,妻子不在身边,不乏士绅送女,都被婉拒。

徒三身边,如今只有一婢照料起居,还是滁州跟着的老人。

卫海胸有成竹道:“让爹说,三爷不会拒的……”

说起来,卫老爷子与徒三有恩情。

八年前曲阳也是大旱大疫,徒三的父母大哥都是死在那时候。

徒家是佃户,没有自己的土地,也就没有亲人埋身之所,徒二、徒三哀求之前佃田的地主家借一分林边荒地做坟地,被主家拒绝。

还是同村的卫老爷子见两兄弟可怜,就在自己山坡上指了一块地,让他们安葬了父母兄长。

卫江想起两家渊源,果然放下心来,生出几分指望。

外甥亲,还是骨肉亲?

若是三爷有了亲生骨肉,自然也就有了远近亲疏,外甥什么的就要靠边站了。

……

滨江县衙,韩将军处。

韩将军中秋后卒中,如今只能卧床,身体瘫着,口舌也木。

柳元帅坐在小舅子床前,面上难掩疲惫。

韩将军瞪着柳元帅,眼睛几乎要冒火,不像是看亲人,如同是看仇人。

说是仇人,也是无差了。

韩将军暂领陵水县尉的长子,昨前坠马身亡。

对外说是意外,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意外?

韩将军不用调查,也知晓凶手不是柳二就是柳三。

之前儿子曾跟他嘀咕过,说表兄表弟都对他不喜。

他没有当回事,没想到竟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一……命……偿……一……命……”

韩将军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柳元帅说道。

柳元帅却是没法点头。

韩将军想到的事,他就想不到么?

肯定脱不开那两个孽畜的关系。

可是……他已丧一子……

韩将军面上带了失望。

柳元帅起身道:“你放心,侄子的丧事,我会叫人好好安排……”

这个侄儿无辜么?

韩家人占了陵水半年,离亳州又远,他们已经忘了自己是亳州军,忘了是柳家的麾下。

柳元帅一行过来时,陵水上下,全部都是韩氏族人把持。

就是小舅子卒中这样的大事,他们也没有人上报亳州,而是继续把持陵水,割据自立之心昭然若揭……

第一百七十九章 改变历史

“爹,爹……”

柳元帅刚走到门口,就与柳二迎面对上。

“滁州来人报丧了!”

柳二声音里带了兴奋。

柳元帅脚步一顿:“怎么回事?谁死了?”

“叫唐光的,说是将军。不就是的黑蟒山的土匪头子,下山几个月倒是真将自己当个人物了!可惜了的,死的是个没分量的……要是死的是霍五就好了……”

柳元帅皱眉道:“胡吣什么?多大了,说话也没个分寸。”

柳二讪讪,道:“我就随口提一句……爹恼什么……”说到这里,望了门内一眼。

这个时候恼还能为什么?

肯定是韩家那小崽子之事。

柳二眼睛一转,提起声音:“爹,要我说……怎么就这么巧……滁州那边之前有什么事知会过咱们,怎地偏偏这个时候来报丧?是不是故意掩饰什么?论起来,表弟可不是头一个出事的,先前不是还有个表哥溺水身亡?会不会是滁州那边使的手段?”

柳元帅怒道:“霍五爷六月才进滁州!莫要将旁人都当傻子!”

“徒三四月就到曲阳了……”

“滚!”

柳二脸色涨红,拉着脸匆匆而去。

这是什么意思?

非要将屎盆子扣在自己儿子身上才好?

怎么就不能是徒三了?

难道就他能做个好人?

柳元帅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扶了门框才没有跌倒。

他也很绝望。

亳州军中,韩氏子弟不是一个两个。

如今已经与韩家交恶,能够依靠的只有徒三。

这个老二之前看着还有些心计,如今却是越来越愚蠢。

这是因老大没了,他行事就少了顾忌,带了猖獗。

还有霍五那边,也不是亳州军如今能够得罪得了的。

之前滁州军作甚没有知会陵水县这边?

有什么好知会的,亳州军南下时,人家就主力开拔打和州去了。

越是到了岁数,越是惦记“叶落归根”。

之前柳元帅在亳州并非没有一争之力,却在半年前就安排后路,先后让韩将军、徒三来滁州,就是抱着这个念头。

他的祖籍,就是滁州州府所在的永阳……

……

滁州,州府。

逝者固然缅怀,生者还得继续活着。

李千户、宋二爷奉了霍五之命,前往亳州参拜小教主。

在两人出发前,霍五曾专门见了李千户。

当着聪明人,霍五便没有说那些虚的,直接道:“高月之事,你处置的极妥当……你是为了兄弟好,是义举,却也为我与你们邓爷解了难题……只是碍着小张那边,这个倒不好明面上赏,这一功给你记着……”

李千户忙道:“这……不敢要五爷的赏,真要论起来,也是属下之前处置拖沓的缘故,本不该让五爷、邓爷为难……”

霍五摆摆手道:“不是外人,如何能做到杀伐果断?这样已经不容易,勿要太苛责自己,咱们谁都不是圣人,哪里能做到面面俱到?”

李千户心里踏实下来。

这算是盖棺定论。

他心中对马寨主生出几分感激来。

毕竟先前那点小算计,霍五不知晓,马寨主却是晓得。

显然是瞒了下来,没有在霍五跟前多嘴。

不过他也生出后怕。

幸好没有走错那一步。

霍元帅的性子重义,邓爷的眼里也容不下沙子,自己要真行了不义之举,就算拉下来张千户,自己前程也到头了。

……

滁州士绅,之前关注的是吏员考试,如今关注的还有唐光丧事。

唐光不仅是滁州军头目之一,之前还是滁州士绅与滁州军之间的纽带。

如今这纽带断了,以后怎么办?

大家都傻眼了。

宋家父子如今被重用,可宋老爷子在和州,宋二爷又派了公差,都不在滁州。

至于鲍家那边,却是分量不够。

就算滁州军用他们,也是个军医的身份,在头目面前没有说话的余地。

大家跟没头苍蝇似的,竟是找不到门路。

有机灵的想起一人,就是如今在滁州军里的吴墨。

这一打听,吴墨还随大军在外头,这次没有回滁州。吴家只有一个小娘子,闭门不出。

“接替唐将军的会是哪个?”

成为滁州士绅最想知道之事。

这个接替,不是指接唐光的兵卒,而是接唐光与滁州士绅沟通的差事。

“会不会是薛七爷?”

有人猜测。

毕竟滁州军打的是弥勒教的旗号,主力在外征伐,薛彪传教正当时。

“应该是马六爷吧,毕竟马六爷坐镇咱滁州。”

有人这样猜测。

郭老爷子手中握着紫砂壶,听着下边客人的高谈阔论。

他一边听,一边摇头。

薛七爷传教?

要是滁州军真将弥勒教当回事,早就迎了柳元帅进滁州。

不说别的地方,这滁州三县几次“教会”活动,都是清理“伪教徒”。

什么是“伪教徒”?

不过是真做伪时伪做真!

九月初那次风波,就是因有人在童兵里传教引起来。

死了邓将军的姻亲,死了曲阳的将二代,就是霍元帅的族人都关了一批。

至于马六爷坐镇滁州?

这应该会成为老黄历了。

马六爷的身份地位,他坐镇的不是滁州,而是滁州军大本营。

如今滁州军已经得了三地,这大本营扎在哪里,还不是定数。

他正想着,就见外头进来一人。

郭老爷子也不由带了几分紧张。

今日,是吏员考试放榜之日。

郭大爷心急,亲自去看榜了。

这进来的就是郭大爷。

“噔噔噔噔”,郭大爷没有停顿,直接上了二楼。

待看清楚儿子神情,郭老爷子的面上露出笑意:“这是过了……”

郭大爷点头道:“总算没给爹丢脸,数科第一名……”

“好,好,好!”

郭老爷子拍着儿子肩膀:“那就好好干!”

爷俩都欢喜不已。

长房从文,三房从军,郭家这回是真的改换门庭了。

要是没有唐光丧事在跟前,郭老爷子恨不得要摆着几日流水宴,此刻也只能说:“等差事下来,再给你庆祝。”

郭大爷连忙摇头,道:“爹,不着急,以后再说……”

郭三爷之前升曲长,都悄无声息的,他才入仕,不必大张旗鼓。

……

像郭家这样,有子弟应试的人家,都盯着衙门的放榜,自是第一时间就得了音讯,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

滁州州府。

于老都统带了长子于大海、三子于大河与女婿安勇到了。

他们是滁州军自己人,即便之前与唐光没有打过交道,也当过来送一程。

除了奔丧,于老都统还说了一个消息。

前两日,趁着于老都统他们去庐州,盛双刀出逃,被于大海待人斩杀。

霍五对这消息并不算意外。

盛双刀的阴谋被揭开,巢湖水师就没有他容身之地。

于、安等人都是水匪出身,不是那等优柔寡断的性子,早晚要处置盛双刀。

要不是早做准备,之前一干水师头目去庐阳,也就不会专门留了于大海坐镇巢湖。

霍宝不在老爹身边,否则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会松了一口气。

按照他知晓的历史,巢湖水师有一部分是投奔了蕲春,回头没少给滁州军找麻烦。

因此,上次于大海到和州时,霍宝就提醒他,小心盛双刀阴谋不成,率手下叛出巢湖。

盛双刀名下的船只水卒,虽只占了巢湖水师的三成,可也没有便宜敌人的道理。

于大海显然是放在心上,就此解决了后患。

“水师上下已经准备完毕,九月十九出巢湖,到和县码头待命……”

霍五定好了九月二十过江,于老都统等人自然是安排的妥当,才抽身出来。

霍五道:“有老都统盯着,再没有不放心的……旁人老都统先头在庐州都见过,就剩下我这六弟,回头见见,日后还要好好相亲。”

于老都统并不敢托大,笑道:“自是该拜见六爷。”

……

马寨主不在州府,而是一早带了霍宝、仇威等人,亲自去黑蟒山给唐光选福地。随行的,还有滁州两位有名的阴阳先生。

后日出殡,这福地今日去选已经晚了。

“是去青蛇寨么?”霍宝迟疑道。

青蛇寨在黑蟒山深处,真要葬在那里,不说日后祭拜要翻山越岭,就是后日出殡一日之内往返也不能。

马寨主摇摇头:“这人都是逼的没招才去做土匪,下山了谁还惦记那当土匪的日子?不去山里头,就在黑蟒山边上选个风水好地方……”

仇威一路沉默,此刻开口道:“六爷,能不能选一块利子孙的……”

他已经知晓尤氏怀孕之事,心中很是复杂。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是外甥,多个小表弟日后唐家军容易起纷争之类,想的是这消息还得太晚。

要是舅舅知晓此事,晓得自己有后,说不得就会更爱惜自己,或者高兴请假折返滁州,就不会在北关大战时那么卖力气。

只是这世上常有遗憾事。

马寨主点点头:“带了通阴阳的先生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冯和尚已经叫人快马去亳州接尤家人。

可这四百多里,往返也要有些日子。

尤氏那边,虽没有告知他唐光丧信,可也告知她娘家人要来的消息,暂时安抚住了……

第一百八十章 换子而养

九月十三,马寨主带霍宝、仇威,与五百兵卒,在黑蟒山边,为唐光点穴。

同日中午,巢湖水师于都统率领子、婿来滁州奔丧。

同日傍晚,徒三率众到达滁州。

“姐夫……”

徒三近乡情怯,就带了几分忐忑。

在霍宝面前他能自如,见了姐夫到底有几分别扭。

他这几个月反省了许多,知晓当初诸多的不妥当。

明明他与霍五父子才是骨肉至亲,却因相处少的缘故,有太多生疏。

因这个缘故,他心中将江平与一干乡勇划成自己人,对姐夫、外甥更是像是客。

接下来任由江平对黑蟒山几位寨主打压,也是因这个缘故。

说到底,还是那句老话“小恩成贵人,大恩成仇人”。

他当时见过亳州局势,见过滁州战火,知晓黑蟒山将领的重要性,知晓曲阳兵卒的金贵,才会不知如何面对这个一直成全自己的姐夫。

修行不足,失了德行,被江平蛊惑。

要是能够重来,绝不对那般行事。

“三儿回来了!”

霍五不提旧事,直接拉着徒三胳膊端量。

徒三已经蓄发蓄须,正值壮年,高大魁伟,看着稳当了许多。

霍五唏嘘道:“见到你都好,我这心就踏实下来……老唐这一去,把我也闪了一下,昨晚还梦见你大姐……当初去你家结亲,你比小宝还小半截,如今过了这些年了……”

霍五当初归乡,年将三十,是世人眼中的老光棍,又是单丁,说不上合适的闺女,还是霍大娘托了娘家村里,寻了个适龄的大闺女聘下。

徒家上上下下都是老实人,除了穷点儿,再没别的毛病。

可就是精穷,徒家也好好将女儿留着预备嫁人,没有说卖了闺女出去。

霍五是个大方的,八年前灾荒也借了一车粮出去。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一车粮拉到曲北,还有后续。

后续是乡亲们都缺粮,知晓徒家有粮的消息,都上门来借。

此时徒大死于疾病,正在家里停灵,大娘子与孩子被接回娘家,只剩下四口人。

徒家老两口已经体弱,当家的是徒二。

徒二弱冠之年,最是年轻气盛的脾气,碍不住乡亲们的好话,将粮食借出去大半。

眼看家里又要断炊,徒家老两口舍不得儿子们挨饿,就从自己嘴里省粮食。

徒老头,就是生生饿死的。

老太太死了丈夫,不想拖累两个儿子,当天就上了吊。

徒三为了这个,对胞兄挥了拳头。

徒二也终于明白,为了自己的“仁义”,生饿死了爹娘。

徒二没脸在家待着,安葬了爹娘、兄长后就离开曲北,不知所踪。

徒三经过同村人的介绍,去了东山寺为沙弥,讨一口饭吃。

或许在那个时候,家破人亡的徒三,就在心里深处迁怒过姐姐、姐夫一家。

才会再次受到姐夫恩惠时,感动之余,还有隐隐的不安。

如今反省过,徒三明白了,八年前所谓的迁怒,不过是一种逃避,似乎将过错推给别人,就无需再内疚。

实际上,在二哥对外借粮时,他这个兄弟不曾拦着,跑前跑后的,听着乡亲们的奉承好话。

爹娘嘴上省粮食,只喝米汤时,他也粗心没发现,不经意之间占了爹娘的口粮。

二哥是不孝子,他这个老三也未曾多让。

霍五的唏嘘不是作态。

马寨主都能想着让一步,他还能想不到么?

血浓于水。

就算徒三有糊涂的时候,可到底是儿子的亲舅舅。

就是小宝的梦中,徒三不是也够意思的给儿子封了个异姓王么?

徒三占着北边,就是滁州军的藩幛,有利无害。

对于徒三一干人的到来,滁州上下反应各异。

马寨主、林师爷都颇为亲近,寒暄问候,全无嫌隙模样,徒三心中松了一口气。

薛彪在旁见了,心中嘀咕马寨主、林师爷面皮厚。

当初坑人的是哪个?

如今一个一个叙旧,这就翻篇了?

他真是恨不得摇一摇徒三脖子,提醒他一声,六月里没有这两个家伙配合,霍五占不了滁州。

徒三又没有七老八十,哪里忘了此事?

只是他反省过,连姐夫都不怨,就更不要说旁人。

人性就是如此微妙。

待亲人更苛刻记仇些。

对于旁人,反而更容易宽容。

当时他没有将马寨主、林师爷等人当成自己人,就没有资格埋怨人家背叛不背叛了。

杜老八性子大剌剌,却是最知晓好恶。

当初徒三没有亲近他,他便也不亲近徒三。

今日相见,也是凑个数。

邓健这里,对徒三则是不满。

就是在徒三面前,他也没有遮掩,打了招呼后,直接怼道:“之前敬你是个人物……没想到你连亳州也守不住,还要外甥奔波过去援手……”

徒三苦笑道:“表哥说的是,的确是我这个当舅舅的无能,很是不应该……”

邓健轻哼一声道:“这就认命了?亳州是柳元帅发家之地,真要白白让出去?打完楚州,你们是不是当北上了?”

徒三点点头:“确有此意!”

他专门走一遭,也是为了跟姐夫招呼一声,固然占了楚州,也没有与滁州军争扬州的意思。

实际上,以亳州军如今实力,就算上下一心,打扬州也没有胜算。

更不要说亳州军如今分裂成两部,就是打楚州都不能一鼓作气,再盯着扬州就太不自量力。

打不了扬州,能拓展的地方就是亳州。

至于孙元帅,恶名昭彰,拿下来并不难。

邓健道:“到时候需要帮忙就招呼一声,我倒是也想要会一会那个孙元帅。”

徒三点头道:“不会与表哥客气。”

冯和尚这里,却是徒三的熟人。

冯和尚之前是元帅,如今只是滁州一个将军,这称呼起来到底尴尬,徒三就直接道:“冯兄!”

冯和尚做了稽首礼:“徒三爷!”

两人都曾是佛门弟子。

徒三心中,很是羡慕冯和尚。

亳州几万白衫军,只有冯和尚手下才是精兵,比孙元帅握在手中的亳州官兵还强些,更不要说柳元帅、徒三麾下这些农兵。

冯和尚当初出走,亳州各方势力都以为他拉着队伍回扬州,没想到竟是来了滁州。

冯和尚心中,对徒三却有些看不上眼。

行事束手束脚,不够干脆。

要是徒三在亳州痛快的整合柳元帅麾下队伍,就算人数上不占优势,也有与孙元帅对峙的资本,何至于被驱逐出亳州?

就是滁州这边旧事,冯和尚也有所听闻。

也都是性格所致,为人不够果决。

巢湖水师上下,则对徒三极为客气了。

倒不是因徒三自己的缘故,而是因他是霍五的小舅子。

他们听闻过徒三曾与滁州军生嫌隙,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是当初真的翻脸,还能如此热络?

没看霍五爷招呼小舅子,用的都是“回来了”,而不是“来了”。

当初之事,或许只是障眼法。

他们只当霍五另有布局。

之前以为滁州军的势力是三州之地。

可听着邓健与徒三话中之意,这是楚州、亳州也在囊中。

别说那是亳州军的地盘,亳州军说了算的是徒三,那与霍五是一家人,这姐夫、小舅子还分什么彼此?

如今这乱世之中,靠山越强越好。

只是于老都统心中犯嘀咕,觉得自己轻率了。

这次来滁州,除了子、婿,还应该带一人。

……

等回到客房,于老都统就招呼子、婿过来。

“你们发现没有?滁州军之所以上下一心,除了老一辈多是兄弟之交,就是小一辈安排也不一般。”

于大海性子粗犷:“爹发现啥了?小一辈,小宝爷他们?不就是孩子兵么?”

安勇为人心细,想了想,道:“岳父说的是换养?”

“啥?换养?几位将军岁数不小了,还有娃娃?”

于都统白了儿子一眼:“跟你姐夫学学,凡事用用脑子。”

于大海不以为然:“有爹与姐夫在呢,我留着力气作甚不好,动那脑子作甚?”

于都统看着儿子,不知该纠结还是该安心。

倒是不愁自己去了,这子、婿会相争了,因为儿子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能力。

如此……也还好,不用担心日后水师分裂……

安勇已经给小舅子解释起来:“马六爷的独女是五爷的义女,与未婚夫跟在邓爷身边为副手……林先生的长孙是杜八爷的义子,在杜八爷军中……薛七爷的养子是五爷的徒弟,之前在五爷身边学习兵法……小宝爷之前随马六爷留守滁州,邓爷的独女,也在马六爷这儿……再下一层头目的,才是都有子弟在小宝爷身边……”

于大海咋舌:“这是啥意思?作甚自己的崽子不自己带,折腾啥呢?”

于都统不指望这个儿子了,望向安勇:“滁州军亲如一家……不是做戏,是真的亲如一家……”

至于“质子”之说,就是笑话了。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是“质”,那剩下的就是情分了。

尤其是邓健与杜老八都是无子,两人身边培养的副将,不单单是副将,说不得还是那一支队伍的继承人。

杜老八那边应该没有争议。

就是邓健这里,一时还看不出来,毕竟他没有儿子,还有霍宝这个姑爷。

只是马寨主留守不出,邓健帮着培养小辈,也是情分了。

而滁州军的少主没有跟在霍五身边,也没有跟在邓健这个第一战将身边,而是留在马寨主身边,这就是信任了。

马寨主位次排在邓健之后,可在滁州真正的地位不亚于邓健。

霍五爷此人,带了江湖气,是个重义的。

如今兵卒最金贵,换了旁人,有唐光的遗言在前头,多半会顺手推舟收了那五千兵卒。

霍五却是能给唐光留着,指定他外甥接手。

巢湖水师入伙的晚。

于都统之前想要与霍家结亲,用长孙女给霍宝为侧室,不过待见了邓健,知晓他在滁州军中地位,就将这个想法放下。

有霍、邓联姻在前,于家插一脚,就要得罪邓健这个滁州军第二号人物,不值当。

他孙子年幼,就想起外孙来:“咱们也别特立独行,回头送长生过来给小宝爷做伴当……”

安长生,十二岁,安勇长子,于都统外孙。

若无意外,就是巢湖水师的第三代当家。

第一百八十一章 贵客

九月十四傍晚,滁州来了一个“贵客”。

柳元帅亲自来的了。

陵水县那边动静一出来,就有探子快马往滁州送消息。

中午的时候,柳元帅出发来州府的消息就传到霍五耳朵里。

霍五虽说叫人往陵水县送了丧信,可对于这个消息也颇为意外。

要是韩将军还好,陵水县那边还能他出面;就算韩将军卒中不起,能够代表柳元帅的人不多,还有个柳二爷。

怎么反而是柳元帅亲自来了?

不管是年岁,还是身份辈分,柳元帅驾临州府,都是贵客。

没有道理徒三到来,滁州上下出迎;换了柳元帅这位徒三的岳父与主上,滁州上下反而怠慢。

霍五出身乡野,却从不失礼。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霍五就带了滁州上下在城门口迎候。

除了霍宝,大家都没见过这位柳元帅,难免存了几分好奇。

薛彪对这位淮南道会首更是好奇,招呼霍宝到身边,悄悄打听:“那位柳元帅你打过交道,是什么性子……”

霍宝听了,颇为难。

以他的辈分,实不好点评柳元帅。

这是长者,还是姻亲长辈。

可薛彪不是旁人,他便小声道:“不类武夫,更似士人……”

薛彪心中有数了,轻哼了一声,点了点霍宝算是放过他。

酸文假醋么?

怪不得越混越狼狈,连老巢都丢了。

如今这年头,拳头大的说了算,耍心眼什么的都不顶用。

薛彪感慨颇深。

牛清在旁提着耳朵听着,却是不由自主地望向林师爷。

士人?

难道是林师爷这样品格?

那还真是够气派,不容人轻慢。

冯和尚则是瞥了霍宝一眼。

这个小元帅看似乖巧无害,却是慧眼如炬。

是个妙人。

暮色四合,柳元帅一行终于到了。

看到滁州城下人马,柳元帅面上带了了然。

陵水县到底是滁州境内,有什么动静,自然立时就传到这边。

柳元帅神色自若,心中越发警醒。

幸好之前压着儿子,没有让儿子挑衅,要不然双方势力如何能相安无事?

不用说,那居中站着的汉子,就是徒三那个屠夫出身的姐夫。

身边众人,就是滁州军诸将军?

奇形怪状的,不似豪杰。

柳元帅打量滁州上下,滁州上下也在打量这个鼎鼎大名的柳元帅。

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穿着儒服,没有坐车,骑在马上,显得不伦不类。

不是才五十出头么?

怎么看着比花甲之年的林师爷还老相?

同年岁相当的于都统比起来,也像是年长十来岁。

薛彪心中有底,并不意外。

牛清很是吃惊了,忍不住又看了两眼林师爷。

这个柳元帅不是名声远播的人物么?

就是之前他们在黑蟒山,也听过亳州柳元帅之名。

怎么瞧着这气度就像个寻常的老儒,还比不上林师爷气派?

林师爷有所察觉,眼皮一抬,目光扫了过来。

牛清一哆嗦,很是老实了,立时目不斜视。

柳元帅勒了缰绳,缓缓止步。

徒三连忙上去,拉了马缰,亲自扶柳元帅下马。

“岳父,怎么惊动您来了?二哥呢?”

徒三还不知韩家之事,心中很是纳罕。

柳元帅随口道:“是我……想回永阳看看……”

徒三缄默,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他知晓柳家祖籍是永阳,柳元帅念念不忘“叶落归根”……可永阳如今已经有主了……

这会儿功夫,霍五已经带了大家上前,抱拳道:“晚辈霍栋见过柳元帅!”

柳元帅大剌剌受了一礼,摸着胡子颔首,笑道:“老夫久闻霍五爷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我这女婿,与你这个姐夫相比,倒是差了远了,败在你手中不亏……”

霍五神色不变,可身后诸将面色都不好看。

虽说因徒三的缘故,霍五与柳元帅差了辈分,可年岁相差不大不远。

同为一方势力之主,柳元帅直接受礼不回礼,未免太托大。

还有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拿姐夫、小舅子比什么?

这是给女婿撑腰子找后账?

这个老头子坏坏的,上来就挑拨滁州与徒三关系,当谁是傻子?

霍五也不与他打这口舌官司,只脸上笑容淡下来,道:“贵客下降,滁州之幸,还柳元帅请进城叙话!”

其他的寒暄之类,全都免了。

本就不熟。

马寨主、薛彪、杜老八等人对霍五的反应并不意外。

认识多年,他们当然晓得自家这位五哥最是吃软不吃硬,是头顺毛驴。

就是他们这些把兄弟跟这位五哥往来,都不敢逆着来,因为晓得霍五不会惯着他们,更不要说对外人了。

要是柳元帅上来讲人情,霍五能敬他是亲家长辈;这柳元帅上来就放屁,霍五也会将他是一阵风放了。

邓健还是如常的倨傲,不过却是连正眼都不稀罕看柳元帅。

一条赖皮老狗,不值一提。

冯和尚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中可惜。

年老昏聩,再无半点豪气。

那个仗义豪爽的柳元帅,早已是传说。

于都统与子、婿打了一番眉眼官司。

果不其然,亳州军实权已经在徒三手中,这个故作姿态的柳元帅早已失势。

滁州军上下,才会对徒三与柳元帅两个态度。

柳元帅的笑容凝住,实没想到霍五会这样态度。

他以为他亲自来了,不管霍五心中怎么想,面上也会将自己供起来。

毕竟这滁州军,之前可挂在他麾下。

他故意刺霍五一句,也是想要提醒他们此事。

徒三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重新扶了柳元帅上马。

岳父真的老了。

不合时宜。

柳元帅坐在马上,气的手都哆嗦了。

他想要调转马头回陵水县,可城门口那军势齐整的滁州兵卒,又让他压下恼恨。

情势不由人。

他的脸上多了几分灰败……

……

徒三做主,随行一千护卫,让人直接带去了州府大营安置,与徒三的人马在一起。

柳元帅带了几个亲卫,随众人到了州府。

什么介绍众将厮见,全都略过,霍五只对徒三道:“柳元帅有了春秋,远来疲惫,先去休息,晚上咱们再与老元帅接风洗尘……”

依靠卖老是吧?

那就当个老头子好了。

徒三讪讪应了,带柳元帅去了客房。

……

霍五一行,直接去了灵堂。

杜老八最是直爽,道:“五哥别气了,叽叽歪歪的死老头,要不咱们好好收拾他一顿?”

马寨主拍了他一下:“远来是客,岂可无礼?”

薛彪也道:“不看憎面看佛面,毕竟还有徒三爷在里头。”

巢湖水师几个,有些不安。

瞧着像有隐情。

否则一句话,不至于让几位头目恼怒。

那姐夫抢了小舅子地盘的传言是真的?

林师爷看在眼中,抚着胡子道:“于都统与几位将军不是外人,有些事你们之前应该多少也听过,老朽就多言几句……”说罢,讲了徒三回滁州诸事与六月初的变故。

巢湖水师几位听得都怔住。

这霍五爷义气也太过了吧?

先牵头黑蟒山诸寨,后联络曲阳军,相当于将滁州双手送给小舅子。

徒三这是什么狗屎运?

带了二十多个乡勇回乡,一仗没打,就凭借姐夫,得了两万多兵马,成了滁州之主。

要不是那个江平作死,这滁州如今还在徒三手中。

不过他们又庆幸,幸好如今滁州做主的是霍五。

就是冯和尚,握着佛珠的手都顿住。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说的就是这霍五爷。

这是气运?

霍宝陪坐末座,却是听出林师爷讲述中的春秋笔法。

将霍五谋划滨江,还有与邓健同进退之事,略过不提。

每一件事都是真事,任是谁听了,都会觉得霍五仁义大方。

气氛有些沉重。

霍五自己想开,叹气道:“是我不好,七情上面,失了气度,也让大家跟着担心了……时过境迁,当初的事情过去就过去……我与柳帅没有交情,他刺我也伤不到我,可三儿呢?他这不是损我,是给三儿没脸!但凡他在乎些女婿的颜面,都不会拿这个说事儿。这还是当了我这个姐夫的面……我没有同胞兄弟,素来将三儿当亲兄弟待的……如今三儿处境这般艰难,我心里堵得慌……”

邓健冷哼道:“你心疼他有甚用?他自己乐意做听话的好女婿,你还能拦着?”

马寨主叹气道:“三爷也是没法子……”

林师爷道:“辈分名义,皆是掣肘。”

薛彪凑热闹道:“徒三爷性子与五哥一样,都太仁义,宁愿自己个儿吃亏也不爱旁人吃亏……”

霍宝低头看着地下水磨方砖,很是无语。

这老哥儿几个,都是戏精。

这些话,是说给座上的巢湖水师诸人与冯和尚听的,也是给门外站着的徒三听的。

冯和尚神色微妙。

巢湖水师几位则是将敬佩都写的脸上,显然没想到霍五等人心胸会这般宽阔,不仅没有记仇,还能为徒三着想。

什么叫豁达?

这就是豁达。

什么是宽厚?

这就是宽厚。

旁观者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徒三这个当事人。

徒三的心口滚烫,越发悔恨自责。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再次联姻

九月十五,唐光出殡。

从滁州到黑蟒山下,五十里路。

滁州全部头目,六千滁州兵,为唐光送殡。

滁州士绅人家,都有人随行。

送葬队伍寅正出发,午初才到黑蟒山下,福地所在。

浩浩荡荡,无边无际,声势浩大,为滁州首次。

不管唐光什么出身,可谓是死后哀荣。

别人还好,最近精力不支的柳元帅目睹全程,感触颇深,与徒三唏嘘道:“若是我有这一日,死也安心……”

徒三听着此话不祥,忙道:“岳父春秋正盛,提此事尚早。”

柳元帅心中苦笑,却是知晓自身事,看着此处风景秀丽,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地道:“若是真有那日,三儿可在此处与我择吉……”

滁州上下对他不善,生前怕是回不了永阳,身后回来也算了了念想。

徒三见他须发花白,身子颤颤悠悠,心里一软,轻声道:“过些日子打安宜,然后就要取山阳……到了那时,岳父还是来楚州驻扎吧?我年轻,大事还需岳父指点。”

柳元帅闻言一愣,抬头望向徒三。

徒三敢让自己去楚州?

自己去了,可是压在他头上?

他不是早存了自立之心?

“打完楚州,咱们回亳州!”徒三又道。

“什么?”

柳元帅露出惊讶。

“亳州是岳父的亳州,总要抢回去!”

柳元帅嘴唇颤了颤:“回去?能么?”

“能的,肯定能!”

徒三神色坚定。

姐夫已经取三州之地,自己也不能落得太远。

楚州、亳州……

剩下的,到时再说……

柳元帅望向北方,那是亳州方向。

亳州,真的能回去吗?

……

柳元帅、徒三翁婿来的仓促,走的仓促,没有随送殡大部队回州府,直接就在黑蟒山作别。

柳元帅来之前本有心结亲,将嫡出幼女许给霍宝,可因昨日不快,放下了这个念头。

原本就差了辈分,何必再惹的徒三不快。

瞧着滁州上下与徒三的关系亲近,不是三言两语能挑拨的,且往好了看。

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糊涂了许久的老元帅,此刻清明几分。

他颇为乖巧了。

不想再多事,倒是真想要靠着徒三,重返亳州。

他是亳州元帅,如今在自家占领的陵水县,也待的不踏实。

能回亳州,自然是好。

临别,霍五拉着徒三,小声道:“你年岁实是不小,该想想儿女之事……别只顾着打仗,回头与小妗子生下一男半女,徒家也就有了血脉传承……”

徒三点头道:“姐夫放心,这个我记得……”

他之前主动邀请柳元帅北上楚州,也是有这个原因。

看过了滁州的上下一心,他也在反省亳州军现状。

亳州军想要发展,就不能这样一直分裂下去。

他与柳氏新婚夫妻,也没有一直两地而居的道理。

霍五道:“也不知铁蛋的外祖搬到哪里去了,多半不在滁州,否则当知晓你我消息,早该寻了来……”

提起这个侄儿,徒三也带了惦念。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他还没有儿女,就算生下来,养成也还有好多年,有个成丁的侄子在身边就不同。

之前已经有人旁敲侧击,问他收不收养子。

只是他心中,最好的养子人选就是侄儿与外甥,并不想要外人。

霍五看着徒三神情,心中不由生出念头。

要不要先一步,在徒三之前找到那个内侄?

毕竟那是小宝嫡亲表兄弟,血脉最近之人。

随即霍五放下这个念头。

表亲就是表亲,抵不过一个“徒”姓。

就算他们先找到徒铁蛋,回头徒侄叔侄相见,也不是他们能隔开的,不必多此一举。

翁婿两人骑马,带了两千亳州军离开。

滁州上下,折返回州府。

……

缅怀数日,还有大事等着。

巢湖水师几人没有耽搁,次日与霍五等人告别,打算先一步回巢湖。

之前定好的九月二十号过江,这也没剩下几日。

在临行之前,于都统道:“小宝爷身边都是少年英豪,日后都错不了,属下就倚老卖老与五爷讨个人情,能不能允我那外孙过来给小宝爷做个伴当,学个眉眼高低?”

霍五笑道:“都是自家人,作甚说这外道的话?之前就听林先生夸了长生,要是长生没有亲事在身上,我还想多事,做个大媒!”

巢湖水师上下想要亲近滁州军,霍五这边也想着加深双方牵绊。

联姻,是最直接可信的手段。

于都统大喜:“能得五爷为大媒,是长生的福气。”

不过他心中也纳罕,滁州军头目中,小一辈并不多,小一辈中的女子马驹子与邓秀都名花有主,不知霍五爷会提何人。

“我是曲阳人,去岁时疫,亲族凋零,堂亲中剩一兄、一侄、两位侄孙之外,还有一位侄孙女,如今养在滨江……”

说到这里,霍五有些迟疑:“我祖父五子,传下五房……我这侄孙女就算外嫁,需过继一子传承霍氏二房……”

于都统闻言大喜。

这世上,除了血脉至亲,其次就是姻亲。

分个曾外孙姓霍有什么?

到时霍、安两家血脉交融,密不可分。

欢喜之余,他也心中可惜。

三个孙媳妇,前头生的都是孙女,最大的孙子才五岁。要是霍、于联姻,就更好不过了。

“能与五爷做亲家,是我们于、安两家之喜。”

于都统大笑应道:“别说是分一子出去,生的多了,分两个也中!”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老都统虽答应的痛快,可霍五还是望向旁边站着的安勇。

这么好的亲事,安勇立时点头道:“五爷做媒,岳父做主,我就代长生感谢您二位了。”

巢湖水师看似亲如一家,可到底是两姓。

虽说于都统如今就将外孙带在身边,有培养他为两家继承人之意,可谁晓得随着长孙长大,会不会改变心意。

如今有了这门亲事,巢湖水师以后也算安定了。

于大海站在父亲与姐夫身后,脸上也带了欢喜,倒是真心为外甥高兴,全无嫌隙。

霍宝站在老爹身边,也是啧啧称奇。

于都统目光长远,这于大海心胸也敞亮,不亏是一门三侯的人家。

还有安勇,以女婿身份,继承巢湖水师,建立功勋,也能做的上下宾服,算是文武双全。

怪不得在那个历史,巢湖水师会封爵数人。

霍五喜于家人厚道,道:“我与都统一见如故,倒是想要再结一门亲事……”

于家父子愣住。

于家适龄的只有于都统的长孙女、次孙女,于大海的长女、次女,长女及笄之年,次女豆蔻芳华。

既是结亲,那就不是给霍宝纳侧,那长幼有序,提的应该是长孙女。

于都统苦笑道:“五爷抬爱,我父子两人感激不尽……只是我这长孙女之前与盛家长子有婚约……如今盛家人没了,可到底订过亲……”

世道对女子苛责,订过亲这种也是会被人挑剔说嘴。

若是次孙女他们可以坦然应承亲事,长孙女的却需要说明缘故。

霍五道:“那不是正好?我那侄孙霍磊之前也订了一门亲事,去岁时疫没了……”

霍磊,石头的大名。

于都统也是爽快人,闻言道:“还真是难得的姻缘!”

于大海在旁,带了感激,对霍宝抱拳道:“谢五爷体恤!”

要是霍五直接换人,提了于家次孙女,于家父子也会应下。

可是那样,于家长孙女身份就要尴尬。

自家孩子自家疼。

霍五此举,可谓厚道。

霍五之前就琢磨这联姻之事,定礼自是早叫人预备下。

安家是一块青玉平安牌,于家是一支金钗,都用锦盒装了。

安家回了一串十八子手串,于家回了一把匕首。

巢湖水师众人忐忑而来,踏实而去,走路都带风。

亲如一家的滁州军,他们也是其中一员了。

霍五目送巢湖水师众人离去,面上还着笑,可眼中多了阴霾。

堂亲要庇护关照,族亲也该处置了。

……

从七月分头剿匪来时,滁州军就时常开拔。

州府传下消息,明日滁州军再次开拔。

如今滁州上下,听闻大军出动,已经是习以为常。

只有士绅人家消息灵通,知晓这次将是往和州、庐州去,因为前两日放榜的士子,有一百人随大军开拔,前往和州、庐州两地赴任。

打下和州时,满城捷报。

打下庐州,却是因唐光之死,没有刻意宣传。

直到那些榜上有名的士子收到通知,才知晓此时赴任之地,不仅是和州,还有庐州。

滁州军的地盘又扩大了。

四方楼里,食客们的八卦从唐光的死后哀荣,变成了猜测滁州军下一步征伐方向。

庐州西北的寿州?

庐州心安的舒州?

还是……与滁州、和州挨着的扬州?

郭老爷子站在二楼,笑眯眯地听着楼下的动静,不知不觉也开始猜测。

寿州?

舒州?

都是精穷的地方。

抢下来做什么?

只能是江淮腹地。

扬州?

或是金陵?

郭老爷子心下一动,转身去寻次子。

“老邓在金陵?”

郭二爷点头道:“邓叔在那边好久了,好像帮着滁州军后勤采买……”

郭老爷带了几分激动:“将柜上的银子与家中继续都提出来,去金陵……”

郭二爷闻言,吓了一跳,忙开门探头望一望外头,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爹这是不看好滁州军?那作甚还让大哥收拾行李去和州?就是三儿那儿,也得想个法子叫回来了呀!”

郭老爷白了儿子一眼:“扯哪儿去了?叫你去就去,也不用着急置产,等等看,若是房价降了、田价跌了,再多多的置产。”

郭二爷迷糊道:“好好的,房价、田价怎么会跌?江南多富户,只有买地买屋的,哪好赶上卖地卖屋的?”

言多必失,郭老爷只是猜测,就板着脸道:“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郭二爷素来孝顺,固然心中不解,也是老实应下,下去准备银子去了。

金陵啊,龙盘虎踞之地。

郭老爷怔然。

第一百八十三章 清理败枝

滁州州衙。

堂上坐着的都是霍家人,霍五父子,霍大伯,霍二太爷、霍林爷孙。

躺下死狗似的堆萎在地的,也姓霍,四十多岁,就是那个曾经鼓动心智不全的霍池与陈举人家争水的那位“满哥”。

数日的拘押拷打,使得霍满这位养尊处优的举人老爷十分狼狈。

看到高座主位的霍五,他脸上露出畏惧,不敢直视。

看到霍二太爷,他又似见了救命稻草,哀嚎道:“二叔……”

霍二太爷却是冷冷的看这个族侄,满脸厌恶。

之前他们在宾静县折腾,想要算计霍大伯、霍六婶,闹出动静来,牵连到霍林身上,已经让老爷子愤怒,拉着他们骂过一通。

没想到他不长教训,又算计到滁州来。

霍五起身,走到那人跟前,道:“你我本出了五服,很不相干……可你不该打了老子的旗号耀武扬威,又来谋算老子……这样吃里扒外,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霍满被拷打几日,能说的都说了。

无非是因这个霍姓,生出野心来,想要攀上霍五这个滁州之主。

可霍五身边有南山村各房,就是滨江这边,也有血脉更亲近的霍二太爷这一支。

这霍满就想要使手段,先排挤了南山村各房族人,再挑拨霍二太爷这边疏远,那自己就能凑上前了。

没想到撞上铁板。

霍满求生欲很强了,眼泪鼻涕都下来了:“五爷,我错了,我再不敢了……念在一个祖宗的情分上,就饶了我这一遭……”

论起来他是霍五的族叔,还是个举人,可此刻辈分啊,风骨啊,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日三遍的拷打,使得霍满晓得,霍五真的会杀自己。

他很是畏惧了。

霍五心中恼极。

只会满心算计的废物,不能与自己半点助力,却差点挑拨了他与霍顺的骨肉情分,还差点折损了张千户这一员战将。

“韩家的银子收得舒坦么?”

霍五阴恻恻道。

霍满脸色一白,露出惊骇。

他这几日反复招供,将全部事情都归结于自己对其他族人的嫉妒不满上,就是想要瞒下此事。

霍五已经转身回到座位,望向霍二太爷,冷冷道:“就这么个东西,二太爷还想要与他说情?”

二太爷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老头子老了,糊涂了,本不该走这一遭。”

二太爷爷孙过来,就是被霍满家人哀求而来。

只是看了霍满的口供后,霍二太爷就改了念头。

霍五又望向霍大伯:“大哥呢?是抹不开脸来,也要帮着东西说话?”

霍大伯咬牙道:“我是来看他,怎么个死法!”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更不要说霍大伯能做到一村之长,本就不是个面性子。

儿子死里逃生,几多不易。

如今该报的仇报了,好不容易放下心结,霍满却拿带着儿子的旗号做坏事,实在可恶。

若是霍五、小宝真的因此迁怒到儿子身上,那两房关系就真的如霍满所愿疏远了。

霍大伯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年老无用,以后一子一孙都要倚仗霍五。

“当杀!”

霍大伯不耐烦再做老好人,直接痛快道。

霍二太爷望向霍大伯,很是吃惊了。

霍五却挑了挑嘴角:“本就该死,既然咱们这两方苦主都觉得该杀,那就杀吧!”

霍满瘫软在地上,吓尿了,地上多了一堆水渍。

“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我说……是韩家人指使的,韩猛想要打滁州,故意让人在滁州捣乱……还问过滨江的防卫,想要找机会绑架那几房去……”

霍五、霍宝父子对视一眼,生出几分后怕。

韩猛,就是如今瘫痪在床的陵水韩将军。

算算他布局的时间,是在七、八月,正是邓健带人扫荡滁州全境的时候。

当时陵水县也被扫荡,韩猛还派人来了个滁州见霍五抗议,实在没地方说理去,才避城不出。

因这个缘故,当时大家还轻鄙韩将军性子怂,没胆子。

还真是小瞧了人。

没想到他胃口不小,竟然抱着打滁州的主意,而且还暗中出手布局。

幸好早瘫了。

要不然上月滁州军主力开拔,有这样的人隐在暗处,说不得还真要闹出祸患来。

以后还真是不能小瞧人。

霍二太爷原本还觉得霍五他不讲人情,此刻却是怒视霍满。

以霍满的德行,要是陵水白衫军真的到滨江,祸害的就不仅是霍大伯、霍六婶他们,肯定也少不得他这一房。

霍五却是看都懒得再看霍满一眼,道:“霍满绞,家产罚没,阖家流放!”

霍满还要哭叫,早有人上前,捂了他的嘴拖下去。

除了留着全尸,霍五并没有对霍家人另眼相待。

这个流放之地,倒是也便宜,直接用船送到松江为奴。

至于霍满儿孙是不是有无辜的?

霍满这个家主对霍五父子不善,他的儿孙怎么会有善意?

杀亲之仇,不共戴天,霍五才不会留着这些祸患。

霍二太爷重重叹了一口气,却也没有说什么劝阻的话。

霍大伯倒是怔然,不知想些什么。

霍五看着霍林道:“滨江县是你治下,霍满又是你族人,记你个失察之过,可觉得冤枉?”

霍林起身,满脸羞惭:“是我无能,辜负了五爷看重。”

霍五点头道:“你是让我失望了……希望莫要有第二回!”

“是!”

霍林郑重应道:“再不会有下一回!”

霍氏是滨江县老姓,不止霍满那一家。

霍五沉吟道:“其他各家也都盯紧了,心罪不罚,但凡举止有异,可以错抓不可错放!”

霍林道:“五爷放心,绝不容有人败坏五爷名声。”

事情处理完毕,霍二太爷、霍林爷孙下去收拾,准备即日折返滨江。

霍大伯被留了下来。

“滨江县离开陵水太近了,还是以防万一的好……大哥回去就收拾收拾,与六弟妹她们娘几个一道搬到和州去!”

霍五有了定夺。

滨江县霍氏族人,不过是倚仗自己是霍五族人,霍五的几个堂亲都在滨江,颇为看重祖地的缘故,那就“釜底抽薪”好了。

霍大伯没有反对,滨江县之前重要,是霍五的后路。

如今滁州军地盘大,水陆人马齐备,还有了新的码头,滨江也就没有了之前的作用。

八月里打和州,石头随霍五出征。

等到巢湖事变,滁州军将领尽数出动,霍五就吩咐石头带了一千人留守和州,总不能真的让宋老爷这个文官一人留守。

霍大伯此去和州,也是祖孙团圆。

“和州离巢湖近,到时候大哥带石头往巢湖水师走一遭……”霍五道。

妞妞的亲事,霍五自己拿的主意;石头的亲事,却是之前问过霍大伯的。

若只是为了与巢湖水师将领联姻,有妞妞这一门亲事就够了。

之所以画蛇添足又有一门,却是为了石头想了。

虎豹兄弟、牛清等人都崭露头角,各领一军。

石头却是没有什么功勋,只因是霍五侄孙的缘故,暂代千户一职。

霍五冷眼旁观,这个侄孙忠孝有了,却缺乏勇武。

三岁看老,更不要说十七岁的大小伙子,性子已经长成。

靠着石头自己在战场上建功立业,难度不小。

说一门好亲,两家拉扯着,做个富贵闲人应是不难。

霍五才择了婚事有瑕疵的于家长孙女,而不是条件更好的于家次孙女。

霍五看出霍石头的短处,霍大伯如何不知?

他对霍五很是感激了。

霍五这些晚辈中,霍虎的亲事不算,那是出赘,其他几人中,石头的亲事最好。

霍大伯不通军事,却也晓得,想要征伐江淮之间,这水师作用极重。

巢湖水师将领的分量,不会亚于邓、马等人。

他既是念着堂弟的好,也是真心为堂弟考量,道:“既是认了那边,也要多少给些好处……霍林年轻有不周全之处,可他这几个月也算尽力……”

一个秀才做县令,能维持地方安定不变,也是竭尽心力。

霍五带了遗憾道:“学的太慢了,我原是打算大用他的,如今只能先放放!”

论起来,霍林之前是秀才,李千户却是连童生都不是。

可李千户前面接手曲阳,这两月留守滁州,都没有什么错处。

有李千户对比,难怪霍五对霍林不满。

霍大伯劝了这一句,就不再啰嗦了。

就算想要“任人唯亲”,这“亲”也得是拿的出手的,否则拉后腿,何苦来哉。

霍宝在旁听了这半响,道:“庐州、和州两地,我叫豹子、小侯打我的旗号,征召州府与下头各县士绅子弟为亲卫……滁州这边,之前只在州府征召,这回正好可以滨江、曲阳补召几十人……”

霍氏族人,想要攀上霍五父子,没有门路,才会出昏招,那就给他们开一个门路好了。

霍大伯连忙点头道:“这样好,管他用不用,先拢到身边来。”

霍五若有所思:“一群少爷兵,能当什么用?小宝是想要选他们做第二批参谋生?”

霍宝点头道:“考核一番,再从里面遴选吧……之前在滁州那一批参谋生,征的太仓促了……”

像什么死忠教徒之类的,肯定要排除去的。

还有存私心有反骨的,让他们去做思想工作,那就是坑自己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点将(上)

九月十七,霍五带着滁州军诸将,再次开拔,离开滁州,前往和州。

霍宝带了五百亲兵,四千青蛇兵(唐光所遗兵卒,暂时以青蛇为番号),随之前往。

滁州,依然是马寨主留守。

不过霍五已经与他约定好,等李千户、宋二从亳州回来,马寨主就率众移驻和州。

和州,将成为滁州军新的大本营。

随之同行的,还有一百过了吏员试的士子。

第一日,大军还是在滨江县驻扎。

稍做休整,霍五带了儿子,亲自往霍六婶处。

如今是霍六婶抚养妞妞,孩子的亲事定了,总要与她说一声。

妞妞与薛金同庚,今年六岁。

霍六婶听闻许婚的消息,并不是很吃惊。

她在小县城闭门不出,却也晓得自己那位五伯如今牛气,不仅是滁州之主,还打下了和州。

霍虎、霍豹这侄孙辈的都定亲,妞妞这个侄孙女也不会缺人求娶。

“是个不错的人家,那小子也是出色的,唯一的不好,就是比妞妞大了六岁,年岁差的大了。”

霍五没有将过安长生,林先生却是见过的,点评颇佳。

巢湖水师如今是于家、安家并立。

虽为姻亲,可到底是两家,且两家船只水卒数目相当。

两家和合,相辅相成;两家对峙,两败俱伤。

于氏父子四人称雄,安氏昆仲也无需多让。

若是除去掌舵的于都统,年代一辈,安家兄弟要比于家三子略胜一筹。

于家三子都以勇武扬名,缺乏谋略。

安家兄弟,却都是文武兼备的人物。

于都统想必看清楚这点,才培养外孙为接班人,而不是压着女婿抬举儿子。

霍五主动联姻,也是看好这两家人品,想要让他们早日融入滁州军。

霍六婶点头道:“五伯指的人选,定错不了……倒是虎头那边,不知日子定下来没有……”

之前说是定了十月底霍虎出了祖父的孝后迎娶,可如今已经是九月下旬,还没有动静。

霍五道:“许是要推迟,左右在年底之前了!”

之前没有巢湖变故,想着亲事在霍虎出服后,也没有想到大庆军发展的这么迅速。

如今急着过江,过后还要打金陵,不知忙到什么时候,一切就只能延后。

妞妞、薛金、穆英几个小的,正围着霍宝打转转。

之前秀秀的到来,给几个小的触动不少。

不管辈分怎么论,秀徐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多少。

“宝叔,宝叔,我与先生学记账了……”

妞妞拉着霍宝袖子,撒娇道。

“妞妞好乖,可是也别吃力,慢慢学。”

霍宝赞了一句,倒是有些怕揠苗助长。

妞妞摇头道:“要快点学,以后说不定能跟表姑一样帮上宝叔呢!”

霍宝摸了摸她的小发髻,心中略酸。

是该好好学学,可是不是帮上自己,说不得是便宜了安家那小子。

关于这门亲事,霍五之前心中略不自在。

毕竟之前霍虎、霍豹定亲,两家都相看过,就算是长辈的意思,可几个年轻人也都是自己乐意。

妞妞这里,却是略过了相看,还真是盲婚哑嫁。

“我也学了,开始打算盘来了!”

薛金拿着腰间一个精致的小银算盘,道。

霍宝亦夸道:“金姐儿很厉害了,我还不会这个。”

薛金抿着笑,很是欢喜了。

穆英在旁,望向霍宝带了崇敬。

养了半月,有点肉了,不再像之前似的小鸡崽子似的。

瞧着他神情,也少了拘谨。

霍宝问道:“听说你跟着妞妞她们一起上课了?怎么样?课业还跟得上?”

穆英点头道:“跟得上,先生教导的细心……”说到这里,带了小心道:“我能不能也习武?省的十三岁到了战狼营是废物,早点学行么?”

霍宝看了看穆英颇带紧张的小脸,心下也在琢磨。

总不能养了一场,将一个战将苗子养废了。

他点点头道:“能,怎么不能?只是你眼前还是先养好身体,等过两月稳定了再说。”

穆英小脸上满是欢喜:“谢谢小宝爷……”

霍宝的心里颇微妙。

要是历史没有改变,这是他的养兄弟,如今差了辈分。

霍五将儿子神情看在眼中,很是好奇了,招呼了穆英过去。

他面相凶狠,穆英立时又跟小鸡崽子似的。

霍五捏了捏穆英细胳膊细腿,很是嫌弃:“怎么跟个小闺女似的,太瘦了,回头多吃点儿。”

穆英不敢吭声,脸上却是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腼腆。

打小孤儿的缘故,最能感觉旁人善恶。

眼前小宝爹看着凶,可是个好人。

霍五转头望向霍六婶:“这就是小宝送来的小子?小宝不懂事,让六婶受累了。”

穆英很紧张了,去看霍六婶的脸色。

霍六婶摆摆手道:“带孩子,带两个也是带,带三个也是带,如今还有下人服侍,哪里就累着我了?小英乖巧,平日里还帮我照看两个小的呢。”

天色已晚,霍五不方便久留,说了过些日子搬家的事,就带了儿子出来。

这样年景,孤儿何曾少了。

童军最早征的那些人,就有不少是孤儿。

只是这个定远孤儿,让霍宝另眼相待,先是送回滁州,又送到霍家,就不一样了。

霍五想了想,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小声道:“这小崽子也是小宝梦中人物?”

霍宝点头,道:“若是不差,当是舅舅的养子,四王之一,传承十二代,与国同休。”

霍五不觉得欣喜,反而皱眉,心情很是沉重。

四王已经出来三位,最年长的水进二十一岁,霍宝十三岁,这个定远孤儿只有七岁。

若是打天下轮到他们做主力,那这天下得打多少年?

自己可四十五了。

霍五有些不敢想。

霍宝看着老爹神色不对,安慰道:“历史早就变了,要是按照儿子隐约记得的那些,巢湖水师要三年后才投滁州军呢……”

霍五闻言一震,拍着儿子肩膀道:“爹糊涂了……要是都顺着历史走,咱们爷俩擎等着享福就是,还折腾什么……”

只是他提醒自己,鲍家那些养生滋补的药膳,该吃起来了。

还要那个鲍老太医,以后也要常年带着。

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他都要熬下来。

……

九月十八,霍五一行到达和州。

九月十九,霍五在和州州衙,见各路将军。

邓健部,老兵六千,庐州兵五千五。

杜老八部,老兵四千,庐州兵四千。

冯和尚部,老兵四千,庐州兵六千。

水进部,老兵三千,庐州兵四千。

熊千户所率人马,老兵三千,庐州兵三千。

霍宝部,老兵六千,青蛇军四千,庐州兵三千。

霍五本部,老兵六千,庐州兵四千。

庐州征战,之前在慎县得新丁两千五,在东关大营得俘虏三万四千。

这三万六千多庐州兵,三千留守庐阳,两千到滁州,两千到和州,剩下分派到诸将麾下。

霍五、邓健、杜老八、冯和尚每部四千人,邓健再多一千五的慎县新丁,冯和尚则是找补上之前的两千佛兵。

水进、霍宝、熊千户每部分派三千人,其中水进又多了慎县的一千新丁。

至于庐州四县新投过来的县兵就地安置,没有调动。

和州征的两万新丁,这次没有分派下去,还在新兵营操练。

冯和尚之前被留在滁州的两千佛兵如今就在和州大营,做了两万和州军的训导。

水进是战将,霍五舍不得将他放在留守位置,就调了滨江朱县尉过来,镇守庐阳。

巢湖水师上下,肯定最关注这位庐州新守将。

毕竟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巢湖水师少不得打招呼。

待打听完这位新守将的根底,巢湖水师上下很惊讶。

竟然是马六爷麾下,而不是霍五的手下。

再打听那位和州留守的王千户,是邓健的旧部。

“五爷格局,非你我相比!”

于都统对儿子、女婿叹道。

之前看到的是亲如一家,可人都有私心。

霍五身为主帅,略倾斜自己的手下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可霍家亲族晚辈,如今除了霍宝自领一部,其他都在下头,都没有扶起来。

“五爷大气公正,心胸阔朗……若不是这般,也不得使邓将军、冯将军这样的猛将折服!”安勇也是很佩服。

霍五能这样公正的对待诸部,以后就会同样的对待巢湖水师,这让人心里更踏实。

若是表面上用联姻拉近关系,私下里提防压制,那才是让人有苦说不出。

霍五单独见了冯和尚:“那两千佛兵,我本不该留,可实舍不得给你做先锋使,暂时借用一段日子,让他们好好操练和州兵……和州兵太绵,如今正是缺人马的时候,就算让他们做守卒,也得多些血性……等用完了,回头你再拿操练好的人马来换……”

冯和尚性子清冷,很是佛性,摆摆手道:“不必多此一举,五爷觉得顺手,留着做训导就是……”

霍五见他神情并不作伪,沉吟一下,说了之前的想法:“兵卒悍不畏死,难为可贵……日后征伐,总有死战时候,若是你真舍得,我想要以这两千人为根基,扩一支佛兵出来……只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样人马,总要个出色将领来带……除了勇武,还要善传教之人……”

霍五与冯和尚打了将近一个月交道,看出他是个佛性性子,不像是有耐心传教练兵的。那操练兵卒之人,应该是他身边几个师弟。

冯和尚自是无异议,想着麾下诸人,道:“阿金在传法上颇有心得,若是五爷不嫌弃,可以让他过来。”

霍五不胜欢喜:“冯兄弟肯割爱,我只有欢迎的。这下好了……省得学个四个像出来,白浪费了人力……”

霍五见完冯和尚,又见了马驹子。

如今马寨主麾下人马,是熊千户代持。

一次两次还好,时日久了容易出问题。

“老虎如今也渐懂事了,不需要人整日里盯着,我的意思,你还是你爹麾下……”霍五直言道。

不是说熊千户不好,只是这人马交出去好交,收回的时候就让人难受了。

趁着如今才打了一仗,还是早点明白人马的归属为好。

马驹子略犹豫:“侄女不是不放心老虎……只是这时候接手回来,怕熊叔下不来……”

霍五道:“之前打庐州前,我就该让你回去……这事拖不得……小熊性子好战,眼下还不贪权,你接回来正好,省的日后更难做……”

马驹子脑子活络,立时道:“那我就学五叔,让熊叔自领一部……”

自己再亲率一部,还有羊千户、鹿千户两人,也都可以分了兵马下去。

霍五点点头:“如此很是妥当!”

马驹子却是看着霍五,露出赞叹来:“早先只当五伯懒得费心,才允许各部自领,今日侄女东施效颦,方知五伯的厉害!”

霍五轻哼道:“你五伯我最厉害的,是能承认旁人厉害!你吃透了这个,以后就错不了!”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承认自己短处,肯定旁人长处,才能真正的用人之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点将(下)

霍五在点将,霍宝也在点将。

童军和州军议,在州衙侧堂召开。

童军曲长以上头目,尽数参加,还有几个例外,代辅兵队长朱强、教头石三与屯长宋谦之。

此次军议,童军战兵正式分为三翼。

左翼指挥侯晓明,中翼指挥霍豹,右翼代指挥仇威。

另有后勤营,代营长朱强。

参谋营,营长李远。

另设新兵营,代营长石三。

之前分派下来的三千庐州兵,都是八、九月的新丁,并不参加这次太平府之战,先入新兵营操练一月,随后分派。还有三州开始在士绅子弟之中征调的“亲兵”,也会先入新兵营操练一月。

另有独立于战兵与后勤兵、参谋兵的亲兵营,营长朱刚。

还有监察队,代队长宋谦之。

还有执法队,队长暂时由亲兵队长朱刚兼任。

“这次渡江,战狼营是后军,随之渡江,渡江之后,再分派征战任务。”霍宝说完新任命道。

侯晓明与霍豹还好,仇威颇为不安。

即便霍五之前说会将唐光部留给他,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霍宝与霍五想的一样,兵马的归属权不是儿戏。

就算他不贪这几千兵力,可是谁都晓得做他的嫡系好处更大,未免下边人躁动,还是早日敲定归属为好。

“宝爷,若是带一曲人马属下不惧,如今心里却是不踏实……”仇威没有了先前的骄横跳脱,很是懂事了,实话实说道。

霍宝道:“所以大圣、豹子是指挥,你只是‘代指挥’……几位千户都是唐叔心腹要人,跟着他们好好学习攻伐之道,才是你这两年的主要功课……”

唐光五千人马,五个千户。

其中一个千户率一千兵卒留守含山县,之前亦听命回滁州奔丧,送唐光最后一程。

丧事完了,霍五让他折返含山,并无调动之意。

剩下四个千户,都在青蛇军中。

如今战事在即,可无需霍宝这边冲锋,就给了青蛇军上下磨合的时间。

唐光的旧情要念,凭军功熬到现在的千户们也当尊重。

霍宝已经想到,这四位千户要是与仇威相处融洽,自然千好万好,若是实在不融洽,就平调出来。

侯晓明与霍豹身边都是少年,多两个成年千户辅佐,也不是坏事。

仇威听了,心里才踏实下来。

舅舅麾下几位千户,都是青蛇寨旧人,他自是相熟。

冒然居于诸千户之上,他也忐忑。

有了霍宝这句“学习”的话,也给他指明了相处之道。

以师长敬之。

不用独断专行,遇到不会之处,可以请教几位千户。

本就是他的长辈,他自然没有异议。

自从唐光部并入童兵,大家就猜测着童兵会分几部。

如今三部,倒是并不意外。

就是对三部指挥人选,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侯晓明、霍豹不用说,一直是小宝爷的左膀右臂。

仇威追上两人,却也是长辈遗泽。

李远的参谋营长,朱强的后勤代营长,也是之前就有影子。

石三的新兵营代营长,简直是横空出世。

不过不说别的,只以“营”为号,而不是以“队”为号,这序列就低不了。

石三之前是百户兼弓兵队长,后来因冒然伏击冯和尚部,一撸到底,先头一直在滁州操练新兵。

这次虽然只是代营长,可谁都晓的,只要不犯错,“代”字肯定要去的。

大家望向石三的目光都带了羡慕。

这就是凭本事吃饭了。

童兵诸头目中,石三的战力仅次于侯晓明,与邬远差不多。

朱强望着小伙伴很是高兴。

两人一起犯的错,被一撸到底。

要是一个起来,一个没起来,岂不尴尬?

石三强忍了欢喜,才没有让自己蹦起来。

这一个多月,他踏踏实实操练新兵,想要将功折罪,看来小宝爷都看在眼中。

他想要征伐,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爱赌爱冒险,也晓得脚踏实地的道理。

新兵不常有,新兵营自然也不常有。

等他完成分内之事,通过小宝爷的考核,就应该能重回战兵。

有石三这个白身挂新兵营“代营长”,宋谦之以屯长挂监察队“代监察”,大家就没有太在意。

这是滁州士绅宋家子弟,小宝爷的四伴读之一。

原本可以凭文教官的身份入童兵营,却是“弃文从武”,从兵卒做起,在定远之战中有功,已经是屯长。

不管大家心里如何想,霍宝说完新任命后,就对诸位头目,说了第一条军令:“尽快培养出副手,早日报上来!”

大家神色各异。

侯晓明、霍豹两人最淡定,因为侯晓明手下有邬远,霍豹手下有梁壮,都可以为副手。

仇威也还好,身边四千户,都可以为副手。

剩下诸人面面相觑。

尤其是几个挂了“代”字的,自己都没有转正,就要培养副手了?

“打仗不是儿戏,咱们过江可以排在后头,随后打仗还能排在后头么?巢湖大战,杀敌四千,滁州军伤亡一千三百余人……”

因是大胜,又有唐光之逝在后头,滁州军的伤亡就被人略过。

童军诸头目之中,不少人参加过定远之战,自是晓得战场上的生死不是儿戏。

童兵上次定远之战中,一直偷袭为主,战损不多。

可是守着定远城的柳彪部,却是死伤达到五成。

大家没有了之前的窃喜,带了几分沉重。

宋谦之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之前打慎县时,水进、霍宝夺门,随后放兵卒进来。

在与城门卒砍杀时,宋谦之伤了右小臂。

虽说没有危及性命,可军医的诊断却是不看好。

等到霍五等人到庐阳时,霍宝还专门请鲍老大夫给宋谦之复查。

鲍老大夫给开了方子,却建议休息半年。

伤筋动骨一百天。

宋谦之却是不肯病休,在庐阳修养旬日就随霍豹归队。

霍宝没有说什么,却安排了这个监察队长给他。

他当然知晓什么是监察。

滁州军就有监察队,颇为神秘,人数不多,却直属霍五爷亲领。

这是文职。

兜兜转转,又转了回来。

宋谦之心中并无不甘,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能举刀面像凶恶的敌人,却不能对跪地求饶之人下手,就那一下迟疑,却是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要不是霍宝发现,拦了那人一下,宋谦之被砍的就不是右臂,而是脖子。

第一次直面生死,宋谦之怕了。

不仅怕自己战死,也怕自己有一日会麻木。

何时才能太平呢?

十几岁的少年,生出几分迷茫来。

……

九月十九中午,霍五收到金陵贾源秘信,金陵守军抽调五千,前往太平府,随之沿滨江至和州巡逻的水师巡查来报,金陵水师主力移驻采石矶。

矶,水边突起的岩石与石滩。

采石矶,就在和州对面,扼据大江要冲,地势险要,与金陵燕子矶、岳阳城陵矶并称“长江三矶”。

采石矶之前有金陵水师五百水卒驻扎,滁州军之前并没有放在眼中,打算直接这里登岸。

霍五并不算意外。

论起来,打和州,打庐州,滁州军都占了便宜。

那就是淮南道守军不出。

大家长驱直入,全无后顾之忧。

江南因大庆军一路东征,拿了十几个州府,剩下的州府也不安,自会留心周边动静。

滁州军主力汇聚和州,那接下来不是往扬州去,就是过江奔太平府。

太平府有所准备,也就不稀奇。

金陵水师主力六千,不知还有多少步卒在采石矶上。

要是滁州军主力直接渡江,那水师官船出来,就要造成大的伤亡。

想要过江,就要先拿下采石矶。

于都统跃跃欲试道:“江面上,五爷放心,咱们也有两艘楼船,可以堵住采石矶渡口……”

霍五点头,又望向邓健等人。

大家要夺采石矶,就不能只是堵住渡口,还要攻占。

邓健傲然道:“五爷放心,我为先锋,定拿下采石矶!”

杜老八也跃跃欲试:“邓兄弟,不能老是你当先锋啊,这得轮着来!”

冯和尚没有说话,却是点点头,显然是附和杜老八的说法。

水进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接下来打太平,打金陵,有的是各位将军操劳的时候,这先锋就晚辈去好了……”

马驹子亦道:“是啊,北关大战都是各位叔伯操劳,我与水哥在庐阳享福,这回就让我们两个效力好了!”

霍宝敬陪末座,很是乖巧了。

左右也轮不到他为先锋,就不用开口了。

众将战意盎然,霍五只有高兴的。

他笑道:“勿要争抢,又不是只打太平,换着来!”

说到这里,他望向冯和尚:“此回打太平,当涂分给和尚,驹子为偏军,芜湖归老八……”

当涂,太平府治所在。

虽说太平府是府不是州,却只有下辖三县,当涂、芜湖、繁昌。

这是因江南繁华,人口稠密的缘故,才定的是府,而不是州。

太平府人口数,比庐州府还多两成。

霍五又望向邓健、水进:“水师楼船两座,你二人可分别率众过江,先登上采石矶者为先锋,后者去打繁昌。”

邓健挑眉道:“太平府的先锋,还是打金陵的先锋?”

“二者皆有!”

霍五痛快道。

邓健与水进对视一眼,燃起熊熊战意。

霍宝旁听了这些,觉得不对劲,童兵呢?

自己这边一万人马,怎么什么都没捞着?

第一百八十六章 采石矶

霍宝疑惑归疑惑,却没有当众发问。

按照之前的说法,童军是要过江的,并不留守和州。

反而是霍五这里,留守和州大营,等到马寨主到了,再过江与众将军合兵。

等到众人下去备战,霍宝就好奇问道:“爹,打采石矶是表叔与水大哥,打三县是冯爷他们,那儿子过江作甚?”

霍五看着儿子,也是很犹豫了。

之前他想的很好,可临到跟前,又改了主意。

“爹……”

“你带人留守和州,等你六叔来了,再过江与众人合兵。”

霍宝闻言,不由皱眉。

这不是老爹之前的差事么?

“那爹呢?”

“我带人马移驻江浦县……回头打完太平府,东进途径大胜关,我带人从浦子口渡江,潜入大胜关,接应滁州军主力过关!”

霍宝连忙摇头:“爹怎么能轻动?还是儿子去!”

霍五正色道:“难道我能坐享其成么?”

霍宝板脸道:“爹只不过是不放心,难道儿子就放心爹了?让豹子留守和州好了,咱们爷俩一道去江浦县!”

霍五连忙摇头:“不行,你要么跟在你表叔跟前,要么跟着水进,想要自己做一路也行,就不能咱们爷俩在一处!”

他想的多,战场上变幻莫测,要是他们上阵父子兵,让人包圆了,那滁州军立时就成了散沙。

如今滁州军内部诸将实力均衡发展,是霍五有意为之。

免得一方做大,天长日久,伤了交情。

好处就是若是他出事,小宝能接位,平衡各方。

弊端是要是小宝也出事,那无人能以压倒性的实力登顶,滁州军只能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

霍宝正色道:“爹爱子之心,儿子心受……可东关大战儿子就在后方,这次又在后方,那童兵就永远是童兵,不能成长……江浦,还是儿子去吧!”

霍五麾下,能领兵的只有牛清一人,其他几位千户都是因和州、庐州战功新提拔上来的,没有能拿得出手之人。

剩下林师爷、薛彪,都不善战事。

霍五还是不肯。

霍宝恳切道:“爹既是晓得咱们父子不能坐享其成,那肯定有一人要征伐在前?难道年少力壮的我猫在后头,让老爹拼杀在前头?诸位叔伯怎么看儿子?这滁州军中,儿又如何服众?”

霍五有些后悔。

之前没想到金陵水师会移驻采石矶。

他之前的想法,是想要让邓健带霍宝去江浦。

可金陵水师移驻采石矶,金陵守军也调派人马出来,采石矶之战就艰难。

为了减免渡江伤亡,霍五就让邓健、水进两人前往。

如此,倒是江浦那边没有大将过去。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霍五所言,哪里不是霍五的担忧?

“爹就放心吧,是潜入,又不是正面夺关卡,儿子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霍宝道。

霍五叹口气,摸着儿子肩膀:“走到今天,爹怕了!”

滁州军的名号打出去,父子两人就再也没有退步。

这摊子越铺越大,霍五欣喜之余,也随时自省。

霍宝洒脱道:“有什么怕的,实在不行,还有九叔那边可以投靠!如今这天下,烽烟四起,朝廷想要追剿也无力了。”

霍五性子豁达,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道:“那你可听着这边消息,不能轻动!”

霍宝道:“爹就放心吧!”

终是敲定,霍宝部移驻江浦。

……

九月二十,碧空如洗。

卯正时分,滁州军诸人就到了江边。

滁州军邓健部六千老兵,水进部三千老卒,作为先头部队,即将渡江前往采石矶。

巢湖水师只留了于都统三子于大河留守,其他诸将军亦全员而出。

两座楼船,一千多战船,在江面上浩浩荡荡。

霍五亲临渡口,为诸将壮行。

邓健傲然道:“表哥放心,定会在午时前拿下采石矶,不会耽搁大家伙儿过江!”

水进亦道:“五爷且等我们好消息!”

于都统亦穿着铠甲,手持长枪,亲自上船督战。

霍五身后,林师爷、薛彪、杜老八、冯和尚、马驹子、霍宝等人都在。

除了霍五本部人马,其他各部人马陈师北岸。

等到拿下采石矶,杜老八、冯和尚、马驹子三部人马过江攻打太平三县,霍宝率童兵陆路去江浦。

……

江面上小船往来不断,不时传递采石矶的消息。

“报!金陵水师将领楼船出迎,与安指挥的坐船对上!”

这是要打水战么?

上次巢湖水战是夜晚,巢湖水师又占了地利之便,如今大白天的,不知应对如何?

“报!采石矶守军有强弩,邓将军提前叫人预备了麦杆。”

大家的心提起又放下。

强弩射程远,杀伤力强,若是没有合适应对手段,那滁州军难免伤亡惨重。

“报!水将军从采石矶侧边驻留,叫人放了绳车,想要从侧面上去。”

大家面面相觑,不得不佩服水进的勇武。

却是不敢说什么背晦的话。

“报!霍千户带了弩兵为邓将军掠阵,邓将军直接从正面上了采石矶!”

这个霍千户,就是还跟在邓健身边的霍虎。

之前和州收缴的一百架强弩,如今都在邓健军中。

一条条的消息传来。

大家从紧张变得雀跃。

邓健的武力大家尽知,绝对是以一当十的悍将。

他顺利登岸,这战局就定了一半。

冯和尚手中已经握着十八子手串,却是速度快起来。

杜老八则是摸了摸肚皮,神情舒适:“九月里,真是吃蟹的好时节,也不知芜湖的螃蟹比不比得上巢湖,这回能饱了口福了!”

薛彪眼见把兄弟闹了笑话,解释道:“八弟,芜湖没有湖。”

“咦?不是说有个北湖?那不是叫芜湖?”

“北湖在当涂与金陵府的溧水县、高淳县三地中间,并不在芜湖。”

“那我回头去当涂吃!”

马驹子坐在下首,看着杜老八笑的天真烂漫,很是无语。

自己这位八叔,永远都是这样没心没肺。

他也就是运气好,之前有自己爹护着他,眼下又有五伯护着。

换个地界,这样性情,早就让人算计死了。

霍宝却是心下一动,低声问霍五:“爹,冯爷那边,是不是还得有水师出动?”

霍五点头道:“北湖上也有水匪,或剿或抚,总要荡平!”

北湖湖面有四分之一个巢湖大,影响三县安稳。

霍宝却在想着金陵府地图,往金陵城方向需要路过大胜关,绕路可以先得溧水与高淳两县。

滁州军到时候还是会分兵。

能攻打大胜关的人马有限,怪不得霍五要安排人手,从江浦过江,两面夹击大胜关。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又陆续有消息传来。

“报!水将军已经从采石矶侧面登岸!”

“报!安指挥率五百枪兵,抢上金陵水师的楼船!”

“报!采石矶官兵守军出动,在滩涂之上,与邓将军等人混战。”

“报!于都统率领战船,在采石矶渡口堵住出水师援军!”

大家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虽没有亲眼所见,可只凭消息,大家也晓得,除了于都统这一路人马,其他三路都是近身战。

刀枪无眼,到了近战这一步,什么都有可能。

霍宝也有些后悔,为什么之前没主动请战。

邓健身边,还有霍虎掠阵;水进那边,却是没有特别出色的人物。

水进选择的方向,又是险要之地。

……

等到天色将午,终于传来捷报。

“报!邓将军斩杀采石矶守将!”

“报!水将军活捉金陵援兵将领!”

“报!安指挥活捉金陵水师都统!”

“报!于都统击沉水师援军战船十艘,缴获楼船一座!”

众人面上都带了欢喜。

采石矶一战,尘埃落定。

大家心中很是庆幸了。

若是没有巢湖水师的入伙,只这一个采石矶,就能将滁州军死死挡在江北。

林师爷含笑道:“恭喜五爷!”

霍五大笑道:“同喜同喜!”

冯和尚、杜老八等人也面带欢喜,望向江面。

……

远远行来的楼船,从两座变成了四座。

于都统站在船头,与女婿叹道:“这就是运势啊!”

金陵水师的两座楼船,同安庆水师的楼船配置相仿,两侧是有火炮位的。

可是这两座楼船一炮未出,等到缴获后,翁婿两人登船,才发现火炮已经形同虚设,没有弹药。

就是采石矶水卡,也设有炮台。

也是一炮未出,要不然有火器在,滁州军即便能夺下采石矶,也会伤亡不轻。

安勇亦感叹道:“朝廷的气数尽了!”

不说别的时候,就说十来年前,老都统带了人马来巢湖,还是军备充足。

于家、安家相继招抚,也是因水匪无力与朝廷剿匪兵马硬抗。

十年过去,倒是倒转。

如今他们气势如虹,朝廷守军反而如同土鸡瓦犬一般。

他们很是庆幸了。

若是没有寿天万的昏招,他们就想不起投滁州军,那说不得今日与滁州军对上的就是巢湖水师。

即便他们的人马比朝廷守军强,可是他们也不能说能与滁州军抗衡。

“邓将军,真猛人也!”

于都统亲眼目睹邓健以一人之力,在滩涂上发威,为随之登岸的人马打开局面。

“水将军,亦是不俗!”

安勇这边载的是水进部,对于水进另辟蹊径登岸,也是赞叹不已。

翁婿两人说着,亦是带了几分豪情。

滁州军这样的军势,大有可为。

等楼船过来,正好午初。

“幸不辱命!”

于都统对霍五抱拳道。

霍五连忙扶了,道:“滁州军得巢湖水师,如虎添翼,如虎添翼啊!”

于都统并不贪功:“此战全赖邓将军、水将军神勇!”

“都好,都好!”霍五喜形于色。

渡江,不仅仅是渡江。

大家没有耽搁,冯和尚部、杜老八部、马驹子部,还有分属邓健、水进部的九千五百庐州兵,分批渡江。

北岸上,只剩下霍五父子、林师爷、薛彪等人。

霍宝与诸人作别,带了一万童兵,前往江浦,随行的还有薛彪。

薛彪会折返滨江,从滨江去金陵,摸清金陵守卫,为随后的金陵之战做准备。

一百八十七章 少年行

霍宝骑在马上,看着身边少年。

说是少年,可手长脚长,身量比霍宝无需多让。

细眉细眼,长了笑面,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新伴当安长生。

于都统说是让外孙过来当伴当,可霍宝总不能拿这水师少将做小厮用,就充入亲兵营,挂个百户。

安长生骑在马上,身后背着长刀。

于、安两家虽是水匪出身,可并不是赤贫百姓,而是早有根基的大户,才能一呼百应,拉起一份买卖。

这安长生娇养长大,却是文武双全,也是不俗了。

察觉出有人看自己,他望过来,带了恭敬道:“宝爷!”

霍宝道:“跟着豹子叫吧!”

虽说两人年岁相仿,可这是未来侄女婿,自然要抬举些。

是给安长生做脸,也是给他身后的巢湖水师面子。

想着才四头身的妞妞,霍宝的嘴角抽了抽。

不过前头有贾代化与薛金的亲事,后头还有他与秀秀的,都是年岁不大,安长生与妞妞的亲事就也不算稀奇。

安长生小脸微红,露出几分少年气来,多了腼腆:“宝叔!”

霍豹跟在旁边,挑剔地打量着安长生。

妞妞虽是他隔了房的从堂妹,可却是霍家五房唯一的女娃。

霍家的女婿,就是这一位了。

安长生很是有眼色,不待霍豹开口,立时也改了口,道:“豹哥!”

霍豹撇撇嘴,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侯晓明与仇威看着安长生,都带了几分羡慕。

不是羡慕他的亲事,而是羡慕他能成为宝爷的侄女婿。

论起来,童军里的关系户不算少。

有朱家兄弟、李远,就是仇威也是关系户,可与霍宝有亲的只有霍豹,如今又多了安长生。

霍豹看到两人神色,笑道:“怎么?你们也惦记定亲了?”

侯晓明转过头去,不理睬霍豹打趣。

仇威神色,则带了黯然。

论起来他身上还带了孝,这是又想起唐光。

这次从滁州开拔前,霍宝问过他的意见,是留在滁州守孝,还是随大军开拔。

仇威选择随大军开拔。

乱世之中,亲人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身上有孝的人多了。

就是霍宝,如今身上还戴了母孝。

虎豹兄弟,身上也带了祖父母的孝。

霍豹自知失言,不由暗悔,却是不好相劝,转头打趣侯晓明:“这是臊了?成家立业,这是大事,你的亲事,少不得落在宝叔身上……稀罕什么样的,还不提前与宝叔说了,省的到时候不合心意。”

侯晓明与其他人又不同,孤儿出身,没有亲长。

他与霍豹同庚,明年就成丁。

“都行!”

侯晓明却是大大方方道。

霍宝看过去,笑道:“怎么就都行了?相貌美丑,性子软硬,就没有个喜好?还是好好想想,回头让我爹按照你的心意,帮你选个妥当人选。”

侯晓明虽是他的人,可他一个半大少年给侯晓明指婚就有些像儿戏,还是要落在老爹头上。

侯晓明认真道:“五爷与宝爷看中的人家不会错!”

至于长相性情什么的,压根不重要。

要不是遇到霍家父子,他一个孤儿,果腹还是两说,更不要说成家立业。

霍宝看着侯晓明,亦是有些为难。

侯晓明最大的短处,就是没有根基。

就算是他手下大将,可这孤儿出身,六亲无靠,真要说亲也会被人挑剔。

只是霍五不会认养子,霍宝也不可能多个养兄出来。

可是好好的心腹大将,凭什么因出身就要被人挑剔瞧不起?

要是真有第二个侄女,他倒是宁愿侯晓明为侄女婿。

第二个侄女?

霍宝心下一动,想起金陵那一房族亲来。

那房族亲,与老爹还在五服中,到了自己这一辈,才是出服。

霍五与霍二太爷认亲之后,那家人得了消息,也派了子弟回滨江走动。

却都是族亲之间的礼尚往来,没有刻意攀附,也没有避嫌断绝往来。

不卑不亢,倒是不错的家风。

若是这家有合适的人选,可以为侯晓明择妻。

只是这辈份……

霍林那一子一侄比自己还小,金陵那边同辈份的也差不多。

到时候就不是侄女婿,说不得是妹婿……

安长生听着几人说话,对侯晓明多看了两眼。

侯晓明是战兵左翼指挥,却能让劳动霍五爷选亲事,不愧是小宝爷心腹。

他很是庆幸了。

以霍宝对侯晓明、仇威两人的看重,要不是巢湖水师投过来,说不得小宝爷会在两人中选侄女婿。

之前听说“童军”,他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少年预备军什么的。

等到进了童军才晓得,童军很是名不副实。

所谓“童”,并不是兵卒是少年,而是最早跟小宝爷这批小头目是少年。

下头的兵卒,半丁并不多,基本也是成丁。

听说这只队伍八月时曾北上援助亳州军,歼敌千人。

就是九月初进庐州时,童军在打慎县与庐阳时也出了力气。

霍五爷麾下几位将军并立,小宝爷这边,也是战兵三分。

等到这些人成长起来,都是独立带兵的大将。

安长生忍不住又看看仇威,十四、五岁……

……

薛彪坐在马车上,看着前面的少年们,不由遗憾。

儿子年幼,尚在牙牙学语,要是也十来岁年岁,就好了。

当初刚从黑蟒山下山曲阳,小一辈看着都差不多,只霍宝略出色些。

如今其他人都立起来,马驹子算是接了马老六的班儿,虎豹兄弟也都开始带兵了,林瑾跟着杜老八也是今非昔比,只薛彪的养子薛孝落在后头。

并不是大家以血脉论远近,这也是薛彪有意压制的缘故。

真要是处处让这个养子立在头里,那他儿子长成,岂不是要看养兄的脸色?

薛彪早年在金陵,养妹、养子、养女加起来十数人。

在他眼中,这些人受了薛家供应,不过名分上好听些,实际上与家奴无异,合该为薛家出力。

可是三月时的变故,使得他收了小觑之心。

三月时,前金陵知府贪婪,盯上薛家产业,找借口抄了薛家。

薛彪狡兔三窟,损失不大,可到底伤了脸面。

他原本还担心那个知府衙门的养妹,叫人打听,想要保全一二,结果却听闻那养妹怀孕将要扶正的消息。

薛彪哪里还不晓得自家是被自己养的狗给咬了?

这薛家产业,说不得就是“投名状”了。

他不是肯吃亏的,安排人直接给那养妹下了堕胎药。

想要“生子扶正”,做梦!

有这个前车之鉴在,薛彪怎么肯让薛孝真的立起来?

可儿子年岁在这里摆着,不能随霍宝等人征伐成长,也没有合适的姻亲联姻为助力。

薛彪只能感叹运气了。

由儿子又想到女儿身上,他便招呼霍宝上车。

“小宝,记得你三月时在金陵时与贾家打过交道?贾家到底什么意思?”薛彪问道。

之前接薛金回来时,贾演曾提过亲笔信解释。

当初薛彪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自家连累了贾家在前。

如今底气十足,再想起此事,却是不顺心了。

霍宝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实话实说,像是在背后嚼舌;可不说的话,又像是分不清远近。

不管薛彪性格如何,如今与老爹关系良好,为滁州军也尽心尽力。

想想玉雪聪明的宝钗姐姐,为了出身不足受了多少委屈。

要是从薛彪开始,薛家门第高了一层,宝钗姐姐又能走到哪一步?

霍宝很是好奇了。

薛彪见霍宝犹豫,面带不快道:“是甄氏迁怒金姐儿?哼,不过是家族弃子,倒是敢怠慢金姐儿!”

霍宝心下诧异。

以薛彪的消息,哪里就不知这个?

如今旧事重提,这是想要悔婚?

霍宝连忙道:“贾家两位叔叔,如今在军中……就是甄家,亦是金陵老姓……”

可别再折腾了。

这薛、贾联姻,如今也算是贾家与滁州军之间的纽带。

未来的国公府邸,薛彪真要悔婚,可找不到更好的联姻人家。

薛彪眼睛眯了眯,依是抱怨道:“他们因是士绅人家的缘故,之前有利可图,才与咱们结了亲事……等到无利可图,又碍着面皮不好反悔就不冷不热……要不是为了滁州大业,我轻饶不了他们!”

霍宝道:“七叔素来顾全大局,哪里会与他们一般见识?左右以后都在金陵,少不了打交道的时候,哪儿会真的任由他们委屈了妹妹。”

薛彪轻笑,神情有些熟悉。

过去他是暴发户装扮,前几个月开始是居士装扮。

只是用力过猛,略显做作。

待见过冯和尚那个真正的居士,就有些暗搓搓学着的意思。

如今这说话行事,多了几分慈悲。

薛彪带了几分期待了。

之前他虽是豪富,却是因商贾的缘故,到底矮了士绅出身的贾家兄弟一头。

如今也算是今非昔比。

再是根深蒂固的地方大族又如何?

滁州的吴家,庐州的卢家,哪一个不是百年世家?

结果,不服帖,灰飞烟灭。

贾家兄弟知趣便罢,要是不知趣,下场也比吴、卢两家好不到哪里去。

为了保全贾家,贾源与霍五通信之事,知晓的人不多。

薛彪就是不知晓的人中。

这倒让薛彪多了个念头。

这次去金陵,除了打探消息,要是能联络军中人,不是更好么?

兵权,正是他的短处。

真要能招降贾史两家,那对他来说就是助力。

第一百八十八章 嘘!秘密

江浦县是和州四县之一,临着长江,距离和州州府只有三十里。

霍宝一行午初时分从和州出发,申正就到了江浦县。

江浦县如今的县尉,是杜老八身边的三个把头之一,与霍宝、薛彪相熟。

论起出身,他不是黑蟒山中当地人,反而是随着马寨主上山的小跟班之一。

在蟒头寨分裂时,他与另外两个把头随杜老八走了。

等到霍五上山,两寨合并,没有怪责杜老八,自然也就没有怪责这三个把头。

这三个把头感激不已,待霍家父子与马寨主一脉都极为亲近。

如今能做东道主,很是尽地主之谊。

九月里,本就是江鲜最肥美的时候,刀鱼、鲈鱼、河虾、螃蟹等,准备了全席。

薛彪是长辈,自是坐了主位。

他很是得意了。

如今滁州军已经三州十三县,在江淮这一片也是头一份。

且采石矶拿下,不仅顺当攻上太平府,还废了金陵水师主力与金陵来援的五千守军,距离拿下金陵又近一步。

固然滁州军的主帅是霍五,可是他也是“七爷”了。

提及中午过江的滁州军诸部,那县尉眼睛都冒光。

只是杜老八手下能用的人有限,既是留这人守江浦,少不得要打完太平、金陵,才会重新调整淮南三州的人手。

……

金陵,贾宅。

贾源看着沉默的长兄与好友,不解道:“世局已是至此,还有甚么可犹豫?”

长江以北,整个黄淮都糜烂。

长江以南,江南西道、江南东道,北部州府还好,在朝廷治下,南边诸州府也都乱了。

采石矶一失,金陵水师主力尽失,江上失了屏障。

如今滁州军主力在太平府,距离金陵只有一百二十里,拿下太平后,两日可至。

之前卖好霍五,不就是因为看出江南不稳?

如今到了眼跟前,哪里还有反复的余地。

真要如此,反而比一开始不示好更可恨。

贾演苦笑道:“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快!”

说能想到,金陵水师主力出动,也没有守住采石矶。

留一条后路,暗中示好滁州军是一回事,真要投身造反,就是干系合族性命。

就算他们兄弟被亲父除名,可也怕连累到自己妻儿身上。

史今皱眉道:“朝廷还在……已经收复杭州……”

史家比贾家齐心,史今之父就是族长,因这个缘故,就越发不敢轻易决断。

贾源轻哼道:“然后呢?朝廷八百里加急,将主将调走了!主将是皇后族人,皇上不怕他败,是怕他胜啊!如今十几个州府收回来几个台州那边,袁国真已经上岸,占了好几个州府,叼在嘴里的肉还能吐出来?”

从蕲春到杭州,一路十几个州府,让寿天万分田分地,祸害了一遍,就算朝廷收回来,人心也散了。

史今迟疑道:“滁州军……也是白衫军……”

贾源自是晓得他担心什么。

史家是金陵老姓,数得上的士绅大户,要是滁州军来金陵也实行分地那套,那大家可没地方哭去。

贾源正色道:“不过是打个旗号罢了,就是袁国真,一个降了又反、反了又降的海贼,如今不是也打着白衫军旗号?”

“滁州、和州就在江对面,那边的情形,大家也都晓得……霍五爷可不是寿天万那等市井商贩出身的亡命之徒,亦是滨江著姓子弟……”

“不说和州、庐州如何,只看滁州,衙门里用的是地方士绅,子弟也都以‘伴读’、‘亲兵’的名义入军中……”

“前些日子,和州打下来,滁州又招考读书人往和州为吏,就是和州如今执政,不是别人,就是滁州小九卿致仕的宋老爷子……”

贾源与宋家有旧,打听滁州消息时,少不得问几句。

得到的消息,却是不得了。

就是贾源,也看着眼红。

“不仅宋老爷子在和州执政,宋二爷是滁州州副……就是他家那个秀才孙儿,如今都跟在霍宝身边……”

宦海沉浮四十年,全身而退的宋老爷子,若不是真的看好滁州军,哪里会阖家相随?

史今皱眉道:“霍五爷重用士绅不假……可也有抄没陆家之事在前……”

贾源不以为意:“难道咱们两家是那等德行败坏的?滁州军就算杀鸡骇猴,也挑不到咱们两家头上!”

史今还是拿不准主意,贾源还要再劝,却是被兄长用眼神止住。

贾源一顿,心中明白兄长顾虑。

富贵险中求。

滁州军势头再好,可这世上哪里有十拿九稳之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史家牵扯更多,不像他们兄弟俩被家族除名的人自在。

只是两人打小的交情,之前兄弟两个落难时又是史今援手,如今更是做了儿女亲家,贾源实不愿好友错过这机会,才这般苦口相劝。

该说的都说了,剩下就不好再左右史今的选择。

贾源这边不说,史今却是终于有了决断:“干了!”

原来他们商议的,并不是坐等滁州军进金陵时投靠,而是想要在滁州军进来前,就暗中动起来,用军功当“投名状”,换个出身。

例如在前日金陵守军调派五千去太平府后就开始暗中收拾行李的金陵知府,还有金陵守备,都是他们盯上的目标……

至于城外的四个千户所,贾源手中握着一个,另外三处千户也多交好。

等到滁州军打下太平府,手中就是四个州府,手下武将的功劳也积累不少,他们两家半路入伙,不拿出功绩来,如何能站住脚?

就算他们两家与霍五爷有旧,这半年往来也亲近,可也比不上实打实的军功拿得出手。

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贾演而立之年,剩下两人只有二十七、八岁,正是壮志犹存的年岁。

这有了决断,少不得开始筹划起来。

滁州军今日过江,两、三日打下太平,再往金陵来,最快四、五日,就算是慢,也是旬日之内。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可金陵是八万户的大城,城里城外还有一万多兵卒,他们也不敢轻动。

少不得还得叫人盯着太平府的消息,才能配合发动。

两家的忠仆,当夜就散了出去。

有过江往和州的,有直接往太平府三县的。

叫管家包了好几艘船,在江北码头待命,以求消息迅达。

就是去太平府那些人,都是配的双马。

如此得了消息,即日可达。

除了自家预备的这些,贾源还写了私信给霍五,问及金陵事,以及两家投为内应之事。

……

次日天色蒙蒙亮,江浦码头就有了动静。

之前巢湖水师留了巡航的船在这头,都是民船,满载五、六十人。

已经有两艘船在这里待命。

码头边,站了百十来号人。

这些人半数出自黑蟒山,半数出身曲阳县那批童兵。

都是资历最久,忠心可靠之人。

身份高的,已经是千户;身份低的,也是百户。

这些人又分了两伙,一伙五十人,要么年岁实在小,十三、四岁;要么就是面嫩,成丁也像半丁。

穿的不是童军的布甲,而是早预备的破烂衣裳。

他们今早过江,将以乞儿身份,跟着同样装扮的侯晓明找机会潜入大胜关。

另外五十人,则是选了几个白净面嫩的,剩下都是高大威猛。

李远也是换了装扮,看着富贵少爷模样,这些兵卒就是小厮、护卫。

江浦县就有现成的路引,按照江浦县的公章,制了曲阿县的公章,这路引就成了曲阿签发。

李远等人也要过江,伺机潜入大胜关。

“摸清消息为要,不要轻动!”

霍宝正色告诫两人道。

大胜关是金陵周边四个关卡之一,守军满员三千人。

就算有缺额,也有两千多人马在,不是百十来号人能折腾起来的。

不管是侯晓明,还是李远,都是他正用之人,要是因一个关卡,折了哪一个,那霍宝可要悔死。

“宝爷放心,不会轻动!”

侯晓明郑重应道。

李远亦是老实道:“保证完成任务,不会节外生枝!”

有朱坚、石三的例子在前,就算他得了这个捞战功的机会心中亢奋不已,也只能忍着。

否则不听军令,输赢都是大错。

霍宝摇头道:“保全自己性命,保全众袍泽性命,就算完不成任务,亦是无妨!”

夺关最好的办法还是潜入夺门,其实最适合的人选是霍宝。

只是没有能做主的长辈在跟前,霍宝行事反而受了拘束,不敢妄动。

否则这般冒险,以后在老爹那里失了信誉,以后说不得就要一直留在后方。

目送侯晓明、李远等人过江,霍宝才带了霍豹、仇威、朱刚、安长生折返。

这次潜入任务,秘密进行,知晓的人不多。

不是说哪个头目级别的人物会存反心,而是怕知晓的人多了,意外就多了。

霍豹神色讪讪,略有些憋闷。

他有些嫌弃自己。

这种探听任务,非心腹不可为,本应该有他一个位置。

可是他勇武比不上侯晓明,谋略比不得李远。

要不是凭着他是宝叔堂侄身份,在众人崭露头角后,他怕是泯灭众人。

仇威则是在想着霍宝的用人之道。

如今霍宝麾下战兵三分,看似将军权都下放,可握着总后勤供给,还设总监察,就是握着命脉。

看似没有嫡系,可侯晓明是死忠,霍豹是堂侄,那两部也都可以说是嫡系。

日后青蛇军独立成军,正可以效仿行事。

安长生则是心中纳罕。

童军此时行事,显然是“宝爷”自己做主,并没有长辈指手划脚。

看侯晓明、李远两人,也不是初次派任务的模样。

这一支队伍被小瞧了。

想想也是,若真的只是孩子兵,凭什么十四、五岁的童兵千户,与滁州军正军千户一个待遇?

昨晚县尉设宴,曲长以上头目都有座次。

千户身份的,就在次席。

反倒是百户身份的,只有朱坚与他两人在位。

童军里的的秩序,很是规整。

若是仔细对比,就会发现童军的体系与滁州军正军,有异曲同工之意。

传闻霍五爷善练兵,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

江浦县衙,薛彪昨晚得意,多吃了几盅酒。

“酒是色媒人”,对于客房里安排的“孝敬”,薛彪也就笑纳。

他在富贵乡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一个清秀婢子,平日里压根就不会入眼。

只是这些日子跟着滁州军跑来跑去,一日不安稳,算起来旷了半月,忍不住就收用了这婢子。

一夜好眠。

等到天亮,薛彪捉摸着不对劲来。

这滁州军里是怎么回事?

之前徒三做主时,这些头领们看着还正常。

就是林师爷,平素里道貌岸然模样,也留了一婢侍候笔墨。

马寨主与没了的唐光,两人都收了妾。

等到霍五得了滁州军,他一个鳏夫,倒是洁身自好起来。

还有邓健,也是鳏夫。

“这表兄弟两个不是有病吧?”

薛彪摸着下巴,不由寻思到此处。

男人么?

有几个离得了女人的?

位高权重的男人,谁不想着多纳几个美妾?

不仅是霍五、邓健两人,就是杜老八那吃货,也是奇葩,三十来岁,还是个童男子。

还有后来冯和尚,虚张声势,都茹素呢,更不要说女人了。

“这滁州军阴阳不调啊!”

薛彪睁大眼睛,心中不由开始琢磨起其中利弊。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胜关

太平府这里,滁州军打了三日。

采石矶就在当府治涂治下,知府自然叫人关注采石矶水关。

没想到有金陵水师与守军一万来号人援守,也只守了半日。

太平府府兵满额五千,可缺额达三成,剩下三千多人也有半数老弱病残。

这样的人马,怎么对抗气势如虹的滁州军?

太平知府畏惧了。

他不敢迎战,亦不敢投敌,自缢身亡。

太平通判傻眼了。

没有知府挡在前头,决断的就是他。

他与都尉两人对坐半天,眼见着滁州军兵临城下,也想要跟着上吊了。

蝼蚁尚且偷生。

知府大人却是只能赴死,不过是死易活难。

还是都尉劝通判,不必顾及太多。

如今黄淮糜烂,消息不通。

这通判是西北人,举例京中距离遥远,可以抢在朝廷发作前派人过去送信叫亲族避祸。

不比知府大人,是山东人氏,挨着京畿。

太平通判就与太平都尉两人,开门献城。

繁昌知县虽是个举人捐官,不是正途官,却是颇有风骨,闭城抵抗,决定以身殉城。

无奈老先生有这情怀,身边本地出身的县丞、县尉却舍不得阖族陪绑,两人联手将老县令绑了,献城。

倒是芜湖县,上下一心。

小小城池,守得跟乌龟壳似的,让人无处下手,愣是拦住了杜老八部两日。

直等到其他几部人马分兵来援,三万人马强攻,才将芜湖县拿下。

这一日,马寨主率众赶来和州,与霍五做了交接。

霍五即日带一万人马,过江与众将汇合。

……

滨江县衙。

侯晓明与李远都派人送回了消息。

侯晓明这边的消息,是大胜关这边的士绅百姓应该是得了滁州军攻打太平府的消息,举家搬迁的不是一户两户。

早在之前,九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人搬走,或是往金陵,或者直接往南边去。

李远则是打听了大胜关守将的消息。

这守将是河南人氏。

这个倒不奇怪,北官南任。

奇怪的是,九月初的时候,曾经下令叫兵卒守着江面戒严。

霍宝听着,思量其中怪异之处。

九月初的时候,正好是滁州军进和州的时候。

大胜关是防备滁州军?

那是不是高看滁州军了?

那个时候防备,那如今滁州军都过江,那岂不是更要防备?

为什么眼下不防备了?

或者,九月初的时候,大胜关防备的不是滁州军。

那防备的是什么人?

大胜关东面是金陵水师,西边是安庆水师。

安庆水师九月初的时候,正堵在巢湖北关口。

这个大胜关守将,即便不是寿天万的人,也是买通的。

防备的……是金陵水师……

毕竟那个时候,巢湖水师还归属于朝廷,安庆水师反而是从逆。

要是金陵水师出动,顺着裕溪河北上,就将安庆水师后路堵住。

至于眼下外送内松模样,这是没有表明与滁州军对敌的意思?

这样的话,就能解释清楚大胜关守将的怪异反应。

霍宝松了一口气,派人往太平府送消息。

霍宝猜测的不错,大胜关守军,确实有投滁州军之意。

他是河南人氏,弥勒教在河南传了七十年,受众最多。

就是这守军亲友,也不乏弥勒教徒,因此他对白衫军没有恶感。

早在寿天万派人来拉拢他时,他虽心动可也犹豫,毕竟大胜关距离蕲春千里之遥。

收了蕲春方面重礼,他在江面上布置水卒,做出拦截金陵水师的姿态,可更多的还是在观望。

若是蕲春方面收服了巢湖水师,有了纵横大江的本钱,那他投也就投了。

可是滁州军横空出世,旬日之间连下和州、庐州两地,蕲春刚得的安庆水师全军覆没。

这大胜关守将不得不思量。

等到金陵水师与金陵守军来援采石矶,他便有了决断。

且看采石矶战况,若是官兵胜,大胜关东西两面都有屏障,还有可守的余地;采石矶若失,西边没了屏障,大胜关就要直面滁州军与巢湖水师。

九月二十当日,大胜关就得了滁州军攻占采石矶的消息,次日守将就派出心腹,亲往和州求见霍五。

等到霍宝的消息传到霍五处,林师爷已经作为滁州军代表,亲往大胜关。

九月二十三日,霍五、冯和尚部陆路前往大胜关,巢湖水师诸将军从水路到大胜关,邓健、水进、马驹子部前往秣陵关,杜老八留守太平府。

……

金陵。

贾源兄弟与史今得到滁州军得太平府三县的消息,也收到霍五的亲笔信。

霍五在信中感谢两家数月对滁州军的相帮,以郑重邀请三人加入滁州军。

在这前一日,薛彪已经到达金陵,宴请贾家兄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要游说两人入伙。

贾演与贾源兄弟面面相觑,很是惊诧了。

霍五爷竟然没有对外说他们兄弟俩之事?

兄弟俩很感激了。

毕竟在金陵打下来前,越是保密,他们兄弟两个越安全。

薛彪不知内情,只当兄弟两人震惊滁州军的扩张速度。

“你我两家早年就交好,约为姻亲……正应该同进退,谋富贵!”薛彪很是诚恳邀请。

如今滁州军诸头目中,除了几个领兵大将,林师爷背后有杜老八部,倒是他这边,军中势力不足。

看似与马寨主、杜老八兄弟相称,可彼此关系如何,他心中有数。

有了贾史两家,就不同了。

薛彪招揽结盟的意思直白,贾源兄弟俩个不是傻子,哪里会应下?

直接投到霍五爷手下,与投到霍五爷手下的手下,都是滁州军,却又不同。

贾源兄弟两个借口商量,搪塞下来

兄弟俩都没有将薛彪放在心上。

就算薛彪说了,在霍五爷麾下他排第三位。

可座次并不代表实力。

如今这世道,兵马多寡才是实力。

滁州军下,五、六路人马,几个大将,薛彪却没有半点军权。

就是后勤,也没有握在手中。

真正地位,可见一斑。

……

今日收到霍五回信,贾源兄弟两个撇开薛彪,与史今再次秘议。

金陵城内外有守军一万五,四个城外千户所四千人,总计一万九千人。

九月十八日调走五千守军,如今就剩下守军一万,城外千户所四千人,总计一万五。

金陵官场这几年风气败坏,文武官员争相敛财,使得军中缺额达到两成多,这样算下来,城内外实际守军有一万一千多人。

“城北的老赵年老惜命,前些日子听了杭州的消息就吓得几日没睡好,前日守军往太平府去,吓得就递了请辞折子……他这里好说服,城西、城南千户,都是今年换上的新人,一个出身商贾,捐官只为谋个出身,一个是甄家人,是大嫂的堂兄弟……这三处都不足为惧,倒是史大哥那边,怕是要想想办法……”

史今是金陵卫指挥使司副使,正四品,手下掌管三千守军。

可是这次调兵援采石矶,因他是四个副使中资历最浅的,被调走两千人马,如今只剩下八百多人。

史今想了想道:“苗副使与指挥使有宿怨。”

金陵卫四个副指挥使,一人是指挥使心腹,一人与布政使有亲,剩下两人一人是史今,一人就是这资历最老的苗副使。

苗副使是金陵卫老人,当初卫指挥出缺,原本应该是苗副使晋升;结果如今这位指挥使直接走了关系,越过苗副使上位。

昔日袍泽,立时反目。

按理五千援兵,史今这边抽调两千,剩下一个副使一千,可是指挥使偏不,而是那位布政使有亲的副使手下没动,心腹副使为援兵主将,率本部一千人马,史今部两千人马,苗副使部两千人马,前往太平府。

四个城外千户所不在话下,金陵守备这里,就可以从苗副使这边下手。

就算贾源只拉来一个千户所,也能与另外两个千户所对峙几日,静待滁州军主力过来。

倒是金陵守军这里,史今就算说服苗副使,两人手下人马加起来也是不足两千,对上六千多守军还是略显吃力。

“向霍五爷求援!”

年岁最长,性子最稳重的贾演拿了主意。

就算想要立功,也没有必要真的孤注一掷,还不到那个地步。

金陵城注定难守,他们所作所为,不过是功劳大小的问题。

这夺城的功劳是锦上添花,增加资历的,很不必拿性命去赌。

贾源与史今寻思了半天利弊,同意了贾演的提议。

……

九月二十三晚,已经在大胜关里的霍五收到金陵的求援信。

霍五立时请于都统过来说话。

“明日我与冯将军从陆路前往金陵,还请于都统带战船夺金陵水关,咱们水陆并进,拿下金陵!”

于都统自是没有异议。

金陵水师主力尽灭,如今在金陵水关的不足千人,不过借着地利之便。

有采石矶的战事在前,对于对于拿下金陵水关,于都统就有了底气。

不用说,金陵水关上震慑力最强的火炮,肯定与采石矶一样,形同虚设。

若是金陵水师还有火药储备,不会在采石矶一炮未发。

“五爷放心,我等定全力以赴,夺下水关!”

“再留些船只在江浦,夺关后,载小宝的人往金陵!”

于都统应下不提。

第一百九十章 谁为先锋

次日一早,还在江浦待命的霍宝,就收到老爹的消息,说了巢湖水师出战之事,让他整军,准备乘船往金陵。

霍宝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很是激动。

金陵,往金陵!

他立时传令下去,诸部整军待命。

少一时,霍豹、仇威两人匆匆而来,带了斥候最新消息。

巢湖水师楼船从对岸开拔,顺江往金陵方向去了。

“宝叔,怎么水师动了?”霍豹有些不放心。

霍宝笑道:“去打金陵水关了……等消息传来,咱们水路上金陵!”

霍豹眼睛一亮:“水路?那咱们说不得是最早到金陵的人马,是不是可谓先锋?”

霍宝点点头,道:“要是巢湖水师打的顺当,应是如此了!”

仇威面上也带了雀跃。

童军成军半年,真正的战事只经了定远之战。

打和州没有他们的事,打慎县时,全凭着霍宝与水进两人发威。

打太平府,又没轮到。

原本以为大胜关,童兵会作为偏军,配合滁州军主力夺关,没想到压根没打起来。

童军上下,摩拳擦掌,都等着一战。

“大圣、李远两个赶不上了……”

霍豹表情很是遗憾,可挑起的嘴角却难掩他的喜意。

侯晓明与李远两个完成大胜关任务后,霍宝没有叫他们回来,让他们往秣陵关探查。

侯晓明与李远两个搭档,先有为滁州军置办军备的功劳,如今探查之功也跑不了。

侯晓明又是好战性子,要是他在,说不得打仗也抢在头里。

如今侯晓明不在,霍豹、仇威这两部就能抢在前头。

霍宝看在眼中,暗暗好笑,却也没有说什么。

战兵左翼没有侯晓明,还有邬远。

邬远是真正的将门子弟,不管是自身战力,还是排兵列阵,都不会比霍豹、仇威两人差。

战兵左翼,本就是霍宝当主力使的。

码头上安排了人手,巢湖水师的船也调派过来不少。

童兵如今一万三千人,三千新兵直接留在和州操练,江浦这边有一万人。

等到将到中午,一艘楼船,百来艘战船,已经汇集江浦码头。

童军上下,也都在码头待命。

江浦县尉,亲自在这边作陪。

霍宝看看天色,心中有些着急。

大胜关距离金陵城七十里,老爹他们今早陆路前往金陵。

为了防备疲惫之师,多半不会直接到金陵城,而是驻扎在十里、二十里外。

这样算下来,最迟明天中午,老爹那一路滁州军就能到金陵城下。

要是巢湖水师今天打不下金陵水关,那他们这一路人马,别说是做先锋,怕是连打金陵都赶不上。

巢湖水师实力雄厚,没有让霍宝多等。

等到申初,就有快船回来报信。

巢湖水师已经拿下金陵水关。

霍宝心中松了一口气,作别滨江县尉,带了众人等上楼船。

下头兵卒,也都陆续登上战船。

……

金陵水关在金陵城外,距离江浦有五十里水路。

从江浦过去,是顺水行舟,一个时辰就到了。

金陵水关上,于都统、于大海、安勇等人都在。

待江面上出现楼船影子时,已经是酉初。

“霍五爷有魄力,可也太险了!”

于都统与儿子、姑爷嘀咕道:“先头往江浦派人,要不是大胜关守将降了,那这一路人马就是先锋……如今往金陵也是……主力走的是陆路,要荡平金陵城外诸县,却又安排童兵这一路人马过去!”

于大海大大咧咧,道:“这不是应该的,就这一个儿子,不是正好好操练!”

安勇沉吟道:“左右不是为了争功,说不得金陵那边另有安排!”

滁州军行事郎阔,霍五爷也知人善任,并不贪功。

霍宝接到霍五消息,知晓金陵有贾源兄弟与史今为内应,童军过去是给他们打一把手的,那边也会有人接引。

可于都统等人并不知晓。

虽说霍五分派的任务,只是让他们运人,可有霍宝这个滁州军少主在,谁敢轻忽?

于都统等人等在这里,自然不是只为等着拜见霍宝这个小元帅,而是不放心童兵单独前往金陵,打算安排于大海率三千人马护送童兵登岸。

水关闸门开着。

霍宝站在甲板上,看到水师诸将在,拱手为礼。

于都统等人,都拱手回礼。

船只进入关内,霍宝下了甲板。

他也是很好奇了。

金陵水关,不是一座,是东西两座。

如今水师拿下的是西水关,还有东水关。

拿下金陵西水关后,巢湖水师不是该继续东进,拿下东水关?

攻下金陵东水关外,才能扼守水路,防止附近淮南道守军或扬州水师出动。

虽说那个可能性很小,可金陵到底不是寻常州府,还是预备周全为好。

“小宝爷,我这大儿在采石矶一役时没出上力,正手痒呢,知晓你们要进城,他就坐不住了!”于都统笑着说道。

老爷子也不容易了,怕霍宝年少气盛,明明是过去护卫,却说成是请战。

霍宝笑着听着,心中却是疑惑。

巢湖水师众人清早才从大胜关出来,想要请战不是当跟老爹说?

随即看见神色略意外的于大海,他反应过来。

这都是托词,应该是不放心。

他是往金陵给贾使等人为援手的,人数多多益善。

于都统是好心,霍宝便也领情,不肯装糊涂,带了几分真挚道:“两路大军,最快也要明日中午,才能抵达金陵城外……如今只有我们这一万人马先过去,若得于指挥护送,不胜感激!”

于都统笑道:“既是小宝爷允了,那就让他带三千人马相随,给小宝爷做个先锋!”

霍宝望向于大海,果然神色正常了,带了浓浓战意。

霍宝含糊道:“天色不早,要不就我们先出发?”

至于先锋不先锋的,还是先放放。

大家等打仗都等红眼了,怎么肯割爱给旁人?

三千巢湖兵,都已经整装待命。

楼船上一千,另有三十多艘战船。

金陵城位于金陵两座水关之间,并不临长江,而是在长江支流的秦淮河畔。

秦淮河并不是从西到东流向,而是从东到西。

不过水流平缓,即便逆流而上,也不算吃力。

十来里的水路,小半个时辰。

等到看到看到金陵城门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这有水闸的西城门,正是史今治下。

他之前就得了消息,知晓滁州军会分兵来援,可看到河面上两座高大楼船,还有后头那密密麻麻的战船,亦是觉得头皮发麻。

这是来了多少人?

滁州军主力不是往大胜关与秣陵关了?

至于金陵西水关沦陷,他倒是并不意外。

金陵水师都统带了五千主力倾巢而出,都被滁州军剿灭,剩下守水关那些歪瓜裂枣,自然更是不堪一击。

史今身边站着一披盔戴甲的老将,知天命的年岁,看着下头战船,眼神烁烁。

……

于大海站在甲板上,看着前头出现的水闸,很是为难。

金陵城的城墙,可比金陵水关关卡要高大伟雄的多。

霍宝站在于大海身边,已经看见城墙上的人影。

只是隔得太远,看不真切。

他想了想,道:“于都统,有旗没有?”

于大海点头道:“有,前几日叫人制的新战旗!”

少一时,楼船上升起大旗。

一丈见方的巨大白色旗帜,上面墨色的“滁”字。

这是滁州军的战旗。

这边战旗亮出来,前面的水闸就有了动静,闸门缓缓升起。

于大海脸上难掩惊诧,望向霍宝。

这是让姐夫说着了?

滁州军在金陵有内应?

安长生站在霍宝身后,却并不觉得奇怪。

金陵城内外八万户,几十万百姓。

攻打这样的大城,没有周全的盘算,滁州军怎么会轻动?

要是没有内应,金陵守军据城而守,滁州军几万人马过来,可不会像其他州府那样顺利攻克。

偏生滁州军倾巢而出,没有援军,要是主力真的被拖到金陵城外,三、五日还罢,时间久了,新占的和州、庐州、太平府三地说不得都有反复。

楼船进了西门水闸。

霍宝已经认出史今来,带了一干人等下了楼船,带了亲近,躬身见礼道:“史大叔!”

史今素来谨慎,哪里肯受,连忙避开。

霍宝看到史今身边的老将军,略一思索,道:“这位……是苗指挥?”

史今点头道:“正是我军中前辈苗大人!”说罢,又对苗副指挥道:“苗大人,这位是滁州军霍元帅之子……”

他心中很是复杂。

看来滁州军在金陵另有耳目,才会对军中诸将的情形了如指掌。

之前想要立大功风风光光入滁州军的得意压下。

贾源说的对,就算他们不肯为内应,这金陵城也防不住滁州军。

他们此时投诚,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老夫苗千见过霍公子!”

老将军抱拳见礼。

霍宝侧身避开,道:“苗大人客气!”又与史今、苗千介绍于大海:“这位是巢湖水师于都统长子于指挥……”

史今还罢,苗千却道:“半年不见,于指挥别来无恙!”

这般口气,显然是极熟稔。

于大海却没有平素的爽利,带了几分沉重道:“这月变故迭起,很是不好,若是没有滁州军为援,说不得于安两家也跟老都统一样,遭了毒手……”

苗千神色大变。

之前就影影绰绰听闻巢湖水师投了滁州军,可苗千也没想到老都统已经死了。

只当是水师三家架空软禁了老都统。

老都统是他昔日老上级,这十来年往来不断,因此与于、安等人也是相熟。

“到底怎么回事?”

老将军横眉竖目。

为了报复被欺压数年的仇怨,他听了史今的游说,愿意投滁州军。

可前提是,滁州军乐意保全老都统。

提及此事,于大海还是愤怒难掩,说了寿天万的阴谋,与庐州聚变。

“好一个‘大庆’国!好有个寿天万!”

老将军咬牙切齿。

史今却是生出几分后怕。

幸好大庆军一路打到杭州,而不是往金陵来。

这个弥勒教右护法出身的大庆皇帝的手段太过狠辣。

行的都是诡道。

巢湖水师老都统,当世名将,竟然死在阴谋下。

堂堂庐州知府,老母儿女为质,忠孝难两全,落得个尸骨无踪的下场。

同大庆军相比,滁州军这一路走来,行的都是阳谋。

第一百九十一章 金陵、金陵

待知晓霍宝、于大海一行带来兵卒一万三,史今、苗千皆是精神一震。

史今道:“金陵东门有守军三千……南城是苗大人辖区,不用理会,金陵大营,有守军四千人……”

不等霍宝应声,苗千已经抱拳道:“还请霍公子允老夫为诸小将引路,攻打位于北城的金陵大营!”

霍宝既知这位老将,自是晓得他与现任指挥使的宿怨,却不着急点头,望向史今道:“史大叔,贾家两位叔父那边,可需援兵?”

史今摇头道:“他们兄弟两个联合北郊、西郊两个千户所千户,如今都出城往南郊千户所去了……”

三个千户所的兵卒对上一个千户所的兵卒,兵卒够了。

霍宝想了想,回头对霍豹道:“你随于指挥去夺东门……”又望向邬远、仇威:“你二人随着我与苗大人去金陵大营!”

霍豹三人,躬身领命。

史今随于大海、霍豹等人,上了楼船,水路往金陵东门去。

剩下诸人,随苗千穿城往金陵大营去。

……

这般大军穿城的动静,哪里是能瞒住人的?

昔日的不夜城金陵,此刻在浓浓暮色中,沉寂起来。

百姓关门闭户,生怕招惹了兵祸。

苗千须发花白,全副的铠甲,杀气腾腾。

他与金陵指挥使的宿怨,不仅仅是抢位之恨,还有人命在里头。

两人年岁相仿,职位差不多,都在金陵为官,早年就联姻做了儿女亲家。

等到指挥使升迁那一年,两家因这个官职生了嫌隙,苗千之女苗氏在婆家的日子就难过起来。

公婆厌憎,夫君包养外室,苗氏郁郁寡欢,最后抱着襁褓中的女儿跳了秦淮河。

苗千性子刚烈,差点直接打杀这个混蛋姑爷。

虽说众人拦着,没有杀死,也是打折了他的第三条腿。

指挥使家庶孽几多,嫡子只这一个,嫡脉断绝,自然与苗千不死不休的架势。

幸好巢湖水师老都统南下剿匪,途径金陵,听闻此事,压着身份,为两家“和解”。

随后老都统留在巢湖,这金陵指挥使就只能哑忍。

只是不能直接杀人报仇,这金陵指挥也没憋着好屁。

安排染病的青楼女子勾搭苗大,传了苗大一身花柳病,使得苗大病故。

又叫人引诱苗千的幼子赌博,连累的苗千散尽家财。

这一桩桩的,哪一件都有他的手笔。

苗千将剩下的儿孙全都送回西南老家,苗家的霉运才算停下。

旁人劝苗千调离金陵,苗千却不肯走。

“不取尔狗头,不当人父!”

他隐忍下来,只为了一击致命,为枉死的儿女报仇。

今日,时机已至。

霍宝却是在想着随后对战。

滁州军人数并不占优。

苗千身边带了五百人马,滁州军七千,这就是七千五百人。

七千五百人,对战四千人,并不算轻松。

稍不小心,就会有大的伤亡。

金陵大营距离金陵西城有十来里的路程,步行过去要两、三刻钟。

走到没几步,就见前面有一骑飞驰过来。

霍宝骑在马上,望向苗千。

果然一骑在大军前停下,上面翻身下来一人,面色诧异道:“大人,方才有一队人马从北城门进城,围住了金陵大营!”

“什么人?”苗千皱眉道。

“没有亮番号,兵卒数千!”

苗千转身望向霍宝,带了惊疑:“霍公子,滁州可还有将军往金陵来……”

霍宝苦笑道:“昨日滁州军主力分兵往大胜关、秣陵关,今早大胜关那边已经开拔往金陵方向来,想来秣陵关那边时间也差不多……估摸是哪位将军性子急,直接进城了……”

是老爹?

打发自己先一步过来,应该不会放心,才会连夜进城吧?

或者是邓健、水进那边,都是好战份子,怕进城晚了捞不上仗打?

苗千并不觉得欢喜,反而带了几分急迫,一拍身下的坐骑,飞驰而去。

霍宝能如何?

他连忙吩咐邬远、仇威等人急行军,随后策马,追老将军而去。朱刚、安长生等亲卫,也连忙跟上。

十来里的路程,快马转眼而至。

没等到眼前,就听到厮杀惨叫声。

金陵大营,浓烟滚滚,火光映天。

苗千已经到了跟前,翻身下马,就要往里冲,被一干枪兵团团围住围住。

霍宝连忙道:“自己人,莫要动手!”

说话的功夫,他也到了跟前。

率众站在金陵大营外的不是别人,正是马驹子。

马驹子看到霍宝,颇为意外,示意手下放人:“怎么是你们先过来了?”

苗千已经往里冲了。

霍宝顾不得说话,跟了进去。

这老爷子已经红了眼,别在稀里糊涂的与邓健对上。

看到马驹子时,霍宝确定了这一支人马,秣陵关那边过来的。

能打发马驹子守门的,除了邓健再无旁人。

这会儿功夫,霍宝已经跟着苗千闯到金陵大营腹地。

四周都是砍杀声。

地上都是倒地的尸骸。

“啊!别杀我!”

“投降,投降!”

“快跑!”

不管是战的,还是降的,等来的都是利刃加身。

邓健站在火光中,手持双锏,犹如阎罗。

他脚下踩着一具尸骸,脑袋都飞了一半。

苗千却是没有看邓健,而是望向邓健脚下:“郝、仁、厚!”

邓健望过来,满脸睥睨之色,看到苗千身上官服,生出几分兴致,待看清楚他身边还有霍宝,立时轻哼一声。

“表叔!”

霍宝连忙上前几步见礼。

邓健仰着下巴对苗千点了点:“怎么回事?”

“是金陵卫的苗副指挥,与史大叔他们有旧!”

邓健收了双锏,看着无力抵抗的金陵守军失了兴致。

霍宝心下一动,轻声道:“布政使衙门那边与知府衙门那边,也有人手驻守……”

邓健定定地看了霍宝好几眼。

霍宝与其对视,神色带了郑重。

邓健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苗千已经割下指挥使的半拉脑袋,挂在腰间,哑着嗓子道:“霍公子,老夫可否先往郝家一遭?”

霍宝并没有说什么规劝的话,只吩咐朱刚道:“你带五百人随苗大人前往,听苗大人指派,务必保障老大人安全!”

后头的大部队,也跟跟上来了。

这老人家为报家愁,已经迷了心智,不盯着不行。

否则刀枪无眼,有个万一,那贾家兄弟与史今怎么看?

说不得会误会滁州军卸磨杀驴。

苗千红着眼睛对霍宝抱抱拳,转身离去。

朱刚连忙赶上。

霍宝没有发话,也转身往外走。

安长生跟在的霍宝身后,很是疑惑。

之前在北关大战时,滁州军并不弑杀,以招降为主。

眼下不管是离去的邓将军,还是小宝爷却是都没有说话允降。

金陵大营门口,马驹子皱眉,已经带了不安。

看到霍宝出来,她探身过来,小声道:“邓爷刚才吩咐,不留降兵……”

霍宝摆摆手,露出几分无奈,没有与邓健作对的意思。

马驹子揉着眉头,带了担忧:“老虎跟在表叔爷跟前,有样学样……”

“水大哥呢?”

霍宝岔开话道。

“打溧水县去了!”

马驹子道:“水进原本不乐意,邓爷说句容县也归他,他才往那边去了!”

溧水县,金陵府治下,金陵城正南;句容县,金陵府治下,金陵城南北……搜狗

第一百九十二章 杀千人为将

除了随苗千、朱刚走的那五百童兵,剩下六千五都到了金陵大营外。

看着里头的厮杀声,显然战况正酣,邬远、仇威等人都带了雀跃。

“宝爷!”

邬远扶着长刀,眼睛发光。

这是将门子弟的通病,骨子里带了战意,想要上场杀敌。

“宝爷!”

仇威这边也带了恳求。

战兵三位指挥中,他资历最浅,也最迫切需要战功。

要是立下起来,几位千户念着旧情,又能念多久?

霍宝顿了顿,道:“咱们迟到一步,没有抢功的道理,不计军功,只当历练……”说到这里,轻声道:“邓爷吩咐,不留降兵!”

邬远神色不变,对霍宝共拱手,带了兵卒进了金陵大营。

仇威怔了怔,随之带人跟上。

练兵也好啊,练顺手了,等到大战就不怵。

马驹子看着众人身影,面上带了几分不忍。

之前一万多人进金陵大营,已经是占了上风,如今加了这几千号人,更是成了单方面屠杀。

邓爷的风格还真是一向如此,当初清剿黑蟒山匪寨也是,只杀不抚。

所以两个月剿匪下来,水进能扩兵三千人,邓健部却勉强只有一千人,还都是沿途主动投军的百姓。

只是黑蟒山是黑蟒山,里头的黑匪寨恶事做绝,人吃人都有了,全杀了也不冤枉;这金陵城,却不一样。

这般杀人?

就不怕犯忌讳?

人心换人心。

邓健性子虽冷清,对嫌弃霍虎的不机灵,可教他锏法也不留私。

就是马驹子这边,男女有别,话说的更少。

可是每逢临战,邓健亦是指点一二,使得马驹子受益匪浅。

霍宝没注意马驹子的担心,心情很沉重。

他知晓自己卑劣。

可这里是金陵,之前的州府都不同。

自从滁州军进永阳,兵力上就占了绝对优势,不怕地方异动。

等到打和州,也是第一轮扩兵后,到了庐州,又有巢湖水师为内应。

金陵,八万户,四十多万人。

滁州军主力都拉过来,也占不了什么优势。

没有时间慢慢经营,就要绝对的震慑。

守军、官员,这些清扫干净,才能留下个好规划的金陵。

霍五这个滁州军之主不能如此行事,坏了名声,百姓难以归心。

霍宝这个继承人也不能表现的绝对狠辣的一面,否则容易让诸将军忌惮。

其他人分量不够,真要坏了名声,日后举步维艰。

最适合的人选,只有邓健。

滁州军二号人物,战功显赫,固然行事有瑕疵,也是过不掩功。

屠杀持续了半个时辰,金陵大营的砍杀声才渐熄。

“哒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霍宝与马驹子对视一样,都带了凝重,望向南边。

百十来骑转眼而至。

“吁!”

为首那人看到霍宝、马驹子等人,连忙勒住缰绳。

霍宝忙上前几步,牵了马缰:“爹……”

来人正是霍五,他身后随之下马的就是冯和尚、牛清等人。

霍宝倒是并不意外。

正如他想的,霍五既安排儿子今日至金陵,怎么放心明日再过来?

他们这一路两万人马,分了三千在大胜关,分了五千往江宁县去,剩下一万多人往金陵来。

一路急行军,总算是日暮赶到金陵。

史今的人往城南送信,正好与霍五一行对上。

霍五听闻儿子攻北城的金陵大营,哪里放心,疾驰而来。

霍五拍了怕儿子肩膀,松了一口气。

马驹子也上前来。

霍五皱眉道:“秣陵关比大胜关还远三十里,百里路程,即日而至,还不休整就进城,这实是太险了!”

这是疲惫之军,就是胜了,伤亡也不会少。

马驹子连忙道:“五伯放心,昨天下午就出来了,昨晚宿在方山,并不是今早出来!”

方山,在秣陵关与金陵城之间,距离金陵城六十多里地。

霍五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奇道:“怎么就你一人?你叔爷同伯扬呢?”

“水将军去打溧水与句容去了!叔爷……应是去了布政使衙门……”

霍五闻言,转头往东南方向眺望,那边是布政使衙门所在。

邓健本就是凭借采石矶之战得的先锋,又是早进的金陵城,霍五并不会与之抢功。

这会儿功夫,金陵大营中围剿金陵守军的将领也过来复命。

邓健留的头目不是旁人,正是张千户。

张千户浑身是血,脸上也沾了血迹。

“五爷,冯将军、小宝爷!”

张千户铠甲在身,抱拳为礼。

霍五倒吸一口冷气:“战况这般激烈?”

张千户这个头目都杀成这样了?

张千户摇头道:“是属下手痒,杀了个痛快!”

这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带了敞亮,显然是杀的尽兴。

霍五点头赞道:“勇武可嘉,有几分你邓爷的风采!”

张千户脸上多了几分光彩,却是晓得自己分量,直言道:“还需努力,不及邓爷万一!”

张千户谈笑如常,跟在他身后出来的邬远、仇威两人就都神色有异。

邬远面色苍白,其他还算镇定。

仇威脸色青白,眼神发直,身体都在颤抖。

这两人虽是都经过定远之战,可是那时候童兵是伏兵,且都是绝对优势对战。

就算晚上偷袭官兵,也是杀了一小半,招降了大半。

今日这样屠杀,还是头一回见。

两人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四岁,是真的吓到了。

霍五看在眼中,并不相劝。

杀一人为罪,杀十人为凶,杀百人为恶,杀千人为将,杀万人为雄。

战争,本就是一场一场的杀戮。

“慈不掌兵,义不养财”。

两人霍宝是当未来的一军将领培养,总要让他们自己适应。

张千户性格耿直,不屑掩人功劳,对霍五道:“剿灭金陵大营,童军亦参战,还有两位小将功劳!”

仇威忙摆手道:“宝爷之前说了,我们来晚了,只当历练,不算军功!”

邬远亦磕磕绊绊道:“宝爷……早有吩咐……不敢……居功……”

霍五看了儿子一眼,对张千户道:“既是小宝说在头里,就按照小宝的意思办!”

张千户应了,不说话。

他骨子里是带了傲气,却不是傻气,自是晓得什么是上下之别。

既是霍宝发话,霍五许可,就没有他质疑的道理。

安长生站在霍宝身后,只觉得头皮发麻。

四千守军,都杀了?!

私下里被传成“心善和气”的宝爷,拦也没拦,甚至……还故意提了布政使衙门与知府衙门……

这背后深意,让人不敢深思。

他明显是误会了。

他不敢去看霍五,就偷看冯和尚。

这一位是居士,难道没发现大营门口出来的都是滁州军,没有降兵?

霍五对张千户道:“将大营清理出来,稍后还有一万多人进城!”

“尊令!”

张千户躬身应了,下去清理大营不提。

霍五这才望向马驹子:“这是你叔爷下的令?”

马驹子无奈的点点头。

霍五叹了口气,招呼冯和尚、霍宝道:“咱们往布政使衙门那边看看!”

冯和尚、霍宝自是无异意,马驹子不耐烦留守大营,也厚着面皮跟上。

果然是来迟一步。

布政使衙门这边,从布政使开始到下头的属官,只要堵住的,就一个没跑了,全部授首。

就连家眷儿女,奴仆杂役,无人幸免。

五百滁州军,守着一地尸骸。

霍五变了脸色。

邓健这是怎么了?

邓健平素里再是桀骜不驯,可实际上是个心中有成算之人。

霍五不相信邓健会这般不智。

攻城杀人不是错,可屠杀妇孺,最是为人诟病。

就是朝廷问罪,阖族尽灭,也只是斩杀成丁,幼丁都要长成再杀。

邓健此举,总不会是平白无故就发疯,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自污?

何以至此?

有冯和尚、马驹子在旁,霍宝不好解释什么,只道:“这里是金陵……表叔或许是怕爹为难……”

滁州军初来乍到,兵卒数目又不占优势,要是留着这些官员搅风搅雨,变化就大了。

霍五看了儿子一眼,见他脸色发硬,就晓得这其中有他的缘故。

霍五心中颇为古怪。

这翁婿两人,还真是一个敢想,一个敢干。

邓健这东西,果然是不肯吃亏的。

他为霍家父子做到这一步,背负污名,霍家父子若是有负,怕是麾下诸将就要物伤其类。

恩重成仇。

就算他们父子是明白人,不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事,可这沉甸甸的人情也不好相欠。

……

知府衙门门口。

邓健傲然而立,看着对面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兄弟两人。

贾演、贾源兄弟两人回来了。

贾家兄弟已经拿下南郊千户所。

之前兄弟两个带了两千多人马往南郊千户所去了。

南郊千户所,那个千户其实早在三个千户兵卒堵上门时,就想要先降。

管他是白衣贼,还是什么,先保住性命再说。

可贾源心中念着战功,怎么肯让他降?

还是三方围剿,直接拿下了南郊千户所。

这个时候,城里的眼线送信,滁州军来了船队,从东门进城。

兄弟两个匆匆返回,没等打听到滁州军主力所在,就听到知府衙门这边的动静。

等过来,这两人正好与邓健对上。

第一百九十三章 落下一人

“邓将军!”

贾源的目光从邓健背后双锏上移开,抱拳恭敬道。

兄弟两个相貌相似,这个年纪,又是不畏惧滁州军,邓健心下了然:“贾氏昆仲!”

这位滁州军二号人物晓得自家,贾演、贾源心中并不觉得奇怪。

邓健岳父邓老爷就在金陵城,霍五的信中曾请贾家照应一二。

贾演、贾源兄弟松了一口气。

贾源道:“在下正是贾源,这是家兄贾演。”

邓健颔首为礼。

“邓将军已至,那五爷那边?”

贾源带了几分忐忑。

没见邓健时不觉得,这一见就是带了煞气。

滁州军打和州、庐州,还是打太平府这位将军都是出了大力。

这般枭雄人物,真的甘心居于人下?

霍五本身,倒是没有什么亮眼的战绩传出来。

如今造反了,要是滁州军内部发生变故,那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邓健道:“五爷从大胜关出!”

他本就是寡言之人,与贾氏兄弟又不熟,自是没有什么说的。

这般爱答不理的模样,贾演心下惴惴。

这是什么意思?

瞧不起他们兄弟?

就是霍五与他们相交,都客客气气,这邓将军太傲慢无礼。

贾源却是松了一口气。

大胜关距离金陵城七十里,就算霍五眼下还没到,离的也不远。

贾演望向知府衙门。

这里面传来的声音,实是令人不安。

有砍杀声……有男子怒喝声……有女子凄厉的求救声……还有童儿啼哭声……

贾演脸色血色褪尽,望向邓健。

邓健回望过去,眼神冰冷。

贾演额头上,细细密密,都是冷汗。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滁州军进城代表了什么。

贾源没有察觉兄长的异样,反而望向衙门,带了几分遗憾。

之前没想到滁州军会来的这么快。

他一直安排人手盯着布政使衙门与知府衙门这边,就是想要活捉两人,添些功绩。

虽说他如今的千户就是走的知府衙门与布政使衙门的关系,可这两个贪官狼狈为奸,这半年将金陵府祸害的不轻。

被这两人盯上,被抄家夺产的士绅也不是一家两家。

……

五百滁州军进去,就算知府衙门有护卫,能有多少?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知府衙门里声音渐歇。

“蹬蹬蹬蹬!”

里面走出一人,手中提着一个人头,不是旁人,正是霍虎。

“叔爷!”

霍虎目不斜视,走到邓健身边,将人头往前一递。

那人头,比常人大一圈,正是被百姓背后称为“大头阎罗”的金陵知府。

邓健嫌弃的摆摆手,道:“丢一边,回头叫人验明正身!”

霍虎很是听话了,“啪嗒”将人头丢到一边。

霍家诸人在金陵时,贾演只见过两次,没认出来霍虎。

贾源却是曾与霍家人同行两日,在金陵时也往城外小院过去几遭,认出霍虎来,很是惊诧:“这是老虎?”

不过他惊讶,实是霍五变化极大。

高了、壮了不说,原来跟谁也不说话,跟傻子似的,如今却是瞧着与常人差不多。

霍虎这才看见贾源,顿了顿,学了人抱拳道:“贾二爷!”

贾源带了几分热络:“你兄弟呢?也在这边么?”

“二弟跟宝叔!”

“清小子呢?”

“清大叔跟五爷爷!”

有这番叙旧,倒是将之前的生疏去了。

说话的功夫,又有人过来。

正是亲自过来请邓健的霍宝。

见到贾氏兄弟两人,霍宝略感意外,立时口称“叔父”,见过两人。

贾演有些底气不足。

贾源却是亲热的拉着霍宝起身:“代善那小子正念叨你呢,回头让给也给你做个伴当!”

这是看到霍宝身后的安长生,临时起了念头。

论起来,贾家兄弟认识霍家父子在前头,可到底不是滁州军老人。

之前还想着借着地头蛇的身份,在滁州军打金陵时投诚谋个资历。

眼下,有巢湖水师的功劳比着,自家那点的小动作,实算不得什么。

贾源示好,霍宝就也带了几分亲近:“我爹在布政使衙门,叫我来请表叔……既是两位叔父也在,就一同过去……”

贾家兄弟才知晓,这一晚进城的滁州军并不是一路,而是三路。

滁州军的实力比晓得的还强。

对于滁州军来说,打金陵并不是难事。

他们兄弟两个,不是不可或缺。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都带了庆幸。

要是前两天他们没有决断,那如今处境就要尴尬了。

众人随霍宝去了布政使衙门。

……

布政使衙门已经清理出来。

霍五等人就在前堂,汇总城内外消息。

听说大家过来,霍五起身迎了出来。

见了贾氏兄弟,亦是欢喜。

邓健先汇报了战况,拿下金陵大营、布政使衙门、知府衙门这三处,斩杀金陵指挥使、长江东道布政使、金陵知府等人。

事已至此,霍五能说什么?

他的性子,实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性子,郑重道:“我知表弟如此,全是为我,这个人情哥哥记下了!”

邓健瞥了霍宝一眼,直接受了。

贾演兄弟看得直咋舌。

这邓将军即便是与霍家有亲,也该别的上下尊卑。

原来之前他在金陵知府前目下无尘模样,不是针对他们兄弟,而是这就这桀骜。

等到二更的梆子声响起,史今、于大海、霍豹等人也回来了。

滁州军拿下金陵西门,歼敌四百余人,俘虏一千多人。

这边才说完,苗千、牛清这一路也回来。

郝家上下九十二口,尽数伏诛。

金陵城,已经尽数在滁州军手中。

整个布政使衙门内外,灯火通明。

大家面上带了几分亢奋。

拿下金陵,滁州军就有了立足江南的资本。

霍五高座主位,看着大家的面庞,也是欢喜。

滁州军从八月十六开始,一日不得歇,这回占了金陵,终于能够休养生息。

只是金陵城夺好夺,守住才是根本。

一条条命令吩咐下去。

“传令,调滁州军总参谋的林寿宁速来金陵府!”

“传令,调和州执政宋林速来金陵府!”

林师爷之前留在太平府,收拢太平府诸事。

宋林在和州。

眼下金陵更重要,需要两人过来接手政务。

这样大的城池,数十万百姓,维稳为先。

“传令,调滁州军后勤总管马魁来金陵府!”

金陵城到手,可接下来的时候还多。

不说别的,修城墙就是首要之事。

“传令,调滁州军水师都统于亭来金陵府!”

巢湖水师上下,这次功勋显著,也到了该奖赏的时候。

“传令……太平府留守杜肥速来金陵府……”

林师爷、宋老大人、马寨主都调过来,就没有留杜老八在外的道理。

只是接手人选,霍五略迟疑,看到邓健,倒是想起一人,道:“表弟,张千户不错,让他去守太平府?”

太平府与宜州、湖州接壤,这两地还是朝廷治下。

太平府的守将,需要个能拿得出手的,以防万一。

日后备战,这边也是前线。

邓健自是无异议。

霍五就叫人往金陵大营传话,调张千户去太平。

于大海还好,与滁州军并肩作战几次,与众人都相熟。

贾演、贾源兄弟与史今,坐在堂上,神色有些古怪。

霍宝看在眼中,很想提醒老爹一句,这滁州军头目级的人物都调回来,是不是拉下一人?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亲人来了

城外,薛宅。

薛彪坐卧难安。

金陵城里这么大的动静,他这边自是得了消息。

这是因为滁州军进城没有亮繁华,他得到的消息,就是大军从北城门进城,直接往金陵大营去了。

薛彪也是想着,有没有可能是霍五他们到了。

又觉得没有这么快的道理。

不是滁州军,那是什么人?

寿天万的大庆军?

朝廷虽收复了杭州,可南边还有十来个州府是大庆军辖下。

薛彪有些不敢待了。

他这个身份,真要是被大庆军抓到,可落不下好。

薛彪很惜命了。

等到外头传来动静,薛彪就“腾”的起身。

外头来了不少人?

薛彪身上一颤,望向内室,那里有密道。

不过他脑子还清醒,没听到护卫们动手声,就晓得这其中有异,顿了顿走了出去。

看到来人,薛彪松了一口气。

“七爷,属下牛清,奉五爷之命来接七爷!”

“哦?城里是五哥的人马?”

这般仓促进城,不会出事吧?

金陵城内外,可还有一、两万官兵。

越是到了此时,薛彪越是患得患失。

成王败寇,可不是玩笑话。

“邓爷与马姐的人马也来了,还有小宝与巢湖于指挥的人马……”

薛彪这才安心,连忙道:“五哥在哪儿,咱们快过去!”

几万人马,就是底气。

还有邓健那武夫,性子不讨喜,可本领是真真的。

……

金陵布政使衙门。

霍五将一条条的命令传下去,才得了空,与贾家兄弟、史今说话。

“滁州军将以金陵为根本……金陵府八县,附郭两县不算,下头六县,已经分了两处人马过去,剩下三县也不急……倒是这金陵城,我打算先修城墙……”霍五道。

史今点点头道:“是当如此,否则守了四门,也是笑话。”

大庆军占领的州县,离金陵最近的不足三百里。

还有杭州那边的十万朝廷剿匪军,主帅调走了,兵马还在驻扎,也要防备他们北上。

贾源存了几分坏心道:“金陵士绅最是柔顺,之前知府五花八门的加税,也不见人反对,想必这回也是乐意捐资修墙!”

他这是还恨着宗族,巴不得滁州军好好收拾收拾贾氏族人。

霍五知晓贾家兄弟与家族的恩怨,只道:“我们对金陵不熟,回头你们兄弟与史兄弟拟个单子……”

这是将“割韭菜”的人选交给两家选择。

贾家兄弟自然不会不知趣,立时应了。

史今也跟着点头,却是想着霍五说的“不熟”,怎么会不熟呢?

连一个副指挥的年岁相貌都知晓,这消息够灵通了。

霍五道:“我当初在滁州,宴请士绅,说过一句话,‘非友即敌’……如今在金陵,亦是如此……非友即敌,不留贰心之人……只是我也不是阎罗,对方不从滁州军就杀之……不从的可以走,只是车不能过十辆,家属从人不能过五十人……”

贾家兄弟与史今都变了脸色。

贾源不赞成道:“五爷,此例一开……怕是不少人家会选择举家搬迁……”

霍五道“金陵城四十万人,就算走一成,还有三十多万,怕什么?牛不喝水还能按着不成?乐意走就走,想要去扬州可以租用咱们的船,想要去杭州,咱们也负责护送!若是有明王信徒,想要奔蕲春大庆军的,咱们也不拦着!”

这句话当然不是说笑。

金陵城的人口,多是百姓,士绅几百户人家罢了。

就算都走了,顶天一两万人。

可是按照霍五的要求,家属从人加起来不许过五十,车不能过十辆,那就是舍家弃业。

总要割韭菜的,霍五巴不得多走几家。

贾源、史今对霍五之前在滁州做派早有耳闻,只感叹他干脆。

“非友即敌”,直接清扫地方隐患,手段粗糙却是有效。

贾演是读书人出身,这书多了,寻思就多了。

十车私财,那剩下的呢?

家眷从人五十,那多出来的呢?

不能深思。

霍五说完正事,望向史今道:“这些日子事情繁杂,倒是忘了与你说一件事……史从那小子在和州,他妹子也在……”

史今惊的不行:“他没去亳州?”

之前不仅是霍五派人去亳州找过,史从也打发心腹家人往亳州去了两回,都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也是巧了,当时滁州乱着,他们想要从和州绕路,赶上他妹子水土不服,病了一场,就在和州休整!”

史今抱拳谢道:“感谢五爷费心,明日我就派人去接他们回来。”

亲人得了消息,固然欢喜,可想起堂妹的亲事,他眼中多了晦涩。

即便是胞兄在侧,可落在旁人眼中,还是流落在外半年。

就算之前与滁州吴家有婚约,可吴家父子已经斩首,婚约自然作罢。

霍五笑道:“论起来,咱们两家也做亲戚了!”

咦?

史今一时不解。

贾源眼睛一亮,道:“莫非五爷要给从小子做媒?”

霍五摆摆手道:“不是这个,是我那侄儿牛清……他聘的妻子,是滁州吴氏长房孙女……吴氏胞兄,就是史兄弟那妹婿……这不就是成了拐了弯的亲戚?”

史今很是意外。

之前打听的消息,吴墨“出首”,才使得吴家恶行败露,父子尽诛。

他以为那个便宜堂妹夫是滁州军推出来的幌子,利用完了,性命也就差不多了,没想到竟还在世,且又给妹子说了这样的亲事。

“吴墨就在水进麾下……先头在和州,他已经见了史从……”霍五道。

史今点点头,再次谢过。

亲事不变,对于堂妹来说,就是幸事。

只是在孝期,嫁娶还要两年后。

这会儿功夫,薛彪到了。

“哈哈,恭喜五哥,咱们终于得了金陵!”

薛彪是真欢喜了,见了霍五,直接抱拳恭贺。

霍五笑道:“同喜,同喜!”

等城墙修缮好,外有东西水关为水上屏障,陆地这坚城,就算朝廷十万大军过来,滁州军亦是不惧。

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堂上,除了霍五高居上位,左手依次邓健、马驹子、霍宝、于大海,右手是贾演、史今、贾源、苗千。

薛彪一进来,除了邓健不动,马驹子、霍宝、于大海都跟着起身,让出一个座位。

“七叔!”

“七叔!”

“七爷!”

薛彪对几人点点头,走向邓健的下首。

贾家兄弟等人也不好再坐着,也都起身见礼。

“薛兄!”

“薛七爷!”

“……”

之前霍五最后才提及薛彪,且不是让儿子去接人,而是让牛清去接,与对邓健态度有异,使得贾家兄弟也心下嘀咕。

还真是如他们所料,薛彪在滁州军里位次虽高,却有些名不副实。

不过眼前见了,他们兄弟也是明白过来。

薛彪固然比不得邓健,可也是滁州军元老,不是能轻视忽略之人。

史今倒是有些羡慕好友。

不染军权有不染军权的好处。

滁州军如今的格局,还是以霍五为中心的私军。

诸位将领都是独立领兵,天长日久,谁晓得是生了野心还是犯了忌惮。

薛彪这样,凭着与霍五的交清,与最早入伙的情分,倒是能善始善终。

贾家与薛家的这门亲事,倒是极好了。

至于苗千,大仇得报,如今倒是超脱物外,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薛彪在邓健下首坐了,望向对面座次。

这贾家兄弟倒是乖觉,这是得了消息,第一时间来投诚?

虽说投的都是滁州军,可想着这兄弟两人之前对自己的搪塞,他心里就不舒坦,忍不住刺了两句道:“我在城外,消息晓得晚,两位贤弟在城中,这消息倒是灵通啊!”

贾演讪讪的说不出话,贾源笑道:“再没想到今日就能见到五爷……原本是要清理了四个城郊千户所后,再与薛哥商议迎接五爷进城之事……”

薛彪就算不满贾氏兄弟两个越过自己攀上霍五,却也晓得他们日后是自家助力,没有必要撕破脸,轻哼一声,算是揭过此事。

“五哥,是不是叫人接六哥与老八过来?”

薛彪带了几分故意道。

总要让贾氏兄弟知晓自家的分量。

自己与霍宝可是异性兄弟,序了排行的。

贾家兄弟还是当尾附自己,莫要耍什么小聪明。

霍五点头道:“是当接过来,还有林先生、宋大人那边……”

薛彪却是一怔。

这些人都来金陵?

滁州、和州、庐州府、太平府,金陵府。

金陵府不算,剩下四地,都要分兵镇守。

如今就庐州都尉敲定了是朱千户,其他几处都是临时指人暂代。

除了武官,还有文官。

现下想想,那些留守的人,不是马寨主的手下,就是邓健的手下,就连唐光的手下都得了含山县,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薛孝打小跟着自己学的是做买卖那一套,文不成武不就,就算自己不压着他,也立不起来。

自己这边,倒是想安排人手,都无人选。

是不是,该收几个义子?

薛彪看了旁边的牛清一眼。

牛清是孤儿。

随即,他撇开这个念头。

那,水进?

薛彪心中明白,这同牛清一样,都是霍五嫡系,不是自己能碰的。

仇威!

薛彪心中总算是找到合适人选。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仁慈的滁州军

次日,金陵城里很是安静。

金陵守军大营、布政使衙门、知府衙门、东门,这五处砍打砍杀,并没有避人。

更不要说,巢湖水师的楼船、战舰横穿秦淮河,也落入不少人的眼睛。

薛彪得到的消息,是大军从北城入城,不知番号。

可不少士绅人家,在秦淮河附近有产业耳目的,却是都看到楼船上的战旗,还有上面的“滁”字。

滁州军来了!

滁州军的地盘与金陵一江之隔,关注滁州军的不是一户两户。

滁州军行事,很是让人看不懂。

并不像传说中的大庆军那样招摇,地方动荡。

可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滁州军的扩张速度也令人惊叹。

只是因淮南道糜烂许久,关注的人不多,使得他们成长起来。

乱世出英雄,有人生出野望来,也有人生出离意。

金陵四个城门,包括那断坍塌的城墙处,都多了不少人影。

四门不开,城墙处,也有密密麻麻的兵卒驻守。

金陵城,已经闭城。

“这是什么意思?”

“全城戒严?”

“衙门里怎么说?”

“哪里还有衙门?”

“……”

等到中午,就有更详细的消息传出来。

领滁州军攻打金陵东门的是金陵守军副指挥使史今。

领滁州军攻打金陵大营的是金陵守军副指挥使苗千。

后又有千户所千户贾演、贾源兄弟二人,乘机作乱夺权,投了滁州军。

史今?

苗千?

贾演兄弟?

多少人咒骂他们引狼入室,又有多少人看到指望,匆匆前往史家、贾家。

这两家都是金陵老姓,姻亲故旧不知几多。

世人很习惯、最乐意之事,莫过于共富贵、均贫富。

鸡犬升天,就是大家心里藏着的最美好的愿景。

就是苗千这里,在金陵任职小二十年,也有几个旧友。

只是苗千游宦半生,早生离意。

之所以咬牙留在金陵,就是为了儿女之仇。

大仇已报,老人家昨晚直接就与霍五辞别。

霍五挽留数次,见老人家不改初衷,就叫人预备了一份丰厚的仪程。

今早天色将亮,苗千就带了几个长随出城。

同僚一场,史今亲自送出城去,很是不解:“大人作甚要走?滁州军上下清明,有可为之处……”

苗千回望金陵城,叹道:“若是老夫年轻二十岁,哪怕是年轻十岁,老夫也会拼一把……只是老夫已是知天命的年岁,如今只盼着早日归乡,儿孙绕膝……”

史今不在多言,送了一份仪程。

苗千骑在马上,想着自己大仇得报,固然是机缘巧合,可到底有史今的缘故,开口道:“霍五爷是咱们武人性子,干脆利索,不喜阴谋……史兄弟是金陵人氏,此是长处,也是短处,还望日后多珍重……”

史今抱拳道:“谢大人教诲!”

苗千带了从人快马而去的,史今折返回城,心情略有些沉重。

苗千提点这些,他如何不懂?

不就是担心他徇私,败了在霍五跟前的印象,坏了前程。

霍五让他与贾家兄弟整理金陵士绅名单,也是给他们自己选择的机会。

贾源恨透了生父的昏聩,族人的无情,巴不得对贾氏一族开刀。

即能出口恶气,也给族人教训,省的这些人攀附上来,成了祸患。

史今却不能如此。

“史大哥!”

刚一进城,史从就被贾源堵住。

贾演也在旁边,眼圈发黑,没有歇好。

“今天还乱着,咱们得找个地方躲躲!”

贾源打着哈欠道:“起晚了,就要被人堵屋子里!”

一行人没有躲私宅里,而是直接去了望江楼。

这里是史家产业。

等到中午,外头各家找他们找疯了的时候,他们已经吃完一桌“九九”席,喝着茶水,看着列好的名单。

这名单上,写了各士绅人家大致产业,出仕子弟。

还有几家为富不仁,罪行昭著的。

这半年来,新任知府贪酷,鱼肉百姓,在他身边摇旗呐喊、狗仗人势的也正经有几家。

这样的人家,正该给滁州军祭旗。

这其中,贾家就在上头。

史今再次劝道:“别的还好,贾家是不是要去了?世人都讲忠孝,口舌能杀人……”

这金陵知府与贾太太的胞兄是同年,知府娘子与贾太太亦有走动。

贾家是金陵士绅,乐意示好,金陵知府自然巴不得,对于贾家子弟,也多有优容。

贾源那后娘所出的长子,就补了知府衙门的吏员。

虽说没有品级,却是在户科,油水丰厚

贾源嗤笑道:“去了他们?然后让他们打我们兄弟的幌子,继续为非作歹?”

贾演亦道:“霍五爷出兵太平前,曾在滁州处置族人……他让我等列这个单子,也有考较之意,贤弟不可太拘于人情!”

他爱琢磨人心,少不得就确定霍五用意。

实际上却是想多了。

霍五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可打听到的,与他们这些本地人知晓的到底有偏差。

他便想着让几人将知晓的情况列出来,与斥候那边打听的对照,对于金陵地方士绅的情形就能知晓的差不多。

至于考察众人,想要让贾家兄弟“大义灭亲”什么的,还真是没有。

贾家父子反目之事,霍五当初是亲历的。

可是这到底是贾家私事,霍五才不会插手。

这兄弟两个想要趁机报仇,还是想要“一笑泯恩仇”,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

布政使衙门。

滁州军众人大多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昨晚带兵围杀布政使衙门、知府衙门的是邓健,可邓健只吩咐兵卒杀人,并没有叫人动手查库房。

两处库房,反而是牛清带了人清理。

十分丰厚。

说起来,还有霍宝的功劳在里头。

之前霍宝留心到知府衙门的银车,叫人劫掠了两回,吓到了知府与布政使。

一地知府,四品官员。

能疯狂盘剥至此,脑子没坏,那就是背后有人,不得不为之。

所以才会每月将孝敬银子送到布政使衙门。

就是布政使这边,也只是过个手,上头还有主子。

如此银子一丢,干系重大,两人就不敢轻易运送,后几个月的就得积攒下来。

这其中,大头是截留的赋税与卖夏储粮所得。

除了银库,霍五还叫人盘查了金陵粮仓。

夏粮已经卖干净,可秋粮已经入库。

金陵知府为了多卖秋粮,今年的粮赋加了五成,粮仓里堆的满满的。

这才是让霍五真正安心之事。

“金陵果然是咱们滁州军的福地!”

霍五得了消息,对众人道。

霍宝道:“城里就这样晾着?不用衙门出告示安民?”

霍五摇头道:“不着急,等林先生他们到了再说……得让专门明白的人干这个,省的咱们思虑的不周全,露了短处,让人小瞧了……这里是金陵……”

邓健不以为然:“不服顺的,杀了就是,金陵人多!”

霍五挑眉道:“那也不能不教而诛!咱们滁州军是救世而来,得让地方百姓知晓咱们的仁慈。”

邓健翻了个白眼,显然不赞成这种做戏。

薛彪忙点头道:“是啊,是啊,如今金陵都在咱们手中,不必打打杀杀,总要多些和气。”

马驹子笑道:“林先生到底上了年岁,五伯也不能处处倚仗林先生,还是当提拔些年轻人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封号

众人都望向马驹子。

尤其是霍五、薛彪,看着马驹子表情略复杂。

马驹子讪笑道:“五伯、七叔看侄女作甚?难道侄女说不得不对?林先生,可是将六十的人,这人有旦夕祸福……”

屋子里没有旁人,只有霍五、霍宝、薛彪、马驹子四人在。

霍五便正色道:“五伯知晓因之前的事,你心里还存了气……五伯不劝你放下,人皆有喜恶好憎,只是不许公私不分!今日之事,你问问自己,是为了滁州军想的提议,还是不忿五伯我重用林先生?才这般说?”

马驹子满脸通红,不敢再坐,带了羞愤:“五伯……”

“若是你还跟在我身边,或是在你叔爷身边,有点儿小私心小念头没什么,我们这些长辈在上头把着,不会让你走了歪路……如今你独掌一军,却不能有这毛病!要不然到了战场之上,再生出这念头,却是害人害己!”

“五伯……侄女是一时糊涂,万不会如此!”

“都怪我们长辈的没做好,当时就不该顾忌那么多,直接打断林瑾那小子的腿,让你将心里这口气儿出了,也不至于到了现下还怨愤难消!”

霍五很是自责道。

林先生重要,却比不过马寨主父女两人亲近。

霍五心中,亦有一杆秤。

他既是发话要将马驹子当闺女待,那就只有偏着马驹子的。

只是马驹子身上已经有了亲事,要是不出意外,十月里就要成亲,这般念着旧怨,对他们小两口来说不是好事。

“五伯……”

马驹子红了眼圈。

她性格好强,遭人退婚,伤了不是情分,而是脸面。

只是她性子大大咧咧,没有露出什么,长辈们也就将此事都翻过不提。

可是这是她平生最大挫折,如何能轻易放下?

薛彪在旁,摸着下巴,眼中透了心虚。

马、林联姻之断,归根到底是蟒头寨之前的分裂所导致。

林师爷祖孙跟着杜老八另起炉灶。

这后头,他可没少出力。

霍五将话说开,就想要去了马驹子心结,否则始终是隐患。

他便一指薛彪,道:“还有你这个七叔与你八叔,论起来都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回头咱们从他们身上狠割一块肉下来,让你这这口气出足了!”

薛彪本就心虚,闻言吓的一哆嗦,连忙求饶道:“五哥,侄女,不用割肉吧?老八肥硕,割块肉没甚么,我这些日子为咱滁州军跑前跑后,可都累得皮包骨了!”

霍家父子望过去,都是无语。

就是马驹子,都破涕而笑:“不行!七叔是财主,得割疼了,侄女心里才舒坦!”

薛彪这才晓得先头是误会,忍了心疼,道:“侄女放心,你是小一辈中头一个办喜事的,等着七叔给你长脸!”

马驹子早已擦了泪,大大方方道:“那侄女可等着,不说别的,只同九叔比,差不多了先头的事就算过了!”

“啊!”

薛彪这下是真要哭了:“你九叔可是财主,七叔这点儿买卖,可比不上你九叔!”

马驹子心情大好:“我不管,反正是看七叔的了!”

一时之间,倒是将之前的尴尬气氛冲淡了。

霍宝却是看了老爹一眼。

老爹将此事揭开正好,总不能仗打完了,地盘有了,大家开始勾心斗角。

滁州军如今才是开局,征伐之路还长远着。

此事揭开,马驹子要是还放不下,就只能将她从战兵转留守。

就是林先生那边,也真的要寻替代人选,总不能继续重用,寒了马寨主的心。

不管是功劳,还是从感情上,林师爷与马寨主父女之间,霍五只会选择马寨主。

要是此事只牵扯马、林两家还是小事,还有薛彪、杜老八牵扯在里头,真要处置不好,固然不至于到了分崩离析地步,却也没有了之前的齐心。

……

昨晚霍五下了五道令,都是传召滁州军头目的。

其中,于都统就在十里外的金陵水师西关大营,按理来说上午就该到了,只是他们一早打东关大营去了,因此也是将中午才到金陵城。

金陵水师东关,已经顺利落入滁州军之手。

如今是安勇留守,防备扬州水师异动。

虽说对于滁州军是不是能打下金陵,老都统从不怀疑,可也没想到会这样顺当。

如今得了这江南坚城,滁州军才算是真正站稳脚。

“五爷是大气运之人,行事要越发恭敬才是!”

老都统私下里提点儿子道。

于大海点头道:“爹放心,儿子又不傻?五爷如今这身份,谁还敢不恭敬?”

老都统忍不住又道:“待马六爷、薛七爷等元老人物,也要多客气几分!”

于大海亦是应了。

先来后到,早在庐州时霍五爷就摆在明面说的。

不说先来后到,只论对滁州军的贡献,几位头目都是功劳显著,反而他们巢湖水师功绩有限。

“什么时候打扬州就好了!”

于大海带了期待道。

说话的功夫,父子两人到了布政使衙门。

……

霍五急召于都统进城,说的就是扬州水师之事。

前些日子滁州派李千户、宋二去亳州见小教主,算是恭贺小教主“复国”之喜,也是为霍五讨要封号。

徒三那边也派了江平过去,亦是为了封号之事。

两下里倒是正好遇到了正着。

小教主年幼,不过是左护法的傀儡。

左护法之前在亳州城动手脚,想要“联柳抗孙”,结果使得亳州白衫三足鼎立的局面分崩离析,冯和尚率部出走,柳元帅部被驱逐,孙元帅一人独大。

虽说左护法手中也有兵卒,可人数不足孙元帅的一半,自然也就萎了。

霍五、徒三的使者过去,就让左护法觉得事有可为。

收了两份厚礼后,左护法就让小教主给了封号下来。

徒三是淮南右副元帅,柳元帅是淮南大元帅,柳元帅的次子是淮南左副元帅。

这就是很恶心了。

世人以左为尊,抬起柳二来,这是怕徒三翁婿相和,故意买个坑在里头。

柳元帅在世还罢,能压着儿子不异动。

要是柳元帅有个万一,他儿子名分在徒三之上,麾下人马怕是要分裂。

霍五的封号也下来,是滁州、和州都督。

亳州这边消息不灵通,并不知霍五已经得了庐州。

其实左护法还想要故技重施,也在霍五之下,单独封两人,给滁州军下点儿蛆。

只是李千户机灵,说了几句霍五草莽出身、脾气不好、不耐烦勾心斗角之类的话,使得左护法改了这个念头。

如今他在亳州被孙元帅辖制,正需要外力的时候,得罪了柳元帅那边,就不宜再得罪霍五这边。

他却是不晓得,只封柳元帅“淮南大元帅”这一条,就已经是得罪滁州军上下了。

虚名不算什么,可扬州却不能让。

就算之前徒三已经表明无意争扬州,滁州军也不能安心,还要防着河南道白衫军绕过楚州南下。

“扬州是咱们的,就算咱们滁州军暂时不打,也不会让给旁人!”

霍五直接对于都统直言道:“扬州如今已是孤地,我想要策反扬州水师,老都统可有什么教我?”。搜狗

第一百九十七章 百年基业今日始(补清明欠更)

于都统很是意外了。

之前他想过滁州军应该没有那么快打扬州,估摸要在金陵休整稳定后再谋扬州,却没想到霍五压根就没想打。

“我是看明白,这人呀,越是富贵越是惜命……淮南道六万守军,让盐商扣在眼跟前,养成了看家护院的私兵……只要策反扬州水师,使得扬州失了水上屏障,就可以派人去扬州城里招降了!”

霍五道。

要是滁州军没有打下金陵,想要招降扬州,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滁州军拿下了金陵,与滁州、和州两面包围扬州,扬州上下就要掂量掂量。

于都统本人,是想要打扬州的,不打水仗,他们水师怎么立功?

不立功,在滁州军里就没有分量。

只是他年岁大了,素来求稳,也知晓这些日子滁州军走的太快,是该休养生息。

就是他们水师,先后吞并安庆水师、金陵水师人马,也要消化些日子。

还有就是,霍五虽没有分权之意,可他们于、安两家独掌水军,也是忌讳。随着水师人马增多,还是该另外分出一部。

这一部的主将,得是霍五爷的亲信,还得与巢湖水师有渊源。

人选,只有一个现成的。

只是霍五爷如今没有开始整顿滁州军,水师这边也不好轻动。

“五爷,金陵水师都统庞亮与扬州水师都统步健是表兄弟……”

说到这里,老都统迟疑了一下:“那两人都是开国功勋樊国公的血脉后人,庞亮是樊国公曾孙,步健是樊国公曾外孙……”

那位樊国公曾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打樊城时出了大力,因此得以樊城的“樊”字为封号。

民间流传的故事中,第五帅是忠烈无双,这位庞国公就是谋害忠良的角色。

霍五,传闻中却是第五帅的血脉后人。

老都统想到这个,说话才是迟疑。

霍五不以为然。

别说他不是第五帅的血脉,就算是第五帅的后代,也没有牵扯七十年前恩怨的道理。

更不要说,七十年前并不是个人私怨,是灭国之战,双方将帅各为其主罢了。

这位庞都统,之前在采石矶亲自迎战巢湖水师,被安勇生擒,如今拘押在采石矶。

“叫人接到金陵,劝降,能降就降,不能降也别逼太紧,好好关着……跟扬州水师那边要赎金……”

霍五想起殉城的和州都尉与和州通判,有了决断。

这种家人都在京中的将领,顾忌太多。

就算对方真的不顾父母妻儿敢降,这种毒辣心肠,也让人不敢用。

霍五的意思,是不必勉强。

还是那句话,强扭的瓜不甜,强得了一时,强不了一世。

于都统想了想,道:“降怕是难……倒是扬州那边,那位步都统生母大归,打小在外家长大,与庞都统虽是表兄弟,可情逾骨肉,若知表兄还在人世,应该会给赎金……可这给了赎金,咱们还真放人不成?”

这次金陵水师失手被擒,是对巢湖水师估算错误的缘故。

巢湖水师之前没有楼船,都是民船改的小型战船。

长江之上,正是楼船纵横发威,金陵水师才敢倾巢而出,拦截巢湖水师。

要不是巢湖水师之前得了安庆水师的两座楼船,想要过江还真不是容易事。

要是真将善水战的庞亮放归,对滁州军不是好事。

霍五笑道:“谁说要放人?是赎命的银子,给了银子咱们好好养着他就是,不给的话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拿他来祭旗!”

于都统“呵呵”一笑。

这五爷行事,还真是不拘一格,实惠为主。

……

等到傍晚,在和州的马寨主、宋老大人,在太平府的林师爷、杜老八,也都到了。

除了还在打句容、溧水两县的水进,滁州军头目齐聚金陵府。

金陵一日到手,大家都是欢喜不已。

之前在淮南道,就算占了三州之地,滁州军也跟乱世浮萍般不安稳,经不得风雨。

据守金陵,却是不同。

百年基业今日始。

……

布政使衙门偏厅。

滁州军众头目,霍五、邓健、马寨主、薛彪、林师爷、杜老八、冯和尚几人先开一小会,马驹子、霍宝旁听。

马驹子虽独立领兵,可有马寨主在时,就没有她这个小辈说话的余地。

至于霍宝,亦是如此。

看到林师爷若有深意的表情,霍宝就晓得,自在日子没几天了,少不得又开始跟着林师爷读书。

不管是霍五,还是其他头目,对于林师爷教导霍宝之事,都不会有异议。

作为滁州军的继承人,霍宝不能只知武力。

眼下,大家议的就是滁州、和州、庐州、太平府的执政与都尉人选。

这四州府,地理位置都很重要。

滁州要防备亳州、楚州的亳州军,两家如今看似亲近,大家都晓得,只是看似罢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翻脸。

和州要防范扬州的淮南道守军。

庐州是粮仓,也要防范河南道白衫军南下。

太平府则是要防着朝廷兵马与西边的大庆军。

如今滁州执掌是李千户,副手宋二,都尉空缺。

和州执政宋老大人,和州都尉王千户。

庐州执政是原庐州通判,和州都尉朱千户。

太平府执政空缺,太平都尉张千户。

宋老大人调到金陵,那和州执政亦出缺。

之前没有留心,这么一起算下来,各州府留守,不是邓健的人,就是马寨主的人。

众人心中,不免各有思量。

邓健么?

邓健什么也没想。

他不爱这些费心之事,听得昏昏欲睡。

虽说如今他麾下三个千户都得到重用,他也没有什么可欣喜的。

这三人之中,之张千户还能临战。

剩下两个做了执政与守将,也就发展的差不多。

不过两人资质有限,如今这样已经是霍五重用。

林师爷想的长远,觉得回头要劝谏霍五一二,固然这般安排是出于公心,用来酬功,邓健也确实功劳显著,可这般一支独大不是好事。

哪怕是将马寨主那边扶起来,平衡两部,也是更安稳些,也是对邓健的保全。

马寨主……想着自己那几个老伙计,羊千户、鹿千户两个还好,脾气柔顺,熊千户却是性子烈,主意正,时日久了说不得与闺女有摩擦,是不是回头将他留守?

可熊千户是战将,三十几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他不免有些犹豫。

薛彪却是心惊。

霍五看似重用邓健的手下,可实际上也是剪出了邓健羽翼,是不是故意的?

还有马寨主那边,四个把头之中最忠心的就是朱把头,霍五却是最早调开的就是朱把头。

就连霍宝那边,也是将朱把头的两个儿子抬起来。

如今让朱把头在马寨主、霍五之中选一人效忠,怕是朱把头自己也不知结果如何。

说霍五不是故意的,谁信?

薛彪望向堂上诸将,邓健、马寨主、杜老八、冯和尚……

按照霍五的尿性,下边所料不差,“重用”的该是冯和尚的手下。

至于杜老八……

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与其他几人相比,杜老八部太弱了。

……

“李遥资历深,又能干,该挪挪了,让他去庐州执政!”霍五道。

李遥就是李千户,确实能干,出使亳州的差事完成的又漂亮,众人自是无有不应。

“原庐州通判高骏,可调往太平府。”

林师爷建议。

太平府的人口,与庐州差不多,政务繁杂,不宜新人接手。

霍五点头,太平府亦是粮仓,重要不亚于庐州。

马寨主这几个月留在滁州,与李千户、宋二等人接触最多,说了句公道话:“宋仲文也不错,给李遥做了几个月的副手,足以独当一面,可往和州。”

如此一来,就剩下滁州执政的人选。

滁州到底是滁州军发家之地,意义不同。

滁州军的文官实在是太少了,虽说滁州、和州、庐州之前都举行了吏员考试,可榜上人选做个小吏尚可,还没有资格与能力为一州执政的人选。

大家都望向林师爷。

林师爷沉吟道:“太平通判、巢县知县……可为候选……”

太平府通判,是新降的官员中品级最高之人。

巢县知县是巢湖水师的熟人,曾配合滁州军攻打庐州兵。

霍五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就巢县知县为滁州代执政,太平通判刚降了,还要再看看人品行事!”

庐州通判有能力也颇为清廉,霍五才会给了异地为官承诺,也是求贤若渴。

却不代表,每一位降臣都能立时得到丰厚待遇。

四地文官敲定,剩下就是滁州都尉的人选。

众人看向霍五。

文官人选还好,大家提议举荐。

守将人选,却是不好插手。

霍五想了想,道:“我之前跟冯兄弟求了银生在和州主持操练新兵之事……如今也要名正言顺为好,调王伍去镇守滁州,银生挂和州都尉,负责在和州营操练三州新兵!”说罢,望向冯和尚。

银生就是银将军,王伍是王千户大名。

冯和尚自是点头。

众人也没有异议。

只有薛彪,眼中带了几分了然。

猜对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酬功与番号

霍五对望江楼的美味记忆犹新,晚宴就叫人请了望江楼的大师傅来主持,就按照九九席的菜谱准备席面。

今晚给马寨主等人接风,也是滁州军上下共贺得金陵之喜。

除了打下溧水又去打句容县的水进之外,滁州军的上层都齐聚。

今日在座的滁州军头目,分了几部分。

元老级人物,马寨主、邓健、薛彪、林师爷、杜老八。

后投的将领,冯和尚,于都统父子、安勇。

滁州官绅之首,宋林。

金陵内应,贾氏兄弟,史今。

这十三人,坐了今日正席。

滁州军小一辈,霍宝、马驹子、林瑾、薛孝、牛清、虎豹兄弟、林太平,外加上侯晓明、仇威,坐了次席。

滁州军与巢湖水师在金陵的千户,又坐了三席。

另有曲长以上人物,坐了十席。

整个布政使大堂,灯火通明。

……

正席之上,贾氏兄弟与史今都带了几分拘谨。

他们越是知晓滁州军详情,越是心里没底。

之前还只听说几位将军各另一部,麾下几千人马,没想到得了庐州后,滁州军扩了一倍,这些将军麾下都是一万左右人马。

万人之将。

再看他们三个,如本史今手下人马多些,满额三千,实际上两千三百多人,可大半陷在采石矶一战中,如今更是只有八百出头。

倒是贾家兄弟,因收拢了其他三个千户所的缘故,如今手下总人马有三千多人。

何德何能?

他们居于正席?

他们心中明白,能与诸将军同席而坐的机会,或许只有这一次。

就是在座的众头目,望向三人也大都带了诧异,显然不解霍五为何抬举这三人。

就算是内应,也抬举的过了。

霍五看出三人拘谨,笑着对众人道:“我与大家介绍介绍这几位兄弟……这是贾演、贾源兄弟,这是史今兄弟……我与他们两家颇有渊源,尤其是贾二弟,与我还是患难之交!”说着,讲了三月间与贾源相伴南下之事。

反倒是史家之事,涉及长辈人命在里头,太过惨烈,霍五略过。

贾源连忙道:“五哥抬举,小弟却不敢托大……当初全靠五哥庇护,我们叔侄父子才能平安从滁州回来……”

霍五不提恩情,史今却不能不记得,亦跟在贾源后头道的:“若是没有五爷与小宝爷援手,我那双弟妹就难以保全,五爷与小宝爷是我史家恩人!”

霍五摆摆手,道:“都是顺手的事情,不必挂在嘴上,反倒是这半年来,你们帮我霍五甚多,先是帮我看顾亲族,后又送我军械……当时我只有滨江一县之地,正穷的叮当响,那两车军械,雪中送炭,却是帮了大忙了!”

众人才知,还有这个渊源的。

别人还好,薛彪之前听着“同路”、“恩情”脸色就有些僵硬,听到送军械,则是脸色儿发绿了。

真是气炸了肺!

他早知霍五与贾氏兄弟认识,要不然金姐也到不了霍家。

却是不知这其中渊源,更不知贾史等人已经暗中资助霍五。

想想前日拉拢贾氏兄弟的话,薛彪直觉得面皮滚烫。

他先是愤愤望向霍五,眼中满是埋怨。

霍五只轻飘飘的瞥了一眼。

当初涉及到杀官,有涉及造反,谁不埋在心中,谁还敞开了说?

薛彪转过头,不敢再埋怨霍五,却是将贾氏兄弟给怪上。

霍五对大家介绍完三人,又对三人一一介绍众人。

别人还好,宋林却是与贾家有渊源的。

三月里贾氏叔侄父子三人,就是往滁州给他贺寿。

宋老爷子抚摸着胡子赞道:“再没想到你们兄弟会弃文从武,甚好,甚好!”

贾氏兄弟都口称“世叔”,重新见礼。

不得不说,霍五对贾氏兄弟与史今的态度,使得在座诸人都有感触。

都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可能做到的有几人?

滁州军地盘一天比一天大,霍五行事还是如此厚道。

只有马寨主眼神在贾史三人身上定了定,他最知五哥德行,最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这几人肯定有可用之处。

还有冯和尚,望向三人也带了几分莫测。

其他人,倒是只觉得这几人运气好,能与微末时的霍五相交。

霍五笑着对大家道:“从八月十六出滁州,咱们这些人就没闲着,一路和州、庐州、太平打下来……如今到了金陵城,咱们先歇一歇……剩下高淳、溧阳两县,就让他们几个去练练手!”

不过两县之地,霍五要给新人机会,大家自是不会不知趣反对。

贾氏兄弟与史今已经惊住。

贾源反应最快,带了欢喜道:“谢谢五哥!”

史今也是道谢,神色却带了不安。

霍五见了,略一思索,明白缘故,笑道:“史兄弟手下的兵卒,还在采石矶,明日请水师将他们带回来就是!”

“谢五爷!”

史今这是真心感激。

这批兵卒,是他精心操练了数月,其中头目也不乏他心腹。

就算霍五不提,他也会硬着头皮为他们求情。

“西门俘虏那两千人,也分给你们,一家一千,差不多都有三、四千人马,攻打一县城应是差不多,至于你们谁打高淳、谁打溧阳,自己商量着办!”霍五笑道的。

按照儿子所说,这三人是未来的两国公一侯。

如今还是没有经过正经战事,那两个县城与他们练手正好。

……

众将领不会计较两县之地,次席的霍豹、仇威等人听到,已经是酸了。

大仗没轮到,他们这两日都惦记溧阳、高淳。

荡平这两县,才算拿下金陵府全境。

两处县城,正好适合他们童兵练兵。

只是霍五爷发了话,尘埃落定,他们再不乐意也没用

“宝叔,这暂时不打仗了,下边小的,就让他们闲着?”

霍豹小声嘀咕道。

霍宝道:“放心,闲不住!轮班修城墙!”

这是霍宝对霍五的提议。

休养生息,可兵卒不能都闲着,滁州军上下加起来快十万人。

金陵城正好要修缮城墙,与其征丁役,还不如兵卒轮番出工。

还有金陵到太平府之间的官道,也是年久失修,可以乘机修整。

霍豹诧异道:“不是有辅兵?战兵也修城墙?”

霍宝道:“轮不上几日,三五日,旬日到头,剩下还是要操练……”说到这里,想了想道:“可以调石三回来了……之前没经过新兵营操练的,都进去操练三个月……”

现在已经是九月底,要是没有意外,年底之前不会有大动了。

之前兵卒成兵仓促,有些就算经了新兵操练,也是十天半月的。

仇威道:“宝爷,青蛇军那边之前的规矩与咱们童兵不同,是不是也进新兵营操练操练?”

霍宝点头道:“理应如此!”

说到这里,他想起番号的问题,对侯晓明、霍豹道:“你们也给各部想个番号,回头做你们自己的战旗!战兵右翼是青蛇军,那左翼、中军是什么?”

例如仇威的战旗,除了一个“仇”字,到时候应该还有青蛇图案。

侯晓明立时道:“黑狼!黑狼为番号!”

霍豹迟了一步,只能讪讪道:“那我叫白狼行不行?”

霍宝笑而不答。

总共战兵三部,两部以狼为番号,到时将青蛇军比成了外人,肯定不行。

霍豹自己也想到此处,只能退一步,道:“那叫白鹰?白枭?白隼?”

其他两步一个爬的,一个是跑的,那来个飞的?

“就白隼吧!”

霍宝一锤定音。

几人说的热闹,同席诸人都看着。

马驹子凑趣道:“小宝,帮姐也想个番号……”

霍宝摇头道:“姐你的番号不能同我们混了,得看着表叔、冯爷他们……”

马驹子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她辈分低,却是代父掌军,凡事是要比着邓健、冯和尚他们才对。

林瑾听了,也开始寻思番号。

他如今是杜老八军中副手。

薛孝心中微酸,却也不以为然。

打地盘重要,别的也重要,要不然养父与林师爷、宋老大人也不会有资格上正席。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人心思动

金陵士绅找了贾家兄弟与史今一天,都没找到人。

等到布政使衙门设宴,这三人才出现。

滁州军不走寻常路,并没有宴请地方士绅耆老,是军中将领酒席,金陵这边参加的竟只有贾家兄弟与史今三人。

“贾家那边怎么回事?还不将两个儿子请回去,等什么?”

“父为子纲啊,老族长落不下脸吧?”

“贾家父母反目,史家可没反目,史老爷半点口风没露出来,不厚道!”

“造反的买卖,谁傻了往后露?”

各家议论纷纷,却是多有顾忌,不敢到布政使衙门门口堵人。

可是总有无需顾忌的人家。

等到酒席散了,三人从布政使衙门出来,外头已经有人挑着灯笼等着。

史今这边不用说,被史家人接走了。

他就要率兵出征,也要告知父母妻儿。

贾演、贾源兄弟这边,则是两家人来接,一家是贾家人,来的是贾家老管家;一家是甄家人,贾演的岳家,来的就是甄家家主,曹演的舅兄。

这老管家是贾太爷生前长随,对贾演、贾源兄弟两个也亲近,贾族长派了他出来,也是费了苦心。

可是贾演、贾源兄弟两个看到老管家只是平平,老管家是卸了差事不假,可接班的也不是旁人,是他的女婿。

将兄弟两人连夜驱逐出城的,就是此人。

要是老管家真的真心护主,早干什么去了?

兄弟两个能不理会贾家人,却不能不理会甄家。

三月里兄弟两个被家族除名,甄家可是出了大力,抓住甄氏被害流产这一条,咬着“黑心继母”不放,虽说没有让贾家兄弟重归贾氏族谱,却是为兄弟两个讨要回生母与妻子嫁妆。

之前甄家人“雪中送炭”,如今兄弟两个也想着“投桃报李”。

至于贾家,管他去死。

贾家兄弟两个已经决心效仿霍五,清理家族败枝。

贾家老管家眼泪都出来,却是无用,只能跺脚看着贾家兄弟离去。

……

贾族长与贾太太这两日揪心的难熬,很是怕两个孽子落井下石。

谁会想到白衫军来的这么快,官兵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俩的长子,可还挂着知府衙门吏员的差事,只因是本地人氏,回家安置,才逃过一劫。

如今城门紧闭,就是他们想要让儿子出去避一避也不能。

“爹,娘,儿不想死……”

贾三已经及冠之年,都是当爹的人,却是哭的跟个孩子似的。

谁不怕死呢?

想着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圆滑事故的同知,还有知府衙门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被屠杀干净,贾三就忍不住打冷颤。

“呜呜,大哥、二哥恨死我了……他们不会让我活着……”

贾三哭的鼻涕泡都出来了。

贾太太既是脸色发白。

她之所以容不下前头两个继子,也是因这嫡长子名头。

按照规矩,她们这族长一脉,嫡长子要分七成家产,剩下诸子分剩下三成。

当初贾太太不忿这个,才与贾三一道,趁着薛家被抄家,蛊惑贾族长将两个儿子除名。

贾演、贾源兄弟要是报复,确实会拿贾三开刀。

贾族长怒道:“两个小畜生敢?我还没死,他们敢手刃手足不成?”

“可爹不是将他们除名了?连贾家人都不是,还有甚做不得?”

十几岁的贾四说道。

他是读书郎,年岁与大侄儿贾代化相仿,叔侄两人相伴读书,感情不浅,早就看不过生母与兄长作为。

好男不吃分家饭,贪了家产,坏了名声,到底孰轻孰重?

当时还不仅仅是贪家产之事,还是断送了贾代化前程,还有长嫂腹内婴儿。

这般仇怨,还不能报了?

谁是圣人?

贾小妹见家人狼狈,不满父母的战战兢兢,道:“就算他们不报仇,难道咱们就要躲一辈子?不就是早投了几日白衫军?爹,咱们也投就是了!没门路又如何?用银子砸出个门路就是!”

贾族长闻言,不由摇头。

城中士绅想要攀上白衫军的多了,可都不得其门而入。

贾太太却是心动,看着碧玉年华的女儿。

贾小妹花容玉貌,却是命运多舛,之前定了同城大户赵家幼子,未婚夫在京城太学读书,去年回乡准备迎娶时,路上染上时疫身亡。

赵太太疼幼子如心肝,将贾小妹恨上,停灵当日,就派人到贾家,要接贾小妹过门给儿子守望门寡。

贾家如何能肯?

最后两家翻脸,亲事也不了了之。

不过贾小妹也坏了名声,一直未订新的亲事。

“老爷,小妹说的未尝不是道理……滁州军来了,肯定要钱要粮,咱家多多的给,在士绅里冒个头,他们就是为了示好地方,也不会亏待了咱们!”

贾太太立时道:“至于三儿为吏之事,又有什么?城里子弟在布政使衙门、知府衙门、知县衙门为吏的不知多少个,难道还要个个抓出来杀了?”

贾族长摸着胡子,陷入沉思,显然是听进去了……

……

最好的结盟,就是联姻。

否则给再多的银子粮食,也只是从属,只有联姻,才能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

贾家人生出这个念头,史、甄两家想的也是此事。

掏钱可以,怎么掏,是大问题。

“吴家如今情形如何?”

史族长关切道。

史吴两家这门亲事,已经成了鸡肋。

虽说对史小姐是好事,可以践行婚约,可对于史家来说,并不算好事。

吴家名声坏了,又被滁州军抄家惩戒。

这样不清白的名声,容易牵连到史家身上。

“二房尽没,只有长房吴墨兄妹两个,如今吴墨在水进将军麾下任军需官,吴小姐则有霍五爷做媒,许了霍五爷的表侄牛清……”

史族长眼神眯了眯:“如此,也是好事了!”

只是这姻亲饶了远了些。

“霍五爷之前不是有族亲在金陵?”

“有个堂兄与侄孙在,五月时接走了……倒是还有两个表侄、一个侄孙在……”

“那两个表侄如何?”

“年长的还好些,如今是贾二弟手下百户,年少的那个实拿不住手……只是年长的是鳏夫,有一子……”

史族长闻言,略有些失望,道:“也不急,再等等看!”

之前霍五说过那句话,“非友即敌”,也是通过贾家兄弟与史今传给金陵士绅听。

史今低声禀告此事,也说了自己撰写名单之事。

名单之上,就有史家一门姻亲,论起来是史今的表叔家。

这家是史族长的姑表兄家,家风贪酷,主要经营当铺,私下放了印子钱,是比“九出十三归”还厉害的“驴打滚”,这些年因追债被他们家逼得家破人亡的人家不是一户两户。

只因他家豪富,对每任金陵知府都能喂得饱饱的,倒是嚣张了多年。

如此行事,与史家家风相悖,在史家老姑奶奶去世后,两家就断了往来。

史族长闻言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天道好轮回,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

甄家。

甄大舅问得也是滁州军之事。

捐银子、捐粮都行,只是能不能安排子孙前程。

还有联姻之事,贾演的妻妹、妻侄女都待字闺中,希望贾家兄弟两个牵线,与霍家子弟联姻。

霍五爷如今是金陵之主,以后能走到哪一步?

这个时候不攀附,什么时候攀附?

贾演、贾源兄弟很是为难。

“霍五爷几个侄孙都联姻诸将……连六岁的侄孙女都许了巢湖水师于都统的外孙……”

甄大舅退而求其次:“那其他将领呢?没有小辈?”

他倒是没敢直接说送女与霍五为妾之类的话,念头是有,却晓得做不得。

要是霍五真是爱女色之人,身边早就纳了无数姬妾,轮不得甄家捡这个便宜。

要是霍五不爱女色,这般自讨其辱,只会让甄家成为笑话。

贾演苦笑道:“大哥,我们兄弟是投到霍五爷手下,如今亦是受霍五爷看重,实不好越过霍五爷再交好其他将领。”

甄大舅想想,明白贾演兄弟的难处,只道:“不急,且看,只是别让旁人家抢在头里就行……”

……

布政使衙门,客房。

牛大郎、牛二郎兄弟两个神色复杂。

实没想到霍五叔这么能耐,竟然打下这么大地盘,如今又占了金陵。

“大哥……你后悔么?”

牛二郎小声问道。

跟着霍五走的虎豹兄弟与牛清,都是今非昔比,日后的前程也错不了。

反倒是他们兄弟,错过最好的时机。

牛大郎想了想,摇头道:“我不后悔……霍五叔他们走到今天,都是一个县一个县打下来的,我有儿子,不敢拼命,跟在霍五哥身边也是累赘……如今这样挺好,以后这金陵是霍五叔说了算,牛清也立起来,上头还有贾大爷、贾二爷照拂咱们,没人能欺负咱们,这就够了……”

牛二郎点头道:“那我也不后悔……我见了血就脚软,现在耍刀都不利索,跟在霍五叔身边也是混日子……可我也不想跟在贾大爷、贾二爷身边了,不当兵了中不中?之前是图吃饱饭,大哥给清兄弟说一声,帮我寻个不当兵的差事吧!”

霍宝、牛清、虎豹兄弟走在门口,听了个正着。

霍虎没有表情,剩下三人却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搜狗

第二百章 开府(上)

“小宝,老虎、豹子,清兄弟!”

见众人进来,牛大郎是真心欢喜。

这四人中,霍宝、霍豹之前还曾到金陵,与牛大郎他们打过照面,霍虎、牛清却是半年没见。

“都大了,也长高了!”

牛大郎对着霍虎点点头,视线落在牛清身上。

虽说只是一个高祖的从堂兄弟,可谁让牛家就剩下这几人,又是当初共患难的情分,他看牛清也跟亲兄弟差不多。

牛二郎也忍不住凑到牛清身边,与从堂弟比了比身高。

“离开金陵时比我矮半拳头,现下高了两指了,身子也结实,在日子过得不错啊!”牛二郎很是惊奇。

不是说滁州军这几个月一直在征战?

从堂弟这模样,可不像吃过苦的。

牛清笑道:“我一直跟在五叔身边,只有享福的,还能不胖?二哥,我力气也大了!”

霍豹对牛二郎摇摇头道:“牛二叔怎么还这么瘦?跟麻杆似的?”

牛二郎抓了霍豹的胳膊捏了捏道:“哈哈,别说我,豹子这几个月也没见壮实多少啊!”

这一寒暄,倒是将分别的生疏抹去。

牛大郎唏嘘道:“再没想到有今日!”

牛二郎附和道:“是啊,跟做梦似的,我掐了自己好几下!”

他们兄弟两个知晓霍五在淮南自立,却没想到打下这么大的地盘。

霍宝笑道:“反正苦日子算是熬过去了,牛大哥、牛二哥,先去见我爹吧……他本来要亲自过来,只是晚饭多吃了几盅酒,见不得风,才打发我们过来请牛大哥、牛二哥过去……”

牛大郎连忙道:“本就该我们过去给霍五叔请安!”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出了客房,随着霍宝去了霍五处。

……

霍五如今所安置地方,就是布政使衙门内院正房。

五间三明两暗的大屋,满屋子陈设。

霍五坐在堂上,正端了一碗醒酒汤,满脸嫌弃,无法下咽。

旁边一个童儿,十来岁年岁,是滁州时就服侍霍五起居。

看着众人进来,童儿忙给众人见礼,下去奉茶。

霍五连忙一仰脖饮尽,对众人抱怨道:“也不知谁的方子,这哪里是醒酒汤,就是一碗醋汤子,酸得人直激灵!”

他这般随意,牛大郎兄弟也就少了拘谨,给霍五见礼。

“霍五叔!”

“霍五叔!”

兄弟两个都透了真心亲近。

当初南山村之变,没有霍五、霍宝父子出手,他们谁都活不了。

就是金陵的安逸日子,他们也是沾了霍家父子的光,才得了贾家兄弟庇护。

在金陵这些日子,他们日子略好些,最爱吃的还是肉粥,却是再也没有当初那一顿的味道。

霍五端量牛家兄弟两眼,对牛大郎很满意:“做到百户了……不错,不错……”

牛大郎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实话实说道:“之前只是屯长,这几日升了百户,估摸着是看在五叔的面子……”

霍五笑道:“屯长也不错了!我问过贾源了,你平日里操练刻苦,昨日在南郊打仗也斩首一人……这个拼劲,够用了!”

牛大郎苦笑道:“那是到了跟前了,不砍杀不行!”

霍五听着他的意思,略觉得诧异:“那你想要从军营退出来?日后有什么打算?”

牛大郎摇头道:“侄子就是个种地的出身,除了一身力气,旁的也不会……侄儿还想要留在贾二爷麾下,做个守卒……”

霍五摇头道:“贾演、贾源明日整军后日出发,打高淳县去,以后他们兄弟也会是战将!”

如今金陵还有三县没有攻下,水进正打着的句容,剩下就是高淳与溧阳。

霍五让贾家兄弟与史今自己选择两县,贾家兄弟选择了距离金陵比较远的高淳县,将距离近的溧阳留给史今。

也是因史今麾下兵卒,不少还在采石矶,接回来还要时间。

牛大郎不由愣住,说不出话来。

“若是你想要做守军,我另寻个地方给你!”

霍五说着,心中考虑的是马寨主或是林师爷那边。

两人位高权重,也该开始设亲卫。

他们又不去战场,比战兵安全许多。

牛大郎连忙摆手道:“不用劳烦霍五叔……既是贾大爷、贾二爷都出动,那侄儿也就跟着去吧……当初是两位庇护侄儿兄弟,没道理霍五叔一来,侄儿就跑回来,那不是做人的道理……”

霍五也是为人父,自是晓得牛大郎之前的顾忌,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你就不担心小凳子了?”

牛大郎却是笑道:“之前侄儿是不放心那小子,如今霍五叔来了,小宝与清兄弟都在,侄儿也没有什么担心的!”

霍五点点头,望向牛二郎,皱眉道:“你大哥都是百户,你连个什长都没挂上,真是好意思?”

牛二郎讪笑道:“侄子这毛病,霍五叔也晓得,不见血还罢,见了身上就没劲儿……就是这伍长,还是贾二爷看面子给的……以后我不当兵了,给霍五叔打杂行不行?”

牛大郎闻言,不由皱眉,带了兄弟目光带了责怪。

有牛清在,求从堂兄弟就能办到的事,作甚要到霍五叔面前提这个?

霍五却是并无责怪之意,想了想,道:“早先你爹送你在镇上当学徒,学的怎么样?会记账不会?”

牛二郎苦着脸道:“账倒是会记……就是字儿认识不周全……”

霍五轻哼道:“不会就学,你才多大,文不成武不就的,总要有个长处……”

牛二郎闻言,眼睛一亮:“霍五叔要侄儿打杂?那侄儿可是真不当兵了?”

霍五道:“明天预备份礼,让你大哥带你去贾家走一遭,好好谢谢人家这半年的看顾。”

牛二郎立时应了。

牛大郎带了几分羞惭道:“小二不懂事,会不会给霍五叔添麻烦?”

“我这边正缺人,你兄弟想过来就过来吧,再立不起来,我收拾他……”霍五很是不见外的道。

南山村就剩下这几个人,拉扯一下,以后也是霍宝的助力。

……

滁州军是九月二十日渡江攻打太平府,九月二十四进晚上金陵城。

夺了四门后,金陵四门紧闭,并未戒严,只是街道上巡丁夺了几倍,使得行人退避不止。

九月二十五,四门紧闭,滁州军内部宴饮,衙门没有动静。

九月二十六,依旧是四门紧闭,衙门依旧是没有动静。

“滁州军还没出告示么?”

“什么动静都没有,就是贾家兄弟开始整兵了!”

“还要打仗?这是要攻扬州?”

“才打金陵就打扬州?扬州城墙可不跟金陵似的!”

“是不是扬州水师都统反了?”

“谁晓得呢?”

“那是有了朝廷兵马的动静,才闭门不开?”

“保不齐啊,之前杭州也被占了,不是还‘光复’了?”

最后这一句,却是小声。

市井之中,各种猜测。

……

就是贾演兄弟备战之时,留心滁州军动静,也是一头雾水。

只是以他们眼下身份,还没有资格知晓滁州军的高层会议。

所以想要透过他们几个打听什么内幕的都是徒劳无功。

“之前五爷在各州不都是安民为先么?这回怎么不是?”

“谁晓得呢!或许五爷另有安排!”

贾源与兄长嘀咕了一遭,也就放下不提。

眼下是他们加入滁州军后第一战,再精心都应该,可不能出了岔子。

就算霍五看在昔日情分上,提挈他们兄弟俩,也得他们兄弟俩能立起来。

否则,就泯灭众人。

倒是霍五那一句,“非友既敌”,通过史家、甄家之口传了出去。

有人私下骂霍五“蛮横霸道”,却也有更多的明白人看出这其中深意。

霍五这话之前在滁州说过,滁州是滁州军的大本营。

如今霍五在金陵说了这番话,显然是要经营金陵为后方。

这对金陵或许是好事,或许是灭顶之灾。

如此说来,这句话就不是“蛮横霸道”,而是要深谋远虑。

这是要将金陵剩下拧成一股绳。

大家嘴上说的大义凛然……可心里乐意啊!

这世道都乱了大半年,谁心里不得琢磨琢磨。

除了还对朝廷抱着天真念头的家主,决定叫人打听打听,是不是滁州军真的会放人离开,剩下的人家都是在等待。

等待着体体面面投诚的机会。

滁州军是过江龙,大家也是地头蛇。

固然大家手中没有兵马,不会与滁州军鸡蛋碰石头,可是不是也给点儿尊重?

才符合大家士绅大族、地方耆老身份?

滁州军却是悄无声息,没有招揽安抚地方的意思。

难道是要效仿“大庆军”行事,“打土豪、分田地”?

最大的恐惧再与未知,大家是真怕了。

……

实际上,滁州军什么都没准备。

给金陵城士绅百姓的告示,林师爷与宋老大人商量,已经草拟出来。

如今,滁州军没有动,只是在等水进回来。

吃吃喝喝一顿饭能落下水进,可像讨论“开府”大事,却不能不等水进。

他年岁比众将军少了一轮,也是一部主将。

开府,是正式对外界亮出滁州军的字号……m

第二百零一章 开府(下)

九月二十六日傍晚,攻打下句容县的水进率众到了金陵。

这晚接风小宴,就只有一席,分量却不轻。

霍五、邓健、林师爷、薛彪、杜老八、冯和尚、于都统,水进,还有马驹子与霍宝。

马驹子、霍宝这两个小辈不算,在座的不是一方将领,就是元老人物。

于都统心中踏实下来。

他晓得,巢湖水师在滁州军稳了。

不过他心中也开始掂量水进的分量。

只因为水进部没有归队,“开府”会议就延了两日,金陵的安民告示也延了两日。

水进的分量,比之前估算的还重些。

在酒桌之上,说的就是“开府”之事。

“狗屁的‘滁州、和州都督’!太小气了,咱们这回自己想个好名头,回头到亳州走个过场,别让小皇帝与那个左护法费心想了……”

霍五带了不满道:“难道在咱们上头封了淮南道大元帅,咱们滁州军就成了旁人手下?真是笑话!之前还觉得弥勒教右护法行事阴毒,尽是妇人手段,这个左护法也强不到哪里去!若不是李遥那小子机灵,他当时还要给咱滁州军封两个副都督呢!是不是傻子?他这封号是镶了金边的,丢下来,能让咱们内部反目?”

此事,才是霍五最厌恶之事。

滁州军,经过草创时的一次分裂,霍五虽是赢家,可也真伤心了。

可不想再来第二次。

任何挑拨滁州军内部关系之举,都让他无法容忍。

林师爷沉吟道:“秦汉时,朝廷文官之首称丞相,武官之首称太尉……即便柳元帅做了大元帅,那五爷正可为太尉!”

如此就算有个淮南道大元帅又如何?

论起来,还是在太尉之下。

霍五拍掌大笑道:“这个好!之前柳元帅那边的封号让咱们堵心,咱们这回也让他们堵一把!”

虽说在座各位人拿亳州小朝廷的封号当回事,可外头的百姓不知道。

幸好之前的封号没有传开,否则传开来,大家就真的将滁州军当亳州军的从属了。

他们一刀一枪拼下来的势力,可不是给亳州军“狐假虎威”使的。

邓健挑眉道:“一个淮南道大元帅有什么?太尉之下,咱们多设几个大元帅!”

他性子桀骜,连柳元帅都不放在眼中,更不要说柳二、徒三之辈,不想称呼低了,在外人眼中与他们为伍。

“好!”

霍五痛快点头。

名号吗,自然越亮越好。

只是他虽也读史书,可对于历朝历代那些官职都觉得不大清楚。

霍五看了看众将,道:“那就表弟是江北大元帅、和尚是江南大元帅、水进是江西大元帅、驹子是江东大元帅……老八这里,就是江中大元帅……”

说到这里,他望向于都统:“另外水师那边单列出来,于都统也做个长江水师大元帅……”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笑了:“咱们六个大元帅在手,还怕谁来?”

众人自是无异议。

大家都晓得,这只是虚名。

等到打仗的时候,也不是说按照这个东西南北分派。

滁州军打仗,奉行的不是“以少胜多”,而是“以多胜少”、“速战速决”。

说完众将,霍五又望向马寨主:“老六就做个后勤大总管……”

马寨主点头,他之前的差事就是这个,调派粮草军需,坐镇后方。

虽没有冲锋陷阵,可是也不算清闲。

关键是钱粮是军队命脉,非亲信不可掌。

于都统忍不住看了马驹子一眼。

就算只有一个闺女又如何?

有霍五力挺,就能接替马寨主执掌一部兵马。

不过也幸好是闺女。

使得滁州军众衙内之中,无人能与霍宝相争。

滁州军未来二十年,没有分裂之忧。

霍五望向薛彪:“老七善陶朱之道,咱们滁州军如今也缺银子,老七就挂个财务大总管吧!”

薛彪闻言一愣,看了眼马寨主,迟疑道:“五哥,这是不是与六哥的差事重了?”

霍五摇头道:“没重,你负责赚钱,老六负责花钱!”

“五哥……”

薛彪听着不由着急,那算什么?

过路财神?

士农工商!

之前滁州军草创,穷,他跑南跑北的辛苦就辛苦了;如今滁州军占了五州府,粮草自给自足了,怎么还要折腾他?

他可是霍五麾下第三号人物,坐滁州军第四把椅子!

霍五正色道:“咱们虽占了金陵,却是缺铁矿,也缺马,少不得开南北商道!没有银钱支撑,咱们滁州军走不到今天!为咱们滁州军开财路,沟通南北商道,责任重大,此难事非老七莫属!”

薛彪脸上涨红,隐下心中得意,连忙道:“我不能像几位将军一样为五哥开疆辟土,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这个就很能耐了!用咱们滁州军的家底做本钱,随老七折腾……赔了咱不怕,赚了……按照比例咱们折军功……”

“哈哈!五哥放心,弟弟定尽心竭力,不会赔了咱滁州军的家底!”

薛彪真心欢喜。

他知晓霍五为人,素来说一不二。

说了折军功,那就差不了。

如今几位领兵大将功劳越来越多,要是他这边没有军功,就被落的远了。

到时候就算座位不变,也会被人小瞧。

总要显显本领,才能底气更足。

只是……

“五哥,那会不会耽搁了整顿教务之事?”

赚钱折军功是好事,可他手中的权利也不想撂下。

薛彪是看出来了,霍五眼中弥勒教就是个屁,也不耐烦面对教民。

霍五想了想道:“教务不能放松,省的‘伪教徒’带坏了百姓……你指个妥当人,负责此事就是!”

薛彪点头应了,明白霍五口中的“伪教徒”说的私下里传教的弥勒教死忠。

按照之前在滁州的“教务整顿”方法,这些人要是告诫不改,就直接以“假冒教徒”罚入苦役营执役。

要是比更严重的,就以“谋逆”罪抄家,阖家问罪。

只是罪名不是随便派的,要证据齐全。

滁州军之前订下的规矩,死刑与抄家之刑不可轻动。

只能监察队有资格提这两项罪名,还要再交霍五亲自批下,才能执行,否则就以乱命追责。

霍五当初定下这两条,是防止下边人欺上瞒下。

生死是大事,要是死刑下放,难保有冤死之人。

抄家大罪,则是防止大家穷惯了,上了高位,构陷士绅夺产。

滁州军到霍五手中,就设了监察,立了一条条军纪。

因最早规矩就定下来,滁州军的军势才齐整。

主力军队都不能随意杀人,直接与民生相关的吏员约束防备的就更严。

霍五望向林师爷,道:“既是开府,少不得请林先生给我掌幕府……”

林师爷略加思索,道:“太尉府内,可设长吏,掌章奏、顾问,诸吏之冠!”

霍五笑道:“长吏好,就是短了气势……既然大家都带了‘大’字儿,那就是大长吏!”

林师爷带了无奈,抚着胡子道:“好,听五爷的!”

文武安排完了。

大家最关注的,还是以后的战事安排。

“先头咱们动静太大,是该休养生息,以免引来朝廷侧目,蕲春就是前车之鉴……”林师爷道。

朝廷容不下叛乱,可叛乱也有轻有重。

有已经称帝的亳州小皇帝与蕲春“大庆国”在前,金陵显然不是朝廷首要收复之地。

霍五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练兵不能停,不能白养着十来万人马……还有那十几里的城墙,一日不修缮,我睡觉都不踏实……也不要征劳役了,时日拖沓,还惊动地方,祸害百姓,就兵卒们上,每部轮上旬日,就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之前只提了让宋林为金陵执政,还没议金陵总留守……”说到这里,望向杜老八:“老八,以后你做咱们总留守行不行?”

杜老八的痴肥,影响他的行动。

若是短途行军还好,长途行军很是遭罪。

他手下几个把头,除了留守江浦的那个江浦县尉略好些,其他两个也拿不出手。

不用与别人比,就是跟马寨主麾下的朱、熊、羊、鹿等人,也是比不了的。

加上这些人身为马寨主的小兄弟,当初却背叛马寨主投了杜老八,与林师爷选谋主还不同,品行略轻浮,才会被薛彪利诱鼓惑。

这般人品,霍五也不放心放出去。

要不然坏了滁州军名声,砍头也晚了。

之前滁州军出动,都是“以多打少”,没有遇到正经敌手。

若是遇到强军,邓健、冯和尚、水进部,都有一战之力,杜老八这边却是困难,马驹子那边有熊千户为辅,在两可之间。

杜老八笑道:“怎么不行?那我可是享福了!”

他晓得自己的短处,比不得邓健、冯和尚、水进等人勇武,也不争那个强。

可是也晓得金陵做了老巢,平日总有将军留守,总不会几部人马都倾巢而出。

那样的话,这个总留守就是挂个虚名吃闲饭了。

想到此处,他耷拉着脑袋,到底有些闷闷。

还是自己不行,好像被嫌弃了。

霍五看在眼中,道:“留你可不是混日子的……我的意思,咱们跟小宝他们学学,也设个新兵营,老八你就带人来给咱滁州军练兵……”

第二百零二章 有德之家

杜老八自是无异议,笑呵呵答应了。

有事做就行,要不然就是废物点心,可不好跟着哥哥们混吃混喝。

……

九月二十七,布政使衙门、金陵知府衙门终于贴了告示。

第一,十月初一始修缮城墙,沿途百姓商家需配合。

第二,免除金陵府今冬丁役。

第三,十月初十,在府学举行吏员考试,童生以上报名,通数术者可预考取得资格。

告示署名的大印,是“太尉霍之印”

金陵士绅还在琢磨怎么回事,布政使衙门已经换了招牌,挂上了“太尉府”的匾额。

金陵知府衙门那边,紧闭了几日的大门也敞开,开始办公。

滁州军霍元帅开府了!

金陵有了新知府了!

只是那三条告示是什么意思?

修城墙?

这个在大家意料之中。

滁州军夺了金陵,可并没有占了整个江南。

江南西道守军被朝廷调去围剿蕲春,江南东道的守军一半被调到杭州,一半就在苏州。

就是隔江的扬州,还有六、七万的淮南道守军。

不修城墙,等到朝廷调兵平叛,滁州军就没有屏障。

可作甚免了丁役?

不是当借了役银来勒索地方?

到时候,百姓家没有银子顶丁役,就出工;士绅商贾人家就出银子顶丁役。

不是应该那样?

不抽丁?

那前头修缮城墙是假的?

要借此清理沿墙的商户百姓?

还有那吏员考试?

童生竟然都有资格报名!

江南文兴之地,家家都有读书人,有童生功名的人不只有几多。

缺吏员,不是正该示好金陵士绅么?

拿银子买也行啊,为何滁州军行事又变了风格?

这几天城门关着,可城里并没有戒严。

各家各户都在私下里打听着,就是想摸清楚滁州军的行事风格。

结果听到的,都是滁州军待士绅优容。

偶尔几家不服顺的,那是自己作死,就不用怪滁州军“杀鸡骇猴”。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少人家抱了与贾家一样的念头,想要“破财免灾”的,能够借此“更进一步”,当然是更好了。

可这霍太尉什么意思?

没有打着修缮城墙为借口要钱,那这孝敬怎么给?

太尉府这边门第高,没有引荐,无人敢冒昧登门。

知府衙门这边,新知府的身份一传出去,就迎来不少客人。

……

宋林本就有姻亲在金陵,昔日也曾在金陵求学,与他能牵扯上的人家就多了。

只是致仕前是三品小九卿,如今是金陵父母官,宋林自带威仪。

就算有人借着旧情想要探问,也都客客气气。

“宋兄,霍太尉何时见地方耆老?”

这是昔日同窗或士林好友,与宋林年岁相仿,都是年过花甲,在“地方耆老”之列。

“宋伯父,那吏员试是不是门槛太低?金陵的秀才数千,举人都有数百,哪里轮得着童生出头?”

这是姻亲子弟,读书为业,想要趁机一展青云之志。

“宋大人,我等对霍太尉仰慕久已,不知可否劳烦宋大人为我等引荐?”

这是挂官或致仕的金陵籍职官,看着宋林境遇心动的。

无论如何,大家想的都是攀附。

宋林心中,很是微妙。

不知为滁州军高兴,还是该为朝廷悲哀。

读书人心中,谁不记得“忠君爱国”四字?

只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对朝廷的失望。

对家族儿孙的顾及。

还有对林师爷的担忧,他才利索的投了白衫军。

要是无牵无挂,他更愿意隐居不出。

这世上谁人无牵挂,自家如此,有什么资格轻视他人?

宋林想到自家,对于来打探的各路人马,心态都平和下来:“见士绅耆老是要见的,只是会安排在吏员试后!”

众人闻言,却是一愣。

不让大家见见滁州军头领,大家怎么晓得滁州军可不可投,可不可靠?

不确定觉得滁州军可投靠了,怎么乐意安排子弟出仕?

一士绅犹豫道:“昨天听了一些话,也不知是不是以讹传讹?”

“哦?什么话?”宋林道。

“就是……那个什么……‘非友即敌’之类的……”

“此话不假,确是太尉亲言!”

“……”

屋子里一下子沉寂下来。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遭人胁迫的滋味儿,自是不好受。

宋林环视众人,轻声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记得这一条的人家,应该也就能平平安了!”

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与滁州军对话?

不就是骨子里的轻鄙!

之前金陵知府祸害金陵半年,也不见哪家敢反对。

不管背后骂的再狠,面上还是曲从。

那还只是一地知府。

众人讪讪。

宋林端茶送客……

吴家啊,就是前车之鉴,只盼着这些人家真的有自知之明。

*

金陵士绅不安,可滁州军这边却进入平稳阶段。

李遥被传召回来。

在正式往庐州赴任之前,他还要再去一趟亳州,将霍五这“太尉”身份过个明面。

滁州军头目,开始休假了。

从八月十六出滁州算起,大家一口气忙了一个半月,奔波路程五百里,委实辛苦,也该缓口气。

就是陆陆续续到达金陵的滁州军,也开始轮休。

……

太尉府,内院。

霍五亦举行了家宴,为霍大伯、霍六婶等人接风洗尘。

霍大伯极是高兴了。

堂弟得了金陵这大城,总算有了稳定的地盘。

还有就是石头的前程。

霍五与于都统商量后,安排石头跟在于都统身边,跟老都统学习水师之事。

霍六婶也欢喜。

这个世道,大家团团圆圆、平平安安的,就是好事。

之前分散几处,想想就叫人心慌。

如今正好。

同来的还有霍二太爷与霍林祖孙。

虽说之前处置霍满一家之事让霍二太爷心惊,可他也晓得,如今可不是矫情的时候。

因之前失误,霍林止步滨江,这也让霍二太爷警醒。

他看出霍五用人的规矩,听话尽心。

所谓亲族关系,只能“锦上添花”,并不是霍氏族人的倚仗。

他就算是叔祖父,也不敢再端着架子。

霍家……

日后能走到哪一步,老爷子有些不敢想……

之前迁到金陵的那一支族人,霍五也叫人请了过来。

这位当家是水字辈,叫霍洪,举人功名,与霍五年岁相仿,从霍五这里论起来,是高祖的血脉,论起来是五服内的族叔。

从霍宝这边算起,这一支则是出了五服。

霍洪两子一女。

长子霍松,与霍林年岁差不多,娶亲多年,夫妻两人去岁时疫时身亡,留一子霍瑞、一女霍珍。

次子霍柏十九,尚未娶妻,正在金陵书院读书。

长女霍椿,与霍宝同庚,待字闺中。

同霍满那一家相比,这家人极有分寸了。

之前霍洪知晓霍五占了滨江后,曾派次子回去认亲走动,两家关系也算走动起来。

这回霍五到了金陵,他们家主动些凑上来也没什么。

可是他们一家却安分守己,并没有主动上门。

有关系近的人家,想起他们也是滨江霍家,上门来探问消息的,他们也都搪塞过去。

霍五早叫人盯着,心下甚是满意。

这家人不仅现任当家霍洪是个明白人,其子霍柏人品可让人敬重。

他十九岁,身上又有秀才功名,早该订下亲事。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定亲的,就是滨江一士绅人家,是老一辈的姻亲。

两家都是耕读人家,算得上门当户对。

要不是他守兄长一年孝,已经迎娶。

不想待霍柏兄长病故,对方关注起霍家家产分配之事。

朝廷律法,家产是诸子均分。

可因为祖产、祖宅、祭田都不在分家之列,所以实际上多是以七三分的多。

嫡长子七成,其他嫡子分剩下三成;若是有庶子,按照嫡子的半份分;外室子血脉不明,不分。

霍家既是滨江老姓,霍洪还是举人,家底不薄。

按照那亲家的想法,霍家长子病逝,只剩下一个儿子,那是不是家产就不用分了?

毕竟这霍家老的老,小的小,顶梁柱就是霍柏。

两个没有成丁的侄子、侄女,归在叔父名下抚养长大就是。

他们怕日后扯皮,就想要在闺女进门前敲定此事。

他们很是理直气壮了,觉得是为姑爷做主。

等意思出来,霍洪还没有表态,霍柏就恼了。

就是对那未婚妻的人品,也质疑上了。

如此贪婪父母教养的女儿,会是什么心性?

人没进门就惦记家产,真娶进来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

父亲日渐老迈,两个侄儿、侄女孩年幼,被欺负了怎么办?

与其闹到最后出妻,还不若不娶了。

霍柏倒是痛快,立时请了当初的媒人去退亲。

理由都是现成的,守兄孝,不敢耽误对方芳华。

那人家肯定不乐意,知晓霍家为先前的事情恼了,就说自己等得。

霍柏就说“长兄如父”,要守三年,将对方的嘴给堵上。

对方的闺女已经十六岁,总不敢真的拖到二十来岁去。

最后两家撕破脸,退了亲事。

只是对方也不甘心,族中子弟也多,不乏地痞无赖之流。

霍家这里,生出不少事端。

霍洪为了保全儿孙,正好老友来信,邀请他往金陵书院任教,他就举家迁到金陵。

霍五是性情中人,自是爱重霍柏的人品。

长辈这样的品格,剩下霍椿、霍瑞、霍珍姑侄几个看不出什么,可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第二百零三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柏兄弟去参加吏员考吧!”

霍五直接交代道。

之前霍洪在金陵书院教书,霍柏在那里读书,想的肯定是科举进身,光耀门楣。

如今……霍家人都造反了,就不用再提科举之事……

如今文官出缺的多,就算是知县还有几个没定。

只是有霍林前车之鉴在,霍五不想要揠苗助长。

秀才是秀才,就算学问有了,可为人处世上还稚嫩,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多。

对比霍林与李遥两个,就能看出来,会读书不一定代表会做官。

霍柏点头道:“小弟也正有此意!”

就算霍五不提,他也是要报名的。

否则落到外头,太尉府的命令,他们霍家人都不听,好像他们自家人打擂台似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霍家,他们与霍五的关系,不是想撇开就能撇不得开的。

他们父子也没有想着撇开,才会在霍五还只占了滨江一县时就选择认亲,而不是故作不知或疏远。

霍大伯看在眼中,笑着点头。

这一家的人品,他亦是敬佩。

他知晓滁州军中,不缺武将,文官却是稀缺。

之前霍五曾想要扶霍林起来,可霍林行事顾忌太多,缺少果断,带了几分文人的小算计,并不和霍五的心思。

只是这几个月他与霍六婶、妞妞几个住在滨江,受了霍二太爷爷孙不少照拂,少不得开口道:“小宝,听说之前你在庐州、和州等地选士绅子弟为亲卫,你看看你这几个族兄弟……”

霍二太爷这一支到底是服亲,不好就此疏远。

霍林性子不行,就培养他的子侄看看,能拉起一个以后也能支撑起门户。

一句话,不仅引得霍二太爷爷孙望向霍宝,霍洪父子也望向霍宝。

霍洪长子所留长孙霍瑞十岁,比霍林长子霍瑾小两岁,比霍林的侄儿霍瑜同庚。

今日霍瑞也随祖父与叔父过来请安。

霍宝看了眼霍瑞一眼,是个斯文少年。

就是今日没过来的霍瑾、霍瑜两个,霍宝之前也打过照面。

他想了想,道:“亲卫那边就算了,人数太多,过于繁杂……倒是童兵那边,过些日子要开个小班,教授下头头目文武功课,老虎、豹子也会在,倒是正可以让几位族弟过来……”

实在是童兵这边的头目都是少年,很多出身有限,顶多是认几个字,有的人连字也不认识,总不能真的做个白字将军。

霍宝就想着趁着眼下正闲暇,拢在一起读书好了。

起码要认全了字,能读兵书律法。

老虎不是童兵,可也是这个短板,霍宝也就想到他。

霍大伯笑着道:“这个好,有老虎、豹子在,也省的你这几个族兄弟他们怕生!”

霍洪、霍柏都起身道:“谢谢小宝!”

他们并不以长辈身份就托大,就是在霍宝面前,亦是客客气气,带了恭敬。

霍瑞也跟着起身,带了几分羞赧小声道:“谢谢宝叔!”

霍宝忙摆手道:“不算什么,叔祖父、柏二叔、瑞小弟不必客气!”

霍二太爷神色发僵。

霍林亦有些怔然。

有霍洪父子的态度对比,爷孙俩个哪里不晓得之前的错处?

之前祖孙俩个与霍五父子相认,对于被连累的不得不造反也认了,可心中也存了怨愤。

他们对霍五他们接纳了,亲近了,就是尽到了情分。

他们心中,是世道无情,被动的接受这造反的族人。

霍二太爷认下霍五,给霍五一个根基,是恩情;霍林选择投了白衫军,给霍五为助力,是道义。

霍五回馈给祖孙两个的,却是冷淡无情。

正因为这个,霍二太爷才会想着通过联姻事干预霍五之事,霍林才会对霍满一支骚扰霍六婶之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头想想,除了霍五父子第一次回祖地,霍家父子从没有主动亲近他们。

认下霍五父子是霍二太爷的决定,投了滁州军是霍林的决定。

霍五的性子,不会勉强他们,也不会在意他们。

他们祖孙自认为对霍五的“恩义”,只是“自以为”而已。

霍五就算不姓霍,是张五、李五、王五、赵五,该是滁州军之主也是。

霍姓实不是什么助力。

霍五已经望向霍林与霍二太爷,带了犹豫。

按理来说,他们是老爷子的胞弟亲侄,多抬举些没什么。

只是霍二太爷是个爱拿主意的,说了两回,也带着倚老卖老的劲儿,留在金陵还是放在滨江,各有利弊。

至于霍林……

“回头寻个能替代你的人,将手上的差事的交了……你去金陵知府衙门,先跟宋大人学一阵子……”霍五想了想道。

实在扶不起来,就做个辅官,面子情过去就是。

霍家这些人,石头与虎豹兄弟都是从军,总不能一个文官都没有。

霍林脸色羞愧,道:“五哥……我想要参加吏员试,行吗?”

滁州军的吏员试不单单是考试过了就行,还有专门的“岗前培训”。

霍林知晓自己短处,想要重头开始。

霍五有些意外,仔细看了霍林一眼。

霍林之前已经是知县任上,在知府衙门学习一年半载,还是霍五从堂弟身份,就有机会去那个州府为辅官。

要是参加吏员试,多是从六科文书做起。

霍林脸色羞红,可目光却坚定。

霍五点点头,道:“怎么不行,也好!根基打好了,不是坏事,以后也事倍功半!”

霍二太爷愕然,望向孙子的目光带了不赞同。

这个时候如何能退?

眼看霍五要抬举霍柏,他这一退,说不得以后就要落在族弟后头。

至于霍洪,霍二太爷反而不担心。

霍洪辈分太高,是霍五的族叔,反而不好参合进滁州军中,那一房能出头的只有霍柏。

霍林回望过去,道:“叔父与大哥他们都在金陵,咱们家也搬来吧?反正只隔了江,回去祭扫也便宜。”

霍二太爷心中叹气,点头道:“搬!”

多少人巴结霍五巴结不上,他还有什么不满?

滁州军发展至今,他们滨江霍家没有任何功劳,功劳还比不得虎豹兄弟。

因这个霍姓,他们家固然会被连累,却是获益之人。

以霍五的性子,再矫情下去,肯再搭理他们这一支才怪。

……

偏院里,霍六婶处。

霍椿、霍珍姑侄两个被小婢带进来,见霍六婶。

无人引荐,可屋子里只有霍六婶一个长辈,还有三个孩子,姑侄俩也不会认错,都福了下去。

“六嫂子安!”

“六伯娘安!”

霍六婶见着姑侄两个很是喜欢了。

妞妞、金姐儿是两个小姑娘,这姑侄俩个却是少女模样。

尤其是姑姑霍椿,十三岁,豆蔻年华,身量高挑,看着敦厚可亲。

侄女霍珍十来岁,亦是娇憨可爱。

只有和和美美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性情的孩子。

霍六婶一手拉了一个,道:“安,安,快起来,椿妹妹、珍侄女……都是好孩子!”

虽说论起来霍椿是族小姑子,可年岁在这里,霍六婶心里也是当晚辈待的。

妞妞、金姐儿在旁,带了好奇,望向两个女孩。

沐英站在两个小丫头身后,带了几分不自在。

都是女客,还是霍氏族人认亲,自己好像不该在屋里。

想到这里,他望向薛金。

薛金正眼巴巴的看着客人,目不转睛,丝毫没有外姓人的觉悟。

霍六婶放下霍椿姑侄,搂了薛金,笑着对霍椿介绍道:“这是金姐,她爹薛七爷是你五族兄的把兄弟……”

霍椿连忙起身:“金姐儿。”

金陵城里,消息灵通的人家,谁不晓得霍五爷的几个把兄弟?

不管出身是山匪还是商贾,反正是陪着霍五爷打地盘的功臣。

她很有自知之明,就算多了一重族亲身份,她们在太尉府的分量也比不上这些功臣之后。

薛金望向霍六婶,小脸上带了迷糊。

这是听霍六婶的介绍糊涂了,不知道如何称呼。

“该叫姑姑!”

“姑姑!”

小孩子都爱和大孩子玩儿,何况霍椿看着又温柔可亲,薛金叫的很痛快。

霍椿应了一声,递了装了表礼的荷包过去。

薛金见霍六婶点头,才欢欢喜喜接了。

霍六婶又指了指妞妞:“这是你二族伯那一房的曾孙女妞妞,论起来是你孙女……”

霍椿点点头,望向妞妞。

妞妞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六奶奶……这……也是妞妞的奶奶么?可……看着就跟宝叔差不多大啊?”

霍六婶笑道:“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你虎哥、豹哥还比你宝叔大呢,该叫叔叔也得喊叔叔……岁数是岁数,辈分是辈分……”

“姑奶奶!”

妞妞听明白了,也脆生生的叫人。

霍椿摸了摸妞妞的发髻,也递了荷包。

霍六婶招招手,将沐英唤到跟前,指了他道:“这是小英,是嫂子的干孙儿……”

沐英闻言不由一愣,望向霍六婶说不出话。

霍六婶看着他满脸慈爱。

相处快一个月,她看出沐英是懂事本分的好孩子。

既是霍五父子让她自己决定嗣孙人选,她就不想再选别人。

两人一个无夫无子,一个无父无母,以后做一对祖孙,相依为命吧……搜狗

第二百零四章 会亲饮

改姓是大事,也得沐英自己乐意才行,先算作干亲就好。

沐英眼下还是个孩子,不知承嗣之事,等到十几岁,能自己做主了,再让他自己决定是不是入籍改姓。

霍六婶性子极厚道了,即便是对个孩子,也为他想的周全。

霍椿掩下眼中意外,亦是摸出个荷包,递了过去。

她们今日来认亲,自是在家就做了准备。

只是沐英到霍家时间不长,霍六婶又是寡妇门户,闭门不出,因此知晓霍家多了个孩子的人不多。

幸好她们姑侄为了意外,多预备了表礼,否则就真要失礼了。

沐英看霍六婶点头,才接了,小声道:“谢谢……姑奶奶……”

三小又给霍珍见礼。

霍珍与胞兄霍瑞是龙凤双生,十岁,这里还带了几分孩气儿,认下“妹妹”、“侄儿”、“侄女”。

听着几人称呼,她眼中也带了几分得意,回头对姑姑道:“姑姑,以后侄女也是姑姑了……”

话音未落,就有小婢进来传话。

“六娘子,小宝爷带客来了!”

霍六婶闻言,连忙起身,道:“快请!”

是霍宝带了霍柏、霍瑞叔侄来见霍六婶。

石头、虎豹兄弟跟着,他们是来给族姑祖母、族姑请安的。

“六嫂!”

“六伯娘!”

霍柏、霍瑞叔侄两人躬身见礼。

霍六婶忙道:“好,好,快起来!”说着,亲自扶了霍瑞起来。

至于年岁不大的霍柏,却是族小叔子,就让霍宝扶了。

霍六婶对金陵这房族人印象颇佳。

这是周全的人家。

之前霍柏去江浦认亲,也没有落下霍六婶这个守寡的族嫂。

知晓那边只有一个寡嫂,一个守孝孤女,送的礼反倒比霍大伯、霍五处的重三分,都是素布银首饰,极是实用的东西。

这般怜贫惜弱,就是德行了。

“再没想到咱们家还有这些人……先头咱们从南山村出来,小宝他们这一辈就剩下他一个,小一辈也就老虎、豹子他们……这些好了,还有这些族人在,以后也能彼此帮扶……”

霍六婶红着眼圈说着:“听说洪大叔也来了,我该去见礼的!”

她是众人的长辈,却是霍洪的侄媳妇。

霍宝道:“爹与叔祖他们在说话,回头等晚饭就见了!”

霍六婶点点头,才不说再去拜见的话。

等到三小给霍柏、霍瑞叔侄认了亲,见了礼,就轮到霍宝与石头、虎豹兄弟这边。

看着霍椿姑侄,霍宝很是一言难尽。

这是族姑……

待看到石头、霍虎、霍豹,霍宝心里就平衡了,大大方方见礼:“姑姑!”

霍椿有几分其父霍洪的品格,行事恭谨,十分客气道:“宝侄儿!”

石头对着矮了自己一头的小姑娘喊“姑奶奶”时,面上带了几分不自在,

还是平日里没有什么表情的霍虎,看着自在一些。

霍豹跟在大家身后,眼中透了几分无奈,这多个姑奶奶,还多了一个族姑,一个族叔、一个族祖父,还有族曾祖。

真是要哭了。

多一个族亲,就多一个长辈,连个平辈的都没有。

……

等到家宴,就用屏风挡了,设了两席。

霍六婶带了三个小的,给霍洪见了礼,才男女分坐。

霍家家宴完毕,次日又是会亲宴。

宴请的主客于、安两家,其他滁州军头目为陪客。

论起来于、安两家是霍家新姻亲,马家、邓家也是姻亲。

于太太带了儿媳妇、闺女、孙女过来。

虽说论起亲来,霍六婶是石头、妞妞隔了房的长辈,关系不算近,可谁让霍家只剩她一个女眷,还抚养妞妞,于太太很是客气。

霍六婶亦是晓得来客身份重要,收拾一新。

只是她还在孝中,穿的素淡。

就算养了半年,可到底是农妇出身,比不得官绅人家女眷保养的精致。

明明比于太太小十来岁,看着反而像是年长几岁。

于太太心中也纳罕。

之前听闻今日要见的内眷是霍五守寡的从堂弟媳妇,她们心中还怪异来着。

因为霍五发迹,想要送女的不是一家两家,却是一个都没送出去。

可这天下有几个鳏夫能忍住没女人的?

是因为这个小婶子?

毕竟谁都晓得霍家出身乡下,乡下不在乎规矩。

守寡的小媳妇改嫁丈夫族亲,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没有人当面问霍五,可私下里这般猜测的不是一个两个。

于、安两家隐隐听到风声,才会如对大宾。

待见了霍六婶,略一端详,于太太就晓得外头多是以讹传讹。

霍六婶这相貌,大脚板,大方脸,脸上没涂粉,头上没胭脂,浑身上下唯一的首饰,就对简朴的有了年份的龙凤银手镯,一看就是有传承的。

说话行事,是个极本分规矩的妇人。

不像是传言中那等无名无分跟了大伯哥的风流寡妇。

她去了疑惑,心中敬重几分。

霍六婶见了于小姐与安长生,于太太等人也见了石头与妞妞。

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只有欢喜的。

热热闹闹,又是一日。

等到客人离去,霍六婶就叫人请霍宝过去。

“这样下去不是法子……婶子我就是乡下妇人,招待咱霍家族亲,有了短处也没人笑话,代你们父子招待外头女客,却是给咱霍家露怯……”

何况她是守寡的小婶子,年岁又比霍五小不了几岁,不好主持霍家内宅,否则传说去不好听。

之前于太太那番打量,到底让霍六婶上了心。

她倒是盼着之前在滨江时的日子,几家分开住。

却也明白她这边老的老,小的老,霍五父子不会放心让他们住在外头。

霍宝闻言,想起秀秀来。

邓老爷已经去滁州接秀秀。

霍宝之前要随之前往,被邓老爷子婉拒。

邓老爷子想的明白,霍宝如今身份,实不宜轻动。

否则有个闪失,谁也担不得。

霍宝心中明白,就算秀秀到了,十来岁小姑娘管着太尉府内务账册还好些,代表霍家父子招待女眷就太可笑些。

世人眼中,成亲是一道分水岭。

成亲之前,深闺女儿,越是不得人见越是贵重,抛头露面品行为人诟病。

成亲之后,就是小媳妇,不用避人了。

……

霍宝从霍六婶这里出来,就去找了老爹。

霍六婶身份不合适,霍大伯后纳那房妾,却是算不得是正经女眷。

内管事可以交给秀秀。

招待女眷……实在不行,还有马驹子……

霍宝不是圣人,做不出什么劝父续娶的话,可那高丽婢呢?

四十多岁的人,一直鳏夫下去,别憋出毛病来?

……

父子两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霍宝见了老爹就直接问道:“爹不是说让九叔帮找高丽婢么?是不是该催一催?”

霍五摆摆手道:“此事以后莫要再提!”

霍宝皱眉道:“作甚不提了?爹又顾及什么了?”

霍五正色道:“这些日子,爹也在读史书,看得越多,越晓得自己不能肆意……小宝当晓得‘上行下效’……如今滁州军中光棍最多,要是爹开了前例,下头都跟着效仿,你想过后果如何?”

后果如何?

一堆新罗妾氏?

一堆……流了一半新罗血脉的孩子……

要是霍五没有妾生子,还没有什么。

要是霍五有了流了新罗血统的庶子,哪怕是庶出,也会成为这些杂血孩子的核心。

霍宝无奈道:“爹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霍五摇头道:“爹寻思了,到了眼下这个局面,爹不怕别人害你,就怕哪一日爹老糊涂,自己伤了你……”

“爹……不能因噎废食……儿子没有那么弱,谁都能来伤我……反正爹得想想了,不必因儿子委屈自己……”

霍五不想再与儿子讨论这个,岔开话道:“你瞧着霍椿、霍珍姑侄如何?”

“霍椿相貌性情都尚可,就是辈分太高……霍珍因是龙凤双生的缘故,身子略单薄……”

霍宝带了几分遗憾道。

之前他想要在霍氏女中为侯晓明选一门亲事,霍椿年岁相当,可这个辈分……他总不能将自己的心腹变成自己的姑父吧?

乱了长幼尊卑,不是相处之道。

至于霍珍,年岁又与侯晓明差的远了,身体看着也不好。

侯晓明是战将,又是孤零零一个,本该早些娶妻生子,多几个亲人,不宜晚婚。

“我想要将霍椿说给水进,小宝说行不行?”

“啊?水大哥那边,之前不是惦记那个同乡女子么?”

“叫人打听,早就嫁人了!”

“……”

倒也不算意外,历史上那位就是晚婚晚育的,好像与那位皇侄是连襟。

侯晓明成为姑父霍宝无法接受,水进这里倒是没有什么。

毕竟这“水大哥”的辈分还是他生拉下来的,否则水进从徒三那里论,本就长了他一辈。

只是爹怎么改了主意?

之前他可是让水进叫六寨主他们为“叔父”的,当时压着水进辈分,怎么又抬起来?

不待儿子相问,霍五解释起来:“这个月,爹看下来,这日后啊,咱们爷俩倚仗的还是这几位战将……以后打仗,总不会跟之前一样,都是小县城、小州府,可以分兵攻之……总要合兵,分出主从来,水进辈分低了,日后行事束手束脚……”

霍五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如今不说邓健、冯和尚他们,就是贾演、贾源兄弟、史今,都是与霍五平辈相称……

第二百零五章 鼓声响了

霍五跟儿子说水进的婚事这个,并不是无聊扯闲篇,而是让儿子中间传话。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水进长辈已故,可霍五能为牛清做主,却不能为水进做主。

那样的就失了尊重。

要是他与水进直接说这个,倒像是以势压人,要是水进心中不乐意容易伤交情。

让霍宝问问,行就拿起台面上说,不乐意就等等再说。

联姻之事,本就是锦上添花之事。

有,好。

没有,也不碍什么。

霍宝自是没有什么意见,只道:“之前在滁州还有送女之事,金陵惦记联姻晋身的肯定也不是一家两家。别人不好说,表叔与冯爷应该会有士绅人家看上!”

两人都是三十来岁,正值壮年。

一个大龄未娶,还是童男子。

一个出了妻孝多年的鳏夫,前头留的还是个闺女,不碍什么。

霍五连忙摇头道:“不管他们俩个娶不娶,咱们父子都别插手……冯和尚这里还罢,与咱们很不相干,你表叔那里……就算真的添了继室子、庶子,也越不过秀秀去……”

其实霍、邓联姻,最好的局面是邓健无子。

后继无人,功劳再大,霍五也不会忌惮。

他也会更重视霍宝这个女婿。

只是霍五心中再偏着儿子,也不是那等真正心狠手辣之人,待自己人还是很厚道。

邓健三十来岁,没有男丁,对于他续娶之事,霍家父子实不宜阻拦。

霍宝看着老爹,很是无语。

难道自己是那小心眼的?

庶弟他都不怕,还怕庶出小舅子?

“爹……如今进入休战期,之前提的军校制度、参谋制度,也该立起来了!”霍宝正色道。

老爹这里,到底是将林师爷的话听进去了。

水进是老爹嫡系,又是滁州军元老,他的资格到旁人面前都顶用,就是与冯和尚对上也不怕,却是比不得邓健。

之前有马寨主与邓健差不多,可随着一个征伐,一个留守,距离也出来了。

抬起水进,平衡的是邓健。

那等到水进也战功显赫,接下来就抬举冯和尚?

谁也不是傻子,天长地久,就是上下防备,彼此猜疑的局面。

想想朱太祖皇帝杀功臣,不就是下头功臣军功太重,太子年幼威仪不足,怕下克上么?

大家都是造反出身,自然不会相信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话。

霍五闻言,立时来了兴致:“军校这个好,爹挂山长,你到时过去挂个副山长……第一批就从各部千户里与几州县尉、都尉里遴选……”

霍宝道:“人数别太多……四十人到五十人之间,每隔个一两年可以再开一期……”

人数多了,就不显得金贵,也不容易培养“师生情”。

军校不用试验,直接施行就行。

因为当初在黑莽山练兵,就有些军校雏形。

霍五当初作为总教头,操练三寨人马一个多月,获益甚丰。

马寨主、杜老八、唐光三部手下,对于霍五的尊崇最深,霍五使唤起来也最顺手。

还有参谋生,童兵里试验过的。

三百参谋生,最好的还是一百兵卒里遴选出的。

士绅子弟不知人间疾苦,对滁州军也缺乏归属感与认同感,相差太多。

之前霍宝在庐州说要退一部分参谋生,李远那边就听令,从考核、思想、对滁州军的亲近值等综合评分,划出了八十人。

之前因战事期间,不愿横生枝节,才拖延到进金陵。

前两日,李远已经公布结果,清退八十人。

这六十人缺口,将从滨江县、曲阳县两县,各选四十人补上。

霍五点头道:“回头大家开会,好好说说此事……也不能只咱们爷俩操心,其他人也都跟着帮把手……”

要不然吃相就难看了。

毕竟他们父子的出发点,是提高底层将领水平,提高滁州军战力,加深上下凝聚力,并不是排挤功勋。

霍五点点头。

他脑子里有些乱,东一锤子、西一锤子的。

有些是hp军校的章程,有些是听说的dx章程,将两个合并在一处,就是滁州军的军校了。

……

霍五那句“非友即敌”的话放出去三日,城门口守军记录下举家搬迁的人家,只有四户。

一户读书人,家主是个考了四十年举人不第的老秀才。

是个酸儒,口口声声“忠孝仁义”,不与贼逆为伍,还写了一篇讨霍逆文,要往布政使衙门去。

他几个儿子知晓此事,吓得要死。

这有一言半语传出去,阖家都要受牵连。

不能弑父,就算将老爷子软禁起来,也有一时看不到的时候,没有法子,几个儿子一商量,就变卖产业,带了昏睡的老秀才离了金陵府。

两户弥勒教骨干,一个是金陵教首、一个是护法。

两人出身寻常,一个是小商贩,一个养妓船的。

这些年借着弥勒教的招牌,两人没少敛财。

按理来说,滁州军得了金陵,他们只有欢喜的。

可谁让滁州军行事,忒独。

当年在滁州清查教徒之事,可闹得鸡飞狗跳,使得不少弥勒教骨干躲到金陵来。

那哪里是清查?

恨不得查到吃奶的时候,能做到一府教首与骨干的人,谁手上清清白白的?哪里禁得住那样查?

与其“公审”一回,名声狼藉,被发配扫大街,还不若趁着滁州军没想起收拾他们赶紧走人。

还有一户,则是家主在京城做官,论起来与宋家还有些私交。

他家中留守的长子与老管家商量后,又私下里请教了宋林一回,私下里送了田契、房契,就举家南下,往杭州去了。

除了这四户举家搬迁,剩下零星走的就是客居的商贾。

有几个闽地海商,怕过后再起战端,困在金陵,回老家去了。

还有两个蜀地商贾,也惦记着回乡避乱。

按照过去的章程,可以包船走水路,一路沿江逆流而上。

如今却是水路断了,中间隔着一个“大庆国”。

这两个蜀商与薛彪有旧,就预备了重礼,上了薛家。

薛家在金陵城有私宅,眼下却是没有住在私宅,而是太尉府后的宅子里。

滁州军头目,基本都住在这边。

都是原本布政使衙门属官的住处,大的三进、四进,小的两进。

薛彪的身份在这里,自是分了一处四进宅子。

他看了礼单,就叫人请了客人进来。

就算他们不来,薛彪歇过这几日,也要开始见城里商贾。

他这个财务大总管当着,总要弄个开堂彩来,才不会被人小瞧。

之前不管霍五怎么在人前抬举他,他自己心中有数,言过其实。

就是滁州军诸将军,也多是知晓内情。

金陵买粮,是霍宝张罗的,是他给牵的关系不假,却是中间赚了银子。

杭州军械,霍宝打发侯晓明、李远那两个猴崽子跑出来的,他是白捡的功劳。

至于盐……

九爷两个盐场一送,压根无需旁人操心。

如今他想的就是铁、马两项。

这两个蜀商行走天下,说不得能有用处。

不想,两个蜀商过来,寒暄完毕,说明来意,竟然是询问滁州军什么开拔打蕲春。

薛彪不由失笑:“打仗不是儿戏,大军如何能轻动?况且好好的,打蕲春做甚么?”

年长的蜀商五十多岁,像似消息很灵通,小声道:“不是说蕲春是叛逆?太尉大人上头的亳州朝廷才是大庆国正统?”

薛彪摇头道:“就算叛逆,也不用这个时候剿……”

朝廷还在呢,白衫军自相残杀?

猪油蒙了心么?

那蜀商婉转相劝道:“那蕲春皇帝五月举事,三月之间就席卷十几个州府,这战绩比滁州军还……若是轻忽,恐怕成滁州军心腹大患……”

薛彪神色凝重,像是听进去了。

那蜀商状似无意道:“听说江南动道守军调去围剿蕲春,如今两家对峙,滁州军过去,蕲春就再无生路……”

薛彪皱眉,若有所思模样。

那蜀商从袖子又拿出一个礼单,推到薛彪面前,道:“薛七爷,小的们也没有别的念想,就想要趁着战火暂歇,回蜀中避祸……等到滁州军往蕲春去,可否允我们搭个便船……”

薛彪目光落在礼单上,面上多了笑意:“不过举手之劳,有什么不允的……”说着端茶送客。

两个蜀商得了准信,亦是心满意足离去。

薛彪坐着没动,看着两人背影离去。

……

“啪!”

薛彪放下茶杯,脸色耷拉下来。

他娘的,当谁是傻子?

一个商贾,就为了水路回家,蛊惑一伙势力去打另一伙势力?

还知晓千里之外的军情?

当他薛彪不知商贾事?

不知是哪一方势力的间人,在金陵作乱,可恨的是将他当傻子糊弄。

“五百两黄金,好大的手笔!”

薛彪出身低的缘故,最恨被人瞧不起。

如今这间人,不往旁人身边凑,直往他身边来,又是这样破绽百出的手段,不是小瞧人是什么?

是欺他见识短,还是觉得他贪财,会将五百两金子放在眼中?

是不忍孰不可忍!

薛彪抓了礼单进太尉府寻霍五去了。

奶奶的,既看重你七爷爷,就叫你见识见识你七爷爷的慈悲。

……

霍五听了薛彪讲述,不由咋舌:“这人是二愣子吧?就这么上门劝咱们出兵,这他娘是当咱们是大傻子?”

薛彪见霍五这般反应,自己反而镇定了道:“一看就是二把刀,不像是朝廷的人……”

滁州军真要出兵蕲春,谁晓得到底是“趁火打劫”打蕲春,还是反过来联合蕲春军打朝廷人马?

霍五点头道:“应该是哪方势力的耳目……回头叫人抓了讯问就是……”

薛彪眼神烁烁:“会不会……是亳州的人……”

霍五道:“管他是哪的人,都不容他在金陵作乱……”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头传来“咚、咚、咚”的鼓声。

霍五、薛彪对视一眼,脸上都多了莫名。

鼓声?

鼓?

太尉府门口,是有一面鼓,是布政使衙门的旧物。

这边只换了匾额,其他的东西没动,那鼓自然也就在太尉府门口。

有人击鼓了!。搜狗

第二百零六章 选妃(上)

太尉府门口。

地上是一个担架,躺了一老者,五十来岁,须发花白。

儒雅的面容上泛着青色,下半身纹丝未动,只身子挣扎着,望向鼓架旁。

敲鼓的竟然是个妇人。

四十多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神情肃穆,紧紧的抿着嘴唇,单薄的身体里似有无穷的力量。

“咚、咚、咚”的鼓声,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驻足观看,比比划划。

“这是击鼓申冤?”

“怎么闹到太尉府来?”

“是不是白衫军扰民?”

“……”

门口的守卒见状不对,想要去制止,被霍宝拦住。

霍宝之前约了水进去望江楼。

去吃九九席,满足口腹之欲,顺便探问一二。

暗恋的闺女嫁人了,也不知水进现下缓过来没有。

两人才在太尉府门口相见,就目睹了这一幕。

实在是这一行人,略奇怪,引得人侧目。

之前来到太尉府的是四个人,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两个抬担架的壮力。

那两人穿着带了补丁的短打,与另外两人很不搭。

那两人望向太尉府时也带了惊慌,脚下迟疑,被妇人催促了几次,才将担架抬到近前。

那两人放下担架,从妇人手中接了一串钱走的,就飞了似的去了,应该是临时雇佣。

这妇人衣裳半新不旧,却是潞绸。

潞绸在历史上,曾与杭缎、蜀锦齐名。

此时,潞绸的名声还没有那么大,可因为产量稀少,价格却不菲。

霍宝身上,穿着就是潞绸面的夹衣。

这样的衣裳,不是普通百姓家穿的。

再看担架上那男人,看着病弱苍老,却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狼狈,有着良好的卫生习惯。

这样体面人家,没有家仆婢女,用人要临时雇佣……

不外乎遭遇变故,家道中落。

这其中冤屈,应该就在老者手中的状子上。

霍宝走上前去。

“咚!咚!咚!”

那妇人还继续敲着,见了霍宝也没有放下的意思,额头上已经汗津津的。

霍宝直接伸手,按住鼓槌。

妇人想要拉扯,拉不动,才带了惊疑。

“作甚不去知府衙门?”

霍宝皱眉问道。

将宋老大人从和州调来金陵,就是为了维稳。

今日这夫妇两人不管是刑事案子,还是民事案子,按照规矩要先到县级。

县治不明,越级到知府衙门,却没有到太尉府告状的道理。

是真的告状?

还是别有心思的人的试探?

滁州军刚到金陵,霍宝不得不多想。

那妇人看看霍宝身上穿着,又望了望太尉府,满脸悲愤道:“那贼人是知府衙门座上宾?我们夫妇两人如何敢去?”

霍宝没有言语,仔细看了这妇人几眼。

神色憔悴,身上瘦成皮包骨,眼里青黑一片,眼底都是血丝,有些日子没睡好的样子。

不似作伪。

再望向那老者,双腿动不得,右手也包裹着,似有伤情。

脸上青黑,也不像是数日之功。

滁州军进城五日,这不像是临时设局。

这是一桩意外事件。

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谁也不知这意外的影响是什么。

他没有说话,直接回头叫守卒:“来人,送他们往知府衙门!”

门口的几个守卒连忙走过来。

妇人闻言,不由着急,要去拦着。

霍宝道:“大娘稍安勿躁,宋大人不是徇私之人!”

“那是他家姻亲?他如何不护着?”

妇人声音凄厉道:“霍太尉呢?我们要见霍太尉……白衫军不是救世的么?那就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

霍宝依旧是不为所动。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要是今日太尉府真的受理了这个案子,那明日大事小情的诉讼就都要找到太尉府。

就算这夫妇所状告之人真是宋家姻亲,宋老大人也不会徇私。

人老成精,

那个老狐狸怎么会为八竿子远的姻亲,断送宋家几代人前程?

水进有些不忍,想要劝霍宝,见他神情嘴边的话又咽下。

“谁要见我?”

霍五出来,见那妇人冲着宝贝儿子大喊大叫、神态癫狂,很是不快。

那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太尉门口,没有人敢假冒太尉。

“噗通”一声,妇人跪道,哭道:“请太尉救救小女、救救小女……”

她身后那老者亦是挣扎着抬起身,将手中状子递上来。

霍宝上前接了,匆匆扫了几眼,递给老爹。

霍五看了几眼,看不出神色。

这般大的动静,围过来的人更多了。

不仅是对击鼓之人的好奇,主要是对“霍太尉”的好奇。

水进站在霍五身前,望向四周,小声提醒道:“五爷,还是先去知府衙门!”

霍五点点头,一行人去了知府衙门。

……

知府衙门这里。

宋林看着手中账册。

衙门的告示贴出来两日,金陵城里的士绅就都入了套。

不用征派,只安排其中一、两家“主动”捐资修缮城墙,其他人家就都一窝蜂的过来,生怕落下自家,被滁州军穿小鞋。

又因不是强派,没有数目要求,旁人家的捐赠也不公开,大家生怕捐少了,都是狠割了肉。

两日之内,就有四十五家“捐资”,筹银子四十二万八千两。

等到听到人来通报,知晓霍五来了,宋林忙放下账册,亲自迎出来。

霍五倒是没有迁怒宋林的意思,直接将状子递给他。

宋林接过,扫了几眼,心中有数,道:“五爷,这……”

“审吧,莫让百姓说咱们徇私!”

霍五表态。

宋林自是无异议。

那夫妻两个见状,终是松了一口气。

……

告的是胡家。

接替薛彪为金陵首富的胡家。

胡家明面上的生意是古董行,实际上是放印子钱。

所谓与宋家的姻亲,还真有那么回事。

这胡老爷的外甥女,就是宋老爷的次媳。

这原告老夫妻,也是姓胡,是胡老爷堂亲,还是近支。

当家胡秀才与胡老爷是叔伯兄弟。

家中有数十顷良田,上头谢世太爷,是归乡的吏官。

这胡秀才没有考下去,却是书法上有造诣,是个才子,家中日子过得尚可。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子嗣艰难,早年置了好几个妾,也没有一儿半女,还是夫妻两人三十上了才老天开眼,得了一个嫡出独生女。

求了十多年,就算是女儿,也是心肝肉。

难得的是这女儿长得极好,夫妻两个视若珍宝,却也是明白人,并不敢让外人瞧见。

可再养在深闺,亲戚走动也是要见的。

一来二去,这女孩的貌美之名,就传到胡老爷耳中。

胡老爷就找了理由登门,以见侄女的名义,亲自见了。

眼见这闺女确实美貌,就生了念头,拉着胡秀才要给侄女说媒。

胡秀才是要招婿的,立时婉拒。

胡老爷却是不死心,又说了两回,最后被连番拒绝恼了,甩袖而去。

胡秀才夫妇虽知晓胡老爷行事狠辣,却也没有太防备。

到底是一爷公孙,嫡亲堂兄弟。

结果没两日胡秀才出去赴宴,回来途中就莫名卷入路人纠纷被打伤。

管家匆匆忙忙回来禀告胡娘子,让她去医馆看人。

等到胡娘子,管家去而复返,又回来,口称“老爷伤重”,叫了轿子,抬了胡姑娘去看父母。

等到胡秀才夫妻两个回家,就再也不见闺女。

夫妻两个骇的魂飞魄散,开始还没想到胡老爷身上。

还是胡秀才身边小厮露出异色来,夫妻两个一追问,才知晓前一日见胡老爷家的人与管家有往来。

今日赴宴是管家陪送,叫走了胡娘子的也是管家。

再去管家家一看,已经人去楼空。

“我们到了那畜生家要人,他不仅不承认拐带之事,还反咬一口,污……小女与人私奔,还让我们夫妻俩掩下此事,莫要拖累族人清名,……小女才十三岁,还是孩子,我们老爷与那畜生理论,那畜生就叫人专门往我们老爷伤处打,还打折了我们老爷的右手……大夫说,大夫说,这腿是好不的,就是手臂上伤,也要再看看……”

妇人哽咽着。

“他何时要给你们女儿做媒?可说男方是哪一家?”

宋林扫了霍五父子一眼,问道。

要是涉案的两姓旁人,还有见色起意的可能。

可这是血脉较近的堂亲,还有这个胡老爷名声是不好,却没有好色的名声传出来。

这拐带的最大原因,应该就只剩下一个……

绝色女子,奇货可居。

不管什么时候,裙带关系,都是顶用的。

“我记得清楚,是九月初十,重阳节次日,家中的茱萸还挂着!”

胡秀才陷入回忆:“他没有说哪一家,可那话里话外都是富贵……还提了当今的贵妃娘娘,也是以美色宠冠六宫,说小女的品貌,要是有机会入宫,肯定也是贵人……皇帝老爷在天边呢,哪里是小民百姓能攀上的?倒是当时的知府老爷,半年下来家里没少办喜事,我只当他是生了拿我们闺女献美知府大人的心思,自是拒绝了……如今想想,他还提了一句,胡家转换门楣说不得都在小女身上……”

胡家已经是士绅人家,不是寻常百姓。

什么样能转换门楣?。搜狗

第二百零七章 选妃(下)

不是献美,是选妃?

如今天下,可不是只有一个皇帝

还有在两百里之外的亳州小皇帝,还有千里之外的蕲春皇帝。

没有称帝但割据一方,占了数个州府的,有霍五,还有台州袁国真。

至于河南道诸元帅,零零散散的,不成气候。

薛彪望向霍五,眼神烁烁:“五哥?”

这把兄弟俩才说完间者之事,这就有人露出了尾巴。

金陵首富,这分量不轻。

霍五点点头道:“金陵粮仓这半年流出去的陈粮,除了咱们这边,就是这位胡勤吃下的最多……只是不知为何方势力牵线……”

不管是何方势力,都是霍五清理的对象。

贾家兄弟与史今几人交的士绅名单上,这胡家赫然在恶行昭著那一列。

胡家,就是史家父子之前担心的那一门表亲。

滁州军安排的人还没动,这夫妻俩人就舍命来告,也是胡家的气数到了。

立时拘拿胡勤!

只是对于胡氏女的下落,大家并不看好。

胡老爷九月初十来胡秀才家,九月十三设局拐带,至今已经过去半月。

当时滁州军还没有进城,胡老爷要是安排人送人,也差不多送到目的地。

……

金陵上下都在留心太尉府动静。

不管是击鼓告状,还是随后的知府衙门拘拿胡老爷,大家随后就得了消息。

“又是这一招!撺掇宗亲‘首告’,同滁州处置吴家时一样,胡家这下子完了!”

“叫我说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姓胡的不冲堂亲下手,能将老实人逼成这样?叫人打断他堂弟的腿,连写字的右手都打折了,黑心肝的东西!不是故意的是什么,他堂弟可是书法大家!”

“胡家小娘子到底送哪里去了?”

“谁晓得呢,保不齐真的在哪里当妃子呢?”

“啧啧,还妃子?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数!”

“还是老胡押错宝了!留在金陵,说不得才是真能借了光!”

“……”

各种猜测,五花八门。

胡老爷的两个儿子,慌得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寻门路。

这世上,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他们寻了一圈,多是吃了闭门羹。

眼见胡家是滁州军选的杀鸡骇猴的“鸡”,谁敢援手?

大家议论纷纷之余,也是松了一口气。

按照滁州军在滁州的前例,收拾一家就差不多。

剩下的,大家都老实点儿,没有眼瞎去找死,应该就能过了眼前这关。

胡家兄弟没有法子,只能去了已经断了往来的史家。

史老爷倒是没有将表侄们拒之门外。

这些日子,老爷子闷不吭声,却是琢磨不少。

霍太尉行事,重旧情,好义气。

看他身边诸元勋,大多是亲朋故旧。

上行下效。

史家也不能做那绝情刻薄人家。

可见客是见客,对于求援之事,他也是束手无策:“老大不在家,我就是想要帮你们父亲说情,也没有门路……如今这最要紧的,还是将那闺女找出来……别理会旁的,既不涉及人命官司,先将眼前的官司了结要紧……”

胡家兄弟讪讪不能言。

史老爷不由皱眉:“人送走了?”

胡家兄弟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

史老爷劝道:“你爹这是做了糊涂事啊!别的不怕,就怕牵连到你们身上!”

金陵到京城中间隔了淮南道、河南道,早已道路不通。

那送的就不是京城,而是其他造反的势力。

胡家兄弟眼泪要出来了。

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惊惶不安。

滁州吴家,当初可是父子尽没。

他们知晓亲爹行事不妥,也相劝了数次,却都是徒劳无功,最后闹得分宅别居。

要不是这次官司,吴家老宅没有能做主之人,他们兄弟俩还回不了家。

只是他们两个也不是那等没有廉耻的人,说不出自己清白无垢的话。

他们后头的放任,就是过错了。

如今往来奔走,是为了孝顺,也是为了保全妻儿。

老大道:“表叔,今兄弟眼下在哪儿?实在不行我们过去一趟,看看今兄弟有没有法子?”

儿子正在外征伐,是加入滁州军第一战,史老爷怎么会允许吴家这糟心事牵扯到儿子身上?

他摇头道:“只说是军务,我哪里敢问……再说,眼下出城都是登记,岂是那么好出的?照我看,你们兄弟俩也别折腾,直接往知府衙门去,将知晓的都说了,亦是戴罪立功……早日找回那闺女,就是胡秀才他们夫妻也感激你们……”

胡老爷哪里能逃出生天?

之前恶行累累,这回也是善恶有报。

这些年死的胡老爷手中的无辜不是一个两个,滁州军拿胡老爷开刀,也算是为民做主。

要说这胡家也是奇葩。

胡老爷也是士绅子弟,只是文不成、武不就,就走了歪道,明面上开着古董铺子,实在上豢养打手,放了印子钱,赚的都是带人血的银子,几十年下来,赚的金山银山。

这样的人物,八字也硬,连克三妻。

每一任妻子都是死于产关,无一例外。

三个儿子,都是异母。

可他这长子、次子,竟然都是读书种子。

长子是举人,在金陵书院教书。

次子是秀才,在金陵书院读书。

只有个小儿,与其父一脉相传,是个无赖。

亲戚一场,胡家长子、次子又无恶行,史老爷也不愿胡家儿孙尽没,指了一条明路。

胡大、胡二听进去了。

实在是,眼下无路可走。

兄弟两人回了胡宅一趟,翻箱倒柜,随后就去了知府衙门。

兄弟俩说了先头从管家口中逼问出来的堂妹的下落。

胡氏女已经半月前就水路送往蕲春,送人的是他们异母弟胡三。

胡秀才夫妇,告了这一场,得了这个让人绝望的答案。

胡秀才重伤半月,又一直惦记找人之事,已经是强弩之末。

听了胡大、胡二说了女儿下落,胡秀才就昏厥过去。

无需人逼问,就拿了另外一证物。

盖了“大庆国”玉玺的任命书。

胡老爷这个古董贩子、高利贷商人被蕲春朝廷任命为“江南提督”。

他们兄弟俩想的明白,滁州军与蕲春军都是白衫军,不看憎面看佛面。

另外就是,他们家虽接了蕲春“大庆国”的认命,却是在滁州军进金陵之前,算不得背叛。

如今摆在明面上说,总比日后查出来强。

要说这胡老爷也是个人物了。

熬了三遍刑讯,都没有招供。

不过有这两儿子多突破口,不需胡老爷开口,拘押了相应管事、心腹,找到了往来蕲春的账册。

胡老爷,就是蕲春小朝廷在金陵最大的内应。

今年三月,寿天万曾亲自来金陵,与胡老爷相见,约定“共富贵”。

胡老爷赚了一辈子钱,开始做天下最大的买卖。

从四月至六月,胡老爷共往蕲春运粮数万石。

按理来说,胡老爷所做之事,就是薛彪之前所做之事。

大家都是白衫军,滁州军还真没有发作胡老爷的道理。

只是有胡家夫妇出头,随后金陵知府衙门外,鼓声不断。

半日之内,就有九户人家递了状子,状告胡勤“杀人”、“谋产”等罪名,其中有两家也是半月前丢了女儿,也是蛛丝马迹查到胡家头上,也曾往县衙递状子,没有证据最好被判了诬告。

随着一个个原告冒头,胡家恶行也渐渐传开。

“印子钱,九出十三归不说,还是断头债!二百两银子的欠款,追了五千俩银子还不知足,追的人家家破人亡!”

“之前看上人家的园子,压低了价格去买,人家祖产不肯卖,回头院子里就多了乞儿尸体,一场人命官司打下来,不卖也得卖了!”

“缺了大德了,生儿子没**!”

“压根就没生出儿子来……是个天阉……三个儿子都是借种……”

“啧啧,怪不得死了三房老婆,这蹊跷啊!”

“……”

金陵百姓多了谈资。

宋林看着密密麻麻的卷宗,却是头皮发麻。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

胡勤能盘踞金陵府多年,勾连的人家不是一户两户。

有些人家有些小打小闹的能高抬手放过,有些丧尽天良的人家,却是放不得。

这场动荡,比士绅百姓想象的大。

……

金陵城外,临江的一处胡家别院,就是粮草流转之地。

这里盖了几座粮仓,有之前金陵官仓里流出的夏粮六仓,还有两库房的军械,两库房的生铁。

不是之前贾氏兄弟与史今忙霍五弄得那些半新不旧的军械,而是簇新的。

还有那生铁,铁锭的制式也看着眼熟。

别人看不出什么,带兵去查抄的霍宝、水进却一下子看出来。

这些新军械种类与制式都眼熟的很,军刀、枪头、箭头这三样。

……

太尉府。

霍宝将枪头、箭头带回来给大家看。

这是杭州军械器流出来的军械,与滁州军之前得的那些一样。

就是那铁锭,也是常州铁矿出来的铁锭。

这个也不算意外。

蕲春军能够攻打杭州,还拿下杭州,里面肯定安排了内应。

意外的是,这是军械与生铁的数量,这是满满四库房,不是四车。

再想想账册上运走的那些粮食,数万石。

这么大的运输能力,不是民船能做到的。

金陵有金陵水师。

可真要是金陵水师,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住人。

还有庞亮身份,真要与蕲春军那边有联系,就不会对安庆水师围堵巢湖水师之事全然不知,不会在采石矶全无防备。

船不是金陵水师的。

金陵西边是巢湖水师,对面是扬州水师,答案呼之欲出。

大家面面相觑,对寿天万不得不服。

从他正月里从河南道回乡,到他蕲春起事中间才几个月,他就布局庐州、亲赴金陵,如今又与扬州扯着关系。

还真是下一局大旗。

要不是滁州军横空出世,蕲春军一路顺江而下,整个江南江北收入囊中。

如此一来,之前打听到的扬州水师都统的事情,就经不得推敲。

要是扬州水师都统真的顾忌京城侯府的外家,怎么会掺和这要命的勾当?

霍五皱眉,对于都统道:“可以叫人往扬州水师送信了!……用我的名义,请他来金陵一谈……我倒要看看,看看他与庞亮这表兄弟情逾骨肉是真是假!”

第二百零八章心头好

秦淮河畔,望江楼。

霍宝、水进坐在二楼临窗包间,望向窗外的秦淮河。

河面上,几艘挂了红灯笼的妓船,传来幽幽的琴瑟之声。

霍宝看着,不由佩服起这些人来。

别说是金陵势力变幻,就是大宁真的立时亡国,对她们的影响也不大。

被胡家官司的事情一耽搁,两人从午饭变成了晚饭。

水进看着霍宝往河面上看得仔细,像是盯着妓船,若有所思,打量起霍宝来。

霍宝看着单薄些,但身量几乎与一半成年男人差不多。

“小宝长大了?”水进带了试探问道。

霍宝转过身来,带了莫名:“本来就不是孩子了!”

“不是,是那个!”

“哪个?”

“就是每天早起……”

“早起哪个?”

“……”

水进性子再爽直,眼下也带了几分扭捏。

霍宝心中笑的不行,往水进身下瞄了一眼。

水进见状好笑,捶了霍宝一下:“好啊!心里都明白,还跟我装不懂!”

霍宝翻了个白眼道:“精满则溢,书上有写!我身量足了,年岁在这里,倒是水大哥,还是童男子,憋得狠了,怕是不好受!”

水进摆摆手道:“这有什么!久了就习惯了!”

霍宝忍不住望了眼水进右手。

不用说,这是一位“五妹妹党”。

这回无语的是水进了,皱眉看着霍宝道:“你这看得都是啥书?不会是看了不该看的?回头要寻林先生好好问问了!”

霍宝连忙摆手:“水大哥还是饶了我!就是之前的闲书上看了一眼。”

都是上辈子的基本知识,是个男人都晓得。

水进正色道:“你现下还小,对男女之色好奇是正常的,可不能惦记秦淮河上的妓子……等你再大两岁,让五爷帮你安排两个人就是……”

明显是误会了。

实在是霍宝对望江楼这顿饭略执着,中午不成,晚上又来,使得水进生疑。

太尉府中的饭菜,哪里就差了?

如今掌管后厨的还是滁州就跟着大军出来的郭师傅,可也有几个本地厨子,查清楚关系没有妨碍继续用的。

霍宝无法,只好实话实说,道:“水大哥别操心我了,还是操心操心自己,你都二十一了,是不是也该说亲了?老虎才十七,下个月就要与马驹子成亲了。”

水进闻言,带了黯然。

“这是还惦记那位呢?”

水进苦笑道:“阴错阳差,她是六月里成亲的!”

霍宝迟疑道:“那是情伤难愈,想要等两年再说亲?”

水进轻哼道:“什么情商不情商的,不过是个念想,错过就错过了。前头乱糟糟的,这不是才安生下来。”

“那水大哥想相亲了?”

“嗯,不过得先问问五爷的意思。”

霍宝倒是没有故作糊涂的询问,为什么水进的亲事要问自家老爹。

水进是内秀之人。

晓得他如今身份,牵扯太多,成亲不是一人之事。

他想要在霍五划定的人选中择妻。

有这个想法就好。

霍宝正掂量说辞,水进已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带了几分意外:“五爷要给我说亲?”

霍宝点头又摇头:“有这个意思,却也不是说直接给水大哥做主,到底还要看你的意思……是水大哥你娶亲,总要合你心意才好……水大哥不是平生志愿前娶美妻么?就不怕我爹那边的人选,是个丑的或是姿色寻常的?”

就水进的审美,喜欢白白胖胖的,那霍椿还真有些不合格。

水进一愣,小声道:“是那位洪太爷家的姑娘?”

咦?

霍宝很是意外,望向水进:“前天你碰见了?”

霍洪一家是前天来太尉府的。

水进摇头,面上很是一言难尽:“听豹子提了一嘴……说有一族姑,与瑞少爷是龙凤双生……”说到这里,顿了顿,带了纠结,道:“这年岁是不是差太大了?”

霍宝不由失笑:“豹子没说,他还有个姑奶奶待字闺中?”

“没说!”

水进老实摇头:“就是提起霍家几个小少爷,说了一嘴。”

霍宝点点头。

总算霍豹还知晓分寸。

长辈,还是闺秀,本就不是他说嘴的。

水进瞪大眼睛:“豹子的姑奶奶?那不是你的姑姑,……与五爷同辈了?”

霍宝点点头:“十三岁,相貌娇俏,性格敦厚。”

水进坐不住了,带了几分激动起身:“五爷真要说给我?”

霍宝吃了一口茶道:“就那么一寻思,也未必就是你!”

“可这不是差了辈分?”

水进带了几分不安。

他与霍宝兄弟相称,真要娶了霍宝族姑姑就成了姑父。

“是啊!所以估摸不行,应该还会看看旁人……”

霍宝随口道。

“哪里还有旁人?”

水进急了:“总不能说给八爷、冯爷吧?年岁差太多,父女也做得了!”

霍宝好奇地看着水进:“人还没见着呢,水大哥你激动什么?”

水进挑眉道:“能不激动么?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娶了霍家女,大家就都是亲戚了!”

他再是心大,也想过自己在滁州军中的身份。

霍五待他如子侄,可是他不姓霍。

他与霍宝情同手足,可两人没有结拜,不像霍五、马寨主他们是把兄弟。

霍洪这一家,旁人不晓得,水进因与牛清、豹子他们亲近,却是听过几句的,是本分的耕读人家,当家人是个明白人,少当家行事是仁义厚道。

霍宝轻哼道:“不是为了能长个辈分欢喜的?”

水进瞥了霍宝一眼:“罪魁祸首是哪个?本来好好的,我与邓爷他们是一个辈分,愣是让你拉下来一辈……闹得我在几个把头面前,也只能算是小辈……”

这也是滁州军之前留下的弊端,都是熟人,对于老人,除了上下,还得论辈分,有时候不得不顾及人情。

这也是为什么霍五另外请了老和尚来担任监察,而不是让众头目监察的缘故。

霍宝带了嫌弃:“水大哥也别欢喜太早,我爹就寻思了一下,许是洪太爷瞧不上你呢!你这胡子拉碴的,看着可不比八叔、冯爷他们年轻多少……”

水进摸摸胡子,带了迟疑道:“真显老?”

霍宝点头:“看着跟表叔、冯爷差不离。”

水进带了舍不得:“哎,都半寸了!”

……

太尉府。

霍五留了诸头目吃饭,大家商量的马驹子与霍虎的婚期。

至于扬州水师都统或许暗中投蕲春之事,大家并没有当成大事。

就算投了又如何?

蕲春在千里之外,想要通过滁州军的地盘来取扬州那是痴人说梦。

更不要说,如今朝廷出动几道守军,围剿蕲春。

蕲春小朝廷,能不能坚持下去,都是未知之数。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扬州,只能是滁州军的。

“请林先生在十月里选个合适日子,不仅仅是驹子喜事,还是咱们滁州军第一次宴客!”霍五道。

林先生点头道:“蕲春、亳州、台州,都送帖子过去,不管是敌是友,眼下都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霍宝望向冯和尚,道:“令兄那里,用不用送帖子过去?”

冯和尚点点头:“若是五爷打发人去扬州,就送送一张吧!”

这也是对扬州诸豪商试探。

马驹子开始还带了不自在,后来明白了这不仅仅是自己的婚事,还是滁州军第一次对外亮相。

之前盖了太尉府印章的告示,是滁州军在金陵百姓面前的亮相。

十月的婚庆,就是对金陵外诸势力的亮相。

她被提及终身大事,没有羞涩,多了迟疑道:“五伯不是说休养生息?会不会太招摇?”

霍五摇头道:“是要休养生息,可也得亮一亮爪牙,不能让人当了软柿子!”

亳州军在北面,蕲春军在西边,台州军在东南,这三处势力与滁州军近的只有一百多里,远的也在千里之内。

大家总要将地盘划划,省的没等到朝廷乱了,各路白衫军自己就打起来,那就闹笑话了。

别人尚可,只邓健皱眉道:“如此一来,咱们也不好朝他们下手!”

霍五道:“都是暂时的,只江南这块地盘,就够咱们消化些日子了!”

这里说的地盘,说得不只是金陵府,还有金陵府至台州中间这些朝廷治下;往西面也是,金陵到蕲春之间,还有好几个朝廷治下的州府。

邓健神情这才舒展开来,道:“扬州就在跟前,还是早日拿下心安!”

霍五点头道:“拖不了多久,就看扬州上下是吃软还是吃硬……等到驹子婚事后,要是那边还没拿下主意,咱们就替他们拿!”

说到底,霍五并不想与扬州硬碰硬。

否则两败俱伤,对于才立足金陵的滁州军也没有好处。

林师爷望向在座众人,除了薛彪,不是鳏夫、就是光棍。

他笑道:“宋大人那边,好多人家探问了,几位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没有没想过婚姻之事?”

他年岁在这里,比诸人年长了几十岁,说起这个倒是也不算突兀。

当初一个滁州,都有那么多人家给滁州军送女,更不要说这金陵之地。

滁州军诸将领的婚姻之事,与滁州军休戚相关,本就不是个人私事……搜狗

第二百零九章 阴阳合和

众人都望向霍五。

不用说,金陵士绅首先盯着的就是霍五这新的金陵之主。

能与霍五攀亲,不管是继室填房,还是妾室,应该都有人抢着。

霍五摆摆手道:“莫要看我,我有小宝,再说小宝娘还没烧周年,小宝身上带了孝,哪里好提这个……”

至于什么高丽婢,什么顾虑之类,霍五能对儿子说,却不好对外人说。

因为大家也会觉得他杞人忧天。

另外就是霍五膝下只有一子,子嗣太单薄,与滁州军来说,不是好事。

霍宝有个万一,滁州军后继无人。

多几个子嗣,也是多个后备。

类似的话,林先生与马寨主都婉转与霍五说过,都让霍五搪塞过去。

其实要是说起来,男子一年妻妻孝,孝满后娶填房的大有人在。

只是霍五提了儿子身上的孝,这就是要再拖两年后,再说此事。

也有这样爱重儿女的人家,妻孝守三年的。

大家倒是不好再劝了,否则倒像是与霍宝为难。

大家又望向邓健。

他可是守了好些年,又没有儿子。

邓健皱眉道:“太麻烦,我自己心中有数!”

马寨主也笑道:“我也不耐烦这个,续娶就算了,倒是商贾人家的女孩儿……要是颜色好的,我会再收两个……”说到这里,带了几分遗憾:“也不知那胡家闺女到底是何模样,竟使得胡勤生出‘奇货可居’之心……”

马寨主貌丑,却是个颜控,极爱美人。

就是对男子,相貌好些,也能宽和几分。

他之前在滁州纳的妾室,身份低贱,是商户家的舞妓,却是长得好,极得他的欢心。

只是男人喜新厌旧是常态,到了金陵府,听着十里秦淮的风月故事,马寨主难免又生了念头。

薛彪很是郁闷了。

他是有正妻的,是个填房,是他儿子生母,妾室扶正。

他原配发妻是薛金之母,是个秀才家的闺女,前几年病故。

后因长子来的艰难,薛彪为了给抬儿子身份,就将其生母扶正。

论起出身来,那填房是买来的丫头,娘家都不可考。

要是大家不知他家事,他还能正经八百续娶一个,可都知晓此事,他就不好如此了。

杜老八被薛彪念叨了许久,终于也生出几分念头,看着霍五道:“五哥,你帮老八做主定一个婆娘吧!”

霍五很是高兴了,他与马寨主虽是鳏夫,可有儿有女的,杜老八却是孤零零一个,年轻还好,等老了难免冷清。

“终于想成家了,早该如此!五哥帮你找个,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娘子?相貌好的,性子好的,还是什么?说给五哥,五哥叫人仔细找着,肯定让你合心合意!”

杜老八摸了摸肚子,舔了舔嘴唇道:“要灶上手艺好的!还得能同老八吃到一块去,要不然一顿饭,我吃着,她瞅着,这也不香哎!”

霍五点头道:“好!那就找个灶上好,爱口腹之欲的!”

不怕杜老八提要求,就怕他没要求,娶的不合心意,那霍五这个当哥哥的也不落忍。

大家又望向冯和尚。

他到底不是真和尚,略不过娶亲生子这一茬。

冯和尚手中拿着佛珠,道:“若是我兄长下月过来,我会与兄长商量此事!”

众人听了,也就放下此事。

林师爷就这么一问,提点大家,让大家心中有数罢了。

……

等到晚上回来,霍宝去寻老爹回话,就听说了马寨主要纳妾之事。

霍宝心下一动,看了老爹两眼,道:“爹……金陵城这几日可是走了不少行商,六叔点名要商家女为妾,真的只是为了怕士绅家的女子麻烦?还是为了给商贾一条门路?”

霍五道:“两者都有吧,你六叔素来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

士绅的门路是金陵府的吏员考。

商贾的门路,也不能堵死。

否则商路不通,金陵城就萧条了。

马寨主如今是滁州军后勤大总管,惦记此事也是正常。

霍宝说了水进的意思。

霍五点头道:“他既是乐意,回头就寻个理由带他往那边走一趟,先让那边长辈看看……总要两厢情愿才好……”

霍宝应了,他心中也是这个意思。

霍洪、霍柏父子,是后相认的族亲,与霍大伯他们又不一样。

大家彼此客客气气,还没有亲近到可以霍五直接为他们家做主的地步。

……

林师爷翻了半晚上黄历,在十月里圈了两日。

一个是十月二十,一个是十月二十六。

这两日都是十月下旬宜嫁娶的日子,往四方派帖子也留了往返余地。

十月上旬也有好日子,却是太仓促。

毕竟金陵到蕲春、金陵到台州路途都不算近。

霍五便与马寨主商量着,敲定了十月二十六日,时间也宽裕些,就开始派出各路使者。

……

九月三十,邓老爷与秀秀到金陵。

霍宝跟着邓健前往码头接人。

去的不再是城郊那个小码头,而是金陵城外的官渡。

送邓老爷过江去接人的,也不是寻常民船,而是水师的楼船。

小姑娘从楼船上下来,就看到码头上站着的人影。

看到高高大大的父亲,她欢快的招招手;待看到父亲身边的少年,却是动作一停,带了几分腼腆。

邓老爷在旁,看到孙女模样,不由失笑。

“爷爷!”

小姑娘鼓着包子脸,不高兴了。

邓老爷轻咳一声,道:“小宝跟着林先生读书呢,回头也给你寻两个老师……闺阁里的东西,也该学起来了!”

在邓老爷心中,孙女自然是千好万好,没有什么匹配不上霍宝的。

可是他也明白,世人眼中,孙女身上有着一大大的短处。

世有“五不娶”的说法。

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

世有恶疾不娶,弃于天也。

世有刑人不娶,弃于人也。

乱家女不娶,类不正也。

逆家女不娶,废人伦也。

他可舍不得孙女以后被人挑剔说嘴,才想着好好请人教养。

小姑娘带了几分不情愿,却也没有拒绝,点点头应了。

说话的功夫,祖孙两人下了楼船。

邓健上前,亲自扶了邓老爷。

霍宝脚步顿了顿,也跟在后头,扶了小姑娘下来。

“表哥!”

小姑娘仰着头,笑容清甜。

小姑娘不再是双髻,脸上的婴儿肥也消退不少,有些小少女的模样。

霍宝心中一软,道:“本该我去接你的,路上还好么?”

小姑娘笑道:“有爷爷在呢,怎么不好?倒是表哥,看着又清减了!”

霍宝也很是无奈,如今他只有身高,没有体重,看着两腮无肉,看着十分单薄,衣服都晃里晃荡:“前些日子在外折腾,没吃好的缘故,养些日子就好了!”

就算有肉干、肉脯这些做贴补,也不是正经饭食,可不是就瘦了。

直到进了金陵,霍五才叫人盯着,一日三餐给霍宝进补。

霍宝觉得自己是要继续长个子了。

半夜小腿抽筋了几次,就叫厨房每日里熬骨头汤备着。

小姑娘伸出手来,递给霍宝一个荷包:“前几日制的松子糖,这个是专门留给表哥的!”

霍宝一囧,接了荷包:“谢谢表妹!”

小姑娘掩口而笑:“晓得表哥不爱吃甜的,这是加了盐的松子糖!”

霍宝“哈哈”两声,实在想不出咸味的松子糖是什么滋味,却是很领情的拿了两枚,放入口中。

小骗子!

所谓加了盐,其实是里头松子带的一点点儿咸香,倒是中和了糖的甜腻。

霍宝看着小姑娘道:“金陵糖果点心多了,回头带你去转转,都尝一尝。”

小姑娘听了,吞咽了下口水,带了迟疑道:“还能出来么?”

“怎么不能?”

“不是说江南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你不是江北闺秀么?不用守江南规矩!”

“那入乡随俗呢?”

“爱随的规矩咱们就随,不爱随的规矩随它去!”

霍宝带了几分纵容。

小姑娘伶俐不失乖巧,要是真给拘成木头人,他可舍不得。

小姑娘听了,不由眉开眼笑。

邓老爷与邓健在前,听着身后小儿女说话。

邓老爷神色轻松许多。

邓健眉眼之间,却是带了不耐烦。

油腔滑调的臭小子!

……

晚上就是霍、邓两家的家宴了。

设了两桌,霍六婶、秀秀带了三个小的一桌。

霍五、霍宝、霍大伯、虎豹兄弟、牛清、邓健、邓老爷一桌。

妞妞凑到秀秀跟前,已经说起新认识的族姑奶奶与族姑。

“那么小的姑奶奶,我都惊呆了!可六奶奶说得对,这辈分不分年岁……嘻嘻,到时候表姑也要叫姑姑哩!”

薛金道:“那有什么?我也叫姑姑呢!”

秀秀笑着听着,对于辈分之事,倒是不以为意。

她在几个小的面前长了一辈,可在邓家辈分也低。

爷爷那边的堂亲,没有出阁的姑姑好几个,有个年岁小的姑姑还在襁褓中。

只是随着邓秀才被斩首,他们家与曲阳邓氏也彻底断了往来。

她只道:“野先生也到了金陵么?”

之前她在滨江县住过几日,对于野先生那个女夫子印象颇深。

言谈举止,极为优雅。

妞妞与金姐跟着耳濡目染,学些气度,也是好事。

第二百一十章 抱恨黄泉

妞妞摇头道:“没来,不过大爷爷说了,过些日子她随她兄弟也来金陵,到时还来教咱们!”

秀秀点头,小大人般的道:“是位良师。”

霍六婶跟着赞道:“先头不是只教认字么?后头野先生说了,明年开始要教她们俩个琴棋书画……”说到这里,顿了顿,将后头邀请的话咽了下去。

有侄女给姑姑作伴的,没有姑姑给侄女作伴的。

就算野先生不错,身为未来婆家的长辈,也不宜她开口邀请秀秀,否则倒像是挑剔秀秀规矩不好,才叫秀秀学习似的。

秀秀笑道:“真的么?那到时候侄女来蹭课!前两年爷爷也给我请过琴夫子,就是那个时候淘气,坐不住,学了几日就丢开,眼下倒是想要好好学学!”

霍六婶道:“那感情好,这几个小的才是真淘气,六婶老了,看不住她们,有你这当姑姑的看着,看她们还敢不敢不听话?”

秀秀忙道:“六伯娘才不老……六伯娘看着,比侄女上回看着气色还好。这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给六伯娘道喜了,多了个孝顺懂事的好孙儿!”

霍六婶笑得合不拢嘴,道:“都是小宝想着我,将这么好的孩子送我身边来!”

沐英笑着听着,妞妞皱了皱鼻子道:“那我是不是要改口叫哥哥了?”

薛金笑道:“先头你不也叫哥哥?”

“那不一样!先头是别人家的哥哥,以后是我家的哥哥!”

妞妞带了几分得意道:“跟石头哥、虎哥、豹哥一样的哥哥!”

薛金掰着手指头道:“我也好几个哥哥,除了孝哥,还有义哥、忠哥,好像还有好些,我记不得名字了!”

妞妞羡慕道:“那可真多!我家之前就三个哥哥,加上小英哥四个,再没有了,剩下就是叔叔了!”

薛金有些迷糊:“之前好像还有几个姐姐来着,就是见的少,如今也不在我家……”

薛彪也是有宅子的,在太尉府后街,薛金回去过,只是平日里还是在太尉府这边。

秀秀听得迷糊,霍六婶却是记得三月里薛家被抄家之事,不由心下一颤。

那个薛七爷还真狠心,得了音讯,妻儿都安排出去,却是将一堆养儿养女留在家里。

小小子往衙门里走一遭不怕,这小闺女往大牢里走一遭哪里还有好?

如今却是提也不提,不知道当初被拘押的那些闺女都流落到哪里。

回头得给五叔提过醒,这样的人,相处还是留几个心眼,别回头被坑了。

这边晚饭才开始,就有人来太尉府传捷报。

昨天半夜,贾演、贾源兄弟取高淳县。

兄弟俩九月二十六出金陵,二十八到达高淳,二十九夺城,斩杀高淳县兵三百五十六人,俘虏高淳县兵一千三百余人。

在这之前,溧阳史今的捷报也到了。

史今九月二十七出金陵,二十八到达溧阳,二十九日夺城,斩杀溧阳县兵一百三十九人,俘虏溧阳县兵七百余人。

至此,滁州军全取金陵府全境。

……

扬州水师衙门。

水师都统步健看着手中的信,半响没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

勒索?

送信的是于都统的人,信中几行字,提了三件事。

一是金陵水师都统被俘。

二是古董商人胡勤定罪。

二是“霍太尉”嫁女,邀请步健过江一会。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件事,可步健晓得这就是威胁。

“去打听打听,滁州军的帖子送了几份?”

步健吩咐人下去。

等到查清楚滁州军在扬州城里大派请帖,派了足有十几份请帖,步健忍不住脸色阴沉。

扬州城里这些土财主,最怕死了。

滁州军给了他们一个出路,动心的不会是一家两家。

……

楚州,州府。

在前一日,徒三部拿下州府山阳,全取楚州。

“终于得了根基,可以缓口气!”

徒三对陈翼道。

等休整上十天半月,新兵也征的差不多,就可以考虑北上之事。

趁着冬日里弄闲,夺回亳州,也不会耽误明年春耕。

陈翼沉吟道:“陵水那边?”

柳元帅与徒三翁婿两人九月中旬从滁州回来,算是重归于好。

之前说好了在打州府前合兵,可随着亳州那边“封号”下来,柳元帅就“病”了,不能成行,还找了借口把柳彪部召了回去,合兵之事不了了之。

如此横生枝节,使得徒三又拖延了几日,才拿下楚州州府。

只是楚州原本就兵力有限,人心思动。

亳州军一县一县打下来,有条不紊,拿下州府是早晚之事。

如今北上打亳州却是不一样,孙元帅手中几万人马是实打实的,不是徒三一部就能对付得了。

徒三皱眉,心中亦是烦闷:“不知岳父到底怎么想的?”

江平在旁道:“还能怎么想的?受了柳二蛊惑,忌惮三爷呗!”

徒三:……

陈翼瞄了江平一眼。

看破不说破。

从亳州出使回来,江平就带了浮躁,说话行事比先头随意许多。

那次出使,除了给柳元帅、徒三等人讨了大元帅、副元帅封号,他也给自己求了个淮南道从事的官职,算是几位元帅下的第一人物。

却是不想想,亳州小朝廷的封号,只是封号,顶什么用?

要是这封号就是规矩地位,那徒三还排在柳二后头。

几人心思各异,门外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就见有人带了惊慌,禀道:“三爷,滨江来人……报丧了……”

徒三“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脸色骇白:“是……元帅……”

那人点头道:“是大元帅,说是今早……走的……”

徒三顾不得传召人来禀告,大踏步出去,寻找报丧人问详情。

陈翼、江平紧随其后。

江平看着陈翼一眼,神色不善。

陈翼神色不变,脚下却顿了顿。

江平这才轻哼一声,走在陈翼前头,带了几分得意。

柳元帅既死,剩下两个草包儿子,终于能合兵了。

陈翼却是心中隐忧,楚州才平定……此时亳州军内乱,恐生变故。

来报丧的是韩家子弟,小韩氏的堂侄。

十七、八岁,神色憔悴,坐在那里身子都有些打晃,显然是累的狠了。

竟是没有随从,单骑来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之前渐好了?”

徒三见了人,连忙相问。

那人站了起来,道:“昨晚金陵来人,送了喜帖……是滁州霍五爷的帖子,下月二十六嫁女,邀请大元帅参加喜宴……大元帅就询问来使,才知滁州军二十号过江,先取太平府,又攻下金陵城……”

“大元帅当时就变了脸色,等到使者下去,就呕了一口血,昏厥过去……今早叫了手下诸幕僚将军,还有表姐与其他几个儿女过去,说了一句亳州军合兵,交给姐夫统领,就走了……”

“表姐怕二少爷拦着不报丧,趁乱先打发我出来报信……”

徒三脑子里“嗡嗡”直响。

滁州军过江了?

没有打近在眼前的扬州,而是拿下了太平府、金陵府?

滁州军的势力,从江北扩到江南。

金陵府,人口数是扬州府的两倍,数十万人口的大城,说打就打下来了?

徒三心下都跟着颤了颤,竟是有些理解柳元帅的悲愤。

亳州军在滁州军之前成军,最早的局面天差地别,可滁州军却后来居上。

亳州军走一小步,滁州军就已经迈了三步。

两军分量,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柳元帅心中,始终抱着“叶落归根”的念头,之前说的是活着回不去死了回去,也只是嘴上说说,未尝不是盼着滁州军兵败,使得亳州军能夺回滁州。

却是一语成谶。

江平站在徒三身后,亦是变了脸色。

又是滁州军!

又是霍五!

霍五只有一个儿子,哪里有什么闺女?

所谓“嫁女”,说的肯定是马驹子。

这是故意耀武扬威,显摆他们得了金陵!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滁州军都不是亳州军能抗衡的!

陈翼却是望向那来报信的少年。

他称柳氏为“表姐”,却没有称呼柳元帅为姑父,也没有称柳二为表兄。

韩柳两家,关系已经破裂疏离至此?。

第二百一十一章 心痒痒,怎么办

金陵城,东门大街。

水进骑在马上有些紧张,低头看了看身上衣衫,宝蓝色潞绸长衫,簇新幞头,再伸手摸摸嘴上,之前留着的短须也剃了。

“看着少兴了么?”

水进望向霍宝询问。

霍宝很是无奈:“跟实际年岁差不多,也就二十出头模样!”

水进撇撇嘴,有些不满意:“就不能像十六、七岁?”

对方是十三岁,豆蔻年华的少女,嫌弃自己老怎么办?

霍宝没有说话,上下端量了水进半晌。

水进扯了扯身上衣裳:“是不是衣裳颜色老气了,应该换那套月白的?”

霍宝摇头道:“水大哥瘦上四、五十斤,脸上再涂半斤粉,就能冒充十六、七了!”

水进的身量外貌,就是三个字,高、黑、壮。

水进一下子泄了气,显然是打击不轻。

霍宝倒有些不好意思,劝道:“先头已经跟叔祖与族叔说了水大哥的情形,他们知晓水大哥的年岁……”

知晓水进情况,还答应见见,就不会挑剔年岁,是要看看人品行事。

水进的五官不难看,否则就算娶了天仙老婆,也生不出如花似玉的几个女儿来。

就是自打七月剿匪开始,他就没有闲着,多是在外奔波,晒的黑了些。

水进死了心,不打算以“美色”取胜。

“小宝你说说,我这人品是不是没的说?”水进又不闲着。

霍宝点点头:“人品不差,豪爽大气,就是大方的过了,有一个花两个,好像聘礼都没攒下!”

水进讪笑道:“这带兵哪里能小气?大家伙吃吃喝喝的,情分就上来……再说之前不是没想着这一茬么,以后成家,就有了内当家,不会大手大脚……”

按照滁州军的规矩,带兵将领能得总缴获的两成,只有富的,没有穷的。

唐光病逝,留下的遗产就甚是可观。

可水进这里,却是跟散财童子似的,每次缴获都花个精光。

霍宝看着水进马上道:“反正水大哥得心中有数,这次从我这里挪钱预备四色礼,日后可别从我这里挪银子养家……”

水进连忙摇头:“那不会那不会!也不是都花光了,就是银子铜钱什么没了,不是还剩下古董摆件什么的。”

“那个能换钱?”

“……不能……”

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

反正水进这个花钱习惯挺没成算的。

他如今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以后怎么办?

“也不是不叫水大哥优容部下,就是没有这样半点不留的……日后水大哥再有缴获,记得留一半给家中,算作养家之资,剩下再随你心意……”

两人不是外人,霍宝就直言劝道。

水进点头道:“我晓得了……之前,不是那啥么……我不大方点儿,也不好拢着人,以后不会再如此!”

霍宝开始没反应过来“那啥”是什么,随即明白过来,水进说的是六月里滁州变故。

在那之前水进虽跟在霍五身边,却是徒三的人。

滁州军诸头目驱逐徒三,水进这个徒三部旧人当时处境尴尬。

身份尴尬,年轻,独立带兵,下头难免有人不服。

至于眼下,不管他娶不娶霍家女,他的军功都是实打实的,已经不需要用这种手段收拢部下。

后头的散财,更多的是前头散习惯了。

说话的功夫,两人到了霍宅。

水进翻身下马,将四色礼提了。

跟着的亲兵上前叩门。

开门的是十来岁的少年,好奇的看了水进一眼,对着霍宝躬身,如对大宾:“见过族兄!”

规规矩矩的小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霍宝的小族弟霍瑞。

“叔父不在?”霍宝问道。

要是霍柏在,不会只打发年幼的侄儿出来迎客。

“二叔临时被同窗叫出去了,说吃饭前回来!”

霍瑞乖乖回道。

霍宅两进小院,庭院里载着一丛翠竹,看着十分清幽。

霍洪穿着半新不旧的儒服,已经在廊下等着。

看着霍宝,霍洪点头为礼,望向水进时,神色还算和蔼。

霍宝上前两步,道:“见过族叔祖……这位就是我爹麾下水进水将军……”

水进跟着抱拳道:“小子水进,见过太爷!”

这样的院子,这样的人物,叫人不由自主就放下了音量。

霍洪神色一僵,显然不习惯这辈分,摸着胡子讪笑两声:“水将军客气,不知有字了没有?”

水进带了几分腼腆道:“小子家贫,乡下浪荡着长大,及冠也没有字。还是五月里,五爷请林先生给取了字,叫‘伯扬’。”

霍洪摸着胡子的手顿了顿。

霍宝在旁,心中暗叫糟糕。

出身农耕人家不怕,只要老实勤勉就好,可这浪荡着长大叫什么话?

村里的浪荡儿,那都是偷鸡摸狗的小混混。

霍洪是从滨江县城外搬到金陵的,熟知乡下事。

果不其然,接下来霍洪探问的都是水进之前事。

毕竟乡下人家,只要过得去的,也没有拖到这个年岁才说亲的。

水进倒是坦荡:“爹娘走得早,十来岁就被兄嫂分了出来……东家一口、西家一口对付着长大了,十二、三做了地主家的长工……胡混到今年春天,才入了白衫军……”

之所以与徒三感情最深,是因为在七年前徒三没有出家当和尚前,水进做了徒三好几年的小跟班。

虽然那几年混吃混喝,有的时候是半块杂粮饼子,有的时候是两只烧麻雀,可水进都记在心上。

霍洪的嘴角都耷拉下来。

水进垂下脸,倒是少了几分拘谨。

霍宝心中不由后悔,对霍洪也有些埋怨,想想又没有道理。

这门亲事,是霍五起意,又不是霍洪家主动的。

既是给了霍洪家挑选的余地,就没有到底勉强人家好恶。

人家好好养大的老来女,想要寻一门合适亲事也是情理之中。

霍宝想明白了,就神色如常,与霍洪闲话家常来:“听说知府衙门那边报名的人已经过千人,族叔准备的如何?”

“他们书院同窗不少都忙着这个,刚才拉了你族叔过去,就是因为有一个在和州考过的士子到了,他们凑过去询问经验了!”霍洪道。

霍宝心中有数。

想必在霍柏心中,也不大满意霍五这边给提供的妹夫候选人。

否则只是询问经验,哪里就非要在眼下过去不可。

强扭的瓜不甜,霍宝倒是歇了这个心思。

估摸到了午初,霍柏才回来,见了水进,打量两眼,亦是不冷不热。

酒席摆上来,却是无人说话,十分冷清。

霍宝看着,觉得没意思起来。

若是真不乐意,作甚还同意相看?

同意相看了,就算心中不满意,面上也当过得去,过后寻个理由回绝就是。

水进是什么身份?

滁州军的掌军将领!

就算霍洪父子是霍五族人,也没有资格给水进这个滁州军功臣脸色!

霍宝的神色也淡了下来。

他心中的远近亲疏,自然不是因这个霍字。

在他心中,水进亲如同胞,霍家与陌生人差不多。

霍洪父子清高也好,无欲无求也好,霍宝都不愿意惯这脾气。

他站起身来,道:“太尉府事情多,族叔也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水进露出惊诧之色,却是跟着起身。

霍洪父子涨红了脸,跟着起身,却是说不出话。

霍宝直接就往外走。

“小宝留步!”

门口,少女的神情温柔平和。

是霍椿来了。

身上穿着月白衫子,身下是蓝色百褶裙,头上插着珠钗,手中端着一个食盘,上面是一碟白白嫩嫩的桂花糕。

这样一个娇嫩美貌的少女,与黑壮的水进确实不大匹配。

霍洪父子作为父兄,不满挑剔也情有可原。

霍宝倒是将心火去了,讪讪道:“姑母来了……太尉府事多,我与水将军就不留了……”

霍椿抬起头,望向霍宝身后的水进,轻轻福了福:“小女见过水将军!”

水进直了眼,目光落在少女白嫩嫩的脸上,只觉得少女的睫毛忽闪忽闪,像小羽毛在自己心上拨愣,心里直痒痒……

第二百一十二章 灵秀之人

“小宝……”

水进小声叫着,可怜巴巴的望向霍宝,要是身后有尾巴,都要摇起来。

霍宝很是无语。

方才主动提起“浪荡儿”那一茬的是哪个?

这才刚了半个时辰,就后悔了?

要刚就刚到底啊!

倒是连累这自己也跟着“啪啪”打脸。

他瞪了水进一眼,却是明白霍椿出现的用意。

不管霍洪、霍柏如何挑剔嫌弃,霍椿是乐意这门亲事的,否则闺阁少女也不会主动来见外客。

闺阁女孩,能如此决断,也是不容易。

再看水进,明显是见色起意。

霍宝能说什么?

他只能给自己寻了台阶,从少女手中接了食盘,道:“今年还没吃过桂花糕,眼下倒是要尝尝姑母的手艺!”

一行人又回到堂上。

水进满脸涨红,垂着眼皮,几分羞涩模样,却是有一下没一下偷瞄给大家重新奉茶的少女。

霍洪、霍柏看在眼中,脸都黑了。

霍宝吃了桂花糕,看在眼中,略一沉吟,对霍椿道:“姑母,方才在院子里闻到桂花香,这是家中的桂花?”

霍椿点点头:“是,后院有一棵十几龄的桂花树,眼下正是盛期!”

“那可真好,我最爱吃桂花年糕……水大哥,你随姑姑过去,帮我去摘些……”霍宝随口道。

水进一愣,随即立时起身,眼巴巴望向霍椿。

霍椿霞飞双颊,微微颔首应了,带了水进出去。

霍洪皱眉望向霍宝,面上已经带了怒气。

霍宝放下茶盏,正色道:“族叔祖不用着急,这门亲事,不乐意就罢了!”

霍洪不由一怔。

霍柏在旁道:“我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霍宝直言道:“水大哥出身农门,年岁在这里,如今又是领兵武将……若你们想要给姑母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士子为女婿,他确实入不得你们的眼!无需勉强,我爹想要联姻……却也没有乱点鸳鸯谱的意思……”

霍洪的面色稍微转好,却依旧板着脸。

“水大哥是滁州军元勋,与我情同兄弟,我爹视为子侄,无需妻之族妹拉拢!”霍宝轻声道:“且水大哥军功显赫,洁身自好,到了如今这地位,还不纳婢妾,亲事并不难找……至于今天这一遭,一家女、百家求,叔祖、族叔只当是寻常相看就是……”

霍洪轻咳两声,脸色讪讪。

霍宝说了该说的,心中舒坦了。

霍洪先头对水进的不假颜色,哪里是给水进看得,也是给霍宝看的,明显是对霍五插手儿女亲事不满。

之前他要是之前直接拒绝,那谁还会勉强他不成?

难道他们还指望谁低三下四来求娶?

霍柏心中叹气道:“我们知晓这门亲事,族兄是为了提挈我们,才想着我们,只是这天下做父兄的,到了这一日,心里都不痛快,倒是让宝侄儿受了池鱼之殃……”

霍宝看了这年轻的族叔一眼,极会说话了,一句话将前事抹了。

不说别的,只老爹那个护短脾气,要是晓得今天自己跟着水进在这边受气,那霍洪父子再好的人品也等滚蛋。

霍五提这门亲事,即便不是全因这个缘故,可是也确实有看好霍洪父子人品,提挈霍洪这一房的意思。

只霍宝还是强调道:“反正无需勉强,随你们心意选择就是,你们是姑母至亲,无论如何,总是为了姑母好的!”

至于水进似乎看上霍椿,霍宝看在眼中,却不觉得这是婚姻的绝对因素。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一见钟情”?

更多的是“见色起意”。

这次见了霍椿如此,下次有了别的美貌女子,说不得也是如此。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水进回来,这次身边没有霍椿,跟着的是之前消失不见的霍瑞。

霍宝瞧了一眼,明白方才霍椿为什么来的及时了,这是个“小耳报神”。

水进手中提了一个竹篮子,里面是的满满一篮子鲜桂花,声音也带了蜜:“童兵的研修班初一就开了,瑞哥到时跟老虎、豹子多来太尉府耍……”

霍瑞走着小方步,小大人似的道:“嗯,我会常去给族伯请安!”

“好,好,五爷最欢喜晚辈了……太尉府的滁州御厨郭家的旁支,会一手宫廷菜,还会做京里的点心,有道红糖三角,是我最爱吃的,回头你去吃……”

霍宝看着,只觉得辣眼睛。

水进还在那里絮叨:“多读书好,读书识礼,这些日子我也随着林先生读书,还跟着五爷学兵法……我们带兵领将,兵书总要通,可不好做个白字将军,那不是让人笑话?”

霍瑞点头道:“大善,正是这个道理!”

霍宝翻了个白眼。

这哪里是说给霍瑞听,这明显是说给霍洪父子听的。

一是表明是霍家父子的亲近,在太尉府能说上话。

二是有向学之心,不能说文武双全,也是知晓兵书。

现在这样了,刚才那个耍混蛋说自己是“浪荡儿”的人呢?

不过瞧着水进这卖力孔雀开屏,霍宝就不跟着拖后腿。

反正话已经摆出来,霍洪乐意嫁女就嫁,不乐意就算,不用摆出一副不情不愿模样。

只是霍宝是长记性了,下次再也不掺和这操蛋的事。

之前霍宝说要走的话,如同风吹散,两人留下午饭了。

霍宝能怎么办啊?

总不能为了面子,真的不给水进机会。

不知霍洪是想明白,还是如何,态度倒是回转不少。

霍柏这里,也主动给水进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来。

水进不知是真喝多了,还是假喝多了,提起霍五,眼泪都出来:“论起来,我最早是跟着徒三爷,后来跟着五爷去滨江练兵……等到后来五爷与徒三爷分家,五爷就用五千人马换了我留下……我水进,一田舍儿,何德何能,能顶五千人马?当初滁州军上下,加起来才两万多人……换了我自己,我都舍不得那五千人,五爷就舍得了……我水进没别的能耐,不能像马六爷那样为五爷总理后勤,也不能像薛七爷那样生财,就只有这一身力气,像邓爷、冯爷那样冲锋陷阵!”

霍洪听着,不由动容。

他是举人,也是通晓史书。

霍五眼下,有了金陵为根基,三面临的是白衫军势力,一时半会儿不会与朝廷直接对上,这就给滁州军留了发展的余地。

水进是战将,且是霍五亲自提拔的心腹爱将。

他之前对儿子那番提挈自己的说辞还不以为然,眼下却是觉得真是如此了。

别说是他们这一房,就是与霍五血脉更亲近的二太爷那一房,也比不上水进的重要。

他们真要与水进结亲,不是为霍五分忧,而是攀上滁州军大将。

霍洪苦笑不已。

他并不想要如此,可儿女显然有不同打算。

霍宝之前说了太多废话,也跟霍洪父子表明了太尉府的立场,就不在多言。

饭桌之上,他就盯着那道桂花年糕使劲,吃了大半盘子。

桂花香甜,年糕软糯,分量十足。

这位小姑母,还真是灵秀之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人选

从霍洪家出来,水进的脸还红扑扑的,被亲兵扶了上马,手上却紧紧提着桂花篮子不撒开。

如此犯愚模样,哪里还有青年将军的威武?

霍洪带了儿孙送到门口,霍宝躬身别过,也上了马。

目送一行人离去,霍洪才带了儿孙转身进门。

待关上大门,他怒视儿孙。

霍瑞面带不安,眼神闪烁,不敢正视祖父。

他几岁开蒙,是儒门子弟,自是晓得自己今日之举有不当之处,心虚的很。

霍柏却是直视老父亲,理直气壮模样。

霍洪不由气极。

不忍心责怪孙子,还舍不得儿子么?

他没有留力气,狠狠踹了儿子一脚。

霍柏避也不避,生受了,被踹的直吸气。

霍瑞脸色一白,连忙拦在叔叔跟前,道:“爷爷别怪二叔,是孙儿的错,孙儿不该去告诉姑姑前头之事……”

霍洪见吓到孙子,神色略缓,摆摆手道:“是你二叔混账,不干你的事!”

霍柏恳切道:“难道爹眼中,儿子是献妹求荣的小人?若是太平年景,我自是乐意给妹妹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夫妻琴瑟相和……如今却是乱世,还不是什么时候才能太平下来……真要遇到什么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自己都护不住,又哪里能庇护妻儿……”

霍洪一瞪眼:“狡辩!有了太尉族兄,还用得着你担心这个?”

霍柏诧异道:“不是爹打小教导儿子,遇事不能指望别人,要自己立起来么?太尉是儿族兄不假,可咱们也不能凡事指望太尉府啊!不只是妹妹,就是过两年侄女那里,儿子也想给她这个立起来的将军,而不是乱世不当用的儒生。”

霍瑞眼睛闪亮,点头不已,显然也认可二叔这番理论。

霍洪轻哼一声,甩袖而去。

……

直到离霍家远了,霍宝才瞪了水进一眼,道:“该醒酒了吧?”

水进将桂花篮子提到身前,当成大宝贝似的搂着,半朵也掉不下去,笑道:“回头我请你望江楼,咱吃最好的席面,比九九席还好的!”

霍宝轻哼一声:“后头怎么怂了,怎么不一直爷们?”

他之前关心则乱,后来也是琢磨过来。

穷文富武,要说水进农门出身不假,可这身枪法是什么时候学的?

就算学武艺不要钱,可也要力气。

真要沦落到东家一口、西家一口混饭吃,能学好枪法,还能长成这大高个儿?

水进那些浪荡儿的话,也是察觉霍洪的挑剔与轻鄙,故意为之。

水进听了,亦是后悔:“那不是先头洪太爷瞧不起人,一时没忍住嘴欠么?”

霍宝不再损他,虽说这场相亲后头气氛转环过来,还是将话说在头里,:“反正这是相看,相中相不中都可能,要是霍家不乐意就算了。”

水进眼睛眨了眨,点头道:“那是自然……闺女再好,也没有强娶的道理……”

霍宝不由侧目,这都想到“强娶”了?

水进“嘿嘿”笑着,目光落在桂花篮子上,神情很是荡漾。

霍宝抬头看看天,这是秋冬交替时节,不是春天吧?

等到了太尉府,水进脑子终于清明,亲自扶了霍宝下马,小声祈求道:“小宝,都是哥哥不是,一时嘴欠横生枝节,五爷问起,就不用学那么仔细了吧?”

霍宝抬起下巴:“水大哥这是求我?空口白牙?”

这门亲事对水进来说是美事,可对霍宝来说是么?

水进的辈分上去,大哥就成了姑父。

水进忙道,讨好道:“咱们兄弟俩谁跟谁啊,各论各的,以后也各论各的……”

霍宝轻哼一声。

水进与徒三兄弟相称,却只是朋友之交,与霍宝各论各的可以。

真要是娶了霍椿,还与霍宝各论各的,那就是笑话。

霍宝很坏了,眼见水进宝贝那篮子桂花,就趁他不注意,一把夺过来:“难得这时候还有桂花……这是我的……”

水进一时没防备,丢了篮子,心疼道:“轻点拎,腾出桂花来,篮子记得给我!”

霍宝诧异了,提了篮子仔细看了几眼。

六、七寸见方,细竹编的,正面还嵌了卍字纹,颇为精巧。

“姑姑编的?”

“嗯!”

水进与有荣焉道:“旁人哪有这般巧手!”

霍宝看着水进道:“族叔祖家耕读传家,如今又在金陵书院教书,满眼都是儒生,说不得更乐意在学生里选女婿!”

水进挑眉道:“这天下当爹娘的,哪里有拗过儿女的?”

他显然也体会霍椿出现的用意,还有霍柏态度的软化。

瞧着他这满脸春色,身子都要飘起来了。

霍宝懒得打理他。

两人刚进太尉府,就见牛清迎面过来:“水大哥、小宝,快去务本堂,五爷正找呢!”

务本堂,就是太尉府二进中堂,悬挂的匾额上面写着务本堂三字,是太尉府中议事厅。

霍宝与水进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

“扬州方向有动静?”水进想到这个。

“蕲春那边有消息?”霍宝则是想到那边。

“都不是,是陵水消息……柳元帅昨日没了,五叔与大家商量奔丧之事……”

霍宝、水进面容一肃,都加紧了脚步。

……

务本堂里。

只有霍五、邓健、马寨主、林师爷几个在。

薛彪出去赴宴,杜老八在金陵大营,冯和尚一早去了鸡笼山古寺参禅。

霍五唏嘘道:“哎,真是万万没想到!”

柳元帅年过半百,不算年轻,可上次看着清瘦归清瘦,还没有离世之兆。

如今不过半月功夫,说没就没。

不过既然自己的小舅子命数非常,那这柳元帅还真是长寿不了,否则亳州军这样分裂下去,实力有限,实在难以发展起来。

霍五心情很是复杂,倒是不知该为徒三欢喜,还是心中开始忌惮小舅子。

邓健却是跃跃欲试:“是不是该收陵水了?”

放假才三日,他就闲的发霉了。

马寨主摇头道:“这个时候,反倒不好提此事!”

柳元帅病故,亳州军当家的就是徒三。

就算陵水是滁州境内,可论起先来后到还是亳州军县占的。

滁州军与柳元帅好交涉此事尚可,与徒三却不好交涉,直接讨要亦是不合情理。

出兵抢夺的话,为一县,断了徒三那边情分,又不值得。

林师爷摸着胡子道:“先头江平去亳州,在小教主那里为亳州军讨要封号……柳二为左副元帅,徒三爷为右副元帅……柳元帅离世,柳二有名,徒三爷有实力,亳州军内部怕是还乱……”

霍五立时道:“那咱们可不能坐视,总不能让三儿吃了亏!”

要是为了滁州军未来发展,自然是亳州军新元帅是柳二这个草包更好。

可是河南道白衫是一盘散沙,已经被朝廷陆续剿灭不少。

亳州军要是不堪一击,那直接面对朝廷的就是滁州军。

为了这个北面屏障稳定些,也只能是徒三掌军。

林师爷也点头道:“是啊,五爷与徒三爷守望相助,是不好这个时候束手旁观!”

奔丧是要奔的,“助威”是要助的。

现下大家商量的,就是谁带队去吊祭,带多少人马过去。

马寨主看向三人,道:“我走一趟吧!”

霍五身份在这里,不宜轻动。

邓健与徒五交情不深。

马寨主是滁州军三号人物,与徒三关系友善,出面奔丧,分量也不算轻。

霍五摇头道:“还是我亲自走一遭,上次唐光后事,柳元帅、三儿都亲至,如今我也不好躲在后头!”

林师爷道:“金陵才定,还需五爷坐镇……小宝出面,足以代表五爷,还是让六爷带小宝走一遭……徒三爷无子,想必也乐意多见见嫡亲外甥……”

徒三领了亳州军,继承人也快提了。这个时候,霍宝该露露脸。

霍五默然。

霍宝、水进进来,正听了后两句。

霍宝立时道:“先生说的对,爹还是在金陵待着,陵水那边儿子去就是了!”

水进亦道:“五爷,我护送六爷与小宝过去!”

众人没有异议,往陵水奔丧的人选就拟定霍宝、马寨主、水进三人。

“陵水有柳元帅嫡系人马一万,陵水军四千……楚州那边有徒三爷嫡系八千,新征楚州兵八千……咱们带多少人马过去?”水进身上亦战意盎然。

霍五好笑道:“你合算这些作甚,还想要怼上亳州军?咱们是去助拳的,亮亮相,吆喝几声就行!真要扯个两、三万人马过去,就喧宾夺主了!”

水进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总要妥当周全些好!”

霍五闻言,却是不由迟疑。

柳二那小子阴着,霍宝、马寨主、水进这三人谁都闪失不得。

马寨主见状,忙劝道:“还不到这个地步!咱们可以在徒三爷奔丧后进城,三千人马就够用,再多容易叫人误会!”

半月前柳元帅、徒三翁婿到滁州奔丧,每人带一千亲兵。

他们都有胆量到滁州,滁州军怎么就没有胆量往陵水一去?

霍五却是不放心,直接道:“再加三千,不是去助威么?人少了,也不像!”

六千精兵,就算真有个意外,也能护着几人退出来。

霍宝知晓老爹的顾虑,却是觉得多虑。

就算亳州军是龙潭虎穴,眼下也太平。

亳州军内部是两虎相争的局面,滁州军却已经坐稳金陵,两方势力拉拢滁州军还来不及,哪里会这个时候算计什么……m

第二百一十四章 鸿雁

十月初二,霍宝、马寨主、水进就带了六千人马,过江往陵水去吊祭。

童兵上下,霍宝只带了亲兵营营长朱刚一个,剩下都留在金陵上课。

文化课、武艺课、兵法课,课程排的满满的,是霍宝与侯晓明、霍豹、仇威三人商量后制定的。

当时侯晓明、仇威等人还不知他们也是“学生”,课程表安排的密密麻麻,规矩也订的死死的。

等到班级筹备的差不多了,霍宝通知三人也在名单之上,他们三个都傻眼了。

只有霍宝偷笑,这就是给几个少年上了一课。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凡事要想的周全,要留有余地。

这次霍宝出门,侯晓明得了消息,过来三趟,想要护卫霍宝出门,都被霍宝毫不犹豫的拒绝。

就是霍豹那边,也差不多哭求了,也被霍宝留住。

倒是仇威,知晓自己不足之处,安心上课。

童兵兵卒也开始轮训,霍宝出行就带了一千亲兵。

剩下五千人,马寨主带了两千,水进三千。

金陵官渡,早有两座楼船待命。

安勇迎上来,这次是他带人送众人过江。

于都统回超会去了,巢湖水师搬迁,也是大事,需要料理的事情不少。

金陵江面防御,为了防备扬州,留了善水战的安勇留守。

与霍宝等人打了招呼,安勇就往霍宝身后望去。

霍宝道:“长生不在,留在金陵,跟豹子他们上课去了!”

安勇不赞成道:“他是小宝爷伴当,正该这个时候随侍在小宝爷身边!”

霍宝笑道:“安指挥多虑了,咱们是去陵水,又不是龙潭虎穴!长生年岁小,正是该读书的时候,我如今也随着林先生读书呢!”

安勇这才不说了。

儿子是他的儿子不假,可到了霍宝麾下,分了主从,自然要听霍宝安排。

从金陵到陵水县一百二十里,可中间三十里的山路,两日到达的就辛苦些,路上就按照三日路程规划。

柳元帅九月三十病逝,今日“接三”小殓,大家肯定是赶不上,十月初六”头七”,时间倒是富裕。

不过斥候已经派出几路。

下午到了曲阳县,霍宝等人就在曲阳打站。

曲阳知县、县尉,先一步得了消息,带人将霍宝一行迎进城。

……

金陵,东门大街,霍宅。

后院,晚桂树下,霍椿带了侄女拉着帐子接着,婆子拿了竹竿打桂花。

金色桂花飘飘洒洒落在帐子上,院子里满是香甜。

霍珍抿着嘴,冲着姑姑笑。

霍椿瞥了她一眼,道:“有甚么好笑的?”

霍珍却是笑容凝住,撅了嘴巴,不高兴了。

霍椿很是无奈:“怎么又恼了?”

霍珍轻哼道:“我舍不得姑姑……姑姑作甚不招赘,就不用离开咱家了!”

霍椿红着脸嗔道:“浑说什么?”

婆子打着桂花,将姑侄俩的对话听个全,笑道:“姐儿不用舍不得,姑娘才说亲,出门子还得两年呢……”

霍珍皱眉道:“可不是说那个水将军不小了?要是他着急迎娶怎么办?”

“快闭了嘴吧!”

霍椿哪里还听得下去,满脸通红,是真要恼了。

霍珍做个鬼脸,这才住了声。

那婆子见姑娘臊了,也不敢逗趣,只道:“这桂花真好,又甜又香,能做几罐子好蜜……”

主仆几人,没有看到不远处霍洪来了又走。

霍洪心中很是烦躁。

水进那小子好色轻薄……不算好的……

可儿孙看好水进,闺女那边……也是……

他倒是有些后悔,昨日态度不好。

瞧着霍宝模样,已经心存不满。

要是回去与霍五说了,这门亲事如何还真不好说。

他叹了一口气。

“咚咚咚”前院传来敲门声。

霍洪心下一动,过去开门。

霍柏不在,在茶楼与同窗研究滁州军试卷。

霍瑞也不在,开始跟着霍虎、霍豹上课。

霍洪家只有三个仆人,两个婆子负责灶上与浆洗打扫,还有个童儿在前院侍候茶水,这几日病了,怕传染给主人,在耳房里猫着不出来。

大门一开,就见门外站着十来人,前头的赫然是霍五、牛清,后头跟着十来个亲兵。

霍洪连忙开门让人进来。

霍五笑道:“今日侄儿做了不速之客!”

霍洪不赞同道:“怎么就带这几个人出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也太冒失!”

霍五无奈道:“来走亲戚都不能自在了!”

霍洪望向牛清:“以后你五叔再任性,你就拦着些!”

牛清老实应道:“嗯,听太爷的!”

霍洪:……

一时半会儿,还是不太习惯这辈分。

霍五已经进了院子,目光在院子里一扫,落在那丛翠竹上,道:“叔父这院子确实雅,怪不得水进那小子回去好一顿夸!”

霍洪咳了两声,带了几分矜持道:“不算什么,不过闲时喜欢侍弄花草罢了……”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水将军……昨日回去说什么?”

“能说什么?一顿狠夸呗!叔父这样的门第家风,椿妹子的人品相貌,只有挑那小子的,还轮得着那小子挑剔?”霍五爽朗道。

霍洪心中更是纠结,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更加郁闷。

霍五道:“我打发他公干去了,他就央了我过来问问,叔父相中了他没有……这臭小子,耍心眼呢,这是生怕叔父这里有不乐意的地方!咱们不惯他这脾气,相中就是相中,没相中就没相中……论起相处长短来,我与他时日长些,可椿妹子也是的我嫡亲族妹……咱们霍家五服之内就这几个人,个顶个的金贵着……”说到最后,带了唏嘘。

想想确实如此。

南山村五房加起来,剩下霍大伯一家三口、霍六婶、妞妞、虎豹兄弟,霍五父子,总共九人。

滨江县这边的族亲,五服内只有霍二太爷一家三口,霍洪一家四口。

五代人,总共就十六人。

可谓是血脉凋零。

其中,女孩更少,霍椿、霍珍、妞妞,一辈儿只有一个。

霍洪听了,想起前几年没了的妻子,还有去年死于时疫的长子、长媳,亦是心酸。

两进小院,前院动静,自然瞒不住后院。

霍椿带了侄女过来,给霍五见礼奉茶。

童儿卧床,总不能让老父亲自动手。

霍五看着霍椿道:“椿妹子手艺好,昨日小宝可是没少夸,说桂花糕绵软,桂花年糕也好吃,哈哈,量也足,这真是自家人,晓得心疼他,他在旁人家可吃不饱……”

霍椿含笑道:“能吃是福,宝侄儿长身体的年岁,还有祖宗传下的力气,可经不得饿!”

霍五点头道:“就是如此,我可不放心他在外头吃饭,就怕他吃不饱!”

霍洪闻言,嘴角抽了抽,想起霍宝的饭量。

幸好闺女心细,吩咐厨房多预备了许多,要不然昨日就失礼了。

霍五又望向霍珍道:“侄女平素里在家做什么?秀秀丫头前日到了,与侄女倒是差不多年岁,回头多去太尉府那边,也算多个小伙伴儿!”

霍珍带了好奇道:“五伯说的,是与宝哥定亲的那位邓表姐吗?”

“是,论起来邓家祖上与咱们霍家有亲,就是隔的远了。”

霍五道。

霍珍点头道:“那侄女见了是叫表姐,还是叫嫂子呀?”

“先叫表姐,过几年再叫嫂子!”

霍五大笑道。

霍珍笑嘻嘻道:“那真好,侄女有了侄女、妹妹,如今还有了姐姐了!”

霍椿寻了借口,拉着侄女下去,点了点她脑门轻声道:“叽里呱啦,粘牙不粘牙?也不怕吵到人!”

霍珍不满道:“是亲族伯,又不是旁人……祖父真是的,恭恭敬敬的,如对尊上,半点不热络,不是亲戚吗?亲戚就当亲戚相处,咱家又不图五伯什么,作甚就亲近不得?”

霍椿缄默。

侄女年少无知,倒是真的无欲则刚。

可自家真的什么也不图么?

这个世道,求个庇护,也是企图。

……

前院客厅,被小姑娘一闹腾,气氛自在了许多。

霍五望向霍洪,自己这族叔性子略刻板些,却是会教导孩子。

儿女不错,孙辈也都入得眼,倒是比霍二太爷那一支强许多。

他受了水进请托,过来“问话”,却也早跟儿子打听了,知晓这边也差不多才过来,否则到好像是以势压人,就没意思了。

霍洪倒是没有拿捏什么,只道:“小二觉得水将军不错……椿丫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椿丫头才十三,总要及笄后再订婚期……”

霍五点头:“那是自然,咱们家闺女金贵,要不是水进那小子确实不小了,怎么也要留椿妹子到十八……”

霍洪摇头:“那到不用,正常年岁出阁就好,省的被人说嘴!”

他心中晓得,自己得了这一门亲事,又不一样。

如今外头还不知自家与太尉府的关系,可随着两家走动,外头晓得的日子也不远。

鸡犬升天也好,沾光借光也好,自家都要被人高看了。

霍洪倒是认命了,道:“如今椿儿亲事定了,她哥哥那边还没信儿,长幼有序,总要先娶了儿媳妇进门……若有合适人选,老五也帮你兄弟选一门亲事吧……”

霍五很是意外,却没有拒绝,痛快道:“柏兄弟那般人品,是得寻一门合适亲事,才不枉他为了一双侄儿侄女耽搁一场……”。m

第二百一十五章 顶风作案

曲阳,老街。

霍宝与水进两个从知县衙门出来,在街上溜达,身后也没有带护卫亲随。

两人的武力,在这个小县城里,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没等到酱肉铺前,就闻到扑鼻而来的荤香。

霍宝鼻子动了动,想起大饼夹肉,又馋了。

虽说之前在知县衙门的接风宴吃的极好,可那精致的席面,他这个饭量还真是垫了个底儿。

水进见状,不由好笑:“怎么还惦记这口?”

两人都在曲阳待过,霍宝曾带水进光顾过这家酱肉铺。

霍宝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再也忘不了当初那一顿大饼夹肉……吃了那一顿,我才晓得吃饱了的滋味儿那般美妙!”

这说的是三月里从南山村南下那次。

路上遇到贾家人,贾演进城买了好多酱肉大饼。

水进不由诧异:“五爷那般疼你,还能让你饿肚子?”

“我那时候刚长了力气,饭量每天都长,我爹也不晓得我到底该吃多少,就是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着……”

说话的功夫,酱肉铺到了。

“五斤酱肉,两只酱鸭,两条熏鱼!”

霍宝在荷包里摸了两颗银豆子,点了几样。

“酱肉一斤六十文,五斤三百文;酱鸭五十文一只,两只一百文,熏鱼一条三十文,两条六十文,总共三百六十文!”

铺子体格肥硕的老板娘一边用干荷叶装肉,一边利索算着。

霍宝却是听得皱眉:“怎么涨价了?上个月还不是这个价?我记得酱肉当时才四十文!”

虽说眼下这个价格,同三月里比起来,已经只有原来三成。

可三月是大灾过后,青黄不接时候,吃食最是匮乏,不可比。

相反在九月时,滁州境内安定,农民也基本恢复生产生活,物价回落,趋于稳定。

那老板娘叹气道:“不加没法子啊,这不是衙门加税了么?”

“加税,什么税?曲阳县的商税不是十税一?”

霍宝心下一颤,却是神色不变,似乎随口问道。

朝廷规定的商税是“三十税一”,可实际地方执行中,地方官盘剥地方,不敢动士绅阶层,多对商贾下手,实际缴纳的税款,翻了十倍二十倍不止。

滁州军治下,就这一问题,专门讨论过。

旁人不知商贾利润,霍宝与薛彪却是熟知。

霍宝建议将商税定为“十税一”按照买卖利润成本,在给与一定的免税额度。

酱肉铺子这种小食铺,就要合算下房租与人口,流水中扣除两成、三成,剩下的流水“十税一”。

这样一来,税很是薄了。

至于妓院酒坊那些高利润的商业,这“十税一”就是实打实的流水中的一成。

老板娘道:“咱们滁州军打金陵了……这打仗哪有不要钱的,商税就加了一倍……”

水进站在霍宝身边,也听出不对来,不由变了脸色。

霍宝接了荷叶包,递了银豆子过去,道:“什么时候长的价?”

“九月十九……我记得清楚,我老娘过生日,原来想要孝敬老娘三百文,这一听加税我就孝敬了两百,留下一百钱,我老娘还嗔怪我小气……外嫁的闺女,肉提着,寿桃备着,二百文也不算少了是不是?还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老板娘一边絮叨,一边找了一把铜钱过来。

霍宝心中憋闷,却也没有影响食欲,拿着那一把铜钱,直接在隔壁铺子买了四张大饼。

同上月相比,果然大饼也长价了。

吃食提着,总不能在大街上吃,霍宝就挑了家看着干净的酒楼进去。

门口迎客的伙计看着霍宝手中大包小包的很是纠结,不知该招呼客人进去,还是劝阻客人不要带外食。

霍宝道:“来个雅间,上一桌席面……”

“哎!两位客官快请!”

伙计立时脸上笑成了花,招呼霍宝、水进进了饭馆,直接上了二楼雅间,又喊茶博士奉茶。

“白牡丹一壶!”

霍宝随口点了茶水,就打发茶博士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曲阳县令盘剥地方?”

水进不解道。

霍宝亦是迷糊。

要是庐州、和州或太平府某个县用人不当,趁着盘剥地方什么的,还情有可原,天高皇帝远。

曲阳离金陵只有几十里,又是滁州军根基所在。

这个曲阳知县吃了豹子胆,敢如此阴奉阳违?

这其中,定有内情。

曲阳是邓健的老家,早在邓健投徒三时就留下曲阳自立。

等到霍五得了滁州军,也没有干预过曲阳之事。

可不干涉曲阳人事是一回事,曲阳不听滁州军政令是另外一回事。

事缓则圆。

霍宝倒是不着急,擦了手先卷了个大饼夹肉。

吃了一个,他就意兴阑珊。

大饼干巴巴的,酱肉也带了些许腥气。

时过境迁,或许还是当初的滋味儿,却再也没有当初的满足感。

随后酒楼四到底的席面上来,小菜倒是精致,热菜也可口。

两人将席面吃了,酱肉、熏鱼剩下了,也没浪费,提着回知县衙门。

……

知县衙门里。

马寨主歪着身子,坐在榻上,正听着小曲。

知县坐在下首陪着,嘴里说着什么逗趣的话,气氛正好。

堂上两个眉眼娇俏的妓子,一个抚琴,一个怀抱琵琶,拨着琴弦,嘴里吟唱。

马寨主打着拍子,听得入神。

见霍宝、水进进来,马寨主的身子正了正。

在小辈面前,他可不好放诞。

要不然霍宝有样学样,那他可要哭了。

那知县站了起来,殷勤道:“小宝爷回来了,水将军回来了!”

论起来,他也不是旁人,是之前留守曲阳的王千户的连襟,童生出身,早先就跟在王千户手下打下手。

王千户被调到和州时,举贤不避亲,推荐了这一位连襟接任曲阳留守。

霍宝看着那知县,却是没应答。

马寨主看看霍宝,又看了眼水进,察觉出两人神色有异,摆摆手打发那两个妓子下去:“这是怎么了?”

霍宝直接道:“六叔,曲阳县衙加了一倍商税!”

“呵!”

马寨主惊讶的不行,打量那曲阳县令,半响说不出话来。

三十来岁年纪,这接人待物也周全,就是胆子忒肥。

那曲阳县令却是没有被揭穿的慌张,坦然道:“是加了商税……今年曲阳免了夏税、秋税也减了一半,不加商税,这衙门里没钱!商贾利厚,没有杂项,只加了一倍税,也比往年的少!”

“衙门里要钱作甚?按照规矩,衙门里上下人等的薪水早就拨下来!”霍宝不解道。

“那……那不是……那不是……”

这回曲阳县令眼神闪烁,不敢直言。

霍宝对马寨主道:“六叔,派人上报老监察那边,让专业的人来查!”

那曲阳县令大惊,连忙哀求道:“小宝爷高抬贵手……下官这不是想着为滁州军尽绵薄之力……”

霍宝正色道:“你打着滁州军的名号加商税,为罪一;所收银钱去向不名,为罪二,岂是我想要高抬贵手就能高抬贵手的?”

这曲阳县令这才实话实说道:“下官是想要孝敬邓爷……邓爷过几年要嫁女……”

霍宝气笑了。

倒是敢扯大旗,连霍邓联姻也成了他盘剥地方的借口。

马寨主冷哼道:“糊弄鬼呢?邓爷没钱,邓老爷还没钱,五爷制定的商税,你敢直接翻倍,邓老爷就是商贾,你毫无顾忌,专挑商贾开刀,这就是你对邓爷的孝敬?”

曲阳县令苦着脸道:“六爷,小宝爷,真不是属下扯谎……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县衙上下商量后定的,我一个人也不好拦着!”说到这里,顿了顿:“这又有马少将军的婚事传下来,大家还商量着哪里再收一笔……”

马寨主这回也气笑了。

好么,驹子婚事也成了他们敛财加税的借口。

霍宝、马寨主两人,心中惊骇。

若是一人初登高位,把持不住,犯了贪念,没什么意外,一个衙门上下勾连一气敛银子,就太夸张了。

滁州军打仗是敛财的借口。

邓霍联姻是敛财的借口。

连马驹子嫁女都成了借口。

可银子呢?

金陵城都打完了,也没见曲阳有什么献银。

百姓无知,不会理会是不是知县衙门自作主张,他们会将这些事归咎与滁州军头上。

“查!让老和尚严查!”

马寨主亦是带了火气。

滁州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容易么?

这还没怎么了,下边人就乱了?

眼下看到的只是曲阳一地,看不到的那十几个县呢?

百姓过得什么日子?

那曲阳县令见两人神情,带了不解道:“不就是加了商税?这并不是稀罕事啊,之前县衙不就常加么?又没有盘剥士绅农户,作甚不行?”

马寨主嗤笑道:“那是朝廷的县衙,你是朝廷的县令么?端谁的饭碗,守谁的规矩,这点你都不记得,还当个屁的官!”

霍宝则是懒得与这人掰扯了。

商贾低贱,是这些读书人的认知,不是一句两句能扭转的。

他心中生出隐忧来。

之前举行的吏员考试,任命还需谨慎。

这些书呆子,处理政务“纸上谈兵”,就成了祸害。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又见南山村

曲阳县距离金陵近,马寨主当日就派人回金陵禀告此事。

等到次日一早,大家准备离开前,老和尚带了几个监察,已经赶到曲阳县。

老和尚爱民如子,最是厌恶贪污腐败,浑身带了怒气,显然是要严查。

术业有专攻,清查曲阳县衙上下官吏不法,就是老和尚的事。

霍宝一行离了曲阳县,往陵水去。

没到中午,就遇到陵水那边回来的斥候。

昨日中午徒三带八千人马,赶回陵水县奔丧。

陵水县却是城门紧闭,内外戒严,并不放人进城。

还是柳氏得了消息,搬出了韩夫人亲自出面,才开了城门,迎了徒三进城。

霍宝、水进都见过韩夫人。

“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马寨主道。

水进则是不以为然:“早干嘛去了,要是真明白,能养出三个混账儿子来?面甜心苦,故作贤良!”

霍宝点头,深以为然。

柳元帅那三个儿子,长子只闻其名没见着就死了,剩下两个,确实也立不起来,才会有徒三的脱颖而出。

马寨主道:“管她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就算是装明白,有一个这样的遗孀做缓冲,也比混不吝的强!徒三爷既到了,咱们也该打发人先行一步告知了,省的误会!”

霍宝、水进自是无异议。

马寨主就打发人先行一步,往陵水县寻徒三奔丧事宜。

滁州军继续赶路,等到日暮时分,就到了南山村外。

这也是之前定好的路线,也方便霍宝拜祭亡母。

……

远远地看着炊烟袅袅,霍宝不由愣住。

上次来还死气沉沉的小村庄,有了生气。

不知是之前逃荒的村民归来,还是被新的流民占了。

今年下半年,随着滁州军地盘拓展,曲阳县下头也越来越安定。

七月里邓健、马驹子等人扫荡地方,清缴路霸土匪,县衙那边也对地方灾后重建、恢复生产生活很是尽心尽力,赊种子、赊牲口,各种福利。

说起来,曲阳县能在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后,这么快就缓过劲儿来,都是上一任曲阳留守王千户的政绩。

这个王千户,就是王伍,邓健手下三个千户之人,霍豹的未来岳父。

因行事周全能干,之前被霍五钦点调去和州留守,前些日子又调回滁州,任滁州总镇。

按照滁州军的规矩,举荐责任制。

王总镇之前的功劳,这回被他这个连襟也抹得差不多。

就是不知曲阳事他涉不涉其中,要是涉在其中,这总镇的位置也要不稳。

数千人马来到小村外,这么大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小村庄。

少一时,一个四十来岁、眉眼之间带了几分活络的汉子在几个村人的簇拥下过来。

看到霍宝,那汉子疑惑不敢认。

霍宝却是认出来,这汉子是南山村之前的村民,是牛家人,论起辈分来是牛大郎等人的族叔。

他是南山村的货郎,走南闯北见识多些,去岁时疫开始,就带了家人避出去。

“算盘叔……”

霍宝说了昔日称呼。

那汉子听了乡音,才敢认人:“哎呀,真是小宝!”

霍宝点头道:“算盘叔是什么时候回乡的?这村子先头不是没人了?”

那汉子唏嘘道:“六月底回来的,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外头不好待……村里是没人了,我回来时也是吓了一跳……”

说到这里,他好奇地望了望霍宝身后:“小宝这是投军了?……你爹娘……什么时候走的……”

霍宝身上穿着素服,脚上靴子也是素面,是有孝在身的装扮。

实在是去年那场时疫来势汹汹,死的人太多,这汉子才会误会。

“我娘去年十月里走的,我爹好好的,如今在金陵……”

那汉子点头道:“金陵好,金陵好,霍五哥是个能耐人,就算在外头肯定也错不了!”

听着口气,俨然不知滁州军元帅就是霍五。

想想也是,外头提起霍五,要么是霍元帅,要么是霍五爷。

提的他的籍贯,都是曲阳人氏或是滨江霍氏,哪里有几个会提到一个小山村的?

霍宝望向村子方向,炊烟不稠密,可也不算少了。

那汉子顺着霍宝方向望过去,道:“咱们村之前逃荒的那些人家,除了我家,还有几户也回来了,剩下十几户都是流民,七月里县衙安排下来的……占了村里的空屋子……不过小宝放心,你家的院子还空着……倒是你大伯家的院子,被一家兄弟多的人家给占了……”

霍五家日子在村中还算殷实,院子也是霍五当初成亲前新建的,虽说也十几年,可比其他人家动则住了几十年的院子利索多了。

怎么没有人打这个院子的主意?

只是被吓尿了。

好好的院子里,都是坟包。

不用说,这些坟包,有些是霍五、霍宝父子三月底从金陵回来路过南山村时,简单修整的,一个小的是妞妞父母,一个大的是其他南山村亡人。

至于那些焚烧过的匪兵尸骸,他们自是没有理会。

可等到霍顺当时归来,不知详情,以为骸骨都是亲人,就也给安葬了。

因此霍五家原本还算宽敞的院子,就全是坟头。

流民被衙门分派过来,仗着人多势众,本地户没几家,敢占空屋,却是不敢挖坟。

按照律法,掘坟轻者流、重者绞。

霍宝想起往事,亦是恍若隔世。

那个时候并没有前世记忆,他只是个很爱动脑筋的小孩子,遇事爱装大人,并不似寻常孩童那样活泼吵闹。

在爹娘眼中,这就是儿子极乖巧。

霍五年过而立才成亲,与徒氏夫妻十几年就得了这一根独苗,可真是当成大宝贝养的。

别人家是“严父慈母”,霍宝家是“慈父慈母”。

旁人家的父母是拎着鸡毛掸子追孩子,想要要淘气的孩子老实点儿。

霍五家是夫妻两个,却是哄着儿子出去耍,生怕他在家里闷坏了。

不过这夫妻两个,一个豪爽大气,一个贤惠温柔,为人没有什么瑕疵,要不然这样惯孩子,早养出个小霸王出来。

想起徒氏慈爱,霍宝眼圈发潮。

两辈子最快活的日子,就是那些年。

人生烦恼识字始,对于霍宝来说不是这个界限,却也差不多。

要是让他选择,他宁愿不恢复上辈子记忆,也不经历去年时疫,还一家人圆圆满满在一处过活。

那汉子带了小心看着马寨主与水进。

霍宝从记忆中出来,见状就对马寨主、水进道:“六叔,水大哥,这是我算盘叔,是清大哥的族叔……”说罢,又对那汉子道:“算盘叔,这是滁州军……马将军、水将军!”

那汉子忙躬身见礼。

马寨主和气道:“不用客气!”

水进亦道:“不是外人,我们与牛清都熟。”

那汉子激动道:“小宝,这将军说的都是真的?清小子还活着?”

霍宝见他反应眼熟,当初霍顺刚知大家平安时亦是如此。

“活着,一直同我们在一处,不仅清大哥在,牛家还有大郎哥、二郎哥、小凳子几个,也都好好的,眼下都在金陵……”

四十来岁的汉子,眼圈一下子红了,哽咽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咱们霍、牛两家本是这南山村大姓,先头却只剩下我们一家,这一想就叫人揪疼,心里落不下地……”

霍宝没有急着进村看宅子,反而跟马寨主打招呼,要往后山去。

霍家福地就在那里。

马寨主道:“同去,我也当去拜祭!”

水进这里,更是要同去。

马寨主就传令下去,在村口就地安营。

他们三人,带了十几个亲兵往后山去了。

因早定好的途径南山村,所以祭礼都是在曲阳预备齐全。

霍家五房福地都在此处,传承至今四代人,坟头也不少。

除了霍太爷的坟头在最高处,剩下五房,每房都有各自一块地盘。

五房这里,只有三个坟头,霍宝祖父祖母的,一殇了的伯父的,还有一个就是霍宝之母徒氏之墓。

霍宝祭母,马寨主、水进跟着陪祭一回。

那汉子全程陪着,指着着不远处大大小小的新坟道:“再没想到,这场时疫会勾了这么些个人去……”

霍宝祭完生母,又给祖父、伯父献了祭。

还剩下几份祭礼,一份是给霍顺妻女,在大房找到了母女两人的坟茔地。

这母女二人之前被霍顺埋在曲阳自家院子里,六月才葬回祖坟。

剩下两份祭礼,霍宝叫人提着,进了村子,直接去了村口自己宅子。

……

院子里,荒草萋萋。

院子里密密麻麻,全是坟头。

有一座略高些的,是霍宝他们后挖的,旁边挨着的小坟头,就是妞妞父母的。

霍宝直接在这两座坟头面前祭拜了。

说能想到当初那一顿杀猪饭,就成了最后的晚餐。

因果没法说清楚。

要是霍家当初没杀猪,大家住的分散,听到外头动静不对躲起来,说不得还能多活两个。

可没有那一顿饭,大家躲过溃兵屠杀,也未必能抗住接下来的饥荒。

说不清楚了。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只是,总会过去的。

如眼前的村庄,开始恢复生机。

第二百一十七章 四千兵马为嫁妆

陵水县,县衙。

虽说柳元帅一行九月里南下,可韩将军因卒中不好轻动的关系,并没有让出县衙,两家都居于此处。

偏院中,韩将军躺在榻上,嘴角流着口水,看着弟弟与儿子,神色狰狞:“要么柳二……死……要么我等……死……”

韩小弟迟疑道:“大姐那里……”

韩夫人吃斋念佛,可并不是佛爷性子。

韩将军道:“还有……柳三……”

就是是废物,留着繁衍血脉,也对得起柳家了。

韩将军的次子不甘心道:“爹,可柳二死了,这亳州军就徒三说了算了……”

“不是徒三……就是柳二……”韩将军道。

自打柳元帅在亳州烧香起事,作为柳元帅的外家与姻亲,就是亳州军中二号人物。

徒三这里,原本就是后来的,却是远了一层。

可韩家眼下手上只有四千人,亳州军人马主要在徒三与柳家麾下,韩家兵卒不占优,想要掌握亳州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韩二郎不愿意将亳州军便宜徒三,可是更恨柳二。

韩将军心下思量,有了决断,对儿子道:“请……徒三过来说话……”

韩二郎点点头,不情不愿去请人。

韩将军见儿子出去,才对韩小弟道:“韩二不死……我到了下头……没脸见大郎……”

韩小弟想起坠马而亡的侄儿,亦是心痛,叹了口气,不再相劝。

柳二心毒,不念情分,能杀死发妻,谋害胞兄,对表弟下手……

这样六亲不认的毒蛇性子,留着他确实让人不安。

……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徒三来了,同行的还有柳氏。

徒三进城一日,就接连糟了两次意外。

先是闹事惊马,后又遇坠物。

要不是徒三反应机敏,加上周遭侍从护卫多,说不得就要步韩大郎后尘。

虽说都是有惊无险,却也让人悬心。

柳氏如惊弓之鸟,守孝之余,又要陪伴嫡母,劝慰生母,还要惦记丈夫,弄得十分憔悴。

听闻舅舅相召,柳氏不放心,就跟着来了。

这两月她就在陵水,亲历表弟之逝,眼见柳、韩两家关系疏离,怕舅舅迁怒丈夫。

屋子里只剩下韩将军一人,韩小弟已经被打发下去。

待见到韩将军的模样,柳氏的眼泪立时止不住:“舅舅……还请多保重……”

两人是真正的舅甥,韩将军是韩夫人的堂弟,却是小韩氏的同胞兄长,柳氏嫡亲舅舅。

柳氏幼时,亦多得舅舅疼爱。

就是徒三,见了韩将军,亦是心惊。

韩将军四十来岁,原本正值壮年,此刻却是须发花白,看着如同七旬翁。

高高大大的汉子,躺在榻上,流着口水,身上瘦成了皮包骨,瞪着眼睛如同骷髅头。

这曾是柳元帅麾下第一将,竟成这个模样?

市井之中,最近有了说辞,说是韩将军当初攻陵水时杀孽太重,得了报应。

不用说这些话都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只是,这因果报应……

真的是天报?

还是人报?

徒三心中第一次生出疑惑。

韩将军望向徒三。

徒三身高伟壮,眉眼之间满是坚毅。

若是儿子没死,过两年也会是这般模样。

“舅舅!”

徒三想起韩大郎之死,亦是唏嘘。

三月底他在亳州被柳大、柳二排挤,带了二十四乡勇南下,途径陵水时,还受过韩大郎的招待,是个极豪爽大方的少年。

要不是如此,也不会得了好人缘,让人交口称赞。

韩将军的眼圈跟着红了。

他对柳氏道:“侄女先回灵堂……舅舅……同侄女婿说两句话……”

柳氏察觉到舅舅对他们夫妻没有恶意,还是不放心,却不忍忤逆长辈吩咐,起身县离去。

徒三目送妻子离去,望向韩将军就带了思量。

有什么话是柳氏也听不得的?

按照远近亲疏,也是柳氏更亲近才是?

韩将军开门见山道:“侄女婿……我也快到日子……”

语出不祥,徒三忙劝慰:“何以至此?舅舅好好调理身体,总会渐好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

韩将军艰难道。

卒中卧床两个多月,活成废人,比死还难熬。

若不是凭借着一腔恨意支撑,韩将军早就熬不住。

“四千兵马……为小女嫁妆……以妻女相托……”

韩将军望向徒三,目光中带了祈求。

徒三不由怔住。

韩将军咬牙道:“我不放心……柳家人……”

徒三只觉得心乱如麻,劝道:“舅舅……或许只是误会……”

对于韩大郎坠马,徒三心中存疑。

虽说外头大多数认定了柳二,可徒三总觉得未必如此。

柳二是毒,不是愚蠢。

韩家就算之前在陵水呼风唤雨,可随着韩将军卒中,没了主心骨,势力都衰减。

韩大郎人缘再好,年岁在这里,挂了县尉也实不算什么。

柳元帅当初带人下来,不管是名份上,还是兵马人数上,都无需忌惮成了韩家人私兵的陵水兵。

与其怀疑柳二,更有可能是韩家嫡支与旁支之倾轧。

或者是柳元帅麾下,其他姻亲故旧,想要取代韩家地位,趁机发作。

韩将军已经恨死了柳二,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

“侄女婿只说……应……不应……”

韩将军直视徒三。

“舅舅……娘子那里……”

徒三坐立不安。

“侄女……”

韩将军想要说什么,被门口的声音打断。

“应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毁容不出的小韩夫人。

她穿着一身孝衣,面上没有像之前那样蒙着黑纱,半边脸是半尺长的伤疤,看着狰狞恐怖。

“阿姨……”

徒三站起身来,神色讪讪。

“小妹……”

韩将军亦带了不自在。

他称呼柳元帅为“姐夫”,是从堂姐韩夫人那里论的。

要是从胞妹小韩夫人这里说,是柳元帅的舅兄。

小韩夫人看着胞兄,神色莫名。

韩将军低下头,神色复杂。

小韩夫人望向徒三,摸了摸自己的脸上伤疤,道:“你舅舅不信韩家人……阿姨也不信……我们母女,能信三爷么?”

徒三重重点头:“大娘是我结发之妻,阿姨是小婿长辈,但凡有我徒三一日,定护着大娘周全,定孝顺阿姨如母!”

小韩夫人点点头:“我信三爷!”说罢,望向韩将军。

韩将军抬起头,神色依旧带了复杂,却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小妹……你侄女十三……二娘也十三了……”

柳元帅这一去,柳家也没了主心骨,韩夫人会如何做?

按照世间规矩,庶贱嫡贵。

有庶女给嫡出姊妹为媵的,没有嫡妹给庶姐为媵的道理,可如今是乱世,没有规矩可讲。

小韩夫人心下一颤,怨愤稍减,略一思量,对徒三点了点头:“莫要让你舅舅为难,就这样吧……大娘那边,我去与她说……”

徒三只觉得荒谬至极,望向小韩夫人带了疑惑。

韩将军的立场他能明白,却是不懂小韩夫人的立场。

这天下还有丈母娘乐意女婿纳妾的?

即便纳的是亲侄女那也是妾。

小韩夫人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看着韩将军,道:“大姐不是吃素的……大哥莫要让人动了……柳二那里,交与我……”

韩将军不由着急:“你好好的……莫要……参合这些……”

小韩夫人拉住韩将军的手,看着这皮包骨模样,亦是哽咽:“素来是大哥护着我……大郎亦是我嫡亲侄儿……”说罢,转身离去。

韩将军想要伸手拉人,却是无力。

徒三心中有了不好的念头,不知该追小韩夫人,还是该询问韩将军。

韩将军已经望向徒三,正色道:“若有对不住……大娘,我做鬼……也不会……饶你……”

这般威胁,不让人觉得厌憎,反而是可叹可怜。

徒三心中叹了口气,郑重道:“佛祖在上,为我心证,若负柳氏,天地不容!”

韩将军这才放心,从床边摸出一块铁牌来,颤颤悠悠递上前。

是兵符,上面是半拉的韩字。

徒三顿了顿,上前双手接了:“舅舅……放心……”

韩将军已是耗尽全身力气,人都蔫了,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m

第二百一十八章 忠言与馈赠(求保底月票)

小韩夫人房里。

柳氏坐在榻上,满心不安。

亲爹死了三日,她从悲痛欲绝到眼下竟是连悲伤都顾不上,只有三天,可谓不孝至极。

实是眼下的局面,令人胆战心惊。

柳二的不善,已经到了人尽可知的地步。

先有不让徒三进城,后又有惊马、坠物之事,使得柳氏也生恨。

女儿家立世,未嫁从父、出嫁随夫,没有从兄的。

在同父异母兄长与丈夫之间,柳氏自是毫不犹豫选择丈夫,只是……

还有嫡母兼养母韩夫人……

柳氏亦是为难了。

偏生舅家还跟着裹乱。

柳氏知书达理,晓得什么是“合纵连横”。

韩家因韩大郎之死与柳家有了嫌隙,既对他们夫妻没有敌意,那寻丈夫还能有什么?

亳州军人马如今分了两派,柳二、徒三、与韩家。

要是柳、韩联盟还是密不可分,那徒三想要完全掌握亳州军,也不是容易事,毕竟不管是资格还是辈分,他都不占优势。

可如今柳、韩关系破裂,徒、韩联手的话,那柳二就没有抵挡之力。

柳氏放心之余,也生出几分悲意。

亳州军,以后不姓柳了……

想想自打出了亳州,父亲的郁郁寡欢,与丈夫在楚州叱咤风云,她莫名想起“人尽可夫”的典故。

要是父亲好好的……

或许那她就不用这样痛苦纠结。

小韩夫人进来,就见女儿垂泪模样。

“阿姨……”

柳氏听到动静,连忙擦了泪起身。

小韩夫人拉着女儿重新坐下,慈爱的看着女儿。

一辈子就这个女儿,女儿就是她的命根子。

只是女儿命运多蹇,没有继承她的好容貌,还遗传了她不易受孕的体质。

佛祖垂怜,使得她得了这点骨血,却不知能不能对她的女儿也宽容些。

“你舅舅要将四千人马托给姑爷……”

柳氏面上先是担忧,随即怔然:“那……可是表妹……”

小韩夫人点点头:“是,你舅舅将妻女托付,那四千人马是你表妹嫁妆……姑爷没点头……”

柳氏闻言,眼中一亮,多了光彩,随即又黯淡下去:“三爷……犹豫了……”

“是……所以阿姨劝他应了……总要给他个台阶,徒三心软重情……此时,咱们退一步不吃亏。”

说到这里,小韩夫人顿了顿:“二娘那里……也十三了……”

以徒三的为人行事,不好拒绝韩将军的托付,应下此事,那对妻子肯定存了愧疚。

等到韩夫人再想说什么,徒三就不回应,否则有一有二就太打妻子的脸。

柳氏脸色雪白,身子摇摇欲坠。

“要坚强!”

小韩夫人拉着女儿的手:“你姓柳……之前亳州军是你的底气,日后……亳州军也是你的底气……”

柳氏含着眼泪,小声道:“阿姨……儿不能生儿育女……能有底气么……”

“能!不管徒三纳了几个,只有一个夫人……你在夫人身边长大,日后行事就学着她,将庶子抱到身边,做个慈爱公正的好嫡母……”小韩夫人搂着女儿,亦是轻声道。

“可……儿想要自己的孩儿……”

“莫强求!人生苦闷,多是因太强求,一切都有佛祖安排,我儿莫强求……”

柳氏再也忍不住,扑在小韩夫人,嚎啕大哭。

院子里,徒三听到妻子的声音,止住脚步。

他再没有纠结,只剩下浓浓的愧疚。

结发夫妻,即便相处的日子不多,到底不同。

柳氏温顺贤良,对他实心实意,这两日不合眼的盯着他,就是怕他被人害了去。

这样的妻子,他如何不敬重?

到底是让她伤心了。

……

南山村,牛家。

霍宝带着马寨主、水进,成了牛家座上宾。

牛算盘的婆娘杀了一只鸡,切了半条腊肉,置办了一桌好菜。

“帮叔代话给你大郎哥他们几个,就说亲人的坟地有人祭扫,让他们放心,在外头好好的……等到日子太平了,就回来……”

牛算盘提起族侄们,依旧是带了激动。

霍宝点头应了,道:“算盘叔得闲,也往金陵转转!”

牛算盘摆摆手,道:“不走了,不想走了……叔年轻的时候做货郎,靠着这双腿往返金陵与滁州,走遍滁州四县上百的村子的讨生活……如今,分了地,咱就安安生生的守着南山村过日子……”

曲阳县之前因天灾人祸,人口减少,土地荒废。

王千户在曲阳的时候,就叫人重新勘测田地,将无主的农田重新分配。

牛算盘一家,成丁两口、幼丁一口、女户两口,共分的土地四十亩,一半农田,一半林地,这是牛家早先想也不敢想的日子。

勤勉耕种,自给自足不说,赞上两年钱,娶媳嫁女也够了。

“这么分……耕地够吗?”

霍宝问道。

滁州多山,南山村也是三面环山。

牛算盘笑道:“咱是南山村坐地户,才有这待遇……新安置的流民,不分男女老幼,人均二亩口粮地……另外的,得自己开荒,幼丁、女口可以垦荒三亩,成丁垦荒八亩,都是三年不上税……”

霍宝听了点头,没有问霍大伯与自家名下的土地怎么处置的。

就算王千户仔细,可办事的是下头吏员,不会知晓老爹大名,多半是当成无主的土地,收归衙门重新分配。

牛算盘也想到此处,沉吟着:“你们父子既是还在,要不要去衙门登记……你们家那二十亩良田可惜,还有你们霍家长房名下那五十亩地,也都是好田……”

霍宝摆摆手,道:“不用费事了,反正我们也不会来,地讨回来也荒着……”

霍宝此刻,心情略微妙。

霍五不是庄稼把式,家里那二十亩地也是佃给族人耕种。

之前听大庆军从蕲春“东征”,一路上打土豪、分田地挺爽的,可如今听到自家名下的地也被分了,滋味儿莫名酸爽。

牛算盘隐隐松了口气。

霍家五房加起来土地一百多亩,之前都按照无主土地重新分配下去。

若是霍宝真要代表霍家收回这些土地,那村子里就要乱了。

用了晚饭,牛算盘还要留客,霍宝婉拒了。

这一顿饭,他们倒是吃好了,却闹得牛家人战战兢兢。

再留宿就太打扰了。

……

牛算盘亲自送霍宝到村口营地。

霍宝道:“明早我们直接就走了,先与算盘叔道个别!”

牛算盘道:“走吧,早点回金陵,别在外头待久了……”

……

等到牛算盘回家,他婆娘才拿着一个帕子过来:“是小宝前头塞给妮儿的……”

妮儿是他们幼女,才五岁。

帕子里,是两个金饼子。

“这……能收吗?”

牛娘子带了不安道。

牛算盘想了想,点点头:“收吧,一会儿多做点儿饼子,明早给小宝送去做干粮!”

牛娘子欢快地应了一声,紧紧地抓了金饼,下去烙饼去了。

……

一夜无话。

次日五更天,南山村外大营这里就有了动静。

霍宝简单洗漱,就见牛算盘提着竹篮过来,里头除了十几张大饼,还有拳头大一坛子酸笋。

“家里也没啥吃的,让你婶子烙了饼,就着新腌的笋子,路上吃……”

牛算盘比昨日更热络了。

他瞧出来,霍宝应该是真的出息了。

虽不知霍家父子如今到底是什么地位,可瞧着两位将军对他的亲近态度,就低不了。

还有霍宝出手也豪气。

不是说要沾什么光,只是保持联络,保不齐也是一条大腿。

小民智慧,莫过于此。

霍宝笑纳了好意,道:“还真馋这一口,下次过来再亲自去谢婶子……”

人马已经整装完毕,霍宝没有耽搁,与牛算盘作别,就随大军开拔。

直到大军走远,之前分布在各处偷偷打探的村民才陆续出来。

“村正,真是霍家人回来了?”

“那地咋办?我家是分了霍家的地,可之前都荒了,重新开了一遍,收回去可不中!”

“收啥收?我不认什么霍家不霍家,我家的地是官府分的,想收没门!”

“……”

看热闹的人,更多的人是关注土地。

新村民没有见过霍家人,却是也听几户当地人提过,南山村的大姓。

就是他们现下住着的院子,也有霍家的空院。

有恒产者有恒心。

得了土地的农民,让他再将土地吐出来,那无异于挖他的心肝。

可霍家人随着兵马出动,要是真的想收回土地,岂是小民百姓叫嚣几声就能阻拦的?

大家是试探,更多是不安。

牛算盘摆摆手,道:“且安生着吧,霍家人搬到金陵了,没人收地……”

可谁又能安心呢?

金陵到南山村只有百十来里地,眼下许是没空,才不提此事,等来年大家种了地再有空收地,那岂不是坑人?

大家跟在牛算盘身后,七嘴八舌问起霍家人的行事人品来。

牛算盘被问得不耐烦道:“没有霍家人,就没有这南山村……要是霍家人真贪财,当年带人来开荒的霍太爷就不会将土地分下去,这南山村内外就全都是霍家的地了……”

霍太爷是何人?

南山村的由来?

这又是长话了……。搜狗

第二百一十九章 愿者上钩

霍宝一行一大早出发,穿山越岭,下午到了陵水县。

陵水县的动静却有些不对头。

城门紧闭。

怪不得斥候后来没有消息送出来,这是关在城里了?

霍宝与马寨主面面相觑,很是诧异。

昨日就打发人来寻徒三说滁州军来吊祭之事。

算算时间,应该见了徒三,怎么不接远客进去不说,还关了城门?

还是说陵水县还在柳二手中?

陵水县城墙上。

守军已经看到城下乌压压的兵马,着急忙慌地寻守将禀告。

“千户,有兵马过来了?好像朝廷的兵马,好多人!”

其实,滁州军出行,是带了战旗的。

上面一个豆大的“滁”字,可是兵卒认字的少,才会误会成朝廷兵马,这般惊惶。

守城小将探头来看,看着下头军势很是眼熟。

再看前头骑马那几人,影影绰绰认出来,他挥着胳膊大声招呼着:“水大哥?可是水大哥?”

水进抬头看去,城墙上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他的小跟班“三儿”,大名叫郑季。

郑季已经急匆匆下了城墙,开了城门出来。

“水大哥……马六爷,小宝爷……”郑季连忙招呼人:“你们怎么来了?”

眼见郑季面上的惊喜意外不是做伪,水进道:“昨日就叫人来禀告三爷……估摸着关城门的缘故……”

水进感觉不大好。

可真要进不了城,在城外看到大军也该回来送消息。

马寨主看了眼郑季出来后又关上的城门,道:“徒三爷呢?”

郑季恭敬道:“刚叫人去请了!”

滁州军是友非敌,可陵水县如今情况不同。

放不放人进城,怎么放人,都要徒三拍板。

郑季出城相迎,是念着与水进的交情,是对马寨主、霍宝的恭敬;吩咐下头人关闭城门,则是守将之责,以防万一。

滁州军与亳州军到底是两军,不是一体。

霍宝看着郑季,却是晓得自己这位三舅赢了。

他昨日进城,今日就掌握陵水县的城防。

如今城门紧闭,守军上下防备,防的是何人?

就算他心中对滁州军有防备,也不会摆在面上。

那剩下的没有旁人。

柳二应该是带了人马出奔了!

过了约有一刻钟。

“吱呀”一声,陵水县城门缓缓而开。

骑马而来,气喘吁吁的不是旁人,正是一身素服的徒三。

“马六哥,进子……小宝……”

徒三勒了马缰,翻身下马,望向众人,很是感动。

滁州军与柳元帅没有什么交情。

前些日子唐光丧礼的不快就在眼跟前,要不是因为他,哪里会出动大家奔波百里来吊祭?

马寨主拱手道:“徒三爷,还请节哀!”

徒三拱手回礼:“马六哥能来,小弟感激不尽!”

“三爷!”

水进亦拱手做礼。

“进子!”

徒三拍了下水进的肩膀,仿佛嫌隙未生。

“舅舅!”

最后躬身的是霍宝。

“哎!”

徒三点点头,看着外甥心情颇为微妙。

岳父,是听了滁州军占了金陵呕血,次日身亡……

城门口寒暄过后,徒三就吩咐郑季带滁州兵去县兵大营安置,他带霍宝等人去了陵水县衙。

柳元帅灵堂,就设在县衙正堂。

陵水县偏僻,灾荒过后,又被溃兵糟蹋一遍,很是不成样子。

韩将军有领兵之能,却与安民之才。

同已经恢复生机的曲阳县相比,陵水县城里就冷清许多。

路上行人不多,道路两侧铺子,许多都关门大吉。

……

等到了灵堂里,倒是也僧道俱全,做着法事,却是都十来个模样。

跟寻常人家相比,这般丧事也是周全,可有半月前唐光丧事对比,就显得寒酸。

灵堂上,孝子位上,是个熟人。

是柳元帅的亲侄柳彪。

马寨主、水进、霍宝等人依次上香,柳彪则在孝子位跪礼叩谢。

等祭拜完,到了偏厅落座,徒三才叹气说了缘故:“二舅兄昨日带了七千人马出城未归……岳母气病了,小舅子在侍疾……”

马寨主皱眉道:“怎么这个时候闹,没有这般做人儿女的道理!”

徒三苦笑道:“谁说不是……”

水进不由悬心:“那柳二会往哪去?”

要是去滁州还不怕,州府守军富裕,要是去了曲阳、滨江两县,那七千人马还真叫人担心。

就算不攻城,这些人马祸害地方,也让滁州百姓不安。

霍宝道:“八成是往亳州去了!”

柳二行事阴狠,很少正面与人为敌。

这种性格的人骨子里胆小没担当,怎么敢大张旗鼓在“敌境”内行事。

徒三点头道:“我叫人盯着,是往亳州方向去了……关了城门,是怕他去而复返……”

霍宝与水进两人因定远之战认识柳彪,也知晓他手下人马。

柳二没有带走的那些亳州兵,应该就是他的手下。

瞧着他对徒三口称“姐夫”,面无异色,这是站了徒三这边?

韩夫人即“病”着,几位远客就没有惊动的道理。

只是柳氏这个舅娘那里,霍宝这个外甥需要请安。

等去客房简单梳洗后,霍宝就跟着徒三去见柳氏。

……

柳氏一身缟素,面色憔悴。

见了霍宝,她很是激动,泪光闪现。

霍宝被盯着头皮发麻,躬身行礼:“见过舅娘,还请舅娘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柳氏亲自扶了霍宝起来,哽咽道:“好孩子……谢谢你来看咱们……”

霍宝:“……”

上次相见,亲近归亲近,却没有到这个地步。

现下这眼神黏在霍宝身上,却是舍不得移开眼。

爱屋及乌,也过了。

还要那慈爱眼神……

两人辈分有尊卑,可实际上只差了六、七岁,算不得两代人。

徒三看妻子憔悴,露出心疼来:“你也好好保重自己……莫要让岳父走的不安生……”

柳氏看着丈夫的关切神情,眼泪一下子出来,忙低头擦了。

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了。

阿姨让她坚强,她却是一看到丈夫心中就酸酸涩涩,眼泪就出来了。

霍宝在旁,老实当背景。

自己这舅娘夹在中间怕是也为难。

柳二再不好,也是她的兄长。

亳州军眼下局面,应该不是她想看见的。

只是以徒三的能力,人已经回到陵水,竟是任由亳州军分裂?

这一点,让人疑惑。

……

客房。

马寨主与水进也在说柳二“出奔”之事。

“柳二名分为尊,还先来的陵水,有地利,怎么莫名就‘出奔’了?”

水进疑惑道。

马寨主若有所思,道:“柳二比徒三爷先来的陵水不假,可陵水还有韩家……”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

徒三已经与韩家结盟,再加上柳彪部,柳二人数上已经不占优势。

“蠢!”

马寨主摇头道。

要是柳二留在陵水,柳元帅亲子这个身份就是护身符,还能保个平安;离了陵水,谁晓得怎么死?

水进点头道:“可不是吗?有柳元帅,有亳州军,他才是柳二爷,没有亳州军,谁认他是哪个?”

“倒是个阴的,还晓得留个柳三在!”

马寨主道:“要是真将这个兄弟带走了,才是成全徒三爷!”

水进道:“柳三估计是吓到了,才要不然也不会这般安生!”

……

县衙,侧院。

韩夫人扶着小儿子的手,进了正房。

韩将军躺在榻上,看着堂姐走进,久久无言。

“你们到底要做甚么?”

韩夫人满眼都是血丝,望向堂弟,眼中冰寒。

韩将军抽了抽嘴角,口水又流出来。

“大姐……说……什么……”

“我说……你们要对小二做什么?”

韩夫人咬牙切齿。

“那畜生……死了?老天……开眼……”

“你?那是你亲外甥?你怎么能咒他?”

韩夫人满脸悲愤。

“哈……我儿,亦是……那畜生亲表兄……”

“小二说了,不是他!”

韩夫人为儿子辩解,却也是少了几分底气。

谁让柳二劣迹斑斑,就是她这个当娘的,也惊诧儿子的心狠。

“我……不知……”

韩夫人拉幼子胳膊,厉色道:“我不管你知不知此事,我身边只有剩这一子……谁要伤他,我就灭谁满门……韩家,亦不例外……”

第二百二十章 叶落归根

韩将军看着堂姐,花白头发,包着抹额,五十来岁的人,接连丧子丧夫,看着像是六旬老妪。

吃斋念佛半辈子的人,做着凶狠表情,只觉得可笑可怜。

亳州军已经姓徒,不再姓柳,也不姓韩,韩夫人自己都要仰人鼻息,能灭谁满门?

靠谁?

靠徒三那个姑爷?

还是靠柳彪那个侄儿?

这话是给他听的,也不是给他听的。

韩将军闭上眼,心中带了悲凉。

想起去年亳州举事,至今不过一年的功夫。

亳州军迅速扩大,占了两县之地,还与其他四位元帅分了亳州。

柳、韩两家的风光,似乎还在眼前,却都是如梦似幻,不真切了。

灵堂之上。

徒三与柳彪说起柳元帅营葬之事。

“岳父大人,一直念念不忘回滁州上回送殡,曾指了唐将军福地对面的坡地说话,不想确实一语成谶”

徒三唏嘘道。

谁能想到,柳元帅当初一句玩笑话,半月就过身。

倒像是预兆,使得柳元嗽己选了福地。

柳彪也很为难。

柳元帅是滁州人氏不假,可在父母那一辈就迁居亳州,父母兄弟的墓地在亳州城外。

要是送回亳州祖地,那先要夺回亳州,否则有个孙元帅在,还不知会如何。

要是葬在滁州,倒是方便许多。

伯父生前确实是也说过,想要叶落归根的话。

“要不然,问问伯娘那边?让伯娘拿主意”

柳彪想了想道。

他与堂兄弟感情不深,却是常受韩夫人这位伯娘的照顾,对其颇为尊重。

徒三自是没有异议。

他只是姑爷,柳元帅的身后事,自然用是柳家人自己做主。

柳彪不想拿主意,那韩夫人做主也是情理之中。

两人就直接去内院,打算求见韩夫人。

两人刚进院子,就见柳三从韩夫人房里出来。

见了徒三,柳三却是一哆嗦,招呼也不打,立时转身进了屋子。

徒三见怪不怪。

不知谁在柳三跟前念叨,将他吓住,再没有之前的自打鲁莽,反而如同惊弓之鸟。

如此,倒是让徒三省了许多事,却也让人无奈。

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徒三怎么欺负他。

柳三并不作伪,是真的怕了,见了屋子就带了哭腔:“娘徒三来了还有柳彪”后边半句,却是咬牙切齿。

他不敢恨徒三,就迁怒柳彪,觉得这个堂兄吃里扒外。

要不是这个堂兄勾结徒三,也不会逼走自己二哥。

如今陵水翻了天,他这个柳元帅亲子就跟前朝太子似的,成了徒三“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得忍辱负重,苟全性命。

韩夫人握着佛珠的手一顿,对儿子摆摆手,让他进暖阁。

她也怕了。

怕韩家人落井下石,害了幼子。

对于徒三的人品行事,她倒是看在眼中,并不觉得他会容不下鲁莽无知的幼子。

可是徒三不生这个心思,徒三的那些手下呢?

柳家有子孙在,这滁州军就有柳家的忧,不能完完全全属于徒三。

昨日柳氏不折的盯着丈夫,恨不得将丈夫拴在裤腰上,生怕被人害了去。

韩夫人听闻,还心中嗤笑。

今日就轮到自己,不敢让幼子离了眼前,各种滋味儿,实是酸爽。

这会儿功夫,已经有婢子通禀。

“夫人,姑爷来了,侄少爷来了”

韩夫人点头:“请他们进来!”

婢子应声下去,随后挑了帘子,引徒三、柳彪进来。

“岳母!”

“伯娘!”

两人躬身见礼。

韩夫人的视线落在柳彪手中的孝棒上,哽咽道:“幸好有你,才能让你大伯身后事没有丢了体面”

柳彪却是往内室扫了一眼,道:“侄儿不过是代三弟行事三弟孝顺,服侍伯娘,却也不好不露面”

韩夫人神色一僵,望向徒三。

徒三亦点头道:“岳父有子,就没有一直彪兄弟出面的道理别的时候还可,起灵那日,总要兴子出来”

要不然的话,滁州军旧人眼中,他就有嫌疑。

别说是柳三,就是柳二不走,他都会留着,还会容不下一个不知事的柳三?

柳二拉走七千人马,可亳州军还有好几千人在曲阳。

韩夫人缓缓点头:“那是自然,老身也会送老爷这最后一程。”

“岳母,前些日子去滁州,岳父曾有叶落归根之意是不是圆了岳父心愿,在滁山为岳父选福地?”

徒三道。

“滁山”

韩夫人点点头,道:“姑爷有心了,就随了老爷的心意吧老爷是念叨了几回”

她在内宅,却也不是耳目闭塞,顿了顿道:“滁州来人奔丧了?”

“嗯,下午到的,因岳母在养病,没有让他们过来”徒三道。

“霍宝也来了?”

韩夫人心情十分复杂。

上回见霍宝,她还生出让柳氏收为养子的念头,实际上是想要留为质子,牵制滁州军。

谁会想到,滁州军竟是势不可挡,拿下淮南道三州府不说,还过江得了金陵。

就是丈夫生前念念不忘淮南策,也不敢做如此想。

看走眼了,霍五一个屠夫,竟是真正的乱世枭雄。

霍宝好好的滁州军少主当着,哪里会喜欢做什么养子?

丈夫之死,对外说是旧疾复阀死,可是亲近的人都晓得,是听了滁州军得金陵的消息,嫉妒欲狂,气死的。

丈夫亦是显赫一时的人杰,竟是这样死法,可悲可笑。

时也命也。

韩夫人认命了。

她不想在挣扎,只想要护鬃子幼女还有孙女,至于出奔的次子,没有孝悌的东西,随他去吧:“是个好孩子,难得他过来,让柳氏好好看顾,莫要亏待了”

徒三点头应了,又问了两句韩夫人起居饮食,才与柳彪下去。

曲阳县到滁山,七、八十里。

即定下那边逊,徒三就没有耽搁,就要安排人往滁山去。

柳彪本要亲自带人前往,被徒三劝阻。

发丧是大日子,要是到时候柳三不妥当,还需柳彪这个亲侄后备。

柳彪无奈,只能请了一位族叔出面,将逊点穴之事托付。

徒三则是在陈翼与江平之间犹豫了一下。

想起了今日过来的霍宝、水进等人,他还是叫了江平过来。

“如此大事,本当我亲自前往可陵水情况复杂,我不好轻动,就只能托付给你了!”

“三爷放心,我定办得妥妥当当,圆圆满满。”

江平痛快应道。

这样代表徒三的差事,难道他不去,还让陈翼去么?

至于滁州军奔丧的几位,昔日恩怨,江平眼下已经顾不上了。

他只晓得,徒三越来越重用陈翼叔侄。

要是他再不露脸,就要被陈翼萨代之。

如今厚葬成风,死了之后停灵日子多久的都有。

三天、七天常见,停三七、五七、乃至七七发丧的也大有人在。

只是亳州军还要北上,不可能耽搁一个半月为柳元帅治丧。

就按照七日之例发丧。

今日是九月初四,发丧日在初七。

时间不多了。

江平与那柳家族亲,就带了风水先生与五百兵卒,连夜出发,过去滁州点穴。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为难的请托

日暮,陵水县衙。

偏厅里准备了素席,徒三为马寨主等人接风洗尘。

陪客的除了柳彪,还有滨江人氏陈翼,以及韩将军的弟弟韩喜山与次子韩城。

不用徒三特意介绍,霍宝等人就明白这些座上客都是如今亳州军中说得上话的人物。

徒三、陈翼不用说,是主宾,一伙的。

柳彪,代表的是柳氏族人的利益。

韩喜山与韩城则是代表韩家人利益。

亳州军势力三分,可因整个楚州都是徒三打下的,柳、韩两家困守陵水县,势头已弱。

柳二出奔,带走了七千人马,剩下的人马更是无法与徒三势力抗衡。

马寨主看着眼中,倒不知该可惜没看成亳州军内讧热闹,还是该佩服徒三运气好。

柳二之前占了名分大义,怎么说出奔就出奔,这其中要是没有蹊跷才怪。

只是这样没有破绽的手段,是徒三使的?

这个陈翼的计策?

霍宝则是与注意力在韩家身上。

之前在曲阳县祸害霍家女的就是韩家人。

霍顺潜入陵水,复仇杀死的人也是韩家人。

霍五许诺为霍顺报仇,坑的卒中的也是韩家人。

还有霍满那一房之前的折腾,后头也有韩家人使劲。

韩家人没有他们显示出来的这么无害。

霍、韩两家恩怨,韩家人都没有自己知道的全乎的,更不要说徒三那里。

只不是徒三会怎么用韩家人。

至于柳彪,性子爽直,为人行事倒不类柳盛父子。

这是红楼世界的八公之一,名副其实的战将。

韩家叔侄也在看霍宝。

他们心中即便不大服徒三,可却不能不服滁州军与霍五爷。

这个世道,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滁州军已经是他们拍马不能及。

他们也明白韩将军与徒三结盟的苦心。

徒三不仅兵强马壮,坐拥楚州一州之地,背后还有滁州军为靠山。

韩家人几千兵卒,一县之地,压根就没有与徒三争强的余地。

徒三看着陪客的几个人,心中苦笑。

半月前在滁州座次上,滁州军人才济济还在眼前。

亳州军这里,半年过去,却还是这三瓜两枣。

差距之大,让人装不得糊涂。

还有这陵水县市面的萧条,陈翼也提醒过他。

不能只打地盘,该选人文治了。

可效仿滁州军,举行吏员试。

效仿……滁州军啊……

一顿饭吃得大家都没滋没味。

倒是正应了景儿,到底是治丧期,要是欢欢喜喜的,倒是让人着恼。

当夜,霍宝就随着马寨主、水进都在县衙的客院安置。

朱刚带了二十亲卫,随之留宿在这里。

还有水进选的三十勇士,也冲做亲卫,留在这里。

……

一夜无话。

……

次日一早,霍宝等人熟悉完毕,一起用着早饭。

白菜馅的素包子,红糖馒头,还有四盘小菜,没有荤腥,可胜在清爽。

正吃着,就有一婢女过来传话,韩夫人要见霍宝,请霍宝过去。

霍宝是晚辈,本就该昨日去给韩夫人请安,即是相召,没有不去的道理,起身就要跟着婢子过去。

水进却是拉着霍宝一下,对那婢子道:“你先回去,回禀韩夫人,宝少爷正用饭,稍后就过去!”

婢子应声出去。

霍宝疑惑地看着水进:“水大哥,怎么了?”

马寨主也带了郑重:“可是有什么不对?”

几千随行的滁州军都在陵水大营驻扎,县衙这里只有霍宝的二十亲兵与水进麾下三十勇士。

真要是这边有不对,后果如何都不说好。

水进压低了音量道:“今早校场,我见了郑季,知晓一个消息……这几日影影绰绰有个说法,柳元帅并不是急病死的,是八月三十那日收了滁州军的请帖,知晓滁州军占了金陵后呕血昏厥……醒来后交代后事就死了……”

马寨主“腾”的站起来。

霍宝也面色凝重。

要真是如此,那他们还真是庆幸不已。

要是柳二还在,打着“为父报仇”的幌子,在他们进城后发动,还真叫人后怕。

“哼!徒三不厚道!”

马寨主拍着桌子道。

想想昨日这院子里就五十护卫,要是柳家真有人伺机发动,会是什么情形?

徒三就算不直言提点,也该安排人手护卫这边,以防万一。

可实际上,昨晚除了他们自己带来的五十人,这客院附近并没有其他人手。

昨日马寨主还觉得那般安排是徒三避嫌,很是妥当;今日看来,就是个大疏漏。

水进先头留下霍宝,是不放心让霍宝一个人进内院,要随之同往。

马寨主道:“一起去,我也该见见这位夫人!”

韩夫人的年岁,已经到了不避外男的年纪。

马寨主又是代表霍五而来,慰问柳元帅遗孀也是全了礼节。

霍宝心中感动,虽晓得韩夫人应该……不会出昏招,却也没有拒绝两位的好意。

少一时,三人一起去了内院。

守在廊下的婢子见来的是三人,颇为意外,连忙进去通传。

等婢子出来,身后却跟着徒三。

徒三神色讪讪:“马六哥与进子也来了!”

马寨主道:“昨日就该来拜见夫人,只是夫人有恙……今日过来,老马已是迟了!”

水进直言道:“是夫人请小宝,还是三爷叫小宝?”

徒三没有回答,反而望向霍宝,带了几分愧疚,低声叮嘱道:“若是夫人有什么不妥当的话,小宝想法子婉拒就是……”

霍宝看着这个舅舅,心中有不好预感,不会是这个舅舅拿自己挡枪吧?

说话的功夫,众人跟着徒三进了屋子。

韩夫人已经站着等着了。

看着马寨主、水进等人她也没有意外之色,显然听到外头动静。

要是只有霍宝一人,她辈分在这里,可以安坐不动。

来的是马寨主,滁州军的使者,还是滁州军中实权人物,她自不会托大。

“岳母,这位是滁州马将军……”

徒三介绍马寨主。

至于水进,之前是亳州军中人,跟着徒三见过柳家诸人,自是无需介绍。

韩夫人福身道:“老身见过马将军!”

马寨主避开,躬身见礼:“小子马魁见过夫人!”

韩夫人又对水进点头道:“又见水将军……”

“小子见过夫人,夫人节哀!”

水进站在马寨主身后,亦躬身见礼。

韩夫人最后才望向霍宝。

霍宝心下一颤,请安问好。

这老太太的性子可没有看着那么和气。

上次第一次见,她送了金镶玉腰带做见面礼,随后就提议让徒三夫妇收他为养子的提议,让霍宝用徒家表兄更有资格为养子的理由搪塞过去。

这次专门请他过来,徒三又是那个表情,谁晓得老太太又闹什么妖。

霍宝心中胡思乱想,韩夫人已经拉了霍宝在跟前,带了祈求:“小宝,老身有件事求你,不知你能不能瞧在走了的柳姥爷面上应了?”

霍宝:……

从徒三与柳氏那里论,这个姥爷的称呼也没错就是了。

只是这没头没脑的事情,哪个敢应?

因前几日水进相亲的缘故,霍宝莫名想到联姻事上。

韩夫人有一女一孙女,女婿辈分不对,孙女与秀秀年岁相仿。

会不会……

邓健本就看他不顺眼,真要莫名多个婚事,邓健能生吃了他。

霍宝面上,露出几分为难,望向马寨主。

马寨主立时道:“小宝一孩子能顶什么?夫人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徒三爷就是……徒三爷孝顺,定不会让夫人失望……”说着,望向徒三,咬牙道:“徒三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是真的恼了。

先有徒三昨日安排护卫的疏忽,再有今早这事,明显是夫人求徒三的,徒三推了外甥出来顶缸。

徒三这舅舅,当的也是没谁了。

徒三讪讪道:“岳母是跟我说了,只是……我也不好代小宝做主……”

马寨主显然也想到联姻事,对韩夫人道:“既是徒三爷这个亲舅舅都不好代小宝做主,那夫人还是莫要为难小宝了……”

韩夫人面露不解:“小宝的童兵,小宝都做不了主么?”

众人一愣。

霍宝晓得自己想差了。

韩夫人说的不是孙女,应该是幼子。

那也是烫手山芋。

霍宝立时乖巧点头:“都是家父点头……我身边诸人,伴读亲卫等人,也都是家父选人……”

韩夫人倒是没有怀疑霍宝说谎。

霍宝是独子,霍五怎么珍重都不稀奇。

她露出失望来,喃喃道:“莫非得老身奔波一趟,去金陵见见霍五爷?”

霍宝闻言,心下一颤。

千万别去!

他正琢磨,该怎么说,徒三已经开口道:“若是岳母舍得送小舅子往军中磨炼,可以在彪弟麾下,几位族叔也在,正好可以教导……要是舍不得小舅子吃苦,就跟在陈先生跟前,学习打理庶务!”

柳元帅三子,却是没有孙子。

柳元帅这一支的血脉传承,说不得还落在柳三头上。

柳三今年十五,守孝三年十八,而后成亲生子,传承血脉。

韩夫人定定地看着徒三,似要辨别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徒三神色真挚,亦是真心做此想。

柳二不说,柳三这里,只要不自己作死,他是一定要保全的……搜狗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五百护卫

从韩夫人屋子里里出来,徒三看看马寨主,看看霍宝,面上带了不自在。

霍宝却是心静如水。

有一有二,有三也就不稀奇。

以后如何且不说,眼下他却是没有为徒三收拾烂摊子的意思。

虽不知韩夫人怎么生出送幼子去金陵的念头,霍宝都不打算成全。

霍、柳两家本没有干系,还不到骨肉相托的地步。

徒三接手亳州军,柳三就是徒三的责任,还是他自己担待。

徒三叹气,对马寨主小声解释道:“岳母先头只说要见小宝,没提柳虓之事……等到婢子传话回来,她才与我提了让柳虓跟在小宝身边……”

柳虓是柳三大名。

马寨主点头道:“晓得三爷不会是成心的……毕竟三爷当晓得,如今情况不同,柳三公子身份敏感,去了金陵不怕,可如今这世道不太平,金陵可不单单只有我们滁州军,前些日子还抓了两个蕲春的间人。就是台州那边,也有人在金陵。柳三公子去了金陵,真有个闪失,我们也担不起这责任!”

后一句,他却是提高了音量。

这却是说给屋子里的韩夫人听的。

滁州军念着徒三与相邻的情分,过来奔丧,是滁州军仁义。

韩夫人却想要将滁州军拉下亳州军内乱的浑水,这就是不厚道。

……

韩夫人在屋子里,捻着佛珠变了脸色。

这是威胁?

柳虓站在旁边,脸色难掩愤愤,小声道:“徒三是故意的……知晓族叔与柳彪他们都不喜我,才让我过去受磋磨!”

韩夫人叹气:“那就不去柳彪那里……咱们选另外一条路,跟在陈翼身边学习庶务!”

“那不成了打杂的?”

柳虓不情不愿,目光闪烁:“如今是兵权说了算,不掌兵,谁会将儿子当回事?娘,柳彪的人马都是他自己拉起的,堂舅家那边……”

韩夫人不由苦笑:“那你是堂舅,不是你舅舅,因你表哥之事……他恨不得咱们母子都去死!”

“可那四千人马……小堂舅身体弱,不知武事,韩城年岁与我相仿……难道要便宜了他?”柳虓带了不服气。

韩夫人正色道:“谁都能掺和,独你不能!若要平平安安的,就莫要再伸手兵权!”

柳虓脸色一白,却是不吭声了。

……

知晓柳元帅病逝内情,马寨主带了小心,就约束霍宝、水进两个不许轻动。

今天才九月初五,离九月初七出殡,还有两日。

马寨主决定,效仿柳元帅、徒三上次滁州奔丧的安排,送葬过后直接回金陵。

他莫名理解柳元帅、徒三上次安排,不只是因时间,可能也是因提防滁州军。

另外他又吩咐朱刚,去陵水大营另抽调五百亲卫来县衙。

他并没有因为顾忌徒三面子,就私下里提防,而是将安排放在明处。

陵水县衙就这么大地方,霍宝等人所住客院十几间房,安置五十亲卫能安置,安置五百兵,就是痴人说梦。

这么大的动静,如何能瞒住人?

徒三还疑惑不解,不知马寨主为何如此。

若只是不满韩夫人无礼请求,也不至于这样大张旗鼓。

马寨主就叫人请了徒三过来,请他就近安排这些兵卒:“我与水进有个什么不怕,小宝却是经不得半点闪失!”

徒三不由皱眉,忙道:“怎么回事?可是有人对马六哥与小宝无礼?”

马寨主看着徒三:“徒三爷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知晓什么?”

徒三疑惑。

“柳元帅的死因!”

“……”

徒三默然,好一会儿道:“那也……不必如此!”

马寨主心中憋闷,看着徒三很是无奈:“徒三爷能拍着胸脯保证,这陵水县都在掌握之中?小宝在此,万无一失?”

徒三:……

柳二已走,韩家主动联姻示好,这个时候他整顿陵水上下,就显得吃相太难看。

所以陵水还不完全在他掌握中,他也无法保证霍宝万无一失。

马寨主摇摇头:“徒三爷能放心,我却是放心不下……权当我小人之心……我既带了小宝出来,总要平平安安的将他带回去!”

徒三满脸羞愧,连忙道歉:“是我思量不周,让马六哥跟着担心了!”

马寨主道:“徒三爷还是年轻,不知为人父母之心……等日后儿女绕膝,就晓得这为父之心了!”

徒三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吩咐人将客院左近几个院子都腾出来,安置滁州军。

马寨主安心了。

……

后院柳、韩两家听到动静,都不安了。

他们不觉得是滁州军自作主张,带了几十亲卫不足,还非要安排几百人进县衙,只当是徒三的安排。

……

[这是防备韩家?还是防备柳家?]

韩夫人心不静,借口询问出殡事请了柳彪过来。

“出殡的事情预备的如何?陵水距离滁州不近,怕是得早些出发?”

“要赶在午时前到达滁山,后日二更天就要出发……”

“送殡人马多少?”

“亳州军六千,另有滁州军六千,也会送大伯到滁山。”

这送殡兵卒人数,是徒三、柳彪、韩喜山三人商定。

按照徒三的提议,路程不近,无需劳师动众,三千人即可。

柳彪与韩喜山却是建议多些人手。

柳彪是防范柳二,怕他在出殡路上埋伏。

柳二先是杀妻,后是弑兄,借着老父丧事发作也不是没有可能。

亳州军跟着的兵卒少了,容易顾此失彼。

韩喜山则是因滁州军来了六千的缘故,去的滁山又是滁州州府旁边,心中有所防范。

要是滁州军心狠,直接撕破脸,将他们全部包圆,那就能轻易得了陵水与楚州。只能说他不喜武事,读书读多了,就寻思的也多。

只是这些防备不好当着徒三的面说,就借口唐光丧事说话。

唐光丧事,韩喜山没有过去,却也有耳闻。

唐光一个滁州军的将军,麾下四千兵卒送殡。

另有滁州军诸头领的亲兵等人,总数只多不少。

柳元帅的身后事,总不能比唐光还不如。

徒三并不是刚愎自用的性子,既是柳、韩两人都提议人多,那计划的送殡兵卒就翻了一倍,成了六千,三人各带两千兵卒。

陵水县这里留下六千,防备柳二回来夺城。

韩夫人没有直接跟柳彪询问五百兵卒之事,却也被柳彪的从容镇定影响,略感心安。

韩家那边,韩将军却是叫人直接请了徒三相问:“是不是柳二安排了人手在暗中?”

要真是那样,不仅前院需要增添护卫,后院也需要增添。

否则真跟柳大似的,被人堵在家中,乱刀砍死,岂不冤枉?

韩家与柳二,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徒三十分为难。

他总不能直接说那五百人不是自己安排的,是马寨主自己安排的,防备的不是柳二,而是亳州军上下?

韩将军却是误会了,大怒:“这个畜生!就不该容他离开陵水!”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韩家不少族人在陵水,韩将军不想再经历丧亲之痛。

“不能饶了他,只要他冒头,就要……你下不了手,就让韩家人来!”

韩将军有了决断:“那是个不顾亲情的畜生,留着他,不知会害死多少人!”

第二百二十三章 军粮

十月初七,柳元帅“头七”,亦是出殡之日。

“侍疾”的柳元帅三子柳虓终于露面。

十几岁的少年,不再是之前狂妄鲁莽的性子,耷拉着脸,安静下来。

大家见了,并不觉得意外。

柳家这两月变故接二连三,也该长大了,再不长大就是没心没肺。

只是少年见了徒三就跟受惊的小鸡崽子似的神情,也让人心中感叹。

虎父犬子。

柳大、柳二固然都有缺点,可说话行事也都是能拎起的人物,这个柳三气度是实在拿不住手。

为了赶路,送殡队伍入更就开始集合。

二更梆子声,大军就准备出了陵水县。

霍宝、马寨主这些祭客不说,亳州军头面人物,都送柳元帅这最后一程。

柳元帅的遗属,一妻一妾一儿一女一孙女,还有柳氏这个外嫁女,都在送殡人之列。

柳元帅的棺木,则是在亳州军中精选五百力士,分作五班,每班百人,轮流抬棺前行。

……

十月天气,已经是初冬时节。

淮南虽是气候宜人,不至于呵气成霜,可早晚也觉得冷了。

寂静深夜,都是马蹄声与脚步声响。

大家半夜赶路,是要赶在中午前到达滁山。

时下规矩,除了喜丧能在下午下葬,其他都要在上午下葬。

柳元帅五十出头,又是急病而亡,实算不得喜丧。

霍宝穿上小毛披风,骑在马上,看着前头的火光点点。

行军速度不慢了。

要是保持这个速度,巳初应该能到滁山。

等到中午营葬,大家就能告别亳州军。

今日赶回金陵来不及,兵卒远行也疲惫,正好在滁州休整一日,后日启程回金陵,十月十二就能到金陵。

霍宝正想着,就听旁边马寨主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霍宝见状,忙望过去,就见马寨主拿了帕子擦鼻子,忙道:“六叔,夜里风大,您还是上车吧?”

滁州军这次出行,带了几辆马车,装了奠仪,也预备着他们乘坐。

说话的功夫,马寨主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道:“淮南气候不如金陵,这说冷就冷了……”

水进在旁,也劝马寨主乘车。

马寨主不耐烦马车颠簸,可看到霍宝身形单薄,也不放心了,招呼道:“那我坐车,小宝一道过来……”

这是怕霍宝吃了夜风难受。

霍宝没有拒绝,翻身下马,扶了马寨主上了马车。

马车里很是宽敞,挂了两个小角灯,还有几个靠枕。

别说是两人坐着,就是躺着地方也够了。

只是道路颠簸,真要躺下,要颠成烙饼。

“你这舅舅……日后远些着吧!”

马寨主轻声道。

都说疏不间亲,在马寨主眼中,可没有想着这些。

他自认为自己与霍家父子的关系,反而比徒三要亲近些。

霍宝心中,也是做此想,点头道:“嗯,日后打交道应该不多……”

历史上,当今朝廷要十多年才分崩离析。

就算如今蝴蝶的翅膀煽着,进程加快,也得三、五年功夫。

等出了陵水县十来里,就开始山路,马车颠的更厉害。

马寨主扶着旁边把守,被颠的龇牙咧嘴,道:“娘的,屁股都成两瓣了!下次六叔可不出来了,咱以后猫在金陵享福!”

霍宝被颠的胸口发闷,想起一事,从灯下小箱子里翻出一小匣蜜饯。

这是秀秀叫人预备的。

都是梅子腌的,一种是红梅,一种是青梅,说是防晕车。

现下正应景。

“六叔,给!”

霍宝打开递过去。

马寨主拿了两枚放入口中,酸的一激灵,倒是舒坦不少:“好东西,秀秀这闺女心细!”

霍宝也拿了两枚腌梅子放入口中,口齿生津,点头附和道:“小大人似的,倒是难得周全!”

马寨主看着霍宝,挑眉道:“韩家与你舅舅结盟了……你猜猜,这结盟的纽带是什么?韩家人作甚,就放心将族人性命与几千人马交给你舅舅?”

霍宝默然。

若是旁人家,或许不好猜。

韩家吗?

本来借着姻亲关系起来的,能想到的、能相信的怕是只有姻亲关系。

徒三无子,柳氏要守父孝。

这个时候,倒是正适合韩家“妻之以女”,也不对,只能说“妾之以女”。

听说韩将军长女,豆蔻年华。

霍宝不由皱眉:“那舅娘那边……”

怪不得这次柳氏见他,举止又异,多半是知晓此事,又生出养子念头。

马寨主道:“没了柳元帅做靠山,柳氏不管先头性子行事如何……日后只能是贤妻了……”

马寨主并不是嚼舌的性子,念叨了几句,借此提点霍宝,就闭了嘴,眯眼养神。

霍宝不由想起后事的争议。

太祖的前几个儿子,到底是不是元后生的?

各种专家考据,得出的结果五花八门。

不管那个如何,这个世界的柳氏,怕是真的生育艰难。

徒三这里,侄子还不出现,亲子也没着落,日后还有不稳之处。

只是那是许多年之后的事了。

……

滁州军六千,亳州军六千,外加马车辎重数十辆。

队伍从二更天出发,一直到五更天,才停下暂歇。

过程过了大半,兵卒的力气也都消耗的差不多。

行军灶都搭了起来。

徒三叫人送了十车粮食过来,马寨主叫人收下,可下头吃的还是滁州军带自备的军粮“方便面”。

确实是“方便面”,只是没有油炸那一步,换成是烤熟。

面饼有白面的,还有杂面的。

加上调好的调理包,加上烧水在内,一刻钟就预备好了。

没一会儿,滁州军大营里就弥漫着面条的香味。

“啧啧!咱这军粮,真是吃也吃不够!这两日在陵水大营里,就馋这一口!”

“是啊,吃了这个,真不爱吃粥了!”

“粥也分什么粥,小宝爷叫人研究出来的方便粥,也香啊!”

“那倒是不假,里头有肉沫,还能不香?”

兵卒们吃的满足。

隔壁亳州军,端着空碗,还等着粥熟,就显得可怜了。

“什么味儿?这么香?”

“还能什么?将军们小灶吧?”

“这得烧多少小灶啊,味都传到咱们这边了?”

“不会炖肉吧?这可是送殡途中?”

“送殡怎么了?俺们村白席还专门上蒸肉哩!”

“……”

有与滁州军相熟的,顺着味道就摸了过来。

如郑季,如陈大志。

郑季不用说,水进之前的小跟班,如今是徒三麾下器重之人。

陈大志就是陈翼之侄,之前的滨江县尉,水进的手下败将,与水进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

看着霍宝、马寨主等人吃着热乎乎、香喷喷的面条,这两人毫不客气的,拿了空碗分润。

“真香!”

郑季连吃了三大碗,才带了不舍撂下空碗。

水进与有荣焉道:“都是小宝琢磨出来的!小宝孝顺,怕五爷在外吃不好,就与人琢磨出这个,除了面条,还有肉粥,都是即刻就得的好吃食!”

郭家子弟研究出最后成果,却也不敢抢霍宝的功劳。

若不是霍宝提了点子与方向,他们埋头瞎琢磨,也琢磨不出这样好东西。

只是霍五心疼儿子,不愿意让他有一点点争议落在外头,就加了为了孝敬自己这个前因,省的外人误会霍宝不务正业。

郑季与霍宝打过交道,也算相熟,直接冲霍宝竖了大拇指:“小宝爷好样的,这个可得留几斤!还有那肉粥,咱也想尝尝!”

霍宝笑着应道:“郑哥放心,回头叫人各留十斤给你!”

郑季立时眉开眼笑:“那可真是好,回头让几个兄弟都尝尝!”

陈大侄端着碗的手一顿,望向霍宝与马寨主等人。

因他们两个过来蹭吃的,方才一锅面条不够,又加了一锅。

他眼见着这速度,心中知晓这最是适宜做军粮。

可是这几位却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倒是大方。

霍宝却是没有遮掩的意思。

这东西好学,要是亳州军有心探查,怎么也能弄明白。

想学就学,只是凭亳州军如今状况,想要装备方便面、方面粥做军粮,怕还是不能。

亳州军太穷了。

等大家吃完后,就有人过来寻水进。

水进起身出去。

少一时。

水进回来,面色却是不好,看着众人道:“前头不大对,斥候派出去,没有回音!”。搜狗

第二百二十四章 横生枝节

郑季、陈大志闻言,都站了起来。

霍宝与马寨主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一个人身上。

柳二,还有那七千人马。

滁州军行军规矩,斥候要先前三十里探路。

这次暂歇的地方,离滁山还有二十几里。

马寨主没有耽搁,立时去寻徒三:“先头探路的斥候没回来,前面或许有变故……之前过去点穴的人,可送信回来……”

徒三点头道:“昨日回来人了,说是初五到的滁山,已经寻好地方点穴……”

滁州距离陵水八十里,选好了穴位,也没有再报信的必要。

马寨主皱眉道:“那变故就是这两日了!”

徒三听到前头不对,心中自是也想到柳二那七千兵卒。

滁州境内,再没有这样多的人马。

总不能是孙元帅奔驰几百里下来,过来设伏。

别说双方恩怨如何,这滁州境内还有滁州军,孙元帅吃饱了撑的会主动挑衅势力强大的邻居。

七千人马……

那点穴的那五百人?

怕是凶多吉少。

徒三的心中有些慌乱。

此乃大事,徒三立时叫人请了柳彪、韩喜山过来,说了此事。

柳彪脸色很是难看。

他再不喜堂兄,可两人一爷公孙,血脉相连。

即便他之前真的想到这个可能,也提醒徒三防范此事,可事到跟前,还是难受。

韩喜山却是眼睛眯了眯。

这次韩家军这边,带了两个神射手出来,是韩将军安排的。

韩将军已经跟弟弟说了,只要柳二出现,就要取其性命,为韩家人免除后患。

韩喜山心中,亦是赞成兄长安排。

……

滁州军与亳州军都派了斥候出去。

直到五更天将了,天色大亮,才有斥候送消息回来。

前面二十里安好,在距离滁山几里的地方的山谷夹道,发现埋伏。

送殡队伍,再次启程。

已经换了新的一轮力士抬棺。

火把都熄了。

韩夫人坐在马车上,手中牵着幼女。

柳二姐打着哈欠,垂着眼皮,靠在亲娘身上,脸色都是疲色。

韩夫人一手轻拍着女儿,一手却是摸着眼皮。

出了陵水县,她就开始右眼皮跳。

老话说的好,“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搁在以往,她会开解自己是这两日没睡好的缘故,换了今日,却是令人心惊胆战。

她挑了帘子,望向车外。

柳骑在马上,耷拉着脑袋,随着马车而行。

看到马车动静,柳望过来,探身问道:“娘……是要更衣……”

韩夫人摆摆手:“无事!你大嫂他们的车在后头吗?”

柳回头看了眼,道:“在呢,在小姨与大姐的马车前头!”

韩夫人点点头,撂下车帘。

总算柳氏母亲还晓得规矩,没有猖狂,欺负孤儿寡母。

不过想起小韩氏面上那道疤痕,韩夫人心中快意之余,也是一颤。

……

送殡的队伍走了一个半时辰。

二十里路过去。

距离滁山只有十里,队伍再次停驻小憩。

霍宝、马寨主已经都下了马车。

徒三带了柳彪、韩喜山过来。

是借兵的。

“跟马六哥借四千人马,绕路去堵人!”

徒三开门见山道。

马寨主道:“怎么个堵法?那头要是七千人马都拉过来,就是这一万多人都派出去,也堵不住啊!”

野战不可捉摸的,就是不好围堵。

对方可以跑。

对方七千人马设伏,是以逸待劳。

送殡的这一万多号人,却是已经行军七十里,即便路上歇了两次,也是疲军。

徒三在地上简单画了一个图,道:“这边是山坡,这两侧是丛林……可放火烧林,只堵剩下这一面……”

马寨主连忙摇头:“啊?放火?这个时节,秋干物躁,北风又大!不行,不能放火!”

他在黑蟒山中隐居十几年,自是晓得山火的可怕。

火势蔓延起来,非人力所能控制。

霍宝在旁,亦是变了脸色。

滁山距离滁州只有十来里,真要烧起来,后果不可想。

徒三忙道:“只烧这一面,不远处就是河道,火势蔓延不开。”

马寨主却是摆手:“那也不行,山火不止从地面走……”

徒三无奈道:“那怎么办?”

“折返,要么绕路!总不能为了逮一个柳二,置滁州百姓于险地!”

马寨主态度十分坚决道。

柳彪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畏惧柳二,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与柳二碰上。

伯父灵柩在此,还是早日让亡者入土为安为好。

徒三心中也是犹豫不定。

即知埋伏圈,肯定不能当不知道。

江平等人的性命,还是未知。

可是像马寨主所说的,折返或是绕路,又让人觉得憋闷。

马寨主说了这一句,就不开口了。

到底是折返,还是绕路,都是亳州军自己的选择。

反正想要在滁州境内肆意放火烧山,那是想也别想。

亳州军之前能有这个主意,也是脸大。

马寨主倒是对陵水县生出几分念头来。

看来只有将亳州军彻底驱逐出滁州,他们再来滁州才会记得自己是客。

只是……看看徒三,马寨主晓得,那个日子还远……

柳彪与韩喜山两人都望向徒三,是折返还是绕路,还需他拿主意。

徒三苦笑。

看似两条路,实际上只有一条。

哪里能折返?

那样动静就大了,亳州军也要颜面扫地。

再说柳元帅的后事也不宜耽搁。

“绕路吧!”

徒三道。

柳彪应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韩喜山亦是如此。

此时打柳二算什么?

韩夫人就在队伍之中,要是跑出来拦着,怎么办?

她年岁辈分在那里,众目睽睽之下,徒三还能违逆她?

就算要围堵剿灭柳二等人,也要先将柳元帅下葬,避开韩夫人行事。

原本就是山路,绕路更加颠簸。

马车里,柳二姐被颠的彻底清醒,抚着胸口抱怨道:“娘……太颠了,让人慢些……”

韩夫人道:“再忍忍,就要到了!”

柳二姐干呕着,眼泪都出来了:“都怪徒三,给爹选的什么地方啊!”

韩夫人搂着女儿,责怪道:“莫要没大没小的!”

柳二姐这才安静,撅着嘴巴,还是一脸不痛快。

……

另一辆马车里,小韩氏也颠的面色难看。

柳氏端着茶水过去,小韩氏连喝了两口,才将胸口的憋闷压下去。

柳氏蹙眉道:“好好的,怎么就山石拦路了……”

小韩氏却是神色一怔,道:“是为了这个绕路?”

柳氏点头道:“是,相公打发人来说的。”

小韩氏默然,挑开马车帘,望向窗外。

马车旁边,护卫比先前加了一倍。

小韩氏心中有数,拉着女儿胳膊,轻声道:“老爷这一去,最难受的就是夫人……她年岁在这里,这番奔波怕是受不住……”

柳氏闻言,不由心生担忧。

她在嫡母跟前十来年,亦是感情深厚:“那可怎么办?这两月下来,母亲瘦了一圈……这几日也没有歇好……”

小韩氏温柔道:“咱们跟三爷说一声,陪夫人在老爷墓前守几日……也让夫人缓缓……”

“嗯!”

柳氏连忙点头:“儿一会儿就同三爷说这个……阿姨也陪爹几日,儿晓得,阿姨也舍不得爹……”

“好,我也陪老爷!”

小韩氏拉着闺女的手,目光中带了不舍。

第二百二十五章 坑穴

十里路程,饶了山路,走出去玄十里去。

幸好出来的早,将将在午初时赶到滁山。

徒三前些日子刚来过,可谁晓得风水先生点穴之地离唐光的墓地多远。

加上之前发现柳二伏兵,对于福地点穴之事,徒三心里也没底。

不过到了近前,徒三就不用担心找不到。

唐光墓地对面山坡上,放眼看去,似是漫山遍野新坑。

徒三见状,倒吸一口冷气,心跟着悬起来。

马寨主却是望向唐光墓地,眼见没有什么痕迹,才松了一口气。

这柳二就是疯子。

谁晓得他能作出什么来。

要是他真动了唐光墓穴,那滁州军为了这口气,还真是不能饶他。

至于对面挖了这些洞穴,吓唬谁呢?

还是自以为能全歼众人?

徒劳无功,就是笑话。

柳彪带了人先一步上前探查,却是被眼前景象惊住。

除了中间两个略大的地穴空着,其他坑穴里都是尸体。

正是初四随着江平与柳族叔过来点穴的那五百兵卒。

柳彪的心提了起来,忙往中间地穴那边走去。

已经有兵卒在前探看,带着颤音招呼道:“彪少爷,是四老爷”

柳彪大踏步上前,低头看去,里头一个老儒胸口一个血洞,右手被砍断,瞪大眼睛、死不瞑目,不是别人,正是大前头从陵水出来的那位族叔。

“畜生!”

柳彪的目光落在尸呵被砍断的右手上,红了眼睛。

徒三察觉不对,走了过来,看了个正着。

他白了脸,连忙查看主穴附近的地穴。

多是亳州兵卒的尸骸,还有个风水先生装扮的尸体,不见江平。

徒三心中松了口气。

他前几年在河南道化缘,见多识广,低下头,看那风水先生的尸身,略作查看。

尸身已经硬了,有浅浅的尸斑,死亡时间超过六个时辰。

徒三的目光落在风水先生的右手上,满手水泡。

徒三心下一颤,又查看了几个人,都是如此,严重的手心血肉模糊。

这些兵卒是为了点穴来的,除了自己的兵器,自然也带了铁锹什么的。

眼下铁锹不在。

这些坑穴,是这些人生前挖的?

徒三怒火中烧。

五百亳州兵,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内讧。

挖坑埋自己,这些人生前,该是多么惊恐绝望。

韩喜山亦走过来,道:“怎么回事,夫人追问了!”

三人站着,看着大大小的坑穴与尸骸,脸色都不好看。

徒三看了眼四周,哪里是瞒得住的?

只是这五百惨死的亳州军在,柳元帅这墓穴如何能继续用?

就算他们不知风水,也晓得这里都是枉死之人,成为凶煞之地。

三人一起到了韩夫人车前。

韩夫人已经挑了帘子,正听柳虓说话。

“对面山坡好多坑,这是谁安排的,看着乱糟糟的!”

柳虓逼逼叨叨,还在抱怨。

韩夫人疑惑不解,望向远处,却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眼见三人过来,柳虓熄了声。

徒三长吁了口气,忍怒道:“岳母,柳虢来了”

韩夫人先是一愣,四下望去,不见人影。

待看清三人表情,她的心一沉:“他做了什么?”

“杀了五百亳州兵!”

徒三咬牙道。

“啊!”

马车里传来女子惊讶声。

柳虓也直了眼。

韩夫人身子饮坠:“会不会是误会?也许是旁人?”

老太太看着徒三,目光带了祈求。

她已经明白,次子要是真的屠杀亳州军,那就是犯了众怒。

眼前这三人,是亳州军如今能做主之人。

他们如实相告,也就是无意再纵容柳虢。

可这里是滁山,距离滁州州府永阳只有十几里。

真的是那孽畜生事,还是别人冤枉他

天下当爹娘的,都有此心。

不相信儿子真的能坏道这个地步。

这是亳州军,是柳元帅一手组建带起来的人马。

这次来滁山,还是为了柳元帅身后事而来。

柳虢可以分裂亳州军,可以在战场上决战,却不该这里屠杀他们。

徒三咬牙道:“一个时辰前,斥候发现柳虢在山谷设伏为了不惊动岳父灵柩,我三人决定绕路”

韩夫人望向柳彪。

徒三或许有私心,柳彪到底是柳家人。

柳彪点点头:“两路斥候来报”说到这里,指了指山坡坑穴:“四叔死了右手被斩断”

韩夫人身子一僵。

柳四老爷早年是柳家私塾的夫子,曾经因柳二调皮用戒指惩戒他。

柳二当时不过十来岁年纪,就有睚眦必报的苗头,背地里说长大要砍了柳四老爷的手,报鞭挞之仇。

柳盛知晓此时,生抽了儿子一顿鞭子,闹出好大动静。

柳彪比堂兄小不了几岁,同在私塾中,自是记得此事。

韩夫人这个当娘的,也没有忘却。

韩夫人面光带了绝望,望向韩喜山。

韩喜山苦笑道:“大姐,被设伏的那山谷,道路狭窄,只能通过两车若不是斥候警觉发现伏击,山谷两侧落石滚下,眼前这些人,能剩下多少?”

韩夫人脸色骇白,只觉得浑身发软,口中腥咸,强扶着幼子手臂,才没有跌倒。

她晓得,眼前求情无用。

她也不想再求情。

伏击刃,有她,还有她一双儿女,一个孙女。

徒三见了不忍,道:“岳母那边地穴不能用了要不然就在这边山坡,另择福地吧!”后头一句,是指着唐光墓地所在山坡说的。

唐光所点的穴,是马寨主亲自带了滁州最好的风水先生选的,自然看着就是吉地。

韩夫人点点头:“好”

即便不懂风水,大家也看出唐光墓地所在差不了。

倚山望水。

徒三却也不好轻动,少不得又到马寨主跟前说此事。

马寨主这边,也得了回报,知晓那几百坑穴的古怪,正与霍宝、水进念叨:“这他娘是真疯子幸好咱们滁州没有这样人,要不然还真是睡觉都不安生”

霍宝望着对面山坡洞穴,若有所思道:“说不定这位二公子身边有‘高人’,瞧着这些可够邪的”

几百洞穴,几百尸骸,不像是临时泄愤,更像是一种仪式。

水进小声道:“不会是亳州那边的人吧?”

先是出奔,虚晃一枪,重回滁州。

又能先一步到滁山设伏,

要是柳二早就有这样手段,还能让徒三做大,早就消灭在萌芽中。

徒三过来,正听到水进这一句,不由迟疑。

大家望向他,马寨主道:“就没有什么苗头?”

徒三苦笑道:“我之前一直在滁州,也是前几日才到陵水”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说了入城遇险之事,

“先是座骑发狂,后是坠物若不是身边人警醒,我也带了心,后果不堪设想”

家丑不可外扬。

可谁是家?

徒三也说不好了。

马寨主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他出奔,这就是做贼心虚”

徒三叹气道:“就算我疑他做的手脚,也万万不会这个时候发作”

柳元帅尸骨未寒,徒三要是与柳二争斗,只会让旁人笑话。

马寨主道:“他心毒手狠,自是疑旁人也跟他一样,只当你会害他。”

徒三长吁了口气,说了想要在唐光墓地附近点穴之事。

马寨主自是没有异议。

本就是无主的荒山,还能拦着不让安葬不成。

只是对面几百坑穴看着未免恐怖,即便天凉了,也没有这样暴尸的道理。

马寨主便道:“左右人手富裕,将那边也都填上吧!若是需要帮手,徒三爷只管说话。”

徒三点头,他也正有此意。

只是人手富足,工具却不足,他道:“还要跟马六哥说一声,安排人去滁州置办铁锹!”

马寨主就招呼一人过来,吩咐他带路去滁州,以免误会。

百十来匹快马,奔驰而去。

滁州总镇如今是王伍,就是邓解下的王千户。

论起来,与马寨主还是拐了弯的姻亲。

虎豹兄弟,一个订的是马驹子,一个就是王姑娘。

滁州代执政,则是之前的巢湖知县,与巢湖水师的熟人。

徒三看看天色,已经是正午时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危机

午时前入土为安,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灵柩已经抬来,总不能抬回去,说不得就熬过一晚,明日营葬。

眼下,是什么也顾不上了。

不管是滁州军,还是亳州军,二更天出发,先走了七十里,又绕路二十里山路,都已经是疲惫之极。

只能先安营扎寨,坐地休息,开始午饭。

一万多兵卒,依旧是前两回歇息一样,各自为营,互不干涉。

山坡下就有水源。

亳州军的粥锅支起来,开始熬粥。

滁州军这边也是粥,却是方便粥。

炒熟的稻米,磨成粗粒。

配上各种菜干肉粒,就是一刻钟就得一锅香喷喷的肉粥。

陈大志没有来。

郑季又端了饭碗溜过来,连喝了三大碗,喝得直打饱嗝,才撂下筷子,与水进咬耳朵:“水大哥……你说江爷哪去了?这人……还在吗?”

水进带了嫌弃道:“真惦记,也没见你少吃一口!”说到这个,想起不对劲来:“早上不是都给你拿了,面条也有,粥也有,怎么又过来要吃的?”

虽说他心中对江平有不赞成之处,可到底是同乡多年,又哪里会盼着江平出事。

如今倒是盼着柳二能更重视江平些,留做人质,也能保全性命。

至于江平会不会背叛徒三之类的,水进想也没想。

江平又不是傻子,怎么会选那个疯子。

郑季打着饱嗝道:“那边上头的爷啊什么的那么多,我还能吃独食不成?不够孝敬这个那个的,那是拿给兄弟们尝鲜的,给他们我可是舍不得……”说到这里,道:“不过,我估摸着也没有几个人能吃下饭去!柳家死了人,还是个人缘好的长辈,跟着送殡的那些族人都要疯了,围着韩夫人的马车讨说法……韩家人也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琢磨啥……水大哥你们可小心点儿,护紧了小宝爷,别让人浑水摸鱼……”

最后一句,他是凑到水进耳边,压低了音量说的。

水进怕了他肩膀一下,点点头,很是领情。

郑季抹了一把嘴,起身回那边营地去了。

他如今是水进麾下千户。

水进带的两千兵卒,就是他与陈大志手下。

目送郑季离去,水进就寻了马寨主:“六爷先带小宝去州府吧!”

马寨主已经吃完饭,正拿着一把紫砂壶,一边喝茶,一边望向亳州军营地那边。

“是不对劲!”

马寨主点头道:“徒三爷行事不厚道,柳、韩两家行事也欠磊落……保不齐他们算计什么,让咱们背锅……等往州府的人回来,我就寻个由子先带小宝去州府……”

说到这里不放心,他不由多嘱咐两句:“你留着支应个场面就行了,莫要太实在,说到底是亳州军自己的事……五爷的规矩,可是不许轻易折损兵卒……”

水进点头道:“六爷放心,小子晓得!”

正说着的功夫,滁州方向就有了动静。

两人望过去,道路尽头,就是烟尘。

应该是之前往滁州取工具的人回来了。

“小宝呢?”

水进突然发现不对劲,四下里眺望。

“刚才还在!”

马寨主不由悬心,立时招呼身边亲卫:“你小宝爷呢?”

那亲卫指了指对面方向,道:“六爷,小宝爷方才带人去对面了!”

两人顺着亲卫所指方向望过去。

就见霍宝带了十来个人,在对面山坡上,在西北角几个洞穴附近探看什么。

“都是死人,有啥好看的!”

马寨主嘀咕着,吩咐亲兵带了一曲人马过去迎霍宝回来。

水进却是瞪大眼睛,直直地望向对面。

马寨主见状,也跟着眯眼眺望:“咦?方方正正的,好像是什么格子!”

水进皱眉道:“不是格子,是字……中间是一个大字,四角四个小字,看起来就像是格子……小宝探查的那边的坑穴,好像是字纹外多余的……”

对面山坡上的霍宝,已经不是蹲着,而是趴在地上。

“小宝发现什么了!”

马寨主皱眉道。

水进之前去探看过洞穴与尸骸,眼下回想起来,也有不对之处:“好像无人反抗?”

几百人,被十倍以上的人包围,会吓的投降。

可是真正刀斧加身时,也会垂死挣扎。

不知全部的坑穴如何,只水进查看的几个洞穴,没有反抗的痕迹。

霍宝在对面山坡上的动静,不仅马寨主、水进看着。

亳州军这边,也有人不少看着。

“这位滁州军少主在看什么?”

韩喜山眺望对面,若有所思。

韩城道:“哗众取宠罢了!”

韩喜山摇头道:“莫要小瞧了人……当初朝廷大军下来,可是这位小爷带了两千人,杀敌俘虏好几千人,给定远县解了围……山坡那边,到底有什么不对,用得着趴在地上查看?”

另一侧,陈翼教训了侄子半个时辰,絮叨的口干舌燥。

还是陈大志为了转移叔叔注意力,指了对面的霍宝,道:“叔父,小宝爷好像在查看什么,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陈翼瞪了侄儿一眼,望向对面山坡,也看到霍宝蹲下又趴下的动作。

“看什么?”

陈翼沉吟着,终于发现了对岸山坡的蹊跷:“原来是字……一大四小,多了半笔!”

对面山坡的霍宝,已经飞奔着下山,似是后头有人追赶。

后头跟着的十几个亲卫,也都飞奔着下山。

有看热闹的亳州军,见状不由指着大笑:“这是见鬼了不曾,大白天的!”

另一人道:“那边挨着林子,不会是看到狼了吧!”

……

马寨主与水进都知晓霍宝,不是大惊小怪的性子,定是发现了什么要紧的。

“传令下去,全体整军,勿要理会辎重!”

马寨主当机立断,立时传令下去,又叫来亲兵,道:“速去见徒三爷,就说不对劲,让他整军戒备!”

亲兵飞奔而去。

水进握着手中长枪,咽了口吐沫。

是那边林子有埋伏?

地上有什么痕迹?

对面山坡过来,有三、四里路,霍宝用尽吃奶的力气,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看到马寨主与水进,霍宝就道:“快撤!柳二有火炮!”

马寨主没有耽搁,立时传令拔营。

这会儿功夫,官道上的骑士也到了跟前。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千户,呼哧带喘道:“六爷快拔营,对方有火炮!”

马寨主点头,看霍宝还望向亳州营方向,道:“方才已经传话过去……”说到这里,怕徒三轻忽,又喊了一人道:“快去传话,说对方有火炮!”

霍宝、水进等人已经上马,王千户也调转马头。

众人没有耽搁,传令急行军,带了六千兵卒呼啸而去。

须臾功夫。

滁州军营地只剩下几十车辎重,与没来得及收起的几十灶具。

亳州军这边,上下都傻了眼。

徒三、柳彪、韩喜山等人之前还争论要不要听马寨主的传话,整军戒备。

毕竟亳州军的军粮不如滁州军方便,锅里的粥才半熟。

马寨主传话又含糊,只说是不对劲,也没有说哪里不对劲

可见了滁州军这个反应,他们不再争论了。

马寨主的传话亲兵也到了:“徒三爷,六爷说,对方有火炮!”说罢,不待众人回话,翻身上马,就追滁州军而去。

柳彪变了脸色。

火炮之威,他感受最深。

城墙都挡不住火炮供给,更不要说血肉之躯。

柳彪转身就跑,招呼麾下将士立时撤退。

韩喜山见状,亦是不敢轻忽,与徒三招呼一声,也去传话拔营。

徒三一边吩咐人传话,一边往柳氏马车前:“娘子,带阿姨跟在滁州军后头……柳二有火炮……”

柳氏还没说话,小韩氏就挑了帘子,道:“牵两匹马,柳二认识我们的马车……”

柳氏带了惊慌道:“三爷也快跑……”

话音未落,就听到“砰”、“砰”的两声巨响,随即地动山摇,传来一阵哀嚎惨叫声。

火光四起,满眼硝烟。

炮弹,接二连三落入亳州军大营,收割着一条一条性命。

第二百二十七章 恶魔在人间

徒三那里还顾得上别的,直接牵了自己坐骑,扶小韩氏、柳氏母女上马:“追上小宝,先别管后边……”

话音未落,一孝服少妇已是牵一小小少女奔到跟前,立时跪了:“小姑母、大姑奶奶、姑爷……求求你们,带上元姐……”

一马双骑,本就是不方便。

徒三却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托了那少女上马。

小韩氏身子一僵。

柳氏已经伸手过去,拉着侄女上马,让她坐在母女之间。

“娘……阿娘……”

元姐眼泪止不住,向少妇探手。

“快去,快去!”

少妇哽咽着,连忙摆手。

母女连心,元姐哪里能割舍?

“姑母……”

小姑娘忍不住回头哀求。

柳氏心软,望向大嫂兼表姐的的少妇也带了犹豫与不忍。

前头牵了马缰的小韩氏却是面色一沉,勒了马缰,往滁州军方向追去。

一马三人,已经行走艰难,还能一马四人不成?

真是大畜生的孽子,天生的白眼狼。

难道她以为求上一声,就能让旁人下马去换她娘的命?

亳州军先前扎营,十分密集。

除了动作最快的柳彪部跑的最快,出了火炮射程,徒三与韩家那四千人马都在射程范围内。

一时间,血肉横飞,哭爹喊娘。

亳州兵多是农兵,对于“火炮”这个词都陌生的紧。

这般地动山摇的架势,被大多数人当成了天威。

“快跑,地龙翻身!”

“是火龙!”

“明王发怒了!”

“……”

千户、曲长们压根无力约束溃营的兵卒,眼看着众人四散。

有聪明的兵卒,就冲着滁州军的方向追过去。

滁州军开拔的早,又是全体加速,早已跑出射程外。

步卒在前小跑,骑兵亲卫在后,看到跑掉队的兵卒就拉人上马。

基本都是一人两骑,就是霍宝、马寨主等人也不例外。

霍宝出离愤怒。

那是火炮,不是别的!

地方军备不足,就连金陵水师的火炮都成了摆设。

金陵大营的火炮,更是早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上一次见火炮,是朝廷出动的平叛大军。

这次能见火炮,是多大的“福气”?

这淮南道地界,哪里有火炮?

只有一个地方,就是扬州府,淮南道守军。

淮南道守军指挥使是皇后族人,又有扬州盐商掏银子,能装备火炮也不稀奇。

就是滁州军这里,见识了霍宝缴获的那两尊火炮后,也打起火炮的主意。

霍五不仅给金陵贾家兄弟写信提及此事,还安排人扬州打探。

只是扬州守军与朝廷关系深,不好买通。

至于地方士绅,都是不差钱的主儿。

这火炮消息,一时还没有准信。

今日所见,就是准信了。

扬州有人心怀叵测,放出火炮这个大杀器来。

一直奔出去三、四里路,前头的兵卒都力气殆尽,马寨主才叫人就地休息。

他面色十分难看,调转马头,回望之前的山坡。

十几处烟火,满眼是溃散的兵卒。

“娘的,上午就该放火烧了这些畜生!”

马寨主咒骂道。

水进亦愤愤道:“有人在柳二背后弄鬼!就是不知是要对付亳州军,还是咱们滁州!”

王千户跟在旁,终于得了时间,说起发现火炮之事:“前日下午,有人听到滁山炮声,报到州府……实在是滁山离永阳太近,怕有敌军对州府而来,我不敢轻动,一边叫人暗中进山探查,一边在州府戒严,也往金陵送了信……”

霍宝也说起之前在对面山坡的发现:“那西北角零散的几个坑穴太突兀,与其他图案看起来不太和谐……倒像是再掩饰什么……我过去探看,就发现了地面覆盖着新土,下头有火药的痕迹……”

马寨主摸着脑门道:“他娘的,这玩意儿威力太大……真要是用这个攻城,滁州还真是保不住!”

马寨主看着和气,不爱计较的性子,确实极有魄力。

他在心中掂量一下,看着不远处的滁州与后头的黑蟒山山脉,咬牙道:“炮声这般密集,可不是只有三两尊的模样……不能放任他们离开……”

霍宝与水进都默然。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可在生命之前,却是都要靠后。

柳二那样性子,率七千兵卒,还挟火炮之威,真要纵横滁州,那滁州军之前打下的根基就要被摧毁,还不知枉死多少兵卒百姓。

霍宝指了指那山坡上出现的炮车,还有远处的密林,道:“这火炮射程有限,在八十丈到两百丈之间……瞧着方向,应该是从密林方向出来的……”

眼下烧人且不是主要的,首先要烧掉那些火炮。

滁州军正军编制,当初都是参考霍宝童军编制,亦是分五军,斥候、枪兵、刀兵、弓兵、辅兵。

马寨主立时抽调二百斥候兵、二百弓兵,绕路去林子后放火。

“纵火为主,不必恋战!”

马寨主传令下去。

斥候与弓兵应令而去。

水进望向之前的驻扎处,皱眉道:“三爷没跑,率人反击了!”

说话的功夫,就听到“砰”、“砰”又是两声炮响。

炮弹落地之处,就在徒三反攻的方向。

霍宝的心提到嗓子眼。

不会吧,一代开国之君,就这样……

却是想多了,硝烟中一个熟悉身影勇往直前。

水进咽了口吐沫,不敢眨眼。

马寨主亦是瞪大眼睛看着,不能不在心中赞一声好胆色。

这会儿功夫,不管是先一步带兵卒奔逃的柳彪,还是一马三骑的小韩氏三人,都追上了滁州军。

柳彪大踏步过来,直接奔向马寨主,带了恳求:“马六爷!”

“放心,已叫人过去那边烧山!”

马寨主指了指炮车后头的林子,道。

柳彪这一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地喘着粗气。

方才跑的仓促,他将坐骑让给了两个小族弟,自己是跟着兵卒跑过来的,也是累的够呛。

小韩氏三人,亦是形容狼狈。

柳彪不想上前。

因族叔惨死,他恨死罪魁祸首的柳二,也迁怒生出柳二这个畜生的韩家人。

这三人,一个是韩家女,两人是韩家女所出,他心中已经忌惮。

韩夫人表现的再慈眉善目,可养出柳大、柳二这样儿子的娘,能纯良到哪里去?

还有小韩夫人这里,妾室之身,只生一女,却与堂姐势均力敌十几年,也不是善类。

马寨主也不方便招呼小韩氏。

小韩氏三十几岁,体态苗条,带着帷幕,与柳氏看着如同姊妹。

“舅娘……”

如此一来,上前招呼小韩氏三人,就只有霍宝一人。

他称呼了柳氏,对着小韩氏很是犯难,就略过没有叫人。

上次在定远与亳州众人相遇,霍宝并没有见到小韩氏。

当时小韩氏面上伤势正严重,闭门不出。

这次去陵水奔丧,两人也没有见。

霍宝当不认识,也说得过去。

左右这个时候,也没有人会挑他的礼数。

柳氏带了颤音道:“小宝……小宝……你舅舅……”

她显然是吓得不轻。

同今日惊险相比,之前在亳州与孙元帅的摩擦决裂就算不上什么。

要不是柳二倒戈,趁机害死柳大,就更是小打小闹。

“舅娘放心,六叔已经安排人过去!”

霍宝道。

说话的功夫,又有一马车跟着过来。

小韩氏眼神定了定,对女儿道:“是夫人的马车!”

赶车的是韩家人。

小韩氏看着那车夫,眼神有些莫名。

柳氏低头擦了眼泪,过去迎嫡母。

韩夫人牵着幼女下车,眼神中带了慌张。

看到柳氏,她如同见了救命稻草,立时抓了柳氏胳膊,连声道:“快叫人回去找虓儿,快去!虓儿还在那头……”

“三爷在那头……大嫂也在……”

柳氏哽咽着,答非所问。

谁去找人?

怎么找人?

火炮射程中,让别人去冒死找人,她们哪里有那么大的脸?

韩夫人望向马寨主、霍宝,眼神又移开,落在还在地上的柳彪身上:“彪子……虓儿还在那边……”

柳彪看着韩夫人,意外道:“怎么没一起来?之前他不是在马车旁?”

韩夫人含泪道:“刚才实在慌乱,老身也不知怎么就跑散了……”

柳彪指着不远处陆续往滁州军方向奔来的人群道:“说不得在后头,等等就是……”

韩夫人无可奈何,只能点了点头。

少一时,韩喜山也到了,却是半身的血,双目尽赤,神色癫狂。

霍宝、马寨主等人对视一眼,都瞧出不对来。

水进已经往霍宝、马寨主方向挪了挪,暗自戒备。

“喜山?”

韩夫人面带担忧:“这是受伤了?”

韩喜山听到动静,目光落在韩夫人身上,眼中满是怒气:“教子无方,怎么死的不是你这老畜生!”

“……”

韩夫人被骂的愣住。

柳彪却是看着韩喜山身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谁出事了?”

“城儿……他才成丁,就……我该如何向兄长交代……”

韩喜山咬牙切齿,满脸悲愤。

韩夫人身子一趔趄,差点跌倒。

韩夫人身边的柳氏二娘捂着嘴巴,颤栗着说不出话。

柳氏则是皱眉,望向山坡的方向更加担忧。 。

第二百二十八章 谁的报应

北坡上。

徒三已经被郑季、陈大志狠狠拉住。

“三爷,不能去!”

“三爷,留在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翼灰头土脸,站在旁边心有余悸,连忙点头:“是啊,是啊,火器凶猛,非人力能阻挡……三爷,咱们还是先去与滁州军汇合……”

如今是秋冬交替时节,天气晴好。

霍宝等人站在远处,能眺望北坡方向,看得清楚。

北坡这里,望向已经停下的滁州军自是也看得清楚。

眼见徒三不动,陈翼只能再劝:“这周遭哪里有火器?亳州那边军备,三爷尽知,当不是有这器物……滁州周遭,能拿出火器的只有扬州……此事,已不是咱们亳州一家之事,还需与滁州军商议……”

这会儿功夫,徒三也暂时冷静下来。

陈大志看着地面上的炮坑,道:“三爷,火炮射程有限,先避到那边……”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地。

北坡上,炮弹落点有明显分界。

一边是十几处炮坑硝烟,一边则什么都没有。

地上受伤的兵卒还在嚎叫。

有的那等被火器吓傻,跪在低头不停叩首的。

“明王息怒,明王息怒……”

“菩萨饶命,菩萨饶命……”

“佛祖保佑,佛祖退散!”

徒三怒极而笑,踹倒两人:“磕什么磕,还不快跑!”

那几个跪的连滚带爬跑远了。

徒三、陈翼等人都退到射程外。

看着射程内的伤兵,徒三不忍。

陈翼道:“火器珍贵,三爷不过去,应不会再射,还是先去与马六爷商议此事吧!”

另一侧,郑季、陈大志已经在整顿兵卒。

两千兵卒,溃散数百,地上躺着二、三百,就剩下一千来人。

一行人下北坡,往滁州军方向退去。

郑季带人开路,陈大志带人压后,将徒三、陈翼护在中间。

“啊!”

前头带路的郑季惊讶出声,随即唤道:“三爷,快来!”

徒三连忙上前,就见郑季站在一尸骸旁。

“竟然是……柳三少爷……”郑季咋舌道。

地上尸骸,与旁人服侍有异,穿着麻布孝服,郑季才一眼看出来。

徒三的视线,落在尸骸的胸口。

不是火炮带起的碎石,也不是踩踏而死。

柳虓是中箭而死。

除了胸口这处,肩膀上也有一处箭伤。

应该是一箭没中要害,被人又补射一箭。

众人默默。

徒三额头密密麻麻渗出冷汗来。

柳元帅三子,长子暴毙,次子出奔,三子又死在眼前。

别人不会去理会内情如何,第一个就会疑到他身上。

可是这个志大才疏的纨绔子弟,他何曾放在眼中过?

“有人抽冷子放冷箭啊!柳二的奸细?这是作甚,杀兄弟陷害三爷?”

郑季还在迷糊。

陈翼则是摸了摸胡子,摇头道:“未必是柳虢的手段!”

郑季闻言,心下一沉,望向陈翼。

这老儿什么意思?

想要借此攀扯哪个?

就听陈翼接着道:“三爷,韩家与柳家仇怨已深……”

徒三眺望滁州军方向。

韩夫人的马车十分显眼。

“带走!”

徒三指了指地上尸骸,吩咐从人道。

一人行带了柳虓尸体匆匆离去。

这边一退,滁州写这边就看到了。

霍宝、水进等人不约而同望向北坡丛林。

没有炮声。

也没有大部队的追兵。

“不是七千人?”

霍宝觉得不正常。

柳二又是设伏,又是炮轰,与徒三不死不休局面,怎么会如些“虎头蛇尾”?

除非不是七千人!

人呢?

霍宝与水进都不由悬心。

这里离州府十几里,离曲阳也不到三十里。

刚想到曲阳县,曲阳方向就有了动静。

马蹄声响,一路烟尘。

霍宝的心沉了下去,水进也紧张起来。

待到官路上出现骑士身形,只有百十来骑的模样,大家提着的心都放下。

就算是敌非友,这点儿人也不够塞牙缝的。

“是邓爷!”

水进带了惊呀道。

快马疾驰,转瞬而至。

“吁”,邓健勒马而立。

他视线落在霍宝身上。

霍宝等人忙迎上去。

“邓兄弟!”

“邓爷!”

“表叔!”

邓健翻身下马,望向烟火四起的北坡:“交上手了?”

“没有,差半盏茶功夫就被炸上,幸好王都尉来报信,小宝也有察觉!”马寨主说起来,仍是不由后怕。

水进望向官道方向,仍是一路烟尘,影影绰绰,无数马车若隐若现。

“弩车!”

水进的声音带了兴奋。

邓健点点头:“一百架强弩都在这了,五爷说了,不管是谁,敢在滁州兴风作浪,那就留在滁州好了!”

柳彪与韩喜山跟在霍宝等人身后,听到这一句,都是默然。

滁州是滁州军的,不是毫州军的。

他们想起早上的纵火破伏击的提议,再一次认识到滁州的主人只有滁州军。

“啊!”

身后女子的尖叫声分外凄厉。

“娘!”

“母亲!”

韩夫人软倒在柳氏身上,望着越来越近的徒三一行。

“老身好像眼花了?”

老太太的声音十分无力。

柳氏一边扶着嫡母,一边望向徒三一行。

那黑马身上搭着的人,穿着孝子服,除了柳虓,哪里还会有旁人。

韩夫人一把推开柳氏,往徒三那边奔去:“我儿,你怎么了?这是伤了哪?”

待碰到柳虓身上,看清楚儿子模样,她身子一晃,差点跌倒。

柳虓身上除了箭伤,还被人踩踏,很是不成样子。

徒三心中叹气,上前扶住:“岳母,节哀!”

韩夫人直直的看着儿子,哑声道:“这是梦!这是梦!”

话音未落,人已经昏厥过去。

众人都围了上来,看清楚柳虓尸体,水进不由自主望向韩喜山。

郑季之前的提醒还在耳边。

望向韩喜山的,还有小韩氏。

韩喜山神色木然,眼神有些飘忽,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意外。

众人还在惊讶柳虓之死,邓健已经不耐烦,直接问徒三:“大概多少人?”

徒三苦笑道:“对方出来冲杀片刻,就又隐身密林,应该不多。”说到这里,反应过来,神色大变:“遭了,陵水危险!”

柳二这是想效仿孙元帅,占据陵水,驱逐亳州军。

第二百二十九章 杀杀杀

“娘……”

“母亲……”

柳氏姊妹,扶着昏厥的韩夫人,手足无措。

除了她们姊妹二人,没有人理会韩夫人的昏厥。

就是韩氏的孙女元娘,望向祖母都带了怨愤。

祖母平素里说疼她们母女,可是遇到危险,压根没有理会她们母女。

……

徒三等人担心陵水。

邓健、马寨主则望向北坡方向。

“轱辘轱辘”车轮声响,一百弩车与数千步卒也到了跟前。

“派人四百人绕路去丛林后纵火,到时将里头人马逼出来,会往那两个方向跑!”马寨主指着那边,与邓健说着:“北坡,还有南坡方向!”

邓健面上带了亢奋之色,指了指北坡方向道:“我去那边拦截!”

水进立时跟着道:“那我带人去南坡!”

马寨主连忙道:“去拦截可以,得弩车在前,两位勿要的以身试险!”

强弩射程最高百丈起,不亚于火炮射程,还没有炸膛之忧。

邓健点点头,水进眼尖,已经指向远处:“林后起火了!”

邓健便不耽搁,瞧出眼前这几千滁州军都是疲军,就留出五十弩车、三千步卒给水进,自己带五十弩车、三千步卒,要往北坡去。

见霍宝脸上跃跃欲试,凑了过来,邓健双眼一瞪:“不许妄动,安生在这里待着!”

马寨主也拉着霍宝:“小宝哪儿也不许去!”

邓健、水进两个过去他都悬心,更不要说霍宝。

火炮不长眼,还有心思诡异的亳州军诸人在,他可不放心让霍宝离了眼前。

韩城、柳之死,实是吓到马寨主了。

这两人一个刚成丁,一个十五岁,都比霍宝大不了多少,可说没就没了。

不管是死于炮火,还是死于阴谋,都是让人叹一声时无常。

霍宝无奈,只能点点头。

他也是手痒。

从最初杀人时的恐惧,到现下见到战事时不自由的亢奋,他好像被邓健传染了。

他幽怨地看着邓健。

邓健轻哼一声,带了人马呼啸而去。

徒三见状,没有犹豫,立时招呼麾下人马跟在邓健身后。

柳彪看了看的邓、徒那边兵卒不少,就带了收拢的兵卒,跟着水进望向往南坡迎敌。

倒是韩喜山,还没有从丧侄之悲中出来,神色恍然,呆若木鸡,没有动静。

……

远处树林后的浓烟滚滚,惊起无数飞鸟。

不等邓健带人带了人马近前,树林里就乌泱泱跑出不少兵卒,还有十来架炮车。

山风“呼呼”做响,须臾功夫,浓烟就转为明火。

眼见北坡也跟着烧起来,就有不少兵卒往南坡跑。

不知道是不是火炮太金贵,还是敌军头目下了死命令,没有人扔炮车,竟是都带到南坡上。

南坡上,新挖的几百坑穴,成了天然隔离带。

邓健见状,立时带了人马转向南坡,抢在水进一行前,与敌军交了手。

五十弩车,直接瞄准炮车身边人。

“嗖!”

“嗖!”

“嗖!”

“啊!”

“嗷!”

一轮弩箭下来,十几辆炮车前,就再也没有站着的兵卒。

就见邓健一人,挥着玄铁锏,一锏一人,直接抽的脑浆子都出来。

如同活阎罗一般。

这些敌兵说起来,说起来都是农兵,哪里见识过这个?

吓得哭爹喊娘,避之不及。

徒三亦是不甘人后,挥着重刀,杀在后头。

水进、柳彪随后而至。

水进握着长枪,对天长啸一声,杀进人群。

他的亲兵队长,连忙带了众亲兵随后,为水进掠阵。

柳彪见状不由一愣,随即望向邓健。

就见邓健身后,亦是跟着几十亲兵。

邓健完全不用理会身后,只全心杀敌。

再看徒三这边,也是郑季带了人护住徒三后身。

这三人带兵倒是一脉相传,只是平素还算勇武的徒三,在阎罗降世的邓健与大杀四方的水进面前,就有些不够瞧了。

滁州军真的很强啊!

柳彪心生向往,不由战意盎然,挥着兵器杀向敌人。

从密林里逃窜出来的敌兵,总共两、三千之人数,可滁州军联合亳州军,却是八千多兵卒,四位战将。

两千多亳州军是疲军,六千滁州军却是生力军。

滁州军又是以军功论升迁。

不畏战。

眼见人头数像是不够分,滁州军都急了,生怕落在后头,白跑一趟。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敌军已经被砍杀过半,邓健也冲杀到敌军中军,抓了一人在手。

簇新明光甲,只这装扮,就不是寻常头目能穿的。

那人脸上红红白白,眼神已经直了。

脸上不是别的,正是他身边近卫的脑浆。

方才邓健去抓人时,他身边近卫护着,被邓健一锏一个,砸的脑浆子四射。

邓健跟提小鸡崽子似的,提了那人在手,大踏步走到徒三面前:“这是哪个?”

徒三一看,却是蹙眉。

不认识。

他望向其他敌卒,确实是亳州军,有几个小头目眼熟,正是他当初回曲阳征的那几百人之一。

徒三望向柳彪:“这是柳氏族人?”

这人二十出头,铠甲簇新,还有些不合身,却不像是战将的模样。

徒三自投到柳元帅麾下,就被柳大、柳二排挤,与柳家其他族人也不亲近,所以认识的人不多。

不过瞧着这人也是眼熟,应该是之前打过照面。

柳彪神色古怪:“不是柳家人,是韩家人!大嫂的弟弟,韩将军的堂侄韩坤!”

徒三与水进两人闻言,神情亦是带了古怪。

韩将军的堂侄,就是韩夫人的亲侄,柳大的妻舅。

虽说没有证据,可谁都晓得之前柳大之死与柳二脱不得干系。

还有前些日子韩大郎之死,也是柳二嫌疑最大。

姐夫兼表兄死了不在意?

堂弟死了也不在意?

“柳虢何在?”

徒三想起陵水,连忙问道。

韩坤认出徒三、柳彪来,哭着求饶道:“徒三爷救命,彪表弟救命!”

徒三不由瞪目结舌。

刚才带人炮轰大家的是哪个?

还有脸求饶?

邓健的锏已经搭在韩坤肩上,声音冰寒:“徒三爷问你话,没听见?”

韩坤肩膀发沉,动也不敢动,带了哭腔道:“二表哥……带人往陵水去了……”

这又是滁州军带来的意外了。

霍宝、马寨主等人过来奔丧,带了六千人。

这六千人跟着六千亳州军,一起送殡。

早上大家识破柳二的埋伏,绕路而行。

柳二这边知晓了兵卒大概人数,误会来的都是亳州兵,就动了心思。

陵水县本有亳州兵一万四千人,被柳二带出来七千,只剩下七千人。

徒三从楚州回来,带的人马是四千。

加起来就是一万一。

一万来兵马送殡,那陵水县剩下的兵卒,岂不是就剩下一千左右?

此时不取陵水,还等何时?

至于二十架炮车,他晓得神器威武,可真想要全歼一万亳州兵也是痴人说梦。

他就韩坤留下的命令,是击溃击散,拖住亳州军。

他带了五千人马,十辆炮车,转头往陵水去了。

……

一盏茶后,滁州军已经在南坡清理战场。

清理战场,也是一门学问。

割耳记军功不说,还有敌兵随身缴获,一个铜板也都搜出来。

滁州军上下,十分欢快。

“穷鬼!”

“这个不错,有两串钱!”

“这把刀不错,八成新!”

“哈哈!这家伙新换的腰带,拿着还能换两个钱!”

看似搜查财物,实际上也是翻看尸身,防止炸死。

真有还喘气的,他们就干净利索补上一刀。

这些都是邓健的兵。

邓健的规矩,是不留战俘。

徒三、柳彪麾下的两千亳州兵,早已疲惫不堪,见战事了了,就都一个一个往地上坐了,气喘吁吁。

他们是是疲了。

滁州军兵卒身上铠甲,手中兵器,齐齐整整,对面之下,他们就太破烂寒酸。

看到滁州军小气巴拉发死人财,他们刚开始还看不过眼。

“啧!这才是穷疯了吧!”

“也不嫌忌讳!”

“身上穿着的铠甲不会也是死人身上剥的吧?”

“……”

随着滁州军干净利索,一刀刀的补刀,亳州军这边就熄了声音。

大家咽了口吐沫。

娘的,这他娘都是什么人,个顶个都是杀星。

霍宝、马寨主他们目睹南坡的杀戮,眼见战事收尾,也都过来。

两千兵卒,除了韩坤与几个头目,其他人尽数毙命。

地上的五百坑穴,就是现成的埋尸之所。

每个坑里,塞了三、四具尸骸。

旁人尚可,韩坤看着,却是吓得眼泪鼻涕都出来。

这坑还是前日这些兵卒逼着人挖的,谁会想到不过两日功夫,这也是他们的埋身之所。

就是霍宝、徒三等人,知晓前后的,也觉得此情此景有因果在里头。

徒三看着满地的疲兵,望向邓健,面带犹豫:“邓爷……”

邓健望向徒三,道:“若不是看你面上,五爷早就收陵水……你既得了楚州,不缺陵水一地,陵水当归滁州!”

他这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句。

场上一肃。

众人都望向徒三。

霍宝明白,邓健此时说这个,虽有“趁火打劫”之嫌,却是最好的机会。

要不然拖下去,还不知何时能提此事。

可是有今日变故在前,陵水县在外,变数太大。

只亳州军肆意过境之事,就让人无法容忍,尤其是对滁州威胁甚大。

滁州都尉王伍自身关系最大,带了几分紧张,等徒三的回复。

徒三先是愣住,随即苦笑道:“是我不对,让姐夫为难了!”

霍五连克四州府十几个县,却没有碰近在咫尺的陵水县,不是顾着他还是什么?

他当初收了姐夫的八千人马,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早该想着回报,而不是等人提醒。

陵水那边,虽说还有五千人马,可是谁晓得柳二会使什么手段。

根据韩坤所说,柳二也带了十尊火炮。

不管是强攻,还是使手段夺城,陵水都凶多吉少。

亳州军先是伤亡,后是溃散,只剩下三千多人。

都是疲兵,想要赶回去陵水,也是不容易。

难道还能白请邓健出力,夺回陵水,自己再讨回来?

就算自己有那么厚的面皮,与邓健也没那个交情。

想到这里,他点点头,道:“好,陵水,就拜托给邓爷了!”

第二百三十章 神秘的陵水

柳彪与韩喜山都变了脸色。

柳彪不知前因,不解邓健的理直气壮,也不明白徒三的退让。

陵水县是滁州治下不假,可是却是亳州军先占下,是韩将军带着亳州白衫军打下来地盘。

如今,就这样轻飘飘一句话,陵水县这样归滁州了?

陵水县如今有五千亳州军,徒三麾下两个千户与柳、韩两姓族亲留守,就算对上柳二,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未必就要出动滁州军,才能对抗柳二。

只是再质疑,他也没有说话。

自柳元帅病故,亳州军就姓徒,不再姓柳。

或者更早,在柳元帅丢了亳州,龟缩陵水,徒三却选择打盱眙时,亳州军就有了新的主事人。

韩喜山则是不甘中带了无奈。

韩家选择依附徒三,就是将陵水县双手奉上,哪里有质疑的余地?

他望向地上狼狈不堪的韩坤,这就是他的亲堂侄,杀死韩城的凶手。

很是无力。

这算什么?

韩家人自相残杀?

还是韩、柳两家真的不死不休?

没有不死不休了!

韩元帅只剩一子柳虢,在徒三、滁州军眼中,已经是必死之人。

水进听着大家说话,迫不及待,道:“邓爷,属下请战!”

邓健轻哼一声,倒是没有拒绝。

六千步卒,一百弩车,五十骑,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新增的,除了水进,还有徒三,与郑季率领的几十亲兵,还有几架完好的炮车。

剩下马寨主、霍宝,带了六千疲兵就地休整。

柳元帅还没营葬,他们还需观礼。

另外就是,徒三临行前,将女眷暂时托给马寨主,等柳元帅下葬,马寨主要带柳氏等人去滁州暂做安置。

柳彪主丧,则是带了几个族人、族兄弟,为柳元帅点穴营葬。

南坡数百坑穴,已经填平,埋葬了两千多尸骸,已经是凶地,不能用。

北坡之前选定的地方,被火炮炸得坑坑洼洼。

反而是唐光墓离山林远,在火炮射程外,周遭土地得已保全。

柳彪很是知趣了,知会过马寨主后,才在唐光墓五丈外点穴。

三千多亳州军,先是被炮轰,后见识了滁州军的强弩与悍卒,一个个安静如鸡,很是乖巧老实的挖坑。

除了挖坑还能干什么?

有滁州军做对比,他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白衫军了。

这些工具,还是滁州临时送来。

数千兵卒轮流,一刻不停。

日暮时分,一个长一丈,宽六尺,深一丈的墓穴就挖成。

在这墓穴右手边,是一个略小些的墓穴,是给柳准备的。

柳未成丁,又是横死,不宜治丧。

柳彪就安排人往滁州去,置办了两口棺材,一口给堂弟,一口是给韩城的。

至于韩城后事,自是韩喜山这个亲叔叔做主。

韩喜山想起瘫在床上的兄长,横死尸骨未寒的大侄儿,恨不得今天死的是自己。

好好的孩子带出来,就这样没了,如何面对胞兄?

柳能简丧,丧在其父身边,也算合适,韩城却不能如此。

他父母还在陵水,怎么也得见儿最后一面。

两人只有两子,长子已丧,这唯一的骨肉又没了……

之前昏厥的韩夫人已醒,她直接奔到韩喜山面前:“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动的手?我说过,我身边只有这一子,谁若有人伤他,我灭他满门,韩家亦不例外!”说到最后,已是歇斯底里。

韩喜山冷笑:“灭呀!凶手就在那里!你尽管灭他满门,别他娘的说话不算话!”

他是指着韩坤说的。

韩夫人看着韩坤怔住。

韩坤眼泪都出来,带了哀求:“姑母,侄儿不知呀,谁想会伤了三表弟,是表哥让侄儿放的炮!”

韩喜山“哈哈”大笑:“灭呀!你灭那畜生满门呀!他满门就剩下你、你闺女、你孙女,你一个也别剩下,都灭了吧!”

韩夫人神色狰狞,瞪着韩坤道:“真是柳虢?你发誓,若是扯谎,刀斧加身,不得好死!”

韩坤带了哭腔道:“侄儿发誓,真真是二表哥下的令!这领头的都是二表哥的心腹,不是二表哥下令,他们怎么敢对着营地放炮!”

这不是寻常队伍,这是送殡队伍,里面有柳元帅的家人,柳二的至亲。

火炮伏击的后果,谁都晓得。

韩夫人的腰弯了下去。

柳二娘在旁,已经花容失色:“娘,娘,儿怕,儿怕……”

她躲在韩夫人身后,脸上带了惊惧:“他们,他们都不是好的……徒三领了滁州军去陵水杀二哥去了!”

韩夫人之前昏厥,不知前情,柳二娘却是看在眼中。

是不是杀了二哥,就该来害她?

韩夫人后知后觉,才发现徒三确实不在,望向柳氏,动了动嘴,没有说什么。

柳氏顾不上嫡母,神色带了担心,四下眺望:“元娘呢?”

小韩氏在旁,指了不远处:“在那呢!”

小小身影,哆哆嗦嗦,在尸体中探看。

柳氏面上带了怜悯,走了过去:“元娘!”

柳元娘站在一处,身体摇摇欲坠。

一个孝服女子,被几个兵卒压在身下,腿脚怪异的扭着,身下红彤彤一片。

柳氏捂着嘴巴,眼泪汹涌而出……

柳元帅的墓穴附近,又添了新坑。

柳大的墓地在亳州,日后少不得也要迁葬回来。

卑不动尊,本该柳大之妻停灵,然后移灵过去与丈夫安葬。

眼前又不同,柳元帅埋身之处,算是柳家新的福地。

柳大迁坟,依父而丧,也是应当。

可眼前没有富裕的棺木,等到往返滁州城再买棺木,不知耽搁到什么时候。

实在是众人心神俱疲,没有力气熬到第二日再下葬。

最后还是韩喜山让出侄儿的棺木,先让柳大之妻安葬。

不然能如何?

那也是他的堂侄女。

这一日下来,柳、韩两家折损三人,韩喜山已是怕了。

就这般,天色尽黑,火把点起。

柳彪主丧,安葬了柳家三人。

既是女眷往滁州城去,柳彪就请韩喜山带了几十族亲同往。

至于三千兵卒,不好去滁州,也不好折返陵水,只能就地休整。

霍宝欣赏柳彪的稳重豁达,眼见他不容易,就与马寨主商量道:“六叔,陵水消息总要两三天才能传过来,总不好让柳将军他们就在滁山等着,要不然让他们往滁州大营歇几日?”

滁州大营五月操练新兵,扩建过,别说是三千多人马,就是再多几倍也安置的下。

另外就是那些亳州溃兵:“得派人下去清剿,要不然溃兵为祸乡里,滁州百姓就要遭殃!”

霍宝见识过溃兵凶残,至今已经是心有余悸。

马寨主道:“溃兵之事,王都尉已经想在头里,下午就传话回滁州安排兵马下去……”

说到这里,他沉吟一下道:“不算外人,容留亳州军几日也好……只是柳彪为人行事还算妥当,那个韩喜山得叫人盯紧……柳的事,怕是与他脱不得干系……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行这种手段,未免太不磊落,何况柳此人,虽不讨喜,也不见大恶……”

马寨主这人,看人最是通透。

霍宝点点头,赞成马寨主的看法。

就算柳韩两家结仇在前,也没有这样报仇的。

按照韩喜山之前说的“教子无方”,那韩家人怼上的也给是柳元帅夫妇。

这样迁怒,归根到底是欺软怕硬罢了。

依旧是马寨主出面,邀请柳彪带亳州军到滁州大营驻扎。

并不是马寨主抢风头或如何,而是滁州军几位元勋都是如此。

自己人时没有什么遮掩,对外都不约而同将霍宝掩在后头。

如今世道这么乱,几方势力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交手,可不是出风头的时候。

柳彪性子很是直爽了。

他可以带几千兵卒露宿几日,可因当初是打算着今日入土就折返陵水,所以只带了三日军粮。

如今除了死伤,溃散千余人,剩下的口粮紧紧能用三日。

可三日后呢?

不管大家是往楚州安置,还是往就近的盱眙去,总不能空着肚子上路。

到时候,说不得还要求到滁州军头上。

左右都要承情,柳彪就谢过马寨主,受了他的邀请,传令兵卒收拾拔营。

待韩喜山知晓,兵卒们已经收拾完毕,跟在滁州军身后,一起往滁州走了。

韩喜山坐在马车上,半响无语。

与滁州军交情甚好的除了徒三,还有柳彪么?

就因为上次定远解围?

要不然的话,柳彪怎么敢带三千多人往滁州去?

这样一来,不仅柳元帅的遗属与徒三的发妻进了滁州,这几千人马也进了滁州,要是滁州军不善,那岂不是有去无回?

可是队伍已经开拔,他也没有阻拦的理由,只能叹息,暗中戒备。

却不想想,要是滁州军真的不善,哪里用对付这些女眷,直接将徒三灭了,不就一了百了。

徒三跟着邓健军走时,可就带了几十亲卫。

……

无边无际的火把,一万来号人马顺着官道,往滁州而去。

在亳州军的马车上,陈翼神色木然,久久无语。

陈大志坐在对面,很是无奈:“叔父唤我过来,又不说话?”

陈翼苦笑道:“大志,叔父后悔了!”

陈大志缄默。

论起来,他是滨江县尉出身,曾经八品武官,并非不通兵事。

今日下午这一战,他虽是旁观,亦是热血沸腾。

滁州军的军势之强,邓健这将领之威猛,都让他心驰神往。

隐隐的,有身为滁州人的自豪。

可是却不悔,因为他晓得悔不得。

为人属下,能力不说,忠心第一。

徒三之前回陵水县,叫的是郑季,而不是他,那是因为他最信任不是自己这半路来的,而是身边最早的那一批乡勇。

陈大志不是不失落,却也理解。

陈翼叹气道:“我该往滁州去的,然后寻个由子唤你回去,以徒三爷与滁州的渊源,不会强留人!”

之前他担心霍五会因同族的缘故,偏袒霍满,迁怒自家,结果是霍满身亡,子孙充入苦役营。

霍五的格局,比他想象的大,才使得众猛将归心,有了今日这样的滁州军。

“过去之事叔父就不要再提了……跟在三爷跟前,也挺好,随后就能打回亳州,日后也能立起来……”陈大志道:“况且三爷待咱们叔侄,确实不薄!”

陈翼道:“就算亳州军立起来,与滁州军可有一战之力?”

陈大志无言以对。

他不想承认亳州军弱,可也不能自欺欺人。

“以后说不得会好的……三爷这边,也是跟霍五爷学的练兵……就是时日短罢了!以后好了,三爷说了算,亳州军也会更强的!”

陈大志对叔父说,亦是告诉自己。

陈翼苦笑,没有再说什么。

滁州军的林师爷三异其主,依旧是霍五爷的谋主,他却是没有那个机会。

叔侄两人都沉默下来。

滁州军军势之威,已经深深印刻在叔侄心中。

……

柳氏的马车中。

柳氏搂着侄女,轻轻拍着,神情很是沮丧。

柳元娘哭了一下午,哭得累了,昏昏睡去。

小韩氏的视线在柳元娘身上落了落,看着女儿,轻声道:“看明白了?”

柳氏苦笑道:“阿姨,她还是孩子!”

“十一,只比二娘小两岁!”

小韩氏道。

女儿是她身上肉,她决不允许有人伤害女儿。

十一岁的柳元娘还没有城府,心中的迁怒与怨愤就露在出来。

韩夫人正沉于丧子之痛,哪里会理睬这个不乖顺的孙女?

韩喜山因柳二迁怒韩夫人,韩夫人也因幼子之死的,迁怒这个流着韩家血脉的孙女。

她是上了年岁,却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幼子是死于箭伤,还是死于火器之伤,她看得真真切切。

凶手是哪个?

想要报仇的韩家人?

想要趁机斩草除根的徒三?

还是故意搅浑水的滁州军?

韩夫人心痛如绞,却也只能装听信韩喜山的话,将幼子之殇当成是火炮轰炸所致。

要不然能如何?

她一个老妇,真要与众人撕破脸,那女儿怎么办?

韩夫人选择了苟且,却没有容忍孙女脸色的道理。

前头兵荒马乱,情况危急,谁能顾得上谁?

柳元娘自己都选择跑了,扔下生母,这般不孝顺,哪里还有脸来责怪旁人没有伸手?

韩夫人既不搭理孙女,那柳氏这个当姑母的只好接手。

只是对于侄女的怨恨,柳氏有些心累。

下午那样情形,徒三答应柳大之妻,扶了元娘上马是厚道;柳氏这个姑姑,乐意护着侄女也是情分。

可是即便再来一次,元娘再哀求她,小韩氏没有催马疾驰,她也不可能自己下马换大嫂上来。

就算是侄女怨她,她也做不到舍己为人。

……

霍宝与马寨主坐在马车里,叔侄俩人都是哈欠连天。

今早二更启程,初更就醒了,谁都没歇好。

“邓爷,有玲珑心肝!”

马寨主真心赞道。

霍宝点头,深以为然。

就算霍宝、马寨主经过今天一事,都想夺回陵水县,可是两人的立场,都不好说这些话。

霍宝是晚辈,没有与长辈讨价还价的余地;马寨主与徒三交好,有些话反而不好开口。

滁州军诸人中,邓健与徒三往来最少,交情最薄,他说的话,徒三反而要思量思量。

“按照路程,明天中午能到陵水……”

霍宝说着,也有些担忧。

弩车与火炮的射程差不多,可威力还是不同。

马寨主道:“就算是神兵,也要看握在谁的手里!这柳二是不是大傻子?兵有了,火炮有了,惦记什么小县城?要是集中火力,二十尊炮都留下,亳州那六千人马都剩多少?随后走盱眙,夺楚州,作甚与陵水县死磕?”

说到后来,马寨主也觉得不对:“除非……陵水有什么好东西?”

霍宝听着,也不由思量:“这样看来,亳州军对陵水县确实不同……”

亳州军三月占的陵水县。

当时柳元帅与其他四元帅共居亳州,下头四县中占了定远县。

韩将军是柳元帅麾下第一战将,当初带来的亳州白衫,也是柳元帅麾下半数兵卒。

这般经营后路,未免太早。

要真是后路,怎么后头反而没了动静?

亳州白衫占完陵水占曲阳,被邓健组织人手驱逐出曲阳后就没了动静。

以当时柳元帅的人马,要是真有得滁州的心思,完全有能力再增兵来打曲阳,而不是打发徒三带了几个乡勇赤手空拳下来“收复”曲阳。

霍宝与马寨主对视一眼,脸上都多了兴趣。

“矿?”

叔侄两人异口同声。

“铁矿?”

马寨主摸着下巴道。

如今这时候,粮食与铁就是资本。

“或许是银矿!”

霍宝道。

有了银子,自然就什么都有了。

亳州军的供给,也有了说法。

倒是小觑了韩将军,只当他是莽夫,可如今仔细想想,陵水县那边这几个月得到的情报,都是鸡毛蒜皮,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东西。

韩将军看似借着姻亲的光,得了陵水,对于滁州军的挑衅也束手无策,可实际上要真是无能之辈,也不会帮柳元帅打下这一片基业。

之前就听闻陵水县征兵,可实际上陵水县兵的人数并没有增加多少,那人都哪里去了?

有矿,这一切就解释清楚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备战

显然,徒三并不知此密辛,否则就不会痛快点头。

马寨主摸着下巴,很是好奇了。

不是好奇徒三会不会反悔此事。

一个吐沫一个钉,就算过后徒三心疼不舍,可这话说不出,就不会收回去。

好奇的是,邓健是不是有所猜测。

曲阳县毕竟是陵水县相邻,邓健又是曲阳地头蛇。

“说不得是听到些什么,只是没有准信!”

马寨主想了想,得了结论。

邓健为人桀骜,只爱武事,其他事情都嫌麻烦,懒得理会。

这次主动提及陵水县归属,就是异常。

……

滁山距离滁州城十八里地,大部队夜间行军,没有停顿,走了一个来时辰就到了。

王都尉已经派人先一步回城,知会代知州。

不管是霍宝这个“少主”,还是马寨主这个“六爷”,都不容人轻忽。

要不是先头外头敌人方向未明,滁州城还需留人坐镇,代知州也该前往滁山。

这个代知州,就是之前的巢县县令毕福,今年已经五十来岁。

随着知州出迎的,还有个干瘦老和尚,正是滁州军总监察。

马寨主并无意外之色,只是神色有些讪讪。

虽说前两日在曲阳时,大家才见过,可马寨主依旧是不自在。

之前霍五请老和尚出山时,除了以百姓民生为借口,还许诺滁州军之中,众头领之下人物,随老和尚监察。

等到滁州军进金陵,老和尚拿下的第一个中层将军,就是马寨主麾下千户。

在攻城后曾纵兵劫掠,死伤百姓数人、强奸妇女两人。

马驹子这个主将,也落得个失察之罪,记过一次。

那千户将功赎罪,死罪可免,却是活罪难免,直接充入苦役营。

马寨主这个旧主,也闹得灰头土脸,看到老和尚就发憷。

马寨主是明白人,晓得滁州军的弊端。

滁州军是在黑蟒山成军,最早的老人,都是几个寨子的土匪。

做土匪时,一个把头的威力有限,能做的不过是劫掠十数行人。

做到曲长、千户,手中兵卒数百上千,再若放任,那祸害的就是一地百姓。

要是不加以约束,坏了滁州军风气,那不用与别的势力对上,滁州军内部就要乱了。

马寨主觉得霍五请老和尚坐镇监察,也是神来之笔。

这些骄兵悍将,个顶个的都有关系人情,不换个外人来监察,还真是不好下手。

他不会迁怒老和尚,却也是伤了颜面,不爱见老和尚。

老和尚显然没有那么自觉,待知州上前见过,就随着向马寨主、霍宝执礼:“见过六爷,见过小宝爷!”

马债主连忙扶住道:“哈哈,前两日才与老大人作别,作甚这般客套!”

霍宝也避开,道:“老大人不必多礼!”

马寨主不爱见老和尚,老和尚却很爱见马寨主。

他在滁州军时日久了之后,没少研究滁州军的过往。

越是研究,越是觉得马寨主被低估,很是个妙人。

滁州军中,看似邓健勇武无双,水进这个新秀也出彩,可论起来真正的根基反而是一直掌着后勤事,没有赫赫战功的马寨主。

若是没有马寨主在黑蟒山上的投诚,就没有几个寨子的整合。

要没有马寨主在“滁州之变”中的倒戈相向,霍五就不会顺利得了滁州。

看似不声不响,是滁州军的三号人物,实际上是霍五真正的心腹。

老和尚宦海沉浮几十年,即便性子耿直,也不是没有见识。

滁州军一路顺遂,占了金陵,正是需要整肃军纪的时候。

真要细究起来,几位将军麾下,都有不妥当之处。

可到底要从哪里打响第一炮,老和尚也是深思熟虑。

冯和尚肯定要先排出去,毕竟是外来之将。

真要拿他开刀,不管有理没理,倒像是他们受了霍五指使,故意削弱冯和尚的队伍。

邓健也不合适。

真要追究邓健麾下的不妥当,那邓健这个领头的主将惩罚不惩罚?

邓健部最大的不妥当,不是他的手下,而是他本人。

杜老八已经转为守将,几个手下都被收拾了一顿,不宜这个时候发作到底。

至于霍宝的童兵,没有什么真正的临阵,就没有什么错处在外头。

剩下的,就是马驹子与水进的麾下。

老和尚选择了马驹子这边。

因为他晓得,此事马寨主不会记仇,马驹子说不得还会领情。

至于水进那里,已经有与霍氏联姻的苗头,明显是霍五要扶起来的人,老和尚怎么会那么不知趣。

只能说当官当久了,就练就了这幅玲珑心肝,倒是给霍五省了许多麻烦。

否则真要大刀阔斧整顿起来,不能说伤筋动骨,说不得也会上下生了嫌隙。

柳彪与韩喜山,跟在马寨主等人身边,也见识了滁州知州与这老和尚的风采。

待看到知州时,两人都不由自主的望向王都尉。

同长着一副笑面的王都尉相比,五大三粗、横眉竖目新知州更像是武夫。

还有这位老和尚,穿着八成新的海青,胸口挂着佛珠,身上也带了檀香味,可光秃秃的脑门上,没有结疤,并不是真的和尚。

待看到马寨主与霍宝的称呼与反应,他们心中很是怪异了。

两军相邻,滁州有亳州军的情报,亳州军这边自然也有滁州军的情报。

武将,邓健、马寨主、杜老八、冯和尚、水进,与巢湖水师于都统、

文官,林师爷与滁州致仕官宋林。

眼前这老和尚是哪个?

马寨主与霍宝见他都客客气气,口称“老大人”。

王都尉这个一州总镇,则是讪笑着赔了小心,像是认错的小学生,没有了一地父母官的威严。

曲阳官场上下出了纰漏,就在王都尉眼皮子底下,将他瞒得死死的,说到底他也是失察之过。

他不敢喊冤,前两日老实的认错,配合监察队的各项调查。

老和尚是个明白人,晓得王都尉之前被调到和州,早卸下曲阳事。

除了举荐的曲阳令人选不妥当,并无其他勾连之事,就如实上报金陵,并没有在王都尉身上大作学问。

王都尉很是感激,对这老和尚也是真心敬重。

柳彪等人疑惑归疑惑,也没人为他们解答。

城里的梆子声敲了两下,已经是二更天。

马寨主就带了霍宝出面,请韩夫人、柳氏等人入州府安置。

州府这里,众将领腾出的院子,如今不少还空着。

毕知州妻儿在老家,身边只有两个族侄服侍起居。

王家人口也单薄,一家三口。

两家都选择了偏院安置,空置了霍五与几位将军住过的院子。

如此一来,倒是好安置众人。

韩夫人、柳氏等妇孺,就直接安置在杜老八院子,柳彪、韩喜山与两家族人,就安置在唐光旧院。

韩城尸骸从新入棺,也停在此处。

霍宝也没有去主院,直接跟着马寨主安置了。

昨晚二更天从陵水县出发,到今日二更天抵达滁州城,十二个时辰,像是过了好几年。

大家都是筋疲力尽,都歇息了。

至于丧子的韩夫人、丧母的柳元娘如何怨愤,惦记丈夫的柳氏如何辗转反复,那就是个人的事了。

一夜无话。

次日,马寨主带着霍宝见毕知州与王都尉,直接吩咐二人道:“准备人手,等邓爷消息,接手陵水县,另外即日起,滁州上下备战!”

知州是文官,一时疑惑不解。

这位防备亳州军?

目前看来,双方还算友好。

要不然话,徒三也不会将家眷暂时安置在滁州。

王都尉则是看到了火炮,明白过来:“这是要打扬州了?”

马寨主点头道:“金陵已经开始备战,五爷之前不动扬州,是顾念地方百姓,不想在淮南大动干戈……没想到,却是被当成软柿子了!”

扬州方面敢在背后动手脚,就要得到教训,否则就算明面上投了亳州军,心里也没有畏惧。

王都尉面带羞愧:“滁州今年不少地方免了农税,如今粮食还要靠和州供给……兵卒这里,这半年征了几次,剩下丁口数不多,也不宜再征兵!滁州如今的三千守军,还要整肃地方治安,也不宜轻动。”

他虽是武官,可到底是滁州老人,协助新知州不少事,也知晓滁州仓详情。

滁州军如今治下三府二州,滁州最穷,最单薄。

更不要说邓健当初在曲阳征兵,一个县城就征了两万多人,差不多拉了所有青壮。

几年之内,曲阳是一茬兵也征不了的。

就是永阳这里,马驹子、林瑾他们当年征过一茬,随后童兵小头目下去征了一茬,也是到了无人可征的地步。

滨江县那里临江,水田多,是滁州的农业大县,总不能荒废了农田,将农夫都征走。

至于陵水县,王都尉也没有什么指望。

三月里陵水县兵溃散,祸害的除了曲阳,还是陵水县当地。

百姓被害了不少,也跑了不少。

这些话新知州刚来滁州,还不知滁州底细,王都尉却是尽知。

马寨主道:“这次打扬州的主力会是金陵那边,滁州与和州两地备战,以戒备防守为主,防止扬州兵往这两州溃散!”

第二百三十二章 捷报

陵水县的捷报,比想象中来的还快。

邓健等人是十月初七下午从滁山往陵水去,次日中午到达陵水县外。

当时柳虢正带了五千人马攻城。

十尊火炮,已经射了两轮。

陵水县的城墙,炸出了几个豁口。

陵水县里的五千守军,都被火炮炸的心生恐惧。

要不是徒三留下的两千兵马,在楚州经过战火,这回也守在最前线,怕是守军早就溃散。

这两千人马的头目,正是卫海。

作为徒三麾下的悍将,这两个月卫海凭借楚州攻城的战功,一步一步重新得到徒三的器重。

这次留守的两千人,就以卫邯主。

卫老爷子带了老妻幼子幼女迁居楚州,也表现了卫家人对徒三最大的支持与归顺。

之前滁州之变的影响,似已烟消云散。

面对有如神器的火器,卫海不是不畏惧,可是他没有退缩。

他知晓,或许成败就在此一举。

徒三麾下,总不能陈大志一家独大。

总要扶起战将。

郑季那杏,能取代卫江成为亲兵营长,却不能取代卫邯战将。

守住陵水,他们兄弟在亳州军中地位才会稳固,才会弥补兄弟俩五月里的过错。

可是震耳欲聋的火炮声,饮坠的城墙,都让卫壶望。

他望向旁边的胞弟,心下思量。

没有必要兄弟两个都折在这里,有他一个就够了。

可是他晓得,直接让弟弟避开,弟弟肯定不肯。

他正想着用什么理由劝弟弟离开,就听到弟弟狂喜道:“大哥,有援兵是滁州军”

生死攸关,所有的不快都是新。

这一刻,卫江打心里视滁州军为亲人,心中也感谢满天神佛。

巨大的军旗,迎风招展。

斗大的黑字,写着一个“滁”字。

一路烟尘,大部队人马,往陵水县城而来。

守城的兵卒看到的不是一个两个。

有之前亲来吊祭的马寨主与霍宝,亳州军上下都晓得滁州军是友军。

“援兵来了!“

“是不是三爷他们也回来了?”

“哈哈,让这些混账得意,这下看他们还怎么得意?”

守卒的心安定下来。

陵水城墙上,死于炮火的守卒不是一个两个,还有不少被炸伤炸残的兵卒,在哀嚎痛哭。

大家咒骂着柳二的无情。

经过炮火轰炸,没有人会想着他是柳元帅的次子,是亳州军的少主,都只当他是亳州军的叛徒与死敌,必须要灭掉。

柳二原本炮车旁督战,五千人马,十尊火炮,他对拿下陵水胸有成竹。

为了心中痛快,洗净仓惶出奔的耻辱,他甚至没有使什么手段夺城,而是疡了直接攻城。

陵水不重要,重要的是韩将军。

就算这满城军民都屠光,得了韩将军,就是胜利。

至于韩将军会不会不知趣,避开不谈,柳二并不担心。

想要一个人开口,并不难。

只是陵水县守军的顽强,是一个意外。

两轮火炮出去,柳二都心疼了。

他正在犹豫是不是第三轮火炮时,滁州军到了

十月初八晚,滁州这边就得了捷报。

邓铰令,一百架强弩,射向柳二中军。

柳二弩箭穿身而亡。

随后滁州军与出城应战的陵水县守军里应外合,全歼亳州叛军五千人。

柳彪与韩喜山两人都震住。

从滁山到陵水县八十里,可滁州军并不是只走了这八十里,之前还是从金陵赶来。

就算之前是生力军,加上这八十里,也是泣。

邓健却是没有休整,直接带兵到陵水城外。

全歼!

霍宝则是马寨主对视一眼。

这就又是古怪了。

柳二是叛军首领,却不是武将。

邓姜是真为了陵水县去的,那好好的杀人作甚?

柳二确实该死,却与滁州军上下没有仇怨。

直接活捉柳二,交给徒三,还能得一个人情。

邓健此举,更像是抢在徒三与柳二对话前“杀人灭口”。

看来陵水的矿比想象中的还要值钱。

霍彪马寨主眼中都多了兴奋。

滁州军也不富裕。

五个州府之地,可十来万兵卒,每日嚼用也是惊人抛费。

这一点,执掌后勤的马寨主与心中估算过的霍宝最清楚。

随同滁州军捷报而来的还有郑季。

郑季奉了徒三之令,传话给柳彪、韩喜山,让两人奉韩夫人等人往楚州去。

柳彪还罢,韩喜山却是不快。

答应让了陵水,也不用这么匆忙吧?

就算是避嫌,也没有这个避法。

徒三此举,不过是下马威,故意压制柳、韩两家。

他想要作甚?

莫非是故意为难两家,逼得两家族人不得不反?

那样的话,正好趁着滁州军在,清理了两家势力,徒三就能一家独大,真正掌握亳州军。

脑补了一番,韩喜山反而不敢妄动,按捺住不快,接了传令。

两人去整顿兵马,好明早就出发往楚州去。

郑季看着韩喜山背影,面上有些古怪。

霍宝见状,心下一动,问道:“郑三哥,怎么了?可是韩家有变?”

郑季点点头,叹道:“韩将军没了肯定是柳二那个畜生,怕韩将军出面守城,叫人先一步害死了韩将军”

霍宝沉默。

看来邓矫是掌握了准确的消息,才会趁火打劫,还先一步叫人灭口。

瞧着徒三与柳彪、韩喜山等人反应,显然不知陵水县密辛。

知情人,用是柳元帅与韩将军,还有半个,就是柳二。

如此也好,就这样收了陵水县。

真要现下揭开此事,还真是不厚道。

叫人整顿兵卒后,柳彪就去见了韩夫人,说了明早移驻楚州之事。

韩夫人眼下乌黑,昨晚没有歇好。

她怔怔地看着柳彪,哑着嗓子道:“陵水到底如何了?”

是柳二夺了陵水,徒三要以她为质?

还是陵水已经平定?

韩夫人只觉得喘不上气来,看着柳彪,眼前一阵阵发黑。

柳彪默了默,道:“陵水之围解了,三爷答应将陵水县交给滁州军作为这次求援的条件,滁州军已经进驻陵水!”

韩夫人嘴巴动了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那混账呢?被徒三杀了?”

柳彪曳。

韩夫人眼中立时生出希望来。

韩彪直言道:“今日中午,邓将军带人攻打五千亳州叛军,与陵水县守军一起,全歼五千叛军!”

“全歼?那混账也在内?”

韩夫人的声音有些飘忽。

柳彪点点头:“好像是邓将军打仗的惯例,不留战俘”

有初七那日全歼两千叛军在前,柳彪丝毫不怀疑这传言的真实度。

韩夫人神色木然,如同泥塑。

柳彪见状,心中叹气,拱拱手走了出去。

柳二娘这才从稍间出来,带了哭腔道:“娘他们真杀了二哥,回头就该杀咱们了呜呜什么亳州叛军,说的好没道理亳州军是爹的,二哥子承父业天经地义,怎么就成了亳州叛军?真有叛军,也是徒三他害死了三哥,又来害二哥”

“闭嘴!”

韩夫人捂着胸口呵斥道:“想要好好活着,就做个哑巴y这样口无遮拦下去,你就真的要死了!”

柳二娘面带惊恐,捂了嘴巴,小声道:“不是还有大姐?她不是自诩心善,还能真的让徒三害了咱们不成?”

韩夫人冷笑道:“怎么不能?有你,她永远都是庶长女没有你,她就是亳州军唯一的大小姐!”

“哼!我就说么,到底是小妇养的,还端着大小姐的做派,故作贤良,内里狡诈!”

柳二娘嘀咕着。

柳氏站在门口,垂下眼帘,转身回了东厢房。

蝎氏看着女儿,很是无奈:“不值当为了旁人难过”

柳氏含泪苦笑,哪里是不相干的人?

那是她的姊妹,也曾相伴长大。

那是她尊敬的嫡母,也曾对她真心教养。

一切都变了。

十月初九。

一早,三千多亳州军从滁州开拔,奉韩夫人、柳氏等人往楚州。

马寨主带了霍宝、王都尉、毕知州等人,亲自送亳州军诸人到城外。

滁州至楚州一百多里,行军要走两到三天。

马寨主直接命王都尉抽调三十车粮,送亳州军路上耗费。

另外还有一车细粮,是给韩夫人、柳氏等人准备的。

马寨主命人将粮食交给柳彪时,面上带了不好意思:“滁州去年大灾,上半年也是天灾**,仓库匮乏,只能临时调出这些来”

马寨主是打心眼里舍不得柳彪。

谁让柳彪长得国字脸、郊,不是裤,却也算是一张好脸。

就是这些粮食,他也是真心实意送的。

同木讷不堪高大黑壮的霍虎相比,眼前仪表堂堂的柳彪才是他理想的女婿人选。

再说,得了徒三这么大便宜,万把斤粮食送出去,心中也舒坦些。

柳彪却是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之前就听闻滁州军中,除去霍五这个亲姐夫,就数马寨主与徒三关系最好,前几日的亲自来奔丧,今日的主动赠粮,看来此话果然不假。

柳彪感激之余,亦是心下稍安。

滁州军已经长成庞然大物,非亳州军所能抗衡。

双方关系友好,互为犄角,也是这乱世保全之道。

第二百三十三章 紫气浓郁

看着亳州军队伍远去,马寨主与霍宝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多了轻快。

亳州军的事,还是让徒三去操心好了。

三千多人马,十几个将领,就分了三派,乱糟糟的。

要是徒三不加以整合,日后怕是出乱子。

要是徒三整合队伍,又难免有排他敛权之嫌。

加上柳元帅三子尽没,不管内情如何,徒三的名声都好不了。

霍宝倒不是幸灾乐祸,却也不想徒三势力扩张的太多。

否则就不是金陵藩嶂,说不得还会在其他势力之前与金陵对上。

马寨主也是与霍宝差不多的意思。

能容忍徒三立足扩张,却要在适度范围之内。

要是过了那个线,就算亳州军内部不拖徒三后腿,滁州军也要牵一牵线。

“柳彪不错,倒是可惜了!”

马寨主还真有些舍不得。

这个柳彪,要是留在滁州军,也是一方战将。就算比不得水进勇武,也不会差太远。

至于韩喜山,一肚子弯弯道道都写的脸上,明显是不当用的。

至于陈翼、陈大志叔侄,马寨主提也没提。

陈翼一个乡间举人,就算有几分见识,能强到哪里去。

滁州军下的文官,随便拉出来一个,都不会比陈翼弱。

霍宝对柳彪印象也好。

要是柳彪是柳元帅之子,而不是侄子,或者柳元帅之前早点放弃儿子,立这个侄而做继承人,亳州军也不会易姓。

“只盼着咱们与徒三爷善始善终……”

马寨主莫名生出这个念头来。

一山不容二虎,他所谓的“善始善终”自然是有一日徒三带亳州军投了滁州军,那样柳彪就也能滁州军中。

至于徒三,可从冯和尚例,独自领兵。

而且他是霍五姻亲,又与冯和尚不同。

只是马寨主心中也明白,徒三这样的枭雄人物,不会乐意居于人下。

滁州军势力大涨,可也没有到让徒三甘心俯首称臣的地步。

“表叔该回来了!”

霍宝望向陵水方向。

如今陵水名正言顺归滁州军,就不用操之过急。

再说以邓健的性子,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耗尽耐心,怕是没有心思去理会具体事宜。

多半还是秘告霍五,让霍五安排此事。

……

次日下午,邓健就回到滁州。

带去的六千兵卒,回来三千,另有三千兵卒随水进留在陵水镇守。

一个县城,与滁州州府兵卒一样,可也没有人觉得不对。

毕竟陵水之前是亳州军治下,又是才经了攻城战,人心不稳。

重兵镇守,也是合情合理。

滁州军的人事,之前在霍五与马寨主手中。

可随着滁州军地盘扩展,也没有指定到县这一级。

按照规矩,陵水知县,可以由滁州知州、滁州都尉两人商量人选。

王都尉前车之鉴犹在,哪里还敢随便举荐新知县人手?

他这边辛辛苦苦的卖力气,攒下的功绩都因举荐不当被抹了,却是没地方喊冤去。

这回,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指手划脚。

至于毕知州,自己来滁州不过半月,还是人生地不熟阶段,更是不好开口安排新知县候选。

其实,他心中也有人选,就是他身边跟着的年长的族侄。

只是他明白,眼下这个便宜沾不得。

不管是空出的曲阳知县,还是陵水知县,他这个族侄都不合适。

就算“举贤不避亲”,也没有叔侄上下级的道理。

那样未免太不懂事。

族侄出仕,最好是在金陵过吏员试,去其他州府做起。

滁州军征战几个州府,一路上开城门的知县不是一个两个。

毕知州何德何能,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直接升为代知州?

不过是霍五给巢湖水师的人情。

毕知州要是庸碌无为,怕是一任代知州顶天。

只有用心经营,竭尽心力,好好经营地方,才能真正在滁州军立足。

两位主官都不插手人事,马寨主就在麾下指了一人,是熊千户的表弟,不擅长战事,就跟在马寨主身边打杂,胜在仔细谨慎。

“去陵水暂代县令一职,不用多事,维稳为要,一切等金陵安排!”马寨主交代道。

那人恭敬应了,往陵水去不提。

邓健看着马寨主似笑非笑。

这是看出什么?

才安排心腹过去?

马寨主笑道:“恭喜邓爷,立一大功!”

至于什么功劳,就不用说了。

毕知州与王都尉在旁,只当是为陵水归属之事,亦是对邓健道贺。

邓健却是意兴阑珊道:“打仗还好,其他很是无趣!”说到这里,对王都尉道:“陵水县之前乱的不成样子,七月里虽清理过,如今也过了三月,盗匪又有些死灰复燃的模样,还需整顿!”

王都尉精神一震,立时应道:“是,属下明日起就带人往陵水肃清地方!”

他如今身上还背着不是,不怕有差事,就怕闲着。

些戴罪立功,抹了身上过错,心里也踏实。

不用与别人比,只李千户在前,就够他追赶的。

如今已经不是李千户,是庐州知府。

当初两人都是邓健麾下千户,只李知府擅长庶务,打理曲阳县务,就入了霍五的眼。

李知府却是一步快,步步快。

两人如今一个是都尉,一个是知府,都是一方人物,可到底不同。

王都尉也是滁州军最早的老人,看出来滁州军用人,身份资历重要,能力更重要,并不以亲疏取舍。

邓健麾下三人,如今都崭露头角。

马寨主麾下四人,出头两人,一人问罪,一人泯灭众人。

杜老八麾下三人,人品有瑕,能力不足,都是籍籍无名。

冯和尚麾下四人,已经有一人为和州都尉。

只是那位僧将以练兵擅长,如今在和州操练新兵营,过后多半还会回金陵。

取代他的人选,应该就是含山县尉,唐光的旧部。

霍宝心中,对于陵水的矿藏很是好奇了。

只是当着王都尉与毕知州的面,就忍着没问。

等到两人下去,只剩下三人,霍宝才道:“表叔,陵水有什么?铁矿?银矿?”

马寨主亦是眼神烁烁,盯着邓健。

“金矿!”

邓健挑眉道。

霍宝与马寨主两人都愣住。

金矿!

比银铁更金贵的东西,怪不得柳元帅与韩将军两人将消息瞒的死死的。

两人都没有问邓健消息渠道。

邓健倒是主动提及:“是五哥得了消息,私下吩咐我趁机要回陵水……”说到这里,看了霍宝一眼道:“柳元帅的人去松江买盐,为了避人耳目,就选择偏僻的盐场,正好是小宝名下那盐场……”

那边负责留守的是九爷的人,有一双利眼,看出是簇新的矿金来,就派人给霍五送了急信。

无巧不成书。

那边霍五才得知亳州军可能有金矿,这边滨江霍氏就有人主动投诚。

是霍满的儿孙,受不了苦役营的操劳之苦,以秘事为由,求见霍五。

他说的就是亳州军在东山的“秘密基地”。

霍家娶的韩氏族女,其父就在那个“秘密基地”的负责人。

日常里,就带了些消息出来。

霍家人不知矿藏事,只当是韩将军留的后手,背着柳元帅养的私兵。

如今他们落难,就将这个“秘密基地”当成是救命稻草。

东山,也是黑蟒山中,就是挨着陵水县方向。

徒三当初出家的寺庙,就在东山。

马寨主眉开眼笑。

金银都是硬通货。

滁州军不管是北上贩马,还是南下收粮,都缺钱呢。

霍宝却是暗暗乍舌。

这就是老爹的运气。

要是消息来得晚些,徒三已经接手陵水,这金矿的消息也差不多该知晓。

到时滁州军除了硬抢,哪里能要回陵水?

一个金矿,一得一失,滁州与亳州的距离再次拉大。

徒三的运气虽也不错,可跟老爹相比,就不够瞧。

真要按照术士说法,老爹身上的紫气比徒三的浓厚。

……

滁州事毕,十月十三,霍宝与马寨主、邓健等人离开滁州,返程。

随行的,还有老和尚与几个监察队员。

老和尚精神抖擞,之前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眉都舒展不少。

与人斗,其乐无穷。

况且,还是为了庇护百姓。

老和尚既是“死人”,不担心连累儿孙,就十分尽职尽责。

曲阳的“加税案”,说起来并不算少见。

大宁地方腐败,官员盘剥都是这个模式。

曲阳官员,自以为行事有分寸(只加商税,不动农税),靠山又硬(邓健这个霍五的头大大将兼亲家),加上师出有名(马驹子大婚,秀秀小姐备嫁),所以才理直气壮行事。

老和尚想的清楚,回金陵就要与霍五谈谈地方县治。

县丞、县尉等辅佐官还罢,可以用当地人,知县却是万万不能用当地人。

否则牵扯太多,就算自身是好的,也难免有姻亲故旧“狐假虎威”。

大宁朝如今大厦将倾,可大宁官制是随着前朝而来,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有可取之处。

就算滁州军抱着取而代之的打算,也没有必要通盘否定大宁官制。

“异地为官”这一条,不能只执行到州府,还是当成知县开始。

因如今滁州军已经选拔使用的吏员,多是滁州、和州、庐州三地之人。

金陵的吏员试,是十月初十。

太平府的吏员试,还没有定。

太平府初定,又紧邻着朝廷地盘,如何规划,还要再看。

(“百里为官是基本的……就是县丞,也顶好是异县,否则容易为知县掣肘……”)

……

十月十五,霍宝、邓健等人过江,回到金陵。

雁九说

今天走机场,只有这一更了,欠一更,回头补上,^_^

第二百三十四章 榜首是谁

看到儿子全全乎乎站在自己面前,霍五才松了口气。

或许是受儿子三月里那番话的影响,霍五心中对徒三隐有忌惮。

要是小舅子是天选之人,那他们父子之举就是逆天,万一老天护着亲儿子,那倒霉的就是他们父子。

上次定远之战,儿子过去一趟,赶上朝廷平叛军有火炮;这次奔个丧,又赶上火炮。

若不是霍宝机敏,马寨主决断的快,滁州军营地紧挨着亳州军营地,也在火炮射程之内。

只要想到这个,霍五就觉得后背直冒冷汗。

霍五这次拿定主意,儿子成丁之前,不放他出去了。

否则提点吊胆的,自己还真受不住。

独苗难养,就算是捶打,也不是这个捶打法。

可这样一来,霍宝的童军就没了出战的机会,时日久了就会被其他将军的兵马拉在后天。

霍五直至今日,也是将儿子排在“大业”之前。

本就是为了庇护儿子,才但自己单干,自是处处想着霍宝。

因此镇守陵水县的人选,霍五就问了儿子:“你挑个妥当人去,负责东山金矿之事!”

采矿不是一两日之功。

可陵水县挨着亳州、楚州,还需继续守住秘密,不宜现下就宣扬出去。

去的人要信得住,还要耐得住寂寞。

霍宝想了想手下诸人,在霍豹、李远、朱强三人之中犹豫不定。

这三人,皆能独当一面。

只是和州、庐州两地的“亲兵”已经选出来,李远这参谋训导,无人可代替。

否则之前射向的参谋营、参谋下屯,就成了空话。

霍豹如今独领一军,手下也有副手梁壮。

可梁壮平庸,上头没有霍豹的话,不能独当一面。

似乎能挪出来的只有朱强。

可朱强与霍宝同庚,十三岁年纪,就算再机灵懂事,实是令人不能完全放心的年纪。

反倒是朱强的兄长朱刚,如今是霍宝的亲兵队长。

在金陵城里,霍宝不需要亲兵。

至于战场上,经历这一回,霍宝觉得三、五年之内,不管是老爹、还是邓健、马寨主等人都不会让自己再上战场。

火器的出现,让人心生畏惧,也使得战场之上多了变数。

即便霍宝有巨力,可到底是人,不是钢筋铁骨,在火器的威力下,也是不值一提。

童兵麾下三军,可以出战。

朱刚这个亲兵队长,反而受了束缚,没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就朱刚吧,为人稳重听话!”

霍宝有了决断。

霍五点头,应了此事。

朱家父子,是霍家父子能信任之人。

扬州之战在即,水进这个大将不宜在外。

朱刚当日就受了密令,带了手下五百人往陵水县去。

至于陵水县那三千滁州军,会分两千与朱刚往东山金矿常驻,一千驻守陵水。

陵水这样敏感,县令倒是不好用信人,就正式委任了马寨主的那个小弟。

换做其他人做头目,少不得权衡利弊,想着金矿事大,不宜都用马寨主的人。

可霍五心中明白,若是他真有防备马寨主那日,那其他人也全都信不着。

马寨主又是心眼活络,不能以诚相待,只会渐行渐远。

空缺的曲阳县令,也定了人选。

是参加这次金陵吏员试的榜首,一个老举人。

吏员试榜单还没放出去,可林师爷亲自阅卷,名次已经圈定。

老举人之前曾在知府衙门任刑房文书,素有清名。

上任金陵知府虽也敛财,却也克制,也倚仗这刑房文书的能力。

等到四月里这一任金陵知府到任,肆无忌惮刮地皮,户房、刑房就成为重灾区。

百姓一个小小的拆墙官司,落在这知府手中,也是打完原告打被告,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老刑房不愿意同流合污,就借口“老迈”退了下来。

金陵知府正卖缺卖的欢快,巴不得老刑房这个不顺手的文书腾地方,痛快的应了。

等到滁州军占了金陵,邓健先一步屠尽知府衙门内的外籍属官。

在太尉府开府,下了吏员试告示后,就开始清理曾经倚仗新知府为虎作伥的爪牙。

老刑房也被昔日同僚攀诬。

等到甲士临门,老刑房很是绝望,连遗嘱都交代妻儿,让他们勿要闹腾,以免阖家不能幸免。

没想到到了金陵知府衙门,就是正常问话。

甚至知府宋林亲自见了老刑房,邀请他出山,再接刑法文书一职。

这就是那位致仕小九卿,这般气度,很是让老刑房心折。

可是,他还是婉拒了宋林邀请,因为他决定参加吏员试。

虽说过了考试后,依旧是从吏员做起,未必比知府衙门的掌房文书体面有权利,可是他还想要试一试。

身在官场多年,做了二十来年吏员,他最是明白出身重要。

现在接受宋林的邀请,重新担任刑房掌印,看似起点高,却永远不是滁州军嫡系,身上还带着大宁旧吏的影子。

经了吏员试,从低等吏员做起,就是滁州军的嫡系。

从吏转官,说不得这就是转机。

二十几年的老刑房,老举人,与一堆童生、秀才一起应试,得了榜首也就不令人意外。

林师爷听闻曲阳县令出缺,就将此人的履历挑出来,推荐给霍五。

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吏,正是稳定地方的好人手。

只是有前车之鉴,这人放出去之前,霍五还是打算请老和尚出面,给这人“上了一课”。

不教而诛,就不好了。

知错犯错,就是罪加一等,没有宽恕的道理。

霍五已经决定,从金陵的这批吏员开始,就都先交给老和尚,学学滁州军的规矩,再派下去。

……

虽说才走了十来天,可霍宝察觉金陵城又不同。

坍塌多年的城墙,已经修缮大半。

因战火有些冷清的商铺买卖,又恢复到昔日光景。

“善!”

霍宝跟在林师爷身边,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真心赞道:“宋大人能臣,之前在和州倒是大材小用!”

林师爷摸着胡子道:“寒门难出贵子,若不是能臣,也不能熬到小九卿任上。”

这里的寒门,却不是穷人家。

毕竟这个时候,真正的穷人压根没有机会也没有钱财识字。

这是相对于“高门”,说的是没有什么关系的百姓之家。

说完这一句,林师爷沉默了。

霍顺五月里去辽阳,至今已经五月,一直没有消息回来。

不仅林师爷担心,霍五父子也暗暗着急。

过后也派了第二批人手去辽阳,只是因道路遥远,至今没有消息。

霍宝见状不忍,安慰道:“先生,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林师爷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不说老夫面相了?这回看出什么了?”

霍宝讪笑道:“估计是家有喜事……”

“哼!”

林先生瞪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追问之前玄之又玄的那些话是什么混账书里看来的,只道:“日后,类似的话莫要说了……这世上之事没有绝对,谁能保准事情完全按照你所说的发展,就算你说对一次,但凡一次不对,就容易让人质疑,失了尊重……另外就是上行下效,真要让百姓信长生之道,对死亡没了畏惧,无视尊卑,那这世道就太平不了……如今人心不稳,百姓思定,可兴佛不可兴道……”

霍宝正色应了。

师生两人溜溜达达到了望江楼。

没有要楼上包厢,直接在堂上临窗坐了。

今日知府衙门吏员试放榜,林师爷就带了霍宝出来,听一听士人之言。

“到底什么时候放榜?”

“怎么也不会过了午时!”

“谁是榜首?”

“还能有谁,金陵书院的公子呗!家里几代人都是进士,自己也是举人……他既下了场,有谁能与他争锋?”

“那倒不一定!这是吏员试,又不是朝廷春闱……和州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考卷上涉及四书五经之外,大头是民生水利之类的策论……报名的人千余人,谁晓得有什么大能在里头!”

“……”

霍宝与林师爷对视一眼。

对于那金陵书院公子的名字,也是记得清楚,正是此科吏员试的第二名……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人心与书院

江南文风鼎盛,金陵中等人家,都有子弟读书。

各种官方与民间书院林立,年青一代的才子大家都耳熟能详。

除了那位金陵书院的公子,大家还提了两人。

一人是秦淮河第一名妓的座上宾,写了不少艳曲的风流才子,是一位“柳三变”式的人物。

一人是金陵书院山长的关门弟子,一位十岁过了童子试的神童。

这三人,都参加了知府衙门的吏员试,被当成夺冠热门。

私下里,有了开了赌盘,赌这三人的名次。

别看这吏员试听着不气派,可这是金陵第一次,到底不一样。

说到底滁州军上下,还需要感谢之前的金陵知府。

要不是那位新知府在金陵盘剥地方,什么士绅商贾统统没落下,读书人也不会对朝廷绝望,这么轻易就接受了滁州军。

……

一碟五香蚕豆、一碟桂花藕、一碟酱鸭、一盘白斩鸡,一壶茶水。

霍宝与林师爷都是寻常装扮,坐在窗口很不显眼。

约莫着到了巳正左右,就有小厮、书童装扮的人往望江楼跑。

“公子,出榜了!”

“少爷,出榜了!”

都是略富裕些的人家,打发童儿下人在知府衙门门口守着榜单。

“榜首是谁?”

“邢清!”

“姓邢?这是哪家子弟?”

“哪个书院的?”

一时之间,大堂里交头接耳,打听起这人来。

结果打听一圈,却是无人听闻。

“无名之辈?怎么能得榜首?不会是有什么黑幕吧?”

“就是就是!要是内定人选,作甚还要考试,这不是戏耍我等?”

说来说去,不少人义愤填膺。

“榜首不熟,那第二、第三呢?总会都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无名之辈吧?”

“第二甄文成,第三王梅旭……”

“……”

大堂里一时肃静。

这两人正是之前众儒生口中的榜首候选。

甄文成就是金陵书院山长公子,是个举人,士绅甄家子弟。

梅旭就是十岁过了童生试的“神童”,且还是“小三元”,只是之前时运不好,父母相继病故,守孝耽搁了两次乡试,今年十八,还是秀才。

这两人名列第二、第三,要是再说金陵这吏考有黑幕,众儒就有些说不出口。

只是有这两人衬着,倒是更显得榜首“邢清”的神秘不凡来。

“不是说有霍太尉的族人下场了么?那名次如何?”

“前头太扎眼,估摸着十名之后吧!”

“也是,中不溜的不显眼,也就没人质疑公正了!”

“本就不该报考,明明有靠山背景,作甚还与我等争这个名额?”

“说不得就是故意报考的,随后不在榜单之上,不是显得榜单公正?然后该当官还当官,谁让人家白得个好姓呢!”

“啧啧!说不得正是如此!”

“……”

读书人酸起来,骂人不带脏字,信口开河编瞎话也跟真的似的。

霍宝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有意思起来。

霍柏的行事人品在那里,平白被连累诋毁。

谁让他姓霍呢,不管他们心中真愿意假愿意,与霍五父子都是一条船上。

霍五父子富贵,他们这五服之内的族人,跟着鸡犬升天;霍五父子落魄,他们也生死难保。

少一时,有人抄了榜单过来。

榜单分为甲榜、乙榜。

甲榜四十人,乙榜六十人。

大家有的榜上有名,欢喜不已。

有的榜上无名,少不得说几句酸话。

除了甄文成与梅旭两位才子,之前大家口中提及的那个风流才子也在榜单上,只是落入乙榜。

有眼尖的,则发现了霍柏之名。

“莫不是这滨江霍柏就是太尉府族人?”

“应该错不了,听说太尉是滨江霍家儿孙,是第五帅外甥那一支,继承了第五帅的《第五军略》,才练成了强兵!”

“不仅是《第五军略》,还有第五帅的紫金锏……就是霍太尉麾下,也有许多樊城英烈的后人……”

“这位老兄做了孙山啊!”

“哈哈!我倒信了这榜单的公正了!”

“霍柏是金陵书院的学生,也是甄山长的入室弟子,甄文成、梅旭的师兄弟,榜上有名不稀奇,稀奇的是成了倒数第一啊!”

“……”

同籍籍无名的邢清相比,显然霍柏这太尉族人更容易让人侧目。

不过结果还不错,有这山长弟子为名头,倒是没有人质疑他能的“孙山”位置,反而当成是一段笑谈。

……

“听出什么没有?”

待两人出了望江楼,林师爷笑眯眯地问霍宝。

霍宝赞道:“先生,不一般!”

眼前这老爷子深知舆论之功效。

那些霍太尉是第五帅传人的话,要不是有人暗中主导,怎么会传遍金陵士林?

不过是给滁州军涂一层金漆。

论起来,本朝大宁朝是北人南下,抢夺汉人江山,论起来是北蛮。

这也是前朝灭亡七十年,民间也扔有忠烈传说的缘故。

在士绅百姓眼中,前朝是汉人正统,本朝是异族。

这也是弥勒教在江淮一地传播迅速的原因。

还有滨江霍氏这一层出身,就也让霍五成为“士绅”子弟。

要是直接说了是屠夫霍五,士绅们只会背后鄙视,明面防备,因为大家不是一类人。

林师爷自己就是士人,最是知晓士人的长短处。

还有这榜单,是林师爷亲自圈定的名次。

不说别的位置,只三甲与孙山这四人,就大有学问在里头。

操纵人心,莫过于如此。

林师爷摇头道:“不过是小道!人皆有慕强之心,五爷手握十万大军,占了五州府,在江南势力无二,才是大家乐意接受的原因。还看出什么?”

“朝廷……人心已失……”

霍宝想了想,道。

士人读了书,知晓“忠义”。

同有饭吃就满足的百姓相比,士人才是讲究“忠贞”。

可是他们理直气壮参加滁州的考试,已经从心里否定了今日朝廷。

百姓揭竿而起,实际顶不得什么用,不过是疥癣之疾,容易平定。

士人失心,才会彻底断了王朝根基,因为他们手中掌握着财富与话语权。

林师爷点点头,道:“朝廷离分崩离析不远,留给滁州军的时日不多……”

霍宝闻言一愣:“不是说要打扬州?还要打其他地方?”

林师爷不答反问:“若是小宝呢?”

霍宝想要回答“休养生息”,可既是林师爷这么问,滁州军上层肯定有了攻略方向。

东南西北……

扬州不用说。

那剩下的……苏州?

江南东路守军所在支处,下属的松江卫又扼守长江入海口。

“要去打苏州?总要先打下扬州吧?”

“嗯,先打扬州,然后大军直接兵分两路,水陆并进,往苏州去!”

霍宝看着林师爷,半响无语。

马驹子与霍虎的婚事定在十月二十六,只剩下十天。

请帖早已派出去了。

“什么时候发兵?”

霍宝心中明白,指定没有自己的份,不甘不愿问道。

“今晚!”

“……”

很好很强大。

扬州士绅都接了帖子,还打算趁着参加婚事来看看滁州军行事,有防备才怪。

滁州军这不要脸的劲儿,实是令人不得不服。

“冯将军那边?”

冯和尚不是滁州军元老,也是功勋战将,总要给他几分面子。

“是冯将军的提议!”

“……”

“先生与我说这些作甚?难道我还能如无知小儿般闹腾,非要跟着出征不成?”

“五爷与将军们打地盘,小宝则要学着治人……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

“嗯?”

“你不能只读《史记》,也不能只听老夫一家之言!”

“金陵书院?”

听了一上午的八卦,多多少少与金陵书院沾边。

“得隐姓埋名吧?”

要不然太尉的小公子过去,就要成为香饽饽,人人巴结,就没有了入书院读书的意义。

林师爷摸着胡子,一副孺子可教模样。

霍宝心中叹了口气。

绕了一圈,大家还是不放心他而已。

又怕他不愿意老实留守,才找个读书的名头将他拘住。

或许是因为身传巨力的缘故,众长辈都以为霍宝跟邓健似的,喜欢征战,不好直接约束他,就让林师爷拐弯抹角的这么一遭。 。m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太尉府的昭令

等到师生两个回到太尉府,就见诸将军都在。

霍五脸上带了慈爱,看着儿子,隐隐的陪着小心。

霍宝无语,视线却落在老爹的牛皮靴子上。

霍五平素穿着千层底的布鞋,只有在出征时才穿牛皮靴子,护着脚踝。

老爹要跟着出征了。

霍宝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晓得,说什么都无用。

扬州距离金陵不远,可是因有扬州水师与冯家两处需要顾及的,有些事需要霍五决断。

就算不需要霍五决断,霍五也不会安心坐镇后方,坐享其成。

霍宝望向其他人。

于老都统与安勇翁婿两人都在,这个不意外。

打扬州,离不了水战,少不得要出动水师。

邓健、冯和尚两个不用说,这两人是主要的战将,指定要带兵出征的。

霍五不会因冯和尚是扬州人氏,将心存忌惮,不让他随征扬州。

不过冯和尚随征,影响最大的不是冯和尚,而是扬州城里的冯家人。

霍五少不得先问过冯和尚的意思。

省的到了战场上,扬州人将冯家人抬出来做“人质”,那是打还是不打?

冯和尚从小生活在寺庙中的缘故,性子寡淡,亲情淡薄。

只是再淡薄,受了长兄多年供给,他也不至于狠心绝情致兄长一家于险境。

谁都晓得,战场之上,面对所谓的“人质”要挟,只能进不能退。

否则开了先河,以后的麻烦不知有多少。

他主动要求从陆路“东征”,打镇江府的长宁县、曲阿县,最后在镇江城外与大家合兵。

镇江与扬州隔江相望,是与金陵府东边相邻的大府,位于金陵与常州中间。

滁州军要“东征”,镇江府就是第一站。

霍宝再望向马寨主、杜老八,这两人应该是留守。

既是今晚出征,还在陵水县的水进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这次征战。

倒是马驹子,穿着布甲,挂着佩刀,这是也要跟着出征?

婚期可就剩下十日!

刨除去今天,只剩下九日!

看到霍宝看自己,马驹子握着刀把笑道“打扬州还需要十日?时间富裕,正来得及!”

她说这话,倒不是小瞧扬州的淮南道守军,而是因昨日霍宝、马寨主等人带回的二十尊火炮,使得滁州军如虎添翼。

霍宝能说什么?

他只能讪讪道“水大哥没赶上,怕是要恼了!”

马驹子带了幸灾乐祸道“赶不上才好,要不然都让他抢在头里……不过也不缺仗打,运气好,还能赶上打镇江哩!”

霍宝只觉得牙疼。

瞧着大家这个兴头,是打完扬州、镇江,还要常州、无锡、苏州。

“江南东道守军三万多人,杭州府驻扎的平叛军五万余人……这些人马,不能落在袁国真手中!”邓健道。

这不单单是要先清理江南东道守军,还是为了扩大地盘,抢人马。

要不然的话,被蕲春军趟过一遍的江南诸州府,说不得就便宜台州袁国真。

滁州军这里,原本只计划打扬州。

可杭州有消息传来,台州兵北上,离杭州府只隔着两个州府。

大家就晓得,这平定江南诸府就在眼前,拖不得了。

如今黄淮糜烂,沿江湖北地区有蕲春军,金陵地区有滁州军。

杭州城南边的浙南之地还有台州军连克数个州府。

被夹在几处白衫军中间的江南守军与杭州的平叛军,完全被包围,举目无援。

谁先打下这些地盘,谁就能消化就数万兵马。

滁州军已经得了金陵为根基,有一战之力,怎么会错过这大好时机?

这次“东征”,滁州军主力倾巢而出,留下杜老八部、霍宝部人马。

杜老八部镇守金陵,霍宝部负责金陵府与太平府两地征兵之事,为滁州军储备后续力量。

至于水进的兵卒,则会由霍五亲自率领,与邓健部、冯和尚部、马驹子部,外加上两万水师人马,七万人马围攻扬州。

众将军就在太尉府用了晚饭,随后披盔戴甲,前往码头。

霍宝跟在马寨主、杜老八身后,前往送行。

至于林师爷,这次作为中军参军,也要随着出征。

薛彪不在,已经前两日秘密前往杭州。

……

金陵码头,灯火通明。

数万兵卒,早已休整完毕。

在霍五的战旗下,霍宝看到了几个熟人。

贾演、贾源兄弟与史今,如今三人都在霍五帐下。

三人之前攻城有功,如今都是千户之上,挂的是代参将的职。

虽说在霍五帐下,可是贾家兄弟与史今都统领了之前的人马,有独立的统兵权。

霍五记得儿子的话,晓得这几位是有真本事,凭借战功封为开国公侯,倒是乐意成全。

只是他们如今资历浅,还不能独自领兵。

几万兵马过江,开始新的征途。

就是冯和尚部,也连夜开拔,悄无声息离开金陵城。

……

金陵城内,士绅百姓还在议论昨日的榜单,还在议论修缮半月就完工大半的城墙,没有几家晓得,滁州军主力已经开拔。

霍宝没有去金陵书院。

他是答应了林师爷要去读书,可也不是这个时候。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自滁山火器出现的消息传来,金陵这边开始备战,倒是也预备出不少军需粮草。

只是这些够一时之需,却不够“东征”后续。

如今已经是十月中旬,就算是江南,也开始天气转冷。

棉衣,迫在眉睫。

霍宝直接找了马寨主“六叔,征用几家大的织厂,让织工赶制军衣!”

马寨主闻言一愣,道“临时弄这些,是不是来不及?”

霍宝道“到时候地方有了,人有了,材料有了,就可以流水线作业!”说着,又解释了一下什么是流水线。

这个倒无需细说,因为军粮加工那边,如今就是半流水线作业。

不管是“方便面”,还是“方面粥”,都是半流水线,每日里就能加工出不菲数量的成品。

马寨主听得双眼放光,直跺脚道“之前想到军衣之事,只是因想着休养生息,不着急用,就没有动用金陵地方人力,分配了滁州三县百姓缝制棉衣……如今旬月,得到的数量有限……”

寻常百姓人家,一套棉衣要几日功夫,水平还良莠不齐。

哪里有织厂织工统一生产线出来的快?

“此事,还需宋大人配合!”马寨主道。

宋林是金陵父母,少不得他安排织厂征用之事。

……

等到宋林过来太尉府,听闻此事,也是赞霍宝好主意“至于织厂,可征调贾、史、甄、王四家……”

霍宝听了,心下一动“王家,哪个王家?”

金陵四大家族,贾史王薛,可才出来三家,还有一家“王”没出来。

“前江宁县尉所在的王家,论起来与王伍是族亲……也是金陵老姓……”宋林道。

前江宁县尉,是滁州军打金陵时的降官之一。

霍宝莫名想起王家闺女那银盘大脸来,心中一囧。

曲阳王家果然是与金陵王家有关联。

只是史家、甄家、王家都是亲滁州军的,贾家如今可是不相干。

“贾氏兄弟不在,贾家那边?”

霍宝道。

宋林道“这次征用,正好以贾家为主,其他三家为辅!”

霍宝瞪大眼睛“是那个贾三有错处揪出来?”

宋林点头道“之前清理前金陵知府爪牙时有人咬贾三,只是无足轻重的罪名,也不是主犯,看在贾家兄弟面上,就没有拿到台面上说……”

宋林与贾家兄弟有渊源,自然是偏着贾家兄弟的。

虽说贾家兄弟被除族,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来。

亲生父子,没有生死仇怨,不过是一个妇人从中挑拨。

如今贾氏兄弟有了倚仗,在宋林看来,贾老爷也当想着让儿子们重新归宗。

只是他没想到贾老爷这般不知趣,上蹿下跳的折腾,想要越过贾氏兄弟父子攀上太尉府。

甚至还挨个打听霍五父子与诸将军的婚事,抱着“妻之以女”的念头。

宋林看在眼中,早就恼了。

就算霍宝不提征用织厂之事,宋林也要将贾三的官司翻出来,好好收拾收拾贾家。

霍宝没有阻拦宋林的意思,只道“莫要太过了就好!”

毕竟历史上,这兄弟两个最后还是归宗的。 。

第二百三十七章 点开科技树

除了征用织厂,组建临时军需被服厂,霍宝还想起一个大事。

火药配方与简单手榴弹。

火炮成为朝廷兵马独用的“神器”,那滁州军的冷兵器对上岂不吃大亏亏?

至于热武器的流通,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负面影响之类,霍宝暂时顾不得。

毕竟热武器不是他开创,早在唐宋就有了。

前朝樊城之战,第五帅也是靠着火器与冷兵器结合,才抵抗了大宁军,守了樊城多年。

只是武器这些属于机密,霍宝就没有当着宋林这个文官说。

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责成害。

等到宋林离去,屋子里只剩下叔侄二人,霍宝才道:“六叔,扬州城流出的火炮就二十尊,那他们自己留的肯定不只这个数……”

滁州军如今兵力占优,却只想着奇袭扬州城,就是顾忌这个。

“还有苏州与杭州那边……说不得也有火器……”霍宝道。

苏州且不说,就说杭州那边,蕲春军一路分粮分田,使得百姓归心,却对于朝廷平叛军不堪一击,只能退出杭州,这里头没有火器的话,输赢不会这么快抉择出来。

平叛军不仅有火器,应该还很富裕。

否则跟半月里包围亳州的山东军似的,围而不攻,就是因火炮有限。

打定远县之类的小城有用,打亳州这样的大城功效不大,才没有使用。

就算滁州军现下手中有二十一尊火炮(定远县外得两尊,滁山得十尊,陵水县得九尊),可如今的火炮像是消耗品,连射个两次、三次就有一定概率炸膛。

马寨主闻言,也是隐带忧虑,却是安慰霍宝道:“放心,火器到底射程有限……众将皆往,不会轮到你爹冲锋陷阵!”

“六叔,咱们不能总指望好运气,是不是想法子克制火器?”

“咦?小宝有什么法子?”

“侄儿晓得黑火药配方!”

“……”

马寨主神色严肃起来,直接走到屋子门口,四下里看了,眼见无人,才转身进屋。

“真的?”

“嗯!”

“《第五军略》上记载的?”

“……没有,不过第五军略上头记载火蒺藜、霹雳炮、震天雷三种火器的制做方法!”

说到这里,霍宝不由后悔。

当时看书的时候,他还想着什么时候想办法将这几样苏出来。

只是当时滁州军弱小,缺少兵器,连铁枪头、铁箭头都不足,更不要说做别的。

如今在金陵,倒是正好可以发展武器。

“哈哈!不愧是传世名将啊!”

马寨主眼睛发光。

身为南方人,打小听着第五帅的传说长大,马寨主自然听说过这几样火器。

火蒺藜是小型单兵火器,霹雳炮是攻城、守城利器,震天雷是攻城利器。

马寨主来回踱步,揉着大长脸:“这弄好了,可是咱滁州军的秘密武器……只是干系重大,必须得用信得过的人……”说到这里,看着霍宝,面带犹豫。

霍宝心下一动:“六叔想要用豹子?”

火器营房,最重要的就是霍宝所知晓的火药配方。

马寨主自己都没有追问此事,就是想着“保密”这一条。

能够得到霍五父子与马寨主全心信任的人不多,虎豹兄弟正在其中。

只是霍虎木讷不言,长处在战场上,不是庶务,如此最合适的人选就只剩下霍豹。

马寨主点点头道:“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他了……只是他抽调出来,你身边就没了臂膀……”

霍宝摇头道:“不碍什么,童兵年前负责的是征兵,又不是别的……”

童兵除了仇威所带的唐光旧部,都是他一手打造的嫡系,就没有必要非留下霍豹,分出个嫡系里的嫡系。

马寨主想了想道:“不用选别的地方,就是水师衙门里择一块地方……火药的配方,只说给霍豹一人,也弄个流水线,最要紧处让霍豹一人操作!”

霍宝应了。

所谓黑火药的配方,就是“一硝二硫三木炭”那个。

若是只准备这三样材料,很容易被人破译。

在水师衙门也好,那边军寨是在江面上。

可以另选三、四样“材料”混淆视线,最后处理的时候直接洒江中,也能掩人耳目。

……

霍宝没有耽搁,从马寨主这里出来后,就直接就叫人去叫霍豹,交代了此事。

霍豹经历定远之战,见过火炮威力,闻言很是兴奋。

“你得想好,你要去过去,一时半会儿就回不来了!”

火器营房,除了炮制黑火药,还会按照《第五军略》上记载的,开始制造火蒺藜、霹雳炮、震天雷几样火器。

霍豹看着霍宝,面上有些不舍,不过又坚定道:“就算不在宝叔麾下,我也是宝叔侄儿……这事除了侄儿,还能交给谁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就是清大叔、牛二叔那里,许是能抽出功夫来,可侄儿也不放心……这般杀器,只能掌握在咱们霍家人手中……”最后一句,却是压低了音量。

霍宝道:“那你如今差事,打算交给谁接手?”

童兵战兵三分,侯晓明领左翼,霍豹中军,仇威右翼。

关于霍五留着的征兵任务,霍宝打算让侯晓明负责金陵府境内,仇威负责太平府境内,霍豹这里负责还没有打下来的镇江府。

不过按照计划,滁州军十日之内差不多攻下扬州,去打镇江。

中军这里比其他两部晚,也晚不了多久。

霍豹想了想道:“邬远、石三都不错,倒是梁壮,到底差了些……还不能独当一面,可资历还在这里,就让他随我去火器营吧!”

如此,才能给中军腾地方,否则梁壮资历在这里,邬远、石三过来也是在他后头。

霍宝赞同霍豹的说法,却也在邬远、石三之中难以定夺。

“到时候都领副指挥吧!分头带人去镇江征兵,成绩好的那人领代指挥!”霍豹建议道。

霍宝略作思索道:“打镇江陆路只有冯爷一路人马,人手正不宽裕,即是他们要去镇江征兵,那明日就出发,说不得还能助冯爷一臂之力!”

这部人马毕竟是战兵,指挥能力,还要在战场上验证。

……

次日一早,霍宝召集童兵众头目,在太尉府偏厅议事。

霍宝高坐堂上太师椅,看着两侧雁翅落座的童兵众头目,道:“太尉府要抽调人手成立‘神机营’,霍豹、梁壮出列!”

霍豹、梁壮连忙起身。

霍宝道:“你二人遴选三千人马,组建‘神机营’,霍豹为代营长,梁壮为代营副!”

“尊令!”

霍豹、梁壮齐声应道。

其他人则是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神机营”是什么大家一直不明白,只是能安排霍豹这个霍氏族亲去负责,肯定是重地。

只是童兵营之前才明确战兵三分,各有番号,为“黑狼”、“白隼”、“青蛇”。

如今“白隼”部指挥、副指挥同时出缺,那谁补上?

除了侯晓明、仇威,其他人眼神铮亮。

李远随即望向朱强,两人都带了无奈。

旁人有机会,他们两个却是没有的。

他们两个一个是参谋营、一个后勤营,去了战兵营也没有发挥余地。

朱强望向石三。

石三身上这个新兵营代营长,明显是过度的差事。

他的战力,一直不俗。

霍宝也望向石三,又看了邬远一眼,道:“新兵营代营长石三,左翼副指挥邬远出列!”

两人出列。

邬远双目烁烁,石三则是少见的带了忐忑。

“你二人为‘白隼’部左右指挥,各带一半人马,急行军前往长宁县追赶冯将军部,入冯将军麾下听令!待攻下镇江府,你二人可分地征兵!”霍宝道。

“尊令!”

二人亦是齐声领命。

众人看了,都觉得眼热。

谁都看出来,这两人要凭借接下来的战功与征兵成绩,就要决出“白隼”军的指挥使。

霍宝又望向其他人,目光落在后勤营营长朱强身上:“亲兵营营长兼执法队队长朱刚暂时出镇陵水,亲兵营事务由副营长暂代,执法队队长暂时有后勤营营长朱强兼任!”

亲兵营副营长起身应命。

朱强也连忙起身,躬身道:“尊令!”

他心中很是感激了。

要是这个执法队队长交到旁人手中,过后就不好收回来。

朱刚的亲兵营队长看似心腹,可在权柄上却差了其他人一大截。

兼这个执法队队长,也使得无人敢轻慢。

霍宝又望向监察队代队长宋谦之,道:“总监察在金陵,你跟在老大人身边,多学多看……童兵各部,也该开始整顿军纪!”

宋谦之起身应命,却是面带迟疑。

“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霍宝见状道。

宋谦之望了霍宝一眼,道:“亲兵营那边,是否也适用滁州军纪?”

不是他告黑状,而是和州、庐州两地以“少主亲兵”名义征召的士绅子弟,陆续到了金陵,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

霍宝没有回答,望向李远。

那些人名义上是“亲兵”,实际上是第二批参谋生。

李远心中叫苦,起身回道:“宝爷,人员才陆续到达,还没有开始上课。”

霍宝看着宋谦之道:“童兵营下,自我开始,全部适用滁州军纪,有不法之人,皆可监察!”。m

第二百三十八章 母债子偿

甄家门口。

贾老爷拄着拐杖,翘首以望,脸上满是急切。

一大早金陵知府衙役就拘了贾三过去,贾老爷无法,就去寻了亲近些的王家、史家。

这两家怎么敢参合这些,当家老爷都是托病不出,没有见客。

贾老爷无法,只能厚着面皮来到姻亲甄家。

只是两家所谓的姻亲关系,随着三月里贾老爷将长子、次子除名,甄家强硬为女儿做主讨要嫁妆,弄得彻底撕破脸,也早就断亲。

要知道那次除名,不仅是贾演、贾源兄弟成了无根浮萍,贾演之妻甄氏护着丈夫,还小产了一个男婴。

那可是甄家的亲外甥,甄家人如何能不恨?

就是门房这里,也知晓两家恩怨,当成是生客,让贾老爷在外头等着,而不是让到院子里。

甄大舅慢悠悠地出来,看着贾老爷带了诧异:“这不是贾老爷吗?这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说着,还望了望西边。

他原以为这死老头会倚老卖老,借着父亲身份重新让贾演、贾源兄弟归族,没想到老头子猪油蒙了心,一条胡同走到黑,不肯放下架子与儿子和解。

甄家却是巴不得如此。

贾家兄弟不回贾家,那依靠扶持的就是甄家。

甄家一时没有攀上太尉府,可贾家兄弟却是直接成了太尉麾下将军。

如今衙门动了后娘养的贾三,这贾老爷才晓得心疼,还真是印证了那句话,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亲家侄儿……那两个小畜生……”

贾老爷只当没听到甄大舅的讥讽,道。

甄大舅的脸立时就拉下来:“贾老爷莫不是认错认了?甄某人可不知何时与贾家结亲?至于你们贾家是丢了骡子、还是丢了马,也没有往甄家来寻畜生的道理!”

说罢,他也不理睬贾老爷,转身进门,还不往吩咐门房:“用清水泼地,省的门口晦气!”

贾老爷气的浑身直哆嗦,却是没有法子可想,只能佝偻着身子上了马车。

“老爷,还往哪家去?”车夫小心翼翼问道。

一大早出来,走了三家,却是一家门也没进去,这车夫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贾老爷茫然四顾,竟是无处可去,无人可求。

“去金陵知府衙门!”

贾老爷咬牙切齿道。

新知府宋林,少年曾在金陵读书,与贾演、贾源的舅舅是远亲,还是同窗,也是同年举人,交情甚笃。

只是后来一个进京为官,一个壮年早逝。

两家既走动,宋林与贾家也不是全无往来。

只是随着贾老爷发妻病故,后妻进门,远了前头的岳家,对着岳家的表亲也就没有什么走动。

前些日子知府衙门清理之前的吏员,贾家上下一直提心吊胆。

谁让贾三就是吏员,还是要紧的吏科小吏。

后见没有动静,贾老爷就当成是两个儿子出面,抹平此事。

他心中不是不触动,只是在妻子的嘀咕下,从领情变得不领情,只当两个逆子是怕担干系,才出面料理。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当儿子的不低头,还要他这个老子低头不成?

贾老爷就憋了一口气,走了王家门路,想要凭借着花容月貌的女儿,越过两个儿子,与太尉府攀上。

可王家自己也有适龄的女孩儿,如何肯尽心尽力,不过是敷衍了事。

贾老爷上蹿下跳,倒是将自己弄成了金陵城士绅之间的笑话。

谁会想到,知府衙门如今又旧事重提。

……

等到了知府衙门门口,贾老爷不敢托大,下车亲自递了拜帖。

他也是捐了监生,身上带了功名的。

门子收了“门敬”,胡乱指了门房里的长条凳,就不紧不慢往里报去。

一个老监生,还入不得门子的眼。

宋林接了拜帖,看了一眼,就丢在一边,道:“不见,透几句话,再告诉他三日后衙门开堂,审理贾渝为吏员期间之不法事!”

门子应声下去。

宋林嗤笑一声,开始看起别的公务。

织厂要征用,却不能是官府求着士绅。

作为士绅的一员,宋林最是知晓他们的劣根,惯会“蹬鼻子上脸”。

借着贾源之案,正好可以拿下贾家两个大织厂。

至于甄、史、王三家,就要看当家人聪明不聪明。

这几家即是大族,真要清算起旧吏来,又哪里能完完全全脱得干系?

不过是因甄、史两家背后有贾家兄弟与史今,王家还有献城的王县尉,这边给面子罢了。

眼下,杀鸡骇猴。

不外如是。

等到贾老爷回家,就带了绝望。

贾太太眼睛肿成了核桃,正在那里掐小儿子:“快去,去找你大哥、二哥救命……真要看着你三哥送命么?”

贾四一边揉着胳膊,一边皱眉道:“娘好没道理,是三哥自己犯事,大哥、二哥还能插手衙门之事不成?”

“你不去,我去……我去给他们跪下,给他们磕头,有什么怨恨冲着我来,作甚冲着你三哥来?你们虽不是一个娘生的,却是一个爹生的亲兄弟,残害手足兄弟,名声好听么?”

贾太太看到丈夫的影子,提高了音量,带了哭腔道。

贾四嘀咕道:“娘真是的,又往大哥、二哥身上推……大哥、二哥如今都是副将,谁有功夫搭理三哥?要是真的落井下石,月初清理旧吏时三哥就跑不了,还能等到眼下?肯定是三哥做了什么坏事,才被人揪出来……”

贾太太被小儿子顶得心口疼,指着儿子说不出话,“呼呼”直喘气。

贾老爷耷拉着脸走进来,道:“别闹小四了,小四快读书去!”

贾四却不肯走:“爹,到底咋回事?”

如今家里乱糟糟,他又不是没心没肺,哪里能读进去?

他只是不赞成亲娘凡事都往贾演兄弟身上推的做法。

如今弄清楚罪名才是关键,而不是胡乱拖贾演兄弟下水。

真要激怒两人,对贾家有害无益。

贾老爷看着妻子,道:“凑银子吧,准备为那逆子缴罚银……”

贾太太闻言,心却是松了下来,道:“原来是知府衙门趁机勒索,那咱们三儿是不是无大碍?”说到这里,带了不忿道:“我就说与那两个脱不得干系,要不是他们捣鬼,好好的,知府衙门作甚盯上咱们家?”

“别胡咧咧了!”

贾老爷只觉得聒噪的不行,不由心烦意乱,口气也不好起来:“还不是你的好儿子,小小吏科小吏,连个文书也不是,就什么都敢沾手……”

一宗是干涉人家“继绝”案的,一宗是干涉一宗水田买卖争议案。

两个案子,都出了人命。

前一个案子,寡妇人家收养族侄为继子。

结果族老贿赂到户科,在寡妇家的户籍册子上添了那族老的孙儿之名,使得那孙子成了“继子”,名正言顺继承了寡妇家的水田与宅院。

又污寡妇与其继子清名,逼得那寡妇悬了梁。

那继子也被家族除名,不知所踪。

等到滁州军进了金陵,那继子趁着金陵没安定杀了族老爷孙两人,为养母报仇。却是个敢作敢当的,报完仇后,主动到知府衙门投案。

另一宗水田买卖,则是一人家父母重病,儿孙孝顺,欲卖祖田。

也是族人贪婪,听闻消息,就买通户科小吏,改了田契,将这水田记成是族产,归宗房打理,不许买卖。

消息传到那人家,那重病的老两口生生被气死了。

这家的儿孙也是有血性的,一纸诉状告到衙门。

无奈有户科文书为证,那水田就是“祖产”,最后以“诬告”定罪,挨了板子,交了罚银。

那族长为了绝后患,买通打板子的衙役,直接打折了这父子二人的腿,断了科举晋身之路。

墙倒众人推,随后这几个月,这家产业就被族人侵吞干净。

幸好这当家孝子有一二知交看顾,才算没有损了性命。

之前金陵知府放了告示,要清理“旧吏”,这两口人家都递了告状。

论起来,这两家提的都是户科的阴司,本不干吏科之事。

可谁让贾三爱张罗,人面广,是他给从中牵线。

之前宋林看在他不是主谋,也不是帮凶,只是中间人,轻轻放过。

如今旧案重提,这个从犯就能弄成主谋。

“五条人命啊!就为了一百八十两银子!”

贾老爷痛心疾首道。

父母眼中,自家孩子都是好的,但凡有不好的,不是别人冤枉的,就是别人拐带的。

可眼下贾老爷却是真失望了。

这两个官司,没有什么含糊之处,都是族人夺产案。

插手这样的官司,缺德带冒烟。

要是贾家缺钱还罢,顾不得别的,银子最亲,可贾家并不缺银子……

贾三作为已经成亲还有差事的儿子,每月可以在账房支五十两银子花销。

想到这里,贾老爷察觉出不对来,疑惑道:“那混账要银子作甚?”

贾太太眼神有些闪烁,道:“还能有什么?在外应酬多,花销大……”

贾老爷定定的看着妻子,寒着脸道:“你还要替他瞒着?说,是嫖了?还是……赌了?”

贾四看看爹,又看看娘,小声道:“还能有什么?千金赌坊的账房这个月都上门两次了……”

贾老爷只觉得眼前直发黑。

贾太太哽咽道:“三儿最是老实,要不是中了有心人的圈套,怎么会沾上赌……归根结底还是我的罪过,我就不该嫁进来,也不该生了他们兄妹几个……”

又是这番话,又是这番话。

两人相差十多岁,也算老夫少妻。

之前贾太太说这些,贾老爷会心疼退让。

眼下,他却是满心不耐烦:“你是不该嫁进来!既是进门之前,就晓得的是做人填房,为人后母,就不该容不下他们两个……”

这回不用贾太太攀咬,贾老爷都晓得此事与次子脱不得干系。

次子十几岁时,身边人曾鼓动他去赌。

后被贾演这个长兄发现,将兄弟带到亡母牌位前跪了三天,才算将他拉回来。

贾源却是不打不相交,与千金赌坊的少爷成了好友。

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贾老爷苦笑。

知子莫若父。

他心中早就晓得长子性格宽厚,次子却是睚眦必报。

派了一次管家被两个儿子无视后,他就没了动静,不再想着低下头去求两个儿子回来。

因为他晓得,求也没用。

不报复完继母,出了恶气,贾源不会回头。

眼下,是报复到了!。m

第二百三十九章 性格决定命运

金陵知府衙门的动静,多少双眼睛看着。

待贾老爷递了拜帖,连大门都没进去,大家就心中有数,晓得贾家这回要凉了。

……

甄家,书房。

甄大舅只觉得十分快意,不是他小肚鸡肠,两家都是金陵老姓,几辈子的姻亲,要不然贾家也不会为嫡长子求取甄家嫡长女。

甄家当初肯许嫁嫡长女,也是奔着贾家未来宗妇身边去的。

贾老爷耳朵软,受了后妇怂恿,将嫡长子、嫡次子除名,却也连累甄家女跟着成为飘零之人,还断送了甄家外甥贾代化的名声与前程。

甄家如何能不恨?

他与弟弟甄山长幸灾乐祸道“真是老糊涂了,这个时候还端着架子……宋大人与妹夫他们舅家有亲,又不是与贾家有亲,他还有脸递帖子,倒真当自己这个监生有分量了,委实可笑!”

甄山长却是沉吟道“疏不间亲……无论如何,贾老爷到底是妹婿与贾二爷生身之父,如何应对,是不是还是问问那边?”

“哼!真是便宜他了!”

甄大舅不忿,却也晓得弟弟说的是道理。

君臣父子,是世上不可逆的纲常。

世上无不是的父母。

父母可以不慈,为人子女者,却不能不孝,否则就乱了规矩。

就算贾演、贾源兄弟两人心中对贾老爷已无父子之情,可为了名声前途,最后还是得认下这个亲爹,否则德行容易为人诟病。

自古忠臣出孝子,真要是无视纲常的“逆子”,又有什么忠心,上头人怎么敢放心使唤?

甄大舅不想再提这些不快,看着兄弟道“你那学生霍柏如何?”

甄山长想了想,道“真孝悌之人!”

读书人看人,容易多思多想,不只看言行。

毕竟这世上,除了求利的真小人,还有求名的伪君子。

霍柏此人,却是言行如一,性子敦厚,不是虚伪作态。

甄大舅皱眉道“品格好又如何,若是能力不足,也只是庸才……”

甄山长明白兄长的意思。

滁州军诸将军,甄家攀附不上,也不好攀附。

他们与贾氏兄弟同一立场,只能依附霍家这棵大树。

若是反复,倒有墙头草之嫌,别说抱不抱得住其他大腿还两说,说不得先一步被霍家厌恶。

“作为族人,这就足够了!况且,霍太尉身边族亲晚辈,都在军中……”

甄山长提点道。

甄大舅倒是听了进去。

霍太尉如今的势头,日后能走到哪一步,还不好说。

霍柏这一支与霍太尉是后续的亲,即便是在五服之内,也越不过霍太尉身边堂亲。

要是从武,就算现下过去,更是比那些堂亲少了资历。

反倒是从文,却是不晚,说不得会成为文官中的族亲第一人。

甄大舅目光烁烁,望向弟弟。

甄山长道“大哥稍安勿躁,事缓则圆……过几日见了泽生,弟会探问此事。”

泽生,霍柏父霍洪之字。

甄山长与霍洪少年同窗,多年好友。

之前霍家迁居金陵,也是受甄山长所邀请来金陵书院任教。

甄大舅感叹道“再没想到,霍泽生会有这样的运势!”

霍太尉族叔!

也就是霍洪行事低调,不为人所知,否则门槛早就叫人踏破。

饶是如此,知晓他籍贯,猜测到他与太尉府有渊源的也不是一家两家。

等到霍柏应吏员试,上了榜单,露了籍贯,更是有了实锤。

甄家这个时候惦记与霍洪家联姻不算什么,有这样念头的只怕是不是一家两家。

……

史家。

史老爷年岁比甄大舅兄弟年岁大,看得也长远,与侄子念叨着“贾三之案,不单单是贾家一家之事……”

他的侄儿,就是逃亡半年的史从。

如今回到金陵,也参加了十月初十的吏员试,榜上有名。

按照他的本意,更愿意随堂兄一起从军。

只是他是家中独子,又经历生死劫难归来,史二婶当成眼珠子似的盯着,自然舍不得,就参加了吏员试。

史从在外半年,眼界也宽了许多,道“贾大哥、贾二哥都没出手,宋知府也不会越重代庖为他们兄弟出气……此案就不是出于私怨,而是出于公心……”

“公心么?”

史老爷抚摸着胡子,沉吟道“不知与大军开拔有什么干系……”

史今在出征之列,史老爷伯侄两人,自是知晓滁州军开拔。

只是因为之前霍五等人命人休整兵卒,没有说开拔方向,史老爷心中也只是的猜测。

反正,不外乎扬州与镇江两地。

金陵城,今日四门戒严,许进不许出,应该是防止有人看出什么,走漏消息。

“贾家有什么?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可金陵粮仓满满的,还不到往士绅人家征粮的时候?”

史从也是想不明白“说不得都是宋大人自己弄得这出,霍五爷为人直爽,真要有所求,不会这般拐弯抹角!”

对于滁州军,他满心好感。

实没想到,当初的恩人父子,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别说这个时候滁州军没有征粮,就算是征粮,他也会举着双手赞成。

史老爷闻言,确实是这个道理。

霍太尉已经是金陵之主,确实没有必要如此行事。

那宋林之举,是为了什么?

贾家是老姓,有地、有织厂……

史老爷好像明白点儿什么,道“贾家的织厂,在谁的名下?”

史从先是一愣,随即道“听说前几日过到贾三名下……”

老话说的好,“父母在,无私财”。

贾家前几日却行了一件奇葩之事,那就是将家中两个织厂过到贾三名下。

不用想,这防的是贾演兄弟回归家族。

毕竟按照律法,承宗的嫡长子要得家产七成,其他三成才是“诸子均分”。

只是士绅人家,土地是根本,织厂再赚钱,也比不得土地金贵。

贾老爷只要不将土地都过给儿子,贾氏一族便也没人拦着。

旁人听了,也只是当成是笑话听罢了。

伯侄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如今已经入冬,大军出动,少不得棉衣……”

史老爷道。

史从带了几分兴奋道“大伯,咱们家的布庄,是不是该关门歇歇?”

史家的布庄,是二房产业。

史二老爷去世后,也有族人虎视眈眈,全凭史老爷父子庇护,才得以保全。

所以史从即便处置自家产业,也不自专。

史老爷点头。

衙明白侄儿的意思,不是囤货居奇,而是想要为滁州军尽一份心力。

不管是为了答谢霍家父子的救命大恩,还是为了史今、史从堂兄弟两人的前程,还是为了顺势而为免得被宋知府牵扯,史家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

王家。

王老爷也叫了儿子王县尉回来。

如今不该叫县尉,是王千户,归在金陵大营,杜老八麾下做了守军千户。

“贾家要倒霉了,贾家的地啊,织厂啊,也别便宜了外人!”

王老爷带了几分兴奋,对儿子交代道。

王千户迟疑道“姑母那里?”

没错,王家与贾家也是姻亲。

王千户口中的“姑母”,就是贾太太。

王老爷连忙道“是隔了房头的从堂亲罢了……这个时候不脱干系,什么时候脱干系?”

王老爷与贾太太是同曾祖父的从堂兄妹。

贾太太身后,可还有为京官的胞兄,那才是眼下不能沾的祸根。

王千户道“那儿子就往贾家走一趟?”

贾老爷今天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此时过去,就是救命稻草。

王老爷点点头道“去吧!他们也该晓得了,除了咱们家,没有人能帮上他们!”

……

太尉府衙门。

看着风尘仆仆的水进,霍宝目瞪口呆。

从金陵到陵水县一百多里,中间还有一半山路。

朱刚是十月十五下午启程往陵水县去,带了五百兵卒,最快也要昨日傍晚才能到陵水县。

水进却是今日上午就回到金陵。

这是赶了夜路?

水进早已饥渴难耐,捧着茶壶,就是一通牛饮。

杜老八在旁,看着水进的狼狈“嘿嘿”直笑“这是没带干粮赶路?真是笨蛋,连个山鸡野兔也抓不到!”

马寨主却是怒视水进“丢下亲随护卫,单枪匹马,还在山里走夜路,你倒是真能耐?你还是孩子么?这般任性胡为?”

水进放下茶壶,老实站着,陪了笑道“六爷,属下这不猜到扬州有变?生怕赶不上么!”

他跟在霍五身边大半年,最是晓得霍五逆鳞所在。

这次二十尊火炮,差点陷霍宝与死地。

不管淮南道守军放出这些火器的目标是什么,都是霍五所不能容忍。

这回,要打扬州了。

只是陵水县有金矿,事情重大,必须有人留守,水进之前干着急也没用。

等到朱刚赶到,水进是一刻也得不得,立时丢开亲卫,一人双马,疾驰回金陵。

马寨主恨恨道“又不是就打这一回?你急个甚么?好好的一员战将,要是因赶路折损在山间地头,那咱们滁州军可就成了大笑话!”

水进神色讪讪,不敢再多嘴。

他心中晓得,马寨主这番话是好意,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是不敢动。

只是这回是打扬州,到底不同。

要是打镇江、打常州,他都不会这样急迫。

实在是扬州有火器,还有水师,几万淮南道守军也在大盐商的供给下,武装精良。

扬州,是一块硬骨头。 。

第二百四十章 争议

水进既是为了打扬州回来的,自不会在金陵耽搁太久。

等到用了午饭,暂做休整,水进就又出发,往扬州去。

只是这回他想要单枪匹马却是不成,

他的亲卫还在路上,马寨主就在自己亲卫队,抽了一百人,随之前往扬州。

……

今日已经是十月十七,金陵城士绅关注的是贾三的案子,百姓则是关注紧闭的城门。

天亮以后,大家就发现四个城门紧闭。

“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保不齐,要不然作甚城墙修的那么快?”

“我就住城墙根儿,那边是兵卒三班倒,日夜不歇……这不过半月功夫,眼看着没几丈就要合拢了!”

“是只不许出,进城无碍……说不得是防什么逃犯……”

一来二去,最后一种猜测倒成了主流。

宋林乖觉,听到传言,立时叫衙门贴了不少花红告示,倒是正像是切合百姓们的猜测。

告示上头,悬赏是那些曾为虎作伥、鱼肉百姓的恶霸。

有的趁乱逃离金陵,有的隐匿不出。

除了这些有名有姓的,告示上还提了“间人”、“异族”作乱,有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等也可举报,一经查实也有相应奖励。

花红悬赏,花红从五两银子到五百两不止。

举报奖励,从一百钱到一百两银子不等。

百姓们的眼睛都亮了。

没有人去关心城门是不是继续关闭,也没有人杞人忧天怕打仗,大家都盯着自家附近出现的生人。

有名有姓的通缉犯不好找,不知道哪里猫着。

可这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等范围就大了。

金陵城人口众多,自有藏污纳垢之处。

两日功夫,金陵知府衙门就得了各种举报三百多条,查获了人贩子三伙,之前的通缉犯九人,高丽、瓦剌、倭人、暹罗的探子十五人。

金陵衙门给出去的奖赏银钱三百多两。

就是悬赏花红那里,也有几人匿名领了。

金陵城内治安,为之一肃。

……

太尉府这边,霍宝没有去关注金陵知府衙门的动静,都在等扬州消息。

扬州距离金陵先走一百多里水路,随即三十里陆路。

算算时间,滁州军已经兵临城下。

……

十月二十日,扬州的消息还没有回来,金陵知府衙门开堂审理贾三“不法”之事。

经同案犯先户科文书招供,贾三不仅就两案牵线搭桥,且这“上户贴”、“改田契”的法子,也是贾三提议。

如此一来,贾三这个中间人从犯,就成了主犯之人。

涉及人命,自是不能轻饶。

最后判了贾三入苦役营服役七年,抄没名下产业。

在案中受贿的一百八十两银子,全部追回,另外处以十倍罚金,充作两家丧葬银子、抚恤银子。

后一个案子还好,苦主尽在,重新得回祖传田产,也得了九百九十两银子做丧葬抚恤之银。

后一个案子,那寡妇娘家爹娘已去,只有个叔伯兄弟,还是受了堂姐夫族人银钱,指正寡妇行事不端的帮凶之一,自然没有便宜他得寡妇抚恤银的道理。

那寡妇的养子,也因杀人羁押。

宋大人就一并判了养子故意杀人案。

“以杀止杀”并不提倡,但这养子是因孝杀人,属于“义杀”,又是不同。

况且这养子杀人时,族老的老妻、那孙子的幼弟在旁,并没有殃及无辜。

杀人后,又主动投案。

那寡妇的抚恤银九百九十两银子,做这养子的赔偿银,给与死者家属。

这养子就判入苦役营十二年。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贾三的判决出来,没有人质疑。

他虽没有亲手杀人,却是间接害死三条人命。

抄没名下产业,却能保全性命,已经是侥幸。

倒是那养子判了十二年,惹得众说纷纭。

酒楼茶馆,不少人说起这案子。

有人道“判重了,养母亦是母,为冤死的母亲报仇是孝行义举,且杀的都是可杀之人,不当重判!”

宗族本该给族人庇护,族老也是年老德高之人,却是贪念横生,害死的还是节妇,又是以“母子不伦”来污人清白,不留余地,已经存了口舌杀人之心。

有人则道“判轻了!杀人者死,这一条历朝历代都是铁律!不管内情如何,都应该由衙门公审决断。要是凡事打打杀杀,那还要衙门作甚么?就算那爷孙两人诬人清白、夺人产业,也该是衙门审判,而不是泄愤杀人,否则这世道就真乱了!”

有人道“难道这世道还不乱?滁州军……说白了是什么,大家也晓得……”

众人皆是一默,都替这位敢说的老兄捏把汗。

滁州军虽眼下还没有“因言获罪”的意思,可不代表以后没有。

有人嗤笑道“诸君说的热闹,难道是质疑宋府尊不会判案?”

“……”

不得不说,宋林致仕小九卿的资历还是蛮吓人。

就算有人质疑滁州军,也没有人质疑这位新知府的公正。

大家再争辩时,就围着“情与法”说起,不再掰扯滁州军下属的知府衙门与之前的知府衙门有什么不同。

大家争论的再激烈,也是局外人,就是看个热闹,听个稀奇。

……

贾家。

贾老爷夫妇却是在局中,相对无言。

贾太太咬牙切齿道“我就说么,作甚大张旗鼓弄这么一出?肯定是贾二不忿老爷将织厂过给老三名下,故意折腾,这是宁愿充公也不愿便宜三儿!”

贾老爷苦笑道“眼下还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你没听么,那杀徒也入了苦役营!”

他心中再恼儿子,也狠不下心肠束手不管,看着儿子去死。

苦役营,这地方不用说,就知晓做什么的。

如今滁州军修城墙,除了兵卒之外,还有苦役,做的就是最脏最累的差事。

贾三娇生惯养了二十来年,哪里吃过那个苦头?

眼下是,就算是他老老实实吃苦头,也未必能吃长久。

那杀徒为了报母仇,连族人都杀了,更不要说贾三这个外人。

无需故意杀人,只需暗中找机会害死,一个苦役谁会计较他是生是死?

贾太太着急道“那怎么办?王家那边收了三千两银子,老三也没轻判,还要继续给他家银子?”

就算是娘家宗亲,贾太太也存了不满。

不怕他们捞银子,可这捞了银子还不尽力,就不厚道了。

贾老爷起身道“我看明白了,王家是不顶用的……此事,还得求史家……你准备庄票,我往史家走一遭……”

贾太太不情不愿取了庄票,带了不解,道“这个时候,还不求老大、老二?就是他们弄出来,让老爷低头的!”

贾老爷瞪了妻子一眼,道“老大不是那种人,也不会允许老二这般设计!”

因为老二已经报仇了。

贾三已废,贾四性子怯懦立不起来,这贾家最后还是贾演兄弟的。

贾太太还要再说,就听到门口有动静。

是贾氏族中几个硕果仅存的老一辈到了。

“六叔叔、九叔叔、十一叔,你们怎么来了?”

贾老爷忙起身相迎,贾太太也讪讪起身,小媳妇似的跟在丈夫身后。

“这等黑心不慈、教子无方的妇人,还留她作甚?还不休了去,莫要污了贾家门楣!”

为首一老者,耄耋之年,拄着拐杖,指着贾太太,呵斥道。

贾太太又惊又怒。

另外一族老也附和道“就是,败家妇人,‘多言’、‘盗窃’,正犯七出,早该休离!”

这“多言”是指她蛊惑贾老爷,离间贾老爷与贾演兄弟的父子之情。

“盗窃”,说的就是那两个织厂。

为了名正言顺将那两个织厂转到贾三名下,贾太太少不得先做手脚,将那两处与自己名下两个不值钱的铺子置换,转到自己名下,算是嫁产。

女子嫁妆,自己做主,自然是她乐意给谁就给谁。

只是这一条能糊弄外人,却糊弄不了贾氏宗亲。

如今说起来,倒是正好对上“盗窃”这一条。

贾太太看着丈夫,不由跟着悬心。

这些日子丈夫对她冷淡,她也怕丈夫顺手推舟休弃自己。

她眼中除了哀求,还有几分决绝。

她能做“出妇”,儿女却不能有个“出母”,否则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更不要说嫁娶之事。

要是丈夫真的狠心绝情,她就只能做个贾家鬼了。

贾老爷不由苦笑。

长子、次子幼年失母是命苦,自己还能忍心让幼子幼女也失母吗?

更不要说贾太太娘家父母早已病故,胞兄在京城为官,娘家无人可依。

一直没有开口那位族老道“王氏虽犯了‘七出’之条,却是为大哥与嫂子服过三年丧,属于‘三不去’之列……”

贾太太闻言,眼睛不由一亮。

就听那族老继续道“只是这般无德之人,实不堪为贾氏宗妇,入家庙为子孙祈福吧!”

贾太太闻言,身子一软。

贾家族规上可是有一条,入了家庙的妇人,许进不许出。

是要一直关到老死。

若是儿孙不顾族法家规,只想着自己的孝心,接了出来,整个这一支都要被除族。

贾老爷缓缓的点点头。

如此,已经是眼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这是族老与贾演兄弟都能接受的结果。

……

史家。

史老爷与史从伯叔两人知晓今日贾三案的开堂结果,并不意外。

布庄已经关门几日,库房也清点好了。

可是这东西怎么送还是个问题。

不管是太尉府,还是金陵知府衙门,对于史家来说都是庞然大物,不是史家所能轻视慢待。

“要不……侄儿去趟太尉府,求见小宝爷?”

史从做了半年“逃犯”,对于衙门打心里带了畏惧与不信任。

他也不太喜欢宋知府的行事手段。

贾三固然有过,可判也判了,罚没也罚没了,也该适可而止。

将那仇人与他一并发到苦役营,就有些过分。

不过是威胁贾家老两口。

他们舍不得亲生骨肉,少不得继续上蹿下跳。

可贾家除了贾老爷这个当家人,还有一应族老。

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厚道人。

三月里,贾太太能趁着薛家被抄家,顺利蛊惑丈夫将继子除名,还有他们煽风点火。

如今这般邪火,该往贾太太身上煽了。

史老爷却摇头道“不妥!” 。

第二百四十一章 道贺

史家是金陵士绅,即便与太尉府有旧,行事也不好越过宋大人这个金陵父母官。

更不要说,这织厂的事,还是府尊牵头。

绕过府尊,就是不逊。

史老爷行事素来周全,不会这般托大。

“还是我往知府衙门走一趟!”

史老爷道:“除了那些布……家里的织厂也暂时腾出来……”

宋林刚到知府任时,曾见过地方士绅耆老,史老爷也在其中。

织厂有什么?

织工与丝绸。

滁州军的军服总不会用珍贵的丝绸做军需,那这次宋知府折腾一圈,图的应该就是织厂的厂地,与成熟的织工。

想着停工的损失,素来勤俭持家的史老爷也觉得肉疼。

只是却知晓,要是这个时候不知趣,那会有更肉疼的等着。

滁州军如何行事,暂时还看不好。

府尊这行事手段,他却是看出点儿面头来。

……

从霍宝与宋林说起此事,到六个织厂到手,只用了四日。

十月二十日,贾三的案子判决当天下午。

史、甄两家当家史老爷、甄大舅结伴往金陵知府衙门拜见,愿意将名下织厂暂时停业,专供军需。

史家不用说,是史老爷见微知著。

甄家这里,却是史老爷派人传了话相邀。

史老爷为人谨慎,不愿做那出头鸟,加上乐意卖好给贾氏兄弟,才拉了甄家一起行事。

王家最爱钻营,消息渠道也多。

等到史老爷、甄大舅往知府衙门递拜帖,王老爷就得了消息。

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两家联袂过去与贾三“求情”,还嗤笑两家的虚伪。

案子开堂之前不露面,案子尘埃落定走个过场,也太糊弄人。

等到传来详细消息,知晓两家是献织厂的,王老爷差点从榻上跳起来。

好好的,献什么织厂?

史家那个老不死可是老狐狸,眼睛最厉,早早就叫儿子暗中投了滁州军。

甄家则是有钱,可也没有到主动散财的地步。

织厂是什么?

那虽不是士绅根基,却也是各家的钱口袋!

王老爷在地上来回踱步,想到贾三名下那两个织厂。

宋知府想要作甚?

这是要为儿孙谋产业?

可是他只是金陵知府,上头还有个太尉府,还有滁州军诸位将领。

这般大咧咧索贿、受贿?

甄、贾两家可都有人在滁州军的!

王老爷实在琢磨不明白,就不想了。

他也没有闲着,立时整理衣冠,带了拜帖,前往知府衙门。

甄大舅不用理会,史老爷却是出了名的明白人,跟着他学,指定错不了。

等到消息传到贾家时,几位族老还在,琢磨怎么化解父子不快,让贾演兄弟归宗。

知晓史、甄、王三家家主相继往知府衙门拜会,捐名下织厂助力军需,大家就都坐不住了

那几家都是金陵数得上的士绅,贾家要是想消弭贾三官司的影响,就该随着这三家行事,也好在府尊面前卖好。

否则倒像是心存怨愤,特立独行。

只是宗房两个织厂都转到贾三名下,已经被判决充公了。

“王氏陪嫁不是有织厂?就用那个!”一族老开腔。

另一人也道:“是啊,她盗窃夫家产业,合该偿还!”

要不然怎么办?

动公中织厂,那就损害众人利益,无法容忍。

贾老爷点头,没有说反对的话。

只是直到今日,他才算活明白了。

之前附和王氏、欺负贾演兄弟的是这些族老;今日理直气壮上门为贾演兄弟鸣不平的也是这些族老。

狗屁,都是见利忘义的小人!

贾老爷看明白了,就没耐心再应付这些人,借口往衙门去,端茶送客。

倒也不是说谎,这知府衙门还得走一遭。

若是献上一个织厂,能让儿子少受磋磨,贾老爷亦是心甘情愿。

……

等到宋林亲来太尉府,六个织厂已经到手。

“有织工六千多人,另得史家捐献布匹一万五千匹……”

正如宋林之前所说,贾家占了大头,三个织厂,史、甄、王三家各一个。

怪不得贾家是金陵士绅之首,这家底也比另外几家厚实。

“世人皆轻视女子,却不知女子心中只有小义,行事只凭好恶,更容易捅大篓子!”

宋林看着霍宝,若有所指。

霍宝很是无语。

不就是这两日秀秀担心出征的父亲,霍宝为了分她的心思,拉着她对童军账册?

此事应该是传到宋林耳中了。

宋林是正统读书人,崇尚的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自是不赞成秀秀插手军务。

之前滁州军之前草创时,人手不足,规矩不严,霍宝的童军又像是儿戏。

如今人手富裕,霍宝麾下兵卒独立成军,规矩也该开始立起来。

尤其霍宝身份不同,是滁州军少主,秀秀就是未来的主母,更不应开此先河。

霍宝心中不赞成宋林的看法,却也没有与之辩解。

归根到底,霍宝如何行事,还轮不得宋林管束。

能管束霍宝的人有霍五这个亲爹,还有林师爷这个老师,并不包括宋林。

宋林并不是多言之人,此时借着贾家娶妇不贤的事情提点一句,也是好意。

霍宝不反驳,不代表旁边的马寨主不反驳。

宋林说的是“女子”,可是将马驹子都扫进去了,马寨主如何能乐意?

他皱眉道:“老宋,你这样说,老马可不爱听,得好好与你论道论道!什么女子心中只有小义,容易捅篓子,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男的就只有大义?一肚皮的男盗女娼,不过是有的人遮遮掩掩,像是个人;有的人不遮掩,直接做了小人……”

宋林神色讪讪,深悔失言。

在他心中,既不赞成秀秀插手霍宝身边事务,自然对于马驹子领军也有异议。

只是马驹子又不同,马寨主无子,马驹子是“代父行事”,领的是马寨主麾下兵马。

在这之前,还是霍五点头,就没有旁人质疑的余地。

他很是能屈能伸了,连忙躬身道:“是下官失言,六爷勿恼!”

马寨主也知晓这些酸儒的做派,觉得没意思起来,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晓得你不是诚心的!”

等到宋林离去,马寨主才轻哼一声,与霍宝道:“到底比林师爷差了一截!”

林师爷何曾纠结过这些细枝末节。

按照马寨主看,霍宝行事并无不妥。

这是未来的小两口,总不能凑到一起没话说。

这样你帮我,我开解你,才是两小无猜的情分。

大家乐见其成。

……

转眼,又过去三日。

十月二十三。

扬州还没有消息回来。

镇江已经送了两次捷报,冯和尚一行已经连下两县,集结在镇江城下。

霍宝等的有些焦躁,牙根子都肿了,却是不敢显露出来。

太尉府就剩下这几个人,杜老八天真烂漫,是个没主意的,不提醒他,估计也想不起担心来。

马寨主与秀秀,两人老的老,小的小,只会比霍宝更担忧,这几日厨房一直预备着败火汤。

实在是扬州变数颇多,六万守军,还不是巢湖之战时那种临时凑数的新丁。

滁州军即便颇为实力,可此时出征也是仓促。

……

没等扬州消息传回来,徒三带了贺礼到了。

要是别人的事,徒三派人过来就是,可是马寨主嫁女,到底不同。

徒三心中,很是念着马寨主的旧情,对这个忘年交的情分不亚于姐夫霍五。

马寨主嫁女,此等喜事,如何能不来?

为了亲自参加婚礼,徒三延缓了北上亳州的时间。

从楚州到金陵,必经滁州。

徒三来金陵赴宴,总不会是单枪匹马,带了五百亲卫。

这样过境,自是瞒不过地方。

早在徒三等人到达金陵一日前,滁州王都尉就叫人快马往金陵送了消息。

马寨主并无意外,带了杜老八、霍宝在城外相迎。

他心中忧大于喜,却是丝毫不露,笑着与徒三寒暄。

很是后悔将女儿的亲事定在这个时候。

要是扬州之战顺利还罢,要是不顺利,各路贺客登门,城中龙蛇混杂,说不得要生乱。

……

金陵城里,从十月十七开始封城戒严三日,随后就重开城门,如今几日过去市面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森严,恢复了繁华。

过江的时候,亳州军就已经吃惊一回。

因为金陵水师都统于大海得了马寨主传令,出动官船,送亳州军众人过江。

等到城外,看到高大壮阔的城墙,亳州军惊了第二回。

同这样大的城池相比,不管是亳州、还是楚州都被比成了渣渣。

等到进城,看着街上安逸的百姓,热闹的叫卖声,大家更是目不暇给。

就是徒三本人,也深觉震撼,对马寨主问道:“六哥,金陵人口得有小二十万吧?”

“小二十万?三十万出头……加上城外人口,足有四十万!”

马寨主带了几分得意道:“除了京城,这天下再没有比金陵更大的城了!”

徒三点点头,亦是赞成马寨主的说法。

这样大的城池,如今是姐夫的。

徒三心情略有些微妙。

姐夫怎么不在?

还有邓健、冯和尚等人,都没有露面。

还有林师爷……

徒三并没有被慢待的愤怒。

他与滁州军众将相熟,也知晓姐夫不是那等故意拿捏的人。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缘故。

郑季随着霍宝,走在后头,已经忍不住嘀咕道:“水大哥没回来参加婚礼?还在陵水县守着?”

一个小县城,有什么可守的?

不会是霍家父子忌惮水进与亳州军的关系,故意留他在那头?

郑季论起来与霍宝也相熟,只是这份相熟却比不过他与水进的兄弟之情。

霍宝道:“水大哥前几日就回来了,只是又往扬州去了!”

滁州军打扬州不是秘密,没有什么可遮掩的,反正迟几日天下会尽知。

“那大后天能赶回来么?”

郑季追问道。

要是赶不回来,这次就见不到,下回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

“差不多吧!”

霍宝道。

徒三将郑季与霍宝的对话听个正着,竟是想到一个可能,看着马寨主惊讶出声:“六哥……姐夫他们,这是打扬州去了?”。搜狗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大捷

马寨主还没有回答,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

众人齐齐回头。

城中不许纵马,可军情传讯例外。

来人手持令旗,正是传令之人。

街道上,两侧行人纷纷避退。

那人在马背上,一手拿着令旗,扬声道:“扬州大捷!扬州大捷!扬州大捷!”

两侧百姓还在懵懂。

扬州大捷,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打仗了?

马寨主与霍宝已经听发这个消息,对视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功夫,来人也看到众人,认出马寨主,人没到跟前,已是扬声道:“六爷,扬州大捷!扬州大捷!”

马寨主闻言大喜,忙道:“什么时候攻下的,伤亡如何?”

“昨晚二更攻城,四更城破,伤亡两千余人……”

马寨主收敛了喜色,却也知晓,如此大城,伤亡在所难免。

他道:“太尉班师了吗?”

那传令官翻身下马,回道:“太尉大人率水将军、马将军今早过江到镇江,与冯将军合兵,叫下官回来传话给六爷,拿下镇江就班师,不会耽搁马将军、霍副将吉时!”

马寨主点头听了,倒是不怀疑霍五的话。

扬州已经拿下来,镇江算什么?

就算霍五、水进等人不过去合兵,有冯和尚部外加上童军的几千战兵,也有一战之力。

霍五只带了水进、马驹子过江,那是邓健留守扬州。

如此安排也不意外。

扬州刚打下来,水进弱冠之年,镇守扬州恐怕有人轻视。

邓健却是不同。

作为滁州军第一战将,邓健战功显赫,凶名在外。

进金陵时,又有“屠衙”之举,扬州上下不想重蹈覆辙,都会安分许多。

还有林师爷,这次随军,就是为了扬州。

扬州收留的武将是邓健,那文官就是林师爷亲自上阵。

同被之前的金陵知府祸害半年的金陵不同,扬州士绅百姓这两年偏安一隅,士绅百姓颇为齐心。

一般的过江龙,还真镇不住那些地头蛇。

霍宝站在马寨主身后,亦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杜老八则是欢喜道:“好好,那最迟后天五哥他们就回来!”

马寨主笑道:“今明两日应该还会有捷报!”

镇江距离金陵一百六十里,霍五既惦记马驹子亲事,今明两日就会攻城。

徒三含笑听着,心里分外复杂。

姐夫打下了扬州!

淮南道守军所在之处。

他想起自己九月里亳州下来的封号,“淮南道右元帅”。

姐夫的封号,“滁州、和州都督”。

端的可笑。

左护法与小教主看轻了滁州军,也看轻了姐夫。

不过他们当初也没有存好心思就是了,才会在名份上压着滁州军,故意抬了亳州军在上头。

如今淮南道真的属于姐夫了。

亳州军反向像是笑话。

马寨主放下心事,看着徒三笑模样就真挚几分:“好,这回咱们能踏踏实实的吃酒了!”

徒三发现了不对之处。

喜事定在十月二十六,还没有延期之意,可这出征就显得太仓促。

“连几日都等不得,可是扬州有什么异动?”

徒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论起来亳州军、滁州军是两家,可要是对上官兵,也能勉强称为一家。

扬州到底是庞然大物,不是好打的。

滁州军在马驹子大婚之前出动,怎么看都异常。

马寨主愤愤道:“之前五爷念乡情,不想对扬州大动干戈,借着驹子的亲事,往扬州送了一堆喜贴,想着能谈就好好谈下来……没想到他们倒是给脸不要脸,暗中使手段……这淮南地界,除了扬州,又哪里有火炮?这回他们算计三爷,可连带着差点要了小宝与我的老命……五哥气得不行,一时也忍不得,就带人征扬州去了!”

徒三听得默然。

是因为火炮?

火炮啊!

十尊火炮,就能击溃上万兵卒。

柳二凭借着二十尊火炮作乱,十尊在滁山被邓健缴获,十尊在陵水县外还是被邓健缴获。

火炮威力,徒三亲见,如何不心动?

只是再心动,也没有惦记滁州军缴获的道理。

毕竟滁州军还是援手的友军。

看到火炮,他想的是火炮之潍,是隐隐的畏惧。

姐夫想的是背后的扬州,想的是……打下扬州!

高低立下。

随着徒三而来的几个手下,都听得傻了眼。

扬州是什么地方?

淮南道六万驻军所在,淮南第一城。

滁州军这就打下来了?

旁人不知晓滁州军的发展历史,徒三身边众乡勇却是知晓。

滁州军成军比亳州军还晚半年,早先是三爷的!

是因为江平的缘故,三爷丢了滁州。

八月里亳州军丢了亳州南下时,滁州军的地盘还只是三县之地。

亳州军那时候半数陵水,半数随徒三去打楚州的盱眙。

如今不到两月时间,亳州军拿下楚州一地,可滁州军已经是五州府……不,眼下加上扬州府,是六州府了……

别说旁人如何,就是心中偏着水进的郑季,都有些不是滋味儿。

大家本来都是一处的,要不是江平,也不会分作两处。

这以后距离越来越大,还能好好玩耍么?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想着在楚州养伤的江平,郑季心中忍不住“呸”了一声。

五百兄弟都死了,只活了他一个。

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才怪。

陈翼神色不变,心中不知该不该松口气。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滁州军快速扩张,与亳州军实力悬殊变大,不是坏事……

双方势力相邻,要是齐头并进,总有反戈相向之时。

实力差距大了,反而好分出主从,两方首领又是至亲,倒是容易善始善终。

……

一行人回了太尉府。

徒三带了几个心腹,直接被安置在客房,稍作休整。

霍宝陪得差不多,就去霍六婶处寻秀秀好消息。

野先生已经到了金陵,开始恢复课程,秀秀与妞妞、薛金两个在这里上课,作伴的还有十岁的霍珍。

至于穆英,则是跟着霍豹、霍瑞一道,入了童兵的学习班。

霍六婶正做着针线,听到外头动静迎出来。

“六婶,有好消息,扬州大捷!”

霍宝笑道。

霍六婶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佛祖保佑!”

今天都十月二十三,新娘子、新郎还在外头跑,这也是稀罕事。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霍五平平安安的,霍家这些人才能好。

霍六婶是个明白人,知晓霍宝不单单是告诉自己这个,就去厢房门口探看。

见几个孩子都在练习写字,野先生没有讲课,她才进去低声告假,唤了秀秀出来。

“表哥,扬州有消息了?”

看着霍宝神态愉悦,秀秀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道。

“嗯!扬州大捷!”

“那五伯与我爹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表叔留守扬州,约莫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我爹应该这几日就回!”

小姑娘有些失望,却也没有说什么,只道:“这下爷爷该放心了!”说到这里,眼睛一转,道:“我爹抽不开身,我能呀……等驹子姐他们办完事,我就去扬州看我爹!”

霍宝笑道:“反正要与邓爷爷商量妥当了才行。”

小姑娘眉开眼笑道:“爷爷都听我的!”

邓老爷这几日并不在滁州,而是去了庐州府。

庐州如今,与和州一起,做滁州的屯粮之地。

只是除了种地,庐州府还有个大宝库,就是巢湖。

巢湖水产丰富。

邓老爷就受于、安两家邀请,往巢湖走一遭,看看有没有生财之路,这几日也快回来。

……

等到徒三等人梳洗完毕,酒菜也预备好了。

如今太尉府厨房,还是郭师傅总管。

只是到底是在金陵,又添了两个擅淮扬菜的大师傅。

这席面置办起来,就更是显得不凡。

席面也不再是大席,而是单席。

上首空置。

来客徒三、陈翼、郑季等人在左侧依次坐了。

马寨主、杜老八、霍宝、于大海等人右侧作陪。

大家都是出身草莽,没有那“食不言”的规矩,少不得推杯换盏。

“三爷能来,是给我老马面子……养了这么个丫头,老马也愁……总算是没砸手里,哈哈!”

马寨主说起女儿亲事,是真心欢喜。

就算霍虎不是他理想的女婿,可也算配得上驹子。

关键是两人一成亲,以后的小孙孙、小孙女有望。

徒三笑道:“六哥与小弟是至交,侄女喜事,小弟怎么能不来?只是小弟家底薄,楚州也穷困,没有什么值钱东西给侄女添妆,只十车布,算是心意。”

这次过来,他带了二十车布匹,除了十车算是添妆,另外十车就是送霍五的贺议。

毕竟这喜事,不仅是马家的,还是霍家的。

当初在黑蟒山上,马寨主说的是招婿,如今不知是“招”是“娶”。

毕竟霍五身份今非昔比,霍虎这个从堂孙也水涨船高。

徒三心中寻思,却是不好相问。

左右就两三日功夫,成亲那日就晓得了。

这边接风酒才吃了一轮,又有消息传来。

却不是滁州军的战报,而是蕲春消息。

蕲春军三日前击溃了二十万朝廷平叛大军,“收复”了武昌府。

第二百四十三章 来使

直到传令兵下去,堂上都是鸦雀无声。

蕲春军不仅击溃二十万兵马,还重新夺了重兵镇守的武昌府。

武昌府虽比不上金陵与杭州,也是两湖重镇。

要是说蕲春军第一次攻下武昌,还有取巧成分,这回就是实打实的攻城战。

在滁州军夸张的时候,蕲春军也没有停下脚步。

冷兵器时代,哪里有那么多“以少胜多”的战役?

多是实力均衡才能对峙。

朝廷平叛军九月开始集结蕲春,蕲春军能对峙一个月,守住小县城,这其中难度可见一斑。

蕲春没有什么名将,只有兵卒差不多,才能抵挡平叛军。

不说蕲春军比朝廷军多,只是差不多,也要二十来万。

那样的话,就比滁州军人数多了一倍。

武昌府距离金陵只有一千里。

马寨主立时警惕起来。

要是蕲春军选择“西征”,那暂时与滁州军不相干;要是选择“东征”,那就要与滁州军对上。

可就算蕲春军选择“西征”,滁州军也不能安心。

蕲春军可与徒三的亳州军不同,做不了滁州军的屏障。

有巢湖水师的仇怨在前,双方是敌非友。

滁州军不仅吞了安庆水师,还拦下巢湖水师,还有庐州的几万新丁。

霍宝也是沉默,脑子里是简单地图。

黄淮地区,各路白衫军各自为政,却也是糜烂最早。

朝廷虽调山东兵“收复”徐州,可随后就没了后续。

河南道大部分还在白衫军手中。

浙南,金陵一带,两广……

朝廷已失半壁江山,且都是人口稠密之地,剩下的除了京城与山东、山西,就是地偏人少的边边角角。

最主要的是,小教主的“后庆”,与蕲春的“大庆国”都在,并没有剿灭。

两地称帝,直接挑衅朝廷与皇权。

如今朝廷兵马已经露了疲态,朝廷与皇权的威严荡然无存。

就是如今看似太平的地方,想来也安稳不了多久了。

朝廷,离分崩离析不远。

徒三则是心情激荡。

乱世出英豪。

天下有姐夫这样的豪杰,还有寿天万那样的枭雄,自己也不敢落得太晚。

看着姐夫一路走来,徒三也隐隐的有个念头。

他的征途不在淮南道,而在河南道。

一统河南道!

徒三确定了征伐方向。

……

一顿接风宴,吃的大家心神不宁。

等到徒三等人去休息,马寨主方与霍宝道:“蕲春既解了危局,该派人过来了!”

之前滁州军往四处派请帖时,也叫人往蕲春去了。

可当时蕲春被朝廷大军围困,自是不了了之。

蕲春军要是来使,不会是参加喜宴,而是赎人。

滁州军这里,还压着寿天万的亲侄儿寿明。

寿天万亲子年幼,这个亲侄儿地位不低。

霍宝想了想城墙的进度,道:“再有两、三日就能合拢……别说是来使,就是蕲春军真的过来,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能只等着蕲春军动,除了“东征”,太平府相邻的两个州府是不是也该抢先拿下?

第一印象很重要。

朝廷盘剥过重,地方百姓对朝廷已经离心。

他们是信奉蕲春军,还是信奉滁州军很是重要。

否则已蕲春军那种方式趟过一遍,青壮一空,只剩下老弱妇孺,滁州军就算得了,也是有害无利,反而是负担。

蕲春军数十万大军,就是这样来的。

可是滁州军现下发展的已经过快,有些不稳。

有的时候,地盘大小,不是关键。

就是霍宝,一直也犹豫。

马寨主叹气道:“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他性子惫懒,不爱操心,眼下却不能不操心。

大家走了这一条路,就有进无退了。

……

秦淮河畔,京味楼。

郭老爷站在二楼长廊,手中握着紫砂茶壶,笑眯眯的看着楼下。

因是饭口,大堂坐满了九成。

加上二楼包厢的客人,刚开业就有这个成绩,郭老爷很是骄傲。

还是他想的先手,打发老二过来置产。

还真的得了两个便宜,赶在滁州军刚进金陵那两日,用市价七成接手了两个酒楼,三处宅子。

滁州酒楼留了他一个侄儿管事,剩下他们这一房已经随着滁州军入金陵,都迁居到金陵。

郭二爷忧心忡忡过来,拉了老爷子去了旁边空屋,小声道:“爹,福三号的客人不对劲……先叫小二,后又叫掌柜,儿子就过去一趟,他们问的是滁州军的事儿!”

郭老爷嗤笑道:“那有什么不对劲?金陵城换了主人,这么大的动静,外头也都该晓得了,当然要派人过来打听……只要不出格,随他去,咱们到底是买卖人家;若是出格了,叫人往知府衙门报一声!”

“用这个做的打赏!这长相也与咱们不同,面皮黑红。”

郭二爷将手心往老爹前头一递。

郭老爷眼睛一凝。

儿子手中,是一颗珍珠。

珠子比米珠略大些,形状也不规整,可那也是珍珠。

这一颗珠子,值几钱。

外加上黑红面皮,错不了,就是海边人了。

“去报知府衙门,台州来人了!”

郭老爷捏着珠子,沉思片刻,有了决断。

郭家是买卖人家,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可也不是寻常的买卖人家。

长子、三子都在滁州军下,郭老爷也不好明哲保身。

否则回头滁州军查下来,也知晓自家这边沾过边。

知府衙门这边,前些日子捉奸细,已经捉住经验来。

听到京味楼来报,就有捕头预备人手,准备过去抓人,却是被手下老成人拦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四方异族的奸细可以抓,可这是台州人,这样抓就不好了。

不管袁国真之前反复几次,眼下却是打着白衫军大旗,那就是友军。

如何应对,还需府尊示下。

……

那捕头倒也不贪功,立时报到知府面前。

宋林刚得了消息,知晓蕲春之事,亦是为滁州军的未来捏了一把汗。

听闻属下来报,他心下一动,起身道:“既是台州来人,那本府就走一趟!”

竟是屈尊下降,亲自去见人。

他想的清楚,滁州军如今刚立足江南,不好四处树敌。

蕲春军那边没有办法,有巢湖恩怨在前,难以化解。

台州方面,不管来意为何,都要暂时交好为好。

只能说宋知府深谙滁州军三味,是个不要面皮的。

否则怎么好意思,一边“东征”,先台州白衫一步划地盘,一边想着安抚台州白衫。

……

京味楼,福三号雅间。

里头五人,三人坐着,主位那人三十来岁,黑红面庞,穿着锦缎,看着像是乡下财主。

左手一个中年儒生,四十来岁。

右手是个少年,十七、八岁。

另有两人门口侍立,没有兵器露在外头,可瞧着身形高大,是两个护卫。

等到小二上了菜,坐主位那人就招呼两个护卫坐下。

“谢二爷!”

两个壮士恭敬道谢,在下首坐了。

那个二爷夹了一口菜道:“难得,还真是京城那个味儿……去年进京,在京城下馆子,就吃过这道红焖蹄筋……这馆子还真不是虚名,怪不得客人多!”

旁边少年道:“二哥,这里到底是金陵城,看着太热闹了!咱们台州跟这里一比,倒像是乡下!”

那儒生摸着胡子道:“就是不知是真热闹,还是假热闹!”

热闹就不对劲了。

按照他们得的消息,滁州军九月底占的金陵,至今一个来月。

可金陵城内外,并没有战火的痕迹。

他们打进城开始,一路看得百姓,也都是一片祥和。

还有刚才那伙计与掌柜,提起滁州军来,满口子好话,可要是追问他们到底好在那里,却吭吭哧哧说不明白。

说不得这些话都是套话,是滁州军安排人教导的,故意给外人看的。

只能说这几个人倒霉了,遇到的是不善言辞的郭二爷,接受了错误信息。

别说是他们几个陌生人询问,就是亲爹亲兄弟询问,郭二爷的性子在这里,也是心里有数嘴上倒不出来。

“二爷,滁州军粉饰太平,怕是底气不足!”

那年长儒生得了结论。

那二爷点头道:“如今有了名号的各路人马中,这滁州军最是不显……可真要论起来,也不能小瞧,毕竟他们手中有小教主!”

如今江南、江北百姓,天灾不断,战火连绵,多信弥勒。

家中供奉的神像,除了弥勒佛本尊,还有弥勒教主的神影。

小教主是弥勒教主之子,在外人眼中小教主手下兵马才是白衫军正宗。

那儒生若有所思道:“说不得真可以越过金陵,派人往亳州走一遭……滁州军所倚仗的不过是小教主,可小教主不单单是滁州军的小教主,咱们也可以给大爷讨个封号!”

那少年好奇道:“谢先生,给大哥讨什么封号?那个霍五爷都挂了太尉了,还有比太尉高的封号?”

儒生道:“太尉是三公不假,可到底还是臣下。”

“王爵?”

那二爷插嘴道。

儒生点点头:“或可一试!”

届时江南名正言顺的就不是滁州军,而是台州白衫。

宋知府站在门口,听了个完全,很是无语。

这几个都是什么货?

“隔墙有耳”的成语都没听过吗?

坐在滁州军的地盘,大言不惭的点评滁州军不说,还说起后续的小算计。

宋林素来行事谨慎,可也忍不住因这几个人对台州军生出轻鄙来。

滁州军早在五月就组织了情报结构,探查四方消息。

台州白衫军,更是绕不过的势力之一。

因此,对于台州白衫军,大家也知晓不少消息。

袁国真并不是台州最早造反的势力。

他是盐贩,同胞兄弟五人,族人众多,在地方亦是一霸。

在同乡造反的时候,被仇家陷害诬告是反贼同伙,被地方衙门通缉。

袁国真就拉着几个兄弟出海,占了海岛,成了海贼,开始真的聚众造反。

算是被逼反的人。

所以袁国真这几年很是反复,朝廷招降就降,过后遇到不公又反。

直到去年黄淮大乱,白衫军起来,袁国真也就打起白衫军的旗号。

这雅间里的“二爷”,应该就是袁国真的二弟袁国华。

早年曾带了金银珠宝进京,为兄弟几个洗白通缉犯身份。

那个“谢先生”,应该就是台州军的头号幕僚谢贤,自称为谢安后人……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二百四十四章 四方人

太尉府这边,不多时就得了宋知府派人传话,知晓台州白衫来人。

霍宝与马寨主并不觉得意外。

前些日子马驹子婚期订下,滁州往外送请帖,送了几个地方。

扬州、亳州、陵水、台州还有蕲春。

蕲春那边没有送达,其他几处都是送到的。

各方势力也都做了回复,到时会来人吃喜酒。

不仅台州白衫军到了,要是所料不差,亳州那边也该有消息了。

今天已经是十月二十三。

亳州到金陵距离可不近,这两日也该进滁州。

等亳州人过境,滁州就会有消息出来。

“袁家兄弟厉害在攻占了台州与温州,抢了两处水师的海船,遏制浙东海路……只是为人太过反复,三、两年之内反了三次,降了两回,三月里杀了浙江东道都元帅,才没有立时反复……估摸差不多朝廷也要派人去台州招降,黄淮糜烂,陆路断绝,朝廷多有倚仗海路……”马寨主道。

他对袁氏兄弟并无轻鄙。

论起来滁州军的出身也就那样,山匪下山。

台州军这海匪上岸,说起来与滁州军大同小异。

霍宝却是想到松江的盐场与神秘的九叔,道“袁国真打败了浙江东道的平叛军,还杀了都元帅,却没有趁机北上打浙江东道的道府宁波,而是选择了南下打温州府……这其中定有缘故……”

宁波与温州都与台州相邻,只是一北一南。

不管是人口,还是财富,温州肯定比不上宁波。

“还能有什么缘故?正当舟山是白给的?”

马寨主随口道。

霍宝好奇道“六叔,你们之前在的岛,在什么地方?可是在舟山那边?”

马寨主瞥了眼霍宝道“问这个作甚?”

霍宝笑道“之前以为九叔在崇明,想想又不对……崇明就在江口,离陆地近,也没有天险!”

马寨主摇头道“不用问这个,我不会说,你爹也不会说……当年我们上岸前发誓,谁也不许泄露海岛位置,违誓者天弃之……”

霍宝忙道“是侄儿冒失了!”

这样看来,朱强、杜老八之前所去的岛,应该不是九爷的老巢。

既是那样私密的地方,肯定离岸边不近,出入隐秘。

一时之间,霍宝也猜不准了。

不过可想而知,即便舟山群岛那边不是九爷老巢,也有其他海匪盘踞。

袁国真不打宁波府,当是顾忌此处。

打了,也守不住。

……

等到下午,宋林领着,台州的几位使者到了太尉府。

为首是袁国真的二弟袁国华,相随的是幕僚谢贤与袁国真的五弟袁国克。

马寨主得了消息,带了杜老八、霍宝到太尉府门前出迎。

不管袁国真对滁州军是不是有善意,能派出两个同胞兄弟一个头号幕僚,就有示好金陵之意。

否则的话,无需这样分量的人物。

只是这长相……

袁氏兄弟五短身材、黑红面庞,谢贤则是两腮无肉,胡子稀疏,还有些罗锅。

宋知府在旁开口道“袁二爷、袁五爷、谢先生,这是我们马将军、杜将军与大公子!”说罢,又对马寨主等人介绍了三人。

马寨主心中嫌弃的不行,却是“呵呵”两声,抱拳道“马魁见过袁二爷、袁五爷、谢先生!贵客登门,不胜欢喜!”

袁国华等人打量着三人,也是抱拳回礼。

马寨主心中嫌弃他们貌丑,他们也嫌弃这几人相貌清奇。

姓马的脸长得有一尺半,姓杜的有两人宽,说话都“呼哧带喘”还能做将军?

还有这大公子,就是霍五爷那个独子?

身体单薄的小白脸,看着就是不当用的。

以子推父,对于没有露面的霍五,几人心中也影影绰绰有了影像。

几人在酒楼里托大,大放厥词,到了人前却也知晓规矩,没有冒昧询问为什么霍五不见。

滁州军的地盘,如今比台州军铺陈的还开。

霍五肯定要端着些,安排把兄弟与儿子出面,也是正合袁国华等人身份。

要是袁国真这个一方之主亲来,自是霍五要亲自出迎。

……

即是来参加婚宴的宾客,少不得要安置在客房,就在徒三等人的院子旁边。

二进小院,别说是安置十几个人,就是百十来号也住的开。

这边一有动静,隔壁徒三等人自有所察觉。

却也不急着探问。

不管是何方来客,饭时就遇到了。

……

宋林送完台州来使,没有立时就走,而是与马寨主说话“袁二一行走的是海陆,从杭州湾上岸换的陆路……总共是两百人,城门口盘查的严,就只带了十二个护卫进城……”

在京味楼时,两个护卫随侍在雅间,其他十人放出去探听消息。

这些消息,有的是宋林打探出来的,有的是从几个人的话中推论出来“即便是听闻扬州大捷,这几人也没有当回事,还惦记撇开滁州军,直接与亳州小教主联系,想要为袁国真求王爵……”

马寨主与霍宝对视一眼。

叔侄两人刚才还提及舟山,这里台州来使就走的是海路。

海路入杭州湾,要过舟山群岛。

台州与舟山诸匪的关系,不管内里如何,都是可以安心借道的关系。

还有台州的海船走的是杭州湾,而不是松江口,那是不是说明台州方便与杭州方面也有勾连。

否则,怎么敢从杭州上岸。

杭州可有杭州水师。

这个世道,能割据一方的豪强,都不容小觑。

马寨主不由发愁“看来之前的策略没错,有小教主顶着,各方势力只会将滁州军当成是亳州附庸……可是如今蕲春那头风头正盛,别将咱们当成软柿子捏了!”

滁州军不想打白衫军内耗,可蕲春军估计还想着早点报仇呢。

杜老八道“来就来,怕个鸟!他们折腾过来,不是比咱们折腾过去强,少走多少路哩!”

马寨主豁达,笑道“老八说的在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征伐都不怕,守家在地还怕个囊球!”

大家说的轻松,可心中都明白,要是蕲春军真的有异动,那“东征”的兵马只能调回来。

滁州军眼下兵力,还无力东西两线作战。

霍宝没有说话,这种紧迫感让人心中不舒坦。

他直接叫人传了侯晓明过来,询问其征兵事宜。

至于仇威,已经带手下前往太平府征兵。

……

“回宝爷的话,已经派了六路人马出去,按宝爷吩咐,按照户籍丁口数抽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单丁不抽……只抽青壮,十六岁至四十五岁入军籍……四十五岁至六十岁,每季在地方服十日丁役,疏通水渠、修缮官道……”侯晓明道。

金陵府六县,总丁口册子在金陵府衙门就有。

江南人口稠密,占全国总人口的半数。

金陵府六县加起来二十多万户,百万丁口。

按照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抽法,能抽青壮十多万人。

太平府的人口数,是金陵府的半数,应该也能抽青壮五、六万人。

加上镇江府,新兵会超过二十万。

霍宝只觉得头皮发麻。

还有之前的十几万人,这些兵卒的粮草,是个天大数字。

他有些明白蕲春军刚一打败朝廷平叛军,就迫不及待打武昌府的原因。

不打仗,养活这些兵卒不容易。

……

等到晚宴时,太尉府就为两路宾客接风洗尘。

这两路宾客不是指徒三与袁二,毕竟徒三中午已经接过风。

是亳州来参加婚宴的使者到了。

亳州来的使者是左护法的大弟子,挂着的官职是“大鸿胪”。

这是汉朝的三公九卿中的“九卿”之一。

按照汉制,“大鸿胪”司的是外藩与内藩诸王列侯事务。

看来左护法那边知晓小瞧了霍五,不单单当他是什么“滁州、和州都督”,而是当成麒麟朝下的一路诸侯。

这次除了来道贺,亳州使者还带了给霍五的“圣旨”。

他们一行人到了金陵三日,一直探听太尉府消息,却是听了一耳朵金陵知府衙门打官司抓奸细之类。

直到今日,扬州大捷的消息传来,才算得了有用讯息。

加上盯着太尉府这头的眼线回报,有其他势力的使者到了,这大鸿胪才带了人到太尉府,表明来使身份。

他既带了小教主的“圣旨”,进府后少不得请见霍五。

马寨主没有瞒着,好声好气道“太尉在扬州,这两日就该班师了!”

实在是有台州几位对比,这个眉眼清隽的和尚,很是让人入眼。

没错,这位大鸿胪是个出家人。

并不是冯和尚与几位师弟那样在寺庙里长大的伪和尚,而是头上顶着戒疤,穿着海青有度牒的出家人。

他在金陵这三日,也不是住在客栈,而是在寺庙挂单。

霍宝跟在马寨主身边,也在打量此人。

二十出头年纪,看着慈眉善目,法号“善明”。

对于此人,之前亳州的消息里也提过,不仅是左护法的弟子,还是他恩亲之子,是左护法最信任的心腹。

亳州局面八月里一团糟,柳元帅被驱逐,剩下左护法与孙元帅眼见就是“两虎相争”的局面。

这位善明和尚出面,不知怎么说服左护法与孙元帅,才使得两方冷静下来。

只是之前并没有听闻什么“大鸿胪”的名号,估摸着为了出使特意选的名号。 。

第二百四十五章 班师

善明自己这样僧人装扮,带的随从也是四个小沙弥。

这僧徒五人装扮,都是半新不旧的僧衣,手中托着钵,身后背着蓑衣。

瞧着脚下磨损的草鞋,竟像是徒步而来。

今上崇佛,民间弥勒教也盛行,寺庙香火旺盛,这样出来行走天下的僧人不知几多。

怪不得滁州没有消息过来,显然是被一行人借道而未知。

善明僧徒等人安置,依旧在太尉府客院这边。

与台州诸人的院子相邻。

台州这边,十二护卫随侍,很是警醒。

听到隔壁动静的动静,少不得探看一二,见是几个僧徒,就没有放在心上。

……

等到晚宴,四方人马就在宴席上初见。

“善明师父!”

“徒三爷!”

徒三之前就在亳州,自是与善明相识。

两人一个是还俗的沙弥,一个是出家的和尚,之前说起经书佛法也是投机,因此关系正经不错。

这次意外相见,两人就都是执了稽首礼,寒暄起来。

袁国华与谢贤则很是吃惊了。

之前两人才算计着撇开滁州军与亳州联系,亳州使者就到了。

还是安置在他们隔壁的几个僧徒?

想想也就不难明白。

弥勒教主传教,打的还是佛家弟子的名号,白衫军中有佛门弟子也就不奇怪。

滁州军虽依附亳州,可如今的势头,可是比黄淮那边动静还大。

还有这徒三爷,介绍说是“霍五爷至亲”、“楚州军元帅”?

这是怎么回事?

亳州军不是分了只亳州军与滁州军,怎么还出来个楚州?

只能说徒三得楚州晚,动静又小,还不为外人所知。

待寒暄完毕,善明对徒三道:“柳元帅西行消息,师父知晓的晚了,很是懊恼不能亲往陵水吊祭!”

当时陵水派了人马往亳州报丧,只是柳二要谋陵水,怕节外生枝,叫人拦截了消息。

一直到柳元帅出殡,闹得动静大了,亳州方面才知晓一代豪杰柳盛已经谢世。

左护法与柳盛私交不错,还正经难受了两日。

徒三道:“岳父亦惦记丞相,生前念念不忘亳州……”

所以过后大家回亳州,亦是师出有名。

两人这一番对话,倒是叫袁国华等人知晓了徒三的另外一重身份。

淮南道教首柳盛的女婿。

还想还是柳盛的继承人?

柳盛死了?

柳盛是去年弥勒教主起义后,最早烧香呼应的白衫元帅之一,名头甚响。

这就死了?

只能说台州地处浙东,远离中原。

他们能打探到金陵的消息,可对于黄淮那边就鞭长莫及。

对于黄淮消息,都有滞后延迟。

否则他们就会晓得所谓亳州小朝廷就是个闹剧,并没有什么真正权利。

眼下不说别的,就说马寨主、霍宝等人对善明的客气恭敬,就看出滁州军暂时还有没贰心。

袁国华与谢贤两人心中就有了定夺,要趁着做客这几日功夫,交好善明,打通亳州关系。

倒是袁五十几岁年纪,七情上面,看了善明装扮,带了嫌弃。

他们做海匪的,少不得杀生,这几年反复造反又接连杀了几茬官兵,见了和尚,想起那些因因果果的,就带了不自在。

……

晚宴依旧是单席。

善明这个“大鸿胪”兼“天使”坐了首位,下头是袁国华、徒三,在后才是袁五、谢贤、陈毅等人。

滁州军陪客这里,则是马寨主、杜老八、霍宝、宋林、于大海等人。

人多眼杂,大家说话就带了克制。

善明看着眼前素席,少不得对马寨主稽首作谢。

马寨主亲切道:“不当什么,应该的,应该的!”

不得不说,马寨主虽脸长貌丑,可这待人周全的劲儿,还真是一般人比不得。

袁国华带了好奇,看着徒三道:“霍五爷征扬州,可是与楚州军合兵?”

不说别的,瞧着马寨主将徒三座次安排在诸客之末,就知晓双方关系亲近。

否则的话,徒三先至,又接替岳父成为一方元帅,座次本该在袁国华之上。

可马寨主这般安排,徒三也安然就坐,显然也有下首陪客之意。

徒三摇头:“岳父新丧,十七日才入土为安,兵卒不好轻动……”

袁国华心中算了算日子,确实时间不富裕。

他很是好奇了。

滁州军竟是独立打下扬州府这个江北大镇,那岂不是说兵马倾巢而出?

可是金陵城里熙熙攘攘,并没有临战戒严之举,不像是兵马尽出。

那滁州军的兵马到底有多少?

马寨主眼见大家关注起扬州事,举起杯子,岔开话道:“小女出阁小事,竟劳动诸位豪杰亲临,老马感激不尽,这里敬诸位一杯,聊表心意!”说罢,仰脖,一口饮尽。

善明亦是举起桌子素酒,朗声道:“马将军客气!谁不知将军与霍五爷情逾骨肉,如今亲上加亲,亦是一桩嘉话!”

按照师父的意思,滁州军内部联姻,是霍五的算计在里头。

不仅加强与几个将军的关系,还杜绝了几位将军与外人联姻。

善明却觉得师父想多了。

如今乱世,唯有兵马是实的,其他都是虚的。

联姻实算不得什么,也约束不了什么。

袁国华也端了酒盅道:“是啊,是啊,我等远在台州,也听过马将军之名……”

之前只听说马寨主是霍五的把兄弟,黑蟒山匪首。

如今看来,能在滁州军主力征战时留守金陵,坐镇太尉府,这位匪首在滁州军的地位比想象中的还高。

只是这马寨主与霍五之间,也不是完全亲密无间。

否则的话,就算“亲上加亲”,也该是用亲子,而不是族亲。

霍宝因为身量高挑,看着像是十五、六岁。

那马氏女今年出阁,年岁当于霍宝差不多,不是正合适?

不得不说,聪明人想的多,就脑补了一番滁州军将领之间的恩怨情仇。

以徒三与马寨主的交情,不必当众说什么客气话,可为了给马寨主做脸,他也少不得端起酒盅,道:“你我至交,六哥不必客气……只恨姐夫下手早,否则小弟当为侄儿求娶!”

马寨主却是听出话音,挑眉道:“这是有小宝表哥的消息了?”

要是真的找到人,以徒三的性子,这次就该直接带来金陵。

徒三笑着点点头,看了霍宝一眼道:“先头倒是忘了提,有了铁蛋的消息,他随外家去了淮安,小弟已经打发人去接了!”

“恭喜三爷,骨肉团圆!”

马寨主拱手道。

“恭喜舅舅!”

霍宝亦道。

徒三也多了真心欢喜:“这样世道,骨肉生离的多,能找到人都是佛祖保佑!”

只是……

徒三看着外甥,心情略复杂。

妻子那边念叨了几次小宝,显然很喜欢小宝。

可姐夫身份今非昔比,自是不可能将独子过继给他。

幸好,还有铁蛋。

马寨主还是笑呵呵的,心中已经开始骂娘。

这还真是亲疏有别。

这个时候找人接人,能为什么?

对于楚州军上下来说,一个继承人至关重要。

有了亲侄儿,霍宝这个外甥自然要靠后。

可徒三是不是忘了,那八千人马是霍五给的?

他的根基,是霍五成全的?

这说的就是恩大成仇了。

不仅受的人忐忑不安,就是给的人也不是全无回报之心。

中间略有差池,双方就存了嫌隙。

善明与袁二哪里知晓霍五、徒三这姐夫、小舅子的恩怨?

只看到两家相亲,浑似一家人,心中各有计较。

俗话说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更多是的时候,是虚以为蛇。

马寨主就是这个本事,不管心中如何,一顿酒下去,将善明、袁二等人都灌得醉醺醺的,大家恨不得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吃好喝好,宾主尽欢。

马寨主亦是身子打着晃,吩咐人送诸人回客房安置。

还有杜老八,吃多了酒,已经开始打鼾,也被送回。

只剩下马寨主、霍宝叔侄与宋林,马寨主才欢快道:“刚才得了消息……镇江大捷,五哥明日班师……”

这应该是得了蕲春消息,知晓滁州军征伐方向不在东边,而是西边。

至于为什么在席间没说?

那是因为打扬州还有个统一淮南道的幌子,打镇江就有些惹眼。

不必立时宣扬,偷着乐就行。

第二百四十六章 热乎乎的镇国公

十月二十五下午,大军归来。

滁州军是水路下的扬州,归来时却是陆路从镇江府回来。

马寨主带了杜老八、霍宝等人,少不得城门迎侯。

徒三得了消息,也跟着过来。

他这一动,袁二与善明便也没有落下。

徒三是顾念亲人,不想要失礼,另外两位则想要直面看一看滁州军的军势。

眼下看得,当是真正的滁州军。

是强是弱,或许能亲证。

滁州军主力开拔悄无声息,班师却是动静不小。

旌旗猎猎,数万兵卒,顺着官道,缓缓而来。

白衫战袍保留下来,看着齐整肃穆。

徒三眺望大军,看着旌旗下几个身影,带了几分激动。

虽说从滁州一别至今不到两月,却像是过了很久,可亲人到底是亲人。

袁二则是心惊。

这就是滁州军!

一样制式的衣裳,统一的军刀,看着比官兵还气派整齐。

自己的台州军跟这个比起来,像是儿戏。

善明则是眼中神采连连,握着佛珠的手不由自主的加快了速度。

这会儿功夫,旌旗下的几个将领已经发现城门下的迎客,几骑催马疾行。

霍宝站在马寨主身边,亦是难掩激动。

“哈哈,三儿来了!我还当看花了眼,还真是你!”

霍五翻身下马,对马寨主、杜老八点点头,看了儿子一眼,随后就望向徒三。

徒三迎上前笑道:“姐夫与马六哥的喜事,怎么能落下我!”

“好,好,来了就好!这两位是……”

霍五捶了徒三一拳,望向袁二与善明等人,带了好奇。

一个俊和尚与一个黑炭球?

马寨主道:“五哥,这是善明师父,庞丞相弟子,如今任‘大鸿胪’……这一位是袁二将军,台州袁侯胞弟……”

袁国真之前被朝廷招降两次,第二次封“定海侯”。

如今他对外打着白衫军的旗号,可依是以侯爷自居。

霍五笑着抱拳道:“贵客下降,贵客下降,滁州上下不胜欢喜!”

袁二与善明立时回礼。

霍五这两月奔波之余,也不停进补,眼下满面红光,不见原来疲惫之态,倒是显得越发凶悍。

就算他和气,袁二与善明既不敢轻慢。

袁二不由自主的望了眼霍宝。

竟是“子不类父”!

这样的霍太尉,看着可不像善茬子。

想来也是,能用土匪做发家盘子的,能有善类?

霍宝没有急着上前,而是看着老爹身后。

冯和尚在,水进在,马驹子在,霍虎在,牛清在,贾氏兄弟在,史今也在。

那镇江是谁留守?

霍宝望向冯和尚。

镇江是冯和尚打下来的,冯和尚没有留守,那……

冯和尚身边,原本一直随侍四将,是他的四个师弟。

其中,金将军如今在和州新兵营操练佛兵。

按照之前的计划,三月乃成,还没有回金陵。

这次随他出征的是三将,眼下只剩下两人,银将军不在。

留守镇江的,当是此人了。

……

金陵城没有净街,不少士绅百姓都得了消息,晓得大军班师。

加上前日“扬州大捷”的捷报,士绅百姓都晓得滁州军的地盘又大了。

滁州军进城一月,士绅战战兢兢,小民百姓却是惬意。

没有了五花八门的加税,没有了一日三涨的物价,城里城外的治安也是为之一肃,日子似乎一下子太平了。

“滁州军是淮南道发的家,打下扬州,不会迁到扬州吧?”

“千万别的,这好日子才过几天呢!”

“不会迁的,要不作甚忙着修城墙?”

“是啊,是啊,扬州繁华,可也比不得咱们金陵!”

百姓们最关心的就是此事,议论纷纷的。

“好气派,我也要去当兵!”

这是市井少年,看着滁州兵簇新的战袍与长刀,有了野望。

“咋这个色儿呢?看着叫人慎得慌!”

有年长的人摇头,小声嘀咕。

“这是救国救难的佛兵啊,自然是这个装扮!天下白衫都这么穿!不这么穿的,都是混乱充数的。”

另一人振振有词道。

袁二、善明等来使坐在马上,随着滁州军进城,正听着这几句。

袁二抽了抽嘴角。

才没有,才不是。

又没死爹死娘,有几个这样穿的?

就算是比甲,一人也得几尺布,不够败家的。

白衫军之所以号称“白衫军”,是童教主发动起义时,大家将袄子翻过来穿,露出里头土黄色衬布,好在暗中分辨敌我。

夜里昏暗,看着就像是着了白衫。

一来二去的,“白衫军”就传开了。

实际上没有几支义军是真的着白衫,最多是一人发一条带子,做白巾装扮。

饶是如此,大家也觉得晦气。

别看大家接着弥勒教起义,可真正的教徒并不多。

滁州军这样装扮,也是独一份了。

胜者为王。

滁州军实力强,落在百姓眼中,就处处都是好的。

这白衫也就成了正统的标志。

……

一行人到了太尉府。

马驹子被霍六婶接走了。

马寨主只有两妾,没有正经女眷,就将诸事托付给霍六婶。

女儿成亲,总要女性尊长教导一二。

霍虎也被霍宝、霍豹带到霍大伯那里试吉服。

霍豹从火器营出来,准备明日大哥婚事。

相依为命十几年,随着婚期临近,他这几日心情也很酸涩。

明日就是正日子,今日还有新娘、新郎要忙的。

霍大伯偏着自己堂侄孙,之前隐隐还盼着霍虎从入赘改迎娶。

毕竟如今霍五身份不同,堂亲晚辈就这么几位。

可临了临了,霍五没有改口,马寨主也没有主动说什么,就依旧是招婿。

霍虎被带去试吉服。

“哎!”

霍大伯不由觉得憋闷。

霍二太爷也带了儿孙吃喜酒,正好在这边,见状劝道:“越是这个时候,老五越不好出尔反尔,否则倒显的猖狂,也影响两家情分……”

霍大伯苦笑道:“老五当初就不该应……老虎是三房长孙,不该出赘,哪怕是豹子也好……”

霍二太爷知晓南山村霍家五房渊源,心中亦也有思量。

自然他知晓的,是霍大伯与霍五愿意让他知晓那部分。

那就是南山村霍家长房、二房是霍太爷继子所传,并不是霍氏血脉。

如此一来,有霍太爷血脉的男丁就只剩下孙辈霍五一人,曾孙霍宝一人,重孙虎豹两人。

长房那一支,爷孙几人都在,到底没有血脉亲缘。

只是霍二太爷也是明白过来。

霍五之事,不是家事,不是他倚仗长辈身份能指手划脚的。

再说就算是家事,以霍五的脾气,也不是能让旁人拿主意的。

就是为了辈份前程,霍二太爷也决定做个慈和的长辈。

霍大伯也只是絮叨两句罢了,少不得又念孙子:“忒不懂事,都眼下了,还没回来!”

霍磊之前随邓老爷去了巢湖水师,还没回来。

霍二太爷道:“日子早就定好的,不会耽搁的,今天怎么也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霍磊与邓老爷都是晚饭前回来了。

另外还有薛七,也从杭州回来了。

当天晚上,太尉府大宴。

善明也拿住了小教主的“圣旨”,霍五这个自封的“太尉”得了认可不说,还加封为“镇国公”。

邓健、马寨主、杜老八、冯和尚、水进、于都统等人被封为“辅国将军”,林师爷、宋林两个文官被封为“江南巡抚”、“金陵都总管”。

左护法这次倒是没有敢弄什么小巧,借着名分挑拨之类。

显然是存了畏惧之心。

霍五没有弄那套跪听圣旨之类,坐着听了。

那不是倨傲,委屈不了他自己,而是这个先河不能开,否则日后整个滁州军上下对上亳州来使,都要矮了一头。

凭什么?

就因为是“朝廷”来人?

只是他面上也很是客气,冲北面拱拱手,以示尊崇。

袁二瞪大眼睛,不由去看善明。

善明面不改色,似没有看到霍五的轻慢不恭。

袁二越发心惊。

这滁州军不是亳州的,竟然是霍五的私兵!

即是他们的中心在金陵,而不是淮南,那江南征伐,迟早要与台州对上……。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大喜

太尉府,后院绣楼。

马驹子瞪着眼睛,看着眼前金灿灿的一切。

凤冠霞帔不用说,用的是九钗九凤的的凤冠,鎏金的霞帔。

还有各色金玉首饰,如,事事如意的八宝璎珞,年年平安的组佩压裙,一寸宽的累丝龙凤金手镯,累丝抱珠红宝耳坠,还有装了金鸳鸯的荷包,镶嵌着羊脂玉的腰带。

这些还只是上轿时穿的穿戴。

旁边还预备了两套,一套绣了百子图的缂丝大红袄,配着葱绿色百褶裙,是次日认亲时穿的;一套的绣着百合花的缂丝大红袄,配着水红色八面裙的,是“三日回门”穿的。

因马寨主招婿,不能叫“三日回门”,就是三日谢宾时穿的。

还有两套配套的金玉首饰,都是镶嵌了各色宝石,流光溢彩。

莲子米大小的珍珠串,正红的珊瑚手钏,随便拿出一种,都是压箱底的好东西,不少都是之前九爷给的。

滁州军进了金陵后,马寨主寻了最后的银楼为马驹子加紧镶嵌的饰品。

这些嫁衣,是霍五早就托邓老爷在金陵这边寻了绣庄定制。

马驹子的嫁妆,除了马寨主自己攒的那些,还有霍五与九爷预备的。

就是薛彪与杜老八,两个做叔叔的,也没有干看着的道理。

薛彪这里,为了化解昔日那桩恩怨,答应马驹子要厚厚添妆,自然不敢懈怠。

他又是以海货发家,这次从杭州回来,就拉了半船的洋货。

等身高的玻璃镜子,镶嵌着西洋画的八宝玻璃炕屏,八角琉璃灯,还有珐琅器物若干。另有各色西洋料子,都是市面上见不着,专供皇家之物。

到了杜老八这里,饶是再粗心,也知晓当初的不恰当,存了补偿之心。

他虽是战绩不如其他将军显赫,可和州、庐州、太平府三地战事都亲历,缴获破丰。

他也没有弄这些精细的,直接兑了一万两金子,给马驹子压箱。

另有邓健、冯和尚、水进、林师爷、与都统、宋知府、王都尉等人,按照远近亲疏,早有预备添妆。

马寨主的几个手下,也是各有敬奉。

还有徒三、袁二、善明等人带来的贺礼,也多是给马驹子添妆。

“就是皇帝老爷嫁公主,也就这样气派了吧!”

这样说的,是看着眼前金玉首饰啧啧称道的宋二太太。

给马驹子绞脸的是于夫人。

太尉府也好,将军府也好,都没有正经女眷。

霍六婶是寡妇,还带着重孝,帮马驹子理会些杂事还好,正经日子反而要避开。

只是马寨主未许,这倒不是单为霍六婶一人。

南山村诸霍,除了虎豹兄弟,身上都有孝,包括霍宝。

霍五收了马驹子为义女,马驹子与霍宝为姐弟。

马驹子成亲,是从太尉府发嫁,抬回马家。

霍宝这个兄弟当背上花轿。

难道让霍宝也避开?

还有这些孝啊什么的不好细论,否则马驹子既拜霍五为义父,徒氏就是义母,这孝服不服?

……

即便马寨主说不在意这些,霍六婶还是心中有避讳,这姐弟是自家人不用回避,自己这族亲到底隔了一重。

万一冲撞了,日后小两口有个磕绊,她不是得愧死?

她与霍五说了此事,就请了儿女双全的于夫人与宋二太太过来主持。

就是妞妞也避开。

倒是秀秀与薛金,孝期已过,无需避讳,笑嘻嘻的看着马驹子装扮。

马驹子被笑得面上发红,倒是有些新娘的羞涩。

于夫人与宋二太太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幸好嫁妆丰厚,又是招婿,要不然凭着马驹子这模样,搁谁家都叫人犯愁。

即便请了金陵城里最好的妆娘过来,这样的底子,也画不出天仙模样来,只能说终于有了些女孩儿模样。

马驹子却是忍不住龇牙咧嘴,在脸上摸了一把。

还别说,绞了汗毛,用鸡蛋滚过,还真是滑溜溜的。

只是成亲……想着霍虎的憨样……

马驹子一时也是无语。

……

马寨主虽没有改口,依旧是招婿,可实际操办就含糊着。

依旧是晒妆,也有男方亲迎,只是新娘子闺房设在太尉府,新房设在马宅。

倒像是霍五嫁女,马寨主娶儿妇一般。

不管是男方宾客,还是女方宾客,就都在太尉府吃酒。

两家亲若一家,可见一斑。

马宅与太尉府后,在邓宅与林宅之间。

花轿从太尉府出发后,会绕城一周,送回马宅。

……

十月二十六日,酉初(下午五点)。

太尉府前,“噼里啪啦”,鞭炮齐响。

烟雾弥漫,满地碎红。

而后是锣鼓喧天,霍虎带人来接新娘子了。

随行六傧相,霍豹、霍磊、霍柏之外,还有牛清,另有两人是侯晓明、朱坚,被霍豹拉着凑数的。

守门的是霍宝带了薛孝、林瑾、林平安、安长生。

不管是武力,还是智力,只有碾压的。

只是大家都没有为难新郎的意思,意思意思就让开了大门。

霍宝这个弟弟,背着凤冠霞帔马驹子出来。

马驹子身量高,长手长脚,比眼下的霍宝还略高一个拳头。

落在不知道霍宝底细的人中,只觉得叫人心惊。

霍宝走的很稳,只是心情略纠结。

瞧着霍五与马寨主的架势,这各论各的要一直论下去了。

马驹子即便出门子,也不会是他的侄媳妇。

这辈分扭的,实在够乱的。

至于薛孝与林瑾,跟在霍宝身边,都是满脸笑容,却是心思各异。

薛孝有些后悔。

他不是傻子,已经察觉出义父对自己的防备。

同辈分的几人,其他人都崭露头角,只有他这里诸事不显。

之前他还当是义父这个靠山比不得旁人的缘故,可眼见薛彪的地位稳如泰山,并没有因没有军功就落在后头,他也就明白了。

不是他靠山不硬,而是他的靠山没有抬举他的意思。

薛彪自己不提拔他,旁人怎么会越过薛彪重用他?

要是在黑蟒山时,与马家联姻……

一时之间,竟有些怔住。

林瑾心中,亦有些酸涩。

他记事起就跟着祖父在黑蟒山长大,马寨主视他为子侄。

与马驹子青梅竹马长大,两人虽无男女之思,却也曾亲密无间。

到底,是他不义。

自滁州军进金陵,士绅大族想要巴结滁州军,有胆大的惦记几位鳏夫将军,更多的是盯着没有婚约的小一辈。

林瑾,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林师爷都给推了。

“两、三年之内,不要想此事了!”

这是林师爷给孙子说的话。

薛彪这些日子对马家父女的殷勤,都落在林师爷眼中。

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当初那桩毁婚之事。

薛彪是帮凶,都如此心虚,林师爷心中如何能不计较?

薛彪畏惧的自然不是马寨主父女本人,否则的话当初也不会生算计之心,怂恿杜老八单干。

他畏惧的是与马寨主亲密无间的霍五。

林师爷忌讳的,也是霍五。

只是他与马寨主相交十几年,也霍五也打了半年交道,晓得两人外圆内方,自有格局,不是那等小气报仇的性子。

可马驹子是女子,又是他看着长大的,最是好强爱面子的性子。

等到马驹子嫁人生子,心气平了,事情才算真正翻篇。

林瑾这半年,成长许多,不再是之前“纸上谈兵”的井底之蛙,也知晓自己的过错与马寨主的宽厚豁达。

对于祖父的话,他亦是心中认同。

不是不悔,不是后悔毁约,而是后悔用那种一走了之的态度。

否则的话,今日背马驹子出阁的,应该是他才是。

……

太尉府门口,霍宝将马驹子放进花轿。

“谢谢小宝!”

披着盖头的马驹子小声道。

她的声音里没有紧张,也没有什么期待。

霍虎的情况如今看着好许多,人前只是略木讷,已经看不住半年前还是个“傻子”。

身高长相,身份地位……

或许在旁人眼中,霍虎可谓良婿,可在马驹子眼中呢?

是不是还是个抓来凑数的、不会约束她的招牌?

马驹子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

这一对凑到一起,才是“巧妇伴拙夫”。

只能等马驹子自己想开。

霍虎虽在男女之情上还不开窍,却也知人好恶。

如今视马驹子为亲人,希望这两人能善始善终。

霍宝一顿,轻声道:“新婚大吉,姐姐!”

“嗯!吉!”

马驹子的声音终是带了几分迷茫……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二百四十八章 滁州军的礼

金陵城码头。

霍五带了金陵众人,亲自到码头送客。

昨日马寨主办了“谢亲酒”,马驹子的婚事告一段落,今日三地来客就要离开金陵,返回各地。

要说这三地参加婚礼的客人,来时都带了贺仪。

徒三这里不用说,心中视马寨主为至交好友,预备的也都是实在好用之物,二十车布匹。

这是能当钱使的。

台州袁二则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财大气粗,送的贺仪是十匣珍珠、十匣珊瑚,折算成银钱的话,可得上千银钱。

倒是亳州善明这里,给的婚礼贺仪是两张“圣旨”,封公封将军的那一张外,另有一张是给新娘新娘的,新娘马驹子是“丹阳县主”,新郎霍虎是“虎贲校尉”。

虽说虚头巴脑不实惠,可听起来也算是添几分光彩。

众来客既是礼数周全,霍五自也不是小气人,预备了回礼。

一家奉送一份回礼。

只徒三这里,因有徒铁蛋的消息,多了一份礼,算是他这个姑父提前给内侄预备的表礼。

江面上,楼船已经待命,徒三与善明一行人辞别金陵诸人,登船过江。

看着巨大的楼船渐行渐远,看着江面上隐隐可见巡视的战船,袁二、谢贤等人都暗暗心惊不已。

亳州军不仅有步卒,还有水师,这般实力,盘踞在金陵要地。

金陵城那段崭新的城墙,他们也都亲眼所见。

城墙豁口一合拢,金陵就成了易守难攻的坚城。

要是滁州军只站着金陵还好,可是……

要是亳州军南下,台州军能挡住吗?

带着忧心,台州军众人没有走水路,陆路离开,亦是就此作别。

等到看不见金陵诸人,袁五就迫不及待拿了礼盒:“咦?这是甚么?”

礼盒不算小,两尺长,一尺宽。

里面不是金银玉器,而是两个布口袋,与两张纸。

袁二、谢贤都望过去。

袁五已经打开一个口袋:“好香!”

袁二、谢贤对视一眼,脸色大变。

他们在金陵盘桓数日,除了贺喜,代台州军表达亲近结盟之意,更多的是在打探滁州军的实力。

等到打探一圈,也亲眼见证金陵上下站着接“圣旨”,他们就改了北上亳州的念头。

滁州军的战旗上写的是“滁”,只是名义上归于亳州名下。

滁州军自成体系。

之前他们是表达的“结盟”,可并没有多少诚心,更多的是探看。

这回却不敢不小心应对。

这滁州军的“军粮”,就是他们这几日打探到的成果之一。

方便粥、方便面,对于台州军来说,也是适用的军粮。

为了得到样品,他们还花了几百两银子出去。

结果,今日这“回礼”就是这个。

“这是警告?”

袁二皱眉道。

谢贤摸着胡子沉吟不语。

滁州军比想象的还要强硬,这样……

真要结盟,倒是不知是好是坏……

这样想着,谢贤拿起那两张纸,却是一顿。

薄薄的两张纸上,是两种军粮的做法。

谢贤神色复杂。

滁州军什么意思?

警告之后又示好?

……

楼船上,船头舱。

善明打开礼盒,查看了里头的两个口袋与两张纸,半响无语。

这是军粮的配方。

滁州军的兵卒已经吃上稻米与面?

这几日他们所见所闻,都是滁州军的强大富庶,却没有想到会富裕到这个样子。

亳州先是经历旱灾绝收,又经历朝廷平叛军扫荡,百姓逃散,农田荒废了不少,如今兵卒粗粮都只能五分饱。

之前亳州还从楚军购粮,可如今……

只能说聪明人想多了。

如今这年景,粮食金贵,哪里有那么多的稻米与麦子?

滁州军的军粮,大多还是用的是杂米与杂面,纯稻米、细面做的有数。

今日是“回礼”,总要将好看齐整的露出来,倒是引得善明误会。

金陵这是何意?

这是有卖粮之意?

至于白给,善明没有发那个白日梦。

一个虚名,又有什么?

滁州军上次派使者到亳州,还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可这次见到他,却是态度寻常。

对于“圣旨”,也是站着接。

这应是恼了。

想着九月时的封号,霍五占据两州,是“滁州、和州都督”;柳盛只剩下一县之地,却是给了“淮南大元帅”。

如此厚此薄彼,如何能让人心服?

幸好这次没有犯蠢,在封号上弄巧,否则以金陵诸人对亳州的态度,拒不接旨也不无可能。

……

隔壁舱室,徒三也打开了礼盒。

看完两个口袋,徒三重重叹了口气。

这是个是好东西,是他们行军时的好助力。

其中好处,是徒三在滁山亲见的,郑季他们也念叨了好几次。

又承了姐夫一个人情了。

……

随着宾客离开,金陵城一下子安静下来。

大军没有再次开拔。

太平府、金陵府两地的征兵已经进入尾声。

十五万新兵,入了金陵大营。

镇江府的征兵,也在缓缓展开。

六个织厂,数千熟练的织工三班倒,缝制棉衣。

金陵府六县,四十五岁至六十岁的成丁,都开始轮班执丁役,修缮道路。

水师驻地,火器营也开始开始有了雏形。

……

太尉府,大堂。

霍五、马寨主、薛彪、杜老八、冯和尚、水进、于都统都在,还有林师爷与霍宝。

林师爷是十月二十六正日赶回来的。

宋林暂时调到扬州坐镇。

金陵知府衙门那边事务,暂时有金陵同知暂代。

之前一直以为蕲春使者会在婚礼之前赶到金陵,结果却是出人意料,至今无人出面。

没有动静,接下来可能就是大动静。

这不是滁州军上下所期望看到的。

就算双方是敌非友,可眼下还不到对决的时候。

否则彼此消耗,欢喜的只会是朝廷。

“蕲春一直不来人,这是决定要打了?”

马寨主皱眉道。

否则的话,只寿明在他们手中,蕲春就不敢不闻不问。

之前还能说应对朝廷平叛军,无暇他顾,如今还没有动静,是什么意思?

林师爷颔首:“至今不动,确有这个可能,不过也可能是再等金陵消息。”

以寿天万的性子,草灰伏线,最爱挖坑。

除了之前暴露出来的两家,另有耳目,也是寻常。

要是如此,说不得事情还有转机。

滁州军一路征战,还能说是取巧,可能顺利拿下金陵与扬州,足以令人侧目。

要是寿天万思虑的周全些,就该明白滁州军不是软柿子。

薛彪跃跃欲试:“也不好干等啊!要不,我走一趟武昌?”

前些日子去杭州,他收获颇丰,已经游说好几家暗中投了滁州军。

只待滁州军南下杭州,就能里应外合夺城。

不免有些得意,想要往武昌故技重施。

霍五摇头道:“蕲春与咱们嫌隙已深,怎可轻易涉险?已打发几波人过去,算算日子,也快有消息了!”说到这里,不由皱眉:“真是的,难道还真要白衫打白衫,真要那样,朝廷要乐了!”

滁州军如今看着声势不弱,可也只是看着。

打仗不仅耗费粮草,还会涂炭地方。

百姓逃荒,人口流失。

滁州军不怕打仗,却不想在自家的地盘打。

大家严阵以待,也是想要等蕲春军有动静,就先一步发兵,御敌于外。

水进双眼直放光。

邓健如今被拖在扬州,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要是眼下打仗,他就能捞个先锋。

杜老八看看大家,疑惑道:“那……常州就先不打了?”

按照滁州军之前的计划,是打算镇江、常州打下去,一直到苏州与松江。

他老家松江,就算不能领兵出征,也颇留心此事。

林师爷道:“蕲春军不明,咱们还是当以固守为先!蕲春军就是前车之鉴……”

蕲春军之前拉的太长,从蕲春一直到杭州,战线一千三百里,首尾不能相顾,还被围了老巢。 ww

就算最后突围获胜,也是丢了前面之前打下的大半州府。

霍五则道:“缓缓再打……”

蕲春军元气大伤的时候,要是滁州军攻城略地,那下次朝廷大军剿的就是金陵。

四方不明,不宜太招摇。

如今七府之地,正需要消化。

“扬州城里的士绅……昨日都到金陵了,要求见五爷赔罪……”

林师爷道。

之前滁州给扬州士绅巨贾都派了帖子,可大前日马驹子婚礼,却是一家都没有露面。

不是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故意不给滁州军面子,而是扬州戒严,城门关了好几天,大家都出不来。

直到昨日扬州城门才开,士绅巨贾第一件事,就是携带礼物,匆匆渡江往金陵来“赔罪”。

为首的不是别人,就是冯和尚的胞兄“冯百万”。

别人的面子霍五无需理会,冯和尚的面子却是要看的。

霍五便点头道:“早就该见见的,之前在扬州不得空,叫他们明日进府吧!”

也只是见见,并没有之前在滁州宴请士绅之例。

霍五心中明白,商贾与士绅还不同,有投机之心,只能以利趋之。

之前他对扬州盐商还算宽容,想着的是和平接手扬州。

有了二十尊火炮之事,霍五也明白,有些人是畏“威”不畏“恩”。

加上扬州富庶,士绅商贾已经习惯“财可通神”,骨子里也带了傲气。

滁州军的示好,在他们眼中,就成了底气不足,就让他们心生轻鄙。

如今大军碾压,他们也该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冯和尚丢的字

太尉府,书房。

霍宝坐在小凳上,带了几分不自在。

林师爷站在案后,正提笔在霍宝的“作业”上批改什么。

霍宝略心虚。

老爷子在去扬州前留的课业,除了背诵之类的,就是十篇策论。

霍宝给忘了。

直到大前日林师爷匆匆回来,他才想起来。

这两日就抽空写了,可到底时间仓促,略有些应付。

林师爷开始还不动声色,后来脸就耷拉下来。

除了前两篇还算言之有物,后头的几篇都是七拼八凑,有两篇更提的论据更是风马牛不相及。

还有这字,潦草不说,还有缺胳膊少腿的?

成何体统!

林师爷没有了继续批改的兴致,撂下毛笔,望向霍宝。

霍宝很是乖觉,站起身来,躬身认错道:“都是我的不是,前几日忙着别的,没有顾上课业!”

林师爷神色略缓,却还是正色道:“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书院之事,莫要再拖了,尽早入学吧!”

他这里没有时间盯着霍宝学习,霍宝有天分,可到底基础不好,还需要正规的学习。

霍宝点点头,没有拒绝。

到了眼下,需要他亲自做的事情不多。

火器营的雏形有了,军服厂的雏形有了。

剩下的屯田事宜,不用他操心,林师爷等人更重视粮草问题。

就是暂停的“东征”令人可惜。

常州可是有铁矿的。

现在虽杭州冶炼厂那边的渠道还在,却是得真金白银去买,直接打下常州,却是不同。

要是只蕲春方向不稳,金陵这边不必这般小心。

目前防备的,还是扬州不稳。

就是扬州水师都统步健,也只是“俘”,不是降。

加上还在关押的金陵水师庞亮,金陵已经压着两个水师都统。

杀了无功,留着无益。

淮南道守军都帅,是直接被斩首。

淮南道六万守军,迎战滁州军,伤亡九千余人,降三万来人,另有两万人马,被副将领着东逃,投了泰州。

泰州隶属河南道,与扬州、楚州、淮安接壤,如今也是白衫军的地盘,是八月里淮安举事的那位张元帅所占。

滁州军没有追击,可对泰州也生了防范之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要是这位淮安元帅安分守己,大家还能暂时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

可显然,这位淮安元帅之前也打了扬州主意,在滁州军南下时,这位元帅也南下打下泰州,与扬州那位副将早有默契。

滁州军打完镇江府,没有继续“东征”,除了得了蕲春军大胜的消息,就是泰州有变的缘故。

要是继续“东征”,蕲春军来犯,泰州到时候说不得就会攻扬州,滁州军就要面临三面迎战的局面。

实不宜冒险,大军才就此回防金陵。

如此一来,霍五、林师爷等人都在,金陵更是无需霍宝这个半大少年操心。

……

茶室中,霍五留了冯和尚说话。

明日就要见扬州诸人,具体如何谈,还要看下冯和尚的意思。

扬州副将带了两万出奔泰州,打了滁州军一个措手不及。

按照邓健的意思,是要追击,顺便打下泰州,被霍五、林师爷劝下。

可大家心中都憋着气。

先有火炮之事,后有副将出奔泰州白衫,扬州局势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就是霍五,也恨不得让邓健在扬州趟两遍,震慑地方。

只是他晓得,不能如此。

扬州商贾闻名天下,牵扯的地方,不只是扬州一地。

他们的产业遍及江南江北,滁州军要是暴力荡平扬州,只会为自己竖起无数暗中敌人。

可那些产业与人脉,也不能是扬州商贾与滁州军对峙的底气。

非友即敌,此策不变。

如今邓健在扬州,即便不能荡平扬州,可要是他们还想要骑墙,少不得要“杀鸡骇猴”。

商贾之首的冯家,本是最好的对象。

只是有冯和尚在,冯家不好轻动。

可是冯和尚的胞兄,又是扬州商贾的话语人,要是他不服帖,旁人就有了倚仗。

“令兄到底是何意?张诚打泰州,谋扬州,旁人不留心,令兄却是当早知晓!”霍五疑惑道。

以冯家的立场,实没有立场舍近求远,不投金陵,而去投泰州。

张诚就是淮安那位张元帅,八月里烧香举事,两月的功夫得淮安府与泰州全境。

在河南道诸白衫方帅中,这位张元帅后来居上。

就是因为他有钱,他是盐商出身。

淮安军的装备齐全,才是两月攻占两州府、又谋扬州的底气。

要不是徒三九月里动得快,先一步得了楚州,眼下这位张元帅就是三州之地。

冯和尚淡然道:“张家与冯家乃故交,或许家兄真的另有谋划!”

霍五:“……”

这说的是真心话?

那这是什么意思?容忍呢,还是不容忍呢?

冯和尚道:“只是不管什么谋划,眼下也当有了决断。五爷放心,家兄最是识时务!”

霍五苦笑道:“再没想到,会是如此!”

他是想要善待冯家,与这位“天下首富”好好打交道,却没想到想到从头到尾,冯家人亲近的就是另一方。

这般,竟然全然不顾及亲兄弟在滁州军?

霍五颇为惊奇。

若说兄弟不合、兄弟争产什么的,也不像。

冯和尚在亳州时的人马,都是冯照阳这个长兄给装备的。

两人虽为兄弟,可年岁差了两轮,冯照阳接手家业、扬名天下的时候,冯和尚还是稚龄,因身体不好在寺里修养。

冯和尚垂着眼帘道:“冯家这一辈行‘照’字……某原名冯照郎,十三年前摘字出族,自此冯家不与某相干……五爷行事,亦不必顾忌某……”

霍五心中,十分惊诧。

摘字除族,这得是多大的动静?

可霍五之前派去扬州人,却没有打听到这个。

只能说此事被人掩下,不为外人所知。

能做到这个的,只有一人,冯家家主冯百万。

十三年前冯家有什么大事?

冯太夫人去世!

莫非丧期有什么不当之处?

可是冯和尚行事人品,并无不堪之处。

这样性子,就算少年轻狂,也情况不到哪里去。

霍五一时想不出,就不想了,朗声笑道:“令兄与滁州军本不是敌人,之前就算有偏好,也是立场不同的缘故……这次出扬州,选择来金陵,而不是往泰州去,就是有了取舍,我只有欢喜的!”

人人都有远近亲疏。

冯百万因与张家故交的缘故,偏着张家,这就是做了取舍。

不是在淮安军与滁州军之间的取舍,是张家与胞弟之间的取舍。

冯家兄弟的感情,没有想象中的亲近。

冯和尚从亳州出奔时,选择去滁州,而不是回扬州,也就情有可原。

这些都是冯和尚家事,霍五无意打探。

他与冯和尚相处时间不多,拢共加起来不足两月,可冯和尚行事人品都在他眼中,他自然是站在冯和尚这边的。

对于冯百万,既是冯和尚不亲近,霍五就少了几分顾忌。

就看明日冯百万怎么个识时务法……

*

京味楼,雅间。

一知天命年岁的老者穿着细布儒衫,居中而坐,袖口都有些磨白,左右两侧,坐了一圈人,却是装扮不同,各显富贵。

老者端着茶杯,轻嗅一口,颔首道:“不怪这馆子能后来居上,确有不俗之处,这‘顾渚紫笋’是极品,就是扬州老字号的茶铺里也买不到这个……”

他下首一人吃了一口茶,顾不得品香,急切道:“会长……太尉府已经传话,叫咱们明日拜会,那四爷那边……是不是也该去得了?”

这“四爷”就是冯和尚的排行。

如今谁不晓得,滁州军中,霍太尉之下,有五大元帅。

冯和尚号“江南大元帅”,位次在江北大元帅邓健、江中大元帅杜肥之后,江西大元帅水进、江东大元帅马驹之前。

扬州战败,他们这些士绅商贾上金陵赔罪,正需要倚仗的时候。

冯和尚这个扬州子弟,江南大元帅,就是他们最大的倚仗。

老者,也就是扬州商会会长冯百万却是吃了口茶道:“不急,不急,先公后私,过后再去瞧老四就行……”

放回茶盏的时候,他不小心碰到桌角的干果盘,一颗红枣掉了,从桌子上落到地上。

冯百万见了,立时弯腰捡起,在袖口擦了擦,直接放进嘴里:“今年雨水不足,枣子倒是甘甜!”

在座众人,见怪不怪。

谁都晓得这位天下首富行事吝啬得令人发指。

不说别的,就是他这件袖口都磨毛的衣裳,已经是他最体面的见客衣裳。

之前在扬州日常穿的,比这个还破旧,都是带了补丁的。

冯百万不仅待自己吝啬,待家人也极小气。

巨贾之家,谁家不是奴仆成群,冯家就只有几户世仆,平日里家事,大多是女眷亲自操持。

只有一人例外。

那就是冯百万的胞弟冯四爷。

不管是早年在寺庙休养时的供奉,还是冯和尚在亳州时的开销,冯百万都是极大方。

这般对比,不仅引得外人侧目,也引得兄弟儿孙不满。

冯和尚与其他兄弟侄儿都不亲近,未尝没有被人嫉妒的缘故……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二百五十章 传话

京味楼,雅间。

冯百万“婉拒”了大家劝他去冯帅府的建议,叫人招呼小二进来:“老掌柜在不在?若是在此,还请郭老爷一见,就说老友冯照阳来了!”

小二应声下去传话。

酒楼生意,招待四方宾朋,自是交友广泛。

这位冯老爷穿的简朴,可坐在主位,其他人众星捧月似的,身份不同,小二自也不敢怠慢。

郭老爷早得了消息,知晓雅间来了扬州“贵客”。

至于出不出面招呼,他没有犹豫。

扬州如今可是烫手山药,不好沾。

等小二过来传话,郭老爷不由皱眉。

冯家在扬州招待客人的私房馆子,里头就有郭老爷的师兄弟。

都在淮南,早年他是与淮南商会会长冯百万打过照面,可不过是点头之交,实算不得“老友”。

到底是天下巨富,对方到了京味楼,还主动相请,郭老爷这个东家就不好不出面了。

郭老爷也没有耽搁,立时叫小二去开了一坛九蒸九酿的“神仙醉”跟着,去了雅间。

“怪不得今早喜鹊叫,竟是贵客下降,小店蓬荜生辉!”

郭老爷进了雅间,就带了几分殷切,抱拳对众人道:“见过冯会长,见过诸位老爷……”

冯百万起身回礼道:“八年不见,郭老哥依旧精神矍铄!”

郭老爷笑道:“冯会长也风采依旧,不减当年!”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瞄了冯百万的儒衫一眼。

要是没有记错,八年前那次淮南商会的中秋团拜宴,冯百万穿的就是这身儒服。

冯百万“节俭”之名,还真是名不虚传。

冯百万既起身,其他士绅商贾就没有坐着的。

虽不知晓冯百万作甚抬举这郭老爷,可大家也都没有不开眼拆台。

坐在冯百万下首那人,很是自觉的让出位置,请郭老爷入座。

冯百万亦拉着郭老爷胳膊热络道:“难得你我再见,今日可要好好喝几盅!”

郭老爷面上受宠若惊,心中却是越发警醒,忙道:“早先不知会长在此,来的迟了,老朽敬会长与诸位贵客一杯!”说罢,亲自把盏,给众人满上。

冯百万端着酒盅,动了动鼻子,面上带了陶醉:“这就是‘薛记’独家酿造的‘神仙醉’?果然名不虚传!”

郭老爷点头道:“就是此酒了……外头不多,老朽也是厚着面皮,才抢了两坛,以待贵客,今日还是才开坛……”

这个酒,还是牛清受伤后,霍宝折腾出来的,让薛彪看上,成了“薛记”独家出售。

因如今粮食金贵,城中酒坊没有禁令,可也不能肆意酿造,都要经过批条。

就是“薛记”酒坊,也不例外。

这九蒸九酿的“神仙醉”,是有市无价的极品酒水。

说是一坛,也不过是比成人拳头大一圈,一坛一斤。

冯百万笑道:“郭老哥是滁州人,与霍太尉有乡谊,想来薛七爷也会给郭老哥几分面子。”

郭老爷忙摆手道:“不敢不敢,老朽就是一厨子,哪里敢与太尉府攀亲?”

冯百万摇头道:“郭老哥太客气了……谁不晓得,郭家已今非昔比,换了门庭,只老哥还自谦……不说两位侄儿有文有武,一个是县丞,一个是副将,个个成才,就是孙辈,也有两人为太尉公子伴读,前程无限!”

一席话,听得桌子众人都望向郭老爷。

怪不得冯百万另眼相待,原来是“新贵”。

儿子在滁州军任文职武职这个不说,孙辈两个伴读就牛气了。

只是一个开酒楼的,作甚得太尉府如此另眼相待?

郭老爷心中越发警醒,只道:“犬子不过是凑数罢了,哪里当冯会长的夸?滁州军的规矩如此,滁州城里士绅子弟不是征召入武,就是下场考吏员试……至于那两个孙儿,算不得伴读,不过是六月里太尉刚进滁州时,小公子没有伴当,寻了几个地方子弟为伴当,不到两月就都打发了……”

冯百万既之前留心郭家,自是打听的清清楚楚,晓得他没有说谎,却也道:“就算是两月,也是难得福气,听说如今巢湖水师于家的孩子也在那位小公子身边……于都统好福气,能与太尉府结亲!”

其他人听得耳中,却是不由心动。

子弟入滁州军为官,似乎是不错的出路。

滁州军的吏员试,早已传出去。

不仅士绅关注,商贾也留心。

商家子弟,不通四书五经,却没有不通术数的。

滁州军的吏员试,对于儒生是要求童生以上报名,对于商贾子弟却是可以通过预试获得资格。

等到正式考试时,文试与术试也是分开考试。

儒生与商贾子弟的比例是八比二。

看似比例不高,可对于商贾子弟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登云梯。

还有那太尉小公子的伴当。

也是儿孙的出路。

只是大家都晓得,这出路不是想有就有的。

尤其是之前扬州流传出去二十尊火炮,在滁山轰炸,犯了大忌。

又有副将带了两万兵卒出奔泰州,也使得滁州军怀疑扬州上下的立场。

再看滁州军早先做派,在滁州十几户士绅商贾中,重用的有四户,士绅宋家、士绅邬家,商贾郭家,医家鲍家。

宋家有宋林老爷子,邬家是前朝将门之后,与霍太尉有渊源,鲍家有一技之长,郭家有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郭家捐的银子最多!

郭家也得了丰厚回报。

三子如今已经是副将,长子是县丞,孙辈也开始崭露头角。

大家看在郭老爷,想着自家的将来,不是不心动。

……

郭老爷敬了两圈酒,一坛“神仙醉”见底,就借口不胜酒力避了出去。

回到茶室,他有些着恼。

冯百万既将他推到台前,想来一时半会儿得不了安静。

那些扬州商贾正愁在金陵找不到门路,知晓郭家如今体面可不是死马当活马医?

郭老爷暗暗磨牙,并不为大家的亲近巴结欣喜,反而低声咒骂。

旁人找不到门路,冯百万还找不到门路?

冯和尚虽投滁州军晚,不是几位元勋之一,可位次可不低。

冯百万舍近求远,不过是让郭老爷给太尉府传话,欲效仿郭家,愿意捐银助军,借此为儿孙求官;也想要与于家一样,与太尉府联姻。

郭老爷恼归恼,却是不敢耽搁大事,自己亲自往太尉府去了。

不只是怕儿子传话传不明白,也是故意如此。

既是冯百万将郭家点出来,郭家要是不表现出实力,接下去说不得就要为人所嫉所欺。

……

太尉府茶室。

冯和尚已经走了,薛彪拉着马寨主、杜老八来寻霍五,先说的是滁州军旗号之事。

“五哥,咱们地盘这么大了,不能还称滁州军啊,听着也不气派!”薛彪咋咋呼呼道。

霍五好奇道:“怎么想起提这个?不叫滁州军,叫什么?跟小宝那边似的,各部都起个名号?”

薛彪摇头道:“不好,不好!乱糟糟的!大家不能只记得滁州军,还得记得五哥,要我说,以后咱们军旗就写‘霍’字,总要让兵卒知晓端的是谁家饭碗!”

霍五定定看了薛彪两眼,见他脸色红扑扑的,身上带了酒气,望向马寨主:“老七这是怎么了?喝多了,说什么浑话?”

“五哥!”

薛彪鼓着腮帮子,不高兴了。

马寨主翻白眼道:“还能为什么,就是听说小宝征了十几万新兵,怕五哥一撒手给分了!”

薛彪轻哼道:“要是分到六哥、老八麾下,不怕什么,可是待旁人,五哥也莫要太实在!”

薛彪并不是平白耍酒疯,而是见自己的把兄弟马寨主、杜老八都退居二线,霍五越来越重用邓健、冯和尚之流,心中不踏实。

霍五是当家,他这第四把手坐的踏实。

要是滁州军换了人当家,谁还认识他薛七爷是谁?

杭州那支平叛军,为什么不能尽全功?

皇帝临时调走主将,不仅仅是不想要后族再立功劳,也是因平叛副将取而代之之心,往朝廷的折子中多有谗言。

军中,下克上常见。

霍五不知防人,薛彪却是不爱信人。

霍五没有搭理薛彪,望向马寨主。

马寨主道:“五哥,这次新兵不必分兵下去!战事调派就是。”

现下几位战将麾下嫡系兵卒都超过一万,这就够了。

军权不宜分散,越是集中,越是安稳。

马寨主不喜勾心斗角,也乐意滁州军绝对安稳。

他信任霍五的人品,不是卸磨杀驴之人,却也不能担保各位将军都能保持初心,永不背弃

杜老八在旁点头附和道:“应该的,五哥你是太尉,你手下兵卒也当比众人多些,老是差不多算咋回事?”

“小宝那边的参谋生,咱们也该开始用起来!”马寨主想了想道:“可以与军校生一起,在兵卒将领中选派人手!”

霍宝之前的参谋生试验,算是成功了一半,失败了一半。

成功的那一半是兵卒里提拔出来的“参谋生”学习能力强,待滁州军忠心。

失败的那一半是士绅子弟中选拔的“参谋生”对滁州军少善意,不接地气。

参谋下曲,是做兵卒思想工作的,要是自己都没有忠心,不接地气,那怎么说服兵卒忠诚?。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二百五十一章 余孽犹在

等到太尉府门口,郭老爷傻眼了。

这是太尉府,不是滁州的州府衙门。

怎么通禀?

直接求见霍太尉,他一个白身老儿未免太托大。

那是求见水元帅或小宝爷?

这两位倒是与他打过照面,可也不算熟。

要不然之前台州来人,郭老爷也不会打发人往知府衙门报信,而不是太尉府。

倒是马寨主,在滁州总管后勤,与郭家打过几次交道。

眼见门子已经望过来,带了戒备,郭老爷有了决断,上前道:“小人京味楼郭长桂求见马六爷,有要事面禀六爷,还请小哥通传。”说着说话声,一个银饼子递了出去。

那门子吓了一跳,忙推还回来,道:“通传就通传,作甚动手动脚,莫要害我!”

郭老爷:……

有名有姓的来客,门子便也不为难人,往里头通传去了。

等再回来时,带了小厮出来,正是马寨主身边人,领了郭老爷进去。

……

马寨主还在茶室,醉鬼薛彪已经被扶下去休息。

杜老八则是又饿了,叫人送了两盘桂花糕,正在那里搂着盘子埋头吃糕。

马寨主则是与霍五说起旗帜之事。

薛彪的那句话也不算错,总要让下头兵卒晓得端的是谁家饭碗。

霍五想了想道:“既是小教主年号麒麟,那日后就加个‘麒麟’旗吧!”

马寨主不赞成道:“难道要下头兵卒认亳州朝廷?”

霍五摆摆手道:“这个麒麟下加个霍字,兵卒们只会晓得麒麟是滁州的麒麟!”

郭老爷被带进来时,就听了这一句,不由心下一颤,神色越发恭敬:“小老儿见过太尉大人,见过六爷,见过八爷!”

霍五点点头,没有说话。

马寨主望过去,好奇道:“郭老啊,听说你有要事寻我,可是楼里又发现什么人了?”

郭老爷道:“淮南道商会会长冯照阳与一干扬州士绅在楼里……”说着,顿了顿,将冯百万召他过去的情形仔细说了。

马寨主听了,不由皱眉:“好个冯百万,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要是扬州还没打下来,扬州商会还有资格端着身份,与金陵这边讨价还价一把;可时过境迁,扬州的都打完了,他们还如此端着,就不合时宜。

扬州士绅既来金陵,就该亲往太尉府“赔罪”,再说其他。

霍五没有说什么,只是轻飘飘的看了郭老爷一眼。

这位老爷子,可是人老心不老。

郭老爷只觉得头皮发麻,不敢抬头,道:“楼里还有事,小老儿先回去了!”

不回去做什么?

难道这滁州军的一把手与三把手还回给冯百万回话?

马寨主没有留客,而是拿了个牌子递给郭老爷:“你有心了,咱们都不是外人,下次还有什么动静,打发人过来就是。”

郭老爷按捺住心下激动,双手接了牌子,应声退下。

马寨主道:“五哥,怎么办?这个冯百万未免不知趣!”

霍五不以为然道:“他想要面子,咱们就给他这个面子……只是咱们要的,他也得给足了!”

马寨主摸了摸下巴,不由心热:“那要多少?”

天下首富,这家底得多少?

霍五拿了个单子出来:“按照与淮南道守军的远近亲疏掏银子吧!火器出营,两万兵卒出奔,跟这两件事牵扯的人家,就要看是要财还是要命了!”

马寨主接了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将扬州城里有头脸的几十户士绅人家都列上了,除了冯家。

……

京味楼,雅间。

冯百万已经得了消息,知晓郭老爷去太尉之事,心下大定。

既是效仿郭家行事,那剩下的就看明日给多少。

他的身家在外头露着,少了肯定是不行的。

一成起步,两成是上限,再多是不成的。

总要防着下回孝敬。

……

一夜无话。

次日辰正,冯百万带着扬州士绅代表十人,前往太尉府拜会。

眼见着他还是穿着昨日那身旧儒衫,众人都暗暗撇嘴,只盼着太尉大人脾气好,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只是冯和尚那边……

冯百万自己昨天说的大义凛然,说什么“先公后私”,不去冯帅府,可其他士绅商贾却是动了小算计,连夜往冯帅府拜会。

只是,谁也没有见着正主。

冯和尚在金陵大营,并不在家中。

这是凑巧?还是故意避开?

大家心中很是没底。

众人被领进太尉府偏厅候着。

倒是无人怠慢,小厮上了茶水。

约莫过了一刻钟,霍五就带了马寨主、林师爷、水进、霍宝等人进来。

虽说霍五之前亲自带兵打扬州,可随后就渡江去了镇江,并没有在扬州城里露面。

扬州士绅,还是第一次看霍五。

眼见霍五大刀阔马在主位上坐了,大家都跟着心里颤了颤。

这面相够凶悍,不似好脾气之人。

霍五环视众人,却也没有给众人脸面的意思。

扬州如今复杂情形,少不得这些豪商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他拦下邓健,没有直接举起屠刀,已经是看在冯和尚面上。

冯和尚既已经表明态度,那顾忌就少了大半。

“二十尊火炮,轰炸滁山,伤白衫千余人,折损大将数人……两万淮南道守军出奔,往泰州去,挑拨两地白衫关系……我待扬州亲厚,扬州却是令我失望……”

霍五冷着脸说道。

扬州众人都坐不住,齐齐望向冯百万。

冯百万很是淡定,面带诚恳,接话道:“都是金锋倒行逆施,幸而霍太尉英明,邓元帅勇武,诛了首恶!”

这个金锋,就是皇后族人,淮南道都元帅,扬州之战中死于邓健锏下。

霍五看着冯百万,咧嘴一笑:“冯会长是自己人,也是明白人……可不是如冯会长所说,只诛了首恶,余孽犹存啊!”

冯百万的神色一僵。

他说什么了?他没有?

霍五收敛笑意,环视众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审视。

众士绅商贾被盯着坐直了腰身,心中暗骂冯会长不厚道。

“我在滁州时曾说过一句话,想必诸位消息灵通,也有所耳闻……今日在这里,亦说给诸位,非友即敌,没有例外!五日之内,去留随意,五日之后,扬州城里就只能是自家人!”

霍五掷地有声。

对于这些话,大家并不算意外。

滁州军不仅是在滁州这个政策,在庐州时也不例外。

随着这几个字,还有两家被抄家。

滁州士绅之首的吴家,还有庐州士绅之首的乔家。

吴家父子被诛杀,还被问罪,名声臭大街。

乔家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

乔太爷自己求死,安排儿孙治丧,想要借着孝期避开投白衫军之事,结果被定了个“逆子杀父”的人伦惨案,儿子被斩杀,家人被罚没苦役营。

滁州军对“非友即敌”这四个字执行的十分彻底。

前车之鉴,不容人起糊弄怠慢之心。

只是……

滁州与庐州两地,都是“杀猴骇鸡”,到了扬州这里,显然不会如此。

没听到太尉说冯百万是“自己人”。

大家面面相觑,眼中都带了警醒。

不管是“猴”,还是“鸡”,都是别人做的好。

霍五轻哼一声道:“只是不管走不走,炮轰滁山这笔账是要先算一算,要不然还真当我滁州军好欺!”说罢,递出一张纸,指了指冯百万下首:“传下去。”

牛清侍立在旁,接了纸张,递给冯百万下首那人。

冯百万摸着胡子,神色不变,眼睛却眯了眯。

他下首那人连忙起身,双手接了。

待看清纸上内容,那人却是脸色骇白,身子一趔趄,几乎跌倒,拿着纸张的手也哆嗦起来。

牛清见了,一把抽了纸张出来,递给下一位。

下一位亦是神色大变,额头上立时渗出冷汗。

其他人看着都跟着悬心?

这上面是什么?

是私信,还是口供?

牛清面无表情,伸手拿了纸张,继续传给其他人。

十个扬州士绅代表,将这张纸传看了一圈。

人人都变了脸色,却又有不同。

有人如丧考妣,有人如释重负,有人眼神闪烁,有人欲言又止。

最后,大家都不由自主望向冯百万,没有了最初的恭敬,只有愤懑。

扬州士绅,一家也没有跑了,都是纸上有名。

却是没有冯家。

这单子上,是按照扬州士绅与淮南道守军的远近亲疏,缴纳相应罚金,家产的一成到九成,家家都没跑。

这也正常。

淮南道守军,这几年都是扬州士绅养的,谁家都掏了银子。

有些人家,心思灵活的,想要借着金锋巴结上金家的,自然是孝敬的更多,关系更亲近。

只是……

滁州军占领扬州不过数日,怎么会对此事如数家珍?

这内鬼是何人,真是猜也不用猜。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怪不得冯百万不去冯帅府,因为他自己早投了霍元帅,无需兄弟牵线搭桥。

卑鄙!

那坐在冯百万下首的人,是商会副会长,也是名单上“割肉”最多的一家,要罚没家产九成。

这上面列的都是真的。

他确实与金锋关系最亲近,子弟借着金家买的官职;也与那个出奔的副将有旧,两人还论了表亲。

之前他早晓得少不得“割肉”,却没有想到要到这个地步。

他望向冯百万,起身道:“太尉大人,小人认罚,只是除了那张单子上所列人家,扬州尚有余孽……”

第二百五十二章 首富的由来

在外人眼中,淮南商会副会长李福海就是冯会长的心腹、狗腿子,可实际上能做到副会长位置的,又哪里会是寻常之人?

副会长的身家,在扬州自然也是仅次于冯家,否则也做不到这个位置。

这个副会长自然也有上进之心,只是被冯家压得死死的,才十几年居于副手。

要说对冯家的了解,再也没有人比这个副会长知晓的还多。

眼看着冯家更进一步,李家却要成为齑粉,副会长自是满心愤怒。

冯百万变了脸色。

副会长说道:“启禀太尉大人,淮南道守军的一百尊火炮,并不是金锋弄来的,而是咱们这位好会长惦记淮南安危,亲自往京里走了一遭,做了国舅府座上宾,孝敬了黄金五万两,才得了这一百尊火炮!”

冯百万垂下双眼,并无辩解之意。

此事不禁查,他也确实在正月里去过京城。

副会长又道:“还有淮安张诚那里,铠甲五千,军械五千,也是咱们这位好会长的‘援助’!用的是淮南道守军‘淘汰’的军需,有账册可查,七月底送去淮安的!”

满室静寂。

冯百万抬头,望向霍五。

霍五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信了大半。

不说别人,冯百万绝对有军械铠甲的渠道。

冯和尚之前的四千精兵,就是证据。

只是没想到张诚那边的本钱,竟然也是冯百万“援助”。

是“援助”还是“主导”?

这样说来,那出奔的副将到底是张诚买通的人,还是冯家买通的人?

关键是这个时间,七月底送的军械,那个时候滁州军已经成军两月,占了滁州三县。

张诚是八月里烧香起义。

冯百万这个用心,就不好说了。

“李福海,慎言!”

冯百万回头,目光阴沉看着副会长。

副会长恨恨道:“慎言?天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好事?谁不晓得,扬州诸事,都是你这位商会会长牵头,如今大家一身泥巴,你这个罪魁祸首还想要在太尉面前卖乖?凭什么?凭着冯元帅的军功?你也有脸占那个便宜?冯家这首富之家是怎么来的?是你冯照阳吞并了江家祖产来的!江家祖产,本该有冯元帅继承,是你这位嫡亲哥哥厚颜无耻,先是抹平了过继之事,生生气死了太夫人,又使手段将冯元帅除族,才有了今日的冯家。老天有眼,怎么不劈死你这个不孝不义之人!”

好个密辛!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十分惊诧。

“怎么回事?还有江家之事?”

“江家不是冯会长的舅家,早没人了。”

“冯元帅除族,不是少年无状?孝期不谨吗?”

“这里头还有其他?”

“怎么没有?冯元帅身体不好,在寺庙里长大,哪里晓得什么是女色?”

“够阴损的,这样污水!”

“想想是蹊跷,当年冯元帅才十三呢,半大孩子!”

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

要是这“孝期不谨”的罪名是真的,那冯和尚人品堪忧。

要是这罪名是被诬陷的,那冯会长可是够心黑。

借着老母亲的丧事陷害同母兄弟,就不怕老娘死不瞑目?

就是霍五,眼中都带了好奇。

毕竟之前打听到的,冯会长这个亲哥哥待同胞兄弟,可是有情有义。

可是冯和尚的反应,确实冷淡。

否则也不会从亳州出来时往滁州来,而不是直接回扬州。

霍宝坐在林师爷下首,则是忍不住望向主位上的老爹,佩服的不行。

所有的堡垒,最好的攻破方法就是内部攻破。

老爹这一手“抛砖引玉”用得好。

如今不用滁州军这边做什么,淮南商会内部就乱了。

霍五的脸上,也多了肃穆,望向冯百万道:“冯会长,可有话说?”

要说冯会长进京走动不算大过,为了自保而已。

就是扶持淮安的张诚,也是多条后路。

可这孝义之事,却是涉及人品德行,还涉及到冯和尚利益。

霍五这个滁州军头目,自然有资格为麾下主将问上一句。

冯百万叹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副会长冷笑道:“若是没做亏心事,那江家的产业怎么说?江家近支死绝了,族人可没死绝……太夫人出嫁,十里红妆,带了江家产业,约定次子姓江,江氏产业传承于次子……冯元帅行四,可冯二、冯三为你庶弟,冯元帅这个老生子正是太夫人次子,本是江家产业的继承人……难道会长要请来冯元帅对峙,才肯承认此事?”

冯百万依旧是神色淡淡,道:“此我冯家事,不劳尊驾操心!”

副会长看着霍五神色,见他没有继续追问此事之意,心中叹了口气,道:“这是你家私事?章安出奔还是私事不成?他带走的可是两万淮南兵!太尉大人亲至扬州,你依是存了贰心,你到底想要作甚?莫要说什么你与章安不熟的话,章安与我家扯上远亲,与你这个会长关系也不远,他的外宅,就是冯家给置的。你自己一身衣衫穿十年,却舍得给他身上砸银子,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章安就是那个带了两万兵卒出奔楚州的副将。

先一步得了滁州军攻打扬州的消息,带了两万兵卒出奔。

事已至此,副会长与冯家是不死不休局面,自然是不肯放过冯百万。

贼咬一口,入木三分。

说的就是此情此景。

冯百万即便能绕过家事,却绕不过这件事。

之前的扶持往来都是自保,滁州军兵临城下,这样的选择,就称不上善意。

霍五皱眉。

之前他就想着扬州乱相是扬州士绅在背后动作,也与冯百万这个会长脱不开干系,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样的意外之喜,并不令人高兴。

只是走到这一步,也没有再放手的道理。

这个副会长李福海,倒是名不副实,性子实是浅薄。

这样的人,撂下不用,倒是可惜了。

之前调查的结果,李家各种钻营,却都有脉可循。

霍五看着冯百万道:“章安之事,事关重大,有什么误会,还是早日解开为好……邓元帅可是恼的不行,若不是我强压着,怕是要出大事!”

冯百万脸上抽了抽,拱手道:“谨遵太尉吩咐!”

怎么解?

即是“误会”,少不得调查。

调查,就要留人。

霍五后一句是威胁也是实话。

邓健如今名声在外,最闻名的不是勇武,而是嗜杀。

滁州军进金陵城的时候,杀了几个衙门的人。

与副将出奔有关系的冯百万这个时候回扬州,还真是谁也保证不了他的安危。

冯百万自然也想到此处,才不做辩解,坦然接受。

副会长见状,不免咬牙切齿。

总是这个样子,总是这个样子。

他就不信这次冯百万会逃过一劫。

霍五望向副会长,温和道:“李福海!”

副会长一怔,立时恭敬道:“小人在!”

霍五道:“冯会长暂留金陵,扬州杂事还需你多尽力,省的邓元帅烦心!”

副会长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想象的那个意思?

“你幼子十五,与我儿年岁差不多,送来金陵给我儿做个伴当吧!”霍五道。

“遵命,小人遵命!”

副会长带了颤音,强忍着激动道。

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冯百万的眼神闪了闪,望向旁边的霍宝。

按照他之前的计划,是要送长孙为霍宝伴当。

如今,换了李家小子……

除了冯家,其他扬州九家也是震惊。

按照之前的那张单子看,李家犯了诸多忌讳,已经全无翻身余地。

看似只罚没家产九成,人无碍,没有明面上问罪。

可是这世上,最不乏“落井下石”之人。

商场如战场,李家露出颓态,等着撕肉的不是一家两家,那才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李福海咬着冯百万不放,何曾不是为这了这个。

只有让冯家顶在前头,李家才有一线生机。

如今不仅是一线生机,还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大家眼神闪烁,怦然心动。

“太尉大人,小人有事禀告……”

“太尉大人,小人亦有事禀告……”

冯百万的心,终于乱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兼祧两姓

太尉府门口,十位扬州士绅代表出来,犹在梦中。

都出来了。

除了冯百万。

冯百万因涉及章安时,被留下“调查”。

其他人刚才七嘴八舌,又说了冯百万不少黑料。

其中还有他的姻亲,说的不比李家少多少。

只是再没有李家的好运气,霍太尉只是听了,没有再抬举哪家的意思。

霍太尉没有发话减免罚银,却也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

否则就不会让罚银九成家产的李福海暂代会长一职,协助邓健稳定地方。

“会长,咱们这就回去?”有机灵的已经凑到李福海身边。

之前那些趁火打劫的念头统统放下。

谁都晓得,有霍太尉做靠山,以后扬州就要看李家了。

李福海忍着笑意,道:“回去,早点了了前账,早好!太尉府可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扬州的吏员试过几日就要考了!咱们扬州子弟也不能落于人后啊!”

他晓得今日是得了体面,可这不是吃独食的事儿。

霍太尉如今的地盘是七州府,麾下各方势力自成派系,他孤家寡人是立不住的。

还有冯和尚那边。

一笔写不出两个冯字,或许冯和尚真的大度不计较胞兄侵占家产之事,否则的话以他的滁州军中的地位早有能力将冯家易主。

方才李福海为了保命,拍死了冯家;眼下逃出生天,就想的多了。

要是冯和尚真要顾念手足情分,保全胞兄,那他到时候就要坐蜡。

一个好汉三个帮,扬州势力还得抱团。

想到这里,他望向大家:“如今处处都乱,没有一处太平,咱们得滁州军庇护,以后也能踏实了!”

所以就乖乖的缴了罚银,抹平前事,再图富贵。别想着搬迁什么的,那不是打脸吗?

滁州军说的好听,可大家要是给脸不要脸,也就不要怪人家下狠手。

大家点点头,竟是觉得这新会长说的十分有道理。

要说先前大家看了那“罚单”,还多少有些不忿。

毕竟是好是赖,都是投滁州军之前的事。用之前的事还算账,大家自然觉得冤枉不甘心。

可有了后头那一出,冯家眼看着不行了,李家折损九成家产,对比这两家的状况,其他人家最多罚没五成家产,好像也就不觉得那么肉疼了。

李家这个前头犯了很多错的,罚了银后都翻篇重用,那他们剩下的“从犯”,也就不会再被人找后账。

踏实。

如今天下各地都是白衫举事,滁州军人马地盘比不得蕲春,可也不差。

又是地缘,有个乡情在里头。

换了蕲春军占了扬州,可是要分田的,那才是真要命。

要是台州军,则是海匪做派,占了哪里要先扫荡一遍,大家也落不下好。

至于亳州白衫,就是个幌子。一个自己都当傀儡的小教主,能庇护得了哪个?

至于淮安张诚,不过是冯家豢养的一条狗。

真要张诚占了扬州,那扬州只会剩冯家一家,旁人还能落下好?

同那几处白衫比起来,滁州白衫简直是大好人,滁州白衫占扬州,他们的损失才最小……

……

偏厅里,扬州士绅离去,冯百万也被“请”下去暂歇,霍五却不觉得得意,反而是皱眉。

他看看马寨主,又看看林师爷:“冯百万只打了这么一回教导,和尚的人品却是咱们都看着的……娘的,还有这样当哥哥的,这样恶心人,这叫什么事儿!”

不管从公从私,都应该处置冯百万。

可外人不知内情,只会误会滁州军贪婪,对着冯家这天下首富开刀。

就是滁州军治下士绅,说不得也会这样看待,到时难免人人自危。

马寨主道:“好事啊,天大的实惠,又是师出有名,作甚不拿?将冯、江两姓的约定与前事说了,也给和尚洗了污名!可怜见地,快三十了也不想说亲,说不得就是那时候被吓的!”

关键是,冯家天下首富,这家底自是丰厚,不拿白不拿。

林师爷则道:“是不是要问问冯帅的意思,到底涉及冯家恩怨……”

他是读书人,自然知晓名声的重要。

若是谁将天下人当傻子,那天下人会将他当傻子,如同今日的冯百万。

霍五摇头道:“和尚不会参合,要不然先头打扬州不会避开,昨日我也留了他问过……说他已经除族,行事不必顾忌他……”

霍宝坐在林师爷下首,眨了眨眼道:“不是当先罚么?李家罚了九成,冯家涉及更深,应该也罚了不少!”

“先罚?那罚了后呢?”

霍五带了好奇道。

“罚完,就两姓分产啊!不是说江家还有人在,知晓冯家先太夫人往事!”霍宝道。

冯家与江家的约定,在冯太夫人出嫁时。

按照冯百万的年岁看,是五十多年前的事。

既是江家还有知情族人在,那霍五这个时候为冯和尚做主也是理所当然。

冯百万就算最后问罪,还有冯二老爷、冯三老爷两支在。

届时,江家在,冯家也在。

霍五听了大笑道:“我儿聪慧,此计甚妙!此计甚妙啊!”

这样一来,滁州军得了实惠,还没有太损了名声。

就算有些不周全,也是小节。

马寨主附和道:“这样也好,冯家风头太盛,留他们苟且也没什么。”

林师爷却是心有疑虑,不大赞成这个法子。

他看向霍宝,见他似有未尽之意,道:“小宝还有其他主意?”

霍宝摇头道:“没有……只是想着要不要卖好冯帅……若是先分再罚,银钱上吃亏了,却是名声更好听……”

林师爷这才点头道:“银钱与五爷只是锦上添花,倒是人心与名声更难得!”

霍五眼睛闪亮,看着儿子越发欣慰。

如今地盘越来越大,底下人越来越多,如何用人就是重中之重。

儿子这一手“推恩”甚妙,到时候天下都知滁州军对冯和尚的恩义,冯和尚要是有反复,这失了人品德行。

马寨主扫了霍宝一眼,又看了眼霍五。

这才是嫡亲父子,一个比一个心黑,却又装好人似的。

霍五一张罚单,挑拨得扬州士绅反目,冯百万这个领头人成为众矢之的。

霍宝这“先拆后罚,看似舍得冯家一半家财,可得到的实惠就太多了。

经此一事,天下士绅都会晓得霍太尉的操守。

前头滁州、庐州两地之事,就洗白的差不多。

……

冯氏分产,避不开冯和尚这个当事人。

霍五没有拖延,立时叫人去金陵大营请冯和尚回来。

“两姓分产?”

冯和尚很是意外了:“五爷怎么想起这个?”

霍五坦然道:“冯照阳不仅扶持张诚,还与出奔的章安关系紧密,查下来少不得要重罚……可冯家家产不单是他的,也有一半江家祖产……罚冯家之前,先分出来,也省的叫你吃亏!”

冯和尚摇头道:“没有一半……他善经营,这二十多年家产翻了不止一番!十几年前江家祖产占他产业的两、三成,眼下怕是一成半到头了。”

霍五闻言,不由大怒:“既是那样,作甚还亏心薄待与你?”

正常人家分家产,长子承宗占大头,分七成,其他儿子分三成。

冯和尚是嫡子,自是比两个庶兄份额多,三成里占两成也是应当的。

冯百万却是连这两成都没有分给胞弟,反而有了除族之事,这也太不厚道。

冯和尚神色漠然,道:“十三年前,热孝之内,我确实与女子同床……”

霍五不以为然道:“不过是小把戏,大家都晓得怎么回事,否则也不会过了这些年还有人拿这个说嘴!”

十三岁的少年,因为母丧,从寄居的寺庙里回家,还不是想要算计就算计。

冯和尚练的是童子功,元阳泄不泄,内行人一看便知。

邓健见了冯和尚就点了此事,说明什么?

冯和尚,还是童男。

对一个童男子,用淫污罪名除族,论起来岂不是荒唐可笑?

怪不得冯和尚对亲族毫无留恋,想来也是真伤心了。

母孝之内,被至亲骨肉算计。

冯和尚叹气道:“他怕分权,也怕我不满足那两成!他这些年往寺庙的供给,安排的私卫,花费不菲……江家的事情时过境迁,就算了,那银子就留做军需。若是五爷便宜,就留他一条性命……”

霍五立时摇头道:“各论各的!江家之事,既是两姓约定,自当遵守,也省得太夫人地下难安……至于冯照阳那里,就算对咱们滁州军没有善意,也没有真正伤了咱们,问不了死罪!”说到这里,想起两姓分产之事,不由挑眉道:“至于两姓分产后,冯家那边,罚银之后,肯定是不能交回冯照阳那支,冯二与冯三你挑一个妥当代管,等你以后有了儿子直接传下去。”

实在是冯家名头太盛,产业太多,与其扶起不知好歹的冯二、冯三起来,还不如就成全冯和尚一人。

冯和尚不喜庶务,与邓健差不多的性子,冯家商业帝国交到他手中,只会沉寂下来。

冯和尚听了,不由皱眉:“太麻烦了,不必如此!直接收归公有,让薛七爷接手便是!”

霍五正色道:“不能开此先例,公是公,私是私,不能公私不分。否则人心惶惶,不得安稳!

冯和尚无奈:“那某当如何?”

霍五笑道:“兼祧两姓,好好娶两房妻室,生儿育女,将冯江两姓传承下去!”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二百五十四章 败家

就算是“两姓分产”也得是扬州事情调查清楚。

冯百万名声在外,总不能几人举报就立时定罪。

至于冯和尚兼祧什么的,霍五也只是说一句。

娶亲与否,到底是冯和尚自家事,还轮不到霍五来给做主。

两人虽说上下级,可又不同。

倒是水进这里,素来被霍五当子侄待的,相亲的又是没有出五服的族妹,少不得过问两句。

之前水进去霍家相了一次亲,然后就是陵水奔丧,再回来就是打扬州,又是马驹子的亲事。

一个月过去,也该尘埃落定了。

毕竟此事,就该男方主动。

水进就与霍五说了,央求马寨主为大媒,向霍洪家提亲,敲定了与霍椿的亲事。

因霍椿才十三,就约定后年及笄迎娶。

虽说水进这门亲事并没有宣扬,可他身份在这里,多少人盯着,也没有遮遮掩掩,消息灵通的都打听到了。

不少人家顿足。

毕竟滁州军的各位元帅中,水进的身份年岁最好,是好女婿人选。

“这滁州军是不跟外头联姻么?怎么都是霍家自己结亲了?”

甄大舅按捺不住,叫了妹夫过来,皱眉道。

滁州军刚进金陵时,甄家听了贾氏兄弟的劝告,没有多家攀附,可眼下滁州军就又得了扬州与镇江。

以后,往滁州军身边凑合的人更多了。

甄家想要凑上去,就不容易。

贾演不由皱眉。

他虽弃文从武,可骨子里还带了几分文人清高,并不赞成甄家借联姻攀附滁州军众头目。

哪里有那么好事,凭借着联姻就能跃然高位?

滁州军众头目中,能走到今日的都是元勋,都是为滁州军今日出过大力。

“明年正月,滁州军会在各地征召士绅子弟入伍!”贾演想了想,道。

“哦?可是那位小宝爷的亲卫?”

甄大舅来了兴致。

贾演点点头道:“是的,只是名额有限……之前滁州、和州、庐州是一百人,金陵两百人、扬州两百人……”

甄大舅一听就没了兴致。

还有太平府与镇江,就算那两处也一百人,这加起来就是九百人。

人数太多了,亲卫就只是亲卫,想要露脸何其艰难。

“我打算让代化、代善两人过去!”贾演道。

甄大舅皱眉道:“荒唐!你侄儿还罢,喜欢舞刀弄枪,作甚让化哥儿也过去?若是伴当还罢,能与大公子说上话,入了亲卫,不过泯灭众人。”

说到这里,他带了不忿:“你家与霍太尉有旧交,如今还在太尉麾下,作甚就不能选了代化为伴当?于家那外甥不用说了,水师势大,还是姻亲;倒是扬州李家,凭什么便宜了他家?”

“大哥慎言!所谓旧交,不过是我们与史家受太尉大恩,尚未回报,哪里还敢厚着面皮伸手讨人情?”

“可代化所长不在武事上……”

“大哥……这世道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安生下来,代化是长子,得学会自保,日后也要顶门立户,庇护家人!”贾演道。

甄大舅依旧不赞成:“刀枪无眼……你就这一子……”

贾演道:“大哥不必劝我,我意已决……就是史家那边,子弟也会应召……”

甄大舅倒是不在劝阻,反而思量开。

金陵士绅子弟两百名额,听着挺多,可金陵有六县。

士绅人家,没有一万,也有数千。

如此一来,这名额倒不显富裕。

像贾家、史家这样的人家都惦记送子弟过去,那投了滁州军的文武人家,多半会如此。

甄家近水楼台先得月,还真的好好规划规划,多弄两个名额。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有动静。

“甄大哥,大哥!”

急匆匆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贾源,黑着脸道:“老头子病了……应该是真的,几位太爷都接连打发人来了!”

贾演站起身来,露出几分无措。

虽说兄弟两个被除族,可到底父子多年,涉及生老病死,还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甄大舅不由担心起来。

贾老爷也是年过五十的人,要是有个万一……这守孝是大问题。

滁州军如今势头正热,贾家兄弟刚投进来,立足还不稳,要是耽搁三年,黄花菜都凉了。

“得回去,好好宽慰老人家,也得请个好大夫!”

见这兄弟两个大眼瞪小眼的,甄大舅连忙道。

谁晓得贾老爷是身病还是心病,不管怎么样,这老头眼下还是死不得。

贾源愤愤道:“真是越发没个样子,不就是之前让咱们给他那宝贝儿请托没搭理,这竟折腾起自己来,难道还指望谁心疼他不成?”

贾演吐了一口气道:“走吧,回去看看再说!”

就算甄大舅不是外人,这种子怨父的话,也是容易为人诟病。

兄弟两个匆匆离去。

甄大舅惯会做人,立时喊来管家:“往鲍家医馆走一趟,看能不能请鲍大爷往贾家走一趟。”说完,又唤住人:“算了,还是我自己亲自走一遭!”

这个鲍家,就是滁州鲍老大夫家。

随着滁州军南下,滁州随迁过来不少人家,就包括鲍家。

因为鲍老大夫成为太尉府专用大夫,已经不出诊了。

至于鲍大爷身上挂着军职,一般人家也请不动。

甄家与鲍家有旧,甄大舅才想请鲍白英出手。

不过吩咐完,他也想到今非昔比,管家过去未免显得轻慢,才打算自己走一趟。

……

贾宅。

贾太太被关了家庙,贾老爷卧床不起。

贾小姐因生母被关躲羞不出,就剩下贾四一个半大孩子,忙前跑后。

偏生几个族老得了消息,还过来指手划脚。

他们不喜败家的贾三,对贾四也没有什么好脸。

要不是为了这两个小的,贾老爷能亏待前头两个儿子?

他们可是都打听清楚了,贾演兄弟跟着太尉去打扬州,立了军功的,如今就在太尉麾下,是太尉的嫡系。

这个时候还不拉着兄弟两个归宗,等到他们功成名就,再往前凑,就凑不上了。

贾老爷病的正好。

更好是个台阶。

“还没回吗?再派人过去!”

为首的贾六太爷颤悠悠道。

“已经派了三拨人了,就算不念着父子情分……也该回来的!”贾九太爷摸着胡子道。

贾十一太爷瞪着贾四道:“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说起不来就起不来了?是不是你们姊弟无状,气到你爹?”

贾四这几日侍疾,熬的眼圈乌黑、小脸蜡黄,听到此话,却是眼神犹疑,露出几分心虚。

贾十一太爷越发高声:“不孝的小畜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六太爷与贾九太爷也怒视贾四。

贾四到底才十几岁,吓得一哆嗦,带了哭腔道:“不关孙儿的事,是我三哥,欠了赌坊的账,对方来追债,可家里的银子前些日子都用光了……”

“千金赌坊的账不是还了,怎么还有?”

关于贾三嗜赌之事,众人也有所耳闻。

对于千金赌坊的事,也影影绰绰听过,问过贾老爷一嘴。

当初说是上门两次,都还清了的,总共五千两银子。

“是另外一家,欠了一万,已经翻到一万八……我爹打发人卖了三十顷地……”贾四带了绝望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难道还指望贾演兄弟出面扛了赌债,多大脸?

想来贾老爷也知晓此事,才瞒着此事,悄悄卖地。

几位族老却是变了脸色。

卖地?

金陵周边的地,可是有价无市。

贾家几辈子攒下的地,都是好地。

贾老爷可是族长一房,承了不少族田与祖地。

“荒唐!为了一逆子抛费祖业!”贾六太爷怒气冲冲道。

贾九太爷也皱眉不喜道:“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就算要卖地,也当首问宗亲,次问四邻,再寻旁人!”

贾四耷拉着脑袋,没有回嘴。

首问宗亲?

那还能卖了田才怪。

这几位太爷定会倚老卖老,占了田去,还不如卖给外人,能换了银子。

要不然赌债越滚越多,到时候窟窿越来越大,还是落到自家身上。

贾十一太爷则是带了心疼道:“三十顷地!那一亩才合六两银子,这也太败家了!”

金陵周边的地,水田十几两银子一亩,就是旱田也要七、八两银子一亩。

“六哥、九哥,这是有人趁火打劫,占咱们贾家的便宜,得寻演哥儿、源哥儿两个出面,将田讨回来!”贾十一太爷带了不甘心道。

两位老太爷还没应答,就听有人道:“讨什么?”

是贾演、贾源兄弟回来了。

问话的是贾源。

贾十一太爷道:“还不是你爹,为了贾三的赌债,卖了三十顷地!这样无法为天的小畜生,还理会他作甚?合该除族!”

贾家就算有钱,这几个月也折腾的不轻。

织厂去了三家,罚银也缴了不少。

为了保全苦役营里的贾三,贾老爷又找门路送银子。

要不然如此,也不会被赌账逼得卖地的下场。

贾九太爷点头道:“是该除族,我们老贾家,怎么能有刑余之人?没得连累清白名声!”

贾六太爷一锤定音:“开祠堂,将小畜生除族!”

贾演没有反应,贾源已经冷笑出声。

此情此景,与三月里的时候何其相似。

当时在贾太太利诱下,几位族老也是如此理直气壮,将他们兄弟骂做“小畜生”除族。

他们兄弟是小畜生,那贾家这些血亲算什么?

一屋子老畜生!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二百五十五章 肉骨头

贾源笑声突兀,几位太爷都住了话音。

贾演没有心情搭理他们,直接问贾四:“老爷如何?”

“一直没醒!”贾四带了颤音道。

贾演皱眉,往里屋去。

贾四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去。

贾源却是没动,大喇喇在主位上坐了。

几位太爷脸色都不好看。

大家是爷爷辈,贾源一个孙子辈,竟然这般托大。

“源哥儿……”

十一太爷皱眉道:“即便从武,也不当乱了尊卑!”

贾源挑眉道:“尊卑?谁尊谁卑?我乃三品副将,几位要是没有记错,不过是生员、监生之流,连个举人也不是!”

十一太爷着恼道:“就算你是一品将军,也是贾家儿郎,还能不认祖宗?”

“祖宗?被家族除名之辈还提什么祖宗?岂不可笑?”贾源冷笑道。

六太爷止住十一太爷,轻咳两声,道:“都是王氏不慈,挑拨你们父子骨肉之情……如今事情败露,她也被关了家庙,你们兄弟也消消气,你爹到底上了年岁……”

“王氏不慈?莫不是我耳朵出了毛病,当年六太爷可不是这样说的,说的是王氏贤惠,我们兄弟顽劣不堪,不孝不悌!”贾源挖了下耳朵,慢悠悠道。

六太爷已故发妻,就是王家人。

当年贾老爷这门亲事,还是六太爷大媒。

王氏继室身份,压着两个继子出不了头,少不得六太爷这个堂姑父的张目。

六太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九太爷不高兴道:“贾源你是何意?难道真要不认贾家?”

贾源冷哼道:“怎么不认?老爷子这一病,我们不就赶回来做孝子了?”

九太爷神色稍缓,道:“王氏之前蒙蔽世人,我们才亏待了你们兄弟,幸好如今拨乱反正,你们兄弟也该归宗,莫要让人看笑话!”

贾源撇了九太爷一眼,似笑非笑:“笑话?贾家的笑话还少了?如今不是该清除败枝,免得好人也受了连累吗?”

九太爷神色僵硬:“哪里还有什么败枝?贾三不是已经入狱?难道是贾四还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是了,他是王氏所出……定是类其胞兄,品行有瑕……”

贾四正从内室出来,听了这一句,眼巴巴地看着贾源,很是怕他“恨屋及乌”。

贾源嗤笑一声,望向九太爷带了戏谑:“太爷不厚道啊,拿一个半大孩子顶缸!难道是怕揪出来,你儿孙都投奔在王侍郎处之事?”

九太爷神色大变。

六太爷与十一太爷也望向九太爷,神色莫名。

这个王郎中,不是别人,正是贾太太胞兄,如今是京官,三品工部侍郎。

九太爷的次子与长孙都是举人,一个在国子监坐监,一个托了王侍郎的关系,买了个典吏之缺在工部当差。

如今金陵已经脱离朝廷自立,九太爷儿孙在京城,说是有“贰心”,倒是也说得过去。

九太爷涨红了脸道:“什么投奔不投奔,不过是念在同乡的份上,有些走动罢了。”

贾源面上带了不信之色,只看着六太爷、十一太爷道:“啧啧,这好好的姻亲都成了‘同乡’了?难道孙媳妇没娶进门,曾孙子没生?三月里,新知府上任,薛家抄家,几位太爷担心我大哥与薛家的亲事连累到贾家身上,将我们兄弟两个除族,何其有魄力?怎么如今到了九太爷身上,两位太爷倒束手束脚起来?滁州军上月自查,自己人抓了百十来号,眼看就要肃清地方,难道两位就不怕九太爷那一房将贾家拖进泥潭?”

“贾源!”

九太爷暴怒:“你想要作甚?有你们兄弟两个在,谁会盯着贾家?莫要挑拨离间!”

贾源好笑道:“谁不晓得我们是没有跟脚的飘零之人,贾家如何,干我们兄弟何事?我们孝顺老头子,是骨肉生恩,难道还要孝敬贾家一族?”

六太爷与十一太爷神色莫名。

三家论起来都与王家有些关系,可如今九太爷家关系最亲近。

九太爷的长孙,娶得也是王家女,是王郎中的长女,还生了两个曾孙。

那个监生的名额,还是王家的关系弄到手的,是王侍郎扶持女婿。

这会儿功夫,贾演也从里间出来,心烦气躁,眼见兄弟还与他们拌嘴,对几人皱眉道:“老爷病重,就不留几位太爷了!”

竟是直接开口撵人。

九太爷心中惊疑不定,也怕贾源紧咬着自己不放,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十一太爷见状,也扶了六太爷离开。

自从九月里滁州军进金陵,贾家族人没少找贾演、贾源兄弟,都是被拒之门外。

眼下贾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真的防人对付贾家?

还是他们兄弟归宗的条件?

三月里时,将兄弟除族时九太爷闹得最欢。

如今这样,算不算自作孽?

人老成精,也有人老成贼的。

他们贪婪惯了,想要攀折贾演兄弟得富贵,也想要趁火打劫拆了九太爷那一房。

王侍郎不仅是京官,还是京堂,滁州军肃清他的家人,也说得过去。

九太爷也是财狼心性,将心比心,对两人生了防备。

原本齐心合力来促成贾演兄弟归宗的三个族老,就此分道扬镳。

几个老头子一走,屋子里只剩下同父异母的兄弟三人。

贾演看着眼圈乌黑的贾四,心中叹了口气:“老四这几日辛苦了,下去歇歇!”

贾四却是不敢动:“大哥,爹这里,还有家里……”

之前贾源的话他都听见了,有人要借着王家对付贾家。

要是大哥、二哥束手旁观的话,贾家怕是难逃一劫。

“我与你二哥先守着,你睡过了再来,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贾演和气道。

“嗯!”

贾四有了主心骨,痛快应了,下去休息。

贾源不忿道:“龙生龙、凤生凤,王氏所出,还能生出好的来?”

贾演面上带了不赞成道:“小四老实,素来也敬你,你也莫要太刻薄!”

贾源翻了个白眼道:“那是还轮不到他使坏!小兔崽子,娘们兮兮的,越活越回去了!”

没等他们打发人去请大夫,甄大舅带了鲍白英到了。

贾老爷的情形不大好。

“贾老爷伤了肝肺,又郁气不散,脾肾渐弱,有了死志……除了败火,还需好好开解宽慰,要不然的话年关难过……”

鲍白英下了方子,对贾演、贾源兄弟交代道。

兄弟两个并不轻松,也无快意。

如今是十月底,年关难过,就是最多还能拖两个月。

可是怎么开解宽慰?

放出他的好儿子,好太太?

那兄弟两个怕是要先呕死了。

可眼睁睁的看着贾老爷生机耗尽,兄弟两人也做不到。

等送走鲍白英,兄弟两个相对无言。

甄大舅见状,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如今最重要的是保住老爷子一条命,至于王氏,一个内宅妇人,还能弄出花样来……贾三那头,已经是个废人,出来了在你们兄弟手下讨生活,比关在里头还难受,有什么不好的!”

就算是哄着,也得将贾老爷哄活了。

贾演、贾源兄弟对视一眼,都带了不忿。

要说之前多少对贾老爷还有些父子情分,也被这孝道所累,烟消云散。

贾源眯了眯眼,道:“哪里有那么便宜的好事?都出来不行,至于放后老婆,还是放宝贝儿,还是让咱们这位老爷自己选为好!”

怒伤肝,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

贾老爷身体败坏的这么快,除了被三儿子的恶行与赌博气的,剩下的就是担心两个儿子报复,自己想多了。

结果三儿子入了苦役营,生死未卜,长子、次子决绝,没有回转的意思。

老爷子才没了指望,存了死志。

贾演、贾源兄弟都明白这心病的解药是什么,却也没有给老爷子解药的意思。

爱咋伤咋伤,只要别寻死觅活就行。

二选一了,不也是多了牵挂与指望?

甄大舅在旁端着茶,垂下眼帘,掩住眼中惊诧。

这个贾二,倒是又狠又损。

这样待生身之父,全无半点孝心。

就算有前因,也有些过了。

还有妹夫那边,也没有想象中的宽厚。

看来以后待贾家兄弟还得小心,这两人可是真记仇的……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二百五十六章 想要自立就自立

贾家的事情,霍宝听了一耳朵。

知晓贾老爷病重,贾演兄弟回去侍疾。

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人言可畏。

如今可是孝道大过天的时代。

不过并没有听说兄弟两个“归宗”的消息,想来还有的扯皮。

倒是贾、史、薛,都亮了相。

让霍宝感觉到红楼世界的的意思。

至于王家,就不知道那位开国县伯出自哪个王家。

江宁王县尉(现在的王千户)家?

还是霍豹的岳家王伍家(现在的滁州都尉)家?

八卦是八卦,正事是正事。

进金陵府学读书之前,霍宝还得安置好童兵。

这一日,他就应李远所请,去了金陵大营巡视。

他巡视的,正是甄大舅与贾演之前提过的“亲卫”。

两百六十人,是滁州、和州、庐州士绅子弟。

和州一百人,庐州一百人,滁州曲阳县、滨江县两地六十人。

九月底十月初征召,名义上是他这位滁州少主的亲卫,实际上是第二批参谋生。

第一批参谋生征召的三百人,只留了一百四十人。

剩下一百二十五人转了后勤文书,三十五人被除名。

这第二批士绅子弟入了新兵营一月,除了身体上的操练,就是各种训导。

今日是他们出新兵营的日子。

有文考还有武考,要综合评分。

“体能不占优,不过是勉强罢了,倒是文考成绩都不错!”

李远拿着一沓考卷,对霍宝道。

霍宝抽了一张考卷看了,上头考的都是滁州军的军训军规之类。

参谋生的新兵训练,与其他战兵的不一样。

战兵是体能训练加上识字,参谋生都是识字的,就每天半日功夫学习各种军训军规,还有监察处的各种案例分析。

因为第一批参谋生的失败,霍宝对于士绅子弟这里就期待降低。

他们与战兵里出来的佼佼者不同,是学过四书五经,有自己的思想认知,脑子里是忠君爱国那一套,有着少年人的天真,缺乏成年人的眼界与豁达。

在他们心中,并不容易认可与接受滁州军。

他们缺乏忠心,霍宝怎么能放他们下去做思想工作?

真正能用的参谋生,还得从基层兵卒里遴选。

如此一来,这些人倒成了鸡肋。

如今读书人少,不用着可惜,用了又不踏实。

李远见霍宝神色,忙道:“宝爷,这批参谋生与前一批不同,新兵一个月除了操练身体,学习这些军规,属下还带他们往苦役营与赈济所去了……”

金陵苦役营,一半是那些帮助知府盘剥地方的爪牙,一半则是滁州军中违反军规、被监察出来的败类。

赈济所,里面是流民中的老弱病残。

每个苦役,都有一身罪孽。

每个流民,都有一肚子苦水。

如今天下糜烂,有天灾的缘故,更多的是人祸。

十五、六岁的少年,是经历这两年的变故,各有所感。

李远这一个月十分用心。

五月里他与侯晓明为滁州军开通杭州军械之路,立了大功,后来居上,成为霍宝麾下第三人。

后来成立参谋营,就是他主事。

可是前有高月逆书之事,后有不成材的第一批参谋生,真是弄得他焦头烂额。

眼看着大家都起来了,他这边再不出成色,这个参谋营坐不稳不说,想要退回后勤营,也未必能如愿。

这些少爷参谋生,之所以不能想兵卒那样对滁州军死心塌地,就是因日子太舒坦的缘故,无法对这个世道感同身受。

既知道短处,补上就是。

眼见着李远满脸期待模样,霍宝点点头,见了这期参谋生。

二百六十少年,列队校场。

对着霍宝,他们有好奇,有畏惧,更多的是忌惮与不服。

霍宝觉得意兴阑珊。

就算李远让他们吃点儿苦头,可不到绝境,也不能让他们感同身受。

李远还是太稚嫩了。

不是,是自己给他之前的方向与导向不对劲。

这样的少爷兵,对于滁州军没有归属感,更不要说对霍宝这个半大少年。

或许在他们眼中,霍家父子出身粗鄙,只是运气好罢了。

“若是考核合格,就充入亲卫营吧!”

霍宝对李远道。

左右这批人就是以“亲卫”名义召进来的,只是滁州军给地方士绅的恩典。

李远愕然:“宝爷……”

霍宝没有说话,示意李远跟上。

李远神色惴惴,这么说这一批参谋生也失败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面上也带了不安。

走到僻静处,霍宝才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之前想错了……参谋到曲,使得全军上下齐心协力,想的是好,可是这些少爷生下去,与兵卒真的能融合一起吗?到时候外行指手划脚,只会让人厌恶!以后这些士绅子弟选上的‘亲卫’,就只是亲卫,参谋生从基层兵卒里遴选……若是职官,转了参谋生,平级任命。曲长以下转参谋生,从曲参谋做起,剩下各单位小头目转参谋生,则是平级任命……参谋生,是我的耳目喉舌,最重要的就是忠心!”

李远外圆内方,极有韧性,听霍宝说的直白,也收起之前沮丧,立时带了斗志道:“属下明白了,会从老兵中遴选参谋生!”说到这里,心中默算了一下童兵人数,道:“暂定人数五百,先在侯指挥、仇指挥两部人马中遴选!”

至于霍豹的旧部,则是去了火器营一部分,剩下分兵两处,石三、邬远更领一半去了镇江,除了协助冯和尚攻打镇江,还负责镇江府征兵事宜,如今还在外头。

这会儿功夫,侯晓明、仇威、朱强、宋谦之等人得了消息,也都过来了。

侯晓明与仇威完成了征兵事宜,如今都打着这批新兵的主意。

“宝爷,十几万兵卒,咱们不能白忙一场啊?能不能效曲阳事?”

仇威双眼冒光道。

曲阳什么事?

就是当初邓健在两万三千曲阳兵中,按照年纪,截留了一千人,充入霍宝的童兵营。

多是十五、六的半大少年,那一千曲阳兵与九十多黑蟒兵,成了童兵最初的根基。

这次三府大征兵,从十六岁到四十五岁。

十几万下来,按照年岁截留万八千人入童兵营,也无人会挑剔。

仇威还没有那个野心,想要与几位战将的兵卒数目比肩,只是想着童兵这里战兵三部加起来总人数不要差别的将军的太多,否则日后打仗也只能是偏兵,做不了征伐的主力。

侯晓明眼神烁烁,也是心动,却是没有开口。

他习惯了以霍宝的意志为意志。

霍宝没有应答道:“现下兵卒的分配乱糟糟,这批兵卒,并不直接分配各部,要统一操练,战时调配!”

仇威不由一愣。

侯晓明若有所思。

宋谦之不由担心道:“宝爷,如此一来,会不会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霍宝道:“不会!统一战力,到底利大于弊,要不然我爹也不会提及此事。”

这回怔住的是宋谦之。

这种统一兵权似地方手下大将的做法,不是当推到旁人身上?

说是马寨主或是林师爷等提议,这样即便领兵大将心有不满,埋怨的也是旁人。

太尉怎么直接自己认了?

这未免也太不圆滑了,与几位大将之间要是因此生了嫌隙怎么办?

霍宝又看着仇威道:“不要担心使唤的兵卒少,只要有能力,日后征伐的时候少不了兵马!”

仇威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滁州军的兵卒要开始划分了。

没有明确说明,可眼下诸将手下人马不动,应该就是大家的嫡系人马,可这个数目也限定了。

这样……是未雨绸缪吗?

要是搁霍五说,未雨绸缪个屁?

谁也不是傻子,遮遮掩掩的反而让人不舒服。

就这么几个人,有什么不能实话实说的。

等到霍宝从金陵大营回来,就被人叫到了茶室。

茶室中,除了霍五,马寨主、林先生、杜老八、冯和尚、水进、马驹子都在。

滁州军的头目,除了回扬州镇守的邓健之外,其他人都在此处。

霍宝来了,就在水进下首坐了。

霍五就与众人说起已经在金陵大营的十几万新兵:“小宝的手下征了新兵,这些新兵,暂时老八统一操练着……不做分派,战时统一调派,不过里头的小头目,就要从你们各部抽人过去做骨架!之前打和州、庐州、太平就不少人升官,这回打镇江、扬州也有不少人立功……留下些,超编的都调到新兵营去当个小头目……”

说到这里,他的视线在冯和尚、水进、马驹子、霍宝等人脸上依次看过:“之前咱们打仗,大家都是自己打自己的,打的也是小县城,到了州府、府城这样的地方合兵,对战的最多的是巢湖北关大营那几万新兵,最强的就是扬州那四万守军,前一次还好,对方弱,经不得咱们冲击,扬州这次,亦是艰难……日后除了这种一州一县之地,大战不断,总不能到时候乱糟糟的柔和不到一起去!该合了,滁州军是滁州军才强大,分成了‘冯家兵’、‘马家兵’、‘水家兵’、‘霍家兵’什么的,就容易被逐一击破!”

“这地盘是大家一起打下来的,咱们这座位上的,也没有外人,要是有谁说想要自立,除了金陵,其他六州府随便挑,就算是想要扬州,我霍五也立时应了……可要是大家没有自立之心,想要一起走到最后,那咱们滁州军就只能是滁州军!”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二百五十七章 心动与选择

茶室里一阵寂静。

马寨主、杜老八不用说,早知晓不分兵之事,这次也只是旁听。

本来这事,就是薛彪挑开了说的。

薛彪今日反而不在,之前被拦着去武昌,他也没有闲着,随后去了扬州。

扬州商会闻名天下,薛彪怎么能忍着不去见识一下?

他乐呵呵的去扬州去了,倒是与扬州众士绅代表错过,也错过这次会议。

至于林师爷,却是抚摸着胡子,神色略复杂。

他想的是大格局,自然早就担心过滁州军现状。

滁州军与蕲春军、台州军都不同。

蕲春军是以寿天万为中心,剩下的是他的族人、弟子,寿天万的地位与权势不可动摇。

台州军则是袁国真兄弟几人为核心,其他都是心腹或族人,是袁家的一言堂。

只有滁州军霍五牵头,下头众将并立。

除了冯和尚后投的,其他人多少都与霍五有关系,可也只是如此。

两姓兄弟到底是两姓,不是同姓,天然有血缘为纽带不可分割。

姻亲也只是姻亲,真有大诱惑时,也能断亲。

至于水进,则是只凭着情分,可情分能深能浅,也能随时消散。

加上众将从成军开始,就是各有嫡系人马,论起来比霍五这里人才还富足。

如今千好万好,可等到哪一日不好,对于滁州军就是分裂局面,对于霍五父子就是生死大劫。

虽说疏不间亲,可林师爷作为谋臣,也数次提醒过霍五要培养嫡系。

没想到是这样的培养方法,又是这样直白的说出来。

林师爷只觉得嘴巴里发苦。

霍宝敬陪末座,则是望向对面的马驹子。

诸位将军中,冯和尚是真佛,要是有野心,在亳州时就不会混日子。

水进忠义,素来认清自己身份,奉霍五为尊主。

只有马驹子,身为女儿身,却是有一颗野心。

不管是对徒三,还是对于霍五,马驹子都不是十分宾服。

眼下,马驹子果然眯了眯眼,神色带了挣扎。

“滁州兵马本就是五爷麾下,五爷如何安排,我等如何听从就是!不必弄得更费事!”冯和尚握着佛珠,淡定开口。

仿佛说的不是十几万兵卒的归属,眼前摆着的也不是一州之主的机会。

水进也道:“冯爷说的是,咱们本来就是滁州军,五爷当家,合兵还是分兵,自是五爷说了算!说句实在话,没有当初小宝张罗粮食,七爷抬抬手,大家能不能撑过饥荒都难说,更不要说后头……还有杭州那军械,功劳记在侯小子与李小子身上,可还不是小宝想的周全会用人?这打地盘是不容易,邓爷、八爷、冯爷、我与驹子都打了几场,可都是五爷安排全局,六爷的后勤供给也是至关重要,林师爷的谋划也是指明方向……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大家凑到五爷跟前,才有了今日的滁州军……”

说到这里,他看了马驹子一眼:“至于这七州府之地,都是大家费了心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五爷舍得分出一府之地,咱们可舍不得,还是整整齐齐的好!”

马驹子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讪讪道:“就是,就是,整整齐齐的好,做个大元帅多威风,要块地盘自己逗自己玩吗?”

最初的心动后,马驹子也明白,这便宜占不得。

如今不管是江北的黄淮,还是江南之地,都乱糟糟的。

就算真要了扬州能如何?

四周都被堵死。

最好的局面是像亳州军的,与滁州军是友军,成了滁州军的藩障。

不好的局面,就是真的自立,割据扬州,随后就要迎战亳州军、泰州军。

其他几个州府,滁州、和州也是众势力包围之内,庐州府、太平府、镇江府,就要面对朝廷官兵。

如今滁州军已经形成势力,立下跟脚,四方顾忌,不会轻动。

真要割出去一州府,就是一块肥肉。

五伯不厚道。

马驹子虽心中可惜,到底没有糊涂到底。

不说外敌,就是后勤养兵这里,看着是马寨主掌权,可这权也是霍五给的。

就算马驹子强拉着亲爹出去自立,也不会再有滁州军这样局面。

时机已过,不复再来。

霍五刚才提的“冯家军”、“水家军”、“马家军”、还有“霍家军”,这个“霍”不是霍五的“霍”,而是霍宝的“霍”。

童兵看似一直在打酱油,没有大战,可真要论起来,巢湖之战、进金陵、打镇江,童兵都参与的,也立了功勋。

童兵人数不多,战兵三部加上辅兵什么的,加起来不到两万人,可操练的比正兵还精细,自然可以算作一军。

前三位都表态了,霍宝便也开口,却道:“童兵那边也惦记这些兵卒,听说不分下去,要战时调派,很是担心到时‘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是不是军校也该开始了?”

军校这个概念,霍宝之前就曾经提过,在座众人也都耳熟。

按照他的说法,到时候不仅霍五要挂山长,各位将军也要挂老师,这军校生就是他们的弟子。

刚到金陵时,已经在中层将士中遴选名单。

只是后来打扬州、镇江,此事又放下。

马寨主之前听了半响,一直没开口,这会儿附和霍宝,道:“是该开始了,正好这次下头人手调派,可以选一批出来……起码要混个面熟,以后临时用起来也顺手!”

兵卒战时调派,主将们接触的也是各层头目。

这些人出自各部,有的熟悉,有的不熟悉,在军校里过一遍,也就晓得的差不多。

林师爷道:“人数不宜多……这第一批,可以从千户以上将领中遴选……”

军校也是荣誉,门槛就不能太低。

要不然随着滁州人数增多,小头目数目也是乌泱泱的,都提到军校来,霍五他们就不用做别的,整日里带学生了。

如今滁州军不算新兵,老兵十几万,千户以上将领两、三百人,从中选择几十人正好。

霍宝又望向马寨主道:“六叔,军校不只是军官班,后勤杂官、佐官是不是也可以抽一班?要让将士们从一开始就明白,战争的胜负不只是前线将士的功劳,也有后勤众人的功劳。”

马寨主顿了顿,点头道:“是该这个道理!”

大家一琢磨,也觉得有道理。

要是这个霍五为山长、众头目为老师的军校,只收战将,那他们分量越来越重,说不得就要养成娇骄二气,轻鄙不好露面的后勤官兵。

就是后勤官兵,辛苦付出了,却永远在后头出不了头,心里也不平衡。

时日久了,就要出事。

霍宝这个建议,很是防患于未然。

林师爷望向霍宝,简直满意的不行,满口赞道:“小宝思虑周全,甚好,甚好!”

他平日里教导霍宝,自是霍宝在书本上的水平在哪里。

霍宝功课不显,可这眼界与格局,十分博大,非寻常人可比。

就是他活了一甲子,见的多了,也时有不及。

人主之资,这就是人主之资。

霍宝被赞的面皮滚烫,讪笑道:“不过是胡乱琢磨,纸上谈兵,不敢当先生的夸……倒是先生那里,是不是也可抽一个参军班出来?如此,战将、谋略、后勤三方并进,滁州军才会越发越稳固,越来越强大!”

在童兵营试验的参谋班失败了。

是人选上的失败,不是策略上的失败。

第一批参谋生中的一百兵卒生,就训导的十分好。

带着对滁州军的忠心,对霍宝这个头领的狂热崇拜,分派下去。

只是因人手有限,只到了屯这一级满编,百户级别也有些,却不齐全。

有童兵的前车之鉴,就不用从士绅子弟中征召参谋生,还是从战兵中遴选为好。

林师爷自然不会反对。

这个参谋生的作用,他早心知肚明。

霍家父子有意让他主导此事,而不是提拔其他人接手此事,是对他最大的信任。

只是如此一来,关于文官吏治方面的事情,他就不好再握在手中,否则文武都参合,权利就太大。

换了旁人,可能会犹豫。

可林师爷看得明白,知晓滁州军的根本不是地方吏治,而是在军队。

霍家父子给这个加重分量的机会,他自不会错过。

一场小会,开局略沉重,后头就松懈下来。

霍五、马寨主、林师爷几个就说起军校的细节来。

冯和尚没有开口,却也听得颇有兴致。

杜老八却起身,凑到对霍宝跟前道:“小宝,这次你这边是不是也抽人出来?”

霍宝点点头:“是,按军功看,超编的人手少不得要调派到新兵那边!”

例如按照编制,是十五个千户,可因为军功出来二十个千户,那就调五个出来往新兵营。

其他几部的人手调派,也多是如此。

杜老八“嘿嘿”两声道:“那能不能帮八叔一把,收几个人过去……”

“是那几家子弟?”

霍宝问道。

杜老八在黑蟒山时,手下有三个把头,在十月初全军稽查时只有霍宝打过交道的江浦县尉得以保全,剩下两人都被撸了下来。

杜老八当时没有为旧属求情,为此还被人非议了些日子。

杜老八点头又摇头:“是,也不全是,有一人是黄把头侄儿,另外两人是后来的,两个不错的孩子。”

霍宝倒是奇怪了。

要知晓当初在黑蟒山中,几个寨子刚开始合兵时,霍宝将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少年集合的差不多,偶尔几个零散的也是身体不适或有其他缺陷的。

“八叔要抬举人,新兵那边不是更好?多少位置都空着?”

霍宝问出心中疑问。

杜老八摇头道:“不让他们入战兵,跟着你那边学的后勤上的差事,回头安排到你五伯那边……”

黄把头无子,侄儿是养子,不往战兵送,这是怕血脉断绝。

至于另外两人,霍宝也猜到是谁。

杜老八五月里回松江,杀官报仇,动静不少。

官府顺藤摸瓜,摸到杜家。

杜家人死绝了,就摸到杜二婶的娘家。

杜老八将这家人托付给九爷,带到海岛上。

可农耕百姓,不习惯海岛生活,等到八月时,这家人随着九爷的大船到了和州,投奔杜老八。

这家两个半大少年,是杜老八二婶的侄儿,前些日子开始跟在杜老八身边。

能被杜老八专门讨人情的,应该就是这两位。

霍宝迟疑道:“八叔身边不留人使唤?”

杜老八如今专门负责金陵治安与新兵营事,事情也不少。

杜老八摆摆手道:“有林瑾,就够了!人多了,反而乱糟糟的。”

杜老八没有细说的意思,可霍宝也能猜个一二,肯定是这几人与林瑾相处的不协调。

杜老八选择的是林瑾。

这位八叔是个明白人。

之前滁州军刚成军时,杜老八就收林瑾为“义子”,将他当成继承人培养。

如今杜老八的麾下编入金陵守军,不再独立成军,也就将林瑾闪了一下。

要是这个时候杜老八培养亲戚家的晚辈,林瑾的身份就要尴尬。

到了那时,伤的还有林师爷的面子。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心酸

收几个人而已,杜老八既开口,霍宝就应了。

杜老八放下一桩心事,拉着霍宝眼睛直冒光:“小宝,都说扬州美食多,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他就这么一点儿口腹之欲,也不好拉扯旁人,就只能拉霍宝这个晚辈。

霍宝闻言,不由心动。

泰州白衫虎视眈眈,扬州城里又不太平,邓健暂时就要被拖在扬州。

秀秀不放心邓健,一直念念不忘去扬州。

小姑娘又懂事,不在大人跟前露出来,就跟着霍宝嘀咕了好几回。

还有冯家那边,冯百万是否养匪的事情调查完,两姓分产时金陵也要去人。

那何不过去看看?

归根到底,霍宝也在有意拖延入府学的时间。

学习是好事,多开拓人际关系也不是坏处,可……想到进了府学就要受各种规矩约束,霍宝就觉得头疼。

自作孽,不可活。

之前他还觉得童兵众头目出身各异,规矩散漫,不通文墨,将大家凑到一起上课急训,连侯晓明、霍豹、仇威这一级别的也不例外,转眼就轮到他自己。

眼下离过年就差两月,要是往返一趟扬州,就是大半个月,再耽搁几日,就到腊月,说不得就能年后再去上学。

霍宝有了念头,就道:“八叔,要不然过两日咱们就去看看,正好送秀秀过去。表叔一人在扬州,身边没有人照顾,秀秀也不放心呢!”

杜老八吞了一口口水:“过两日就去?这金陵走的开吗?”

他的新兵营倒没有什么。

自打三月黑蟒山成兵,滁州军操练了一茬一茬,都是按照霍五之前山上那一套,并不需要杜老八亲自盯着。

反倒是霍宝这里,又是童兵,又是学习什么的,好像一直没有得闲。

霍宝连忙点头:“走得开,走得开,就几日的功夫,也耽搁不了什么。”

杜老八咧嘴大笑:“好,好,那咱们过几日就去见识见识!哈哈,听说扬州有两道名吃,炝虎尾同蟹粉狮子头,咱们到时候好好吃一顿!”

霍宝听了,也是口齿生津。

所谓炝虎尾,就是鳝鱼背肉切条,焯水后加浓汁调味,形似虎尾而得名。

至于蟹粉狮子头,不用说了,就是加了蟹肉、蟹黄的清蒸大肉圆子。

霍宝在上辈子都吃过。

是淮扬菜中的大荤,吃着甚是可口。

至于其他耳熟能详的扬州名吃名点,什么千层糕、三丁包子、扬州春卷、煮干丝什么的,眼下还没人提及,应该还没有被创出来。

等到这次过去,是不是可以将这几道吃食“苏”出来?

好像还有一道拆烩鲢头还有翡翠烧麦什么的。

霍宝都吃过。

旁边马驹子听得直翻白眼。

扬州富甲天下,是块大肥肉,薛彪急匆匆过去,就是想要咬下一口。

这两人可好,惦记的都是吃的。

杜老八是扶不起的,霍宝这里……

马驹子在心中叹口气,她心中不服徒三,不服霍五,可对霍宝却是心情复杂。

霍宝的童兵是自己拉起来的,如今不管是战斗力还是人才培养,都不弱于其他军。

还有霍宝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每次都想到大家头里,大家对他的话越来越信服。

霍宝看到马驹子神色莫名,望过去:“姐要不要去扬州?”

马驹子连忙摆手:“不过,不去,还要防着西边动静呢!”

杜老八听了,道:“不去也没什么,到时候八叔带两个好厨子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马驹子哭笑不得,道:“那侄女就谢谢八叔了!”

杜老八笑得开怀:“应该的,应该的,谢什么?”

马驹子成亲,薛彪与杜老八都是出了大血添妆。

之前拐带林家爷孙毁婚的事情,就算是翻篇了。

马驹子心中也晓得,自己再计较此事,就是打脸霍家。

对于名义上的异姓叔父薛彪,本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是面子情。

反而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杜老八,她是因为当成亲叔叔,再被背叛后才怨恨最深。

如今时过境迁,面上是翻篇了,可情分也到底薄了。

这边叔侄几个说的热闹,其他人听到动静,都望过来。

杜老八笑得见眼不见牙。

霍宝道:“爹,儿想过几日与八叔去趟扬州,见识见识。”

霍五闻言,不由皱眉。

扬州距离金陵不远,可这又是陆路,又是水路的。

行船走马三分险,经了上了火炮的意外,霍五有些犯怵。

马寨主则是“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杜老八。

如今这世道,外头不太平,大家都拘着霍宝在眼皮子底下,生怕有什么闪失。他倒是没心没肺,还惦记拐着霍宝出去。

霍宝真要有个闪失,这兄弟情分也到头了。

林师爷则是看着霍宝满脸期待模样,想到四个字。

“独苗难养”。

要是霍五有其他儿女,霍宝这个长子理应代替霍五在阵前督军,而不是养在大后方。

霍家血脉太单薄了。

就算有了霍宝这个继承人,也让人不安心。

霍五依旧收拢兵权,那要不要劝诫他纳妾求子?

至于娶妻就算了。

继母也是母,名分上压制霍宝,要是双方不协调,就要生事。

眼见老爹神色,要拒绝此事,霍宝忙上前道:“爹,儿本也该去镇江,看看那边的征兵事宜……老大人正好要带人往镇江监察,我与八叔就带表妹跟着过去好了,到时候再过江看看表叔……”

看着儿子的小眼神,霍五不由心软。

从镇江府走的话,陆路为主,好像安稳了不少。

只是……

他还是想要拒绝。

霍宝带了恳求道:“眼下不去,以后西边乱了,东边打起来,儿子就拘在金陵,更走不开了。爹,就让儿去吧!”

倒不是霍宝贪图口舌之欲,惦记扬州美食,而是想要看看扬州有没有发挥的地方。

如今滁州休养生息,和州、庐州两地屯田,太平府备战。

扬州偌大地盘,就算是几处白衫势力之间,空放着也可惜了。

看着儿子的小眼神,霍五嘴边拒绝的话又咽了下去。

只是跟着杜老八,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望向冯和尚:“冯兄弟,你要不要回扬州一趟?”

两姓分产,冯和尚是当事人。

冯和尚摇头道:“让阿铜走一趟就是。”

金生、银生、铜生、铁生,冯和尚身边四侍将。

如今金将军在和州练兵,银将军留守镇江,铜将军、铁将军跟在他身边。

霍五点点头道:“那就让他随老监察他们一道过去,到时候冯家的事情也该查的差不多了。”

冯和尚将自己与扬州冯家割裂开,霍五就将他与冯家分开说话:“你那两个庶兄弟有能用的吗?没有你再安排人手接管冯家产业,还有江家那边的族人,你要不要挑个用起来?”

冯和尚皱眉,直觉得头疼,道:“让阿铜回去看着办吧。”

霍五没有拦着,其他人也没有反对,霍宝随着老监察巡视镇江、扬州之事就定了下来。

霍宝见这么轻松搞定,心中还觉得诧异,随即明白过来。

扬州已经是滁州军的地盘,就算有些不安稳,也是小动静。

有邓健镇守,出不了大乱子。

……

从茶室出来,霍宝就去了邓宅找秀秀,说了去扬州之事。

“真的能去?”

秀秀眉开眼笑。

与霍宝不同,她来到金陵一个来月,出大门的机会都屈指可数。

扬州有邓健,还是淮南道的治所,传说中的大城。

“嗯,老大人他们初三出发去镇江,咱们跟着同行……还有八叔与铜将军同去……”

霍宝道。

秀秀欢喜道:“那我这叫人收拾行李去。”

还有两、三天,竟是迫不及待。

霍宝点点头,道:“要是想留在扬州照顾表叔,就带了春装过去;要是跟着去转一圈,带几套棉衣就够了。”

“嗯,嗯!”

秀秀点头如捣蒜,小脸上满是雀跃。

天色不早,邓宅没有大人在,霍宝也不好多待,说完就出来。

……

等到回到太尉府,霍五已经在等着,瞪着儿子,带了几分心酸道:“你跟爹实话实说,这次去扬州到底是听你八叔临时鼓动,还是早有预谋,想要讨秀秀丫头欢心?”。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人口繁衍

霍宝眨眨眼,心情颇为诡异,面上却是不显,面上十分老实道:“都不是,就是林先生老念叨让儿去府学,儿子不耐烦去,想着能拖就拖,还有扬州大镇,繁华不亚于金陵,就那样干放着可惜,过去看看能做点什么!”

霍五轻咳两声道:“不爱去上学……嗯……这个……”

到底知晓轻重,霍宝的年岁,可不正是该读书的年岁。

这大半年跟着风风雨雨的,也委实辛苦。

“那也不用非去扬州啊,如今入冬了,天气也冷,赶路也辛苦!”

霍五带了几分心疼道。

“顶多半月就回来,爹放心,六婶给做了冬衣,絮了薄袄子,六叔又叫绣房给做了大小毛衣裳,怎么也冷不着……”

说到这里,霍宝又担心老爹去年那场大病,道:“如今天气转寒,爹每天的枇杷膏都记得吃着……再让鲍老大夫开两个养生的方子,别再犯了旧疾。”

霍五方才还觉得心中酸的直冒泡,生出一种给旁人养儿子的伤感,眼下心中又是软软的,十分熨帖,道:“吃着呢,吃着呢,不止我,也让老鲍给你六叔、林师爷他们都开了方子了……”

若不是霍宝年岁小,鲍大夫说了无需进补,霍五也想要给儿子好好补一补。

霍宝迟疑了一下,道:“爹,娘过了周年了……”

徒氏去年得了时疫,十月二十八日咽气。

今年十月二十八,马寨主“谢亲”那日,就是徒氏周年。

霍家父子也没有惊动旁人,就与徒三私下里祭了一回。

按照规矩,霍五也正式出了妻孝。

之前霍五跟儿子说的是高丽婢什么的,可那个九叔神龙见首不见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来人选。

霍五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霍宝道:“爹,儿子不是孩子了,没人能欺负儿子。”

别说霍五纳妾,就是霍五真续娶,自己也不是那能被后娘欺负的小可怜。

霍五一瞪眼,道:“行了行了,不用你操心这个!”

……

虽说定了去扬州,可要等冯家事情调查出来,倒是不着急启程。

因那日霍五的质问,霍宝心中也颇为微妙。

老爹太孤单了。

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儿子的注意力也一转,就生出几分“幽怨”来。

霍宝并不觉得可笑,只觉得酸涩。

父子两人同府而居,之前每天也打照面,可也只是打照面罢,都各有一摊事情要忙。

从这日开始,霍宝就恢复早时习惯,开始一日三餐陪老爹。

就是鲍老大夫那边的方子,霍宝也亲自瞧了一遍。

霍五察觉出不对劲来:“怎么这两日不忙了?”

霍宝道:“织厂都交给六叔那边了,火器营那边豹子也琢磨的差不多,童兵那里侯晓明能担的差不多……”

织厂那边本就是马寨主做主弄得,霍宝参合一把,不过是“流水线”的统筹设计。

倒是火器营的筹备,从无到有,还要保密条例与安保,颇为复杂,很是费心。

说起火器营,少不得提及霍豹。

“豹子出自,老虎当用了,以后跟着驹子也能立起来……石头也终于有些样子,就是不知你二哥如何了。”霍五带了几分后悔道。

霍顺五月出发去辽阳,至今半年过去,没有音讯,生死未卜。

九月初曾派了人手过去探查,只是辽阳距离淮南太远,还没有消息回来。

霍大伯花甲之年,儿孙凋零,只剩下这一子一孙,要是有个闪失,怕是熬不住。

霍宝想到霍大伯,却是一言难尽,忍不住抱怨道:“大伯是不是老糊涂了?”

去年南山村时疫,死了大半村民,包括徒氏,也包括霍大伯的老妻。

霍五这边悄悄烧了周年,就是怕人盯着提续娶之事啰嗦。

霍大伯那边,却是真生出续娶的心思。

实际上,他今年六月已经在滨江纳妾,身边不差人服侍。

按理来说霍大伯续不续娶,不与霍五父子相干。

可在外人眼中,霍大伯与霍五一爷公孙,同祖的叔伯兄弟,是霍氏宗亲中最近一支。

霍大伯的填房,就是霍五的堂嫂,霍宝的堂伯母。

不过他真要续娶,影响最大的不是霍家父子,反而是霍顺叔侄,立时多了一个活祖宗。

毕竟这宗亲也只是宗亲,自家人又不同。

霍顺多个比几个还小的继母,霍磊则会多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继祖母。

日后就算霍大伯西去,霍家长房也要供一个祖宗在。

霍五揉着额头道:“我该说的也都说了,可也不能生拦着……越老越胆小,你大伯是怕,万一你二哥与石头有个不妥当,长房断了血脉……”

嗯?是为了求子?

“纳妾不成么?作甚提到续娶上?”

霍宝不解道。

霍大伯如今只是富贵闲人,可他是霍太尉的堂兄,只这一条身份就抬起来。

霍五脸色一言难尽。

说起来霍大伯早惦记霍家血脉单薄之事,早惦记劝霍五纳妾求子,只等着徒氏周年呢。

霍五被念叨的不耐烦,就说了自己早年在外纳妾求子不得之事。

当年娶徒氏,也是因找人看过,说徒氏肖母,宜子之相。

徒氏老娘,生了四子两女,说徒氏宜子倒也说得过去。

饶是如此,成亲十几年,徒氏也只生了霍宝这一根独苗。

霍大伯听了,没有灰心,反而更来劲了。

不就是“宜子之相”?

偌大金陵,这样宜生育的女子还不好找?

叫人私底下打听了一圈,还真找出个差不多的人选。

甄氏。

甄大舅与甄山长的妹子,贾演的妻妹。

这个甄氏二十岁,打小定亲与金陵士绅张家子弟,十五及笄而嫁。

出嫁三月,张少爷醉后耍酒疯,误伤了十八岁的小舅兄致死。

两家反目,夫妻义绝。

甄氏被父兄接回家中,却是六月生产,生下一子。

张家求了中间人,想要接了儿子回去,被甄家打骂出去。

这一子,直接记在死了的薛三名下,做了薛三嗣子。

甄氏生产百日再嫁,这回嫁给人做继室,却是三年抱两,连生两子。

只是她夫家正好是前知府的爪牙,滁州军进金陵后,她夫君、继子都是名单之上,被问罪斩首。

甄太夫人心疼闺女,叫儿子接了女儿、外孙回去。

四年三子,甄氏这“宜子之相”就传了出去。

霍大伯仔细打听了,就说与霍五。

霍五却是只觉得荒谬。

他是多闲着慌,纳个妾,还要多几个继子?

霍五说了不合适,拒绝了此事,不知道霍大伯怎么就心动了。

之前他想要介绍给霍五,是做妾室;到了他自己这里,晓得自己老迈,多有不足之处,没有脸皮强纳士绅之女为妾,就想要正经八百娶了。

“太闲了,得给你大伯找点事做。”

就这么一个堂兄,早年有多受过霍大伯照看,霍五并不想要撕破脸。

霍宝皱眉道:“要是二哥在好了,大伯这耳朵越来越软!”

霍大伯知晓南山村诸霍底细,除了后抱回来的霍五老爷身份存疑,其他四房都不是霍太爷血脉。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纠结开枝散叶的。

实在觉得单薄,收养几个养子养孙就是。

还是别有用心的人,盯着滁州军诸头目亲事,直接攀附不上,拐弯抹角的吹邪风。

眼见着霍五待霍大伯一再宽容,霍宝就有些不忿。

老爹操心多少事,霍大伯不说帮什么,却只会跟着添乱。

太尉府没有女主人,如今是牛清管着小事,马寨主管着大事。

霍六婶寡居身份,只一心照看几个孩子。

要是霍大伯娶亲,那也算是太尉府半个女主人。

等从老爹这里出来,霍宝就直接去了东院。

霍大伯就住在此处。

太尉府人手不缺,丫鬟小厮齐全,见霍宝来了,连声往里通报。

霍大伯亲自迎了出来。

霍宝乍一见,却是吓了一跳。

原本花白的头发与胡子都染黑了,脸上皱眉也平了不少,瞧着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小宝来了!”

霍大伯笑的十分慈爱。

“大伯!”

霍宝叫着人,心情却颇复杂。

霍顺迟迟没有音讯,他们爷俩都担心不已,霍大伯这里却是放下的意思。

当初那个全心牵挂儿孙的霍大伯怎么就变了?

“大伯就算想要续娶,也不必甄家女,太复杂了……即便甄家女将前头子留在甄家,名分辈分在,二哥还罢,石头这里却是尴尬……”霍宝开门见山说道。

霍大伯带了不愉,忍了不快道:“那有什么,石头本就辈分小,就是你林大叔那边不是还有他两个叔叔,还有霍柏那边,日后成亲,也会给石头生出小姑姑、小叔叔来……”

霍宝静静地看着霍大伯。

霍大伯神色变幻,倒是将之前的恼怒消了一半,带了不自在道:“小宝看什么?”

霍宝斟酌着道:“大伯很在意不是霍家血脉之事?”

霍大伯神色大变道:“说什么怪话?”

霍宝道:“南山村诸霍小辈有我与二哥,再小一辈有石头与老虎、豹子他们……血脉是不多,可不是还有滨江二老太爷与江叔祖这一支?两处加起来男丁也不算少了,大伯怎么就担心血脉不继上去?”

除非霍大伯心中分了内外,不仅将滨江霍氏划为外人,还将南山村其他四房也划成外人,只将霍顺叔侄当成血脉,眼下又对霍顺的平安绝望,才会这样执着求子。

霍大伯满脸涨红,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二百六十章 意外手笔

“要是大伯如此在意此事,让顺二哥与石头如何自处?”

霍宝叹气口道:“南山村霍家就剩下这几个人,难道还要四分五裂?”

按照霍大伯与霍五的所知,南山村五房彼此都没有血缘。

按照霍大伯与霍五对滨江霍氏的明面上的解释,是南山村长房、二房与霍家没有血缘。

南山村的长房是霍大伯几人,二房剩下的就是妞妞。

不管是哪一种说辞,都不宜宣之于人。

否则不仅是容易引得外人攻讦,还容易伤了自己人。

霍大伯身子塌下来:“谎话永远是谎话,总有揭开一日。”

霍宝挑眉道:“血脉就那么重要?要是只顾着血脉,当年太爷就不会收养五子,就没有什么南山村霍家……咱们这些太爷的后人,本就该豁达,大伯怎么还偏执与血脉?不说别的,就是我爹那里,要是只在乎血脉远近,就不会处置霍满一家……”

说到这里,他也不想再啰嗦,直接道:“大伯还是好好想想,莫要为了没影的血脉,亏待了顺二哥与石头……”

要论亲情淡薄,谁还能比得过霍宝?

在他眼中,除了老爹,其他亲戚也就只是亲戚。

其实他更想要说一句,要是霍大伯真的决定续娶,就搬出太尉府。

太尉府,不需要身份复杂的半个女主人。

只是想了想又咽下,这些话不用他说出来。

真要是霍大伯糊涂了,老爹那边会看着安排。

毕竟大家只是堂亲,说是一家人也行,说是两家人也不算错。

……

这世上,素来落井下石的人多,雪中送炭的少。

冯家富庶,得到了财物与社会地位。

冯家倒下,所得到的一切就要重新分配。

看得见的财富之外,还有看不见的商机与市场。

墙倒众人推,说不得不外如是。

金陵这边去信给镇守扬州的邓健,调查冯家养寇之事。

邓健这才知晓,那丢了的两万人马竟是有冯家的手笔。

他散了人手去调查,抓了几个冯百万的心腹管事。

可既是能做到心腹的,都有几分忠心在,一个一个都很能熬刑。

邓健却是捕头出身,最不怕人熬刑,一来二去,竟是审问出冯百万与章安的真正关系来。

不是幕后金主与台前副将的关系,而是血脉相亲的父子。

章安竟是冯百万私生子。

章安掌控在手中的两万兵卒,不亚于冯家私兵。

还有泰州的张诚,是冯家早年放出去的家奴。

冯百万自立叛逆之心,昭然若揭。

邓健立时派人拘拿了被软禁的冯百万家诸人,连带着平日里给冯百万打下手的冯二爷、冯三爷两家也没有落下。

要不是蕲春不太平,邓健是想要立时打到泰州,捉拿章安与张诚。

……

十一月初八,霍宝跟着杜老八、秀秀、铜将军到扬州时,就是这样局面。

冯江分产,江家还罢,有个冯和尚的隔房堂舅在,三十来岁,看着也踏实稳重,被铜将军请出来,暂时代替冯和尚打理江家祖产。

到了冯家这一半,就是无人可用的局面。

冯家堂亲都牵扯到冯百万案中,关的关,押的押……

远枝族人还在观望,怕冯和尚迁怒整个冯家,也怕滁州军严查,牵扯到他们身上,不敢露头。

这两日,霍宝、杜老八、邓健父女,挨个吃着扬州馆子。

杜老八不用说,就是个吃货,霍宝这个侄儿陪着满足他的心愿。

秀秀是主动跟着出来的,想要见识见识扬州风情。

邓健这是不放心闺女,拉着脸跟着出来。

四人轻车简从,每次又都是叫人提前订了雅间,倒是不起眼。

扬州菜的精致,是金陵菜也比不上的。

可过于精致的结果,就是分量不足。

四个人,除了秀秀,其他三个都是大肚汉,这一席的分量还不够一个人吃的。

因此,在小二的诧异中,霍宝就点了菜单上的一本菜。

四个人的雅间,吃着流水席的感觉。

炝虎尾同蟹粉狮子头这两道菜,名副其实,另有两道冬笋做的菜,口齿生香。

杜老八吃了眉开眼笑,霍宝与邓健也带了几分满足,秀秀则是小口小口的喝着笋汤,眉眼弯弯的看着大家。

这样的日子,真是惬意。

这时,就听到隔壁雅间有动静,“呼啦啦”进了不少人,七嘴八舌说起话来。

“会长,冯家到底什么意思?”

“眼见冯家产业要拍卖了,哪里还有什么冯家?”

“啊?不是还有冯元帅?”

“冯元帅的人只安排江家的人接手江家祖产,冯家那边搭理也没有搭理。”

“不会吧,就算是兄弟反目,可总不能不认祖宗?”

“大家都收到帖子了?”

“收到了,收到了!”

“那就是瞧瞧吧,管他冯家如何,有便宜不占才是大傻子!”

“可……这日后万一冯元帅反悔……”

“冯元帅上头还有太尉与邓元帅呢,怕什么?”

“是啊,扬州城里冯家一手遮天的日子一起不复返了!”

“……”

包厢里,杜老八还在大嚼,邓健看着霍宝道:“那个铜和尚到底什么意思?”

霍宝虽与铜将军同行来扬州,可因为铜将军是奉冯和尚之命而来处理冯家私事,也没有打听太多。

到了金陵之后,铜将军与薛彪一起处置冯家产业,霍宝则陪着杜老八满城溜达。

眼下,他从隔壁这些话中听得差不多:“这是要拍卖冯家产业……”

这样的处置方法,倒是出乎人意外。

不过仔细想想,却是最妥当的法子。

章安是冯百万私生子,张诚是家奴,泰州白衫军就是冯家私军无异。

只要冯家在,都是隐患。

只有冯家烟消云散,旁人也就不能借着冯家在扬州搅风搅雨。

就是不晓得这方法,是冯和尚早就吩咐铜将军的,还是的铜将军与薛彪商量的。

釜底抽薪,倒是一劳永逸。

……

十一月十五,扬州城里举行了一场特殊的拍卖会,拍卖的就是冯家名下各个产业。

接了帖子来参加拍卖的,不仅是扬州商贾,还有金陵、庐州、太平、和州、滁州、镇江等地商贾。

如此一来,倒是打破扬州商会的美梦,原本他们私下里商量好了压价,瓜分冯家产业。

可有了外地商贾的参合,他们想要压价,却是不能了。

冯家的产业,除了分产时归江家的土地与宅子,其他的商铺都按照类别拍卖。

总共拍给了三十六家,十八家本地士绅商贾,十八家外地商贾。

冯家庞大的商业帝国,就此被瓜分殆尽。

得银……

没有人知晓得银多少,都是暗标拍卖。

只是私下打听时,大家多少心里有点熟。

“那个酒坊有十张酒方,底价就是五十万两白银,少说也得拍个六、七十万!”

“还有个绣庄,有八百绣娘,还有一百缂丝机,底价二十八万两白银,也得三、四十万。”

“还有无锡一处紫砂矿,底价五万两白银。”

“还有景德镇十个窑口,底价三万两。”

“……”

有人大概统计了些,只按照底价上的数,冯家拍卖的产业就有八百多万两白银。

实际上,按照买卖热门程度,真正拍卖价都有几成涨幅。

如此一来,拍卖银小一千万。

冯百万这个绰号,名副其实。

拍卖事情完了,薛彪拍下个绣庄,却是依旧忍不住发酸:“啧啧,冯百万汲汲营营了大半辈子,倒是便宜了冯和尚。”

之前他是滁州军中最有钱的,以后就不是了。

薛家的几处家产,加起来不到百万之数,冯和尚却是不止十倍。

要知道冯江分产后,江家那边还有数千顷良田,那也在冯和尚名下。

杜老八唧吧唧嘴,眼下口中饴糖,道:“所以说做人还是老实点儿,瞎折腾啥啊……这年头养兵不是错,后头咱们滁州军到了扬州,冯百万还不老实,就是自己找死了!”

邓健嗤笑道:“亏心事做多了,不敢老实。”

薛彪倒是颇能感同身受,点头道:“邓爷说的对,估摸着是怕真投了滁州军,冯元帅会报复,失了冯家产业,才会心存侥幸,养兵与外!”

不管怎么样,泰州白衫与滁州军是敌非友。

真要等蕲春那边动了,难保他们不跟着添乱。

邓健的意思,是立主要打的。

金陵那边因要防范蕲春军,不能双线作战,已经派了使者往泰州,看是不是能招降。

冯百万性命在滁州军手中,也是看看张诚是不是真忠心……m

第二百六十一章 捐银的问题

风光了几十年的冯家,不能说烟消云散,也是成为了传说。

……

等到霍宝一行转回金陵,已经是十一月底。

拉回来的真金白银,用船来计数。

百姓不知详情,消息灵通的却知晓冯家产业折银尽数便宜了冯和尚。

“钱财迷人眼啊,应该是捐大半做军饷吧!要是看上二妹的是冯家就好了。”

甄大舅私下里跟兄弟念叨着。

甄山长道:“不至于,冯元帅身份地位,哪里还保不住私财?霍太尉此人行事,并无贪财之举。”

甄大舅不以为然:“那是之前没看上眼,这可是上千万两银子,谁能不眼红?”

甄家亦是拍卖了冯家产业的十八家外地士绅之人。

只是他们家拍下的不是产业,而是冯家在金陵的几间旺铺。

甄山长依旧摇头道:“若是霍元帅真的贪心,恐手下要生外心。”

甄大舅道:“等等看,二妹那边有消息没有?”

甄山长道:“倒是没了动静。”

甄大舅不由皱眉,带了恼怒:“可恶!二妹桃李芳华,难道还配不上一花甲老农?”

甄山长叹气道:“大哥,这姻缘本就不匹配……二妹到底是嫁了人的,贞洁倒是其次,骨肉难断……”

“图的就是骨肉难断啊!”

胞弟面前,甄大舅并不掩饰自己的企图:“霍江那边太远了!霍江又是个万事缩脖子的性子。就算咱们与之结亲,也不过是太尉府族亲的姻亲,换了霍大老爷那一房却是不同……真要成了,二妹就是太尉长嫂,生出孩儿来就是太尉堂侄,就是家里的几个,侄儿不用说,已经改了咱们甄姓,承了你二哥香火,两个小的带过去,就是霍家继儿继女。”

霍山长沉默,并不看好兄长的打算。

再多的算计,也得人家应承。

霍太尉不续弦、不纳妾,上行下效,高层就鲜少在女色上露眼的。

到了金陵两个多月,只马六爷身边收了一美妾,其他人竟是和尚似的。

既是他们能看到霍大老爷的身份不同,旁人就看不到?

甄二妹已经是两嫁妇人,哪里比得上闺阁女孩。

霍大老爷真要续弦,也未必能轮到甄家。

……

史家。

史老爷亦就冯家事,招呼子侄说话:“看好冯元帅,是不是真要捐银,捐银的话是心甘情愿的捐,还是不情不愿的捐……”

史今、史从堂兄弟对视一眼,都带了不解。

史今道:“爹,儿在太尉麾下,与冯帅不熟。”

史从则道:“大伯,真要捐了,动静不会小,不用打听就晓得了。”

史老爷却是忧心忡忡。

“爹是担心太尉惦记冯帅的银子?不必担心,太尉性子豪爽,在银钱上并不计较……否则的话,也不会将每次缴获都分出去大多半。”

“是啊,大伯,不用担心这些,滁州军与旁人不一样,太尉大人也不是那等贪财的人。”

史老爷叹气道:“我信太尉人品,只怕冯元帅捐银开了先河,下头人效仿……”

到时候史家只能从众,捐银助军。

可要是成了惯例,对于地方士绅来说,后果不堪设想。

史今、史从面上也带了几分认真。

……

太尉府中。

因这一千万两银子,亦是有了分歧。

冯和尚豪气,开口就要捐八百万两,只留几十万两的零头。

大家都目瞪口呆。

马寨主怦然心动。

八百两万的银子,可以做多少事?

银子散出去,收回来的就是粮食与铁,滁州军的后勤就有了更多的保障。

薛彪则是要气死了。

捐银是早有预料,毕竟这么一大笔银子露在外头。

不分润些出去,冯和尚自己也不能安心。

可是作甚是八成?

三成不好么?四成不好么?

哪怕是五成也行啊,竟然是八成?

对比之下,他这个一成也没有捐的倒成了吝啬鬼。

杜老八则是咽了口吐沫:“真有了八百万两,可以再养十万兵。”

滁州军眼下各部加起来老兵十万,太平府、金陵、镇江府三府新征的新兵二十万。

扬州还没有征兵。

真要征足了四十万兵卒,在江南就有了更多底气。

水进素来厚道,看看冯和尚,看看霍五道:“就算要捐银,五成差不多,也不用捐这么些吧?”

马驹子眼睛放光,想着昨日入了冯元帅的那些金子。

九百多万两银子,在扬州通兑了金子,也是五万多斤黄金。

从码头往冯元帅府运,就有了半日的功夫。

这八百万拿来捐军饷,大家都能分润不少。

林师爷却是不喜反忧,抚摸着胡子没有说话。

霍宝坐在水进下首,却是不由紧张起来。

这银子,烫手啊。

即便是冯和尚主动提起捐银,可真要是收了银子,落到外人眼中,还是太尉府吞了冯家产业。

不知老爹会如何选择。

霍五神色纠结,最后摆手道:“这个例子不能开!”

林师爷的眉头立时舒展开来。

霍宝提着的心,也落了下去。

冯和尚颇为意外。

就算晓得霍五并不贪财,可这个银子不是贪财不贪财的问题,还关系到滁州军的战力。

“五爷,我是真心捐赠!这些东西,留在我手中无用,捐了也就捐了……蕲春方向虎视眈眈,泰州不善,苏杭还有十来万官兵再侧,台州袁家兄弟敌我不明,滁州军还需强军!”冯和尚道。

霍五坚定道:“我自是知晓你的真心,可上行下效,这银子真要收了,怕是多少人都睡不安稳了!”

这“捐银”虽比不上“分田地”那样一招致命,却也是软刀子割肉,磨人。

林师爷点头道:“五爷担心的正是,如今多少人看着滁州军行事……冯家拍卖的动静又大,不少人家会看着这笔银子的下落……”

七府之地的士绅商贾,都知晓冯家之事。

滁州军真要收了这一笔“捐银”,他们就要惶惶难安了。

冯和尚皱眉不语。

马寨主带了可惜道:“那银子就白放着?”

霍宝听了半响,生出个念头来:“爹,说起银子,童军这里也有些富裕……”

众人都望向霍宝。

从八月打和州开始,各部参加的战事,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

童兵这里参加的是定远县之战,那个是援战,不是攻城战,缴获的也不过是些官兵的军需粮草。

还有庐州的一个县城、一个府城,还都是合兵。

剩下的就是协助邓健打镇江。

童兵的缴获分派,与滁州军的缴获分派是一样的。

童兵有富裕,那各军手中的富裕只会只多不少。

水进忙催促道:“小宝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

霍宝人小鬼大,水进心中特佩服他的聪明。

霍宝看着众人道:“都说钱生钱,白搁着确实浪费了,能不能借贷?按照市面上差不多的利息借给滁州军,约定归还的方法与时间,这个范围也不扩大,只限于在座诸位……等到第一批借贷本息还清,再扩大到中层将领,算作咱们滁州军的福利!”

嗯?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

杜老八摸了摸耳朵:“怎么听着不对劲儿,有些别扭。”

马寨主笑道:“小宝会琢磨!这向来有钱的是大爷,借钱的是孙子,到了咱们滁州军这里,就是这么硬气!”

一般人想要借钱给滁州军,还没有那个资格。

冯和尚挑眉道:“那就凑个整,一千万借给借贷给咱们滁州军!”

水进也听明白了,心中算了算,道:“我这边凑一百万两。”

他一直独立带兵,又是几个州府打下来都没有落下,缴获的两成,一百万不难凑。

马寨主、杜老八亦是各自一百万两。

马驹子则是想的更多了。

这样的福利,自然多多益善。

可是这是头一回,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好,还是稳妥为要。

“我比不上水大哥,就六十万两吧!”

霍宝则是比马驹子又减了一等,五十万两。

薛彪却是极信任霍五人品,知晓他不会在银钱上藏私,带了几分得意豪气道:“我比不得冯爷,不过到底买卖多年,有几个银钱,就五百万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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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不可追、追不上

五百万两!

大家果然被镇住。

要知道冯和尚的一千万两中,冯家的产业拍卖银子占了大头。

冯家,天下首富。

薛彪,只是在金陵崭露头角的海商。

这五百万两银子,委实不少。

薛彪笑得得意。

他是没有五百万两,可是他能凑五百万两。

霍宝提了“钱生钱”,可这买卖行里还有一个“借鸡生蛋”。

只是这个就无需拿到台面上说了。

霍五道:“哈哈,好好,太尉府这边就凑四百万两!只是既是福利,就别按照市面上的利息了,就按照三分利吧!”

市面上常见的利息是二分利,一百两银子,每月二两利息,一年二十四两。

霍五所说的三分利,就是一百两银子,每月三两利息,一年三十六两。

大家不贪财,可银子也不咬手。

就是林师爷,不是战将,可跟着征战几个州府,算在参军里,也有所缴获,这次也拿出二十万两。

就是薛彪也是心满意足。

按照他的估算,太尉府的银钱绝对不止四百万两,可这次“福利借贷”霍五却只出了四百万两,显然是给他留面子,有意将第二的位置留给他。

倒是霍宝这里,知晓太尉府账册,对于账面上银钱自然也心中有数,约莫着还剩下二百多万两。

“表叔那里?”

霍宝想起还在扬州的邓健。

既是滁州军头目的“福利”,就没有落下邓健的道理。

霍五笑道:“他的家底做丰厚,估摸着小二百万两……我先代他垫上两百万两,回头再知会他一声。”

众人没有异议。

此事落定。

次日,太尉府前就是一辆辆的银车。

士绅商贾们早就盯着冯元帅府,得了银车出动的消息,不由都跟着心中一沉。

消息接二连三传来。

马总管府动了。

杜元帅府动了。

水元帅府动了。

马元帅府动了。

林长吏府动了。

嗯?

怎么回事?

这是“争先献银”?

士绅商贾还迷糊着,滁州军的中层头目坐不住了。

就是贾演、贾源兄弟,也找到史今,说着这个。

“还是得打听打听,咱们几个毕竟是新来的,总不好落在后头。”

贾演道。

谁都晓得冯和尚得了数百万的银子,这到底捐了多少?

就算他们这些人无法与冯和尚比肩,减等的话,也让人心中没底。

史今则是带了几分失望:“昨日才与我爹说五爷不会接受冯帅献银……”

贾源道:“我也觉得五爷不会接受献银,可这如今不单单冯元帅献了,其他几位元帅总管也都没落下……是该打听打听,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他性子爽快,说是打听,就直接奔太尉府来了。

倒是没有托大,直接求见霍五,而是见了有私交的霍宝。

霍宝就说了“福利”之事。

贾源目瞪口呆:“这……这三分利也不算高啊,外头四分、五分尽有,怎么就算了‘福利’?”

“滁州军能保证按照约定归还本息,外头借贷保准稳当吗?还不上账的,一跑了之,上哪里追债去,拉了妻儿买卖?还是要了房子地折算,总归难免有坏账,咱们军中这里是稳当的……打下几个州府,就差不离了……”

贾源跟着兄长九月里打了金陵府下头的县城,自然晓得滁州军缴获的分配规矩。

都是有章可循。

要是谁不按照规矩走,那小心监察上门。

十月里军中“整顿”,斩杀数十人,半数是缴获分配上错了规矩。

惊诧过后,贾源怦然心动,搓着手道:“小宝,这‘福利’这么好,什么时候到我们这些人?”

霍宝想了想,开始算账道:“冯叔一千万两,七叔五百万两,我爹这里四百万两,表叔二百万两,这就是两千一百万两,还有六叔、八叔、水大哥各一百万两、驹子姐六十万两、我这里五十万两、林先生十万两,加上前头的,总共就是两千五百二十万两……这些银钱,用来新兵安置,贩卖兵器,一年之内足够开销了……第二轮‘福利’,总要第一轮本息还清再说,最快也要一年后……”

两千五百多万两银子固然令人心惊,可最让人意外的是冯和尚那边。

不仅将扬州运回来的银子都“借”了,还多凑了一百多万两。

这般魄力,半点后手没留,显然是真是“福利”了。

滁州军众头目人人都得了“福利”,次一级的人物一个也没有在上面。

贾源有自知之明,知晓这个还真不是他们这个层次能参合的事,不过弄明白原由,心里也踏实下来,回去告知众人。

像贾源这样往各处打听消息的中层将领不是一个两个。

不到半日功夫,大家就晓得这是军中“借银”,算是“福利”,一般人想轮也轮不上。

士绅商贾暗地里嘀咕的不少。

总觉得滁州军此举大有深意,似“抛砖引玉”,少不得各自留心。

倒是中层将领这里,都叹惋不已,却也都跟贾源似的,晓得不是他们这层参合的。

大家关注的重点,还是十二月初一要开课的军校上。

趁着年前休战的间隙,滁州军军校要正式开课。

各军选出的学员,名单已经出来。

……

十一月二十九,霍宝到了童兵营,就是为了两件事。

军校第一批训导生名单,与童兵战兵中军指挥人选的敲定。

之前要成立火器营,抽调了霍豹过去,中军指挥人选出缺。

霍宝就派了石三与邬远两人暂任副指挥,前往镇江助战与征兵。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镇江征兵事完了,石三与邬远带了人马回来复命。

从征兵人数、带兵成效、辅佐攻城三项评分,石三略胜一筹。

霍豹出缺的战兵中军指挥,就正式归了石三。

饶是心中早有准备,可石三从霍宝手中接下令牌时,也是红了眼圈。

众人都望向邬远。

两人要是成绩相差太远还好说,就差这么一些能服气?

一时之间,大家不好恭贺石三,倒是一片安静。

只有朱强,与石三关系最好,不禁喜形于色。

宋谦之与邬远同出滁州,又曾经同为霍宝伴读,有几分情分,不由暗暗为邬远可惜。

只差一步,邬远就能进一步,自领一部。

邬远却是真心服气。

不说之前援战冯和尚攻打镇江时两人各有出彩,征兵时也都仔细周全,就说平素里言行,石三也是稳重许多。

半大少年,两人之前也有私交,他知晓石三家在曲阿县城外。

这次征兵,两人商量着划分地盘时,邬远提出将曲阿划给石三,想着就是让他能顺路探亲。

衣锦还乡,会是多得意之事。

石三却是只派了人手去曲阿,自己亲自去了镇江另外一个县。

两人在镇江一个多月,石三都没有离开军营。

一直到征兵事情完了,两人要开拔回金陵,石三才带了一百亲兵,连夜回去探望家人。

先公后私,不外如是。

至于带了一百亲兵,也不是故意讲排场什么的,而是滁州军的军规制定。

将领出行,安全为要,否则就是违反军规。

霍宝早得了消息,亦觉得欣慰。

之前打发石三、邬远去镇江,而不是留在金陵或者太平府,就是想要考核两人独立带兵能力。

邬远骁勇,石三活络,两人各有长短。

可石三这半年的成长也是肉眼可见。

稳重、有责任,已经是名将苗子。

“侯晓明、仇威、李远、朱强、石三听令!”

霍宝看着几人道。

众人齐声道:“尊令!”

“三十去太尉府旁的军校报道,腊月初一开始上课!”

“……”

众人都愣住。

刚到金陵时,童军头目集中上了一段课,后来各自任务出来,课程就终结了。

怎么又上课?

李远消息最是灵通,心下一动:“宝爷,是军校?”

霍宝点点头道:“对,滁州军校第一届训导生!”

李远面上带了惊喜。

之前就听说在滁州军中遴选学员,没想到还有童军的份。

朱强也听到过些消息,却是欲哭无泪,小声道:“宝爷,不是众将中遴选么?属下……属下……”

他之前得了消息,他老爹朱都尉,也是这批学员之一。

“除了战将班,还有参谋班、后勤班……前一个月集中上课,后一个月分班上课!”

朱强苦笑,并不觉得安慰。

他爹如今挂着庐州都尉,是武官的位置,可也是精通后勤,不用说肯定也是后勤班了。

本来就是学渣,又是父子同班,不敢想。

“那宝爷呢?也上训导班吗?”

侯晓明关注的只有这一条。

霍宝点点头,带了几分轻快道:“嗯,上!”

这个没有等他主动提,林先生就跟霍五说了。

滁州军成立这军校,是熟悉将领、培养人才的,按照计划腊月初一开班,正月三十结束。

除了过年前后休息十日,总共是五十日。

霍宝不可错过。

同去府学相比,自然是军校更重要。

只是也不可太重武轻文,否则士绅不好归心。

府学还是要去,可以军校出来再去府学。

侯晓明听了霍宝的回答,眉目都舒展开了。

石三与仇威对视一眼,两人也带了雀跃。

霍宝又望向其他人道:“你们也不用着急,这是第一期,以后还会有第二、第三期……”

眼前都是少年,大家还没有多少功利之心,却也知晓第二期、第三期肯定与第一期不同。

第一期,有宝爷。

邬远之前失了指挥之位,都神色不变,眼下终于带了几分黯然。

宋谦之更是看看邬远,又看着李远,神色莫名。

当时在滁州刚进童兵营时,霍宝想要让他做李远的副手。

李远只是开蒙过,跟其他少年比起来是读书人,可跟宋谦之比起来则只算是蒙童。

宋谦之才是童军中真正的读书人。

宋谦之当时却是被滁州军的杀戮刺激,一心从武。

结果他从小兵做起,真正见识了战争,在生死面前还是畏惧了。

如今几个月过去,他与李远天差地别,与邬远也差了一等。

日后大家真正分了上下,追不上,不可追……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二百六十三章 传承与分享

太尉府茶室。

马寨主拿着账册,正与霍五等人提及秋税:“滁州依旧是免税,和州、庐州、太平等地都是正常农税,如今都收得差不多了,总算一时半会儿不用再为粮食操心!”

杜老八道:“新兵有二十万,一天下来就是一千多石粮食。”

马寨主点头道:“算在内里,加上各地粮仓里的陈粮,可以维持到明年六月夏粮上来。”

霍五道:“也要防着淮南春旱。”

淮南虽不像中原十年九旱,可这些年也真的称不上风调雨顺。

水进道:“平日兵卒每日米一升,战时总不能也这点儿,总要富裕些。”

薛彪则道:“还得买粮啊!”

左右现在银子凑手,留出几百万两银子专门买粮不是难事。

江北先不说,江南如今四方势力,苏杭官兵、台州袁氏兄弟、蕲春寿天万。

滁州军多买一斗粮,其他三方势力就会少一斗粮。

霍五直接拍板,道:“那就留出五百万两,用来买粮。”

蕲春军如今几十万大军,那边的地盘买粮没戏。

台州军与金陵中间隔着好几个州府。

滁州军能买粮的地方,还是苏杭二府为主。

倒是不用担心买不到,官仓就是一块肥肉,只要银子砸足了,总能拿下。

说完农税与粮草,大家说不得说起后日就开班的军校。

在霍宝的提议下,各项章程已经制定的差不多。

这一期训导生,总人数一百人。

除了全军千户以上遴选之外,之前派驻各地州府的执政与都尉也在遴选之内,按照战将二、后勤一、文官一的比例,选出一百人。

霍宝麾下人手,除了侯晓明、仇威、李远、石三、朱强之外,霍豹也在名单之上。

火器营经过两个月筹建,弄得差不多,留副手坐镇就是。

滁州军兵卒不算二十万新兵,老兵加起来十一二万人,总共有千户一百多人,五千人副将二十多人,万人指挥十几人,在其中选出战将五十人,差不多是三抽一。

后勤二十五人、文官二十五人,则在县丞、县令以上人物中遴选,差不多也是三抽一。

如此一来,就算百人班集中在金陵学习两个月,也不会影响地方安定。

“这辈子做过的事情多了,就是没做过先生。”

马寨主带了惫懒,跟林师爷道:“林先生排课时,可得少排两节,我实不知当讲什么。”

杜老八在旁,也是跟着皱眉:“这要是说起吃来,我能掰扯半月,说起别的,我也没底呀!”

倒是薛彪,难道有机会插手军务,兴致勃勃,道:“怎么就没有讲的?六哥那里,说一说粮草配给,辅兵日常,修路开渠,赈济地方,不仅仅是后勤班仔细听,就是文官班也得好好听听六哥的课。滁州连年受灾,要不是六哥打理的好,也不会这么快就缓过来。”

说到这里,他又对杜老八道:“老八不是正练兵,五哥那边现成的一套,随便讲讲就是一堂课,要是有不服气的,再拉到新兵大营转转,让他们晓得什么是令行禁止。”

杜老八“呵呵”笑道:“七哥说的好,我就讲五哥的练兵法。”

随着滁州军的扩张,之前黑蟒山众人有熬出来的,也有更多是后投来的。

对于这些人来说,霍氏练兵法就是新鲜课程了。

马寨主亦是点点头,如此也好。

他在滁州的各项政策,都是在台面上,不怕拿出来讲。

再深的,就要掂量掂量。

这个军校,固然是为了培训人才,更多的是联络。

这个培训,后勤与参谋班还罢,战将班两个班……

马寨主望向霍五。

传说中的《第五军略》……

马寨主心中亦是矛盾。

要是没有干货,只是吃吃喝喝那些,也有违军校成立的初衷。

可干货太干的话,日后流传出去,就是滁州军的损失。

霍五察觉到马寨主的视线,道:“老六要说什么?”

马寨主道:“进了腊月,各方都没动,估摸着能过个安稳年了,要不要换邓爷回来?”

提及邓健,他心中也犯嘀咕。

他也猜不透自己这五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霍五摇头道:“越是看着消停,越是不能掉以轻心……扬州,到底不同……等过年时让他回来一旬就是。等过了正月,再扬州抽一次丁,就该差不多了。”

大家点头,都没有异议。

滁州军校第一届一百人,到时会分成四个班。

参谋班的班导就是林师爷。

后勤班的班导是马寨主。

战将一班班导冯和尚。

战将二班班导水进。

霍五直接挂山长。

邓健虽不在金陵,也挂了副山长。

年前年后那段

薛彪过了腊八还要往杭州去,就负责前几日的公共课。

马驹子年轻,挂了山长助手。

霍宝则是直接成了学员,是一百训导生之一。

等到众人散去,林师爷留了下来的。

他是谋臣,自然想的多些。

滁州军校成立的本意,更多的是上下熟悉,好适应明年的各项调派。

可是班级这么一分,又有了班导,训导生与霍五这个山长中间就隔了一层。

“老朽知晓五爷与五爷情逾骨肉,也信任老朽,可既是战将三分,后勤与参谋这里就不好专权。”林师爷道。

否则整个后勤握在马寨主手中,整个参谋握在林师爷手中,两人反水,也是可怕之事。

霍五明白,林师爷表面说的是他与马寨主,实际上说的还是邓健等人。

霍五沉思片刻,道:“先生与老六是当提拔副手,不为别的,就为了以防万一……至于专权不专权的,先生不用放在心中。这滁州军,本就不是我霍五私兵,大家各得其位就好……大家不负我,我不负大家……”

要是有人不安其位,那他霍五也只能对不住了。

眼下既然大家都好好的,那就都好好的。

他不想为了忌惮什么,就坏了大家情分。

归根到底,滁州军的组成的基础,就是大家的兄弟情分。

这个都没有了,那滁州军就不是滁州军。

林师爷想提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样的主上,固然让人操心些,却也让人安心。

……

当天晚上,霍五就找了儿子过来,商量的却是一件大事:“小宝,我想要将《第五军略》分与诸人,你觉得可妥当?”

霍宝:……

他是真意外了。

毕竟在世人眼中,《第五军略》是可以传家的宝贝。

“是分给表叔、冯元帅、水大哥他们?”霍宝道。

霍五点头又摇头:“不止他们,还有你六叔、八叔,老监察那里,也想要将督军篇分过去。”

霍宝赞同道:“这样分派下去,倒是每个人都是自己得用的,正正好好。”

霍五沉默了一下:“你不心疼?要是不分下去,日后就要传承小宝的儿孙。”

这本书霍五之前就送了儿子。

在他眼中,儿子聪慧,足以继承这本书。

霍宝不由失笑道:“那还是没影子的事……而且分的又不是旁人,都是咱们自己人,各位叔叔实力强了,滁州军才会更强大……”

霍五素来干脆,立时道:“那就小宝自己分配,战略篇你多抄几分,你表叔、和尚、水进、驹子都来一份,剩下后勤、谋略、督查什么的,你就看着规整出来,分给你六叔、林先生、老监察。”

“嗯!”

霍宝点头应了,心中开始犹豫,要不要夹杂些私货在里头。

想了想,又放下。

最忌讳四不像,还是按照原来的摘抄好了。

……

马总管府。

马驹子成亲虽是招婿,可并没有在娘家成亲,而是挨着马总管宅子旁边单立一宅,成了马元帅府。

马驹子跟着马寨主回来,说的也是《第五军略》。

“爹,后日军校开课,五伯就要开讲了,要是真的讲了《第五军略》可怎么好?”马驹子不由着急。

如今这世道,谁能保证手下永不背叛。

就算是眼下,看着日子太平,也难保这一百人中没有被人买通的。

真要那样,《第五军略》流传出去,可就是天大损失。

马寨主皱眉道:“那是你五伯的东西,他讲不讲自是随他做主!”

“那也是滁州军的东西!”

马驹子撇嘴道:“第五家都没人了,那是无主之物。真要论起来,邓爷那边与第五家也不远!五伯当初说了收我们几个为学生的,就算真要传书,也当是我们几个,怎么能传给外人?” 。

第二百六十四章 父母爱子

马寨主拉下脸:“还是头一回听这样的道理!叫你这样说,要是跳出个第五氏的后人出来,你五伯就该将这本书双手奉上?还是说收了你们几个弟子,掏心掏肺教导不说,还要将能传家的宝贝分与你们,否则就是错处?”

“物归原主……有什么不对?至于传给我们,不是应当的?五伯当初在山上说的,就是教导我们兵法!”马驹子皱眉道:“若是藏私了,还算什么教导?”

马寨主怒极而笑:“‘物归原主’?你一个土匪窝里长大的跟我提什么‘物归原主’?怎么到了你五伯这里,就不是原主?就算《第五军略》在他手中,也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怎么就做不得主人?还有你们几个兔崽子,是交了束脩了,还是服侍起居了?这自古以来只听说弟子欠师傅的,没听说师傅欠弟子的,没有那么多当是不当是的。给你们的,你们收着,不给你们的,你们也别瞎惦记!”

马驹子皱眉道:“爹……怎么就不能惦记?要不是爹让了滁州……”

“闭嘴!”马寨主怒喝。

马驹子依旧愤愤难平:“爹……”

马寨主定定地看着女儿半响:“你如今自领一军,位次还在小宝之上,有什么不满的?别说什么让不让滁州的话,当时的情形,你爹不让滁州,也做不到老大的位置,你当邓健是白站着的?我不信你想不明白这个,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怎么做不了老大?要是五伯、七叔、八叔都支持爹,邓爷看着五伯面上也不会动……”马驹子咬着嘴唇,嘀咕道。

马寨主只觉得心中发凉:“你到底想要什么?”

马驹子的脸上红了白、白了红,好一会儿才带了倔强道:“我就是舍不得《第五军略》传出去……”

马寨主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晓得了……我这就去见你五伯……”

马驹子讪讪道:“爹旁敲侧击就行,别直接讨……”

马寨主轻哼一声,没有再搭理马驹子,起身去了太尉府。

……

太尉府。

见到马寨主过来,霍五看了看外头黝黑天色,倒是颇为意外。

这都入更了。

“老六,这是有什么急事?”

“心里憋闷,寻五哥喝几口……”

“……”

霍五晚上吃了两海碗汤面,正饱着,可既是兄弟想要喝酒,吃饱了也得陪着。

打发小婢往厨房传话,少一时厨房就整治了一桌酒菜上来。

四冷四热,八碟下酒菜。

马寨主看着桌上烧蹄筋、炸猪皮,不由红了眼圈。

这两道菜是他心爱的。

五哥看着大咧咧,最是心细。

霍五提了酒壶,给马寨主满上:“白日里还好好的,这怎么了?”

马寨主拿了酒杯,一口干了,才道:“五哥,等转了年,打发驹子去庐州吧!”

霍五疑惑道:“好好的,打发孩子去庐州作甚?驹子气你了?父女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到底为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去说驹子!”

“心歪了……还念着滁州旧事,只当我让了滁州给你,觉得你亏欠我们老马家呢……小时候看着挺机灵的孩子,怎么越长越蠢?真是半点儿也没随我!”马寨主叹气道。

马驹子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住哪个?

霍五自然也明白,却不放在心上,只道:“还小呢,以后大了就明白了。”

马寨主摇摇头道:“知女莫若父,她这好强没强到地方……她一直跟着凑数,就真当自己有将帅之才,当打天下是简单事,让她去庐州备战,自领一军打寿州去,打下来就让她在那里驻守,打不下来就调她驻守滁州去。”

滁州是滁州军发家之地,却也只是发家之地。

除了陵水的矿,并没有其他紧要地方。

陵水又因离滁州远,单独有驻军。

真要到了滁州,就是“养老”了。

至于寿州在庐州西北,如今还是朝廷军治下。

寿州北边是河南道的颍州,如今是颍州白衫占了。

寿州西边光州与南边的舒州也是朝廷治下。

西南的黄州与蕲州,就是蕲春军治下。

如此以后,寿州、光州、舒州三地就成了“孤军”,看似并不难打。

可实际上说不得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旁边虎视眈眈的颍州白衫与蕲春军说不得会趁乱出兵寿州。

霍五皱眉道:“寿州要是好打,咱们还能让它白搁着?想要让孩子长个教训,打泰州也行啊。”

马寨主摇头道:“打寿州,也是为了这一步好处。到时蕲春军不出兵,咱们就能收了光州、舒州,蕲春军出兵,战场也在寿州,不至于糟蹋庐州……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滁州、蕲春总要一战,在淮南打与江南打好……”

寿州距离金陵远,在这里打胜负都有底。

要是在江南打,失败的话,就有可能被追击到太平府,到时候金陵危险。

霍五还是摇头道:“可寿州离金陵太远了,万一有个闪失,援战都来不及。实在不行,打舒州也好……”

舒州挨着长江,到时候陈兵江面,援兵也能及时。

马寨主连忙摆手:“舒州不行,舒州离蕲春太近了,蕲春军不会白看着,到时候就是咱们倾巢而出,与蕲春军决战,暂时没有那个必要!”

朝廷还在,蕲春与滁州试探性的交交手还罢,还不到决战的时候。

“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霍五依旧不放心。

马驹子志大才疏,为将还罢,不宜为帅。

马寨主倒是心大:“不摔个跟头,哪里晓得疼?左右咱们手中还握着寿天万的侄儿,就算被俘也就是蕲春转一圈。”

霍五闻言,带了苦笑。

马寨主说的干脆,可他只有马驹子这点骨血,真要有个万一也受不住。

至于马驹子的性情……

霍五倒是有些庆幸她是女子,要真是男子,还这个性情,那肯定与小宝无法并存,到时候也会影响他们老哥俩的交情。

因是女子,一切野心就变成了可笑。

“好吧,也算是敲打敲打蕲春那边,别当咱们是真的怕了他们。”

霍五终是点头:“只是不着急,等这期军校生散了,二月初在开拔就是。”

马寨主点点头,也是觉得如此踏实。

熊孩子不懂事要摔打,可庐州有朱都尉在与没有朱都尉在又不同。

朱都尉是他之前在黑蟒山的四个把头之一,朱刚、朱强兄弟的父亲,这次军校遴选的训导生之一。

……

太尉府后街,朱宅。

朱娘子拿着一大一小两个书包出来,放在罗汉榻上。

朱强拿起略小些的那个,带了新奇道:“娘缝的?这是啥啊,两根筷子?这不是书包,是装饭盒的?”

朱娘子拍了儿子脑袋一下:“眼瞎,这是竹子!”

朱强翻来覆去:“没见着节啊?”

朱娘子轻哼道:“有竹子就行了,还要啥节?”

朱都尉坐在旁边,拿起那个大的书包,仔细看着上面看不出什么东西的一团,真心赞道:“娘子针线越发好了,这绣的东西真像。”

朱娘子眉开眼笑道:“是吧,奴也觉得这葫芦绣的像。”

朱强在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朱小妹在旁,看看亲爹,又看看亲哥哥,带了担心:“爹与二哥做了同窗,那他们不就是平辈了吗?那我以后叫二哥啥啊?”

朱都尉摸了摸闺女的小揪揪,道:“各论各的,放心你二哥还是你二哥,成不了你二叔……”

朱家三个儿女,只次子朱强继承了朱都尉的心眼,长子朱刚憨直,朱小妹则带了天真烂漫。

朱小妹这才放心,拍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二哥那么多好朋友,要是他成了二叔,我不是多了一堆叔叔,那可亏死了……”

朱娘子点了点闺女额头:“傻妮儿,竟担心这些有用没用的。”

“梆”、“梆”。

二更了。

十岁的朱小妹打了哈欠,朱娘子搂着女儿下去安置。

朱强这才正色道:“爹,这首期班到底不同,要不要跟五爷与小宝爷说说,让我换了大哥回来?”

朱强虽自诩聪明,可也没有压胞兄一头的意思。

在童兵众头目面前,他为这个名额欣喜,可心中不无忧虑。

大哥晚了这一步,以后就要处处晚一步。

朱都尉摆手道:“勿要胡闹,这名额不是能让的……你大哥如今这样就挺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五爷与小宝爷日后不会亏了他。”

朱都尉是内秀之人,心思通透。

长子明明是霍宝的亲兵队长,却抽调陵水县,就本就异常。

再想想陵水之前驻扎的是水进,霍五的心腹。

这陵水重要,毋庸置疑。

至于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就不是他能打听的。

他也知晓分寸。

“看看梁壮那小子,你大哥又比他强多少,就算你大哥眼下在陵水,也未必能轮到这个名额。”朱都尉道。

朱都尉是黑蟒山老人,消息灵通。

之前遴选名额时,林师爷本提议要留出二十个名额,分给众头目直接提名,被霍五给否了。

因此,这次遴选,就有些“论功行赏”的意思,没有半点作假与给人情的余地。

童兵能得六个名额,也是这六人功绩到了的缘故。

第二百六十五章 报名日

“明天报完名,带石三来家里吃响午饭。”

朱都尉与儿子说完闲话,吩咐道。

朱强眼睛一亮,没有立时应答,而是凑到跟前,小声道:“爹之前不是看好侯哥,怎么这回又换成石三了?”

他与石三交情最好,却也没想过结为姻亲。

朱都尉夫妻之前念叨过几次择婿之事,提的都是童兵中的人选。

有侯晓明、有仇威、还有邬远、李远等人。

基本滁州军少年都在童兵中,也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自己想去!”

朱强眼珠子转了转,道:“爹的意思,是不是跟五爷给水爷许亲差不多?”

诸位将领中,水进年岁最小,辈分最低。

订下霍五族妹为妻,就是提高了分量,成为霍五的亲人。

石三如今胜了邬远,领童兵中军指挥,可资历不深,与滁州军渊源最浅,别说比肩侯晓明、邬远,位次还在李远、朱强等老人之后。

朱都尉面上带了几分欣慰:“之前童兵那里,侯晓明与豹子两个在前头,豹子是小宝爷的侄儿,分量自是比侯晓明重,咱们家选了侯晓明做女婿,小宝爷指定也乐得其成……加上侯晓明是孤儿,没有族人,到时候说是女婿其实跟白捡个儿子差不多……可你妹妹天真烂漫,实不是能撑起门户的……如今小宝爷麾下,不再是双英并立,是战兵三分,石三也要出头了。咱们也不能坑了晓明,倒是石三这里,家里长辈俱全,以后操心的事情少……”

朱强听着觉得不对劲:“不坑侯哥,就坑石三?那也不厚道啊!”

那可是他的好兄弟,两人共患难过的,比亲兄弟也不差什么。

朱都尉瞥了儿子一眼:“你不是一直念叨没有兄弟,等石三真成了你妹婿,以后就管你叫‘二哥’了!”

朱强无奈地看了亲爹一眼:“爹,这是哄孩子呢?”

朱都尉起身道:“莫要再啰嗦,叫你带人回来就老实带人回来!”

……

一夜无话。

次日上午,遴选出的一百训导生就陆续到太尉府旁的宅子报名。

这是太尉府西邻,一处带了花园的五进宅子,如今修整出来,成为滁州军校所在。

经过半月修整,后头的花园成了校场。

前头的五进宅子,则是分别做了讲堂与宿舍。

没错,这次滁州军军校第一期是全封闭教学。

大家早上过来报名,就拿到课程安排。

今日上午报名,下午自有活动,可以适当补充日用行李什么的,晚饭前回军校。

明日正式开课,一直到腊月二十九。

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五休六天,正月初七恢复上课到正月三十结业。

宿舍四人一间,是按照战将两人、参谋一人、后勤一人的比例分配。

分配的原则,是亲故拆分原则,同部拆分原则。

训导班,除了上滁州军头目熟悉全军中层将士,也是为了让大家打破之前各部的壁垒,培养情谊。

要都是熟人凑到一块,依旧是一个一个小团体,就没有了同窗的意义。

等到霍宝为首的童兵七人报完名,凑到一起,都是面面相觑。

朱强苦着脸道:“幸好还有个金将军在,要不然同屋一个都不认识。”

金将军就是冯和尚麾下的金生,九月底在和州练兵,如今已经回金陵复命。

第一期训导班中,冯和尚麾下四将,金、银、铜、铁四人都在名单之上。

银将军之前留守镇江,这次也从镇江赶回来。

石三则是不自在的看了眼朱强:“那也比我强啊,我与朱大伯同寝……”

不是说要培养同窗情谊吗?

这与好兄弟的亲爹怎么培养?

朱强咽了口吐沫,差点惊掉了下巴:“真的,假的?”

石三哀怨道:“谁还与你扯谎?我那同屋三人,一人是水师的于三将军,一人是朱大伯,一人是在滨江做知县的那位小宝爷的族叔!”

大家看着他,都不由幸灾乐祸起来。

按照课程表上所说,四人宿舍,要先争宿舍长。

这个宿舍长就是这个四人小队的头目。

等到实战演习时,也是以宿舍为单位。

石三年岁虽小,可背靠霍宝的童兵,如今名为指挥,实际上级别在千户之上,是五千人副将这个等级,在诸训导生中身份不算低。

可同寝室这三人,一个是霍宝的族叔,一个是朱强的亲爹,一个是霍家的姻亲。

不管是从年岁辈分,还是从别的,都生压石三一头。

石三想要争宿舍长,不亚于地狱模式。

别人还好,朱强想起老爹昨天的话,莫名有些心虚。

这军校是马寨主协助太尉府筹建的,朱都尉是马寨主的臂膀,打声招呼安排一下宿舍人选,应该不是问题。

“宝爷屋里的是谁?”

侯晓明道。

众人都关注起来。

以霍宝的身份,这个宿舍长自是势在必得。

“银将军、张都尉、鹿千户……”霍宝道。

大家听出不对劲。

“可银将军与张都尉都是战将?鹿千户如今跟在驹子姐跟前做副手,是后勤还是参谋?”霍豹皱眉道。

“后勤!”

“那宝叔成了参谋生?怎么排的?”

在他眼中,自然是战将最威风。

霍宝的勇武在那里摆着,仅次于邓健,怎么能归在参谋生中。

霍宝不以为然道:“没关系,前一个月公共课,大家一起学,后一个月咱们私下里多交流就是,也不必局限一班。”

童兵这次训导生不算霍宝还有六人,是霍豹、侯晓明、仇威、李远、朱强、石三。

其中霍豹、侯晓明、仇威、石三是战将班,李远是参谋班,朱强是后勤班。

霍宝没有归在战将班,失落的不仅霍豹一个。

侯晓明等人也多有不满。

只有李远,带了欢喜道:“还有我陪着宝爷,不会让旁人欺负宝爷,大家就放心吧!”

不过是说笑,大家谁不晓得霍宝是少主,哪里会有人不长眼的欺负人。

李远面上带了笑,心中不无遗憾。

他的胞兄李远如今是庐州都尉,也是这次训导生之一,是后勤生。

四人一寝,同吃同住两月,自是不一样的情谊。

可是霍宝那一寝,有了张都尉,就不可能再有李遥。

两人都是邓健麾下,按照寝室分配原则,只能有一人。

有不少训导生是原地抽调回来的,给他们半日假,准备些日用之类,童兵诸人一直在金陵,自是用不少这个。

朱强还记得亲爹吩咐,搂着石三肩膀,招呼众人道:“我娘知晓大家今天报名,预备了午饭,炖了两只大鹅,都去我家吃去,宝爷也赏个脸。”

虽说朱都尉跟儿子说的是带石三回来,可今日吩咐妻子去是按照六、七人的预备。

童兵就这几个训导生,凑到一起吃顿饭,没有请这个不请那个的道理。

半大小子,吃垮老子。

大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听到有肉吃,都不由得吞咽口水,目光硕硕地等着霍宝拿主意。

霍宝与朱家相熟,加上正好没事,就点头应了。

大家直接穿太尉府后门去了朱宅。

朱娘子得了丈夫吩咐,晓得中午儿子要带人回来吃饭,预备的齐全。

不过眼见霍宝也到了,朱娘子却是颇有些受宠若惊。

如今滁州军势大,已经与之前不一样。

之前只有一州之地,如今却是好大一片地盘。

难得霍宝待人还是一如既往,并不托大,朱娘子心中熨帖,听说过霍宝的饭量,生怕预备的不足,叫婢子给众少年上了糖水,自己往厨房加菜去了。

朱都尉夫妇山匪出身,性子节俭,三进小院,只用着几个下人。ww

屋子里陈设,看着也简朴,跟寻常小户没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是头一次过来,少不得打量一二,都是各有所得。

李远很是佩服朱都尉的周全。

朱都尉是管后勤粮草的,实不宜铺张浪费,否则落在外人眼中就说不清了。

仇威看着堂上挂着的牛角,想起黑蟒山的日子,则是觉得亲近,跟朱强道:“婶子与我舅娘都相熟,让婶子得空也往我家里坐坐。”

仇威口中的“家”,指着的是唐宅。

唐光虽病逝,可他是滁州军元老,滁州军诸人自然不会慢待他的遗孀。

唐宅所在位置,就在几位元帅府边上,比朱宅位置还要好。

距离不算远,离朱宅隔了几个院子。

只是唐娘子是寡妇,不好轻易出门。

唐宅如今还有怀孕的尤妾,仇威这个半大少年的外甥反而要避嫌,不好出入。

仇威心中,很是放心不下舅娘。

朱强笑道:“还用你说?我娘隔三差五就往唐伯娘家转一圈……这跟前能跟她说话的就唐伯娘一个,两人好着呢。今日炖鹅,我娘还念叨说要留出一条鹅腿给唐伯娘送去。”

朱强不是扯谎,确实如此。

如今太尉府后街住的都是滁州军中有头脸的人物,可女眷确是实在稀少。

就算马寨主、林师爷那样身边有妾有婢的,也都是弱质嫩妇,不宜走动。

正经女眷,少之又少,竟然只有唐娘子与朱娘子二人。

两人又都是黑蟒山出身,自然就走动起来。

仇威闻言,带了欢喜:“那感情好,正该好好相亲……”

第二百六十六章 厉害的崽

没到饭时,朱家又有客至,是朱都尉邀请同寝室的于三将军与霍林到家中做客。

未来两个月要同吃同住,朱都尉既有意示好,于三将军与霍林就跟着过来。

人情往来,就是吃吃喝喝开始展开的。

只是两人心中也疑惑,作甚朱都尉没有请石三。

不过想想石三年岁,加上报完名就不见了,两人也就不奇怪。

于三将军是于老大人幼子,二十出头;霍林三十来岁,石三却只有十四、五岁,与大家像是两代人。

等转到太尉府后街,看到朱宅所在,于三将军与霍林两个心中都很惊讶。

之前知晓朱都尉是马寨主旧部,两个儿子都在霍宝手下,两人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说白了,这军校的一百训导生,就没有寻常人,每一个都有背景与倚仗。

就是于三将军与霍林两个,也是如此。

于三将军不用说,背靠水师几万人马,战将班之中,资历顶高的与于家兄弟与安家兄弟差不多,比他们身份高的没有。

霍林这是,是霍五的堂弟,霍氏宗族出仕滁州军的人中辈分最高的。

可是朱宅这位置,实在不一般,仅次滁州军众头目。

不管这宅子是分派的,还是自己寻思的,想要这个位置可不容易。

到了朱都尉家,他们又发现不仅石三登堂入室,童兵头目尽数在此。

这次军校训导生遴选,大家都知晓其中有“论资排辈”、“论功行赏”的意思。

巢湖水师部,得了名额九个,其中战将六人人,于将军兄弟三人、安家兄弟两人将军、还有一人是于老大人外甥,参谋两人、后勤一人。

霍五手下,战兵就有本部、邓健部、冯和尚部、杜老八部、水进部、马驹子部、霍宝部与水师部,还有后勤的马寨主部、参谋的林师爷部。

算下来十方势力,水师得到九个名额不算多,可也算不得少。

这“论资排辈”,排的不是水师中的老辈分,是自打水师投了滁州军中的功绩评估。

如今霍磊跟在于老都统跟前学习水战,虽说是霍太尉堂侄孙,可因为没有功绩,却也没有得到入学资格。

安长生是两家择定的继承人,可因为年岁小,没有上战场,也不在学员名单上。

于、安两家提及此事,还惊讶这次遴选的严厉。

可眼前这六、七个少年训导生比霍磊年岁还小,比安长生也大不了两岁。

“英雄出少年!”

于三将军真心赞道。

霍宝与有荣焉道:“都是大家的努力,也是诸位元帅肯提挈。”

这说的是童兵没有独立作战之事。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这名额拿了也不亏就是了。

要知道当初滁州军的粮食,都是童兵张罗的,杭州那边的军械买卖,也是童兵开的路。

既是论功行赏,这些功勋少不得拿出来说说。

朱都尉知晓详情,很是乐意为童兵扬名,就对于三将军与霍林说道:“莫要瞧着他们几个年岁小,这半年跟着小宝爷没少立功,真要论起来说不得还在咱们几个上头。”

说到这里,他指着霍豹道:“豹子你们都认识,是小宝爷的堂侄与左膀右臂,五月里滁州军刚下山时,都是豹子负责运粮,从金陵运粮过江,供给滁州、曲阳、滨江三地两万多兵马的粮草供应,滨江的粮仓,最早也是豹子督建的……”

于三将军肃然起敬。

就是霍林望向霍豹也带了郑重。

五月里,正是青黄不接,几万大军的粮草供给,谈何容易?

霍豹能做到这点,那对滁州军来说,还真是居功至伟。

霍豹被夸得不好意思,连忙摆手道:“算不得什么,都是宝叔筹划,我不过是个跑腿的。”

朱都尉道:“小宝爷的功劳大家都晓得,豹子的辛苦大家伙儿也记得。”

说完霍豹,他又说侯晓明:“这是童兵战兵左军指挥侯晓明,也是小宝爷的臂膀,是他与李远跑了常州又跑杭州,给咱们滁州军找到军械买卖的门路……要不是军械装备齐全,咱们打和州也不会那么顺当……后来跟着小宝爷援弛亳州、打庐州、进金陵都立过战功……”

于三将军、霍林都是初次见侯晓明,却是早知其名。

知晓他是逃荒孤儿出身,最早跟着霍宝的心腹。

如今霍豹从童兵中调出,负责火器营那边,这个侯晓明就是能代霍宝掌管上万童兵的人。

眼见着侯晓明其貌不扬,两人亦不敢小瞧。

“这是仇威小子,咱们黑蟒山的孩儿,是唐元帅的外甥,早先最是淘气不过,入了童兵也成材了。”

朱元帅指了仇威介绍道。

唐光病故时,滁州军还没有进金陵,诸位头目还称将军。

等到滁州军进金陵,太尉府开府,封了众帅,也没有忘记“追封”唐光一个“江淮大元帅”。

众人提及唐光,亦是尊称“唐帅”。

于三将军与霍林两人都知晓唐光之事,知晓他留下几千“青蛇军”,就在仇威手中。

要不是仇威年少,早已独领一军,与水进、马驹子等人差不多座次。

仇威却是不能坦然接受朱都尉的称赞,羞愧道:“我之前淘气不懂事,幸好宝爷宽容,这几个月也跟着凑数罢了,没有立什么功劳。”

朱都尉道:“小小子哪有不淘的?长了教训懂事就好了!至于有没有功劳,都在册子上记着,是你的总归是你的。”

淘气,打一顿不乖,打两顿就是。

功劳,仇威的功劳不够,还有唐光的。

朱都尉又指着李远道:“这是李都尉的兄弟李远,与他胞兄一样,是个稳当人,之前杭州军械那个,就是他与侯晓明两人立的功劳……咱们这次军校的参谋班,就是小宝爷与李小子之前童兵里弄出来的,五爷与六爷瞧着好,才在军校里也增加这个……”

李远亦是谦道:“晚辈不过是听宝爷吩咐,多有不足之处。”

朱都尉笑道:“有不足才对,你们才多大?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比旁人强出太多,再周全了还要我们这些老的作甚?”

剩下两人,朱都尉见说起石三:“石三小哥,也是了不得,之前的童兵总教头,前些日子助冯元帅打镇江,如今接替了豹子任中军指挥,以后是咱们同窗同寝了……”

石三站如松,拱手道:“小子石三,见过朱都尉、于将军、霍县尊。”

众人皆是一愣。

他与朱强是至交好友,眼下又是做客朱家,本当对朱都尉称一声叔伯,眼下却是战意盎然,官位称呼。

显然是不想要将排辈分,这是对宿舍长之争还不死心。

朱都尉不以为忤,反而笑着点头:“日子还长着……”

胖乎乎的朱强带了几分矜持的笑,早等着老爹夸自己。

这论了一圈,也该到自己了。

朱都尉看在眼中,心中偷笑,只笑眯眯地看着霍宝,对于三将军与霍林道:“这几个少年再厉害,也是小宝爷在上头指挥的好,小宝爷是林总管弟子,跟在六爷身边学习后勤,还跟着邓爷习武,真正的文武全才……有小宝爷在,是五爷之福,亦是咱们滁州军福祉……”

于三将军点头附和道:“我爹也这样说……说小宝爷有第五帅的神勇,还有五爷的仁义,是咱们滁州军之福……”

关键是霍宝并没有因自己是霍太尉独子的缘故就坐享其成,而是同甘共苦。

且并没有依附父亲势力,而是独立成军。

眼前他这手下六人,拉出去打上一州一府之地不是问题。

于三将军不由为外甥可惜。

到底来晚了一步。

要不然今日这众少年中,说不得就有外甥一席之地。

不过如今霍豹从童兵抽出,说不得就是外甥的机会。

外甥是霍宝的堂侄女婿,算是霍家自己人。

霍宝再器重信任侯晓明,童兵之中也要放自己人的。

霍宝入学,身为伴当的安长生与李裕(淮南道商会会长李福海幼子)就闲置下来。

霍宝没有给两人放假,而是物尽其用,让两人去了童兵大营。

童兵大营中的识字班还在进行,如今负责这块的是宋谦之,安长生与李裕就给他打个下手。

两人一人是出身巢湖水师,官二代;一人出身扬州商会,商二代,都是五岁开蒙,读了好些年书的,给童兵开蒙自不在话下。

霍林则是有些怔然。

霍宝麾下的战兵三分,与霍五麾下的各帅自领人马何其相似?

他虽是文人,不通武事,却是看过史书。

如此放权,看似器重手下,亲密无间,实际上不过是平衡几方势力,防止一方坐大。

这父子两人,竟是天生的操弄权数之人,游刃有余。

这次训导生,霍虎、霍豹兄弟都在名单之上。

这兄弟两人都是真材实料获得的资格,倒是霍林这里,只凭着一个滨州货仓,还有滨州水渠的功劳,得了参谋班的一个名额,成色略有些不足。

霍五能走到哪一步?

霍家这些人能走到哪一步?

霍林只觉得心乱如麻。

……

家里来了新客,还是丈夫带回来的,与儿子带回来的晚辈又不同,朱娘子少不得整理一二,带了女儿出来正式见客。

于三爷与霍林见了朱娘子,皆以嫂称之。

对着可爱乖巧的朱小妹,两人也很有长辈的模样,给了见面礼。

朱强见状,不由瞪大眼睛。

刚才老爹介绍童兵众人,落下自己,这介绍家里人,总不能也落下自己吧?

朱都尉这才像看到儿子似的,道:“这个不用我介绍了,是我们家小二,文不成武不就,跟在小宝爷身边,打理些琐事……”

朱强不服气,掰着手指头道:“爹,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跟着八爷去过松江寻盐路,在滁州征过兵……宝爷可是说过,打仗打的最后,是打后勤保障,爹也是后勤生,可不能轻视咱们后勤!”

父子两人斗嘴。

于三将军、霍林却晓得朱强在霍宝手下的地位不俗,后勤主管,非心腹不能担当。

眼下这小胖子能胜任,自是有出众的长处。

十个人,虽说辈分不同,可因马上就是同窗,就没有分席,直接坐了圆桌。

两只十来斤的大鹅,满尖两盆肉。

另有红烧羊肉、清蒸鱼等大菜,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今晚还有军校集合,朱都尉就没有上酒,招待着大家痛快的吃了一顿。

午饭后,于三将军与霍林告辞离去。

朱都尉也要去军校见几个老朋友,就跟着两人离开。

霍宝、霍豹叔侄也走了。

仇威也回唐宅看舅娘。

朱强就拉着侯晓明、石三、李远几个去见朱娘子:“娘,我叫预备的几套冬衣呢?快拿出来,住到一起,总要穿的光鲜点儿,省的被人小瞧。”

朱娘子眼见几个少年不自在,瞪了儿子一眼,道:“咋咋呼呼什么?早就预备得了。”说到这里,笑着对几人道:“我们小二爱操心,知晓你们几个长辈没在跟前,就跟我说了冬衣的事……临时仓促,每次预备了两套,还有两套已经裁了,回头休沐日你们再家来……”

每人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套薄棉衣,一套小毛袍子。

这其中石三、侯晓明的那四套,是朱强早早跟家里说的,帮好兄弟石三预备的。

李远那两套,则是临时用给朱刚预备的冬衣该的。

衣服都预备好了,众少年恭敬谢过。

朱娘子笑眯眯的看着三人,目光在石三身上停了停。

石三出身乡间,却是乡绅人家子弟,不带村气。

看着斯斯文文,是三人之中相貌最好。

朱娘子越看越爱,笑道:“左右离得见,你们也别跟伯娘见外,得空了就过来,你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回头好好给你们补补,衣服薄了少了也吱声……”

三人之中,李远心眼子最多,侯晓明则是陪着霍豹相过亲的。

两人眼见朱娘子待石三不同,对视一眼,都心中有数,就都是腼腆不言的模样,将说话的机会留给石三。

石三握着包袱,倒是真有些想家,感激道:“伯娘真好,我娘也老怕我吃不饱、穿不暖……”

第二百六十七章 开学了

太尉府,侧院。

霍六婶拿出一个包裹出来:“试试,你们叔侄俩都换上试试,要不合身的我立时改了。”

霍宝没有接衣服,看着霍六婶眼中的血丝,反而皱眉:“入冬时不是做了新衣服?六婶怎么又做?就算惦记给我们弄新衣服,府里养着针线房,盯着她们做就是,自己熬坏了眼睛,我们哪里能心安?”

霍豹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本当我们孝顺六奶奶,倒累的六奶奶受累。”

霍六婶笑道:“这不是上学了?同学们比着,得穿新衣裳才体面。”说着,指了指拿出来的一套:“这件是清小子的,回头你们捎给他。”

乡下人家出身,最是敬重读书人,对于上学之事也很是看重。

加上如今有这条件,霍六婶自然愿意为几个小的张罗。

牛清是霍五的亲卫队长,就住在太尉府。

至于同为训导生的霍虎,则没有新衣:“虎子娶了媳妇了,就让她媳妇操心去……”

霍六婶性子谨慎,不是不疼霍虎。

而是霍虎到底是马家招婿,霍家人凑上前去,怕招了嫌弃,倒显得多事。

眼见着霍六婶还不听说,霍宝便道:“六婶再这样,针线房那边就不许六婶拿布料与针线了……”

“这……婶子闲着也是闲着……”

霍六婶讪讪道。

她是寡妇人家,不管之前在滨江,还是如今在金陵,都是闭门不出。

真要断了她的布料与针线供给,她也不敢自己出去采买。

只是霍六婶说自己闲的话,也不是假话。

妞妞与薛金要跟着野夫子读书,穆英则跟着霍被送到童兵大营,跟着霍瑞一起上了启蒙班。

霍六婶白日里一个人,也是清冷可怜。

可也不能让她这样熬针线,要不然眼睛就坏了。

霍宝想了想道:“六婶既无事,那就请个菩萨,供个小佛堂,为六叔他们祈福也好……”

霍六婶神情怔然,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霍豹眼见气氛僵住,打岔道:“宝叔,请菩萨不对吧?菩萨不是求子的么?该请佛祖吧?”

霍宝摇头道:“观音菩萨百相,送子观音只是他一座化身。”

霍六婶却是迟疑:“家里供奉观音好么?不是当供奉明王?”

滁州白衫可是也打着明王旗号。

“都是佛,又是什么区别?实在不放心,六奶奶就多请几尊佛好了,又不是供不起。”霍豹道。

霍六婶连忙摇头道:“不能供那么多,这里头说道多呢。”

霍宝也知晓些大概,道:“就看六婶的,想要供观音就供观音,想要供明王就供明王……”

霍六婶点头道:“那小宝给婶子拿个主意,是请观音还是请明王……”

霍宝顿了顿,道:“观音吧,婶子到底是女眷。”

就没必要供奉明王喊打喊杀的。

霍六婶这才安心道:“好,好,那婶子就去请一个保佑平安的菩萨法身回来……”

霍豹在旁,若有所思。

等从侧院出来,霍豹才道:“是不是薛七爷也该整顿扬州、镇江两地教务了?”

之前滁州军打下一地,都要整顿教务、清查教徒。

使得滁州军的地盘上,弥勒教教徒只有一个声音。

到了金陵,也是这样趟过一次的。

反而是新打下的扬州与镇江,为了维稳,并没有整顿教务。

霍宝点头道:“薛孝去了镇江,就是为了此事……扬州富庶,淮南商会势大,教会反而不显……”

霍豹摸着下巴道:“薛孝竟然不在训导生名单中,心中估摸要憋闷了。”

霍宝点头道:“本是有的,可是七叔打发他去镇江,这名额就往后延了。”

薛孝虽没有战功,可滁州军的规矩,后勤也折算功劳的。

薛孝自然在名单之上。

只是让薛彪压了下来。

这是他的养子,旁人自不会违他的意思。

……

叔侄俩人说着话,到了主院旁边的西跨院,这里住着牛清与霍豹。

牛清正叫人收拾行李。

虽说军校就在隔壁,可今晚开始就是只进不出,每旬才休一日。

见霍宝叔侄过来,牛清十分欢喜,关切道:“报了名了?知晓同寝的同窗了?”

霍宝点点头道:“我这边是银将军、张都尉、鹿千户,豹子那边是铁将军、宋二、还有林平安……清大哥那边呢?”

“铜将军、鲍白英、水师那边一个参谋。”牛清道。

等他说完,三人面面相觑。

霍宝道:“看来宿舍分配上,六叔还是偏了咱们。”

像水师三于两安五位,于二、于三、安二还好,于大与安大两人都是帅才,不是人能压服的。

真要与那两人同寝,想要争寝室长位置,可是不容易。

还有马驹子麾下的熊将军,战功显赫,也是战将中出挑之人。

反而是冯和尚麾下的金、银、铜、铁四位,到战场上是真能打,战场下却是随了冯和尚的性子,比较佛性,并不争权夺利。

霍宝身份在这里,不管什么配置的同寝,文斗武斗都不惧;霍豹与牛清到底差许多。

牛清接了霍六婶的衣服,带了不好意思道:“又让六婶破费,我这收了几匹好料子,回头叫人给六婶送去。”

霍豹忙道:“可千万别的,宝叔说了,不让六婶这样熬眼睛,连针线房那边也要吩咐声,不给她老人家料子呢。”

牛清羞愧道:“是我思量的不周全。”

霍豹笑道:“不过料子也别闲着,可以送清婶子那边。”

牛清闹个大红脸,捶了霍豹一下。

吴家只有两人,吴墨在水进麾下,之前也将妹子迁到金陵。

牛清身上带着全家的孝,真要加起来不知要守到什么时候去,如今这样世道,他又是那一支的独苗,繁衍血脉,亦是重中之重。

就由霍五做主的,让他将婚期定在父母周年后。

如今周年已过,按理来说可以敲定婚期。

牛清却是跟霍五私下提了,想要定在明年三月后。

陵水溃兵进南山村屠杀,就在三月里。

牛老光棍这个叔爷为了救牛清而死,这是要过了他的周年。

这爷孙两人的恩怨说不清白,可既是牛清感恩,霍五自也没有异议。

等到霍豹也提了行李,三人就去了霍五处。

纵然只是去隔壁,可也是离家读书。

霍五早有准备,看着他们三个过来,指了指桌子上的两盘糕道:“吃了定胜糕,取个好兆头。”

两盘糕,一盘桂花糯米味,一盘百合绿豆味。

都是甜而不腻,霍宝几个就老实吃了。

“好好上课,待学完要考核,可别落在后头,丢了咱们太尉府的脸。”

霍五道。

三人齐声应诺。

霍五看着牛清道:“吴家小子也在名单上,你们多处处,都不是外人。”

牛大郎如今还在贾氏兄弟手下,牛二郎跟在马寨主身边打杂。

这两人与牛清的距离天差地别,不能互为犄角。

牛清笑着点头道:“嗯,头一个一起上课呢,总有亲近的时候。”

霍五又望向霍豹,正色道:“知道你爱操心,又素来护着你大哥,只是这一回,却不许你往虎子身边凑……虎子转年十八了,也成了家,该自己立起来了……”

霍豹带了几分纠结,却也明白霍五这样吩咐是为了他们兄弟好,闷声道:“嗯,孙儿听五爷爷的。”

到了霍宝这里,素来懂事,武力又在这里,人际关系没有什么让霍五担心的,就道:“好好吃饭,别饿着,我调了郭师傅过去负责军校厨房,吃不饱就过去跟他说一声。”

“嗯,爹也要好好的,逢五逢十叫鲍老大夫诊脉,药膳也别断,平日里出门在外也带口罩,别嫌麻烦就不戴,吃了冷风再犯了咳疾,每人说话就请六叔过来,只是要少吃酒……”霍宝倒是有些不放心,絮絮叨叨。

霍五都一一点头应了,望着儿子,眼中满是慈爱:“不爱上学也忍忍……九日一眨眼就过去,左右豹子他们也在……”

别说霍宝心中酸涩,就是旁观的牛清与霍豹心中也发颤。

牛清想起去年去世父母弟妹,倒是盼着早日成亲了。

到时候自己生个儿子,也这样疼他。

霍豹则是想到胞兄身上,之前怎么自己操心都行,如今有了嫂子,到底隔了一层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名将传人

军校要求酉初前回去报道。

霍宝三人没有熬到跟前,见过霍五,申初就过去了。

三人在门禁处画了押,就各自提了行李去了各寝室。

军校这五进院子,第一进正房做了“山长”、“老师”们的办公室,第二进、第三进的厢房改成了寝室,第二进正房改成了茶室,第三进正房是带图书馆功能的活动室。

第四进东西厢房则改成四间小教室,正房是大教室。

第五进东西厢是厨房、仓库,正房是食堂。

第五进后,则是占地十来亩地的校场。

霍豹的寝室在第二进厢房,霍宝、牛清的寝室在第三进,霍宝在西厢北一间,牛清在西厢南一间,中间隔着四间厢房。

“有事记得招呼我!”

两人先到牛清寝室门口,牛清低声道。

霍宝点头:“清大哥放心,都是熟人。”

对于其他人来说,各部之间过去或许没有打过交道,对于霍宝来说,对于各个元帅手下人马,多半能混个脸熟。

牛清点点头,却不急着进寝室,在门口站了站,目送霍宝进了北一间,才转身进屋。

……

北一间里,大概有十六、七平方大小,靠着西墙是四张单人床,四个床头柜,每个床头都挂着木牌,写着训导生的名字。

霍宝进来,并没有找牌子,直接就最南北的那张床过去。

并不是他眼神好使,而是早上报完名过来瞅过一眼。

屋子里除了霍宝,只有银将军在,正盘腿坐在霍宝隔壁的床上,手中拿着佛珠,嘴唇动着。

霍宝嘴角抽了抽,倒是并不觉得稀奇。

冯和尚身边这四将,虽没有点香疤受戒,却都是打小跟冯和尚在寺院里长大,很有佛性,至今还没有蓄发。

平日作息,也保留着早先做派,要做功课。

听到动静,银将军睁开眼,却没有停止晚课,对霍宝点点头,继续默经。

霍宝点头回礼,放好东西,倒是想起一件事。

今早的报名表上,还有个食用选项。

食堂中,是分寻常饭菜与素食的。

这样安排,不单单是为了冯和尚麾下四将,也是想要摸清训导生中的弥勒教徒。

虔诚的弥勒教徒执“五戒”吃素的。

黄淮两地的弥勒教信众实在太多,滁州军可以“整顿”教务为名,将教会握在手中,却不能清楚弥勒教。

在滁州军中,也是如此。

毕竟除了滁州军核心人员,知晓众头目不将弥勒教当回事,下头兵卒中还是以滁州白衫就是佛兵。

这会儿功夫,银将军已经默完经,起身下床,随后抓了罗汉棍,战意盎然道:“张都尉拉着鹿千户去了校场,咱们也去校场比一比。”

金刚还是金刚。

霍宝没有异议。

眼下不比,总也要比的。

他这个传说中的滁州军少主,总要在大家面前亮亮本事,才不会被当成纨绔二代,被人小瞧。

两人出了寝室,直接穿过旁边甬道往校场去。

校场里,已经有三、四十人。

除了外围零散站着几组人马在各自说话,其他人围着一个圈,中间是两尺高、三丈见方的擂台。

“好!”

“张都尉这大刀耍的好!”

“熊将军这力气实足。”

“打了好一会儿,到底谁能赢?”

“熊将军吧,这把子力气在呢。”

“我看张都尉身手更快,熊将军都冒汗了。”

众人中间,比武的张都尉与熊将军。

鹿千户跟着几个人站在旁边。

霍宝与银将军走到鹿千户跟前站定。

“小宝爷,银将军……”

鹿千户忙侧身让了地方,让两人上前。

他旁边三人,也都跟着招呼。

霍宝一看,都是认识的。

三十来岁的壮汉,背着长枪,邬远的叔叔邬大庆,滁州人氏,水进麾下副将。

二十多岁的青年,腰间挎刀,滁州人氏,是京味楼郭家的郭三爷,水进麾下副将。

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儒衫,是水进麾下参谋吴墨。

鹿千户是马寨主手下老人,打庐州时才出山,之前在滁州的日子多,与滁州子弟也相熟。

“我们正说着谁能赢呢,我看好老熊,哈哈!小宝爷怎么看?”鹿千户爽快道。

霍宝望向台上,熊都尉固然额头汗津津,可张都尉手臂也有有些颤:“势均力敌吧。”

鹿千户笑道:“老熊敦实,耐力更足,之前已经跟旁人打了一轮,也不逊色。”

霍宝没有否认,道:“熊将军力气确实比常人大些。”

张都尉不是笨蛋,应不会将自己拖入困局。

这会儿功夫,张都尉的速度加快,手上一把雁翎刀舞舞生威。

熊将军一个顾不及,就被拍在后背上。

刀带了刀鞘,不能伤人,可熊将军也不狡辩,笑道:“这一场,老熊输了!”

张都尉没有说话,转身将刀挂在腰间。

熊将军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痛快,明儿咱们再来!”

张都尉点点头,两人都看到霍宝,过来打了招呼。

如此一来,大家也都凑了过来,围着霍宝七嘴八舌打招呼。

“是小宝爷!”

“小宝爷!”

“小宝爷背着锏呢,也露两手呗!”

“邓帅、水帅不在,谁能做小宝爷对手?”

“不是有熊将军与张都尉在?”

这些是相熟的。

有些不太熟的,则带了拘谨,也跟着见礼。

“见过宝爷!”

“见过小宝爷!”

别人还好,熊将军与张都尉正意犹未尽,目光烁烁望向霍宝。

熊将军倒是有自知之明,笑道:“老熊可不敢单挑小宝爷,老张,咱们俩联手?”后一句是对张都尉说的。

张都尉点点头,对霍宝抱拳道:“小宝爷,可否赏个面子,与我们俩比一比?”

“你们俩个羞不羞,打不过就打不过,还要联手?”

鹿千户带了不满:“你们多大,小宝爷多大?”

不管是从马寨主那边算,还是同寝算,鹿千户都在站在霍宝这边。

银将军握着罗汉棍,上前道:“熊将军打了两轮了,先歇一歇,这一轮换小僧与张都尉对阵小宝爷吧!”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冷场。

毕竟消息灵通的,已经知晓霍宝是训导生之一,他的同寝是银将军、张都尉、鹿千户三人。

这是下马威?

还是内讧?

霍宝已经出战,道:“好!”

熊将军是黑蟒山出身,知晓霍宝实力,知晓此刻是他立威的好时节,笑道:“那老熊就歇歇。”

台上,已经换成霍宝对峙银将军与张都尉。

霍宝亦抽出了一对紫金锏。

没错,是一对,左右手各执一,而不是之前的右手锏。

经过大半年的操练,霍宝终于开始习惯双手锏,也补上自己防卫的短板。

“嚯!这就是传闻中的第五神兵?看着也不重啊?”

“这是紫金的,看着不重,听说好几十斤呢?”

“可寻常兵器不是四、五斤,重兵器十来斤到头了?”

“这是第五帅神兵,与寻常兵器能一样么?”

“听说邓帅也用锏?不知道与小宝爷比起来谁厉害?”

“邓帅是小宝爷师傅,你说谁厉害?”

众人议论纷纷。

台上,三人已经战到一处。

霍宝的左手锏挡住了银将军的罗汉棍,右手锏攻向张都尉。

银将军的罗汉棍是铸铁,还能与紫金锏对上;张都尉的雁翎刀却是不敢与紫金锏硬碰,少不得避让。

霍宝虽有心立威,也顾着张都尉、银将军的面子,没有上来就下狠手。

而是周旋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趁着张都尉立时不稳的间隙,一脚将他踹下擂台,随即又双锏合一,压下银将军。

银将军举着罗汉棍,被压在地上,无法翻身,才叫了声“阿弥陀佛”,认输了事。

除了黑蟒山出身的老人,大家对于霍宝的战斗力更多的是听闻,今天还是第一次眼见。

要说霍宝上一招就踹下张都尉、压下银将军,大家心中还得嘀咕嘀咕,是不是两人谄媚,故意输给霍宝。

可这一招一式打下来,大家心中就有数了。

不是假输,是真输。

小宝爷竟然是不亚于熊将军、张都尉的猛将。

传说中的第五神兵实打实在大家眼前,做不得假。

那传闻中的名将血脉,莫非也是真的?

要说霍五的出身,滁州军下上也都知晓。

曲阳乡下一屠夫,马寨主、薛彪、杜老八的结拜兄弟,邓健的表兄。

当面不用说,无人可敢说什么服不服的话,毕竟大家端的是滁州军的饭碗。

可是私下里也有人嘀咕霍五的运气好。

借了把兄弟的光,借了表弟的光。

至于霍五父子可能是第五帅血脉之事,大家也早有听闻,却是信的人少。

要是真的如此,作甚么还姓霍,直接改回“第五”不是更好。

没有改姓,一切就都是虚的。

什么天生巨力,《第五军略》、第五神兵,就都是传说。

霍豹也到了。

看到大家惊讶模样,他眯了眯眼,上前道:“宝叔好不容易亮锏,让大家也见识见识呗……”

霍宝瞥了他一眼,丢了一锏过来。

霍豹忙手上接住,亦是被压得差点摔地。

眼见霍豹龇牙咧嘴模样,分量可见一斑。

紫金锏在霍宝手中,无人敢上前张罗看,到了霍豹手中,又是不同,大家立时围过来。

霍豹便带了得意道:“来,你们都见识见识,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重兵!”。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二百六十九章 心虚的少年

霍宝的紫金锏,双锏七十二斤,单锏三十六斤。

霍五说这紫金是紫铜,霍宝开始也这样认为,后来看着密度不对,明白过来,这所谓紫金,更像是以金为主的合金,否则不能这个分量。

这紫金四棱锏长三尺半,锏宽两寸,四棱无刃。

大家知晓是重兵器,也当成是十来斤的分量。

可是霍豹双手捧着,很是不轻便模样,显然不是十来斤的分量。

等大家小心翼翼上手,就知晓分量不对。

这有寻常兵器的几倍重,单手提着都费劲,更不要说挥舞。

可是霍宝双手锏,身手还十分灵活。

再望向霍宝,大家眼神都冒光。

这双锏霍宝素来不离身,这大几十斤的分量就随身背着?

这样的分量,紫金锏做不得假。

那霍宝“身怀巨力”的传言也是真的!

霍宝轻飘飘双手锏的架势,可不是寻常人能摆出的。

霍豹越发得意,道:“早先在黑蟒山时,水元帅最爱找宝叔比试,却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人群中的黑蟒山出身众人,跟着接话。

“是啊,是啊,还记得小宝爷头一回没有亮兵器,赤膊上阵,一招就将水元帅摔了,水元帅当时都懵了!”

“哈哈,水元帅还不服来着,又拉着小宝爷耍兵器,差点折了枪。”

“咱们山上这些人,谁没做过小宝爷的手下败将啊。”

“小宝爷斯斯文文的,这半年动手的时候少,大家都忘了这茬了。”

“老熊输的不冤……”

“除了冯元帅,没人能赢小宝爷……”

能抽出来当学员的,都是滁州军中的精英。

大家都知晓眼前下要命的买卖,没有回头路。

霍五以“仁义”扬名,而不是勇武闻名,使得不少人心中也有隐忧。

就怕上头什么时候乱了。

毕竟霍五如今四十多岁,而滁州军的猛将邓健、冯和尚、水进等人都年轻许多,还各有嫡系人马,要是哪一日不甘心居于人下,滁州军就要生变。

可霍宝这样武力,无疑让大家安心许多。

别人都盯着霍宝,王都尉却盯着霍豹,却是越看越满意,只觉得这未来女婿机灵的很。

谁会想到滁州军会发展的这么快?

霍家,注定不凡。

幸好自己家抢的早,否则迟了一步还真轮不到他们来与霍家人联姻。

霍虎那边不用说,是马寨主的女婿。

再看霍五另外一个侄孙与侄孙女,说的是水师的于家、安家。

王家与这几家比起来,到底差了一等。

大家观摩了一番神兵,霍豹就双手交还给霍宝。

霍宝接了,插回背囊,对众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酉时将至,食堂快开饭了,大家也陆续散去。

……

霍宝没有急着去食堂,而是回了寝室。

张都尉去了洗漱室,不在房里。

银将军跟金将军去食堂了,倒是鹿千户跟着霍宝回来,感叹道:“小宝爷早该露两手,让后来的这些人瞧瞧了。”

霍宝摇头道:“不过一把子蛮力,没有什么好卖弄的?”

鹿千户道:“可不能这样说,小宝爷这是名将资质,注定不凡……”

之前还有不少人暗中笑话霍宝文弱,子不类父,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鹿千户是看着霍五父子上蟒头寨的,当初这父子二人身边就了虎豹兄弟与牛清,直接到蟒头寨寻人。

所谓滁州军,就是霍五父子一手打造。

两人说着话,张都尉洗漱完回来。

说起来,张都尉与霍宝并不是头一回交手。

五月时霍宝在曲阳操练童兵,张都尉跟在邓健身边,也与霍宝单挑过。

当时虽说做了霍宝的手下败将,可也没有这么快。

没想到霍宝补上单手锏的短板后,武力会高出一大截。

“恭喜小宝爷锏法大成!”

张都尉衷心佩服道。

霍宝轻笑道:“都是表叔教的好。”

《锏九式》的第九式,就是十月里去扬州后跟着邓健学的,算是有头有尾,剩下的就是融会贯通。

张都尉是邓健死忠,别看年岁与邓健相仿,却是视邓健为父兄般敬重,闻言眉眼都柔和许多。

鹿千户见窗外天色渐黑,道:“小宝爷、张都尉,咱们去饭堂吧,戌初还要集合。”

霍宝、张都尉自是没有异议,三人去了饭堂。

……

饭堂是第五进的正房。

五间屋子里的开间,摆着一排一排的桌椅。

最里头是一长溜桌子,上面是两尺半宽的大铜盆,一个挨着一个,足有十来个,每个盆里是一种菜,六荤四素,另有三大桶,两桶是汤,一个是饭,还有一竹筐,里面是半尺直径的大馒头。

两个厨房小伙计站在旁边,指着一叠饭盘与筷子、调羹、汤碗让学生们自取。

竟是不限量,吃多少打多少。

只是大家熬到眼下身份,早已经过了吃不饱的时候,盛饭盛菜也都有所节制。

等轮到霍宝,盛了两方烧肉、两个鸡腿、两条熏鱼,一碗蔬菜汤,四个大馒头,倒是引得不少人侧目。

这分量实在不轻,足有两人的分量。

都说半大小子,吃垮老子,可霍宝这文弱模样,实不像是大肚汉。

倒是黑蟒山老人,见了少不得跟同寝伙伴吹嘘一二:“这算什么,也就垫垫底,小宝爷放开了,一顿饭就是半头羊。”

同寝不信:“那肯定是小羊羔,总共十来斤的,我放开了也能吃半拉。”

“羊羔谁还稀罕说?是成羊,毛重六十来斤的大羊,去了皮毛下水羊壳子也有三十大几斤!”

“嚯!那饭量可不小,怪不得力气大……”

一干老人提及霍宝都亲近,可也晓得他的脾气,不是多说爱与人亲近的,只见了恭敬问好,并不往霍宝身边凑。

可童兵众人,却是视霍宝为主心骨,早等着霍宝了。

等霍宝打完饭,大家已经围坐等着霍宝。

霍豹、侯晓明、仇威、李远、石三、朱强,还有一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郭鬲。

郭鬲本就是老实腼腆性子,如今还是那个模样,带了紧张磕磕绊绊:“宝……宝爷……”

郭鬲是技术性人才,京味楼郭老爷之孙,霍宝在滁州的四伴读之一。

在霍宝的点拨之下,他弄出方便军粮、方便粥系列东西。

虽说只有十三岁,却是在马寨主那边记名的。

这次军校选拔,二十五个后勤生,郭鬲就在名单之上。

换做其他人,既是做过霍宝伴读,到了金陵自然先见霍宝,再用同为伴读的名义去见见宋谦之、邬远两个,拉拉关系,叙叙旧情。

郭鬲却是统统没有,举家来了金陵后,日子与滁州差不多,还是一头钻进厨房,继续开发新军粮。

没有人晓得,有与邓家相看之事在前,郭鬲很是心虚。

别说故意往霍宝身边凑,他是巴不得躲开,过几年再见。

一个是忙的不行,一个是有心躲避。

霍宝与他,还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眼下到童兵座位,也不是郭鬲自己来的,而是被霍豹拉来的。

霍宝看到郭鬲还是旧模样,也很是无语。

这次军校生百人名单,郭家叔侄占两个名额,不知多少人羡慕。

郭家注定要兴盛起来。

如今滁州士绅,除了林家,就是郭家。

就是鲍家,都要略逊一筹。

也就是在滁州军,郭鬲又挂着霍宝前伴读的身份,否则这样埋头苦干的性子,早就被抢了功劳埋没了。

想着当初伴读四人,九岁的郭釜先不说,年岁在那里摆着,剩下宋谦之、邬远都迅速成长起来。

霍宝虽不太喜欢郭鬲的性子,可想想后世的“技术宅”,也就多了几分体谅,道:“外宿住不住地惯?你同寝的是哪一个?”

“没住郭,不晓得惯不惯……是安指挥、虎爷、孟同知……”

郭鬲老实回答道。

安指挥不用说,水师安氏兄弟的老大安勇。

被郭鬲称“虎爷”的就是老虎。

马寨主将女婿安排在安指挥身边,也是带了私心。

霍虎脑子不活络,如今还不能独当一面。

安指挥却是帅才,霍虎跟在他身边能学习不少。

只是这孟同知……

霍宝听着耳生,望向霍豹:“孟同知是哪位?那个府的?”

以霍豹的“兄控”属性,早就该将霍虎的同寝伙伴打听的差不多。

“和州的,之前的含山知县,如今是和州同知。”霍豹果然晓得,立时回答道。

霍宝点点头,看着仇威道:“这次含山县尉也在名单是上,你见了没有?”

仇威点头道:“来了,昨日就见了。孙县尉也送了礼到唐宅。”

含山县尉是唐光手下,青蛇寨当年三个把头之一,因年岁大了心思安定,不不愿意打仗,唐光就给他求了含山县尉一职让他在含山养老。

九月里滁州军倾巢而出与庐州兵在巢湖北关大战,和州山匪死灰复燃,趁机作乱,是含山知县待人戒备,含山县尉带兵平叛,才没有酿成大祸。

含山知县因此升和州同知,含山县尉因此军功,也在战将班学员名单之上。

从唐光那边论,仇威是少主,唐娘子是主母,含山县尉主动来见也是尽了本分……

第二百七十章 新势力

大家出身各异,倒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在军营时的习惯,吃饭不能说抢着吃,也都是速度不慢。

霍宝这里,亦是如此。

只是在吃完第一盘后,他又去盛了一次饭菜。

依旧四个大馒头,两方烧肉,剩下的就是炒白菜。

饶是如此,也让不少人咋舌。

还真是能吃啊。

不过也莫名觉得接了地气儿,似乎不觉得要不可攀。

倒是饭量大的学员暗暗松了口气儿,连小宝爷都加饭,他们再吃一轮也不显眼,应该不用担心吃不饱了。

第二轮吃完,霍宝估摸着八分饱,就放下筷子。

大家也吃的差不多,见状就都打扫了碗底。

“时间差不多了,直接去大教室吧!”

霍宝对众人道。

大家应和着起身,跟着霍宝出来。

别的学员,或是二十出头,或是三十来岁,也不乏四十多岁的,毕竟这次遴选学员上限是四十五岁。

霍宝身边的七、八个少年,其他人身量长成,看着都跟成丁差不多,朱强与郭鬲身量在这里,面容又实在稚嫩,就让人犯嘀咕。

霍宝在时,没有人敢说什么;等他们出去,少不得有人跟着打听。

“怎么还有孩子?是小宝爷的两个伴当?”

“应该是吧,一个是于元帅的外孙,一个是李会长的儿子?”

“还真是沾光了!”

“莫要瞎比比,那矮胖的是朱都尉家的老二,三月里起事就跟在的小宝爷身边的,真要论起战功与级别来,说不得比你还高哩!”

朱都尉很早就转后勤,在战将里不显。

可是他是马寨主的人,黑蟒山又人多势众,他的儿子自也不是大家好挑剔的,大家很是知趣的岔开话。

“另一个也敦实,也是朱家的?”

“那是水将军麾下郭副将的侄儿,小宝爷之前的伴读,如今跟在马总管身边当差,立了大功的,咱们的方便军粮有不少都是这位小爷研究出来的,太尉曾亲自赏金。”

“嚯!还真是不一般啊!”

“能上这个班的,有几个没有真本事的!”

之前心中发酸的,眼下也平衡了。

至于霍宝身边其他少年,少不得也有人跟大家点评一二,却都是名头在外。

英雄出少年,说的就是这些人。

可大家心中也明白,就算这些人是真本领,也是借了霍宝的光才走到今日,否则半大孩子天大的功劳也落不到自己身上。

“童兵还招人么?我家老大转年十一了。”

“是啊,得打听打听,我那小兄弟也十二、三,还每次里憨顽。”

这些明显就是后加入滁州军的人了。

黑蟒山出身与滁州出身的众将闻言,都带了得意。

这两处子弟,都是霍宝麾下。

童兵眼下的骨干,也是以黑蟒山子弟与滁州子弟为主。

旁人就算再插一脚,也是来迟了。

不信的话,就看安长生与李家小子两个,如今被丢在童兵做教员,还是白身。

可是朱强、李远、仇威这些人,眼下最低也是五千人副将这个级别。

旁人想要追,都不容易,更不要说后来居上。

……

大教室在四进院正房。

这是五正二耳的结构。

中间五间的正房,也是如同饭堂一趟,是个大开间。

从西到东,每行十个座位,总共十行。

西耳房是个小书房,老师备课暂歇的地方;东二房是茶房,学生们喝水的地方。

冬日里天黑的早,大教室已经掌灯。

前前后后,十几盏灯,照的灯火通明。

屋子里,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三、四十人,都是各自凑一起叙旧。

马寨主安排寝室分配,是打破之前的壁垒,让大家更多的认识其新伙伴。

可今天到底新来乍到,大家还是习惯与熟人凑一堆。

没有太相熟的人,就会找利益相关的人。

例如滁州出身的,不由自主的找滁州人氏。

“你家这次进来两人,真是叫人佩服。”

“这只是第一期,还有第二期,远小子镇江立过大功的,下回也该轮到了。”

“鲍家也是两人,鲍大爷还罢,小的就沾了老大夫的的光了。”

“谁让鲍老大夫有大功,弄出了成方给军中,他年岁过了,就名额就顺到长孙身上。”

“还是郭家小小子厉害,年岁不大,却是自己的本事立起来的。”

要说难受的也有难受的,就是林二爷。

林家是滁州士绅之首,哪里是鲍家、郭家能比得上的?

这次学习班,鲍家父子二人,郭家叔侄二人,都是两个名额。

可是林家没有军中势力,林老大人的身份又高,不在遴选候选中。

林二爷有些安民之功,可没有军功,到底比旁人差些。

林老大人的功劳能补足他一个,却不能再照拂其他儿孙,所以林家就只有一个名额。

庐州出身的,也往于、安两家人身边凑。

“咱来庐州来了十六个,回头休沐好好喝一顿!”

“真要说起来,咱们泸州人只比滁州少,比其他地方都多。”

“也不能这些说,扬州、镇江收的晚,这两地士绅官员就算投了咱们滁州军,也没有时间立功。”

“反正咱们庐州风水好,要不然太尉也不会叫人在巢湖边屯田……”

黑蟒山老人,就往朱都尉、熊将军他们身边过去。

“难得好朋友都来了,以后大家吃吃喝喝的也热闹。”

“哪里就都来了?论起来当初蟒头寨四个把头、蟒王寨三个把头、青蛇寨三个把头,这就是十一人,眼下这才几个?”

“五个把头,还有六个后提拔的小兄弟,十一个,不算少了……真说起来,仇小子、朱小子、老虎、豹子也是咱黑蟒山的……”

“咱六爷跟着五爷选人,多少人盯着,还能可着咱们来?”

“可邓爷手下三个都在,冯爷手下四个都在,于老帅那边更是两家都齐全着……”

“行了,论起来六爷手下三个也在……其他的,军功不够,也不能生拉扯……”

杜老八手下三个把头,只有一个把头任和州江浦县尉,另外两人一人闲置,一人犯了军规,罚入苦役营。

至于唐光的青蛇寨的三个把头,一人是含山县尉,另外两人在仇威身边,并没有出色本事。

否则以马寨主与唐光的渊源,多少都会提挈一二,还不到人走茶凉的时候。

还有些学员不是按照地域分的,这些都是投了滁州军的原文武官员或主动迎滁州军的士绅。

投的早的,跟着征战州府,功绩就差不多了。

还有后勤、参谋这里,之前安民有功的,这次也都选上来。

毕竟管理地方百姓,还是这些有经验的官员更让人放心。

真要完全是吏员试出来的新手,那说不得就要乱了。

这些人则是凑到贾氏兄弟与史今身边,成为新的势力。

“咱们到底是地主,改日也该请外地过来的同窗聚聚。”

“是啊,这金陵地界,好吃好喝的,有谁比咱们还熟?”

“不用别的地方,望江楼就好,再包个船……”

“哈哈,别的不说,楼妈妈家的花船,可是秦淮河上数一数二,还真的提前半月才能订上……”

霍宝在门口见了,并不觉得意外。

要是兄弟两个不能出头,如何会捞个双国公之位?

真要说起资历本事,史今并不在两兄弟之下,可是他性子有些稳重过头,不像贾源那么能张罗。

眼见着霍宝被一干少年簇拥而来,屋子里闲话的各派人马都熄了声音。

坐在门口附近的人陆续起身:“小宝爷!”

“宝爷!”

“见过小宝爷!”

霍宝亦一一拱手回礼。

还好他记性好,见过面打过交道的,基本都记得身份,实在三、两个面上的,也是颔首致意。

对于朱都尉、熊将军等人,霍宝也没有摆架子,还是以“叔”称之。

对于贾演兄弟与史今,也是如此。

其他与霍宝不熟的将领,虽没有主动贴过来,却也都在留心他的做派。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就有远近亲疏。

哪些人是不能得罪的,哪些人是不能亲近的,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

霍五的喜好,就是大的风向标。

可太尉大人不是他们能见的,那霍宝这个太尉衙内的喜好,大家自然就格外关注。

只能说有些人就爱瞎捉摸,这是培养滁州军人才的地方,真要让霍五父子厌恶的,也上不了这个名单。

再是公正公平,也是人选出来的,随笔挂掉两个,谁还能“击鼓申冤”不成?

等霍宝招呼完一圈,大家心中也有数了。

同样是黑蟒山出身的十来人,得霍宝叔伯相称的,只有三人,朱都尉、熊将军、鹿千户,其他人都是按照官职称的。

这三人是马寨主心腹。

同样滁州三县出身的,霍林这个族叔除外,当得霍宝叔伯相称的有三人,张都尉、李都尉与王都尉。

这三人是滁州曲阳人,邓健心腹。

剩下以“叔”称之的,就是金陵贾家兄弟与史今了。

黑蟒山与曲阳的几位,大家都面色坦然。

毕竟从头到尾,他们就与霍宝亲近,霍宝也没有改了称呼。

大家看着也并不觉得多稀奇,毕竟霍家父子能走到今日,马寨主与邓健两人功不可没。

可到了贾演兄弟与史今这里,却不得不令人眼红了。

这三人投滁州军晚,如今都是副将身份。

虽说战功够了,可这资历尚浅,有什么资格与黑蟒山与滁州诸将并肩?

倒是这些降将,心中踏实不少,都有了主心骨。

看来贾史两家与太尉父子有旧当是真的,否则太尉公子不会这样称呼。

他们跟着贾家兄弟与史今后头错不了。

倒是史今,面上略带忐忑。

要说贾源确实与霍家父子有渊源,还有同行共患难的情分,史家这里却算不得什么。

如今他们都成了霍五手下,大家分了主从,实当不得霍宝这般礼遇。

就是贾演,也有些受宠若惊,回话带了拘谨。

只有贾源,与霍宝最熟,相处还是一如既往。

霍宝也就多留了一会儿,主动说起贾代化、贾代善堂兄弟两个。

贾家兄弟之前想要送子到霍宝身边做亲兵,霍宝没有让他们入新兵营,这回安排两人直接安长生与李裕一起入营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老套与新奇

梆子声响了一声。

戌初了。

大教室里的座位已经满了,大家也熄了声音,安静等待。

“嗒嗒”的脚步声响起,连接西耳房的西门进来几人。

霍五为首,后头依次是马寨主、林师爷、杜老八、冯和尚、水进、马驹子等人。

众学员都站了起来。

学员中,半数是战将,其他半数后勤与参谋也大半是军营出来的,对于滁州军众头目都是打心中敬畏。

西边两尺高的讲台。

有点像后世的开学典礼。

只是没有主持人,也没有人在地下带节奏鼓掌之类。

霍五并不是话多之人,他站在台上,俯视众人道:“今日滁州军校第一期开班,我为山长,邓帅为副山长,杜帅为总务,诸帅为师,一百生徒,二十五为战将班一,班导冯帅;二十五为战将班二,班导水帅;二十五为后勤班,班导马总管;二十五为参谋班,班导林长吏。”

“四班,每班择班长一、队长四人,遴选方式各班导决断。”

“二十五寝室,每寝一组,自择一组长,方法不限,三日内报与总务。”

“有校规十条,初犯责、再犯笞、三犯清退。”

“旬日一考,两考不过着军校除名,成绩卓异者上册。”

诸生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一条。

霍五的讲话却已经告一短段落:“我滁州军校校训‘求真知、讲自律、明道理’,谨与诸君共勉!”

“尊令!”

众人齐声应答。

马寨主上前一步道:“战将班一东一室,战将班二西一室,参谋班东二室,后勤西二室,各班一刻钟后集合!”

“尊令!”

众人齐声应下。

目送霍五等人离开,众人才陆续入座,都带了兴奋与紧张。

每个寝室的组长竟然是自择?还是方法不限?

每班还能有班长、队长等五个小头目?

这种是有上进心的。

还有担心校规与旬考的,这种是性子谨慎的。

大家都是遴选出来的滁州军精英,谁也不比谁差多少,要是旬考不过被清退就太丢人了。

李远已经望向霍宝,带了激动:“宝爷!”

分班了,分班了,童兵诸头目,只有他与霍宝是同班。

霍宝点点头,对众少年道:“都去吧,该争就争,勿要坠了童兵威风。”

众人起身应诺。

剩下六人中,朱强、郭鬲是后勤班,侯晓明、石三是战将一班,仇威、霍豹是战将二班。

不管是寝室的组长竞选,还是班级小头目竞选,大家的年岁阅历都不占优势,只能另辟蹊径。

这就是看大家实力与头脑发挥。

至于石三……

霍宝瞥了一眼,虽说寝室是地狱模式,可依旧是战意盎然,不错。

只是他心中也忍不住八卦了一下。

朱家明显是看上石三,不知石三这边什么反应。

这婚姻大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石三的父母在老家,如今也联系上了,还不知日后会如何。

回头还得打听打听。

众人去了各班所在。

……

霍宝与李远进了东二室,屋子里已经零星有几人。

大家都认识霍宝,不熟的很是意外,毕竟下午校场不少人目睹霍宝神力,没有目睹的也有所耳闻,这般勇猛不是当战将班?

相熟的霍林、李遥都过来。

这两人一人中午还与霍宝在朱家吃饭,一人是李远胞兄,自是知晓霍宝这次是参谋生名额。

“叔父,李叔!”霍宝见礼道。

霍林点头回礼,李遥则亲热道:“两月没见小宝爷,还真想了……听说这回军校是太尉大人叫人筹备,要教授我等兵法兵书与安民要术,再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太尉大人恩德,是我辈之幸……”

两人中午才见,这些场面上的话,自然不是说给霍宝听的。

霍宝嘴角弯了弯。

这种模式才对。

这滁州军校,本就是为霍五建的。

他口中并没有为老爹自谦,反而道:“只要能增强滁州军战力,使得诸位将军大人都有所得,就不费上下折腾一场。”

李遥连忙点头道:“太尉大人是名帅传人,没有太尉大人黑蟒山练兵,就没有咱滁州军,咱们滁州军定会在太尉大人率领下所向披靡、更进一步。”

选做参谋生的,都是靠脑袋嘴巴吃饭的。

李遥这边两圈彩虹屁下来,大家也都明白过来,也都凑了上来。

谁也不是傻子。

现成的大腿在跟前,还不抢着抱?

大家七嘴八舌跟着说起来。

“是啊,是啊,都是太尉大人恩德,铭感五内。”

“如今能听太尉大人训导,三生有幸。”

“太尉大人德行高筑,乃江淮百姓之福。”

“没有太尉大人,就没有江淮之太平。”

“……”

夸奖霍五的话,再多霍宝也听不腻。

只是他的心中,多少有些好笑。

忠言逆耳,那顺耳的都是什么言呢?

与这些玩心眼的人相比,他还是更喜欢战将班那边。

幸好他这次入学的名额是二十五个参谋生中的一个,可实际上课程安排是每个班半月。

这是霍五提出的。

在霍宝眼中,这军校是给霍五筹备的,打破滁州军旧日壁垒,想让老爹将滁州军精英都握在手中。

可在霍五眼中,这军校是给儿子预备的。

让儿子这个“少主”名副其实,得到众人的臣服,是唯一目的。

一刻钟的功夫不长。

大家这边才在霍宝跟前露面,时间就差不多了。

林师爷走了进来。

参谋生中,不乏七地吏员,也有不少举人、秀才。

可是在传闻“土匪寨子军师”出身的林师爷面前,没有人能自得。

就是霍林,也带了拘谨。

他心中明白,这位林师爷真正身份,绝对不是土匪军师那么简单。

林师爷身上的气度,是智者的气度。

宋老大人那位致仕小九卿也无法撼动林师爷的地位,就足矣说明林师爷的不俗。

大家都安静下来。

东二室三间厢房,五十多平,二十五个座位,很是宽敞。

林师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看过:“参谋,幕僚之长,掌参与谋划!以后滁州军自军到曲,皆设参谋为辅官……”

按照霍宝最初的计划,是打算参谋到屯,后来发现太困难。

一是军队中的读书人少,二是外头的读书人即便培训后,也不适合全放入军中,否则“纸上谈兵”只会让人厌烦,反而降低战斗力。

一曲五百人,参谋到曲,是初步打算。

如今滁州军新老兵卒三十三万人,全部装备参谋也要三百来人。

经过最初童兵那边的试验,参谋课程该讲什么,不该讲什么,林师爷也心中有数。

不干涉战争指挥权。

这是参谋生需要记得第一点。

协助主将引导将士忠贞,是参谋生需要记住的第二点。

战时参谋辅佐,战后“教授大义”。

滁州军的大义,是奉天行令,紧跟着太尉大人,护家护国,拯救黎民百姓。

林师爷的语调平和,大家却听得十分激昂。

有熟悉官场的,已经明白过来,所谓“参谋”不单单是幕僚之首,还有些“建军”的意思。

太尉大人整合队伍,要将军权抓在自己手中了。

有人心存忐忑,目光长远的却是看出这背后用意。

滁州军,要有一场大战,不再是之前那种一州一县的夺城。

霍林利益攸关,则是想的更多了。

集权,下一步是什么?

林师爷望向霍宝:“霍宝上前!”

霍宝应声而起,走了过去。

“今日起,霍宝为我的助手……”

众生员颇为意外,却也没有人说什么。

二尺高的讲台上,有一太师椅。

林师爷低声与霍宝说了两句,就去太师椅落座,留霍宝一人在讲桌后。

霍宝看向大家,道:“现下我协助老师主持班长、组长竞选,班长一人,组长四人,按照报名,参加竞选……报名后,准备两刻钟,预备拉票讲话,班长票数第一当选、组长前四名当选……现下报名……”

下边的二十四人,一半是霍林这样真正的读书人,一半是李遥、李远兄弟这样半吊子读书人。

不管怎么说,读书人都讲究个自谦,一时之间有些冷场。

还是李遥反应快,立时起身道:“小宝爷,属下报名班长!”

李远跟着起身道:“属下亦报名班长!”

“……”

剩下二十二人,互相打量着,也有一人起身报名,是吴墨。

随后一三十多岁儒生起身,这是巢湖水师的幕僚,安氏兄弟的族兄安全。

再没有其他人。

这一日下来,大家也都差不多摸清各班的情况。

李家兄弟,李遥有资历,李远是霍宝亲信,这两人出头争班长,旁人多半是炮灰。

至于吴墨,背靠水元帅,还是太尉府姻亲,大家也不敢轻视。

安全名头不显,却是背靠水师,还是水师副帅安勇的族兄。

“两刻钟准备,两刻钟后四人拉票感言,时间限定在半柱香之内,随后无记名投票。”

至于队长竞选,则是放在第二轮。

否则同时进行的话,对于报名班长竞选的几位就不利。

霍宝交代了一句,就随着林师爷先出去,往西耳间的茶室准备选票。 。

第二百七十二章 纵横联合

茶室里,马寨主、冯和尚两人在,悠哉哉的吃茶闲话。

见了霍宝与林师爷进来,马寨主招呼他们近前。

“水大哥那边还没暂歇?”

霍宝给林师爷倒了一盏茶,自己也倒了一盏,吃了一口茶道。

“带人直接去校场了!”

马寨主笑道:“倒是省事,要让学生们直接校场上见真功夫,直接打选班长、队长!”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战将班都是一场场拼杀上来的猛将,自然谁也不服谁。

凭着真功夫胜出,也是没有最没有争议的。

“那冯叔那班呢?怎么选人?”

霍宝有些好奇。

冯和尚笑而不语。

马寨主翻了个白眼道:“我只当我最懒,这回倒是让你冯叔抢了最懒的名头!”

战将一班是抽签,抽到了相应的签子就是班长、队长。

只是也不是一次性的,有意竞争者,可以挑战。

所以战将一班也都往校场去了。

抽出来的班长与四个队长就是现成的擂主,后头二十人排队等着攻擂,没有一个人肯自己认怂的。

冯和尚指了金将军代自己坐镇,就没有过去。

霍宝无语,这还真合了冯和尚的性子。

“那六叔那边呢?”

“轮班长,一人两日。”

“那怎么考评?”

“生徒考评,每人手中发二十五张票,十二上票、十三下票,每两日投一次票,结业时计数。”

霍宝听了直咋舌。

虽说马寨主性子是懒散,可这次却是真用心了,竟然是如此繁琐,不嫌麻烦。

给大家打分的,就是同学,这倒是能显示公平。

毕竟老师见到的班长,是班长表现出来的班长,反而不如同学接触的多。

打分票直接分了“上”与“下”也杜绝了人情票。

要是让大家自己打“上”、“下”票的话,说不得大家为了省事,就给大家都打“上”了。

之前听闻马寨主要选副手,应该就在这次后勤班上,否则选个班长不会这样费事。

……

东二室里,李遥将弟弟拉到角落里,低声道:“水元帅麾下参谋生三人,另加上滁州州府其他两人,吴墨稳拉的就有五票;巢湖水师参谋生两人,庐州三人,其中我只能拉一票,保底就是四票,水师之前是朝廷官员,与各地士绅相熟,还不知会拉几票;你我兄弟的票,不宜分散……”

李远倒是果决,立时道:“好,那我帮大哥拉票,待到队长竞选时,大哥再帮我拉票!”

李遥三十来岁,资历老,身份高;李远只有十五岁,想要脱颖而出做班长就太为难。

之前他主动报名竞选班长,也不过是因霍宝主持,他在台下跟着捧场。

“那是自然!”

“黑蟒山老人三票,你我兄弟两票,保底是五票,你我兄弟再各拉两票。”

“好!”

李遥往其他面熟的人跟前拉票去了,李远想了想,走到吴墨跟前。

……

两刻钟的功夫,说快也快。

霍宝、林师爷估摸着差不多的时间,就回到东二室。

前面挂着涂了墨的木板,霍宝拿了石膏块,直接写了“一、二、三、四”,下面对着的名字是班长四个竞选人,李遥、李远、吴墨、安全。

霍宝先让四人按照报名顺序上台拉票。

拉票前,少不得自我介绍一番,毕竟还有些同窗不熟。

李遥上台道:“我原是曲阳一步班捕快,随着邓帅混日子,今春陵水白衫占了曲阳,县令、县丞都跑了,邓帅带了我等几十捕快,收复了县兵大营,征兵自保,老天开眼,等了霍太尉下山,与邓帅表兄弟相见,两家成了一家……太尉提挈,让我治曲阳县政,后滁州府城成军,太尉又调我往滁州任执政,幸好不负所托,九月初曾奉太尉大人令,出访亳州……后又调金陵都尉……”

之前大家进金陵调派各地人手时,本来要调李遥往庐州接任,想要让他替换朱都尉,后因考虑到滁州军缺乏外交人手,就改派李遥,让他任金陵都尉,好方便使唤。

庐州都尉,就依旧是朱都尉。

李遥介绍完自己,就开始拉票:“所谓班长,不过是与大家打个下手,与老师做个传话人,不管大家投不投我李遥一票,日后金陵地界,若有什么使唤处只管开口,到底是半个地主。”说罢,就下了讲台。

第二个是李远。

虽说兄弟里私下默契,已经有了退让,可在台面上,李远依旧是爽利,道:“我是五月初入童兵,跟在宝爷身边,从小兵做起……后为宝爷亲卫任屯长,奉命往常州探铁矿,后往杭州为咱们滁州军购置军械,开通军械买卖,太尉大人下令奖赏,记军功连升两级任千户……后在林长吏安排下,八月征滁州士绅子弟两百、军中知书者一百,试点参谋生一期;十月征召和州、庐州、太平士绅子弟三百,为参谋生二期,试点成功,以此晋副将……”

没错,李远在童兵的职位是总参谋,级别是五千人副将级别。

童兵里,这个级别的只有侯晓明、仇威、霍豹、李远是这个级别,就是石三、朱强两人,都是代副将级别,位次在李远之后。

众人听在眼中,倒是明白李远这点年岁就敢大言不惭的竞选班长。

实打实的功劳升上来的,有底气。

而且这参谋班,还是人家试点过的。

“我年岁小,视各位同窗为兄长,也原意为大家跑个腿儿、打个下手。”李远对诸人拱手道。

兄弟两个说起自己的功绩来,虽不托大,可也不算谦逊;可到了拉票这里,却都是姿态低,同样简洁明了,倒是引得不少人好感。

武将班那边都赤膊校场见了,参谋班这里自是不太平。

只是文人想的多,更爱重脸面。

虽然对班长之位有意,可心中没底的人也不轻易出头。

所以报名的就只有四个。

第三个上台的就是吴墨。

依旧是先自我介绍:“小子吴墨,如今在水元帅麾下任参军,五月里入滁州军,随水元帅北上剿匪,后战和州、进庐州、攻太平、进金陵、围扬州,皆有所获……”

待到拉票环节,却有反转:“李都尉攻高,小子不敢比肩,放弃竞选,待队长竞选再请诸君投小子一票!”说罢,对众人拱拱手,下了台去。

李遥望了弟弟一眼,心中有数。

安全苦笑,上了台去。

他这边稳妥的是六票,剩下的就要靠拉票。

原本想着再拉两、三票,就有机会榜首,可是吴墨临时放弃,三个人分二十四章票,八、九票也未必能第一。

他心中叹气,将自己的履历的说了一遍。

巢湖水师参军,九月中配合霍太尉攻打庐州北关大营,后随大军渡江,打太平、占金陵。

听着都大气,可知根知底的都明白巢湖水师这一部人马入滁州军晚,参合的战事也不多,军功不显。

其他各帅手下,都是滁州成兵时就做了袍泽兄弟,水师人马来的晚了一步。

就是安全想要拉人情票,也没有地方拉去。

果不其然,等霍宝将选票发了下去,结果出来,安全八票,李远三票,李遥十三票。

林师爷与霍宝都看了吴墨一眼。

四人能拉到的票数,两人进来前也琢磨了一下,李远年岁在这里,是打酱油的,其他三位各有长短。

安全八票,已经不算少了。

这也安全是秀才功名,之前还有朝廷正式任命在身,行事颇为正统。

安全的短处,则是巢湖水师出身,融入滁州军晚,与其他各部人马都不熟。

李遥的短处皂吏出身,不仅算不得正统读书人,还容易被正统读书人轻鄙。

长处是资历老,地位高,与各部人马相熟。

到了吴墨那里,吴家的案子声名远播,固然有亲人血仇在里头,可到底是伯祖父,有养育之恩,告发之举太过不留余地,毁誉参半。

吴墨的长处是五月从军后,一直在军中,与军中出身的参谋生相熟,能拉来几票。

若是三人相争,结果还真的说不好。

获胜之人,就靠几张路人票了。

可是吴墨退出,李遥就得了十三票,绝对的优势胜了安全。

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霍宝不信。

不外乎李遥与吴墨达成默契,私下里谈好了条件。

李远虽只得了三票,却也是不见沮丧,反而眼神烁烁,带了欢喜。

他心中明白,这三票都是路人票,不是“亲友”票。

就算没有这三票,队长都可争,有了这潜在的三票,队长更是妥当了。

等到队长候选报名,除了李远、吴墨、安全三人之外,还有宋二爷、林瑾、霍林三人报名。

经过一轮票选,大家也明白了。

有心想要试试的,就此报名。

约莫多少票能当选,实在没底的就不上前凑数。

班长选票上,大家勾画一人。

到了队长这里,要选四人出来,大家就勾画两人。

结果出来,吴墨十二票、安全十票、李远九票、宋二爷八票、林瑾五票、霍林四票。

参谋班,班长李遥,队长吴墨、安全、李远、宋二爷。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二百七十三章 金错

校场上,灯火通明。

战将一班、二班的五十人,全都在这里。

只是并不是战将一班、战将二班分开,而是众人都混在一处,围着观看战将一班的擂台赛。

二班班导水进与金将军站在班长擂台下,点评上面的争斗。

“银将军身手不俗,改日咱们也好好练练。”

水进跃跃欲试道。

虽说他身份比金将军、银将军等人高,可大家年岁相仿,又有旧交情,上下尊卑并不算很分明。

金将军握着佛珠,十分淡定模样,道:“之前不是打了好些场?”

不过同水进相比,四佛将还是稍逊一筹,败多赢少。

水进带了期望道:“之前是之前,大家的身手不是也都渐好。”

水进可以说是“武疯子”,最喜舞动弄枪,巴不得每日找人比试。

可是比他强的邓健远在扬州,势均力敌的冯和尚又是拉了十次只肯应一次的主,还有个霍宝,也是忙的抓不到人。

做这个战将二班班导,水进最期待的就是实战。

今日校场,因要决出班长与队长,所以他不好参合,就只能抢忍,要不然的话早就下场挨个挑战众将。

……

霍宝与李远过来时,一班的“擂台赛”已经打了好几轮。

这是冯和尚那战将一班,不管是班长,还是队长,都是抽签子选出来的。

这些人就倒霉了。

因为面对的就是车轮战。

队长还好,四个队长“擂主”,面对的攻擂者有数;班长这里,就要面对十多个挑战者。

眼下班长擂台上擂主是银将军,四个队长擂台的擂主是史今、于大海、霍虎、牛清。

“前头第一个守了两回,第二个守了三次,如今台上已经换到第四个。”

霍豹早点一步在这边看了,知晓的详细,指着班长擂台跟霍宝说着。

“二班决出来班长与队长了?”

霍宝有些意外。

两班差不多时间来的校场,一班这边还是胶着,二班那边却像已经完事,众生连带着水进,全部都成了一班擂台赛这边的看客。

霍豹神色讪讪,小声道:“决完了……水元帅用的是宝叔当初黑蟒山那套……按照高矮列队,五人一伍,先择五个伍长出来……五个伍长再第二轮,胜者为班长,剩下四人为队长……结果贾二将军班长,张都尉、安指挥、熊将军、铜将军是队长……”

他这样心虚,是因为他与仇威两个连个小队长也没有捞到。

呜呜,丢人也伤心。

之前他们两个也是意气风发,想的是即便不与老将争风,怎么也会捞一个队长之位。

结果,一伍比试时,两人就都落败,连争夺班长与队长的资格都没有。

霍宝听了,倒是并不觉得意外。

霍宝黑蟒山童兵初建时选伍长的法子,在五人中最后胜出,凭着是勇武与智谋。

到了千户以上级别,谁又是好糊弄的?

霍豹与仇威两人,想要在随机组成的一伍战将中胜出,希望本就不大。

张都尉不用说,就是邓健麾下张千户,霍宝的同寝之一,安指挥是水师安氏兄弟之中的老大安勇,熊将军就是傍晚与霍宝交手的那个,马寨主麾下老人;铜将军是冯和尚的师弟,“四佛将”之一。

这几个都是滁州军中有名的猛将,脱颖而出也是意料之中。

难得,贾源与这几人相对,还能不落下风,得了头筹。

霍豹已经小声嘀咕道:“贾二将军颇奸诈……前头一直没露真功夫,就是躲躲闪闪,在一伍中胜出,结果五人对上,张都尉就直接单挑安指挥,熊将军直接对上铜将军,贾二将军落单……以逸待劳、又使手段,将那四人弄出圈了……这四位大爷,怕是没人会真正服贾二将军……”

不管四人心中如何想,水进的规矩摆在前头,那贾源就成了战将二班班长。

能成为开国国公的人,也该开始冒头了。

侯晓明与石三过来,两人都战意盎然。

“宝爷!”

“宝爷!”

“有什么计划没有?”

“班长擂台那边放弃,主攻队长擂台这边,看虎爷与清大爷这边,要是两位坚挺,属下与石三就挑战史将军……”侯晓明应道。

“于大将军才上台,之前第二队队长的签子是于三将军抽了,于三将军打败了两个挑战者,被邬将军打败,于大将军又接着挑战,劲力正足……倒是第一小队队长是江浦县尉抽了,贾大将军上前挑战输了,史将军就接着挑战赢了,却是小胜……”石三接着补充。

这于大将军、于三将军,就是水师于老元帅的两个儿子。

邬将军是邬远的叔叔,水进麾下副将。

江浦县尉不是旁人,是杜老八手下三个把头之一。

贾大将军就是金陵贾氏兄弟之中的贾演。

史将军就是史今。

他们两个也是看出一班猛将不俗,金、银两位将军不用说,瞧着两人架势,以及对冯和尚的忠心,不会让班长之外落到旁人手中。

侯晓明与石三能盯上的,就只有四个队长。

可是霍虎、牛清两个与童兵关系最亲近,没有“自相残杀”的道理,他们就只能在第一队长与第二队长擂台里选个。

同于大将军相比,史今就成了“软柿子”。

霍宝依次看向四个队长擂台,目光在牛清那边停留。

牛清额头上汗津津,拿着雁翎刀的胳膊在微微颤抖,明显后劲不足。

侯晓明叹气道:“清大爷运气不好,直接抽中队长签,这已经是第五人。”

“挑战次数怎么限定?”

霍宝问道。

“班长擂台那边一次,队长这边两次,每人三次挑战机会,擂主守擂次数不算。”侯晓明回道。

霍宝心中算了下,如此一来队长擂台这边的挑战就是五十次,平均到每个擂台上也是十多次。

武将与文官不同。

参谋班那边的学员因是读书人的缘故,性子矜持些。不少人还在观望,压根就不出头。

武将这里,却是没有哪个彻底认怂,一场不上的。

“第二队队长不用想了,水师三个战将在一班,除了于大、于三将军,还有安二将军保底,不会让队长旁落……老虎那边有耐力,不露疲态……不过就算清大哥下来,你们也不必着急挑战,再等等看。”

霍宝看了一圈,对侯、石两人道。

按照两人的说法,如今队长这边的挑战次数才过半。

侯晓明、石三现下出头,也不占优势,要连胜五、六场才能守擂成功。

说话的功夫,牛清已经败了,下了擂台。

第四擂台的新擂主,三十来岁,身形高大,络腮胡子,棕色眼睛,不像汉人,却是面生。

“这是哪一位?”

霍宝颇为好奇道。

“原淮南道守军千户金错,打扬州时的降将。”侯晓明道。

金姓,名字与原淮南道守军都帅金锋相似。

“也是后族出身?”

大宁是胡主立国,如今后族金姓是大宁贵姓。

“嗯,说是远支族人,之前只任了千户一职。”侯晓明道。

滁州军随着征战,各州府都有降将。

可这次滁州军军校入学资格遴选,是从军功资历还是排的。

扬州十月才打下来,金错能得到这入学资格,想必是扬州之战时立了大功。

金错的兵器是长刀,上了擂台,就连胜三场,都是游刃有余。

侯晓明与石三对视一眼,都带了几分沉重。

两人之前的计划是盯着第一擂台与第四擂台。

可是眼下看来,第四擂台没戏。

侯晓明老实道:“属下不是他的对手。”

石三皱眉道:“还真是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员猛将!”

他们都是战场上历练过的,自然有几分眼力。

这位金错的身手,看起来比张都尉、熊将军两人还强一些,不亚于“四佛将”,说不得还能与水进比试比试。

要是平时,看到这样猛人,侯晓明与石三自是乐意一战,可眼下还要争夺队长名额,就不由得他们不慎重。

明知不敌,还以卵击石,就是不智。

童兵出身的战将生四人,二班的霍豹、仇威已经颗粒无收,他们这边就越发对队长位置势在必得。

因这个缘故,侯晓明与石三已经私下定了策略。

由石三挑战,侯晓明押后,等擂台赛差不多的时候择一擂台攻擂。

第二擂台没戏,第三擂台霍虎是太尉侄孙,马总管女婿,地位在一班数一数二,大家还是有些忌惮,并不主动挑战这边。

如此一来,第三擂台这边挑战的人最少,使得霍虎尚有余力。

侯晓明与石三之前心中惦记的,就是第一擂台与第四擂台。

没想到如今出了变故,就只剩下第一擂台那边。

这会儿功夫,牛清也走了过来。

虽说是败了,他却是连胜五场,不输体面,眉眼舒展,笑道:“真是痛快!”

霍宝比了比大拇指道:“皇天不负苦心人,清大哥的身手,越发好了。”

牛清这半年十分勤奋,苦心操练,为的就是增加自己战力,好好护卫霍五,如今身手也算小有所成。

牛清笑道:“都说勤能补拙,我本就是资质寻常,再不勤快就真的成废物了……”

他之前一直在擂台上,不过间隙也留心其他几个擂台。

眼见童兵几人都凑到眼前,他便望向侯晓明、石三:“你们两个一直没有下场?不用太在意输赢,多打几场没有坏处……若不是我力竭,剩下三场都不会落下。”

他直接抽了队长签,三场挑战机会一次没用。

如今他却是心有余力不足,站着都有些打晃,再去挑战就是儿戏。

咦?

霍宝闻言,心下一动。

之前他心中通缉挑战次数,只算了总人数与总次数,却没有考虑到像牛清这样守擂中经了“车轮战”下来的。

这样的人,剩下的挑战次数都要归零。

侯晓明内秀,石三心思活络,霍宝想到的,两人也立时想到了。

“这就上台!”侯晓明回着牛清的话,看向石三:“应该没几场了!”

石三眼睛闪亮,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好,也该咱们兄弟露露脸!”说着,又望向霍宝:“宝爷瞧好吧!”

他口气轻松,可面色已经郑重下来。

石三擅射,宜远功,并不宜近战。

他先出场,就是为了消耗史今体力,为侯晓明垫场……

第二百七十四章 精英

石三挑战一队长擂台,翻身上了擂台。

史今虽不像牛清那样狼狈,可额头也有些汗津津。

看着背负弓箭的少年,史今却不敢小觑。

他是看出来了,能进军校的战将就没有弱的。

石三这样年纪,能越过其他人遴选上,就足以证明他的不俗。

等到两人交手,就一时胶着。

石三不擅近身战,却擅长闪避。

他的功夫是跟回乡老卒回的,平日里操练是山林之间,这个灵活自然没的说。

因此他虽不能力敌史今,却也不是立时落败落败。

一时之间,两人好几十回合,引得不少人围观。

眼见石三手中操着匕首,满台躲闪,大家开始是嘲笑。

“哈哈,连一招也不敢接,怂货!”

“估摸着上台凑个数,总不好就干看着。”

“这小胳膊小腿的,也就敢挑战这边,其他几个台估计上也不敢上。”

“……”

这是连史今都给嘲讽了一把。

台上两人却都是不温不火,还是保持节奏。

直到史今额头上汗滴肉眼可见,石三也终力气不支,认输下台。

地下诸人看了,就有想要捡便宜的,继续挑战史今。

史今果然不支,败了下台。

新擂主还来不及得意,侯晓明上台挑战。

随后,侯晓明接连四次守擂成功,成为第一队队长。

于大海守擂成功,成为第二队队长。

霍虎守擂成功,成为第三队队长。

金错守擂成功,成为第四队队长。

金将军接替银将军守擂成功,成为班长。

战将一班的一个班长、四个队长就此决出。

冯和尚一直没有露面。

由新班长金将军直接拿了签筒,让剩下二十学员进行第二轮抽签,决出每组队员。

不管是一班学员,还是围观诸人,都很是无语。

石三也有些咬牙切齿模样。

要是能自择,他自然是想要跟侯晓明一队的,省的侯晓明一人势单力薄,压服不了诸将。

可这一抽签,就没准了。

等抽签结果出来,石三果然哭丧了脸回来“宝爷,属下是第四队!”

霍宝又看了金错一眼,鼓励石三道“好好跟金千户学着些。”

同滁州军这些野路子出身的将领相比,金错更像是真正的军人。

还有武将世家的邬家子弟,即便家族沉寂几年,也一入滁州军,叔侄两人也是比旁人强上许多。

石三闻言一怔,随后点头应下“好,属下听宝爷的。”

同霍宝相处了半年,石三也知晓霍宝并不是多言之人,嘱咐这一句,当是有深意。

他回头看了金错一眼,想到金错身份,好像明白点儿什么。

霍豹带了不甘心道“要是宝爷也在战将班就好了,一个班长跑不了。”

侯晓明、仇威等人都点头附和。

霍宝却是明白,他虽是学员身份,与众人做了一次同窗,可也不宜涉及太深,否则分了远近亲疏,反而因小失大。

如今超脱出学员身份,得个“助教”身份,同样与大家打交道,却不归属于一方势力,正合适。

……

直到校场众人散去,后勤班也没有人出来。

侯晓明、霍豹等人簇拥霍宝回到大教室,等到后勤班的结果。

“一个来时辰了,他们还没选出来?”

霍豹在后勤班门口走了一圈,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人影,都是规规矩矩坐在座位上。

霍宝想起马寨主之前提及的值日班长,若有所思道“是不短了,大概是在考试。”

对于滁州军上下来说,考试并不陌生。

想想后勤班,是要算账的,这考试内容就很容易猜了。

“宝叔,参谋班的班长、队长是谁?”霍豹才想起还没有问这个,道。

“班长李都尉,队长吴墨、李远、宋二爷、安全。”霍宝道。

众人听了,都很是佩服李远。

之前他们一个个自信的不得了,觉得区区队长屈指可得,就是班长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可实际上却是被打了脸。

霍豹、仇威那边连争队长的机会都没有,侯晓明、石三这里也是用了心机取巧,加上侯晓明在擂台上的狠厉,才拼力夺了一个队长之位。

李远这里,虽与霍宝同窗,可霍宝的身份却不能与他做助力。

虽说有他兄长在,李远算不得单枪匹马,可能得到队长一职也是给童兵长脸了。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院子里就有了动静。

西二室里出来人了。

霍豹站在大教室门口,看到朱强出来,连忙招呼“这边……”

朱强听到动静,招呼着郭鬲过来。

“怎么样?到底怎么选的队长?这是选上了?”霍豹迫不及待,连忙追问道。

朱强面上难掩喜色,点头道“选上了,是考试……”

后勤班的班长既然是轮值,那选的就是四个队长。

“六爷直接叫人出了卷子,数术考试,还给了算盘,就地答卷,分高者为队长……嘻嘻,我运气还好,排在第四,得了个队长!”

都是自己人跟前,朱强没有掩饰欢喜,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与霍宝同庚,今年才十三岁,论起来比霍宝还小两月,是这次一百学员中最小的。

同在的后勤班,有鹿千户这样的老人,还有他的亲爹,不管是对于班长、还是队长他都没有什么想法。

眼下,却是意外之喜。

“那前三呢?肯定有朱都尉!”霍豹道。

朱强的算盘是跟他爹学的,他得了第四,那没有意外,朱都尉成绩只会更好。

“我爹第一……”

朱强的声音带了几分得意“第二是林平安,第三是何匀……”

林平安不用说,是林师爷之前的书童,后赐姓收为养孙。

何匀的名字陌生,可人并不算陌生,就是曾经卷入高月案的原滁州知州衙门的两位文书之一。

当初他的处分是去职。

可在随后滁州的吏员考中,何匀也下场,得了不错的名次,调往庐州为吏。

他能通过遴选,成为后勤班二十五个学员之一,想必在庐州有了政绩。

“哈哈,都是熟人,咱们滁州人牛了,四个全都是咱滁州的,别地方的人一个都没有,分数一出来,他们脸色儿都绿了……”

朱强手舞足蹈,与大家说起西二室之前情景“总共二十道术数题,半个时辰答卷,半个时辰判卷,每个人的卷子直接贴前头墙上了,也让他们看个清楚,别嘀嘀咕咕的以为有什么……只是赶巧罢了……”

霍宝不由蹙眉,其他几人也面面相觑。

大家都是玲珑心肠,自然晓得如今滁州军内各种派系林立。

可以按照战将、文官、后勤分一拨,也可以按照各帅麾下分一拨,还按照步兵与水师分一次,还可以按照籍贯各州府分一拨,还可以按照滁州军元老与地方降将再分一次。

比如战将一班那边,班长金将军,是冯和尚麾下。

一队长侯晓明,出身童兵,是霍宝这个少主的嫡系。

二队长于大海,水师指挥,水师势力领头人之一。

三队长霍虎,曲阳人氏,太尉侄孙,马总管女婿,滁州军元老派。

四队长金错,籍贯京城,扬州降将。

战将二班那边,班长贾源,金陵人氏,虽不是降将,可也算是原朝廷属官。

一队长张都尉,曲阳人氏,邓健麾下老人。

二队长安勇,籍贯庐州,水师副帅。

三队长熊将军,马驹子部副手,马寨麾下心腹老人。

四队长铜将军,扬州人氏,“四佛将”之一,冯和尚的师弟与手下。

到了霍宝与李远所在的参谋班。

班长李遥,曲阳人氏,邓健麾下心腹。

一队长吴墨,滁州人氏,水进军中参军。

二队长安全,庐州人氏,巢湖水师参军。

三队长李远,曲阳人氏,童兵总参谋。

四队长宋二,滁州人氏,和州知州。

到了后勤班这里,朱氏父子是黑蟒山出身,不论原籍,也可以归在曲阳人中。

同样的还有侯晓明与熊将军。

另外林平安是林师爷收养的曲阳孤儿。

何匀也是滁州州府永阳人氏。

霍豹咋舌道“这不是滁州就是曲阳的,真要说起来就是于大将军那边也是咱曲阳人。”

水师于元帅父子虽在庐州发迹,却是原籍曲阳。

霍宝道“正常,毕竟咱们滁州军是在滁州发家。”

所以元勋多是黑蟒山、曲阳、滁州州府永阳三地人。

这些人是滁州军的精英,也是中坚力量。

从这个名单上,也能看出水师的实力强大。

虽说他们是后投滁州军,并且之前打太平、扬州、镇江都是辅佐,不是主力,可于、安两家的将军也是比其他草根出身的将领强许多。

四个班十二个队长,水师就占了三个。

还有冯和尚手下四将,一个班长一个队长,这还是师兄弟撞车的缘故,比其他将领强出一头,要是分出去,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这个金队长还真是牛了,我留心他并没有其他助力,还真是凭着一身真本事得了队长之位。”仇威道。

少年心性,都喜欢强者。

战将一班虽许多猛将,可其他三个队长多少有些谋略运气在里头,只有金错这个四队长是实打实的勇武获胜。

他是降将出身,大家顾忌的少,应对的挑战也是最多。

他却是一口气连胜,威武从容。

仇威见了,很是心折。

霍豹则道“回头有机会咱们都挑战一个金队长。”

两人虽与金错不同班,可想到水进的脾气,两班混在一块的日子就不会少。 。

第二百七十五章 边缘

太尉府,茶室。

林师爷与冯和尚从隔壁回来,与霍五、杜老八等人说话。

进了腊月,过年就不远了,看似太平,可谁也不敢真的懈怠下来。

“新兵大营那边还得好好操练,回头再安排他们出去转一圈。”

霍五对杜老八道。

“去太平府?”杜老八对芜湖美食还念念不忘,不由来了兴致。

太平府挨着的地方州府,还是朝廷治下,滁州军想要扩张地盘,少不得一战。

“不去太平,去庐州,还有扬州与镇江!”霍五道。

因马寨主提了打寿州的事,霍五就颇为上心。

如今滁州军势力不错,可不管是地盘还是兵卒人数,还是比不的蕲春军。

总这样防守,等着蕲春动静,也让人憋闷,主动进一步,将战火拉到现下滁州军占领的七州府之外,说不得正是破局之法。

林师爷性子却是稳妥,不免担心道:“真要是三方都动了,咱们怕是应付吃力。”

镇江那边与苏州几万江南驻军就隔着一个常州府,扬州挨着泰州,如今驻扎着泰州白衫。

之前滁州军从镇江撤军,没有继续打常州,就是因防备泰州与蕲春方向。

霍五道:“过年或许是个好机会去,咱们也得好好琢磨琢磨,不能真的闲着,这样干等着蕲春与泰州做大,以后局面只会更艰难。”

不管是官兵,还是反贼,过年都容易松懈下来。

之前霍五更看重蕲春军,并没有将泰州白衫放在眼中,可是经过霍宝私下提醒,他也明白过来不能让泰州白衫做大。

泰州白衫临海有盐矿,不缺钱,缺的是地盘与人口。

滁州军占了大半个淮南,也堵住泰州西边的路,东边临海,北面是河南道诸白衫军,泰州白衫扩张的方向就剩下江南。

要是他们先一步过江,占了苏松之地,就对滁州军造成威胁。

可要是打,暂时也没法打。

三方势力,一动就容易失衡。

林师爷想了想,道:“过年了,热热闹闹的日子,咱们往各地‘进贡’!”

如今各地白衫军,除了亳州小教主称帝之外,还有蕲春寿天万称帝,还有一位称王的就是占据三州之地张元帅张诚,自称“诚王”,国号“大承”。

杜老八不解道:“亳州有小教主在,明面上还挂个正统,咱们进贡也就供了,怎么旁的地方还要进贡?”

“不‘进贡’,怎么显得泰州方向势大!”

林师爷抚摸着胡子道:“不仅要‘进贡’,还得比亳州多。”

杜老八瞪着眼睛道:“那是作甚?咱们不是挂在亳州那边么?”

林师爷淡笑道:“‘诚王’势大,我等不得不交好。”

“啊?他不是就占了三个州,地盘比不得咱们啊,咋就势大了?”

杜老八越听越糊涂。

况且去年、今年江南道、淮南道大旱,张诚所在占的三个州,都算是重灾区,并不得滁州情况好多少,粮食减产,丁口流失。

林师爷没有回答。

霍五与冯和尚却是听明白了。

霍五笑道:“也好,‘进贡’就进贡!”

实在是河南道挨着京城,朝廷不会任由河南道混乱,估摸着又要开始派大兵平叛。

“诚王”的名头响了,转移朝廷的注意力不是坏事。

要不然朝廷真要将亳州小教主当成重点剿灭,滁州军也不能干看着。

冯和尚挑眉道:“可使扬州诸商往泰州‘进贡’!”

扬州商会本就与张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们做个中间人,也是滁州军的诚意。

至于“诚王”得了“贡品”后会不会觉得天下无敌,图谋扬州,那就无所谓。

有邓健在扬州,他们想要送人头,那也成全他们。

马寨主与水进过来,就听到这个决定。

马寨主听了心动:“泰州有盐缺粮啊!”

滁州军如今盐也不富裕。

霍宝名下有两个盐场,可都在松江,如今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都要经过朝廷地盘,运输并不方便。

泰州的盐,却是直接可以运到扬州,随后过江。

只是再缺盐,马寨主也舍不得用粮食去换。

双方是敌非友,用粮食给泰州军养兵,那是给自己埋祸。

“实在不行,用银子跟泰州买盐?”

马寨主问霍五道。

“想买就买,别舍不得,缺盐也不行,反正咱们银钱也够。”霍五痛快道。

有陵水的银矿在,滁州军银钱上还真是不算紧张。

只是根据陵水那边的消息,陵水的银矿大小有限,之前被韩将军开采了半年,如今滁州军过去又全力开采,估摸着到明年就挖得差不多了。

水进则是有些疑惑:“这……这泰州军也要交好,那以后还与谁打仗去?”

台州袁家兄弟之前来金陵,主动与滁州军交好。

这泰州军也与滁州军交好,那岂不是说这两面都不能打仗了?”

霍五道:“一码是一码,等到能打的就是就打了。”

蕲春军是滁州军首要敌人不假,可他们之前在杭州大败,“东征”失利,随后就在“南征”与“西进”,与滁州军中间还隔着好几个州府。

泰州军却是不同。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如今留着他招摇,只是为了吸引朝廷火力。

自打滁州军进金陵,就往京城派了好几拨人马,为的就是掌握朝廷剿匪消息。

只是之前朝廷上,还在为立太子之事扯皮,并没有派兵的计划。

说完泰州事,霍五想起军校那边,问马寨主、水进:“林先生与冯兄弟早就回来了,你们咋这么晚?选出来了?”

马寨主笑道:“我直接叫人考试,当场判卷子,选了四个队长出来……老朱第一、林平安第二、何匀第三、小朱强第四……”说到这里,看向林师爷:“先生,平安这小子不错,以后就跟在我身边打个下手吧?”

之前马寨主就提过要培养新人,如今他身边的都是老伙计,也得培养几个小年轻。

朱都尉不用说,与马寨主年岁相仿,不算年轻了。

何匀是士绅子弟,与滁州军牵扯太少,可以放在地方吏治,不宜放在军需总后勤要地。

朱强是霍宝的人,年岁在那里摆着,眼下能顾好童兵那一摊已经不错。

倒是林平安,十七、八岁,算盘也扎实,又是林师爷养孙,在蟒头寨长大,身份年岁都合适。

孩子争气要出头,林师爷自然乐意之极:“那还真是求之不得,能得六爷调教,是平安福气!”

霍五在旁听了,就道:“老六要教平安,那就是给他们爷俩的缘分,等转年军校结业,先生就预备份拜师礼吧……不是我为老六吹,能学的老六三、四成的本事,平安小子日后就错不了!”

这是想让林平安拜在马寨主门下做弟子。

师徒父子,可不是说着玩的。

马驹子长歪了,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日后也不指望她能孝顺好马寨主。

自己的兄弟自己疼,霍五怎么会让马寨主落到“老无所养”的地步?

虽说如今大家地位高了,银钱富裕,不指望旁人养老,可有儿孙孝顺与没有儿孙孝顺到底不同。

林平安的人品都在大家眼中看着,否则也不会被林师爷赐姓收为养孙。

林师爷怔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好,好,日后平安就要六爷多操心了。”

马寨主点头应了:“这一天天忙忙活活的,等小宝大几岁,小辈们也都调教的差不多了,咱们也能多歇歇。”

林师爷点头附和,心中却颇为复杂。

倒不是像薛彪那样小肚鸡肠,见不得林平安立起来,而是想到林瑾。

林瑾的败北,是林师爷亲眼所见。

参谋班竞选队长,六个候选人,林瑾只拉了五票,倒数第二,无缘小队长。

说起来他是自己的孙子,霍五的弟子,可是这为人处世上却露出短处。

李家兄弟能想到与吴墨结盟,林瑾却想不到。

不管他主动找李远,还是找霍林,都能合力谋取一个队长。

读书读多了,行事都在筐子里,失了机敏灵活。

平安人缘极好,林瑾却差了一层。

日后两人谁能更进一步,并不难预料。

水进道:“我们二班早选出来了,用的就是当初小宝在黑蟒山选伍长那套,选出贾源、张三、安勇、老熊、铜生他们几个,贾源倒是鸡贼,以弱胜强,将另外四个都给淘汰了,得了班长……”

“这个贾二,确实有几分本事。”

霍五道。

他与贾源打过几次教导,也有同行的缘分,知晓贾源脑子活络不刻板。

真正到了战场上,哪里有一对一打的,自然有各种计谋。

用计谋获胜,也是胜者。

水进外方内圆,也喜欢聪明人,点头道:“只安勇可惜些,剩下那几位靠着蛮力不爱动脑子的,落败也不冤枉。”

要知道安勇不仅是水师副帅,也是水师真正的智囊,是最好的班长候选人。

这次遴选学员,到了安勇这个级别,本不在遴选范围之内。

是他得了消息,主动寻了马寨主,才得了这个名额。

“一班那边呢?”

冯和尚听了半响,终于想起问问自己那班。

“打了一个多时辰,班长金生,一队长侯晓明、二队长于大海、三队长老虎、四队长金错。”水进回道。

冯和尚点头,并不算多意外。

霍五大笑道:“晓明这孩子出息,不错不错!”

马寨主也跟着笑道:“老虎笨些,胜在有把子力气。”

至于于大海为队长,也是意料之中。

倒是金错,大家真意外。

“真要扶金错起来吗?”

林师爷皱眉道。

金错名义上是皇后族弟,金氏大族的远支族人,实际上是金国公的外室子,皇后的庶弟。

霍五道:“能立起来就立!真要是熬成将军,也是咱们滁州军的福气。”

要是金国公真正重视这个儿子,也不会养在外头,寄名在已故族人名下。

马寨主挑眉道:“说不得到时候有大用!”

因立太子之事,帝后不和。

皇帝想要立贵妃所出二皇子,皇后却是想要立记在名下的四皇子。

如今朝廷迟迟不出大军平叛,就是因为军权掌握在金国公手中。

皇帝不想要他再立功勋。

要是皇帝知晓金国公的儿子在滁州军受到重用,那会如何?

“平叛大军拖不了多久了!”

林师爷道。

即便帝后再相争,也知晓轻重缓急。

之前杭州大胜调回金国舅时,江淮的局面还没有败坏的这么厉害。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霍五才会留着泰州,而不是顺着邓健的意思攻打泰州。

已经快三更了,大家就各自散去。

……

马寨主家里

马驹子已经等得不耐烦。

她怒气冲冲而来,等了两个时辰,怒气消散,剩下了几分迷茫。

临时筹建的军校,今日一看,已经很有样子。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拉近诸将关系是肯定的。

只是人人各安其所,却似没有她的所在。

马驹子开始时恨得磨牙,要不是克制着,真要立时到马寨主跟前问一句。

可是两个时辰过去,她只剩下惶惶。

知父莫若女。

要说是霍五做主故意略过她不安排,马驹子不信。

能真正为她做主的,只有亲爹马寨主。

连不在金陵的邓健都挂个副山长,名头最不响的杜老八都挂个总务,她也是一部之帅,却是提也没有人提。

马驹子很是委屈。

等马寨主回来,就看到这样的闺女。

“爹?为什么不让我插手军校之事,可是那些腐儒又念叨了?”马驹子瞪眼道。

这世道,女子不易,可马驹子也不想为了旁人眼中的贤良就成为一个内宅女子。

她做不了,也做不到。

马寨主道:“好好操练兵卒,年后你去庐州备战!”

“啊?”

马驹子眼睛闪亮:“要打仗了?我为先锋?”

马寨主点点头:“是,这回爹给你抢个先锋,也不能总让邓爷与水小子在前头。”

马驹子眼珠子转了转,自以为明白过来。

是了,如今滁州军军功的大头都是邓健、水进、冯和尚几个,长久以往可不是好事。

邓健驻守扬州不说,用军校的名义将水进、冯和尚牵绊在金陵,可不就剩下自己能率兵了。

哈哈,这回该轮到她出头了…… 。

第二百七十六章 吃亏与期待

各班的班长与队长争夺的热闹,霍宝原本还担心寝室这边的组长也会争一次。反正他是不会争的,未来两月他要在每个班轮半月助教。

实际上,等到四人梳洗完毕回到寝室,说起寝室组长的事,局面很是诡异。

“张都尉吧,张都尉勇武,真要大家跟战将一班、战将二班那样校场上论短长,也差不多是张都尉。”鹿千户道。

虽说论起来,鹿千户是黑蟒山出身,张都尉是邓健麾下,可是要是跟后来的各部相比,这两部也都是元老,彼此更熟悉亲近些。

眼见着张都尉爱争强,花花轿子人人抬,同不大相熟的银将军相比,他乐意给张都尉长脸。

至于霍宝,身份再高,年岁在这里,要是推荐霍宝就显得谄媚。

再说以他与霍宝的关系,也无需谄媚。

张都尉却是望向银将军。

他好强是好强,却是有自知之明。

方才战将二班结果出来的早,使得张都尉有机会围观战将一班的擂台赛。

银将军是中途惜败,可前面轮了七、八人,不是败在身手功夫,而是败在“车轮战”后力竭。

而且银将军的功夫,与他们这些野路子还不同。

真要一对一比起来,他与银将军到底谁胜还说不好。

“我在班里担了职位,没有时间操心寝室这边,要不然就银将军……”张都尉道。

银将军道:“阿弥陀佛,我每日也要做功课,无暇他顾……鹿兄年长,要不然就劳烦鹿兄一回……”后一句是对着鹿千户说的。

鹿千户见状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转了一圈回到自己头上,连忙摆手道:“还是别了,白长了几岁,有什么好得意的?要是凭着这个当上组长,怕是其他寝室笑话……”说到这里,生怕张都尉、银将军再说什么,拉着霍宝道:“小宝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霍宝摇头道:“长者为先,也是正合适!我也觉得鹿叔当组长挺好的。”

“啊?”

鹿千户目瞪口呆。

张都尉、银将军跟着点头,事情就敲定了。

鹿千户搓着手,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那行吧,我就当个组长,要是有什么杂事你们只管说……”

要是张都尉、银将军当个组长,鹿千户会以他们为马首;换成自己当,却是不敢托大……

按照军校的规矩每日卯初起床,一刻钟后校场集合,操练一个时辰,晨初早饭。

晨正上课,一上午一个大课,下午还是校场集训。

目前备课的是霍五、马寨主、林师爷、杜老八、邓健、水进六人,上的都是百人大课。

只是上午有课就三日论一人,要是下午也排课,就太可怕了。

想着如今这世道,不管是战将,还是后勤与参谋官,都少不得临战,增加体力,学会自保不是坏事。

就算不临战,这身体结实些也不是坏处。

要不然有个着凉伤风,人就熬不住了,那培养出来的人才不是亏了。

除了林师爷之外,其他人都有些发愁。

这闲扯一堂课不难,一个月下来轮好几次就有些难了。

……

次日一早,等到众学生吃用早饭,进了大教室,就发现大教室里的座位上都放了名牌,名牌旁边有纸笔。

大家带了几分新奇,对号入座。

不知是谁排的,都是各班穿插着来的,同寝室的也不在一处。

李远本来以为与霍宝会同桌,没想到两人中间隔了两排,只能无奈分开。

等到霍五进来,就给大家讲了第一次大课。

一堂课一个时辰,分上下节,中间休息两刻钟。

霍五的公众课,只有两堂,一堂是今日,一堂是结业日。

他身份在这里,太亲近众人只会让大家失了敬畏之心。

等到各班小课时,霍五会有选择的传授《第五军略》。

与诸将的师生名分,得靠干货才能立得住。

当然教授的这些,比霍五让霍宝摘抄的那些少的多。

霍五想要打破诸部壁垒,拉近与诸将关系,可并没有借着弟子名分收心腹的意思。

他不缺心腹,亲信也有诸帅,拉扯新人平衡旧人什么的,就是没事找事了。

霍五的第一堂说的是滁州军的军纪的重要性与滁州军的野望。

没有军纪,滁州军就走不到今日。

没有军纪,滁州军就是一盘散沙。

谁要无视滁州军的军纪,谁就是滁州军的敌人。

至于滁州军的野望,不用说如今已经占了大半个淮南,也在江南立足,剩下的自然是剩下的淮南三州府与金陵东西各府。

就是这样,上半节课,大家正襟危坐,听得直冒冷汗。

提及滁州军的军纪,容不得大家轻忽。

要知道滁州军进金陵,元帅府开府,对地方是告示要吏考,对军队就直接监察队下去,从里到外清查一遍。

违规严重的,直接斩首。

次一等的,罚没家产入苦役营。

再次一等,一撸到底除名。

再次一等,一撸到底重新小兵做起。

滁州军中层头目,来源五花八门,即便早就学过几次军规,也财帛动人心,也不乏以身试法之人,结果让人心颤。

有了前车之鉴,有人引以为戒,也有人背后愤愤不平。

霍五站在台上,说的明白:“咱们滁州军为什么凑到一起?对外说是为了保护地方,为了百姓,实际上大家都明白,是为了咱们自己个儿,天灾、人祸、苛捐杂税,肚子没吃的,实在熬不住,那就造反吧!”

“如今有吃的,有穿的,可咱们得想想,怎么样让这好日子长长久久下去!百姓不是庄稼,可以割了一茬又一茬,当初朝廷认命的官员老爷们这样想,就有了咱们滁州军,难道咱们不长教训,要逼出个和州军、庐州军、太平军?”

“要是心里不满的,就琢磨琢磨咱们滁州军的奖赏……好好打仗,堂堂正正拿自己那份该得的多好!你守规矩,规矩就会护着你,要是上头有人敢贪墨军功、侵吞战争奖赏,那就让监察队收拾他。要是人人都不守规矩,就那乱了,你能贪墨下头的,上面的也能贪墨你的,你以为占便宜了其实还是吃亏了……”

不管大家是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都是点头附和。

滁州军军规这么严,有人腹诽却没有人当年提出质疑也是因为这个。

规矩束缚大家的手脚,可是也保障了大家的权益。

等到下半节,霍五讲了滁州军的野望,攻打淮南剩下的三州府,立足江南,往东西扩展。

一张大饼,听的人热血沸腾。

没有人怀疑霍五只是说虚话,毕竟滁州军之前就扩张的十分迅速。

除去成军那三个多月,中秋节后出兵和州开始算起来,三个半月的功夫就打下和州、庐州府、太平府、金陵府、扬州府、镇江府。

等到新年过后,再兵分几路,打下几个州府自不在话下。

同提起来就叫人胆战心惊的军规督查相比,自然是滁州军的未来攻略让人激动兴奋。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童兵几个凑到一起。

石三眼睛闪亮:“宝爷,这回打仗,是不是该算咱们一部?”

淮南还有三个州府没有打下来,加起来十多个县,童兵就算不能单独攻打一州府,像上次打镇江那些做个偏军辅佐,分一、两个县城应该不成问题。

仇威也动心:“是啊是啊,上回去镇江是石三与邬远,我与侯哥都没捞到。”

霍豹没有说话,却也有几分心动,不是想要打仗,是想要试试火器营新升级出来的“雷震子”,不知道威力如何。

可他随即一想,这样的秘密武器肯定不能轻易出手。

淮南几个州府,应该还不至于要用到“雷震子”这样的厉害武器。

朱强看着两人,摇头道:“你们急什么?如今这世道,还能短了仗打,眼下是要过年了,各方都消停了,等年后的,各方动起来,到时候想不打都不行。”

霍宝望向朱强:“那你觉得先动的会是哪边?”

真要说起来,滁州军如今四面皆敌。

东边是朝廷军,东南台州白衫,北面是泰州白衫,西边是蕲春军。

“应该是朝廷军吧,蕲春与泰州都是白衫,眼下打早了些。”朱强抓了抓后脑勺道。

众人皆安静下来。

除了李远之外,其他人都跟着霍宝援过定远。

朝廷兵马的残暴,屠城,劫掠百姓,他们都是亲历的。

就算到时候滁州军打败朝廷平叛军,可战火蔓延到滁州军治下,也是一场大灾难。

仇威咬牙道:“他们要是敢来,就叫他们有去无回!”

对仇威来说,与朝廷兵马又隔着家仇。

唐光死于卸甲风,可之前巢湖大战是前因。

失去亲人的少年,迁怒了。

朱强则是皱眉道:“绝不能让他们进滁州,滁州已经元气大伤,禁不住他们糟蹋。亳州被他们平了一次叛,不能说十室九空,可人口也减了好几成。”

朝廷兵马一动,除了真正的平叛,还有更多的“杀良冒功”。

石三道:“幸好有亳州、楚州在北面挡着,即便平叛军下来,也不会直接到滁州。”

侯晓明则道:“徒三爷去了亳州,要是平叛军下来,滁州军也得发兵……”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二百七十七章 结盟

没几日就到了腊八,金陵城里过年的气氛越发浓郁。

金陵知府去了扬州不在,暂代知府职位的同知不敢懈怠,叫人留心地方治安。

霍五也叫了杜老八两回,说起加强金陵防卫之事。

金陵预备几份年礼,也开始叫人派送。

泰州那边,打发的是冯氏族人,之前在冯百万下边的商铺做掌柜,后来冯氏商铺拆分后,他就闲置下来。

薛彪手下缺人手,见他有才干,就收到手下。

如今就奉命出访泰州。

张诚与冯家的渊源在前,使得他行事多少要有几分顾忌。

不管有心无心与金陵交好,都不会拿冯家人开刀,否则就坏了道义。

泰州的节礼很是气派,成车的丝绸锦缎,都是金陵城上等,太尉府也没有多少的;还有一车的古董珍玩,什么前朝的对瓶,三尺高的珊瑚树,都是之前在布政使衙门与知府衙门抄家得来的宝贝。

亳州方面,霍五依旧点的李遥出使,这边的节礼分作两份,一份是对公,“进贡”给小教主的,是一车佛经,十二尊各色弥勒尊像;一份是对私,是给徒三的,有一车布匹丝绸,一车金陵特产的精细吃食,什么点心酱菜、酒水之类的。

还有十月曾经来金陵观礼的台州方面,霍五也没有落下,叫人预备了一份差不多的年礼送回去。

滁州军的各方使者出去没几日,各方的年礼也陆续到了金陵。

台州是一船盐,还有几车海货,很是财大气粗。

来的还是袁二,亲自过来,除了送年礼,是过来与滁州军协商联手打下江南东道的。

“等转年,太尉可往东取常州、苏州、松江府,我们兄弟北上取杭州、越州、婺州……”

蕲春军在两湖势如破竹,台州军也呆不住了。

至于与滁州军“联手”,更像是一种划地宣告。

告诉滁州军不要过线,北面的常州、苏、松江三地可以攻伐,再往南就是台州军的地盘。

霍五听了,很是敢兴趣模样:“贵军要‘北伐’?出动多少兵马?杭州可还有朝廷的十万大军驻扎。”

之前杭州失守,朝廷派了人马平叛,将蕲春军赶出杭州。因帝后相争,调走了平叛元帅,可十来万平叛军还留守杭州。

袁二道:“家兄已征调台州、温州、处州三地兵卒二十万,预备北伐。”

霍五神色不变,却是心中也在掂量。

台州军已经再下一州。

只是三州就抽调二十万人马,应该有不少水分。

江南东路诸州府不如江南西路诸州府富裕,丁口数也比不得这边。

之前滁州军在金陵、太平府、镇江府三地抽丁征兵,确实抽出来二十万。

可要知道这其中金陵是大府,丁口数相当于三、四个州府的人口数,才会抽出这么多新丁。

不过台州军既号称二十万,没有二十万,十来万人马是应该有的。

霍五面上露出几分羡慕道:“贵军富庶,非我等能比啊。我亦有心‘东征’,只是粮草不继,各州府又初定,不敢妄动,只能退守金陵……”

袁二听了,不由着急。

他们虽不愿看着滁州军做大,可是也不愿意朝廷军马缓过气来。

与滁州军一起划分江南东道,是台州军上下商讨好的结果。

台州军地处闽浙交界,位置太偏了,想要发展必须“北伐”。

可要是台州军自己动,那不仅要直面对上杭州十万平叛大军,说不得苏州的江南东道守军也会出动。

与滁州军越好一起攻打,让滁州军牵制住苏州的驻军,台州军才能一口气拿下杭州。

霍五不是傻子,杭州繁华,怎么会任由它落在台州军手中?

况且杭州还有铁矿,还有江南最大的锻造厂,这是滁州军必拿之地。

只是因杭州眼下太显眼,又有十万平叛军驻守,真要打起来动静太大,滁州军才慢慢筹划,策反的人手派出去一批一批。

薛彪这位滁州军的头目人物,不足三月的功夫,已经二下杭州。

“霍太尉,夜长梦多啊!要是不荡平苏松,什么时候朝廷派兵下来,金陵就危险。”袁二带了几分焦虑。

霍五苦笑道:“我焉能不知此处,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泰州张诚集合十万人马,窥视扬州;蕲春军二占武昌府,不知什么时候又‘东征’,我们滁州军困守金陵,虽有十万兵卒,可分布在七个州府,守土安民,实不敢妄动!”

袁二:……

骗鬼去吧。

真当台州军是聋子,打听不到消息?

袁二神色僵硬道:“太尉也太自谦,谁不晓得滁州军在江南三府征兵?”

霍五摇头道:“几万新卒,实不当用。”

常州、苏州、松江就在那里摆着,什么时候拿下不行?

留着苏州的官兵牵制台州军,还真是意外之喜。

袁二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实不明白为什么之前一口气打了几个州府的滁州军一下子萎了。

莫非真穷了?

袁二想不到其他理由,倒是有些真信了。

毕竟滁州军打仗的风格与台州军截然不同。

台州军打下三个州府,狠发了大财。

不能说刮地三尺,可富裕人家基本零落,家产充公。

就是蕲春军秋天“东征”时,打着“分土地”的旗号,也是“劫富济贫”的意思。

可是滁州军这里攻略地方,却是动静最小。

除了个别不良士绅被“杀鸡骇猴”,其他士绅百姓都不轻动。

滁州军没钱打仗怎么办?

袁二只觉得心烦气躁。

滁州军占了好大地盘,蕲春军的动静也传到东南,台州军自然也有想法。

要是最稳妥的方法,他们应该南下,一州一府,拿下闽浙,可那样的话就是将江南垂手想让给滁州军。

真到了那时,滁州军就长成庞然大物,要后来居上了。

可是苏州、杭州两处人马互为犄角,他们想要攻略江南也不容易。

好不容易想起“联盟”共同征伐之事,滁州军又没钱。

“他娘的,难道还要台州军给他们出银子?”

袁二心中咒骂不已,却也没有法子,只能先心腹立时回台州传话。

至于他,一时还不想走,因为亳州来人了。

亳州来的是使者是熟人,十月来参加婚礼的大鸿胪善明,还有一人是柳彪。

善明是代表亳州小朝廷来,带了庞丞相的亲笔信,想要为小教主聘霍五族侄女霍珍为元后。

霍五并不意外。

之前林师爷已经提醒过他,不管是亳州、泰州,还是台州、蕲春,在没有与滁州正式宣战前,怕是都会想到联姻。

只是霍五也没有立时应下的意思。

他哪里有那么大的脸?

人家霍洪那一支好好在金陵过日子,因是他族人的缘故,被拉到滁州军这艘大船上,已经舍了个女儿在前,还要让人舍个孙女?

霍椿与水进的亲事,霍五并不亏心。

水进的身份人品在这里摆着,并没有辱没霍椿,两人也算匹配。

小教主那边算什么?

名义上是小皇帝,实际上是夹在庞丞相与徒三之间的傀儡,自己压根做不得主。

他心中有决断,面上却客客气气叫人送善明去客房安置,随后见了柳彪。

柳彪也带了徒三的亲笔信,提及已经备战,年后要北上攻打颍州。

颍州是河南道治下,如今是一个杂牌白衫军所占。

江南道十来个州府,大多如此。

只有徐州除外。

徐州白衫已经被打散,徐州如今与杭州一样,驻守了十来万兵马。

只是朝廷频繁换将,使得这支兵马只能镇守徐州,不敢轻动。

徒三既想要“北伐”,想要夺取的不是一州一府之地,最后少不得也要啃下徐州这个大骨头。

提前与滁州军打招呼,也是将亳州、楚州的安危托付给滁州军。

“三儿有魄力!”

霍五真心赞道。

柳彪道:“亳州军弱,亳州之地今秋又遭涂炭,元气大伤,三爷的意思,是以战养兵,御敌于外。”

不仅仅是如此,更主要是亳州、楚州两地丁口不足。

亳州军目前总共才几万兵马,又是在滁州军北面,要直接面对朝廷下来的平叛军,不扩张的话根本无法自保。

“庞丞相呢?没反对‘北伐’?”

林师爷问道。

可是有前车之鉴在。

徒三打下楚州,架空了柳元帅;徒三要是打下颍州,亳州军中地位更稳固,庞丞相的地位就尴尬了。

柳彪道:“庞元帅支持北伐,只是提出要效仿滁州军之前事,让庞春为副帅,与三爷一起北伐。”

庞春,庞丞相之子,如今挂着保国大将军的名号。

这是要借着北伐,插手亳州军军务。

只是未免太天真了些。

如今的亳州军,早已不是柳元帅手下的亳州军,早握在徒三手中。

徒三不是傻子,难道会为了一个虚名就任由庞家人分去一半军权?

霍五、林师爷等人都笑而不语,霍五想起提前的事,道:“小教主与我们小宝同岁,已经十三,之前没有提选妃之事?”

柳彪神色很是一言难尽,道:“早在我大伯还在亳州事,之前庞丞相曾与我大伯私下约定,让我二堂妹为后,后来不了了之,反而是庞家小女常陪伴太后左右……前几日,太后下旨,接了我二堂妹进宫养育……”

霍五闻言,不由大怒。

他许婚不许婚先不说,那个庞丞相什么意思?

一个后位许三家?

当谁稀罕么?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二百七十八章 马寨主的决断

等到柳彪去了客房,客厅里只剩下自己人时,霍五已经神色如常:“同是护法出身,这位庞丞相不如寿天万!”

寿天万看到河南道局势不对,立时归乡,拉起这一番事业。

就算滁州军诸头目,也明白滁州军势力如今比不得蕲春军。

可是曾经位居左护法的庞丞相,却只会抬起小教主虚张声势。

“下天子以令诸侯”是个好法子,可是前提是天子是真正的天子,诸侯也会听命。

而不是像小教主这样,不过是挂个虚名,不被世人认可。

他们先投徐州白衫,引得朝廷平叛大军打徐州;再投亳州,使得亳州白衫分崩离析,引得平叛大军围攻亳州,几乎给亳州带来灭顶之灾。

简直是灾星。

要是亳州没有变故,亳州军在就征伐四周,不会像如今已经泯灭众人。

“只会些挑拨离间的手段,跟女人似的,一直不长进。”

马寨主带了几分轻蔑。

当初这一套在亳州得用,挑拨的柳元帅、孙元帅决裂,又想要故技重施,借着联姻事挑拨滁州军与徒三的关系。

手段粗糙浅薄,实在可笑。

林师爷抚着胡子道:“虚张声势,徒三爷应是立足亳州了。”

如此,庞丞相才会仓促出招,四处都是漏洞。

霍五想起一条亳州消息,道:“三儿与孙元帅结盟了……上月纳了孙氏族女为妾……”

众人皆是一静。

滁州军成军以来,各方势力不乏有想要与滁州军结盟的。

联姻,是最好、最便捷的结盟手段。

只是霍五都给拒了。

碍于霍宝,众人即便有异议,也不好相劝。

马驹子敬陪末座,眼珠子转了转,道:“这倒是省事了,要是徒三爷真与孙元帅两虎相争,即便胜了,怕也元气大伤……”

孙元帅是亳州地头蛇,手上几万人马不是吃素的。

水进则是沉默不语。

对于男人来说,纳妾不是大事,可是这个时候……

柳元帅病故不足百日,徒三此举对柳家人来说未免凉薄。

可是瞧着柳彪话里话外并无不满,反而忠心耿耿对徒三,想必是已经安抚好。

杜老八吃着桂花糕,并不多言。

冯和尚则是道:“几方势力,就差泰州了。”

要是泰州有心与滁州军缓和关系,也该借着节礼的机会来人试探,而不是真的等滁州的人过去了再回礼。

至于蕲春方面,有巢湖大战在前,是敌非友。

马驹子却是道:“五伯,如今各方势力或是结盟,或是对峙,咱们滁州军也不能孤立无援啊!”

霍五看向马驹子:“哦?那驹子有什么好建议?”

“要不咱们也联姻?”

马驹子带了几分兴致。

马寨主拉下脸来:“狗屁的联姻,姓孙的不过是借个名头下台阶,谁还会当真不成!”

“那是联姻的人分量不够!”

马驹子带了几分不服气道:“如今咱们滁州军主母的位置空缺,五伯就小宝一个儿子,要是放出风声五伯要续娶,几方势力还找不到合适人选?”

其实,儿女联姻更好。

只是邓健的脾气在那里,马驹子不敢得罪他,加上知晓霍宝是霍五逆鳞,才避开霍宝,只提到霍五身上。

之所以不畏惧霍五,是因她心中明白,自己不仅是霍五义女,还是马寨主独生女。

看在马寨主面上,霍五就算心中恼了也不会太责怪他。

霍五神色不变,马寨主却是抬了抬眼皮:“你五伯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小辈操心……想要拉纤做媒,就给你老子找个填房……”

马驹子皱眉道:“爹,你要续娶?”

马寨主点点头:“你爹我也是鳏夫,如何续娶不得?”

马驹子神色大变,看着马寨主说不出话来。

马寨主却是对霍五道:“五哥,兄弟我也想要续娶了。”

霍五叹口气道:“想娶就娶,知晓你爱好颜色的,只是当家理事,还是要寻个出身妥当、性子贤惠的。”

马寨主点头道:“五哥说的是,总要能立起来的。”

要是立不起来,即便有继母的名分,也压不住马驹子。

马驹子心中火烧火燎,这叫什么事?

好好的做什么要续娶?

真要娶了继母,生了弟弟,那她麾下人马算谁的?

唐光留了个遗腹子,唐家军的归属都有了隐患。

自己真要有了弟弟,说不得真要“退位让贤”。

马驹子怒气冲冲,却也不敢在众人面前违逆,咬牙寻了个由子出去了。

马寨主脸上带了无奈,苦笑道:“儿女都是债!”

马驹子的倚仗就是他的独女,父女之情难以割断,那就去了她的倚仗。

否则她行事越发没有忌惮,只会磨掉大家的情分。

事关马寨主私事,林师爷与冯和尚、水进都是沉默不语。

只有杜老八的,带了好奇:“六哥真要续娶?也要联姻吗?”

林师爷正吃茶,闻言手心一紧。

马寨主手握重权,不宜联姻。

不仅是马寨主,就是诸帅也不宜与其他势力联姻。

谁晓得枕头风会怎么吹。

滁州军能联姻的只有霍五本人,这还是霍五不色令智昏的情况下。

马寨主摇头道:“联什么姻,就是寻个差不多的过日子……”说到这里,又望向杜老八:“趁着过年得空,老八也寻门亲事成亲吧!”

“啊?”

杜老八差点噎到,带了不自在:“嘿嘿,不是六哥的事吗?咋还有我?”

“就是搭伙过日子,有什么扭扭捏捏的!”

马寨主恨铁不成钢道:“之前五哥不是说要给你寻一门亲事么,也该订下了。”

霍五在旁明白过来马寨主的用意。

外头几方势力盯着滁州军,像今日这样“联姻”的事情不会少提。

真要到了那时,应下也不是,不应下也不是。

霍五道:“老八上回说要找个爱美食,我叫人打听了一个,郭掌柜的侄女,治得一桌好席面,有几分家传绝学……”

马寨主摆手道:“那不是正好,一个人会做,一个人会吃!”

杜老八眼睛发亮:“郭家的人?”

霍五点点头,道:“郭掌柜与郭师傅的亲侄女……父母早亡,跟着大伯过日子,早年身上有一门亲事,去年时疫没了,眼下也过了周年,正说人家。”

要知道太尉府的主厨就是滁州郭家的人,要是饭菜不合大家口味,霍五也不会将人从滁州带到金陵。

林师爷却是眯了眯眼,这里头固然是顺着杜老八的心意找人,可也有抬举郭家的意思。

宋家怎么了?

要知道这半年即便滁州军这边颇重用鲍家、郭家,可是这两家也比不得宋家。

宋家底蕴在那里摆着,宋老大人又是历经宦海。

即便他不是滁州军元勋,可是如今在滁州军地位也是文官第二,仅次于林师爷。

马寨主闻言心下一动,道:“这人选妥当,郭家人也老实……那我这边的人选,也托给五哥了!”

到了他们眼下的身份,什么人都娶的。

可是马寨主也怕麻烦。

买猪看圈,就是这个道理。

否则找个不省心的岳家,比操心女儿还烦心,那就得不偿失。

马寨主知晓霍五手中另有人手,探查地方消息。

托霍五帮着选个差不多的人家,再找个差不多的人选,也省的有后患。

霍五无奈道:“你就懒吧,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上心。行了,我叫人打听着。”

马寨主笑道:“谁让五哥是哥哥呢!”

“属下也托五爷一件事!”

沉默了半响的冯和尚开口道。

不仅霍五,其他马寨主、林师爷、杜老八也好奇。

“乖乖!老冯你也想娶婆娘?”

杜老八咋舌道。

冯和尚淡定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众人无言以对。

霍五心中很是为难。

他能大包大揽马寨主、杜老八的亲事,不怕埋怨,那是因为兄弟情分在那里。

可是冯和尚这里,两人实没有那情分。

要个亲事不妥当,反而要彼此生了嫌隙,得不偿失。

他正想着如何婉拒,冯和尚道:“我想托五爷好好打听打听江家,看那一支家风家教好些。”

竟是要从江家选妻。

江家本就是冯和尚母族,家道中落,如今阖族荣辱都在冯和尚一人身上。

大家仔细想想,并不觉得意外。

冯和尚是比马寨主还懒的人。

要是另外选妻族,冯和尚就要背负两个姻亲家族。

选了江家,操心也只操心这一家。

霍五连忙点头道:“好,好,我明儿就叫人去扬州,好好探问。”

林师爷笑眯眯的吃茶,是彻底放下心。

如此正好,隐患接触。

水进年岁比大家小一截,不好与众人调笑,却也觉得欢喜。

之前旁人说起滁州军众头目都是光棍之事,也颇为揣测。

虽没有人敢拿到台面上说,也可不好听。

如今这样,阴阳调和,就破了传言。

等到大家散去,霍五独留下了马寨主。

“老六,若只是为了驹子,不必如此。”

霍五真心实意道:“难道我还能与驹子生气?都是孩子,偶尔不听话不懂事,慢慢教就好了。”

马寨主摇头道:“不单单是为了驹子,家里也该有个妥当人当家了。”

马寨主府上有女眷,可都是妾室,且出身五花八门。

早先人数少清净,如今人数多了纷争起来,也惹人心烦。

霍五这才点头道:“早该如此……金陵本地这几个大姓中,贾家、甄家都有各种不足,只史家门风好些……若是这回你真要续娶,可以好好打听打听史家的闺女……”

史老爷一个亲侄女,史今的亲堂妹,是吴墨的未婚妻,如今两家婚约继续,只等守孝出来嫁娶。

这回打听的,就是史老爷堂侄女、族侄女了。

马寨主应道:“那就史家,这年头谨慎些不是坏处!”

至于蹦跶的最欢快的甄家,还有那个什么宜男之相的甄氏,自然入不得马寨主的眼。

跳梁小丑一般,吃相难看,还自诩为书香门第。

他就算缺儿子,也不会娶个三手妇人。

甄家敢算计霍大伯,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只是之前忙,霍五懒得收拾他们,如今腾出手来,也给清理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没有后悔药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霍五既的有心给马寨主在史家女中找人,就没有不知会史家一声的道理。

至于先找个中人中间传话之类的,没有那么必要。

这一日,史老爷就接了太尉府传信,前来太尉府。

他心中很是忐忑,不知为什么被传召过来。

他虽算是地方士绅,可平时能被传唤的也是知县衙门、知府衙门,还到不了太尉府这个等级。

是儿子在那个军校里犯错了?

以儿子谨慎的性格,不应该啊?

史老爷本就是谨慎的性格,这次越发加了小心。

霍五有心抬举史家,没有托大,直接让人带了偏厅相见,说了要在史家女中为马寨主寻个继室人选的话:“我那兄弟家大业大,缺个当家理事的贤妇……我与史今兄弟相熟,知晓史家门风清正,欲在史家门内为我兄弟聘妇,还请史老爷费心一二,寻个合适人选……”

史老爷心神俱震,再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好事落到自家头上。

甄家上蹿下跳,弄出个“宜男之相”寡妹;贾家之前为了继室女也没少折腾,都想要攀附滁州军,却是找不到门路。

史家这里,却是霍五亲自说亲,说的还是滁州军的第三把手马总管。

虽说霍五话里话外也提出要求,要能“当家理事”还要是“贤妇”。

“贤”这一条不怕,士绅小姐哪个不是“三从四德”教养大的。

至于“当家理事”这一条就要内柔内刚,能担当了事的女子了。

寻常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即便出嫁为人妇,也得跟着婆婆学几年。

可马总管那边不同,是娶继室,上面没有长辈,下边还有个已经招婿的元嫡之女。

史老爷心中转了一圈,面上难掩兴奋,郑重道:“都是太尉大人抬举,小老儿定不负太尉大人所托……”

霍五点点头,端茶送客。

史家就是这点好,当家人谨慎知趣。

按照史老爷的性子,提供出来的人选不能说十全十美,也是差不多的。

马寨主的亲事霍五亲自过问,对杜老八那边就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史老爷出了太尉府没一会儿,郭老爷就被请了过来,说的还是亲事。

郭老爷倒没有意外,因为之前霍五已经与他通了气。

“虽说婚姻大事,素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不好盲婚哑嫁,找个时间,安排两人相看吧。”霍五道。

杜老八而立之年,可在男女之事上还不大开窍,霍五不怕他挑剔郭氏女,而是怕郭氏女嫌弃杜老八体格肥硕。

郭家虽是商户,可发家的走,且是御厨人家,儿女也都是娇养长大。

又是碧玉年华的女子,想要找个年轻英俊的小郎君也不是过错。

郭老爷道:“要不就十五,鸡鸣寺?”

霍五没有意见,只提醒道:“还是两厢情愿为好,若有变动,郭老爷也不必勉强。”

郭老爷正色道:“太尉大人放心。”

他心中也是警醒,真要是侄女不乐意,这亲事还真是勉强不得。

否则那是结亲,还是结仇?

搞不好反而会拖累到自己儿孙身上。

不说史家那边如此仔细寻人选,腊月十五鸡鸣寺这里的相看,结果倒是双方满意。

杜老八的肥硕,算不得什么毛病。

他虽年岁略大些,三十出头,可他之前一直未娶,这次是娶发妻。

这样身份,郭家已经是高攀了。

郭家小姐虽治的一手好厨艺,可相貌有几分随父祖。

厨子吗?

多是五大三粗,鲜少有清秀的。

郭家小姐的相貌就是寻常,又是之前死了未婚夫的,想要说妥当的亲事也是不容易。

到了杜老八这里,并不挑人美丑,反而拉着郭小姐说起各色美食,直说的口齿生津,两人吃了一大桌的素斋,还是意犹未尽。

陪着杜老八过来的是马寨主,陪着侄女过来的是郭老爷。

两人啼笑皆非,却也明白这门亲事妥当了。

“小宝那里,有好些美食方子,回头我讨了给你。”

杜老八瞧着郭氏,俨然是是志趣相投的好吃友。

郭氏也看出杜老八性子烂漫,待人实诚,点头道:“到时候奴家做了再请小宝爷品尝,点评一二。”

杜老八笑道:“还有六哥、七哥,林瑾、驹子他们也都让他们尝尝……”

“嗯,嗯,都听八爷的。”

郭氏点头道。

杜老八眉开眼笑,只觉得完成一件大任务,望向马寨主的神色就带了几分得意。

马寨主却是心有所动,想起一事,对郭老爷道:“我这兄弟虽一直没有娶妻,却有一义子,视若骨肉,不是旁人,就是林长吏的孙子林瑾。”

郭老爷道:“六爷放心,在下知晓此事,跟侄女提过……”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郭氏随着杜老八就是。

即便不能将林瑾视为骨肉,大面上也错不了。

……

等到腊月二十,霍宝第二次旬休,杜老八已经与郭氏换了庚帖。

之所以没有订下婚期,还是再等马寨主那边的缘故。

虽说一个是续弦,一个是娶元嫡,实不碍什么,可杜老八顾念马寨主十多年的照顾,在娶亲上却是坚持“长幼有序”。

“太仓促了!”

霍宝很是意外:“八叔这边还罢了,六叔那边怎么想起续娶了?与驹子姐吵架了?”

马寨主虽不像霍五这样是个“儿吹”,可待闺女的心丝毫不亚于霍五待霍宝,否则也不会鳏夫十几年不续娶。

霍五皱眉道:“驹子心歪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

霍五说视马驹子为女,就跟亲骨肉无异;霍宝这个弟弟对她,也是恭敬亲近,丝毫没有半分懈怠。

马驹子却提议让霍五联姻续娶,置霍宝与何地?

到时候新夫人有强硬外家,再生个一儿半女,哪里还能容下霍宝?

到时候不是夫妻反目,就是父子成仇。

马驹子又不是傻子,想不到这些。

可是,她依旧说了。

要是她真的视霍五父子为骨肉亲人,怎么会如此算计?

马寨主的续娶与其说是惩罚闺女,也可以说是对霍五的交代。

霍五碍着马寨主,不会对马驹子做什么,可也是心冷了。

“以后面上过得去就行了……等你六叔有了其他儿女,你们再好好亲近。”霍五嘱咐儿子道。

霍宝心中有些憋闷:“那老虎那边……”

真要说起来霍宝与霍虎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感情与不如与霍豹的感情深,可要是马驹子一直不走正路,霍虎与她荣辱与共,也落不下好。

霍五道:“老虎心直,倒是也省了不少烦恼……等你六叔续娶了,马驹子会拢着老虎的,不用替他操心……”

霍宝苦笑道:“早在驹子姐与老虎成亲前,豹子就点过驹子姐……之前瞧着也好了,没想到还是走到这一步……六叔怕是伤心了……”

霍五点头道:“是啊,你心中明白这个,日后多孝敬你六叔几分,也让他心里踏实……”

霍宝自是点头应了。

……

史家,史老爷父子也说起此事。

“甄家那边要是知晓,怕要羞恼了。”

史今皱眉道。

他不用顾忌甄家,却是顾忌贾演兄弟。

史老爷性子谨慎,即便开始在堂亲族人中找合适人选,也没有大张旗鼓,因此要与马寨主结亲之事还不为外人所知。

“甄家不怕,倒是贾家那边,回头你与贾演兄弟好好说说,莫要生了嫌隙。”史老爷道。

史家在滁州军根基浅薄,与贾家兄弟相互扶持要比单打独斗的强。

史今点头道:“我晓得,明儿我就寻贾二说一声……之前都是他们家老爷折腾,他们兄弟视继母为仇人,怎么会乐意看着继妹高嫁……”

“此一时彼一时,还是稳妥为好。”

史老爷道。

之前贾家是贾老爷当家,真要让继母那一支起来,对贾演兄弟是压制。

如今贾老爷卒中,贾演兄弟当家,谁晓得有什么打算。

又提及人选。

“眼下瞧着就你五叔家的淑敏算是合适。”

史老爷不无遗憾的道。

论起来史五老爷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打小过继出去,亲兄弟成了堂兄弟,并不是一起长大,与史二老爷相比到底远了不少。

可史二老爷只有一个嫡女,是史今这一辈的大小姐,已经有婚约,就是滁州吴家的吴墨。

虽说两家亲事有些波折,可亲事没断,只等出了史二老爷的孝再嫁娶。

二房还有女孩儿,却是庶出,教养有限,史老爷知晓轻重。

史今安慰道:“总比旁人家的强,且五叔是富贵散人的性子,倒是比别的房头前。”

史老爷点头道:“我也是因这个,才从五房选人。”

要是其他房头的小娘子,父兄上进心强的,攀附上马寨主,说不得下一步就要压过嫡支了。

……

马元帅府。

马驹子病恹恹的,躺在床上。

霍虎跟在大夫身边,见她这个模样,有些手足无措。

马驹子望向门口:“爹还没来么?”

马元帅府与马总管府两院相邻,中间开了小门互通。

平日里霍虎不在,马驹子都是往那边吃饭。

如今病了,自然盼着马寨主过来。

霍虎老实道:“泰州使者到了,爹在太尉府。”

马驹子抬起头:“来的是谁?带了什么节礼?”

霍虎摇头道:“不知道,我没打听……”

马驹子瞪着丈夫,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第二百八十章 有德之人

“这么大的事你不打听,那你出去半日,打听什么?”

马驹子皱眉,口气不些不爽快。

之前她喜欢霍虎老实,可这太老实就不是老实,而是愚笨。

不求他像霍豹那样机灵,也希望他能有点眼色。

十日沐浴一日,出去半天,却是一点儿有用的都没打听到,马驹子如何能不气。

霍虎闷声道:“打听你吃什么药来着……”

马驹子端着碗,只觉得嘴巴里更苦了。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脸色变幻莫测。

这次生病,她有些故意作态,可也的确有些不舒坦。

痛经之症。

鲍老大看诊后,隐晦提过,她宫寒严重,要是不调理身体,怕是难以受孕。

可真要吃上一年半载苦药汁,然后挣命生孩子?

马驹子打了个寒颤,放下药碗,带了几分烦躁道:“是药三分毒,有什么好喝的,我不过是前两日着凉……”

霍虎望向马驹子的肚子。

鲍大夫虽与马驹子说的隐晦,霍虎这个做丈夫的去问,自是会解释的仔细。

“得喝药,要不然不好生。”

霍虎道。

他又不是真的傻子,只是过去自闭,不与人说话,口舌都不伶俐,这大半年的接触的人多,瞧着也与常人差不多。

成亲生子。

已经成亲,他自然也盼着生子。

况且在他们俩成亲前,霍五还嘱咐他,让他们早点生孩子,第一个儿子姓马,承继马寨主香火;第二个儿子姓霍,承继霍家三房香火。

马驹子却是听不得这个,立时横眉竖目:“生个屁!谁爱生谁生去,老头子续娶了,有了亲儿子还稀罕外孙不成?”

霍虎坐在床前,认真道:“爹不稀罕,我稀罕!”

马驹子皱眉道:“你稀罕就买两人给你生!反正我不生!”

霍虎:“……”

“说的什么混账话!”

马寨主心中恼闺女,可也不是后爹,听闻她病了,还请了大夫,立时过来探看,没想到正听到小两口说生孩子的事。

他原本觉得不好意思进来,就在门口停了停,没想到听到后头的话。

马驹子话中的内容,让他心中不舒坦,待丈夫的态度更让他心惊。

这样不客气,动辄训斥,哪里像是妻子待丈夫?

就是待麾下将领,马驹子也比这客气几分。

还有那要买人生子的话,马寨主听来,明白这不是敷衍,而是闺女真的起了这个念头。

他真是气的胸口疼。

这不是大傻子是什么?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出妾室庶出,到时候夫妻两个情分也差不多到头了。

屋子里,马驹子愣住,带了不自在:“爹来了……”

霍虎已经起身:“爹……”

马寨主瞪了闺女一眼,却也没有当着霍虎的面训斥,只道:“中午没吃几口,有些饥了,老虎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

霍虎应声退下,马驹子想起泰州事,忙道:“泰州来人了?是张氏兄弟,还是张诚手下?”

张诚造反,背后金主是冯家,面上核心人物是他几个同胞兄弟。

要是对滁州军有善意,当会跟台州军似的,打发自家兄弟过来。

“来的是张德,张诚四弟!”

马寨主道。

马驹子撇撇嘴道:“倒是大气,同他们相比,五伯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不仅头目不动,像李遥那样次一级人物也没有一个,就防着折损人手。

在马驹子看来,有什么好怕的。

滁州军七州府之地,泰州军两州之地,真要泰州军敢动使者,正好名正言顺倾巢而出。

马寨主拉下脸,直直地看着马驹子:“张诚派兄弟过来大气,你五伯爱惜人手,不派心腹过去就是小气,那派哪个去?你八叔,还是你老子我?”

“爹!我就这么一说!真要派人去,不是还有七叔?”

马驹子皱眉道:“爹这是怎么了?处处瞧我不顺眼,一句话不对就恼了!”

马寨主冷笑道:“那么一说?你算老几,大言不惭点评你五伯行事?你老子我还没有说一句,就轮到你来指手划脚?”

马驹子脸色涨红,不忿道:“我也是滁州军一部元帅,怎么就说不得?”

“邓健说了?冯和尚说了?还是水进说了?他们立下开疆辟土的功劳,还都老老实实待着,你这元帅多大水份,你自己心里没数?”

马寨主毫不客气的讥讽道。

“怎么就水份了?我跟着邓爷剿匪,打和州,后来单独带兵,打庐州、打太平我都出了力!”

马驹子瞪大眼睛,愤愤不平道:“结果呢?邓爷不说,冯和尚不说,凭什么水进座次还在我之前?”

马寨主只觉得筋疲力尽:“不在你之前,还在你之后?”

“可我是爹的女儿,五伯说视我为女,也是面上说罢了!”

马驹子越说越恼。

“我还没死,轮不到你接班;就算我死了,你也做不到第三把交椅!”

马寨主只觉得脑壳疼:“即是病了,就好好养病,莫要操心这个那个!”

之前他打算让马驹子去庐州,如今却改变了想法。

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放出去犯个混,糟蹋的是滁州军的人马。

“爹,我不是那个意思……”

马驹子也急了。

她心中是有怨言,可要说她盼着亲爹早死那也是诛心了。

“日子是你自己的,想与老虎好好过就过,不想好好过乐意给他纳妾就纳,只是你要晓得‘落子无悔’,莫要过后再叽叽歪歪的说什么委屈!”

马寨主淡淡道。

他是看明白了,闺女这些年太顺风顺水,不摔两个跟头永远都飘着。

只是马、霍联姻,不容拆分,否则外头会以为他们兄弟生嫌,下头将士也不安心。

马驹子神色讪讪,即便她在霍虎面前出言不逊,却也知晓那些话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只道:“爹也不晓得心疼我了,娘是难产走的,我怕死,不想生孩子也不是过错……”

马寨主看着闺女:“只是为怕死?不是怕耽搁了你打仗?”

马驹子一时语塞,好一会儿道:“爹该晓得女儿心愿,不愿做后宅女子,才会招婿,而不是出嫁……”

见马驹子油盐不进模样,马寨主十分无奈,懒得再掰扯,可到底心疼女儿,起身告诫道:“三思而后行,莫要不给自己留后路……”

马元帅府中,父女两人不欢而散。

太尉府中,霍宝正见泰州来客。

张德,泰州张诚之弟。

泰州的年礼豪气,十二个年轻貌美的高丽女子,一百斤高丽人参,半船盐。

张诚兄弟四人,张诚、张义、张信、张德。

其中张义再打泰州的时候阵亡,张诚还有两弟,其中又以张德人才出众,是泰州白衫副帅。

此次张德带了重礼,还带了张诚的亲笔信。

张诚想要与滁州军结盟,想要与霍五结拜为异性兄弟,约霍五正月十五扬州一会。

对于泰州军想要结盟之事,霍五并不意外。

泰州军所处位置更加微妙,又有扬州副将带淮南道驻军出奔泰州之事,担心滁州军怨恨,想要化解恩怨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他们提的不是联姻,而是要结拜为兄弟,这就值得思量了。

霍五从滁州发家,对于霍五其人,外面传的最多的就是他的义气。

毕竟滁州军诸头目,不是霍五的把兄弟,就是霍五的亲戚。

外来的冯和尚,算是慕名相投,如今在滁州军也是立住脚跟。

对于枭雄来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没毛病。

张诚这是将滁州军仔细打听了,知晓联姻不成,才有了这个提议。

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倒是与霍五的心思正合。

霍五也需要泰州军做挡箭牌,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青出于蓝,太尉后继有人。”

张德见了外表略显文弱的霍宝,却是没有“子不肖父”的惊讶,反而真心称赞。

霍五眯了眯眼,笑道:“只有这一个独苗,平时惯得多些,当不得夸。”

他是“儿吹”不假,那是当着自己人的面,当着外人他才不会将儿子推出来当靶子。

张德道:“太尉谦虚了……大公子文武双全,又孝顺又能干,大兄甚是羡慕……”

霍五神色不变,心下却是警醒。

霍宝也听出张德话中之意,这是表明他们知晓滁州军根底,知晓霍宝这位少主的真正分量。

“哦?黄口小儿,诚王还晓得他不成?”

霍五笑道。

张德满脸至诚道:“如何不知?要不是大公子身上早有亲事,我大哥还想着招大公子为婿,却是晚了一步。”

这是表明泰州军不提联姻之事,不是轻慢霍五父子,而是不愿意掺和霍、邓亲事。

霍五笑了,道:“诚王倒是个干脆人,我倒是盼着快点过年了。”

这是答应明年正月十五的扬州之约。

张德道:“家兄的心思,与太尉相同,只待扬州一会。”

待张德去了客房,只剩下父子二人。

霍五收了笑,道:“比台州、亳州来的强,不过也强不到哪里去……”

张德看似说的都是霍五父子好话,可话里话外透出的信息,无不表示他们对滁州军了如指掌。

要是霍五疑心重,少不得上下怀疑一气。

霍宝道:“不过有间之事当是真的……”。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二百八十一章 年节

泰州送的年礼,盐不用说,泰州沿海有盐场,高丽参与高丽婢则有些说法。

因为霍五去年大病过,林师爷又上了年岁,从滁州开始,两人就吃着调理身体的药膳方子,里头用到高丽参。

至于高丽婢,则是酒席之间的笑谈。

张诚的“诚意”有了,却是让人噎得慌。

霍五身体重要,哪里敢胡乱吃外头的东西。

那一百斤高丽参,就算检查出来没有做过手脚,也不会入霍五的口。

至于高丽婢,霍五则有些不耐烦:“也看小看我霍五了!”

只是人是作为礼物送来的,也没有什么不好收的。

“叫监察队的人好好讯问一遍,随后充入红帐!”

霍五直接拿了主意。

“泰州与高丽隔海相望,看来两下是勾搭上了,谁晓得这些高丽婢的跟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霍五怕儿子不明白,仔细解释道:“要是让她们留在太尉府,那咱们太尉府就开了一个口子,日后各方势力少不得也送‘美’过来,事关咱们父子安全,还是稳妥为好……至于许配给其他没成亲的将领,也是隐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霍五的处置方法十分简单粗暴,也不留情面。

“张诚这样安排,就该有这样准备……即便是两下结盟,也是滁州为主、泰州为副,我为兄、他为弟……”

“真要结盟?那要是朝廷平叛大军南下,泰州求援,咱们帮还是不帮?”

“小宝说帮不帮?”

霍宝仔细想了想,道:“河南道有亳州军就好了。”

再扶起一方势力,那不是吃饱了撑得?

张诚可是野心勃勃,且不算忠义之人,否则他们怎么会坐视冯家败落,对拘押的冯百万不闻不问?

待旧主尚且如此,对挂个名头的“结拜兄弟”能好的哪里去。

霍五点头道:“张诚虎狼心性,确实不宜帮……”

就是张诚心中,也该明白与滁州军没有什么情分,送的礼物是豪气,可也另有目的。

“给咱们就接着,敢提出在扬州会晤那就见见……等山东军南下平叛,对上泰州军,就是咱们攻打常州、苏州的时候!”霍五心黑,已经有了决断。

霍宝点头附和,并不觉得老爹有什么不对。

老爹的“义气”向来是分人的,要是不分人随便讲“义气”,也走不到今天。

……

待旬休结束,霍宝又回到隔壁军校。

从腊月十六开始,他就从参谋班转到后勤班,还是担当“班导助理”角色。

后勤班的四个队长朱都尉父子、林平安、何匀,前三个与霍宝都相熟,后一个不是熟人,也是滁州州府衙门打过灶罩面。

加上霍宝算的一手好算数,旬考上拉下第二名二十分高居榜首,使得大家对他真心佩服,他在这边倒是比在参谋班更如鱼得水。

就是霍宝的心情,也比在参谋班松快。

参谋班都是用脑子的人,平时说话言谈,多有深意。

霍宝是现成的金大腿,有上进心的人少不得往他身边凑近乎。

霍宝心中不耐烦,却也不好不给脸,少不得虚以为蛇。

到了后勤班,除了朱都尉、鹿千户那样世故圆滑的老人,更多是“技术宅”的性子,霍宝相处起来就轻松不少。

只是对这些技术宅来说,也遭遇一大难题,那就是给“值班班长”打分。

他们手上有十二个“上”、十三个“下”的签,要给加上自己的所有值班班长打分。

这就分出了上下,杜绝了面子票。

“我已经投出五个‘上’了……”

朱强带了不安,跟霍宝求援:“我真心觉得大家的‘值班班长’当的都挺好,已经使劲挑毛病了,可是也觉得上签不够用了。”

就因为后勤班这繁琐的打分制度,使得大家都比较紧张。

按照马寨主的意思,课业结束时,大家要综合打分,这“值班班长”的打分也计入其中。

要是因打分失误,影响大家的前程,那就不好了。

霍宝手中没有投票权,略一思量道:“身为班长,要有表率作用,还需团结同学,完成老师的吩咐,这其中后两条又重过第一条……二十五个同窗,如今你都评了十个了,心中也该有数,剩下十五人,大致什么情形,将签子预留出来,再留一、两个签子备用,就差不多了……”

至于真正的表率,一个班能有几个?

总不能按照功课排名给“值班班长”打分,那就失去了打分的意思。

自身能力重要,可协调能力也要重要,才是马寨主想要挑出来的人才。

朱强点头:“宝爷说得对,还是该按照标准打分,其他的本不是我该考虑的……”

朱强跟霍宝的对话,并没有瞒着旁人,旁边好几个同窗在。

除了个别争强好胜的人之外,大多数后勤生都是厚道性子,像朱强这样担心因打分缘故影响同学总成绩。

只是再担心,上下的签子总数在那里摆着,总要有所取舍。

霍宝的话中肯,大家心中也就有了评判的标杆。

腊月二十六,是朱强当完两日“轮班班长”,大家评判的时候。

无记名投票。

统计出来朱强的签子,“上”是十七人,下是“八人”,是目前出现的第三好的成绩,前两个是朱都尉与林平安。

朱强知晓结果,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昨天中午传话出了纰漏,还以为会多出不少个‘下’……大家真好,没有与我计较……”

霍宝看在眼中,却晓得这成绩是朱强该得的。

他虽年岁小,可勤奋好学,也乐意帮助他人,小队长做的有模有样,平日里待他人也友善。

到了腊月二十九下午,军校就开始放假了。

从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五放假,正月初六开课。

家在金陵的可以回家,不再金陵的可以继续住在军校这边。

童军诸人中,霍豹不用说,要在太尉府过年的,仇威也回唐宅,朱强家就在后街,李远家在金陵也有住处,只有石三与侯晓明两个,没有家眷,也没有宅子。

朱强还没有邀请,霍宝已经做主:“大圣与石三去太尉府过年,等初一让他们去给朱大叔拜年。”说着,又看其他人道:“你们各自家去守岁,初一时也过来随大圣他们拜年……”

众人齐声应了。

太尉府里,各处挂着红灯笼,很有过年的喜气。

牛清与霍豹两个一回来,就接手了各处杂事,预备的越发齐全起来。

唯一的不足就是人手。

如今各帅都有府邸,留在太尉府这边的就只有霍五父子与牛清、霍豹、霍六婶祖孙几人。

就是霍大伯那里,霍五也在就近找了个宅子,让他搬了出去。

虽说之前霍大伯想要续娶甄家女的念头被霍五父子给劝了,可两家也生了嫌隙。

“到底是两家人,不用做主太多。”

霍五也有些心灰,还劝霍宝:“以后不用再拦着,你大伯这个年岁,跟着咱们担心受怕也不容易,以后就随他心意吧。”

叫人看着些,也出不了大过错。

霍宝则是叹气:“要是二哥回来就好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新年大宴

霍五的神色也带了担忧。

虽说他已经知晓南山村霍太爷当年密辛,知晓霍氏五房都是领养的乱世孤儿,并不是骨肉之亲。

而他们这五房,血脉也有些存疑。

毕竟霍宝的力气恁大些,不是自己与老虎那样的比寻常壮劳力略大些的力气,而是巨力。

之前大家念叨军队中有力士,可坐拥几十万兵卒的霍五也明白,军队里那种拉一石强功,可以举百斤石墩的力士,绝对到不了小宝这样。

目前知晓的巨力之人,有传说中的第五帅、霍太爷、邓健与霍宝。

这其中,霍太爷是第五帅的外甥,邓健是第五帅母族曾侄孙。

要说小宝的血脉与第五帅没有关系,不大可能。

就是不知自己那排行为五的老爹,是霍太爷亲子,还是霍太爷抱回的第五家血脉。

如今霍太爷已故,这个答案也无从知晓。

换做其他人,知晓这些,连祖宗都不明了,少不得郁闷。

霍五却是心大,并不以血脉亲缘为重。

就算知晓南山村霍氏这些都不是血亲,可是几辈子相处下来,都是当堂亲族人相处,他心中自然也将其他几房视为亲人。

在经历灾荒与时疫后,他就剩下霍顺这个侄儿,自然也是真心疼爱。

“八月里给你九叔去信,请他打发人往辽东看看。”

霍五道“估摸着时间,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年后都差不离了。”

滁州军这边八月里也派人再奔赴辽东,只是两地实在太远,距离三千里,就算一路快着赶路,往返也要三、四个月。

霍宝却是心下一定。

那位“九叔”可不是一般人,是有大海船的。

张家兄弟都能与高丽往来,拥有海船、驰骋海上的“九叔”与高丽有所往来也不稀奇。

那样的话,从高丽半岛去辽东,会比穿过京城去辽东方便的多。

“你二哥命硬,去年逃过时疫,今春又逃过兵匪,不会轻易折在外头……”

见儿子不吱声,怕儿子担心,霍五安慰道。

霍宝点点头,也是觉得霍顺此行能逢凶化吉。

真要是有闪失,也不会到全员覆没的地步,当早有消息送回来。

有时候,没有消息说不得就是好消息。

……

邓健就是腊月三十带了女儿回金陵的,他会在金陵待在初十再折返扬州。

正月初一到初五过节,正月初六到初九,他会去隔壁军校,集中操练大家几日,让大家见见这副山长的风采。

邓元帅府中。

邓老爷已经将新年的东西置办齐备。

邓老爷之前在庐州清理土地、帮着滁州军屯田,也是过了小年才回金陵。

他虽是商贾,可之前也是曲阳地主,对于打理土地庄园颇有一手。

庐州是粮仓,为了明年春耕,那边安排了不少人手,就有邓老爷做个总理。

虽说过年的东西准备的仓促,时间不富裕,可邓元帅府只有他们祖孙三人,外加二十来仆从,预备起来也快。

“爷爷,爷爷!”

看到邓老爷,秀秀就忍不住,跑了上去。

爷孙两个分开一个多月,正是该相亲的时候。

换做往年,邓老爷早就捞起宝贝孙女,眼下却是见了小少女模样的孙女,看着像个大孩子了,自己也抱不动了,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

“爹。”

邓健虽没有大礼参见,不过也是躬身作揖。

邓老爷一手拉着小孙女,一手扶起女婿“好,好,回来就好!”

腊月三十就是除夕,本该各家分开守岁,可因为邓健回来,太尉府当晚设席接风。

并没有邀请旁人,就是众帅与家眷。

席开三桌,霍五、邓健、马寨主、林师爷、杜老八、冯和尚、水进、邓老爷一席。

虎豹兄弟、霍宝、牛清、侯晓明、石三、林瑾、林平安一席。

女眷带了孩子一席。

没有看到马驹子,邓健有些意外,道“驹子呢?”

马驹子之前单独成军前,是跟着邓健打仗的,也算半个邓氏弟子。

马寨主道“有些不舒坦,让她在家里歇着。”

邓健是成过亲的人,不是鲁莽不知事的小伙子,没有追问什么病症,只道“在扬州得了个好刀,正合驹子使,回头让人送过去。”

马寨主热络道“那感情好,回头她好了,让她亲自过去谢邓爷。”

其他座上众人,都打发人去探过病,隐约知晓马驹子是女儿病,都避开不提。

邓老爷人老成精,见大家态度,就猜个大不离,道“我那收着几斤燕窝,是个老朋友从闽地带回来的,倒是比市面上见的齐整些,回头给驹子小姐调理身体,每日炖上一碗最是滋养。”

马寨主也是真心谢过,这一桌就推杯换盏起来。

隔壁一桌少年,大家年岁相仿,又都是军校生,彼此倒是不生疏。

虎豹兄弟与牛清不用说,都在太尉府后房间的。

林瑾与林平安也是常来常往。

侯晓明之前总被留饭,只石三头一次参加小宴,带了几分拘谨。

霍豹在他上首,见状夹了个春卷过去“这是家宴,没有旁人,不必拘谨!”

石三带了感激点头,也明白为什么邓老爷一个商贾能与诸帅同席,且是客座之首。

这是太尉府家宴,讲的是人情辈分,就不是尊卑。

邓老爷是邓健岳父,比诸帅辈分高。

再看这一桌,除了侯晓明与他,都是诸头目子弟,说是家宴也不差。

……

同腊月三十的小宴比起来,正月初一就是大宴。

只是太尉府宴请的不是霍氏宗族,也不是金陵士绅,而是诸滁州军元帅将领。

在金陵的滁州军将领,千户以上,都有席位,宴开六十桌。

与之前宴席不同,之前宴席各部将士彼此不熟,这回却有之前一个月同窗的缘分,还真是打破壁垒,大家呼朋唤友,往来招呼,热闹许多。

为了助兴,在霍宝的提议下,霍五又弄出个抽奖来。

特等奖一人,太尉府后街三进住宅一座。

一等奖十人,一百两金。

二等奖五十人,一百两银。

三等奖若干,各色布匹四匹,果子盒四盒。

大家欢腾不已,齐齐拜谢太尉大人。

等到抽奖环节,少不得都磨拳搽掌,盼着抽个大奖。

那个后街的住宅,却不单单是住宅了。

到时候与诸帅为邻,是八辈子也求不来的好事。

不说那后宅,就是那一百两金,真要摸到了,在金陵置产安置家眷也够用了。

……

就是童兵这边的几桌,大家也都兴致勃勃,就盼着抽奖。

“快快,就差两桌,就轮到咱们摸奖了!”

朱强忙招呼大家起来。

童兵这边总共坐了四桌,三桌是下头的千户,一桌是侯晓明、仇威、李远、朱强、石三、邬远、宋谦之等小头目。

霍豹与梁壮如今是火器营的,直接挂在太尉府下面,已经不是童兵这边编制,另有座次。

还有个朱刚,还在陵水值守。

说话的功夫,就轮到童兵将领上前抽奖。

朱强打发那几桌千户先上台,其中还真有两个运气好的,抽了两个二等,其他都是三等。

饶是如此,大家也眉开眼笑。

三等将也有四匹布、四个果盒子,正月里送礼正体面。

那两个抽了二等的,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被起哄请客也不恼,与众同僚约好了过几日下馆子。

然后就是侯晓明、朱强这些人抽奖。

朱强在手心中吹了口气,嘴里嘀咕着“天灵灵、地灵灵,四方财神停一停……”

结果他们七人依次抽过,侯晓明一个二等、石三一个一等,夹在中间的朱强只是给三等。

朱强抬头看了看,抱怨道“财神爷,是我求的,您老人家眼神有些不大好哩!”

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石三满面红光,带了激动。

五、六百人中,只有十个一等奖才,抽中了如何能不欢喜?

他之前跟着打了几次仗,可是都是偏军辅佐,并不是主将,分到手中的缴获也有限。

这一百两金子,就是一千两银,却是不算少了,可以在金陵置办个差不多的宅子,正好接家人过来。

侯晓明却是神色平常。

他是孤儿,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就没有石三那样置产的心思。

剩下仇威、李远、邬远、宋谦之几个,都是不差钱的,羡慕石三、侯晓明的运气好,却也没有嫉恨不舒坦什么的。

只是难得好手气,大家少不得也要沾沾光,念叨着请客。

石三与侯晓明商量了,便大方应承,明日请大家去望江楼吃席。

霍宝过来时,大家正商量是订望江楼楼上包厢,还是直接订船席。

“秦淮风月,咱们都是听过,还没见识过!”

石三带了好奇。

李远道“我们班有个,倒是秦淮河上的常客,说起来头头是道的。咱们没去过,别再露了怯,怪丢人的。”

朱强道“花钱的是大爷,谁还敢给咱们脸色看不成?”

邬远道“有什么稀罕的,不过是多了歌妓舞女之流。”

宋谦之则道“风月场上,都是装模作样的虚情假意,没有什么好稀罕的。”

他这么一说,倒引起大家关注。

“你怎么晓得的这么清楚?快说说,是不是背着我们去见识过了?”朱强凑到跟前逼问道。

宋谦之摇头道“我虽未亲见,可书中话本子里常有欢场故事……”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好奇心

这一桌少年,除去朱强十四岁,其他人都十六了。

十六成丁,早已溢精,对于男女之事,开始好奇也是情理之中。

之前大家或是吃不上饭,或是为别的奔波,如今却是不同。

虽不能说是“饱暖思**”,可意思也是差不多,就是闲了。

霍宝在旁听着,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我家有子初长成”意思。

仇威因在孝中,一直没有插话,百无聊赖,看到霍宝过来,就想要起身问好。

霍宝做了“噤声”的动作,站在柱子旁继续听众少年掰扯。

“谁晓得书上写的是不是真的,总要亲自去看看,都说美人面如春花,可春天的花五颜六色儿,实是想不出长到人脸上会是什么模样,还要眸如秋水,也叫人糊涂,难道春水、夏水、冬水就不是水了,只比着秋水说。”

朱强笑嘻嘻道。

石三、李远附和,侯晓明与邬远则没有多大兴致。

宋谦之则是顾忌多些:“可是滁州军军规上禁止嫖,违反者轻则记过,重则降级。”

“啊?这也算嫖吗?不是陪着吃酒听曲儿吗?”

朱强不懂行市,有些迷糊。

石三也怕了:“要是军规上不让就算了,不过是消遣,不能听曲,去城隍庙看杂耍也行。”

他们两人之前犯过军规,长了记性。

李远则有些犹豫,要不要带大家去开开眼界。

他想的多些。

如今诸少年都是童男子,日后遇到“美人计”载了跟头怎么办?

去见识一下花国群芳,也不全是坏处。

李家是皂吏世家,对于市井消息最是灵通。

李远的心智,也远比其他少年成熟。

只是这个头,却不好他来牵。

霍豹调出童军,童军诸头目就以侯晓明为主。

可侯晓明性子沉默,不是主动爱张罗事的。

李远正犹豫怎么劝人,侯晓明已经发现仇威神色蹊跷,顺着看过去,看到霍宝,忙站起身来:“宝爷!”

他这一招呼,旁人也跟着招呼。

霍宝上前道:“明日望江楼吃席?大圣、石三做东?也别忘了我与豹子!”

侯晓明道:“没忘了宝爷!”

石三也道:“宝爷与豹哥来,自然是主客!”

霍宝看着朱强,有些一言难尽。

这才是真正没开窍的。

既是家里都要与石三联姻,却还惦记着两人一起去秦淮河上见世面,也是奇葩。

还有石三,之前瞧着稳重许多,眼下接连得意又有些飘了。

倒是仇威,之前混不吝,可失去唐光庇护,是真的长大许多,也开始有担当。

侯晓明……比冯和尚身边金银铜铁四将还少烟火气……也该成家了……

至于李远、宋谦之两个,越发有斯文禽兽的气质……

还有邬远,战场上多了,身上也带了凶悍之气。

霍宝看了一圈,想起老爹的话。

老爹不想旁人盯着霍洪那支,之前就请了霍洪过来,让他早日选孙女婿的人选。

霍洪想的明白,如今霍家到了这个眼前这个位置,攀附上来的都是别有用心之人。

那样的人家结亲,娶儿媳妇、孙媳妇还罢,好好管教就是,嫁了孙女过去,说不得就成了对方谋富贵的“人质”,不是好事。

霍洪就将孙女霍珍的亲事也托付给霍五。

霍五拒绝其他势力的联姻,也是真心心疼晚辈,自会给寻一门妥当亲事。

霍五曾私下与霍宝道:“在你那边找人吧,几个小小子都不错,也不必只想侯晓明一个,我看李远、邬远几个也不错……身为上位者,不可太厚此薄彼……”

霍宝听了,深以为然。

之前他的喜好太露,对侯晓明与霍豹抬举的太过。

霍豹还好,因为是他堂侄的缘故,血脉至亲,大家不会嫉妒,侯晓明这里却是难免不平。

大家不会对他如何,可与侯晓明相处之中也带了距离。

侯晓明资历最老,却在同僚中没有好友知交,未尝没有这个缘故。

霍宝望向桌子众人,桌上众人也都看着霍宝。

“宝爷,怎么了?”

侯晓明直接相问。

霍宝道:“我在想大家的亲事,这过了年,大家都成丁了,亲事也说得了,你们大家心中有数没有?”

石三看了朱强一眼,脸色微红。

他素来机灵,去了朱家一回后也就明白朱家的意思,已经往家去信,提及此事:“我……年前打发人送信回家,让我爹年后过来一趟。”

他与朱强本就是好兄弟,要是能成了一家人也是心甘情愿。

真要论起来,他算是外来的,在滁州军中比不得朱家这样根深蒂固,真要结亲也是高攀。

朱家的家教人品在这里,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朱小妹石三也打过罩面,容貌肖似其母,也算秀丽,不类父兄。

石三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李远轻咳了一声,小声道:“我哥之前提了,说是帮我在庐州留心了,等什么时候得空了就定下来。”

霍宝听了心中明白。

庐州有名的人家,除了于、安两家哪里还有旁人?

按照年岁来说,与李远年岁差不多的,人选应该就是于老帅的二孙女、三孙女之中。

这亲事要是成了,李远与石头就是连襟。

霍宝笑了笑,这倒是一门妥当亲事。

李、于联姻,背后是邓健与水师联姻,如此正好。

霍宝又望向邬远与宋谦之。

邬远道:“我家的规矩晚娶,还有两个小叔叔没说亲,且还轮不到我。”

邬家是祖传的枪法,不是童子功,也要操练十多年才成。

男丁要求晚娶,也是利用养生。

霍宝又望向宋谦之,宋谦之摆摆手:“我祖父眼下正忙,一时半会儿倒是顾不上这个。”

霍宝看了一圈,心中有数。

朱强却是噘嘴:“宝爷怎么不问我哩?”

霍宝道:“你大哥还在前头,且轮不到你……”

朱强:“……”

还有仇威那边,唐光虽是他舅舅,可也算是他养父,不说三年,一年孝是必守的,也不会这个时候提及亲事。

“明日的望江楼别订船席,还是楼里雅间,订晚饭,我和豹子也过来与大家聚聚。”

霍宝对明日的东道侯晓明、石三说道。

两人立时应了。

霍宝又去几桌千户席上转了转,方去其他席面去了。

朱强带了后怕,小声道:“幸好咱们之前没订妓船,要不然真带了宝爷过去,邓爷晓得不得剥了咱们的皮!”

石三点头道:“是啊,是啊,等以后咱们撇开宝爷,再找机会见识就是了。”

其他人看了朱强反应,很是无语。

他能知晓邓健喜欢霍宝洁身自保,就不想想自家老爹会不会乐意看石三狎妓?

……

霍宝当着众少年的事没有提风月之事,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众人中,就算是官绅子弟宋谦之,也是家教甚严,并不是胭脂堆里长大的。

有些事,好奇是正常的,堵不如疏。

霍宝就派了两个人出去,稍作安排,只等次日带几个少年好好见见世面。

……

等到宴席结束,大家散去,霍宝去了老爹处。

霍五正吃着醒酒汤,见儿子进来,有些心虚。

霍宝之前就私下嘱咐他,让他少喝两盅,可这过年了,大家都欢喜,不知不觉就喝了不少。

霍宝也不啰嗦,道:“明日去大伯家与叔祖家拜年么?”

霍五点点头:“应该的,咱们爷俩带你六婶、老虎、豹子、牛清、妞妞、英小子过去。”

穆英已经改名“霍英”,记在霍百岁名下,成了霍六婶的嗣孙。

霍六婶心软,不管之前怎么因丈夫的死迁怒妯娌与侄儿,可人死账消,到了香火大事,还是不忍心丈夫视若亲子的侄儿成了孤魂野鬼,还是收了嗣孙,而不是嗣子。

霍五即便已经身为“太尉”,可也没有忘了长幼之别,并没有凌驾于堂亲族人头上的意思。

不过是走个过场,并不觉得为难。

原本应该正月初一就过去拜年的,只是霍五之滁州军之主,各部元帅将士都要过来拜年,就将亲族聚会改在初二。

“等明年开春,二太爷那一支也会正式迁到金陵。”

霍五道。

霍宝并不觉得意外。

霍二太爷不是个糊涂人,要是这个时候再远处霍五父子,以后他们那一支再想要攀附就晚了。

霍林之前参加了金陵的吏员试,考核合格后依旧暂代滨江县令,一直到军校开学那边才正式卸任。

他日后多半要留在金陵,祖父与父亲自然是接到身边奉养为好。

“石三差不多就定了朱家了,李远那边李家也有人选了,剩下侯晓明、仇威、邬远、宋谦之、朱强五个……”

“那明日的去你叔祖那边提一句,看他们什么意思吧。”

霍五道。

归根结底,在霍五心中也分了远近亲疏。

对于南山村五房族人,霍五当成是家人,能直接为小辈做主。

到了霍洪这边,虽没有出五服,可也客气几分。

就是水进的亲事,要不是南山村这边实没有人选,霍五也不会用霍洪这一支。

……

等到次日一早,太尉一干亲族,都跟着霍五去拜年。

连霍六婶也不例外,她是寡妇人家,不好往别人去家,可这亲族又不同。

一行人先到了霍大伯处,给霍大伯拜了年,随后又加上霍大伯爷孙,浩浩荡荡去了霍洪宅子。

霍洪之前就得了消息,早有准备。

论起年岁他比霍大伯还年轻一轮,可辈分在这里,也只能坦然接受族侄、族侄孙、族曾侄孙们的拜年。

其中霍英还是改名后与这边初见,少不得又准备一份表礼。

倒是妞妞这边,因与霍椿、霍珍姑侄都相熟,如鱼得水,并不见外,拉着霍六婶跟着族姑祖、族姑到后院去了。

剩下霍英则带了腼腆,重新认了一圈“曾叔祖”、“叔祖”,还有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族叔”霍瑞。

霍瑞十一岁,小大人般的背着双手,也给霍英预备了表礼。

他看看虎豹兄弟,又看看霍英,也是极欢喜了。

之前在族亲中,他差不多就是同辈最小的,眼下却是涨了一辈不说,还多了好几个“族侄”。

看了一圈,他发现少了人,好奇道:“虎侄儿不是成亲了吗?侄媳妇怎么没来?”

要知道今日不单单是拜年,还有个简单的祭祖仪式。

霍家的祖地与祠堂在滨江县,可霍洪手中也抄了一份族谱在。

在霍二太爷他们嫡房没有正式搬来金陵前,霍氏宗族的临时祭祀就在霍洪这一房。

霍虎道:“她病了,在家养着。”

霍瑞带了关切道:“之前不晓得,回头让姑母过去探望侄媳。”

霍豹忙道:“鲍老大夫去看过了,嫂子那边不过是着凉,不用惊动姑祖母。”

提及这个,霍豹也是心中气的不行。

他亲自去探过嫂子,自然晓得马驹子是真病假病。

之前或许是真的不舒坦,可到了除夕小宴与昨日初一大宴都不出面,就有些故意装病了。

霍瑞还要再说,霍柏岔开话道:“旁人送了两盒高丽参,回头带走,一盒给六嫂,一盒给老虎媳妇……”

第二百八十四章 见世面

霍五、霍大伯、霍洪几个在吃茶闲谈。

霍五就与霍洪说起童军的几个少年:“侯晓明是三月里跟着小宝的,是金陵府人氏,是江宁县下边的农家子,只是父母双亡,今年春荒成了流民……如今是五千人副将,自领几千人马;还有仇威小子,是滁州军元勋唐元帅外甥,如今领了他舅舅的几千人马在小宝麾下,等到过两年要单独成一军;邬远是前朝将门邬家之后,家里几个叔叔也都在滁州军中;宋谦之是金陵知府宋大人的长孙,书香门第的小公子;还有个朱强小子,是黑蟒山子弟,他爹之前是庐州都尉,后调回金陵,这小子比前头几个小两岁,今年十四,与他哥哥一起跟在小宝身边,他大哥是小宝的亲卫队长,他在小宝军中总理后勤事……”

就算霍洪是霍五父子本家,也没有将一排少年都领来任由他挑拣的道理。

说了大概的条件,霍洪觉得差不多的再安排相看就是。

霍洪仔细听了。

按照他的本意,自然是门当户对的亲事做妥当。

他们家书香门第,最好在书香门第里找亲事。

女儿的亲事……

水进人品却无可贬低之处,可霍洪心中始终有些不足。

可是姑娘说的明白,眼下是乱世……

真要说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保都难,如何能庇护妻儿?

霍洪将孙女亲事也托付给霍五,就做好了再次与将士联姻的准备。

没想到霍五提的人中,还有宋家……

宋家在整个淮南道都是数得上的人家,霍洪自然也有所耳闻。

只是……齐大非偶……

霍洪没有自大的觉得自己是霍五族叔就门第高到哪里去,还是将自家当成是举人宅邸。

至于仇威与朱强,出身黑蟒山……

这是霍洪心中无法接受的……

水进造反之前是良民,即便是贫寒之家,也是乡下规规矩矩的人家。

黑蟒山的土匪,可是在灾荒年之前就有了。

即便他们下山,成了滁州军一员,可根子里的匪气还在,道不同不相为谋。

除去这三人,剩下侯晓明与邬远。

邬远即祖上是名门,沉寂多年,可眼下叔侄数人都在滁州军中,显然是有大志向。

这样的人家,真要娶了霍氏族女,定会好好对待。

可是霍洪晓得,这样有野心的势利人家,未必是好事。

霍家一直风光还好,真要有沉浮,遭罪的就说自己孙女。

剩下的就是侯晓明。

父母双亡,听起来命硬,可自家孙女也是没了爹娘的,倒是谁也不用挑谁。

虽说农户出身,可也比商贾人家要好。

霍洪就直接跟霍五提了侯晓明:“比珍儿大了五岁,会不会嫌珍儿小?”

霍五摆手道:“差五岁不算差,回头让小宝带他过来转转。”

霍洪自然没有异议。

这样的孩子,就算是嫁孙女,可那边没有旁人,也跟自家多了一口人差不多。

霍大伯在旁听了,有些不赞同:“叔父怎么选了他?不说宋家那样的高门大户,其他人也比他好些。要是叔父不挑剔孤儿,还有仇威,都比侯晓明底子厚……”

霍洪自不好说不愿意与土匪出身的人家结亲,只道:“珍儿比不得她姑母懂事,人口少的人家省心。仇小将军上面没有父母,却有舅母需要奉养……”

唐光是滁州军元勋之一,他的家事霍家人自有所耳闻。

如今唐宅里,除了遗孀唐娘子,还有个养胎的尤妾。

为了安抚尤妾,之前被霍五送到亳州的尤家人也被接回。

之前尤家人仗着尤妾的肚子还想要争强,被霍五派人吓唬了一次才老实了。

至于仇威,反而顾及多了,不好直接发作尤家人。

不管尤妾生的遗腹子是男是女,以后那边奉养遗孀、教养小儿的责任都在仇威身上。

霍大伯听了,这才没有说旁的……

对着挂着的祖谱,进行简单的祭祀,众人就在霍宅用了午饭。

午饭之后,霍五父子一行人就回了太尉府。

在太尉府暂住的侯晓明、石三则被朱强拉到朱家做客。

估摸着申正,几个人就过来太尉府寻人。

今日可是侯晓明、石三两人请客,已经叫人预定了望江楼的大包间。

除了童兵的几个头目侯晓明、仇威、李远、朱强、石三、邬远、宋谦之几个,受邀请的还有霍宝、霍豹叔侄,火器营副手梁壮,太尉府侍卫队长牛清,还有郭鬲,以及霍宝的伴当安长生、李裕。

安家已经迁居金陵。

李家在金陵也有别院,李裕本放了春节假,这两日随着李会长来金陵拜年又赶上这次热闹。

这其中,梁壮、牛清、郭鬲是石三邀请的,安长生与李裕是霍宝张罗带的。

过了一个年,众少年中,最大的牛清十八岁,最小的安长生也十三岁,剩下除了霍宝、朱强十四岁,其他人都是十六岁。

大家伙食也好,看着都跟成丁差不多。

浩浩荡荡,十好几人,就去了望江楼。

……

到了望江楼,大家就被迎到三楼。

最大的包厢里,有个十几人的大桌,还余出大半间空着的地方,竖着八仙过海的屏风,屏风前是两盆五尺高的迎春花,正是盛放。

外头冬日森冷,屋子里暖气温煦。

大家在金陵数月,也都来过望江楼,却是头一回见识这种大包间。

“这屋子敞亮!”

石三说着,心中有些纳罕。

他打发人定的房间,可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房间。

霍宝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是他打发人来跟望江楼的掌柜打的招呼,换的包间。

石三得了新年大宴上的奖金一百两金,也乐意与兄弟伙伴们分润,一起乐呵乐呵。

为了热闹,十四个人没有分席,直接坐了一桌,点的九两九钱的“九九席”。

换做以前,大家早就抢食,可这两日过年,大鱼大肉下来,大家肚子里都不缺油水,吃的就比较斯文。

至于酒,那是没有的。

有霍宝在,也没有人那么不开眼非要张罗吃酒。

等吃的差不多,霍宝就招呼小二撤了席面,上了茶水鲜果解油腻。

大家望向霍宝。

霍宝平时不是爱揽事的性子,平日里手上的事也多分派下去。

眼下,却是反客为主,显得有些蹊跷。

霍宝看着众人道:“昨日听你们说好奇秦淮风月,我就叫人安排了些,满足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朱强眼睛铮亮:“宝爷真好!”

石三则是有些讪讪,估摸也是反正过来自己昨日轻浮。

牛清则有些紧张。

他之所以受了邀约出来,就是不放心一大堆孩子出来,怕他们拐带霍宝不学好。

没想到没有人拐带霍宝,霍宝自己安排……

至于霍豹,则是不知想到什么,打了个寒颤。

李远眨了眨眼睛,露出几分看戏模样。

侯晓明与邬远差不多,就是没有反应。

宋谦之则瞪目结舌,有些迷糊,估计是想不明白一堆人怎么见识秦淮风月。

梁壮则是“嘿嘿”直笑,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郭鬲手足无措,囧的不行。

安长生则是李裕对视一眼,各有思量。

与童军的少年相比,他们两人一个是官家子弟,一个豪商幼子,对于男女之事,没有经历,也都晓得的差不多,倒是没有那么好奇。

他们意外的是,霍宝平日看着极方正的人品,竟安排大家那啥……

霍宝看着大家反应,心中哭笑不得。

这都想到哪里去了?

难道他还真能带了大家嫖妓?

霍豹到满口招呼人,随后屏风后就过来几个怀抱乐器的老妓。

明明是满脸褶子,却是涂得白白的脸,血红的嘴唇,走路扭着胯,看着像画上的老妖精,很是辣眼睛。

众少年之前那点绮丽念头都散了。

大家面面相觑,实不明白霍宝的用意。

大家是想要见识秦淮风月,可不是这样的风月。

这会儿功夫,几个老妓已经坐下,抚琴的抚琴,弹琵琶的弹琵琶。

虽一个个年老色衰,却是手下有真功夫的。

随着曲乐声,一队女子缓缓从屏风袅袅而出。

明明是寒冬时节,她们身上穿着轻薄,为首那人十七、八岁,花容月貌,眉眼含情。

“见过诸位公子。”

众女福身,声音如黄鹂般清脆。

众少年都屏气凝声,生怕不小心惊扰了美人。

霍豹道:“早听闻曹魁首的回旋舞,今日曹魁首赏面,也让我们见识见识。”

“公子吩咐,奴家赶不从命。”

为首那人娇声应道。

霍宝听这名字,还以为是有西域那边的舞蹈,结果等到曹魁首跳起来,是一种水袖舞,只是中间旋转的次数比较多。

双色水袖,随着舞者旋转,看得人目不暇给。

一曲调完,美人额头带了薄汗,口中带了娇喘。

屋子里,就有口水吞咽声。

霍宝翻了个白眼,对诸女摆摆手,打发他们下去。

屋子里的少年,不少双目望着门口,有的嘴角还有可疑的光泽。

“才晓得什么是美人!”

朱强年岁小,比较敢说,咽着口水道。

霍宝看着他,道:“晓得什么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吗?”

“啊?”

朱强傻眼,好一会儿道:“这……这不是应当的吧,谁让她们是做这个的……”

宋谦之昨日说的明白,今日却是带了几分书生意气,道:“虽说是坠入风尘,可也不都是迎来送来的,不是还有清倌人?”

李裕也点头道:“是啊,扬州就有专门养清倌人的人家,调教养女卖人为妾的。”

霍宝也不与他们争辩,只道:“凡事皆有黑有白,你们见识了美人的姿态,也随我去见见另一面。”说罢,起身带众人出了望江楼

“那年老貌丑不算另一面吗?”

石三好奇道。

大家都是十五、六的少年,如同妖精似的老妪就吓他们一跳了。

霍宝道:“不算,这些都算风月场中善终得了。”

在人均寿命三十多岁的时候,能活到四、五十岁,还有一技之长傍身,不是善终是什么?

众人随霍宝走了半条街,到了巷尾一处偏僻院子。

牛清与霍豹两个,都不由自主往霍宝身边守卫。

到了院子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女子的呻吟声。

大家一个个面红耳赤,都带了不自在,霍宝却神色坦然,推门而入……

请假一天

有事外出,回来晚了,码不出来了,请假一天。6月太不争气了,七月会努力的

第二百八十五章 新世界

“呕,呕!”

巷尾,宋谦之扶着大门,忍不住呕吐不已。

安长生、李裕神色苍白,被宋谦之拐带的,也都作呕,捂着嘴巴,强忍着恶心,不让自己吐出来。

可是随着宋谦之的呕吐声,还有弥漫开来呕吐物的酸腐,使的人越发恶心。

安长生还罢,李裕忍不住,也跑到墙根下开始呕吐起来。

石三眼神发直,朱强则是扶着石三,还在打寒颤。

梁壮、郭鬲都面带惊恐,走路都不稳当了。

侯晓明、仇威、李远、邬远几个比其他人反应好些,可也都绷着脸,瞪着眼睛,显然是吓到了。

牛清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是心有余悸模样,中间又像是夹着心事。

霍豹倒是神色如常,站在霍宝身后,笑眯眯的看着大家反应。

昨日他带人过来瞧过,当时的反应比不得宋谦之,可也没有比其他人好到哪里去。

石三带了颤音带:“宝爷,这……这就是另一面吗?”

里面的宅子里,是十几个花柳病晚期的妓女。

各色的花柳病齐全,不管之前是什么样的美人,如今都是一堆烂肉。

满屋恶臭,浑身溃烂,如同人间炼狱。

石三出身乡下殷实人家,老一辈传下的规矩,也是禁止子弟嫖赌。

石三出来闯荡半年,自诩长大了,对于家中的老规矩很是不以为然。

眼下,却是狠狠长了一个教训。

赌是破家,这嫖并不好就是送命。

众少年从面红耳赤到脸色青白只用了一瞬间的功夫。

“是啊,世上分天地,可也是一天一地,没说到一天几千个地去……再好的美人,被数百上千人亵玩,也都只剩下茅厕似的污秽,如何能不病呢?不仅是她们自己,近身沾染上她们的,少不得也被过了病。”霍宝道。

石三听着,实在忍不住,跑到旁边呕吐起来。

朱强小声道:“这病……不好治吗?”

“九死无生,根据野史记载,还有皇帝死于花柳病,可见其中凶险。”

这说的自然是几百年后的事,也让霍宝拿来举例子。

李裕犹豫了一下道:“这些都是迎来送往的楼子里的姑娘,可能不干不净,家养的应该不会染病吧?”

霍宝道:“妓子干净,还有嫖客未必干净。能出来嫖的,说能保证每次都躲过。有一个染上,后头就能祸害一串了……”

“清倌人好些吧……六爷那边,就收了两个清倌人……”仇威带了几分好奇道。

“风月场上,老鸨用十多种法子让妓子伪装处子。”

霍宝慢悠悠道。

李裕已经呕吐完,走了过来,闻言点头道:“话本里提过一种,老鸨用黄鳝血伪装处子血,好像还有用鸡血的……”

“黄鳝……”

宋谦之想起晚上的一道红烧鳝丝,呕吐的更厉害了。

李裕连忙堵着耳朵,不敢再听呕吐声。

虽说只吐了三个,可是大家才吃完席间,这顷刻之间吐的干净,味道就十分销魂。

眼见着宋谦之、石三都吐出苦胆来,再无可吐,大家就搀扶着离了这里。

对于秦淮风月的好奇,统统变成了畏惧之心。

霍宝见状,心下十分满意。

这男女之事本是个人私事,轮不到他操心,可谁让这是乱世。

美人计,可是自古有之,且屡有功成。

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人手,真要是择在美人计上,岂不是可惜?

十月里全军监察,查出的违纪案中,涉及风月的就占了四成。

大家从望江楼里出来时,天就黑了,这会秦淮河河畔更是灯火通明。

秦淮河上,是各种楼船,隐隐传来各种琴弦声。

秦淮河畔,更是挂起红红的灯笼。

其他地方的店铺,过年都要摘幌,等到初六再挂上。

秦淮河边的青楼,却是四季无歇。

正月里还有各种花会,比寻常更热闹些。

上等的楼子不缺客人,中等下等的妓楼,少不得龟公老鸨在门口招呼,有的则是年长的妓子直接在路上揽客。

众少年浩浩荡荡走过,少不得引起众妓家关注。

就有三五妓子上前招呼。

“几位公子,家里的荷花白得了,又嫩又白!”

“我们这里的是梅花酿,醇香味浓!”

“我们又春桃酒,豆蔻年华……”

“我们有松香羊羔酒,都是闽地运来的,码头巷头一份……”

众少年之前被刺激了一把,对妓子避之不及。

可是听了一会儿,大家又觉得奇怪,怎么都是卖酒的?

好奇归好奇,却不在外人面前露怯,众人寒着脸撵了人,快步离了这里。

直到身边清净了,朱强才道:“瞧着穿的花枝招展的不像正经人,还以为是楼子里的,怎么又变成卖酒的?”

石三也道:“是不是楼子里也卖酒?”

李裕笑道:“是卖酒,说的是酒,可又不是酒,……那个春桃酒,是说楼里有奶妓,没有梳笼的……荷花白是说姑娘年岁正好,二八二九;梅花开在腊月,时节居晚,就是有老妓的……那个松香羊羔酒,就是相姑馆,里面都是小倌,是给那些爱南风的人预备的地方……”

身为豪商公子,李裕年岁不大,却是跟着亲族长辈出来见识过的,比旁人晓得的多。

众少年了听得一愣一愣。

霍宝之前就字面上的意思,猜出个七七八八。

其他人,就算是读了书的宋谦之、安长生几个,也想不到“花酒”是这个意思。

一堆土包子,可是见了见识。

“什么是爱南风?”

朱强听得稀里糊涂:“又是相姑,又是小倌的,是啥?”

李裕顿了顿,道:“爱南风就是不爱姑娘爱男人……‘相姑’就是像个姑娘可不是姑娘,也叫小倌,就是男妓……”

“两个男人还能……好恶心……”

朱强撇了撇嘴。

石三也皱眉道:“那不就是二椅子?我们村之前有个,走路扭腰甩胯,脸上还涂粉,就往老爷们堆里凑,还动手动脚的,被打了几回才老实。”

新世界的大门在众少年面前展开。

却是一个好奇的都没有,反而都是神色古怪,显然是接受无能。

大家一路无话,到了太尉府门口,才各自散去。

侯晓明与石三两个,依旧留宿太尉府这边的客房。

侯晓明还罢,反正正常,石三这里明显是有些古怪在里头。

宋谦之的呕吐是洁癖发作,看了烂肉一般的花柳病人,给熏的。

李裕的呕吐应该是后怕,他之前在扬州,说不得见识过风月,只是没有见过这最阴暗的一面。

石三这里的呕吐……

原因因为是与李裕差不多……

只是瞧着他毛头小子什么事情都不懂的模样,应该还在门外头。

不管之前什么念头,经过今日这一吓也老实了。

当着大家的面,霍宝也无心再啰嗦,打发他与侯晓明安置去了。

霍豹这才摇头道:“真不是外头那些嫖客怎么想的,几两银子买个人也行啊,也比往窑子里稳妥。”

牛清则是看着霍宝,心中七上八下。

小宝兄弟怎么什么都懂?

今日这让众少年见世面,是真的见世面,还是另有所指?

牛清迟疑了一下,没有当着霍豹的面说什么,等到霍豹回梳洗,才拉了霍宝小声问:“小宝,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啊?”

霍宝眨了眨:“清大哥听说什么了?”

牛清带了几分扭捏,吭哧好一会儿道:“就是……六爷送了五爷一个人……五爷收了……”

霍宝愣住。

能让牛清不自在的,肯定送的是女人。

霍宝上次旬假去过老爹的院子,还没有看到女人。

“什么时候送的?”

霍宝道。

“小年那天,五爷在六爷那边吃酒,回头就带了一人。”

牛清低着头,闷声道。

他心中自然是偏着霍宝的,就算那女子无名无分,只是婢女身份,可谁晓得以后?

还有就是这一开头,太尉府后院就要开始进女眷了。

如今是身份低贱的,以后身份高的呢?

到时候生出孩子来的,说不得小宝就要受委屈。

牛清实不明白马寨主为什么掺和太尉府之事。

霍宝却是晓得马寨主行事最是稳妥,既是送了人,肯定是没有后患的。

多半是给他那两个新妾似的,是调教过的清倌人,吃了药断了月信不能生育的。

九爷神龙见首不见尾,稳当的高丽婢、倭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送过来,总不好让老爹就这样干耗着。

第二百八十六章 钓鱼

霍宝心里想的明白,表现的也都淡定:“清大哥放心,我早就劝过老爹,如今咱们在金陵立住脚跟,他身边也该添人了。”

牛清仔细看着,狠是松了一口气:“五叔是不容易……倒是六爷那边,小宝也还要多亲近些。”

霍五是鳏夫,大家都晓得他缺女人,可是最多就是劝几句,马寨主却是敢直接送人。

没有人会质疑霍五与马寨主的兄弟情,可这种影响力也让人紧张。

要是马寨主不喜霍宝,那说不得就会影响霍五与霍宝之间的父子之情。

“清大哥放心,我先去见我爹,会有就去六叔那边。”

霍宝想了想,道。

不管马寨主是有心还是无心,这种给霍五送人的行为落到外人眼中少不得要多想想。

霍宝并不想胡乱猜疑,就打算直接过去问问。

牛清点头道:“好好些,多恭敬些。”

“嗯,嗯!”

霍宝应了,想起一件事道:“清大哥明日去牛大哥那边吧?回来记得带小凳子回来,六婶念叨好几回了。”

两家的关系,牛家三口本该初一就主动来拜年,可是因为初一是滁州军大宴,太尉府没有私宴,牛家几个人都没来。

如今牛大是贾源麾下千户,牛二是在马寨主那边打杂,两人再频繁出入太尉府就像抱大腿。

可是南山村经过天灾人祸,就剩下这么几个人,总不好真的就疏远。

不好直接提拔牛氏兄弟,对小凳子多些关注,也是让外头看看,兄弟两个还是有靠山的。

牛清哪里会想到还有这个用意,笑道:“前几日过去,小凳子还在念叨妞妞。”

六、七岁的孩子,自然没有男女之情,不过是想念小伙伴。

之前大家一起从南山村出来,又是在金陵一个院子里生活了一两个月,两个孩子“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好得不得了。

就算后来有了薛金,两个孩子的感情也没有影响。

同安静温顺、富贵小姐出身的薛金相比,两个南山村的顽童在心里更是将自己划成是一拨的。

毕竟薛金辈分还在这里,论起来比二小高一辈分。

可等到几个月后在金陵重逢,就不一样了!

妞妞又有新伙伴了。

穆英!

小凳子心中难受的不行。

关键是穆英没多久又成了霍六婶的嗣孙,改了霍姓,成了霍英,妞妞隔房的从堂兄。

小凳子都蔫了。

他自是明白堂亲与表亲的区别。

霍家与牛家相邻而居,世为婚姻,论起来是几重的表亲。

听着很近,实际上很远。

小凳子就有些不乐意来了。

霍宝并不知稚子心事,只当是牛大、牛二约束,才特意跟牛清提了一句。

牛清应了,与霍宝分开。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二更了。

霍宝估摸着老爹平日休息时间,还不到安置的时候,就去了霍五的院子。

门口侍立的还是之前的童儿,见到霍宝,立时殷勤道:“宝爷。”

随即屋子里传来动静:“小宝来了,快进来!”

霍宝应了一声,进去。

霍五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正在泡脚。

屋子里都是中药的味道。

“爹受凉了?”

“没有,这两天吃多了酒,有些睡不安稳,就让老鲍开了个方子。”

霍五带了几分疲劳道。

霍宝莫名想到一个泡脚方子。

阳起石、菟丝子、肉桂、蛇床子、小茴香、熟地、芡实……

这是上辈子一个纨绔朋友念叨了几次的,作用是……温肾壮阳……

霍宝看着老爹腰间一眼,轻咳道:“眼看就立春了,季节变幻……爹也早睡早起……”

霍五低头看了两眼,落到缂丝腰带上:“小宝看这个?叫人给你留了两条,过两年带正好。”

缂丝精致,却是带了纹的,色彩也绮丽。

霍五能用,霍宝却是母孝中,用不得。要不然落下世人眼中,难免会有质疑,是不孝还是不知礼。

霍宝摇摇头:“儿不爱用这些,六叔素来喜欢,爹这三套色的六叔怕是会觉得素了,五彩七彩的更爱。”

马寨主长得丑,却格外爱打扮,之前在山寨时衣服也是格外齐整洁净。

到了金陵后,他囤了半屋的衣服料子,一季几十套衣服。

霍五笑道:“你倒是晓得你六叔,以经叫人织着了。”

“爹,六叔送人是怎么回事?外人会不会误会?”

霍宝直接相问道。

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遮遮掩掩的不坦荡。

“这几日忙,还没顾上同你说。……对外身份是清倌,实际上是你九叔悄悄送来的……”

说到这里,霍五莫明心虚,小新那晚喝多了酒,那婢子近身服侍,就直接收用了。

他也是旱的久了,接连几日闹的狠了汗出多了招了风,身上沉得慌,才寻了鲍太医开了泡脚方子,连着泡几日才好些。

今天看到儿子,他巳经后悔了。

何至于此如此?

不过有了一个,霍五就不再排斥第二个,否则后院就一人,不管是婢是妾,身份就不同了。

性子老实的还好,性子轻浮的难免又生出贪念来。

两人互相盯着,就不用有人留心小宝。

“是林先生的意思……金陵城你表叔进城后扫了一遍,宋林随后也纠出不少各方势力。弄得太干净了,如今想传点儿消息回去也不方便。”

霍五道。

间人用好了,自有妙处。

如今开了太尉后院先河,有野心的人家少不开始送人。

有谋富贵的,也有想要用“美人技的。

这一静一动,说不得有大鱼。

霍宝无语,这是钓鱼那啥。

“那六叔与儿子,这……”

霍宝迟疑。

霍五道:“也是让人看的,小宝也留意些心,看有谁私下说一。”

“蕲春那边,爹想主动出击?”

“嗯,出了正月就让水进去庐州备战。”

“什么……驹子姐呢?”

按照之前的说法,是马驹子做主将,年后往卢州库去。

这就换了水进,那马驹子……

霍宝并不同情。

马驹子跟亲爹怎么闹腾,是马家事。

可连霍家祭祖都不出来,就过了。

从老爹这出来,将近三更,霍宝就回房了。

小声请假一天

跟领导在内蒙,昨天上一晩上火车,睡不安,今天又一天路上,现在才到酒店,实在太困了,对着笔记本睁不开眼,回京后,低头认罪。

第二百八十七章 惩戒

次日早饭后,霍宝就去了马寨主处。

关于马驹子的安置,霍五的意思是全凭马寨主,这自然是最好的法子。

毕竟骨肉至今,没有隔夜仇,换了旁人,说不得就要被记恨。

马驹子的性子,可不是宽厚的。

可是霍宝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马驹子的脾气,不是能服软的。

要是换做之前,马寨主这样改了主意,拦下马驹子的征伐,马驹子恼归恼,却不会因此生嫌隙;可随着马寨主定亲,父女之间僵持下来,就不好说了。

马寨主正在用早饭,见霍宝进来,忙招呼他坐下,又叫人添碗筷,上热粥、烙两张肉饼。

霍宝刚吃完,肚子里还饱着,就想要婉拒,随即看了眼餐桌上,又改了主意,就道:“侄儿方才吃了,不要肉饼,来碗热粥就好。”

餐桌上,马寨主面前摆的就是红豆稻米粥,四碟小菜,一盘饼。

不管是粥,还是肉饼,都没了热乎气儿。

厨房肯定不会送凉的过来,那就是晾凉的。

霍宝再仔细看马寨主,才发现马寨主的不同。

他眼下青黑,眼角的皱眉都深了。

一张长脸,也是两腮无肉,显得颧骨更高了。

霍宝心下一颤,想着马寨主的内宅,不由带了担忧。

这是犯了与老爹一样的毛病?

马寨主也是四十好几的人,这俗话说得好,“酒是穿肠药、色是刮骨刀”,也到了养生的年岁。

只是霍宝是晚辈,却不好提这个,只道:“六叔,侄儿得了个泡脚的方子,回头抄一份给六叔。”

马寨主摆摆手道:“满屋子的药汤子味道,我不耐烦那个,让你爹自己个儿泡去,六叔有人给暖被窝……”

霍宝:“……”

算了,回头让老爹给他。

男人嘛,有几个不想不行的。

历朝历代,只要是涉及壮阳的方子,就没有男人能拒绝。

少一时,热粥与肉饼送了上来。

马寨主招呼着霍宝吃,自己也提起筷子。

霍宝先他一步将粥挪开,吩咐旁边婢子:“再盛一碗热粥,加上两勺蜂蜜。”

马寨主是个甜食控,那盘凉了的面饼,不是椒盐的,也不是肉馅,而是红糖的。

婢子应声下去,马寨主撂下筷子,看着霍宝。

霍宝劝道:“六叔再忙,饭菜还是当吃热乎的,要不然伤了胃也是遭罪。”

马寨主苦笑道:“都说闺女是小棉袄,我那小棉袄只会气我,还不如小宝贴心。”

疏不间亲,霍宝自然不肯说马驹子的不是,只劝道:“驹子姐想通就好了……驹子姐与六叔父女情深,自不乐意旁人掺和。”

“父女情深?你爹为你不想续弦,你担心你爹身边没人服侍主动劝过,我这个却是生怕我真的续弦了……”

马寨主脸上带了怒气。

霍宝没有说话,却也能理解马驹子。

之前马寨主十几年都没有续娶,也没有提生子之事。

不管是马驹子,还是旁人,都是将她当成是马寨主的接班人。

如今这想法说变就变了,马驹子一直不乐意也正常。

似看出霍宝所想,马寨主的脸带了几分阴郁:“不是想不想开的问题……前几日贾家二姑娘出门,惊了马!”

霍宝闻言一惊:“这……这……人没事吧?”

马寨主揉了脸一把:“撞了额头,让鲍老大夫过去看了,其他还好。”

霍宝松了一口气。

贾二姑娘不重要,可是背后还有个贾家,还有马寨主这个已经定亲的未婚夫。

要是真的有个万一,就此没了,那贾家人怎么想?

会不会迁怒生恨?

还有马寨主的名声,死了一个老婆已经是命硬,又克死一个,旁人会怎么看?

只是,这是马驹子叫人干的?

霍宝有些无法理解。

既是马驹子想要向男人那样顶天立地、建功立业,为什么就不能堂堂正正反对马寨主再婚,而是暗搓搓对无辜者下手?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霍宝不死心的问道:“不是说各方势力都有探子在金陵?会不会有人浑水摸鱼?还是仔细看看!”

马寨主寒着脸:“我倒是也盼着误会,可是人证、物证确凿。我与她对峙,她也亲口承认了。”

霍宝叹气,终于明白老爹为什么会同意让水进代替马驹子往庐州驻扎。

马驹子这一动手,不仅寒了马寨主的心,也犯了霍五的忌讳。

这样动辄要人性命的手段,实让人心生防备。

霍五心中明白,马驹子心中对杜老八、林师爷爷孙有芥蒂,对霍宝也有妒忌。就是与霍豹那个小叔子,也是只是面上情,私下里不无怨言。

如今马驹子没有对大家动手,以后呢?

马寨主这边,之前只是担心女儿任性,带兵出去损伤兵卒,眼下却是怕她这性子害人害己,是打定主要要拘着她,好好管教。

……

霍宝从马寨主这边出来,正好看到霍虎、霍豹兄弟从隔壁大门出来。

“宝叔!”

“宝叔!”

兄弟两个见了霍宝,快走几步过来。

霍宝点点头,道:“这一大早的,你们兄弟作甚去?”

“五爷爷找!”

“是五爷爷打发侄儿过来传话叫人。”

既是如此,便叔侄三人一起回了太尉府。

刚知晓马驹子的阴毒,霍宝好奇老爹叫老虎过来做什么,便跟着过去。

……

太尉府偏厅。

除了霍五,水进、冯和尚也在。

见叔侄三人过来,霍五招呼两人坐下。

“等到正月了,军校结束,各班学员也该散了,你们两个挑挑有没有合意的人手……”

霍五对冯和尚道:“到时去太平府驻扎,找机会西进,再下一州府……”说到这里,又看水进:“水进去庐州府,征兵备战,待春耕完了,也往蕲春方向发动!”

这挑的人手,自然不是四佛将这样紧跟着旧主的战将,而是熊将军、张都尉这样,已经从旧主麾下拨出来的战将,还有后提拔上来的中层将官,以及后勤、谋略班众人。

冯和尚面上仿佛放光,沉声应诺。

水进亦是双眼放光:“真的要打了?”

二、三月春耕,那岂不是说最快四月就能征伐?

水进只觉得热血沸腾。

霍五又指着老虎道:“老虎还需历练,你带他出去历练历练。”

水进连忙点头道:“那感情好,我这正缺人呢!”

霍虎可是凭借一己之力在战将一班得了队长的人,武力渐显。

起码水进麾下其他人,没有这个能耐。

至于霍虎为什么跟着征战,而不是马驹子,水进连想都没想。

反正自有霍五操心。

冯和尚倒是有些意外。

霍五的意思,是要让他与水进各领一部人马征伐。

要是将侄孙打发到他这里,也算是正常。

毕竟冯和尚这部人马太过独立,有所牵制也是情理之中。

不想霍五就将人派给了水进。

霍虎很乖顺。

不管是之前跟着邓健,后来跟着马驹子,还是眼下被派给水进,只要是霍五安排,他就老实听了。

他晓得,五爷爷是五爷爷的,为自己好,该听话。

霍豹在旁抿着嘴,眼神却是惊疑不定。

马驹子要驻扎庐州之事,并没有正式对外说,可霍豹早听闻此事。

如今却有变动……

霍豹想起这几日的事情,渐渐有了头绪……

第二百八十八章 用意深远

“宝叔,嫂子那边,还需六爷发话,省的外人误会!”

叔侄出来,霍豹就凑过来小声道。

霍宝很是无奈,他当然知晓霍豹担心什么。

滁州军当初能立足,胜在众领导齐心合力。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着各种心思。

马寨主如今位高权重,掌握滁州军总后勤,盼着将他拉下来的不是两个。

要是传出他与霍五有嫌隙的话,麻烦的不是霍五,而是马寨主。

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谗言,生出多少是非。

即便霍五待马寨主的态度始终如一,可谁晓得马寨主会不会惶恐生怨?

要是霍五对马寨主态度有变,那落到旁人眼中,就是忘恩负义、排除异己不容人。

霍豹想得多,就算不喜马驹子这个嫂子,也知晓马寨主对滁州军的重要。

“本就是六爷的安排,放心……”

霍宝道:“倒是老虎那边,到底是新婚,要是心中不乐意,你记得过去开解一二……”

水进与霍虎去庐州也要在军校结业后,也就是二月初,算下来离大军开拔没有多少时间。

不是霍五不体恤霍虎、马驹子这新婚小夫妻,而是马驹子行事越来越偏,不将霍虎早点撕巴开,霍虎也要被连累的废了。

夫妻荣辱与共,有霍虎在外立功,马驹子就算被拘起来,日后也能妻以夫贵。

这个决定,并不是霍五一个人拿的主意,是马寨主主动提及。

霍豹听说是马寨主安排,就此安心。

至于兄长会不会舍不得新婚妻子、不想去备战之类的,霍豹丝毫不担心。

邓健回来这几日,霍虎跟小尾巴似的粘着。

除了师徒一场情分,他更多的是想跟在邓健身边。

跟在邓健身边,就有仗打。

霍豹自诩不会看错,可也怕马驹子再生事,应了一声去寻兄长去了。

霍宝看着霍豹离去,原地站了站,去寻林师爷去了。

……

林师爷看着霍宝,脸上露出几分不赞同。

霍宝摸着鼻子,神色讪讪。

林师爷摇头道:“小宝心是好心,却不该糟蹋自己的名声,不该因小失大。”

自古以来,“美人计”并不少见,金陵又是繁华之地,众少年年岁阅历在这里摆着,确实该未雨绸缪。

否则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将军苗子,毁在“美人计”之下,可是亏死了。

霍宝能想到这一步,且想出这一个警示法子,不可谓不优秀。

可是落在外人眼中,就是他带了手下狎妓。

对于男人来说,风流不是罪过,可霍宝只有十四岁,就让人有了发挥余地。

金陵在滁州军治下,可不乏各方势力的探子。

林师爷不用想,就能预料到,不出两日,霍宝这滁州军的风流名声就能传扬开来。

霍五只有一子,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则继承人是风流好色的纨绔,那日后还有什么盼头?

假话传多了,多少会动摇军心。

霍宝也是想到这点儿,才带了心虚。

只是让他重新选择,他还会出面,而不是隐在幕后。

实在是滁州军如今在金陵立足,占据七州府之地,势头已经遮不住。

即便朝廷兵马一时剿不到金陵,可要是周围诸白衫群起攻之,那滁州军也是艰难。

滁州军后继无人的话,就算眼下热闹些,旁人也能看低几分,

还有就是之前马寨主提过的“钓鱼”,霍宝这个“好色纨绔”做饵,比名声在外的马寨主效果只会更好。

林师爷不是旁人,霍宝就将这番打算说了:“与其让六叔‘钓鱼’,还不若我来……我眼下只是学习,又没有什么正经差事,比六叔空闲……六叔手上事情多,要是被耽搁了反倒不美……”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外头眼红六叔的人多,就算咱们都晓得六叔是‘钓鱼’,可容易引人诋毁……”

为了拉下马寨主,有人敢大着胆子算计马寨主,却没有几个敢来算计霍宝。

疏不间亲。

父子情分,血脉相承,在霍五没有第二个儿子之前,不会有人不开眼死盯着霍宝算计。

林师爷皱眉,沉思许久,终是神色舒展开来。

霍五厚道,霍宝无需多让。

滁州军能有今日,这也是根基。

马寨主,没有信错人。

跟着这样的主君,未来可期。

……

朱宅。

朱娘子满脸怒气,拿着鸡毛掸子,使劲地往次子屁股上抽了几下。

朱强疼得龇牙咧嘴,却是动也不敢动,老实挨着。

朱小妹站在旁边,拦着拦不住,连忙出去搬救兵。

“还敢不敢了?说,还敢不敢了?”

朱娘子不停手,边打边喝问道。

朱强苦着脸,一边捂着屁股,一边求饶:“不敢了,再不敢了!”

朱娘子哼了一声,这才住了手,恨铁不成钢道:“小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呢就不学好!不学好你也别作死啊,竟然鼓动小宝爷去那肮脏地方,幸好没出事,要是小宝爷有个闪失,太尉能饶了哪个?”

朱强只觉得冤死了。

他是好奇秦淮风月不假,可这次请客的不是他,安排的不是他,就是去凑个数罢了,怎么能都赖到他身上?

可是朱娘子气的狠了,道理说不清楚,朱强只能眼巴巴看着门口,等着亲爹朱都尉过来。

朱都尉是明白人,应该不会胡乱赖人。

待看到妹子拉着老爹进来,朱强心下一松,随后又跟着提起来。

朱都尉耷拉着脸,眼睛里带刀子,看着朱强一哆嗦。

“跪下!”

朱都尉呵斥道。

“噗通!”

朱强稀里糊涂,却老实跪了。

朱家素来是“严母慈父”,平日里对儿女挥着鸡毛掸子是朱娘子,唱红脸的反而是朱都尉。

可真到了朱都尉发火的时候,也让儿女心中畏惧。

“掏银子请客的是侯晓明、石三,安排此事的是小宝爷与霍豹,那你就没错了?架秧子起哄的是哪个?”

朱都尉黑着脸问道:“没见过的就想要见世面,没吃过屎你怎么不往茅坑去?”

“是……儿子错了,不该胡说八道瞎张罗……”

朱强耷拉脑袋,怏怏回道。

“只错这一条?”

朱都尉咬牙道。

朱强抬起头,带了迷糊,想了好一会儿琢磨出点儿什么,试探道:“儿子,该拦着小宝爷?”

别说大家凑到一起,折腾一趟,只是听曲,就算真的是嫖妓,也不过是私德有亏,算不得天大过错。

最大的过错,是带了霍宝。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可是,明明是霍宝带了大家!

朱都尉脸色稍缓:“总算没笨到家……‘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你们是小宝爷的属下,不思为小宝爷为助力,反而要让小宝爷为你们操心,宁愿折了名声,也安排下这一场警示你们……你仔细想想,还有脸觉得无辜,就不觉得愧得慌?”

要是朱强是带兵的武将还罢,勇武为主,考虑不到这些不算什么,可朱强不是武将。

要是朱强不能站在霍宝的立场多思多想,那日后也不过是个后勤管事,当不得什么用处。

朱娘子之前恼怒,是将心比心,知晓霍宝身份贵重,怕带出去有个闪失被太尉迁怒。

朱都尉则是眼看着儿子看似体面,可在童军中并不是无可替代,日后前程还说不准。

从童军初建,朱强就是元勋之一,即便年岁小、武力不足,也凭借着心智取取胜。

如今的疏忽,不过是目光短浅、自大疏狂。

朱强想明白其中厉害,满脸怔然……

第二百八十九章 无法容忍的小动作

滁州军少主带了众少年“狎妓”,外头动静且不说,对于滁州军内影响还真是不小。

暂时还没有几个人想到霍宝“好色纨绔”上去,更多的人将他当成是年少好奇。

只是此事一传开,就有了不少后续。

朱家夫妇打孩子是一遭,李家李都尉拉了兄弟耳提面命了一番是一遭,离朱家不远处的唐宅里是另外一番动静。

……

小厅里,唐娘子看着仇威,欲言又止。

仇威心中纳罕,等了好一会儿,见唐娘子还是如此神色,不由皱眉:“舅娘遇到什么难处?可是……尤家人又生事?”

早在滁州军众家眷还在滁州时,霍五就派人去亳州接了尤氏的父母家人回滁州,为的不过是让尤氏好好安胎,保住唐光的遗腹子。

尤家人见识过滁州军的雷霆手段,倒是不敢随意生事,正经老实了一段日子。

等到滁州军家眷迁居金陵,霍五开府,众将封帅,尤家人也将唐家的底细打听的差不多,就开始长了胆子。

加上他们奴婢出身,舍得放下脸面身段,没少往冯帅府走动。

不管冯和尚对他们多么冷淡,可是在外人眼中他们也多了一重冯帅的关系,对他们客气几分。

一来二去,倒是养大他们胃口。

到底在金陵根基浅薄,色供人家,想的都是裙带便宜,没有好好教育子孙,少不得将全家的指望放在尤氏这个闺女身上。

滁州军如今可是造反的买卖,万一事成,就是够得着的荣华富贵。

只是尤氏肚子再金贵,身份是妾室,越不过主母唐娘子去。

唐娘子是寡妇,娘家也没有人,可有个亲自抚养大的仇威在。

想要扳倒唐娘子,就绕不开仇威去。

加上他们打听清楚,唐光死后,留下的家私是唐娘子收着,可部下人马却是唐光接手了。

这些人眼下归在霍宝麾下,可是霍五也放过话,允许唐光旧部日后独立成军。

这自古以来只有“父传子”,没有“舅传甥”的!

尤家人少不得将仇威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一般,没少在唐娘子跟前挑拨。

这次滁州军众少年“狎妓”,更是被尤家人借题发挥,在唐娘子跟前没少下蛆。

唐娘子素来疼仇威,心中并无怪罪,反而只有担心。

眼见仇威误会,她连忙道:“不管尤氏的事……是山下的规矩多,不比黑蟒山上规矩少……你舅舅虽出了百日,可没有过周年,你行事也要谨慎些,不好让人说嘴……”

仇威并没有为自己辩白什么,只点头道:“嗯,我听舅娘的,以后会小心些。”

唐娘子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如此正好……说起来,你也大了,也到了该相看的年岁,等过了九月,舅娘就托媒人给你说个好媳妇,你也仔细想一想,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总要和你心意才好……”

仇威神色十分坦然,认真想了想,道:“容貌中上就好,重要是孝顺能干,能撑起家的,以后也好好孝顺舅娘。”

至于尤家人,想要反客为主,那是做梦。

唐娘子满脸欣慰,不住点头道:“好、好,就要孝顺能干的。”

虽说唐家人口少,可宅子并不小,是五进宅子,与马宅、杜宅一样,上下也二十来口人。

唐娘子巴不得早点娶个能干的外甥媳妇进门,自己也能全心侍佛。

仇威嘴角含笑,看着手中杯子,心中却是怒极。

尤家人人品堪忧,仇威怎么会放任他们不管?

不过是等着尤氏“瓜熟蒂落”,不愿生事,才忍了这许久。

他手中的军权,是舅父临终所托。

就算多了一个表弟,这军权想分还是不想分,也要看他乐意不乐意,还要看表弟资质如何,而不是被尤家人算计着双手奉上。

真要那样,他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舅舅、舅娘。

唐光去年九月初离世,当时尤氏是将近三个月的身孕,如今四个半月过去,已经快八个月,等到二月了三月初时就到了产期。

仇威对尤家人的容忍,也就只剩下一个半月。

想着尤家人近日私下的小动作,仇威眼中冰寒。

竟然生出这样的念头,该死!

如今还不是揭破的时候,可仇威也不想冒险。

从唐宅出来,仇威就去了太尉府。

真要尤家在尤氏生产时做手脚,那蒙骗的不单单是唐娘子,还有一直关注唐家的霍太尉。

尤家与冯元帅的关系……真要事发,也不是仇威能随意处置的。

仇威想了想,此事还是不好瞒着,理应上报。

这个“上”,自然不是霍五,而是霍宝。

否则只凭借尤家人行为鬼祟,私下养着几个孕妇,也不能就给尤家人定罪。

到时候尤家人推说是给小外孙预备乳娘,里外不是人的就是仇威。

……

“噗!”

霍宝正吃着茶,听仇威讲了尤家人的小动作,立时喷出半口茶:“‘狸猫换太子’?这尤家人看戏看多了?”

论起来这个世界的史书,前半截与上辈子的大同小异,只到前朝才转了个弯,有所差异。

算一下时间,就是南宋、元朝不同。

北宋乃至之前,历史都是相同的。

因为这“狸猫换太子”的段子,也早就传下来。

仇威才会察觉在尤家人的各种动作下,得了这样一个推论。

仇威咬牙道:“‘抓奸抓双、抓贼抓脏’,如今无凭无据我本不该与宝爷说这些,可是真要等他们动作,幼儿娇嫩,有个万一,就是拿他们一家子抵命也晚了!”

尤家人能生出这个念头,不过是欲壑难填。

尤氏生男生女,对唐娘子来说,影响不到,有可以依靠的外甥养老。

对滁州军其他人来说,唐光的部下都归了仇威这个将成年的外甥,就算生下男丁,长成也十几年。霍五即便在念旧情,可不可能夺了仇威兵权,去给个黄口小儿。

只有尤家,尤氏生男生女天差地别。

生下外孙女,他们就没了指望与依靠;只有生了外孙,尤氏才能“母以子贵”,尤家人作为外家,才能借着这个孩子掌控唐宅,下一步插手唐光旧部,谋个“从龙之功”,转换门楣。

霍宝听着尤家人的算计愚昧可笑。

“狸猫换太子”只是家言,天家骨肉,真要那样混淆,就成了大笑话。

就算是唐宅,尤家人想要完全掩人耳目做成此事,也是做梦。

除非他们狠下心去,一路杀人灭口,否则旁人也不是瞎子聋子。

可真到了杀人灭口那步,没有动静也是大动静了。

只是这算计再愚昧,真要进行了,也是麻烦。

不说别的,就是他们藏个婴儿,在尤氏生产时送进去,到时候想要区分两个婴儿身份也麻烦。

毕竟新生儿都是抽抽巴巴,看着差不多,襁褓上若无区分,就是亲娘也未必能分辨出来。

至于赌一赌尤家人是不是良心未丧,会不会说是双胞胎,也完全没有必要。

双胎与单胎怀相不同,负责给尤氏保胎的是鲍老大夫,绝不会在这上走眼。

想起鲍老大夫,霍宝面上也带了郑重。

尤家人不能不管了。

擅长妇人喜脉的,过了五、六个月就能判断的差不离。

鲍家并没有相关的名声传出来,可并不代表鲍老大夫没有这个能力。

断男断女,就算是百算百灵,也少不得牵扯到因果阴司,没有几个医家敢宣称如此。

再说,万一断的不灵,那就更麻烦了。

想到这里,霍宝看了仇威一眼。

这小子,运气真好!

仇威被看得莫名其妙,倒是生出几分忐忑。

这几个月,在尤家人的推波助澜下,仇威也听了不少酸话。

这世上的人,损人利己是常态,损人不利己的人不乏其人。

仇威丁点儿年岁,接手一部人马,也惹得不少人眼红。

要是尤氏没有身孕,仇威这个嫡亲外甥接手唐光部名正言顺;真要生出个遗腹子,那有争议的地方就多了。

就算是刚落地的婴孩,也是唐光的亲儿子,比仇威这个外甥做继承人更名正言顺。

一来二去的,仇威不做贼也心虚了。

他也不是傻子,不会被人几句话架起来,就将舅舅旧部拱手让人。

这份遗产,不单单是舅舅留给他的,也是留给舅娘的。

他去年吃过舅舅偏心的苦头,见识过什么是人心易变,不会将人马交出去,让舅娘仰人鼻息。

如此一来,就显得自私了些,有失忠义。

仇威很是担心霍宝这个上官不认可。

霍宝哪里会想到须臾功夫仇威会想这么多。

仇威的遗产,不是田宅银两,不能按照世俗论断。

真要将唐光部闲置,静待唐光的遗腹子长成,那这些人也废了。

如今是乱世,闲置的人马就跟闲置的刀枪一样,不动就会上锈。

让仇威先代管,十几年后交给唐光遗腹子,更符合人们的期待,可那样对仇威未免太过不公平。

唐光临终前,将人马交给霍宝,都没有想着让外甥直接接手,就是晓得这是块肥肉,无人庇护,不是仇威一个少年能接手的。

十四、五岁的少年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襁褓中的婴孩。

仇威继承人的地位不容更改,否则影响的就是整部人马的安定。

有了这样不好的前例,日后将帅折损,所留人马也会成为私兵,贻害无穷。

第二百九十章 时机到了

到了正月初六,军校这边再次开课。

邓健挂了副山长之名,也正式与众学员相见。

扬州那边有宋林总理政务,还有重兵镇守,邓健反悔的时间就定在元宵节后,如此就有一旬的时间“训导”众学员。

经过一个月的学习,同吃同住,四个班众学员都差不多相熟了。

不管是日常操练,还是各班小课,也开始渐入佳境。

邓健素来沉默寡言,并不是马寨主那样精通世情、让人如沐春风,也不像林师爷那样让人知识渊博、让人心生仰慕,也不像冯和尚那样宝相庄严、让人心生敬畏,也不像水进那样平易近人、让人不由自主亲近。

一旬的时间,邓健只露面了三次。

一次是初六那日的小集合上,他跟在霍五身边,站在台上,与众生员相见;一次就是正月初十的“军演”,一次是正月十五生徒聚会。

对于邓健这位滁州军第一战将,众生员更多的是畏惧。

就这三次相处,也没有半点可亲的感觉。

当着邓健的面,无人敢上前亲近;私下各寝室学员凑到一起,少不得私下议论起滁州军这位二号人物,就有了争议。

“太尉气势已经迫人,邓元帅气势比太尉还凶悍!”

“那是杀气!不说别的地方,就说金陵,邓元帅杀了多少人?”

“哼!那些地头蛇有几个好东西?不杀的他们怕了,他们哪里会老实听话?”

“到底杀戮太重,太尉大人就不曾枉杀……”

“太尉大人待人以诚,太仁厚了……”

对邓健看法有争议的,多是后勤班与参谋班的学员。

他们并不在征战的前线,又多是读书人出声,想的就多些。

文武殊途,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可对于战将班的学员来说,就算不是邓健麾下,可是在滁州军一路征伐中,也多有机会见识过邓健的勇武。

“邓元帅的兵器也是双锏,这一路下来也是逢战必胜,日后一定会成为不亚于第五帅那样的当世名将!”

“邓家与第五家同乡而居,世代联姻,祖上也有不少战将跟着第五帅征伐……”

“咱们滁州军能到今日,邓元帅不说当居首功,也是至关重要!”

“瞧参谋班那些孙子,在邓元帅面前跟小鸡崽子似的,大气都不敢喘,哈哈!”

“……”

实际上,不管是参谋班生员对邓健这位悍将若有似无的防备与审视,还是战将班日渐狂热的推崇,对邓健来说,都是处之泰然。

正月十六,邓健带了亲卫又去了扬州。

等到正月底,军校生员毕业,就会抽调合适的人过去扬州,邓健会回到金陵备战。

没错,就是备战。

就在年后几日,京城有消息传回来。

内阁在腊月十二封闭前一日下诏令,调山西兵南下平叛,目标是淮安府已经裂土称王的泰州白衫军;还调汉中军前往武昌府,随着之前的朝廷人马围剿称帝的蕲春白衫。

虽说朝廷这次主要目的不是金陵的滁州军,可谁也说不好平叛的后续如此。

蕲春军地盘最大,兵卒最多,可有杭州大败在前,一连失了几个州府,退回湖北才得以保全。

之前朝廷就由大军在武昌府,再调汉中人马过去,蕲春军日子就艰难。

要是蕲春军抵挡不住,被朝廷兵马剿灭,那面临大军压境的就是滁州军。

不过如今朝廷腐败,军备粮饷不足,所谓官兵,没有几个真正敢临阵杀敌,更多的是借着平叛旗号劫掠地方。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样的平叛军,面临士气正强的蕲春军,对峙的可能性更大,胜算并不多。

这样一来,朝廷对蕲春方向的增兵,就是滁州军的机会。

水进在庐州备战,一举拿下淮南道剩下的三个州府,就不用担心蕲春军会调兵阻拦。

都说“天下白衫是一家”,可有巢湖大战在前,蕲春军与滁州军非友即敌,早晚一战。

滁州军就此征伐,也不算是趁火打劫。

反倒是淮安、泰州那边,滁州军却不好真的闹什么动静。

否则泰州军顾此失彼,抵御不住平叛军,对滁州军来说确实弊大于利。

毕竟泰州军与滁州军如今有往来,也算友军,且唇齿相依。

泰州军能抵抗住朝廷平叛军还罢,要是抵抗不住,说不得滁州军还要助一臂之力。

按照之前滁州军设想,挂名在亳州军旗下,以亳州军为北面藩璋,可谁让众白衫军中亳州军名头最弱,如今并不是。

有蕲春白衫与泰州白衫在前,朝廷也知晓亳州军底细,知晓他们是弥勒教主余孽,占领一、两州之地,与其他白衫比起来只剩下个虚名,自然不被朝廷放在眼中,连带亳州军旗下的滁州部,也没有引起重视。

不过就算是重视,朝廷暂时也没有办法在江南道平叛。

毕竟河南道、淮南道糜烂,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大部分州府不是在滁州军治下,就是在蕲春军治下,朝廷驻守兵马能保住杭州府、苏州府不失已经容易,哪里还有兵力调兵平叛?

至于闽地与广东驻军,一时路途遥远,北上不容易;而是南边各地本就是诸苗混居,地方不太平,朝廷驻军也无暇他顾。

如今滁州军面临最大的机遇,泰州军与蕲春军将完全被牵制。

先泰州军一步拿下苏州府,拿下江南东道守军,滁州军才真正的高枕无忧。

邓健二月初回来,就是为了“东征”备战。

等到正月末,军校的训导课上的差不多,就剩下各种考核评级。

成绩上等的,则升级重用。

成绩中平的,则用其所长的。

成绩下等的,则是降级听用。

能得到军校名额的生员,都有各有所长处,中平的有些,下等的只有两、三人,也不是能力不足,而且违反校规条例或私下行事不端的,漏了底细,上了监察部黑名单。

这行事不端,自然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毛病,而是查实有据的大问题。

这些人,则是被监察部按错追责。

至于“降级听用”,则是婉转的说法。

毕竟两个月的军校生涯,众帅教下去的都是实打实的本事。

要是直接将这些“不端学员”除名,让他们转投了其他白衫军,就是滁州白衫的损失。

有了“降级听用”这一条,对外的交代有了。

实际上那被考评为下等的三位军校生,去处就是“苦役营”,挂个什长、屯长听用。

至于他们满不满意、跳不挑剔,那就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了。

童军出身的几个学员,考评成绩都不错,最差的也是“中上”,像霍豹、李远、朱强三个都是“上中”,侯晓明与石三两人更是得了“上上”的考评。

要知道,每个班“上上”考评的学员不过三、五人。

童军小将军们这样年岁,与父兄辈同窗,还能脱颖而出,可见其资质与努力。

考评下来,与其他按成绩听调不同,童军小头目依旧回归童兵,开始备战。

“调用”没有不说,“升级”也暂缓,只是会例如他们的人事册子。

毕竟他们如今最差的都是千户级别,不乏五千人副将级别,已经不好再升。

等到日后童兵部扩军,他们再立功勋时,会加上这一笔。

“爹,真让儿子跟着去打苏州?”

霍宝听到这个消息,有些不敢相信,急匆匆寻老爹求证。

要知道老爹之前可是舍不得放他出去。

毕竟如今征伐,与之前打和州、庐州时又不同,风险更大了。

“如今能带兵打仗的就是你表叔、水进、冯和尚三人,同西边两地相比,还是东边更稳妥些,跟着你表叔拿下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三地……”

霍五仔细交代道。

至于杜老八部人马,已经转为守军,负责金陵治安。

马驹子所率旧部,一半重归马寨主麾下,转为后勤辅兵;一半归在霍虎名下,成为水进部的偏军。

眼下滁州军打苏州府,不用担心泰州军过江捣乱,又是实力最强的邓健率兵,霍宝带着童兵部随之出战,最是稳妥不过。

霍宝也有几分期待,道:“苏州且不说,拿下几万驻军,滁州军除了后患不说,还能补充兵力;主要是松江府那边,海边盐场并不比江北盐场少,拿下松江府,日后军需也多了一方供给!”

“九爷”送他的两个盐场,就在松江府辖下。

滁州军去年十月在金陵府、镇江府、太平府征兵十来万,早已经是入不敷出。

为了解决这个燃眉之急,陵水金矿那边在年前增派了一千壮卒过去,日夜开采。

根据陵水那边传回的消息,金矿主矿脉已经被开采得差不多,只剩下零星的支脉。

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零星的矿脉也会被开采的差不多,陵水金矿就会成为废矿。

早日开源,也成为滁州军需要解决的最大问题。

常州有铁矿,松江府有盐场,苏州是粮仓,早日拿下这三地,滁州军的后勤供给也会从容许多。

就算是平叛军没有南下牵制泰州军,滁州军年后也要开始备战“东征”……

第二百九十一章 剑指五州

“左右去长长见识没有坏处,再说除了你表叔,还有你九叔在那边……”

霍五说着,面上带了怀念之色。

霍宝带了几分好奇:“听说海外有不少无主之地,九叔就没想到占领一块大地方……”

霍五没有仔细说过早年生活,可按照霍宝已经知晓的消息,那个“老头子”一共收留教导了九人,霍五霍栋行五、马寨主马魁行六、杜老八杜肥行八,薛彪行七,豪气大方的“九爷”行九。

薛彪这个老七也惨了水份,不是最早的老七,而是老头子手下老账房的孙子,在第一代老七位置出缺后补的老七,因此即便与众人叙了排行,可感情差许多。

前面的“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好像是因为第一代老七的背叛,结局惨烈,所以最后留守海岛的是最小的“九爷”。

早在霍五等人没有离岛前,九爷为了给前面的几位义兄报仇,亲手处置了叛徒老七。

那次变故,应该也是霍五几个把兄弟离开海上,回乡隐居的前因。

算一下时间,霍五等人分开的时间,应该是在马驹子记事后,霍五回乡成亲前,大概就是前十五、六年前的时候。

霍五的几位把兄弟中,霍五、马寨主、薛彪年岁相仿,都是四十出头,杜老八要小七、八岁,三十几岁,“九爷”的排行更靠后,只会比杜老八更年岁。

根据霍五与马寨主之前的说法,他们当初认识的时候与霍宝年岁相仿,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次年襁褓中的“九爷”上了海岛,过了三、四年,八、九岁的杜老八才最后一个登岛。

如此推算,“九爷”的年纪比霍五、马寨主小十三、四岁,比杜老八小五、六岁,就是三十来岁,与邓健差不多年岁。

那十五、六年前,“九爷”剐了仇人的时候还是少年,没有成丁。

报得了血仇,执掌得了家业,霍宝对这个“九爷”甚是好奇。

之前霍宝猜测“九爷”的老巢是舟山群岛附近,可是想起去年杜老八、朱强带回来十几车的见面礼,还有给马驹子的添箱,又觉得“九爷”所在之地,不会是只有天险的偏僻地界,倒像是哪处富贵乡,海商汇集之地,才能置办下那些稀罕物件。

霍五撇撇嘴,不以为然道:“地方在大有何什么用,不过是蛮夷之地,土人们说着蛮夷话,叽里咕噜的,叫人听不明白,拘来做奴仆都不好使唤,不过是做个海上中转之处罢了……”

霍宝听了,没有继续追问,可也将弯弯与琉球排除去。

按照他所知,这两处早就有国人前往,有了儒家教化。

那剩下的就是北面或是东南的海岛。

北面气候恶劣,再往北海路也不同;倒是南边,是往西洋诸国的中转。

具体的位置,应该就是泉州南边,远离大陆的地方。

至于朱强去年跟着去的松江府附近的海岛,应该也是一个中转小岛,否则不会轻易带外人登岛。

……

二月初,童兵开始备战,霍宝少不得往童兵大营走一遭。

“宝爷!”

“宝爷!”

“宝爷……”

童兵众人得了消息,都赶过来迎候。

霍宝环视众人,前面的侯晓明、仇威、李远、石三、朱强等人,旁边是邬远、宋谦之等为首的中层头目,后一排是安长生、李裕两个伴当,贾代化、贾代善兄弟两个童兵新人。

这其中侯晓明、朱强等人是童兵第一批老人,李远与石三加入时间上虽比他们晚些,可也晚不到哪里去;邬远、宋谦之是霍宝滁州时的伴读,仇威加入童兵的过程略复杂,却也是被霍宝收服了的;安长生与李裕是他到金陵后提上来的伴当,贾代化、贾代善兄弟则是金陵子弟中的代表。

整个童兵体系,确定了霍宝独一无二的地位。

之前霍豹在时,他是霍宝的族侄,与侯晓明两个是霍宝的左膀右臂。

霍宝不在时,两人都能代霍宝执掌整个童兵。

随着霍豹离去,仇威与石三的崛起,童兵战兵三分,格局又变了。

侯晓明依旧受霍宝重用,却不是独一无二。

这样的局面……

霍五抽调霍豹去火器营,不单单是因为火器重器需要信得着的坐镇,更主要是将霍豹调出童兵,进一步确定霍宝在童兵中无可代替的地位。

霍宝之前没想到这里,后来也琢磨过来。

说起来,他调梁壮给霍豹为副手,目的大同小异。

就是因梁壮资格太老,是童兵第一批五个什长之一,是枪兵队长,与霍豹、侯晓明、朱强、朱刚四个平起平坐。

只是资质有限,随着童兵扩兵,众人各自管了一摊,石三、李远这些人后来居上,梁壮就有些不足。

可梁壮资历在这里,归在旁人手下,也不好管理。

霍宝将他调出来,就是为了让石三、仇威等战将不掣肘。

……

大家都得了消息,知晓即日开始备战,等待军令。

“宝爷,咱们是要跟着邓帅‘东征’?”

石三带了几分激动问道。

人都有慕强之心,虽说身为战将二班的学员,与水进有师生之名,可石三心中,最敬仰的还是邓健。

仇威也跟着问道:“要不是‘东征’,那就是水元帅那边?水元帅那边人马也开始动起来了。”说着话,面上也带了期待。

可是他是战将一班的学员,是冯和尚的学生。

师生一场下来,不想着跟着老师征伐,反而惦记隔壁的班导,就有些意思了。

霍宝心中好笑,却也心情略复杂。

不管是挂了副山长之名,旬日只露了三面的邓健,还是挂了班导之名,亲自调教学员的冯和尚、水进、林师爷、马寨主,都是明白人。

两个月的时间,而没有刻意亲近拉拢哪一个。

因此师生熟悉是比以前熟悉,可也没有太明显的远近亲疏。

说起来滁州军各大元帅,除了外来的冯和尚,其他人与霍五父子都关系匪浅,可要是论起与童兵之间的关系,水进部最是亲近。

与水进部的亲近是有去年北上援亳州之战,还有进庐州之事。

还有水进本人与霍宝之前兄弟相交,与童兵老人也多是相熟。

霍宝对石三点点头道:“嗯,就是随邓帅出征‘东征’,目标是常州、苏州、松江三地,估摸着下旬出发。”说着,又望向仇威:“水帅那路人马,初五就出发往庐州府备战,马帅麾下人马同行为偏军,目标是舒州、寿州。”

得了准信,众人面上都带了兴奋。

五个州府?

要知道滁州军眼下地盘,也只有七州之地。

之前征伐,都是一州一府之地,眼下确是直接五州之地。

只是没有人觉得这目标狂妄。

去年中秋,滁州军进和州时,几路人马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万几千人,眼下却是新老兵卒二十余万。

要是滁州军行军,目标还是一州一县之地,就成了笑话。

众少年中,朱强曾随杜老八去过松江,侯晓明与李远两人去过常州。

确定童兵要“东征”,朱强与李远就与众人说起两地概况。

“松江那边极富裕,挨着海边是一个一个的盐场,离海边远的地方就是成片的水田,种的都是稻子,旱田倒是少见。”

朱强说起松江,眼睛放光道:“眼下咱们滁州军的几个州府,庐州良田最多,可真要得了松江,庐州就比不上。”

“常州有江南最大的生铁矿,咱们之前的兵器,就要半数用的是常州那边的生铁。”

李远则是提起常州,看着侯晓明:“去年五月侯哥曾奉宝爷之命往常州去,后来我也过去给侯哥打下手,幸不辱命。”

霍宝含笑听着,想起去年之事,不过是过了半年,却像是过了很久一样。

当时滁州军还是徒三为首,霍宝这个亲外甥身为异世来客,骨子里对徒三这个舅舅不是亲近,而是戒备。

主动掺和,插手“粮、盐、铁”三项,目的也好几重。

眼下想想,当初的谋算与想法也略粗糙,禁不住琢磨。

只是霍宝年岁在这里摆着,只有十三岁,大家才想不到旁的地方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 定编

石三、仇威关注的是跟着那路主帅征伐,侯晓明最关注的是霍宝随不随着出征,确定霍宝会亲自带兵,就再无二话。

李远则是想的多了,很是惦记从太平府、金陵府、镇江府征的十万新兵。

那次征兵是按照各地户籍册子征召,年纪下限是十六岁。

如今三个月过去,这一批新兵也操练出来。

之前童兵与其他几个元帅人马就有差距。

经过几次扩军,这差距少了许多,童兵兵卒也过万。

其他几位元帅麾下人马,少的小两万人,多的三、四万人。

可要是这十万新卒分下去,其他各部人马就要翻倍,童兵还是一万来人,就显得单薄,日后出征只能做偏军,难做主力战队。

如今是乱世,在滁州军势力中,军功最重。

要不是如此,邓健的地位也不会越过马寨主、杜老八等人,成为滁州军第二人。

童兵要是不想落其他队伍太远,还应该扩军,否则成不了主力,怎么得军功?

“宝爷,大营那些新卒已经操练的差不多,能不能效曲阳事……”李远寻思了一回,忍不住开口问道。

曲阳事?

就是去年四月底,邓健率领曲阳两万余兵卒投了白衫,分派那两万多人时,将十六、七岁刚成丁的兵卒抽出一千,归在霍宝名下。

这一批曲阳兵,如今正是童兵的中坚力量。

李远这一开口,众人都安静下来。

童兵总兵卒在一万以上,可是如今分了五部,战兵三部与参谋部、后勤部。

战兵三部加起来,一万来人。

侯晓明如今挂着五千人副将,可是他那部战兵只有四千人,还是三部人马中最多的。

仇威、石三挂的是“代副将”,可麾下人马都是三千人。

就算不扩军,只距离三部战卒满编,还差五千人。

身为战将,什么时候也不会嫌弃兵多。

不仅石三激动,就是仇威也带了期盼,如今他手下还是唐光留下的三千人。

除了战兵,后勤兵也很大的空缺,如今后勤兵总数千余人,距离战兵、后勤兵五比一这个比例还远着。

就是李远的参谋部,两批参谋生下来,能用的也不过是第一批选自大营的那百十来号人。

霍宝看着众人道:“今早众帅军议,为各部定编,童兵定编两万人,战兵三部一万五,后勤兵三千,参谋部下属文职一千百人,监察队与执法队五百人,亲兵营一千……”

“定编?”

李远不喜反忧:“那以后就不加人了?”

他不是嫌弃参谋部人数少,而是被“定编”的“定”惊住。

要知道滁州军自黑蟒山成军,就一直在迅速扩张。

最初在山上的蟒头寨、蟒蛇寨、青蛇寨三个寨子合兵,战兵与杂役兵加起来两千多人。

等到众人下山,邓健率曲阳兵来投,滁州军就一下子扩成两万多人。

而后攻下滁州、滨江,总兵力就过了三万多。

自此,滁州军的格初定。

即便后头有“滁州之变”,驱逐徒三,给出去几千兵马,也没有伤筋动骨。

一路征伐下来,攻和州、进庐州,过江打太平、金陵,再到镇江与扬州之战,随着一州一府的胜利,不停收编官兵,各部人马增加了好多倍,最少的都是小两万的兵马,多的则有三、四万兵马。

这定编了,限的肯定不是霍宝这位滁州军唯一的继承人,而是几位元帅。

以后众帅就不让扩兵了?

如此明显的限制兵权,会不会引起各帅不满?

朱强欢喜道:“咱们现下是一万两千几百,一下子多七千呢,可不少了!”

他如今是执掌后勤部,手下是辅兵、传令兵、杂役兵,之前是一千多人,如今要是满编,就是三千人,虽说比不得三部战兵人数多,却也不算少了,很是满足。

亲兵营营长与执法队队长都是朱刚,如今朱刚还在陵水金矿,亲兵营营长就出缺,执法队队长由朱强暂代。

之前挂了名,兵卒不够,朱刚的位置在童兵中也有些边缘化。

这两方兵卒之前也多有空缺,如今定编补满,也是一千五百人,以后在众人中底气也足些。

有梁壮的例子在前,朱强也不想胞兄落入那个境地。

实在是众少年都在成长,朱刚要是一直边缘化,没有实权,最后不是被取而代之,就是泯灭众人。

如今监察队负责是宋谦之,眼见李远神色,亦是带了思量。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不说别处,就是童兵中,从开始就有派系之别,滁州军更是不例外。

宋家之前上了监察名单,就不单单是宋氏族人自己不谨慎的缘故,还有旁人的算计谋算在里头。

只是宋林的地位在这里摆着,是最早投白衫军的士绅人家,又与林师爷有旧,不是旁人想要顶替就能顶替下来的。

滁州军武将那边,因为自开始就是各帅独立成军,勾心斗角少了许多,可霍五对这些人马的掌控也弱了许多。

有了“定编”,就算暂时有些怨言,与长远看却不是坏处。

只是这主意,一看就不是出自霍太尉。

要是霍太尉有这样防心,开始就不会将兵权放下去。

是林先生?

几位元帅要是不满迁怒,会不会迁怒到整个文官体系,倒是文武对立?

像李远、宋谦之这样想的多的到底是少数,大家多是朱强这样想法。

眼看就要出征,多七千人,开心。

仇威为首,带了朱强、石三几个,拿了霍宝的手令,往金陵大营挑人去了。

霍宝这才得空与安长生、李裕、贾氏兄弟说话。

安长生本就是军门子弟出身,霍宝没有什么担心,李裕与贾氏兄弟却是不同。

“怎么样?两个月了,待的可习惯?”

李裕看着贾氏兄弟,没有先说话。

他年岁不大,却是性格略圆滑,知晓自己商贾子弟出身,比不得安长生底气足,也比不得贾家兄弟。

贾代化带了羞愧道:“我拖了大家后腿,将士操练不容易,以前是‘纸上谈兵’了……”

贾代善笑道:“第一次旬考,大哥得了两个下,要不是文考是上,就是三个下了,哈哈!”

贾代化满脸涨红,拿着没心没肺的兄弟很是无奈。

李裕忙道:“等到第二次旬考,贾大哥操练分就是中了……”

贾代善点头道:“是啊,大哥可用心,不单单是操练分上来,正月里最后一次旬考,射箭也是中下,长刀也开始练了……”

霍宝仔细看了贾代化一眼。

同去年文弱少年相比,贾代化身体看着结实了些,眉眼之间也添了几分坚毅。

别看他年岁不大,只有十五岁,却是十三就中了童生,之所以没有成为十三岁的秀才,也不是功课不足,而是因为前年没有院试。

等到去年,各地都是白衫军都是造反,江南院试也停了,贾代化这科举之路也到头了。

如今文转武,附和这乱世保全之道,并不出霍宝的意料。

他老子贾演就是文转武,如今比不得一直好武事的弟弟贾源,可相差也不是太大。

既然能成为开国八公之二,靠的就是实打实的军功,贾氏昆仲总有出头之日。

第二百九十三章 再次驱除

太尉府,茶室。

霍五、邓健、马寨主、杜老八、林师爷、冯和尚、水进都在,说的也是定编之事。

除了邓健、冯和尚、水进几个领兵出征的元帅直接率领的人马定编,就是马寨主麾下的后勤兵人数也定编,杜老八麾下的金陵驻军也定编。

邓健原本麾下人马三万三,定编五万,补一万七。

冯和尚与水进两人麾下人马差不多,都是两万七、八,定编四万,也是各自补一万多。

马寨主麾下的各种后勤兵原本有两万多人,定编四万,也要补一万多。

杜老八麾下的驻军两万四,定编三万,补六千。

另有霍五的直属战队,之前是三万出头人,如今定编五万,补一万多。

各部人马需要补充的兵卒加起来,就要八万余人。

眼下金陵大营新兵十三万,直接调走八万多人,只剩下五万人,作为机动人马。

这次三路人马即将出动,用的就是各部的定编人马,这五万人没有动。

这些人马预备为援兵,在金陵大营继续操练,等到哪一方需要援兵时可以立时使用。

各部人马定编数目,是霍五根据之前各部原来的人数定的。

之前马驹子麾下人马一万多,分了两部分,五千战兵由霍虎带着,归在水进部;剩下八千人,则是重新回到马寨主麾下,成了后勤兵。

马驹子则是怀了身孕,卸了兵权养胎。

说起来也是马寨主一份慈心,就算想要教训闺女,也给她留着几分面子。

自知晓马驹子自打新婚就避孕后,马寨主就私下安排人换了药,新婚小两口,黏糊的时候多,一来二去就中标。

马寨主心想事成,直接用这个理由卸了闺女的兵权,直接将马驹子麾下人马拆分。

那些人马本就是马寨主旧部,自是更听马寨主的。

就是分给霍虎那五千人,也没有人咋刺。

马驹子虽是招赘,可是霍虎是霍太尉族孙,代妻掌军正是情理之中。

女人带兵本就不是长事。

之前是马寨主没有儿子,只有马驹子这个独女,如今有了女婿,也是半个儿。

皆大欢喜。

只有马驹子气疯了。

三路元帅出兵,眼看就要迎来打仗,她却被肚子拴在家里。

要不是马寨主放了狠话,说保不住这一胎父女断绝关系,马驹子立时想要拿下这孽胎。

可她还是舍不得就此卸了兵权。

马寨主用她的肚子做条件威胁她,她便也反过来威胁马寨主。

不管她生的是外孙还是外孙女,都是马姓,是马寨主的继承人。

就算马寨主以后再生儿女,这个孩子的地位也排在叔叔姑姑前头。

马寨主犹豫了三天,到底点头了。

马驹子这才心中踏实了,安心养胎。

她之前说不想要孩子,倒不全是假话。可是她也明白,真要堕了这个孩子,能瞒住外头,却瞒不住马寨主,说不得就伤了父女情分,要是传到霍家人耳中,夫妻也生嫌隙。

要是将全部人马交给霍虎,她也不安心。

这人马放出去好放,收可不好收。

霍虎憨实,还有个浑身心眼子的小叔子在。

要是霍豹为了讨好霍五父子,将她这些人马改姓了“霍”,那她可没地方说理去。

如今大多数归在马寨主那边,马驹子还安心些。

就算便宜后妈进门有喜,想要养成男丁还得十多年,哪里能与她相争?

……

林师爷很是无奈了。

要是没有“定编”补人之事,霍五握着这十几万新兵,日后只要守好金陵,就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这一补人,又是八万人马放过去。

霍五的优势又没了。

虽说留着五万预备军,比旁人好些,可要是反叛的不是一人,而是两、三人,那霍五就危险了。

这样人马都派出去……

霍五想的明白,眼下是扩张地盘的关键时候,这个时候将新兵握在手中,让各位元帅拿着老兵去拼才是傻子。

十几万兵马出去,老兵带了新兵,才会迅速磨练出出来。

还有“定编”这个“定”字,大家心里也会有事,以后直属战队就差不多人数了。

滁州军再征兵,增加的就是各地守军与预备军。

“兵贵神速,咱们能抢的也就这两、三月!”

霍五看着大家说:“后日初五,诸事皆宜,三路兵马就出发吧!两月为期,我等诸位好消息!”

这两月,朝廷山西兵会牵制泰州白衫,汉中兵牵制蕲春白衫。

要是这两处平叛军与白衫军对视还好,要是分出胜负,那下一步面对的就是滁州军。

三帅齐声领命。

……

新兵大营。

各帅都打发人过来抽人。

兵册都做好了,直接带人回去就是。

二月初三、初四这两日,要出征的几部人马都在整军。

只等初五,大军就要开拔。

马寨主、杜老八年轻定亲,婚期原本都定在二月。

如今因大军开拔的缘故,婚期也延了。

霍宝想起唐宅之事,说不得去跟霍五得了招呼:“爹得叫人看着点儿,真要放任尤家人闹出笑话来,反而说不清。实在不行,尤家人直接撵了得了还省心!”

最好是在尤氏肚子里的孩子落地前,揭开此事。

否则等生产后再掰扯此事,嫌疑就落在仇威身上。

说不得还有人说他“女婴”换男婴。

这种事,只要传开,就说不明白,影响仇威名声。

要是再有人往霍五父子身上扯,说不得也有人会信。

霍五皱眉道:“真是作死!”

要是他们好好等孩子落地,不管男女,作为生母那边人都能沾上光,谋一番富贵。

可是连“狸猫换太子”都预备上了,就是太不自量力。

只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尤家人无足轻重,却是冯和尚的乳母家。

冯和尚并没有对尤家人另眼相待,却也没有禁止尤家人登门。

霍五也不愿意因这几个人与冯和尚生嫌隙,直接叫人请了冯和尚过来,说了尤家人不妥之事。

冯和尚听了皱眉,显然也没有想到尤家人会如此胆大包天。

唐光的遗腹子,多少人盯着。

马寨主已经放出话,不拘男女,都要收为养儿。

霍五这边,不好亲自过唐宅探看,却也每月亲自跟鲍老大夫询问此事。

太尉府各种补品,霍五都将其中利孕妇的挑出来,叫人送唐宅去。

“我在扬州有两个庄子,无人打理,就让尤家人过去算了!”

冯和尚想了想,有了安排。

既是不听话,就别出来了。

如今尤氏已经七个多月,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尤家人可以退场了。

霍五自然不反对。

当日,尤家阖家就被“送”走了。

至于他们乐意不乐意,就没人理会了。

甲板上,看着越老越远的金陵,尤家人咬牙切齿。

“不用急,过两年咱们再回来!”

尤老头带了不甘心道。

尤老太太满脸灰败:“大公子插手了,不会让咱们再回来!”

尤家人本是冯家的下人放了身契。

这回冯和尚派人将“送”他们回扬州,又补了身契。

如今尤家上下,又是奴仆之身。

唐家的公子、小姐怎么能有奴仆的外家?

那个孩子,只会记在唐娘子名下,与尤家人再没有半点干系。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孝

对于滁州军众人来说,处置尤家不过是一句话,过去就过去了。

金陵城里,消息灵通的人家,已经知晓大军即将开拔的消息。

史家人,史今、史从兄弟都在军中,只是在霍五麾下,并不在这次开拔名单中。

史老爷安心了。

史今、史从兄弟却是可惜的不得了。

不打仗,就没有军功。

错过一次征伐,说不得他们又要落在旁的将军后头。

贾演、贾源兄弟也遗憾,可是他们家小一辈却在出征名单上。

这一下,家里就乱了。

贾代化十五岁,贾代善十一岁,堂兄弟两个都没有成丁。

男人家心粗,且知晓子侄跟在霍宝身边,再稳妥不过,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这当娘的,谁舍得儿子离开?

那是打仗,不是玩乐。

……

贾宅。

甄氏拿着帕子,眼泪止也止不住:“不行,不能让代化去,这是要了我的命……”

贾演揉着眉头,很是无奈:“代善才十一,弟媳妇也没有说什么。”

甄氏哽咽道:“我不管,我只有这一条命根子,好好的读着书,大爷偏让从武,如今连仗都要去打了……”说到这里,越发激动:“要是小二生下来,我也不至于如此,可谁让我命苦……”

贾演叹了口气。

夫妻两人成亲十几年,只有贾代化一子,好不容易去年甄氏再次有身孕,却是为了拦着公公打儿子掉了孩子。

虽然过了快一年,可是甄氏至今还是悔恨交加。

眼下这一提起,她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已经软了下去。

贾演吓了一跳,连忙扶住。

甄氏双目紧闭,面无血色,看着很是骇人。

贾演心中发紧,将妻子放在榻上,招呼人立时去请大夫,又打发人往金陵大营接儿子回来。

自从去年三月没了孩子,甄氏的性格就变得十分尖锐敏感。

迁怒薛金,容不得薛金在眼前是第一件事;看不得年轻婢女在跟前,生怕丈夫纳妾是第二件事。

尤其是年前,小叔子贾源纳妾,更是引得甄氏感伤,生怕丈夫也纳妾,连和离腾地方的话都说了。

贾演本就对妻子愧疚,又不重女色,恨不得赌咒发誓不纳妾。

可是甄氏还是如惊弓之鸟,郁郁寡欢,几个月下来,瘦成了皮包骨。

贾演原本有些烦躁,眼下也只剩下心酸。

少一时,管事匆匆带了大夫过来。

竟然是喜脉?!

贾演傻眼,不喜反忧。

去年甄氏小产伤身,这大半年一天三遍的喝药。

当时的大夫当着甄氏面没说什么,可私下里说的清楚,甄氏伤了身体,以后怕是难以有妊,就算有妊,也难以熬到生产。

就是眼下这个大夫,诊出喜脉来,面上也颇沉重,斟酌着说道:“奶奶身体太虚,经不住十月怀胎,不仅前三个月要保胎,后几个月也要小心,不过就算能保七个月,这孩子如何眼下也说不好……”

贾演抿着嘴,心中带了不舍,可到底深思清明,道:“那就不保了……”

“不!”

甄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哑着嗓子道。

她又惊又喜,低头看着腹部,神情温柔:“大爷,小二又回来了,小二又回来了……”

好说歹说,甄氏也是决定要保胎。

贾演没有法子,只能让大夫下了方子。

他想着如此也好,妻子有了身孕,就不会再拦着儿子出征。

没想到等贾代化回来,甄氏就拉着儿子不放手,再不许儿子离了眼前。

贾演一劝,甄氏就激动。

贾演叹了口气,只能打发人过去给儿子请假。

兄弟两个都在老宅住着,这边接二连三闹出动静,贾源那边自是当天就晓得了。

长嫂再次有身孕,贾源也代胞兄欢喜,可知晓甄氏硬留了贾代化在家,就只有气恼了。

这小叔子没有去吃哒嫂子的道理,可他匆匆过来,在兄长面前却没有客气:“嫂子妇人之见,大哥也糊涂了不成?多少的机会,旁人盼也盼不来,跟在小宝爷身边,日后带出来了,就是位少年将军,说不得前程还在你我兄弟之上……瞧瞧小宝爷手下那几个,一路军功下来,如今都是五千人副将,你我兄弟也不过是代副将……”

贾演苦笑道:“你嫂子身体弱,又是双身子,强留人我能如何?”

贾源不忿道:“都是大哥惯的!嫂子行事越来越偏了,大哥膝下就代化一个,到底太单薄了些……”说到这里,犹豫一下:“既是嫂子要保胎,那家务就让代善他娘搭把手吧……”

贾演点头道:“应该的,要辛苦弟妹了。”

贾源带了几分烦躁道:“嫂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说记仇,往祠堂那边送的东西都齐全;要说不记仇,上个月只拨给后院半框炭……”

贾演还是头一回听闻此事,道:“怎么回事?”

贾太太王氏因犯了家规,如今在祠堂抄经;贾老爷去年中风,在内院卧床休养。

贾源皱眉道:“不是我说嫂子坏话,只是这样传出去实不好听……”

这世上只有父母不慈的,儿女不孝是德行问题。

这世上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外加上去年“除族”那一出,要说贾源对生父有什么感情,那是自欺欺人。

兄弟两个如今在滁州军立足,位置不低了,惦记着取而代之的不知多少。

要是“虐待老父”的名声出去,不知会闹出多大动静。

自打去年十月,贾演、贾源兄弟搬回老宅,甄氏这个长媳就接管了家务。

甄氏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人前处处妥帖,人后各种小动作就一直不消停。

贾源知晓贾家对不起嫂子,也不拦着她撒气,只是担心闹出事来,一直叫人私下盯着,才没有出大事。

可这一来二去,甄氏的小动作就变成了大动作。

冷饭旧茶这些就不说了,炭火也扣了大半。

正月里天气还阴冷,冻不死人,可一个中风半年的老头子也不好熬。

贾源忍无可忍,已经打算找大哥揭开此事。

这一桩桩的,他就说了个痛快。

早在去年他纳妾后,甄氏这个嫂子没少冷嘲热讽,他早憋了一肚子气。

眼下可是乱世,这儿子只怕少,谁也不怕多。

他们兄弟两个也是成了武将,真要赶上打仗,谁也说不好生死会如何。

可是甄氏却越来越小气,人前还装作贤惠,人后只有嫉妒,越来越不成体统。

“大嫂管着大哥不让纳妾,这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弟弟我说不得什么,可是后院那边,再不管下一步是不是就断饭了?她怎么敢?就算心中不乐意,装也得装孝顺啊,祠堂那边不是装的好好的?就不怕代化有样学样,以后也这样待她?”贾源冷哼道。

贾演听得怔住,面上带了痛苦之色。

那是亲爹!

固然有让他心冷的时候,可也生他养他。

早年父子没有决裂前,亦是父慈子孝。

甄氏往祠堂送的月例不断缺,那是因为那边是族人眼皮子底下,真要有不妥当影响她的名声。

可是甄氏在家里这样肆意,当他们兄弟两个是死的?

还是心中认定他们兄弟也是半点孝心皆无,可以坦然接手她虐待老父?

……

书房外。

贾代化站在书门口,已经听得傻了眼。

第二百九十五章 自省与出征

贾家书房里,兄弟俩就着家中事说开。

贾演知晓,不能再纵容妻子,否则不仅是夫妻情分,还影响到他们兄弟的名声与前程。

可是眼下甄氏身体那样,没人逼她,自己都要折腾垮了,他就算不满,也不敢说硬碰硬说什么狠话。

他只能借着子嗣为重,劝妻子将家事交出去,正好将此事抹平。

甄氏倒是没有死咬着管家权不放,只是不肯放长子过去消假。

就算肚子里又怀了一个,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哪里比不得一直放在心尖子上的长子?

“我离不得化哥儿,要是化哥儿离了眼前,我吃不好、睡不好的,怎么能熬不住?”甄氏振振有词。

贾演说也说了,劝也劝了,又能如何?

贾代化这个为人子的,更是只有听吩咐的份。

只是之前书房外听得那一番话,到底在他心中留了痕迹。

十几岁的少年,读着儒家书长大,最是知礼,正是知廉耻的时候。

“不孝”?

之前没想到时,他没有察觉家中有什么不对;如今听到母亲不孝,想起之前有迹可循的各种事,他脑子里很是混乱。

他不仅是没有办法直视慈爱的生母,也有些埋怨父亲。

修身治家平天下!

家事都处置不明白,使得贾家成了大笑话,少了担当。

之前父亲不是这样的。

弃文从武,就将忠孝仁义也丢了?

贾代化抿着嘴,怀念起读书的日子,对武事生出几分反感。

之前他还遗憾不能随童兵众人出征,眼下也转了念头。

或许到了重新捡起书本的时候了。

龙生龙、凤生凤,父母身上德行不足,自己是他们的儿子,更当一日三省己身。

当读书,当明理,不能长歪了。

……

“请假?”

霍宝很是意外,看向贾代善:“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霍宝亲自带兵,战兵全员明日出征。

对于其他老人来说,不算什么,对于安长生、李裕、贾家兄弟四人来说,则是头一次临战。

这个时候请假,要是家中非要大事还好,否则有临阵脱逃之嫌。

加上贾家兄弟两人,代化十五岁,代善十一岁,此事临战只看前者,后边的不过是打酱油。

贾代善亦带了忧心道:“是大伯打发人过来,说的大伯娘病了。”

霍宝点头道:“那是该侍疾。”

等到次日一早,战旗飘飘,三路大军陆续开拔。

贾代化没有回来。

贾代善骑着小马,随侍在霍宝身后,同安长生、李裕两个,都归在霍宝的亲卫营里。

霍宝的亲卫队长朱刚还没有归队,之前在金陵时还罢,如今出来,没有人牵头很是不方便,霍宝就点了邬远暂代。

邬远去岁在考核上败给石三后,还是回到老位置,是侯晓明部的偏将。

在童兵诸将中,邬远的家传的枪法,武力也是数一数二,只是资历浅,也少几分机缘。

霍宝之前也反省了一下,自己或许太拘泥红楼剧情,对疑似红楼就格外偏重青睐下。

例如侯晓明、例如贾氏兄弟,例如姓石的石三。

如此对于其他人,也失了公平。

石三之所以在一个外地人在滁州子弟为主的童兵中如鱼得水,主要是归功于他挂过弓箭总教头,后来还是新兵总教头。

邬远之败,不是败在战功上。

算起来,邬远、宋谦之入童兵也不算晚,可他们是士绅子弟出身,难免与前头黑蟒山子弟与曲阳皂吏子弟格格不入。

石三农门子出身,反而容易与黑蟒山子弟打成一片。

霍宝反省过后,对邬远、宋谦之也比之前多看重些。

等到队伍拉开,只有邬远几个伴当随侍在身边,霍宝就道:“仇威十六了……太尉说过,要让唐帅旧部单独成军,最多到年底,青蛇军就要单独成军……”

邬远听了眼睛发亮:“宝爷?”

“等青蛇军单独成军,你就牵头重组战兵右路。”

霍宝道。

“得令!”

邬远骑在马上,身体笔直,面上难掩激动。

安长生、李裕、贾代善骑马跟在后头,听个正着。

贾代善满脸羡慕,李裕则是望向安长生。

青蛇军独立成军之事,众人早心知肚明。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早。

就算仇威今年成丁,也只是成丁,十六岁的少年还当不得大事。

大家原本猜测总要过个三、五年,起码仇威及冠后再成军。

只是这就点了右翼主将?

邬远是童兵中有名的战将,只是之前败给石三,才失了主将位置,如今选他接手右翼,大家也心服口服。

那安长生的地位就尴尬了。

要是等到三、五年后,最有希望独掌一翼人马的就是安长生。

毕竟他身份在这里,江门子弟,文武双全,且是霍家的孙女婿,身份、地位、能力三者都有,只是年岁小,才暂时充作霍宝伴当。

安长生神色不变,只望往北面长江方向,想着水师众人。

这次“东征”,邓健为主帅,霍宝的童兵为偏军,还有一路人马是金陵水师。

如今的金陵水师,是巢湖水师为基础,又合兵了金陵水师与扬州水师,定编五万人,主帅是于老元帅,副帅安长生的亲爹安大海。

邓健部的主力人马,走的是水路。

他们的目的直接是常州府城,反而是霍宝这一部,走到是陆路。

金陵到常州府城距离两百六十里,如今大军出行,每天四十里,六天半到常州。

常州府下辖四县,府城所在的武进,另有晋陵、宜兴、无锡三县。

其中童兵这次要打的就是晋陵与宜兴两县,邓健他们会水路打武进,次打无锡。

之所以金陵水师倾巢而出,是因为无锡紧邻太湖。

太湖里,水匪肆虐,惊扰地方,已经成了气候。

等到拿下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之后,滁州军就要荡平太湖水匪,要不然这几处难得太平。

安长生年岁大不,却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的未来不在童兵中,而是水师中。

要是为了拉近与霍宝关系,就弃了水师在童兵里发展才是得不偿失。

如今这样挂了伴当,跟在霍宝身边,并不掺和童兵之事,与滁州军中少将派亲近,远近正好。

等到中午驻扎,众将都往霍宝这边靠拢。

霍宝看着仇威道:“等过了镇江就分兵,你带五千战兵,再给你留一千辅兵打晋陵!”

晋陵与镇江相邻,又不像宜兴、无锡两县挨着太湖,要防着太湖水匪生事,是常州四县中最好打的一县。

不过因与已经是滁州白衫治下的镇江相邻,去年年底晋陵也征丁,如今县兵人数在三千出头。

仇威先是欢喜,随后忐忑:“这……会不会兵少了?到底有城墙,有两倍人马攻打,要是一次攻不下,就要对峙……”

仇威没有当过主将,可之前进庐州时是跟着打的。

当时队伍中有水进、霍宝两位猛将,又是诈城,才避开攻城战,直接拿下县城。

霍宝环视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李远身上:“李远安排几个机灵的参谋,过去支援仇威。”

参谋除了思想工作,还要参谋军赞的任务。

如何攻城,不说兵书中总结的,就滁州军一路征伐下来,就有不少前例在。

这些前例,都被总结出来,是参谋生的课程之一。

纸上谈兵,是有弊端,可也能开阔眼界与想法。

第二百九十六章 自荐与求贤

“宝爷,宝爷,仇威没有单独带过兵,心中不踏实也是有的,要不……属下带了人马,与仇威一起打晋陵?”

石三试探着问道。

他想的清楚,这次打常州,分给童兵的就两县。

除了晋陵县,还剩下一个宜兴县。

童兵两万人齐出动,还有霍宝在,要是不抢着打晋陵,怕是到了宜兴也轮不到自己打。

仇威闻言,立时眼巴巴的看着霍宝。

他心中还真是没底,要知道滁州军一路征伐下来,也不是百战不胜。

去年攻太平的时候,杜老八就打了败仗,后来还是各路援军齐至,才帮他拿下芜湖。

石三与邬远去年十月跟着邓健打过镇江,两人都攻过城。

石三是战将一部主将,麾下五千战兵。

要是两部合兵,一个县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反倒只有自己一部人马,要是败了,就给童兵丢脸了。

霍宝对石三道:“仇威今年成丁,总要有单独带兵的时候,如今打晋陵,正好练手。”

除了邬远与听了一耳朵的李裕、安长生几个,其他人都愣住。

仇威一下子挑了起来,满脸涨红道:“宝爷,宝爷……就算我成丁,也独立带兵的时候还远着,不用这样急的……”

石三目瞪口呆,也不再说什么合兵的话。

众人都跟了霍宝大半年,晓得他的脾气,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既是已经让仇威练手,那离让他独立成军的日子就不远了。

可是青蛇军分出去,仇威有能力带兵吗?

不是他们小瞧仇威,而是同为一部头目,仇威同侯晓明、石三差距不小,之所以与两人并立,都是唐光遗泽的缘故。

仇威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带了几分恓惶:“宝爷,宝爷……”

霍宝道:“和州都尉调回金陵,日后会重回青蛇军。”

和州都尉,就是原含山县尉,青蛇寨三个把头之一,唐光的心腹之一。

当初滁州军打和州,各位头目分兵攻打各县,唐光部打的就是含山县。

那位把头当时有卸甲养老之心,唐光给他求了含山县尉一职。

等到滁州军进金陵,重新安排滁州、和州、庐州、太平、金陵五地驻守的文武官员,含山县尉就直接升了和州都尉。

这其中,并不是多少功劳的缘故,也是为了安抚唐光部旧人。

仇威一愣,却是多了几分安心。

“等这次‘东征’回来,若是你能胜任一部主将,就再往金陵大营挑五千人。”霍宝道。

仇威有些懵懂:“宝爷……”

“青蛇部定编一万人!”霍宝道。

童兵众人望向仇威都带了羡慕。

万人将!

不要说拿青蛇军与邓健、马寨主、杜老八这些元勋比。

唐光毕竟死了,仇威的资历与能力在这里,要是真的给青蛇军补到三、四万人,那就成儿戏了。

唐光对滁州军是有功劳,大家不会忘记。

论功行赏,就是最大的公平。

要是只因人死的缘故就优容过盛,那对其他人就是不公平。

滁州军眼下是七府之地,唐光参与了打滁州州府、打和州、打庐州两地战事。

真要算下来,是滁州州府之战、含山县之战与巢湖北关大战三场战事。

让仇威接手青蛇军,给青蛇军万人定编,是综合了唐光之前功绩敲定的。

如今滁州军不差人,可几千兵卒也不是小数目。

这给青蛇军的前提是仇威担当起来,要是担当不起来,那剩下五千人就只能空缺。

李远机敏,立时想到出缺的右翼主将,望向邬远。

宋谦之也忘了过去。

他如今沉淀下来,已经找到自己的位置。

自己没有亲自带兵打仗的能力,却可以总理后勤、参赞军机。

前提是选一个主将辅佐。

最好的人选莫过于霍宝。

只是霍宝身边老人太多,有挂着总参谋的李远、挂着总后勤的朱强,都不是他能取而代之之人。

至于侯晓明与石三……

牵着资历最老,早有自己使唤顺手的手下;后者因担任童兵总教头的缘故,人缘最好,也不愁人使唤。

邬远应该会接任童兵右翼主将……

可是邬远是前朝将门子弟,家里有着兵法传承的,是个并不怎么需要参谋的主将。

况且他在童兵诸将中资历最浅,还不是什么时候能独立攻伐。

青蛇军就算独立成军,一万人也成不了主力部队,应该会是童兵偏军的所在。

宋谦之心中有了决断,对霍宝道:“宝爷,属下之前在军校读了参谋班,如今也想要试试参赞军务……可不可以去仇将军那边试试?”

霍宝心中很是意外。

相处半年,宋谦之的优缺点都在他眼中。

优点是有学问,真要论起兵书史料什么的,比他与李远那个半瓶水强多了;缺点是性格不坚毅,才会经历了生死战事后怂了,不再惦记文转武,安心文职。

霍宝正色道:“参赞军务不是儿戏,那关系的不是自己的生死,却是将士的生死,你可要想好了,能不能担当起这个?”

宋谦之起身道:“属下想好了,属下武力不足,却也不想离了战场。”

他才十六岁,安心督查工作也能稳当的熬资历,可他不愿意。

他想要试一试。

仇威那边正缺人,宋谦之又坚决,霍宝就点头应了。

仇威小脸带了感激,看着宋谦之道:“太好了,谢谢宝爷,谢谢宋大哥……”

这会儿功夫,童兵诸将也想明白了,青蛇军人数不管是五千、还是一万,都做不得主力,多半与童兵眼下情形一样,会成为偏军所在。

要是马寨主、杜老八还在战兵征伐,ww会带了青蛇军;这两人如今都不带兵了,青蛇军以后多半还与童兵在一处。

离别的愁绪,立时烟消云散,只剩下关切。

朱强道:“按照咱们滁州军的规矩,战兵与辅兵要五比一,仇大哥回头也可以分兵了。”

唐光麾下,不乏倚老卖老之人。

就算这半年挂霍宝麾下,霍宝也不过越过仇威去管教。

只是半年来,没有什么战事,也就没有什么调整。

等到青蛇军成军,这些不服管的老人就可以全部转后勤。

仇威点头道:“就是后勤还缺个人手前头……”说到这里,看向宋谦之,道:“要不,后勤这块宋大哥也抓了?”

宋谦之很是心动,却还是摇头道:“术业有专攻,后勤诸事繁杂,还是得专业的人来。”

他是去辅佐仇威的,要是军务后勤一手抓,就有“喧宾夺主”之嫌。

“专业的?”

仇威直接望向朱强:“朱二弟,你帮兄弟一把,挑个副手来青蛇军呗?”

朱强摇头道:“你怎么灯下黑了?郭鬲可还闲着,不是请他正好,他可是后勤班二十五个生员之一,咱们下头的小子哪里顶得过他?”

仇威听了,果然心动。

朱强见状,心中松了口气。

青蛇军既要独立成军,人事上就不宜与童兵交叉太多,否则倒像是宝爷用心不良、架空仇威。

瓜田李下,总要避讳。

宋谦之是有“上进心”,可却没有考虑宝爷的立场。

参赞军务?

和州都尉调回来是做什么的?

那才是能手把手带仇威领兵打仗的人。

第二百九十七章 攻城

待到开拔第五日,离晋陵县就剩下二十里,童兵开始分兵,除了青蛇军五千人,还分了一千辅兵。

仇威、宋谦之与众人作别,骑马领兵而去。

他们不知道,他们走过,童兵再次分兵。

“大圣带六千人就地驻扎,等待晋陵消息,预备随时援手。”

霍宝在侯晓明与石三两人中间看了眼,对侯晓明道。

“尊令!”

侯晓明没有二话,痛快应了的。

霍宝这才带了剩下的八千人,继续往宜兴方向而去。

二月十一下午,八千童兵抵达到宜兴城外五里外。

霍宝吩咐人传令下去,就地驻扎。

石三带了几分兴奋,过来道:“宝爷,是要休整一晚,明日再攻城?”

霍宝反而不急,指了指面前座位,让石三坐了,道:“方才前哨送回来消息,宜兴城一切如常,城门还没关……”

石三眨眨眼:“那咱们不直接兵临城下,先试试夺门?”

就算如今朝廷地方军备不足,滁州军士气如虹,可这攻城战还是最折损兵卒的战事,能避免自然还是当避免。

“怎么夺?多少人过去?”

霍宝接着问道。

石三闻言,浑身都带了雀跃:“县城的城门卫,满员五十人,算上吃空饷的、放假轮休的,剩下二、三十人就不错了,属下点二十人过去。”

至于像在打庐州时,霍宝、水进两人上去夺门,不能作为前例。

两人勇武,无人能及。

眼下水进不在,有霍宝在,可是也没有他每一仗都身先士卒的道理。

那样的话,还要他们这些武将做什么?

就是霍宝这里,也不会轻易涉险。

刀枪无眼,可不是说着玩的。

霍宝要真是那样,打完这一仗,就没有下回了。

霍宝道:“那就试试吧!”

等石三点了五十勇士,换下军服,就有斥候来报,城门关了。

霍宝看看天色,还不到关城门的时间。

这当是发现了大军的行踪,得了消息。

石三抿着嘴巴,面上也没有放才的肆意从容:“宝爷!”

霍宝却是神色依旧淡定,挥了挥手,招呼众将上门。

石三看着后勤营那边的炮车,心中又安稳下来。

攻城就攻城,怕个鸟

他们可是有霹雳车。

大军绵延,继续往宜兴城方向前进。

等到城门外,已经是日暮时分。

“扎营!”

霍宝并不急着攻城,选择安全地带,让大家就地安营。

宜兴城,城门紧闭,城墙上点起火把,影影绰绰有人影。

“来了,真的来了?”

“怎么办?往府城送消息了?”

宜兴县令、宜兴县丞、宜兴县尉,三巨头都赶了过来。

看着暮色中乌泱泱的人头,宜兴县令脸色苍白,心中怀恨交加。

早在去年十月镇江沦陷,他就忧心忡忡,还以“痰病”为借口,往知府衙门送了想要去职养兵的折子,求知府衙门往朝廷带转。

为了顺利去职,他给知府衙门的文书送了三百两银子,可是因河南、淮南全部沦陷,公文不通,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他也缺少魄力,存了观望之心,没有等来转机,反而等来了死局。

各地烽火不断,不少受了愚弄的百姓对白衫军夹道欢迎,可对于地方官员来说,白衫军的到来不异于催命符。

不管是守土殉城,还是失土投敌,宜兴县令都不想选。

只是兵临城下,他不想选也要选了。

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县丞与县尉,县丞眼神闪烁,县尉神色凝重。

宜兴县令苦笑。

这两人与他不同。

这两人都是宜兴当地人。

他是个没有什么魄力的“过江龙”,到了宜兴以后,不敢去得罪这两位“地头蛇”,凡事讲究和气,并不像其他地方主官与辅官斗得你死我活。

可是眼前这情景,不仅涉及个人生死荣誉,还有整个家族的生死。

就算宜兴县令想要据城死战,也要看这两人乐意不乐意。

“白兄、黄兄,白衫军已经兵临城下,宜兴当何去何从,两位心中可有决断?”

宜兴县令道。

县丞抖着山羊胡,信誓旦旦道:“大人是宜兴父母,我等属官自是以大人为马首是瞻。大人素来心慈,定会想法子保全这一方百姓!”

坏心肠的老东西!

这是做了婊子还想要立牌坊,存了投敌之心,也不想牵头,半点儿风险都不想冒。

宜兴县令心中“呸”一口,又望向宜兴县尉。

“不管如何,先打一场!”

宜兴县尉掷地有声:“年前县兵大营征了三千人,如今总共有三千七百!”

没错,不仅晋陵县征兵,宜兴年前也征了。

因为道路断绝,整理不通,常州府上下没有得到兵部的征兵公文。

年前各县征兵,奉得是知府衙门的诏令,用的是“抽壮丁”修缮地方城防的名义。

宜兴县丞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不敢再缩在后头:“怎么打?滁州军如今虎踞金陵,坐拥数十万兵马,别说是宜兴,就是府城怕是如今也危矣!”

不说相邻的镇江府,地方驻守兵力在常州之上;还有江对面扬州府,更是直接驻扎着淮南道守军,可还不都是先后沦陷。

宜兴一个小县城,螳臂当车,委实不自量力。

宜兴县尉目光如刀道:“不打?白大人要投白衫?”

县丞被噎得说不出话。

不投还能如何?

拼死一搏?

县丞看着县尉,心中愤愤难平。

谁还不知道谁?

黄家是宜兴大户,族人数百,他就不信白县尉真的敢死命抵抗白衫军。

滁州白衫不是吃素的,从滁州发家,一路接纳不少士绅官员投靠,也收拾了不少士绅官员。

如今朝廷疲软,各地烽烟不断,处在泰州白衫、滁州白衫、台州白衫三地之中的常州、苏州、松江几地,已经成为孤导。

今日滁州白衫不来,明日泰州白衫、台州白衫也来了。

台州白衫是海匪出身,曾有屠村恶行;泰州白衫是盐匪出身,之前在泰州、淮安两地为了敛财,大肆屠杀士绅;反而是滁州白衫,虽说是山匪出身,行事却是又买可寻,口碑更可信些。

……

晋陵城下。

看着炸膛成了一堆废铁的火炮,仇威咬牙切齿道:“给脸不要脸!不想归顺,就都去死好了!”

青蛇军已经围了晋陵一昼夜,也让人射了劝降书过去。

可是晋陵县令、晋陵县尉没有回信,还带了县兵上城墙,做出坚守姿态。

仇威没法办法,就叫人用炮车攻城。

这炮车,又叫霹雳车,出自火器营。

拿的朝廷的火炮仿制而成,距离与威力是有了,却没有解决炸膛的问题。

一个炮车,最多只能发射四次,就会变成一堆废铁。

仇威叫人集中炮轰城门,节省着用,也是轰炸了七次,城门楼才坍塌。

废了一辆炮车。

要知道整个童兵,才从金陵带出来十辆霹雳车。

青蛇军这边,分到五辆,坏一辆少一辆。

这回“东征”,不单单是打常州府,还要打苏州府与松江府。

按照邓健之前军令,童兵拿下晋陵县、宜兴县两地后,就往府城与邓健合兵打苏州。

仇威既心疼损失的火炮,也看出晋陵县是块硬骨头。

只是这个时候,他没有畏惧,挥动着手中大刀,策马往城门口而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谢家有美

“霍将军,蓝家家眷还在拘押,蓝县令幼子重病,如今……”

县丞权衡了利弊,就主动寻了霍宝。

霍宝知晓“祸不及妻儿”的道理,却也明白什么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没有直接杀宜兴县令,宜兴县令却因他带兵围城而死。

对于宜兴县令的儿女来说,他就是“杀父仇人”一般的存在。

要是心狠手辣的,当此时立时处置宜兴县令妻儿,斩草除根。

可是那样弊大于利。

什么时候“仁义”都是遮羞布,扯开这个遮羞布,就容易为人攻讦诟病。

滁州军征战天下,少不了伤亡,要是真的执行“斩草除根”的政策,那要多杀多少人?

要是优容宜兴知县家眷,也没有道理。

那样就开了不好先例。

等以后滁州军再攻城,主官能战的战,不能战的就死的痛快了,左右滁州军优容家眷。

霍宝正为难,县丞跳出来倒是正好。

有县丞出面,不管他是真念着昔日情分,还是有心跟滁州军显示他人品“忠厚”,霍宝都乐意成全他。

“蓝家人就交由你看顾,回头是留是放你看着办……”

霍宝痛快道。

县丞傻眼了。

这是他能做主的?

要是回头蓝家人有什么不妥当,放人的他还有好?

“霍将军,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县丞忙解释道。

霍宝看了县丞一眼:“白大人做事我放心,就这样吧!”说罢,摆摆手打发他下去。

白县丞老奸巨猾,想得多,自是晓得怎么处置蓝家人。

放是不能放的,否则就是他的小尾巴。

不仅要留,还得好好劝说,化解蓝家人对滁州军的仇恨,否则以后闹出事来,就要殃及白家。

霍宝挑了挑嘴角。

他素来乐意与聪明人打交道,如此省心。

次日一早,霍宝留了两千人给李远,就带兵往常州府去。

等霍宝一行到达府城,无锡的捷报也到了。

金错将军杀无锡县兵三百、俘虏三千四,收了无锡城。

之所以这样战绩,还有太湖水匪的功劳。

太湖水匪上岸,投书到安勇麾下,安排了人手在无锡城给滁州军为内应。

为什么投书安勇麾下,而不是邓健这个“征东”主帅?

那自然是因于、安两家是巢湖水匪出身,论起来与太湖这窝子水匪,也有几分香火情。

只是于、安两家有思安之心,早早就接受了朝廷的招抚;太湖这窝子水匪,则是凭借着太湖地利、不好围剿,一直逍遥法外。

如今天下大乱,各地白衫军来势汹汹,他们心中也当有数。

太湖之地,终是守不住的。

想要自立一支,也迟了。

如今北面是泰州军,南边是泰州,西边是滁州军,太湖水匪就算成军,也没有腾挪的地方。

他们之前存了观望之心,眼下就到了抉择的时候。

海匪?

盐匪?

山匪?

如今说的好听叫白衫军,实际上大家谁不知道谁?

要是真的让他们自己选,他们更愿意选泰州军。

泰州白衫、台州白衫、滁州白衫中,后两者都有水军,就前者没有水军。

太湖带了船只人手过去,就是水军主力。

可等到滁州军占了常州,就没有他们选择的余地。

滁州军带了水师来的。

只巢湖水师,于、安姻亲两家拧成一股绳,就不是太湖诸匪能抵抗的,不要说如今已经不是巢湖水师,而是合兵了金陵水师、扬州水师。

这个时候不老实投靠,还要等到大败后投靠?

虽说知晓投靠后肯定位于于、安两家之下,可大家也认了。

滁州水师已经有七座楼船!

在长江中纵横无敌。

就算太湖诸匪想要打一架,也是没有什么赢的机会。

有于、安两家投靠滁州军的前例在,他们跟着投靠也能略安心些。

他们之前打听的清楚,滁州白衫那位当家人霍太尉对于、安两家甚是优容,结为姻亲。

最关键的是于、安两家依旧是独立领兵,并没有被卸磨杀驴或架空。

他们不指望比这两家待遇好,也不用担心其他。

霍宝一行到达常州时,正赶上太湖水匪之首谢二来求见邓健。

谢二猜出滁州军下一步要打苏州,过来求战。

这个时候不立功,什么时候立功?

邓健没有直接见谢二,而是先见了安勇。

安勇与邓健说了太湖水匪的大致情况:“主要势力有五拨,其中谢家与吴家势均力敌,占得湖岛最大,水船最多……去岁官兵围剿余杭的蕲春军,吴家寻了门路带人投了朝廷,连船带人手被调到杭州,太湖剩下谢家一支独大,就趁机吞并了其他三家……如今投了咱们滁州军,说是有大小船只一千五百,水卒……九千余人……”

这个船只且不说,只说人数,就显得不足。

安勇也是水匪发家,自是知晓其中蹊跷。

谢家肯定是留了后手。

太湖水面辽阔,湖面上岛屿众多,想要藏人太容易了。

邓健不以为意,只道:“既要请战,能用的船只与水卒有多少?”

“能走长江水路的大船四百多艘,水卒除去老弱,当用八成可用。”安勇估算了一下道。

所谓水卒,就是之前的水匪,还是青壮为主。

九千余人,八成可用,就是七千人。

“都带着,总要让他们见见什么是滁州军。”

邓健道。

至于谢二的小心思,邓健不以为意。

如今滁州军不比之前,不缺人了。

别说谢家藏在太湖的人,就算是明面上这九千人,也不会都转为兵卒,总要筛选一二。

滁州军的军规,不是摆着看的。

邓健允了谢二的请战,可人还是要见。

霍宝进州府时,听说邓健正在见太湖匪首谢二,他就去寻朱都尉。

此次随邓健出征的除了他麾下人马与霍宝这支偏军,还另有文武官员数十人,是为了接手常州、苏州、松江三地准备的。

下头的县城还好说,府城之地是要安排妥当人选。

朱都尉,就是负责接手常州府。

“小宝爷来了!”

朱都尉见了霍宝,十分欢喜:“晋陵、宜兴两地相继捷报,邓帅当着大家赞了小宝爷!”

之前以霍宝部为偏军,也有不少人嘀咕,可是有之前打镇江的成绩在,也没有几个敢大言不惭的诋毁,多是在观望常州之战。

如今,两个县城,一个攻城战胜利,一个招降,谁也挑不出什么。

霍宝道:“晋陵是仇威全功,宜兴……运气罢了……”

朱都尉笑道:“小宝爷莫要自谦,仇小子早先什么模样,还不都是小宝爷调教出来?至于运气,咱们滁州军这一路下来,哪个元帅运气没好过?”

这朝廷气数将尽,不管是蕲春军,还是滁州军,之所以能数月就占领几个州府,都是因白衫军一路推进时,所到之处,降了大半。

就算一半打了,也都是武备荒废,没有什么真正的抵抗之力。

霍宝道:“矿山那里?”

之所以调了朱都尉这个马寨主的心腹大将来镇守常州,就是因为常州有江南最大的铁矿。

朱都尉道:“已经派人去接手了,府城、无锡、晋陵三地战俘充旷工……”

霍宝没有说什么,这也是应有之义。

敢反抗滁州军的,不管是官员,还是县兵、府兵,都要受到惩戒,用来警示后人。

“人数够用吗?还需抽丁吗?”

霍宝道。

滁州军眼下人手不缺了,可军械并不富裕,许多步卒的武器还是长枪。

之所以用枪,就是因为枪身是木杆,只枪头用了生铁。

可是一场战争下来,兵器战损就不少,地方武备荒废多年,滁州军从所到之处得到补给也有数,入不敷出。

“眼下还凑合几日,等稳定上十天半月还得抽丁。便宜了那些水匪!要是咱们水师荡平太湖,这矿丁人数就够了。”

朱都尉带了几分心疼道:“谢家人奸诈,最少藏匿了几千人在太湖,真是可笑,他们还想要两手准备不成?”

谢家?谢二,谢兴!

霍宝眨眨眼,生出几分好奇来。

这位太湖匪首也不是一般人,先降后反,最后被凌迟处死。

可是他的血脉,却是随着新王朝传承下去。

他的儿子籍籍无名,两个女儿却是史书有名,一个是王侄元妃,一个国公夫人、皇后之母。

按照历史映照,他的两个女婿就是徒三唯一的侄儿铁蛋,一个就是水进。

第三百章 无奈的翁婿

如今蝴蝶的翅膀扇着,滁州军成长起来,已经远远超过徒三的亳州军。

历史变了。

徒铁蛋还没有消息,水进已经定了霍氏女为元妻,断了与谢家的渊源。

如今这谢二投了的滁州军,不是亳州军,也没有机会将长女许给徒铁蛋。

咦?

他先降后反的原因,好像就是因这他两个女儿婚配。

好像是不满被太祖直接婚配的缘故,认为被侮辱,不是将士的待遇,而是俘虏的待遇。

如今不会有这一段了,那接下来的反叛还有吗?

这是慈父之心?还是寻的借口?

“谢家隐匿船只水卒,表叔就容了?”

霍宝道。

朱都尉道:“眼下打苏州最紧要,几千水匪还能闹出花来?这个谢二啊,自诩为聪明人,实际上是大傻子。要是老老实实归降,有于、安两家例子在前,谁还能委屈了他家?这样阴奉阳违、两面三刀的,能落到什么好下场?”

霍宝点点头。

要说滁州军眼下一个弊端,无非是水卒都握在于、安两家手中,权利太集中。

要是这个谢二真心归顺,正是水卒分权的好时候。

就算这个谢二是后来的,霍五也会扶起他,不说是压过于、安两家,也会兵权三分,使得滁州水师的结构更稳定。

于老元帅与安勇也知晓水卒弊端,才会主动牵线,助滁州军收服太湖水匪。

谁想到谢二临了临了,还弄这些小聪明,这样的人怎么用……

府衙偏厅,邓健坐在主位,正见谢二。

谢二白净面容,四十来岁,带了儒雅之气,看着不像湖匪,倒像个太平士绅。

邓健身上是布甲,背后是玄铁锏,端坐主位,杀气腾腾,宛如门神。

谢二见到真人之前,心中还多腹诽,觉得这位捕头出身的邓元帅不过是借着姻亲便利才成为滁州军二号人物。

所谓战功显赫、“邓阎王”什么的,多是夸大其词。

所谓白衫军,本就是乌合之众,只是赶上这世道乱了,才占了大便宜,一路抢地盘。

待见了真人,谢二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样浑身煞气人物,得杀多少人?

就是他们太湖上手最狠辣的匪头,也没有邓健这样遮不住的煞气。

怪不得能压过山匪出身的马寨主、杜老八等人,成为滁州军诸帅之首,这是一尊杀神。

他面上更加恭敬。

邓健本不是多言之人,答应见谢二也是因安勇的面子。

坐拥数万水卒,七艘楼船,邓健还真没有将太湖诸匪放在眼中。

这些人归顺滁州军,是锦上添花;不归顺,也成不了心腹之患,不过是早收拾、晚收拾的问题。

所以邓健见了谢二,说了两句话就端茶送客。

谢二一愣,安勇已经先一步起身告辞,随即带了人出来。

谢二心中不痛快,面上就带了几分出来。

安勇小声解释道:“明日大军开拔,邓帅军务正忙。”

谢二吃惊道:“大军明日就开拔,不在常州休整?”

安勇道:“这不是已经休整两日了?”

要不是等霍宝的偏军过来集合,说不得已经开拔。

只是这些话就无需对谢二说了。

安勇文武双全,不是莽将,自是看出谢二另有小盘算,大家不是一路人。

谢二眼神闪烁,心中惊骇。

滁州军到底来了多少人?

打下一府之地只休整两日?

这说明什么?

说明主力未动,无需休整。

想着自己的后手与小算盘,谢二莫名有几分心虚。

……

除了霍宝这一路人马到府城汇合,金错那一路人马也折返回府城。

打常州时,滁州军分兵;待到打苏州,就是合兵。

邓健麾下人马四万五(两千留守无锡,三千留守常州府),霍宝麾下人马一万六(两千留守晋陵、两千留守宜兴),滁州水师四万人,浩浩荡荡,总共十万多人,号称二十万大军,由水路、陆路两边包围苏州府城。

新投的太湖水师,跟在滁州水师身后,就像是过家家似的。不管是船,还是将领水卒,都有些拿不出手。

谢二看在眼中,对滁州水师又羡又嫉,跟在于老元帅身边,一口一个“叔父”,十分亲近。

于老元帅已经听女婿点评过谢二,心中有数,眼下见他客气,也没有被奉承糊涂。

他是盼着水师另有将帅并入,省的水师握在于、安两家久了生事,可与他们分权的不能是谢二这样人。

这样的人,算计太多,真要让他进水师,想要的不是分权,而是压下于、安两家,将滁州水师握在手中,这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

于老元帅看得明白,霍五用人是真的放权,却也有尺度。

不管是邓健这样的猛将,水进这样的心腹,还是冯和尚这样的客将,都能不偏不倚,却也没有任由哪一方坐大。

滁州水师这边,名义上是于、安两家,可谁都晓得两家姻亲如一家。

最好的法子,是霍五直接将指人为水师将领,成为一方势力,平衡于、安两家。

可是霍五没有指人。

于老元帅将孙女婿霍磊带在身边调教,可霍磊资质有限,还不能独当一面。

可是太湖水匪不行,苏州水师打下来也是降将,不好抬举。

“谢二不成了,看看他手下有没有能用的,抬举起来。”

于老元帅私下交代女婿安勇道。

安勇转念一想,就明白老岳父用意。

谢二这人不可用,太湖水匪这一股水卒好好训练却可用。

眼下打苏州,正是立军功的时候,从谢二手下抬举一人出来,却是神来之笔。

只是矮子里头拔大个儿,想想也强不到哪里去,否则也不会让谢二当了头目。

“爹,庞亮、布健可还在金陵关着,瞧着太尉应该也是想要用这两人。”安勇想了想道。

庞亮是金陵水师都统,步健是扬州水师都统,两人是嫡亲表兄弟。

去年九月滁州军得了巢湖水师,渡江过太平府,随后与金陵水师大战,俘虏了水师都统庞亮。

随后,霍五曾让人给扬州水师都统步健送过信,提及庞亮事。

等到邓健打扬州时,步健心有顾忌,并没有全力御敌,才使得滁州军迅速攻下扬州。

只是这表兄弟两人,背后还有京城的樊国公府,就算先后被俘,也没有投降滁州军。否则连累京城亲人,就是抄家灭族的后果。

霍五爱才,也知晓人情道理,没有逼迫两人投降,只关着。

等到朝廷真正分崩离析,才是这两人启用之时。

于老元帅点头道:“当时如此了,只是怕是要等到三、五年后。”

翁婿两人对视一眼,都带了几分无奈。

同样是霍太尉侄孙,霍虎已经成长为一员猛将,霍豹也独当一面、手握火器营,霍磊却是……资质实是寻常,要不然他们何必想着趁着攻打苏州提拔太湖水将,而不是霍磊这个姻亲晚辈。

“想法子提拔一下石头,总不能连千户也混不上。”

于老元帅叹气道。

去年滁州军校,霍磊连因只是曲长,连参加遴选的资格都没有。

那一批军校生,是千户以及以上级别参加遴选。

安勇点点头道:“千户应该没问题。”

至于代副将、副将,就要看机缘。

滁州军的军功奖励十分透明,就算想要提拔自己人,吃相也不能太难看,否则监察那边就要下来人查了。

第三百零一章 乱民与造反

苏州城这里的守道驻军号称六万,实际上去年抽调两万去收复杭州,如今只有四万人。加上缺空饷的,实际兵卒三万出头。

自打得了消息,知晓滁州军“东征”,苏州城就人心惶惶。

“求援的信都送出去了?”

苏州知府一天三遍追问。

“送了,只是就算杭州府派兵过来,这时间上也来不及,大人还是当造作打算。”心腹幕僚小声道。

苏州知府愣住。

造作打算?

什么打算?

自身难保,所求不过是保全家眷。

失土之责,他担不住;直接投敌,更是不敢。

所盼的,不过是保全家眷。

幕僚叹气道:“大人,是常州沦陷,眼看就是苏州,该送太恭人她们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

苏州知府往脸上抹了一把,起身对那幕僚躬身道:“旁人我信不住,只能托付给的忠友!”

这幕僚字“忠友”。

那幕僚避开,正色道:“大人放心,定不负大人所托。”

当天中午,苏州知府衙门后门,就停了两辆蓝布马车,有两个婆子装扮的女眷带了两个孩子上了马车,出城去了。

多少人盯着知府衙门,这边一有动静,随即城中官绅人家就得了消息。

几万守军在侧,可有什么用?

扬州巨贾圈养的淮南道守军尚不敌滁州军,缺少军备的江南东道守军那什么抵御滁州军?

连知府都送走了家眷,可见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就没有什么胜算。

等到下午时分,就有不少士绅人家也跟着举家出城避难。

只是如今能去的地方不多,大多数人也是往杭州府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连带着商贾富户,也开始有结伴出城的。

常州、苏州、松江三地,之前为了自保,官府没少诋毁白衫军。

这三地富庶,常州还有些弥勒教徒,苏州、松江两地教徒极少。

不少百姓眼中,所谓白衫军就是土匪、水匪之类的人物,打着佛祖的幌子劫掠民财。

台州白衫有过屠城之举,蕲春白衫分过大户土地,泰州白衫更是靠着抄家灭门来敛财。

都是白衫军,百姓哪里会分辨还有这些多势力,只当是一伙儿的。

将各种传言混起来,这白衫军就是恶魔一样的存在。

没有几个人想着抵抗,官兵都抵抗不了,何况小民?

只是等到百姓也想要结伴逃亡时,就出不去城了,滁州军兵临城下。

苏州城已经乱了。

苏州知府、同知等官员还想着殉城,城外的守道都统也组织人手御敌。

只是一方是三万出头、军备不足,一方十万大军,还有火炮,交手两次,打得几万守军成了缩头乌龟。

邓健这回不急了。

苏州城大人多,城中粮草有限,压根支持不了不久。

再说滁州军在这几城早有间人,决定要“东征”时,就有任务派下去,协助“东征军”攻城,即便不能夺门,也要烧毁粮草。

等到苏州城门紧闭,守军据城御敌,城中间人也开始动起来。

每个城门都有上万人马,夺门是不成了,就是烧毁粮草,也不容易。

军粮所在,都是重兵把守。

不过动不了军粮,不代表动不了民粮。

就在滁州军包围苏州当晚,苏州城里三大粮铺与两座官仓都起火。

百姓得了消息,开始拿了米袋子哄抢其他粮铺的粮食。

官绅商贾,则是心惊。

五大粮仓同时起点,这得多少人力?

滁州军在苏州城里,到底有多少间人?

要是他们的任务不是放火,而是杀人,那大家还能幸免

第二天,城中百姓就开始哄抢市场上剩下的粮食。

可如今这世道,就算小粮铺有粮食,也不敢往外放,还要先保着自家与亲友共有。

就算偶尔两家放粮,价格一日三变,卖得极高,也供应不少百姓需求。

“没粮了?老天爷呀,让不让人活呀!”

“斗米千钱也行啊,这是要饿死哪个吗?”

“该死的白衫贼,烧了粮仓了!”

“还有粮啊,军粮还在啊!”

“……”

到底还存畏惧之心,大家心中嘀咕着。

可等到被围城的第二天、第三天,世面上再也买不到一粒米,城中百姓就有断炊的了。

往城门口去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不是为了助力守军御敌,而是为了军粮。

第二天是几十人,第三日就是几百人,等到第四日,就汇集了上千人。

“粮食,粮食,再不放粮就要饿死人了!”拄着拐杖的老大娘哭嚎道。

“放粮,放粮!”心中念着“法不责众”的青壮大着胆子呼喊道。

守军看着城外无边无际的滁州军焦头烂额,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刁民!吃了熊胆了!”

守门将领直接吩咐驱逐:“撵走!不走就打,都是欠收拾的狗东西!”

对着来势汹汹的滁州军,苏州守军是羊;对着百姓,苏州守军就化身为狼。

被围城的惶恐不安,好像也有了发泄的渠道。

“老东西,倚老卖老,滚!”

随着喝骂声,老妪被推倒。

“找死,回家寻你老母要粮去!”

这次被刀鞘砍得一趔趄的是喊着“放粮”的青壮。

百姓们开始畏惧退散,可随着官兵的暴虐,终是有人忍不住回了手。

“没粮就饿死了,还怂什么吗?”

不知谁喊了一句,使得不少百姓清明过来。

是啊,没粮就饿了,还怕什么官兵啊?

“抢家伙,不给粮食,咱们抢!”又有人喊道。

城门口这么大动静,又惊动不少人,越来越多的百姓往城门口汇集。

地上开始出现伤患,开始反抗的百姓手中夺了武器,对抗开始势均力敌起来。

等到苏州知府、苏州同知、苏州都尉等官员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城门口的械斗伤亡已经过百。

不管是守军,还是百姓,都打出火来。

下场混战的人数,超过数千,将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这叫什么事儿啊!”

苏州知府跺着脚,嘴里直发苦。

守军都统也赶来,看着将士尸体,亦是面上发寒:“都是乱民奸细,杀,杀,杀!”

苏州知府神色大变,忙道:“高大人不可!”

守军都统却是恍然未闻,直接叫人传令,调另外两个城门的兵卒过来剿灭乱民。

“高大人,这……”

苏州知府还想要再劝。

守军都统指着地上一披甲尸体,咬牙切齿道:“这是朝廷任命的三品偏将!”

杀官本就等同于造反,更不要说杀的还是三品官。

就是苏州知府,也不过是正四品。

苏州知府冷汗涟涟,说不出话。

……

城外,滁州军大营。

邓健已经得了消息,知晓东门里面乱了。

只是具体如何,还没有消息传来。

“粮仓既毁,城中百姓熬不了几日,且等!”邓健有了定论。

他虽好战,却不是一味鲁莽。

能以逸待劳,就得了胜利,就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之前东征匆忙,眼下倒是不急了。

因为金陵那边送了消息过来,朝廷的平叛军与泰州白衫在淮南府对上了,如今战况胶着。

泰州白衫已经往亳州白衫、黄州白衫两地派人求援。

第三百零二章 血染的胜利

“没往金陵求援?”

霍宝诧异道。

各地的白衫军说是一家,可都是各自为政。

就说泰州白衫,与亳州白衫、黄州白衫又哪里有什么交情?

不过是地缘的缘故,彼此为邻。

可是泰州白衫应该明白,亳州白衫、黄州白衫两地加起来也比不得滁州白衫兵强马壮。

邓健挑眉道:“张诚不敢往金陵求援!”

这是怕“客大欺主”,也是怕滁州军发兵,趁火打劫,报复扬州之事。

去年滁州军打扬州时,泰州军参合了一腿,拐走了两万扬州军。

滁州军没有追究,可不代表泰州军不心虚。

过后张诚打发使者往金陵来,想要与滁州军联姻化解此事。

最后联姻之事不了了之,这昔日恩怨也就没有化解。

霍宝无语。

这个张诚脸皮还是不够厚。

该顾忌的时候胆大包天,不该顾忌的时候又瞎顾忌。

如今是朝廷的平叛军南下,不管滁州军应不应援,泰州白衫都该求援。

到时候滁州军出兵,能缓解泰州白衫压力;不出兵的话,难免就落了口舌,让人有说嘴的地方。

这样不求援,滁州军就不“趁火打劫”了?

“亳州那边,什么动静?”

霍宝问道。

亳州军之前是两州之地,亳州与楚州。

“主力在打徐州,就算想要回援泰州,怕是有心无力。”

邓健道。

霍宝心中有数,这就是没有什么援兵的意思。

至于黄州白衫那边,多是大同小异。

大家各自为政,平素里恨不得吞并对方,又怎么会真心帮对方联手御敌。

即便这敌人是大家共同的敌人,大家也多抱着能拖就拖的念头。

像霍五与徒三这样,实在姻亲,互为犄角的关系,到底少见。

既是泰州白衫不求援,滁州军这边就只做不知。

如今只关注江北战况就行。

要是泰州白衫胜了,那不用说没有滁州军的事;要是泰州大败,那扬州危险。

不过滁州军主力在江南,长江就是天险。

要是扬州危险,滁州军能立时调派兵马北上。

相反朝廷兵马,要真的打算“乘胜追击”的话,就容易陷入亳州白衫、滁州白衫的包围中。

滁州军稳坐钓鱼台,才不想在苏州之战时太浪费兵力。

苏州城是老城,城池比寻常州府更难攻克。

“再围三日!”

邓健发话。

滁州军全员休整。

不过在这之前,也派了好几拨人马出去,拦截几处官道,收获颇丰。

苏州知府的老娘与幼子、苏州同知的妻儿、苏州都统的如夫人、苏州都统的兄弟……

苏州府数得上的官员,都有家眷南逃。

随着被拦截的人,还有一车一车的财物。

这些是官员,还有随后消息灵通的士绅人家,也无一幸免。

滁州军攻了好几个州府,早有经验。

大军还没有从常州府开拔之前,就派了人手出去,结果堵个正着。

不管是往杭州府跑的,还是松江府跑的,官道上都有滁州军等着。

就是官道外的小道,也都有人守着。

几日下来,滁州军缴获财物上百车,堪比攻城所获。

“宝爷,一车车的金元宝,还有这么大的珠子,这样高的珊瑚……”朱强去看过,回来提及时都眼睛发亮。

要是这些官员士绅,老实在苏州城里待着,没有合适原因,滁州军也不好真的抄家求财。

可这样半路截获的,自是毫不客气的收了。

霍宝这一路虽是偏军,却是人数占了“东征军”六分之一,可以分公中缴获的六分之一。

这数百车的财物,就有不少归属于霍宝部。

霍宝眨眨眼。

邓健对苏州府围而不攻,除了想要减免不必要的伤亡,会不会也是为了这个?

毕竟滁州军军规森严,无故侵吞民财是严令禁止。

可是将士出来打仗,哪有不求财的?

苏州城外,滁州军上下为了“缴获”欢喜;苏州城里,局面越发紧张。

市面上的商铺都关了。

富庶人家还好,多多少少有些存粮;寻常百姓,经过数日围城,也都陆续断粮。

几日前城门口的战斗,出现了伤亡,死了军官,也抓了不少涉事百姓,使得大家生出畏惧之心。

官兵,手中有刀枪,人多势众。

大家都晓得军粮粮仓所在,可几万守军也晓得苏州城里正缺粮,之前还有官仓被放火之事,自是重兵把守。

军粮抢不了?

那民粮呢?

面临生死之局,原本软弱如羊的百姓就凶狠如狼。

他们畏惧刀枪,就将目光放在了左邻右舍的士绅富户。

有了第一家哄抢,就有第二家,第三家……

苏州城里的秩序,陷入混乱。

“疯了,都疯了!”

苏州知府面上带了绝望。

几日功夫,苏州府监狱已经爆满。

越来越多的百姓变成了暴徒。

江南东道守军都帅高都帅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之前滁州军打扬州,驻扎扬州的淮南道都帅直接被斩首。

人都怕死。

高都帅在军中,消息比地方更灵通,知晓朝廷调山西兵南下平叛。

要是苏州军民一心,坚守城池,说不定就能等到平叛军南下。

这次朝廷出动兵马,肯定不单单是为收复黄淮。

江南是赋税种地,怎能一直旁落?

可是眼下苏州城里治安败坏,已经大乱。

站在城墙上,看着下头井然有序的滁州军,高都帅心中十分沉重。他不由自主的望向北面,苏州真的能等到平叛军么?

……

二月二十,苏州城已经被围八日。

守军等得躁动,百姓越发混乱。

“他娘的,滁州军到底在等什么?”高都帅站在城墙上,脸上带了烦躁。

难道朝廷平叛军长驱直入,滁州白衫贼主力已经北上?

看着漫无边际的军帐,高都帅的心跳加速几分。

这是虚张声势?

“嘭!嘭!嘭!”

随着惊天动地几声巨响,城墙也跟着摇晃起来。

“啊,怎么回事?”

“快跑?”

城墙上一片混乱,城墙下满是硝烟。

高都帅瞪大眼睛,望向城外。

滁州军军帐方向,依旧是没有动静。

“都帅,有内奸在城墙下埋了雷震子……”

副将灰头土脸上来禀告:“几处着火,小子们已经去灭火……”话音未落,又有几处轰炸声响起。

城墙越发开始摇晃起来。

城头众人簇拥着高都帅匆匆的下了城墙。

城门口一侧的城墙轰然倒塌,击起漫天烟尘。

等到烟尘落下,正对着众守城将士的,就是一排炮车……

从炮声响起,到滁州军进城,前后不足一个时辰。

苏州城易主。

四个城门,只有一个城门的官兵负隅抵抗,死伤数百人,剩下三个城门的官兵在炮车的逼迫下投降。

战场上苏州军与滁州军的伤亡不大,可苏州城被围八日,城里各种打砸抢伤亡百姓过千。

滁州军接手苏州的第一日,就是整肃地方治安,又抓暴民上千人,直接将杀人、奸**女的恶徒处决了上百人,地方治安才逐渐恢复正常。

之前闻白衫军色变的百姓,看着白衫军成了“救世主”,进城放粮。

大家都迷糊了。

这该死的世道,到底该恨谁啊?

第三百零三章 稳定

常州府因为有铁矿,留守的就是擅长后勤的朱都尉。

到了苏州府这里,谁人留守?

这里的地理位置重要。

北面长江天险不用说,东边松江府,西边常州府,南边是嘉兴府,西南是湖州府。

嘉兴府与湖州府,如今还是朝廷治下。

嘉兴挨着的杭州府,杭州府从去年开始驻扎着几万朝廷兵马。

要是杭州府那边兵马北上,苏州府就危险。

留守的人最少要抵抗几日,熬到邓健的主力能从松江府回援。

同样的苏州府城里十几万人口,因为百姓富庶的缘故,弥勒教传播不广,对于滁州军没有认同感。

如何稳定地方,也是眼前要务。

苏州府衙后堂,随着邓健东征的滁州军诸将面面相觑。

留守苏州,这需要一员战将。

邓健的目光直接落到霍宝身上。

霍宝坐在邓健西侧首位,下首坐着之前的扬州降将金错。

东侧首位是于老元帅,他下首是安勇。

邓健目光望过来,霍宝当然不会误会邓健让金错留守。

金错毕竟是降将,苏州府地理位置又重要。

那人选就是自己了。

霍宝倒是并不意外,只是有些遗憾。

不能跟着去打松江府,那就没有机会去见那位“九爷”。

之前还想着趁着这个机会,见见那位“九爷”。

只是童兵出来一趟,总不能打个过场就在苏州府驻守。

自己不缺战功,下头小子们盼打仗都盼的红了眼。

仇威还罢,之前打晋陵立了功劳;侯晓明与石三两人,还没有上战场。

自己留守苏州府,麾下童兵多半会留在苏州。

苏州府是大府,府城所在的两个县之外,另有常熟县、吴江县、昆山县、嘉定县、崇明县和太仓县六城。

这次打苏州与打常州不同,是集中兵力先围苏州府城,下头县城还没有出兵。

“表叔,苏州府六县,嘉定、崇明、太仓临着松江,正好在大军‘东征’路上,其他常熟、昆山、吴江就交给侯晓明他们吧?”

霍宝直接划分了苏州府没有攻下的六县,与邓健请战。

这个时候不请战还要等什么时候?

以邓健的速度,晚了就什么都轮不着了。

邓健点了点头,算是允了霍宝所请。

在邓健眼中,考虑的不是一州一县之地。

不过邓健麾下诸将,听着都觉得舍不得,却也没有说什么。

霍宝部本就是作为偏军,随着邓健“东征”,在打常州时也表现不错。

如今想要苏州三县,也是力之所及。

要是他们拦着,就不知趣了。

霍宝可是滁州军“少主”,又是邓健女婿,不是外人。

谢二敬陪末座,看着霍宝,目光闪烁。

这是滁州军少主!

十四岁,比自己的长女小两岁,比自己的次女同庚。

谢二自己长得好,当年成亲时眼也高,不挑岳家地位与家财,就挑娘子美貌,结果拖到二十多岁,顺心如意,娶了个绝色美人回来。

夫妻两人成亲十八年,生了两女两子,两对“好”字。

哪里有比联姻更好的结盟方式?

只是,这个高枝不是好攀的。

谢二看了高坐主位的邓健一眼,邓家会拦着吗?

可是霍宝是独子,邓家那位小姑娘还小,子嗣为重,这其中……未尝没有什么法子。

谢二越发心热起来。

看到于、安翁婿两人,他就很是不以为然。

放着霍宝这个正主不盯着,与霍氏族人联姻有什么意思?

不过是个名儿,难道还能借上什么光不成。

苏州的三万二守军,伤亡一千三百人,俘三万零七百。

这些兵马是江南东道守军,与常州府的府兵还不同,其中只有几千是的苏州府人氏,其他都是异地兵源。

对于苏州籍的兵卒,罚入苦役营执役三月,修缮之前因火炮倒塌的城墙与城门,役满后四十五岁以上卸甲还乡,四十五岁以下入滁州军预备军。

其他府的兵卒,发配到常州执役三月,执役后同样是四十五岁卸甲还乡,入滁州军预备军。

这一路收编官兵,都是这个政策。

不抵抗的官兵,直接清除老弱,剩下入预备军;抵抗过的,则要先罚为劳役再整编。

二月二十二,苏州府易主后三日,两万五降兵押往常州府。

二月二十三日,邓健留下五千兵马协助霍宝镇守苏州,带了剩下兵马,从水路前往松江府。

同日,仇威率四千兵马出府城北上攻常熟县,侯晓明率四千兵马南下攻吴江县,石三率四千兵马东进攻昆山县。

童兵出金陵,总共是两万兵卒,之前留在晋陵两千人、宜兴两千人,进苏州一万六,三路兵马带走一万二,就剩下四千人随霍宝留守苏州府城。

这七千人,加上之前邓健留下的五千兵马,总计九千人。

其中,一千人是霍宝亲卫,随霍宝驻扎在苏州府衙。

两千人后勤兵,看守五千降卒,开始修复苏州府城墙。

苏州府被围了一次,如今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粮草不足。

谁让之前城中最大的几个粮食铺子,与两处官仓都被焚烧殆尽。

霍宝直接下令,开了东西城门大营的粮仓。

同一日,在城中各处贴了告示,苏州本地居民,可以凭借户籍册子,往衙门登记领取一旬粮食。

这粮食是按照人头领取,壮丁每日一斤粮,老弱妇女十岁以上幼丁每日七两,十岁以下小儿减半。

吃不饱,却也勉强能裹腹。

只是想要藏匿人口,就不容易了。

另外这粮食,不是白给的,需要“以工相抵”,家中没有成丁的,则是用银钱补上。

粮食的价格,比照之前苏州城里的粮价。

如此一来,也是解了士庶百姓的燃眉之急。

十日以后,地方差不多也平稳了,自然有粮商开通商路。

霍宝既留守苏州府,肯定不会只等着各处捷报。

苏州府,繁华不亚于金陵。

十几万人口,这样的大城,又对白衫军没有归属感,想要真正安抚也不容易。

“清查人口,继续整肃治安!”

霍宝将任务派了下去。

负责清查人口的是朱强,按照户籍册子,逐一入户核查登基。

负责继续整肃治安的是邬远。

邬远如今暂代霍宝的亲卫队长,没有机会下去攻城,留在苏州。

霍宝没让他闲着,让他清查青楼、赌场、酒肆这些地方。

这些地方,最是容易藏污纳垢。

金陵都有各处白衫军的间人,苏州自然也不能幸免。

苏州人口这样密集,要是被人蛊惑引发民乱就不好了。

大家都有私心,加上顾忌几万守军,行事都十分小心,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发展教徒。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少不得纷争。

苏州府也是有弥勒教会首的。

府城所在的两个县,各有一个会首,就是没有什么教众,影响力不大。

霍宝整肃地方之前,就叫人将两个会首“请”到府衙。

两个会首,一个姓张,一个姓李。

前者是落第秀才,后者是个布商。

前者去年曾派子弟往亳州“觐见”小教主,后者早年曾在淮安府走商。

“两位日后有何打算?”

霍宝直接问道。

张会首挺胸抬头,带了几分清高道:“自然是弘扬教义,传播教法,使得世人知晓明王降世!”

霍宝望向李会首。

李会首忙躬身道:“苏州府已是太尉大人治下,我等小民自是遵从太尉大人法旨!”

张会首闻言,怒目而视。

霍宝却是笑了。

这个李会首是个明白人。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识时务者为俊杰。

至于冥顽不灵的张会首,霍宝也有安排,直接派人“送”往亳州觐见小教主,聆听小教主宣法。

那个李会首,也人尽其用,推他在台前,“清查”府城里的真假教徒。

至于什么是真教徒,什么是假教徒,那自然是滁州军说了算。

一时之间,苏州府城里,格外肃静。

等到二月底,不管是邓健部所经过的三县,还是童兵去攻打的常熟县、吴江县、昆山县陆续来了捷报,苏州府全境纳入滁州军地盘。

第三百零四章 杀与抚

苏州府都是滁州府地盘,“东征”目的地三府,如今就差一个松江府。

邓健麾下人马与水师人马加起来,没有十万,也是八万人,一个松江府自然不在话下。

霍宝这里,侯晓明等人也陆续回府城交差。

说来也巧,仇威负责的常熟县知县开了城门,侯晓明、石三两人进攻的吴江县、昆山县两个县令守城不出。

等到三个县城都被滁州军占据,吴江县、昆山县两地的官员就是押解来苏州,常熟县官员是降臣,也到府城求见霍宝这位少主。

立场不同,霍宝也说不好这三地官员到底谁好谁坏,也没有耐心与精力去辨别,左右都是自己的选择,求仁得仁。

对于失败者来说,有的时候活着比死艰难。

杀人并不是上策,可杀人也是最好的警示。

吴江县攻城战损耗不小,侯晓明部下伤亡近千人。

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吴江县令行事颇为刚正,并无明显劣迹,霍宝也不会想着照拂此人。

主战的吴江县令、吴江县尉,都是抄家,阖家皆没。

主降的吴江县丞之前被卸职,霍宝直接让他官复原职,协助滁州军稳定吴江县。

昆山主战的官员,都被拘押,家眷罚没入苦役营。

对于常熟县降的官员,滁州军没有考验他们的忠诚,直接调离常州,阖家往金陵待命。

苏州府城的士绅,都在留心滁州军的动静。

滁州白衫与蕲春白衫不同,滁州白衫所到之处,多士绅多是招抚;蕲春白衫,则是直接分了士绅土地,均贫富给那些泥腿子。

三县官员进府城,多少人看着。

常熟县不用说,没卵子的怂货,连反抗都不反抗,直接开了城门的。

另外两县,都是主战后战败,看似都是拘押拿人,可处置结果又不同。

昆山县官员家眷已经处置。

苦役营!

吴江县的官员家眷,最先拘押回府城,随后就没了动静。

一府之地,官绅之间,本就是千丝万缕的联系。

倒不是大家惦记着给吴江知县说情,而是想要看看滁州军处置三县官员的手段,想着是不是想办法为府城众官员说情。

大家都有一份香火情,要是能说情的,就早点说情;要是不能说情的,就想办法将关系撕把开,别被拖累了。

都在府城,要说一点没有干系,那也是自欺欺人。

等到三月初一,苏州府衙贴了告示,初三午时三刻,吴江知县、吴江县丞以及两家成年男丁斩首示众,祭奠吴江之战中的数百英魂。

众人皆惊。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就因为不降,就要阖家斩首?”

“太过了,太过了!”

“吴江县战了,府城也战了,吴江知县被斩首,那府尊大人?”

“邓阎王不是走了吗?怎么留守的还杀人?”

城中士绅被这消息惊得难安,想要寻门路打探也寻不着。

谁让弥勒教在苏州府传播不广,大家对滁州军实在生疏。

城中两个教首,张教首已经阖家被“送”出府城;李教首离开府城,去各县分辨真假教徒。

吴江县令是流官,吴江县尉却是当地士绅大姓。

虽说吴江县尉阖家被拘押,可还有亲族在,少不得往府城走动。

只是府城也是乱糟糟的,数得上的官员全部都拘押,士绅耆老也都安静如鸡,不敢妄动。

吴江县尉家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实在没有门路,就舍了上千两银子砸门路。

结果砸到邬远这边。

邬远眼下负责苏州府城治安,带人整顿青楼、赌场、酒肆等场所,在外露了脸,就让人留心。

邬远哪里会收银子?

只是他怕耽误霍宝布局,也没有将话说死,而是直接禀告给霍宝,看霍宝的意思。

霍宝既决定杀人,就不是虚张声势。

也不会为了所谓名声,就等到邓健回来再杀人,让邓健背黑锅。

“还真是胆大,没有诛连亲族已经是宽厚,还敢上蹿下跳找关系?”

霍宝颇为意外,却也没有放过吴江县尉的意思。

吴江县尉早在带了县兵拼死抵抗滁州军时,就该晓得是这个后果。

数百滁州军,不能白死。

只惩罚“首恶”,没有迁怒吴江百姓,已经是霍宝的仁慈。

吴江被俘虏的县兵,早已经一个不落,统统送到常州铁矿。

吴江县尉的族人,得了回复,倒是后怕起来,不敢再上蹿下跳,立时老实躲回吴江去了。

之前他们冒头,也有试探的意思。

这世上最不乏落井下石之人,就算他们不被县尉拖累,可要是保不住顶梁柱,随后也少不得被“趁火打劫”。

如今得了准信,保不住县尉,可也不会被迁怒,剩下的就是回乡自保了。

等到三月初三,苏州府前的校场上,吴江县令一家、吴江县尉一家,成年男丁全部斩首。

至于两位自诩为对朝廷忠贞的臣子,临终前说点什么,那是没有的。

不管逼逼叨叨说什么忠心朝廷百姓,还是咒骂滁州军什么的,都是笑话。

霍宝也没有给他们机会,每人嘴里塞了一个大核桃。

十几个人头落地,在地上滚来滚起,围观百姓都觉得胆寒。

一个县城抵抗还是如此,那府城这边呢?

高都帅与知府等人也主战了,会是什么结局?

这位大公子,到底会如何行事?

要是杀,会不会牵连旁人?

要是不杀,又会如何处置?

苏州府城毕竟是苏州人的府城,地方士绅总要说话。

天下已经大乱,朝廷……不行了。

大家都是读书人,知晓王朝更替之事,如今这是危机,也是机遇。

“拿钱来赎!”

霍宝倒是没有与这些人卖关子,直接叫人传话下去。

赎的不是因战败被拘押的高都帅、知府等人,而是……这些人的家眷,什么苏州知府的老娘与幼子、苏州同知的妻儿、苏州都统的如夫人、高都帅的兄弟……

啊?

一窝端?

这府城上下之前出逃的官眷一家没有落下。

霍宝自不会说这些人要跑,被滁州军全逮了,只说这些人欲“有通敌之嫌”,暂时扣押,允家属赎回。

这些人之前是想要往杭州府、松江府跑,滁州军与官兵敌我分别,说他们“通敌”倒也不算冤枉。

“谁不是带了家底跑路,这家财都收了不说,还要刮第二回!”

“之前吴江孙家求告无门,还以为这位小太尉是不贪的,想来是瞧不上孙家那三瓜两枣!”

“到底是松了口了,家眷允许赎回,那高都帅与知府他们……”

“这些官老爷的浮财之前都拿走了,剩下的就是铺子宅子,说不得能捡个漏,嘿嘿!”

“……”

不等士绅商贾们幸灾乐祸瞧热闹,随后也见滁州军上门。

人人有份。

早在滁州军围府城之前,半路拦下的除了官眷,还有士绅商贾之流。

罪名也是“有通敌之嫌”,允许各家赎买。

赎买的金额,每一家数额不同,大致是全部家产的三成到五成,足以伤筋动骨,又不至于逼得狗急跳墙。

最先交钱的,就是那些官眷。

当官的,不差钱,都晓得保住性命在图富贵。

等到他们的赎金缴纳完,家属都放回去,士绅商贾那边就坐不住了。

不想给,舍不得给,可是敢不给吗?

菜市口十几个人头落地就在前几日,非要逼得滁州军“杀鸡儆猴”再砍一批?

还是想跑?

城门可一直是关着,许进不许出。

但凡有一点异动,当上万滁州军是吃素的?

随着缴罚金最后期限,城中士绅商贾一个不落的缴纳赎金。

滁州军这边也没有再为难大家,直接叫人放人。

三月初七,随着松江府捷报过来,苏州府城城门也开了。

朱强得了之前拦截的甜头,这次也心动,跟霍宝请示道:“宝爷,要不要安排人在几处官道预备着,万一有人再想走?苏州府实在富庶啊!”

霍宝摇头道:“不必,他们舍不得走了!”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之前在滁州军围城时,他们做了一次离乡背井的决定,损失了半数产业。

如今滁州军稳定地方,让他们跑,他们也舍不得再次冒险。

第三百零五章 发财了、发财了

正如霍宝预料的,苏州府城门大开,士绅商贾都安静的很,没有哪一家举家搬迁的征兆。

或有二、三旁支子弟出行,也带了几分试探的意思,多是轻车简行。

滁州军刚拦截过人,扣大家一顶“有通敌之嫌”的帽子,谁还傻缺的敢重蹈覆辙?

这样的世道,往哪里跑呢?

跑到杭州府去?

滁州军打下了苏州府,就打不下杭州府?

就算想跑,就能跑得了吗?

之前拦人可以赎买,再次被拦截会如何?

谁也不敢尝试。

要是滁州军是软柿子,也不会江南江北占据数府之地,不知不觉成为庞然大物。

长江南北,已经都是白衫军的天下。

路上就太平吗?

黄淮连年大旱,去年开始就有不少流民在江南作乱。

王朝末世之象。

大家最关系心的,反而是滁州军什么时候在苏州府举行吏员试。

从滁州开始,到和州、庐州府,再到太平府、金陵府,滁州军占领地方后,都举行了吏员试。

自愿报名,公平应试。

这是滁州军用人的准则。

说实在话,这对地方士绅的态度略显生硬。

地方大儒,本该礼敬,不能说“三顾茅庐”,也当礼贤下士。

可滁州军的态度,却是并不勉强人,爱来不来,并不缺人使的意思。

士绅大户觉得不够体面,可寒门士子却是觉得正好。

真要是按照门第选拔官员,那权利肯定被高门大户把持,还有寒门士子什么事?

只是既存了争权夺利之心,大家就想的更多。

“这世道,军权为重啊!”

“滁州军清查城中户籍册子,离征丁也不远了吧?”

“征丁去做个大头兵,何时能出头?眼下滁州军的各级将领,多是滁州人氏,到底占了地利之便!”

“听说滁州军曾在滁州、和州、庐州三地征召士绅子弟为霍大公子亲卫,这些少年日后前程也错不了。”

“咱们苏州人就差个牵头的!”

“这回打苏州的就有扬州降将,那高都帅那边?要是降了,说不得也做个牵头的。”

“高都帅就算被重用,也不是苏州人啊!”

“太湖谢二爷也投了滁州军……”

“谢二爷啊,好像与城东苏老爷家有旧……”

太湖湖面辽阔,占地极广,位于常州府与苏州府之间。

太湖水匪的赫赫声势,不仅在常州响亮,在苏州也同样让人不容小觑。

这样纵横太湖十数年的悍匪,对滁州军望风而降,那岂不是说明滁州军比太湖悍匪还要凶悍?

众士绅商贾想起太湖悍匪,后知后觉,开始后怕起来。

之前怎么就没拦着知府大人呢?

要是苏州府上下早点从了滁州军,大家说话也能多几分底气,不至于这般被动。

大家格外留心府衙动静。

府衙里,霍宝等到了来接手苏州府事务的太平府执政高骏与庐州执政李遥。

其中高骏是原庐州通判,是最早降滁州军的官员之一。

因他能力出众,且爱惜百姓,就得到重用,让他担任太平府执政,成为降官中地位最高之人。

半年下来,高骏将太平府梳理的太太平平,去年年底还被选为二十五个参谋生之一,成为军校生,算是刷新了资历。

如今上上下下,都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李遥不是别人,就是曲阳的捕快李四,李远胞兄,邓健麾下老人,擅长政务。

霍五父子与邓健在曲阳时,就是李遥打理曲阳县庶务。

等到霍五父子去了滁州州府,接手滁州军,就调李遥去滁州接手州务。

在滁州军的文官体系中,李遥能力出众,资历也老,仅次于林师爷与宋老大人,也是二十五个参谋生之一。

这次调人接手常州、苏州、松江三府,霍五也与几位元帅商量过人选问题。

毕竟这三地,各有所重。

苏州府人口最多,事务最繁杂。

常州府境内山脉连绵,有铁矿,还有太湖悍匪,需要强有力的人镇守。

松江看似偏远,也有众多盐场,还沿海,要防着海匪,也需要有人统领全局。

霍五与大家商量过,就调了朱都尉接手常州府,顺带着常州府内剿匪事宜。

朝廷官员出身的高骏接手苏州府,稳定地方为主。

带过兵的李遥接手松江府,可以清查沿海盐场,肃清地方。

朱都尉之前闲职,就跟着大军出发;其他两人则是回去交接了一番差事后,才匆匆赶来。

霍宝年岁虽小,可身份地位在这里,两人面对少主,都十分恭敬。

“苏州维稳为主,可以进行吏员试了,依旧是异地为官……还有征丁纳银事宜,也该开始预备起来,只是不可耽误春耕,粮食为要。”

霍宝对高骏交代道。

去年在太平府、金陵府、镇江府三地征兵十几万,眼下镇江、苏州、松江三地也是差不多数目。

只是有了新执政过来,就无需另派人手负责征丁之事。

征丁不同说,按照户籍册子,“单丁不抽”、“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不想出丁的可以纳银充丁。

常州府百姓还差些,苏州府、松江府两地是鱼米之乡,百姓比较富庶,性格绵软,并不是好的兵源地,这丁银会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高骏起身听了,恭敬应了。

霍宝又望向李遥:“九叔给我的两个盐场就在松江,如今李大人过去,可顺便帮我监看,还有我家九叔,是我爹与六叔、七叔、八叔等人的异姓兄弟,此去松江,若是得见九叔,可代我向九叔问好。”

李遥道:“下官从金陵出来前,五爷、六爷也私下嘱咐过此事,九爷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是助咱们滁州军良多,下官只有恭敬的,万万不敢怠慢。”

不说别的,只说去年攻打和州前那两艘大船,就给滁州军助力不少。

使得滁州军不那么被动,要不然巢湖大战时,就要全凭借巢湖水师的船。

还有九爷送霍宝的两个盐场,这大半年来也源源不断了运了不少船海盐过来,使得滁州军在食盐上比较富裕。

要不然的话,江北的盐场多是泰州白衫占着,江南的盐场大部分在台州白衫手中,要是滁州军被这两方势力卡了盐供应,也是一件麻烦之事。

松江府那边着急用人,李遥在苏州府休整半日,就继续往松江府去了。

苏州府这里,高骏接手了政务,霍宝就叫人准备回军之事。

之前常熟县、吴江县、昆山县三地占领后,都是童兵分兵留守。

如今要准备回军,这三地驻守兵马也要替换调回。

“宝爷,关键是库房那些,也该分分了!”

朱强带了激动道。

所谓库房里的东西,就是之前在官道截获的那些财物,还有过后苏州府城官员士绅“赎人”的那些银钱。

这些都算是战时缴获,是要分配下去的。

大的分配对象是邓健部、水师部与霍宝部。

至于下一步分配,都有份额规定,也不会弄混。

还有仇威、侯晓明、石三下去攻打县城的缴获,也要按照规定上缴分配。

只是上缴的部分是小部分,童军内部分配的是大部分。

银钱上最容易出纰漏,因此滁州军的分配条例格外细致。

早在滁州军进金陵后,就全军清查过一次,处置好几个千户,砍下好几个脑袋。

朱强这么惦记分配缴获,也不是想要多贪多占的意思。

就是想着早点到自己手中,早点做内部分配,让将士们也早点欢喜。

霍宝没有异议,就允了。

这次苏州府城的缴获,会按照五、三、二的比例分配。

邓健率领的主力占五成,于老元帅率领的水师是三成,霍宝部是两成。

每部缴获,再按照比例上缴太尉府一部分,后勤保障一部分,剩下是主帅、中层将士、兵卒分配。

朱强这几日就在仓库,对其中财物银钱都心中有数。

……

说是分配,不过一日功夫,就分得清清楚楚。

“不管是古董珍玩,还是金银布帛,都是按照比例分配,其中古董珍玩,是请府城几个铺子的供奉来估价作保……咱们只分了两成,也有古董珍玩十车,金三万两,银二十五万两……”

朱强手中捧着小算盘,眼睛发光,跟着霍宝回禀:“这还只是府城这边的缴获,另有常熟县、吴江县、昆山县分给咱们的缴获金四万两,银三十万两……在这之前常州晋陵县、宜兴县两地缴获金两万四千两,银十七万两……”

第三百零六章 四方消息

战争是一种新的财富分配。

从二月初五在金陵开拔,到朱强清算缴获,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童军就收获黄金将近十万两,白银七十多万两。

这些银钱中,有两成归太尉府,一成归滁州后勤,剩下七成则是上下将士分配,加上战损抚恤。

饶是如此,每个人收获都丰厚。

其中有军功的将士,除了真金白银的奖赏,还要上功劳册子,按功劳升迁。

霍宝的两个伴当安长生、李裕、贾代善几个,这回跟着出来也没有闲着。

安长生与贾代善两人习武,并没有跟在霍宝身边不出,而是跟着侯晓明部打了吴江县。

因吴江县知县、县尉主战,县兵拼死抵抗,使得吴江战事十分惨烈。

童兵战死三百余人,重伤轻伤七百多人。

同样,童兵杀敌五百余人,重伤、俘虏两千来人。

安长生与贾代善两人都立了军功。

“我斩首一人,重伤两人!”

贾代善吊着胳膊,说起数日之前的临阵,依旧是带了颤栗。

战场上,没有时间思量太多;打完仗,想起利刃入肉的声音,他直觉得寒毛耸立。

不过几日过去,想起战场上的紧张与激动,他就只剩下回味。

要是重来,他不会那么挫。

不会只斩首一人,还让自己受了伤。

想到这里,他看了安长生一眼,带了感激。

当时情况紧急,一个县兵盯上了贾代善。

他年岁在这里,经验又不足,十分危急。

要不是安长生拉了他一把,他就不会是皮外伤,说不得胳膊就要被砍断了。

真要第一次上战场就成了独臂,那他就成了大笑话。

安长生比贾代善稳重的多,并没有像他这样咋咋呼呼地说着自己的功绩。

战功都有功绩册子上记着,有什么宣扬的,该知道的都会知晓。

霍宝看着两人,觉得牙疼。

一个装大人,一个是真老成。

要是按照他的本意,并不想让两个少年这么小就直面杀戮。

两人都是十一、二的年岁,搁在后世还是小学生。

可贾代善年岁不大,已经露出好战的一面,这次随着出行也是死磨硬泡的想要临战。

安长生这里,出身将门子弟,水师日后的接班人,也不能当寻常孩子看待。

贾代善斩首一人,安长生斩首三人,要是按照军中规矩,前者可升伍长,后者可升十长。

“代善日后跟着大圣吧!”

霍宝有了安排:“长生的功劳记着,享什长待遇。”

贾代善要做战将,就要一步一步熬资历。

未来的二代国公,总不能养废了。

安长生则是在霍宝身边历练,过后要回水师任职,军功就先攒着。

两人自是无异议,李裕看着两人,眼中带了艳羡。

霍宝看在眼中,没有说什么。

这次出征,李裕跟在朱强身边打下手,也有些功劳,只是比不得军功,还不到计入功劳册子的地步。

且看以后。

等到三月底,邓健为首的“东征军”主力回到苏州府城。

又休整了几日,大军兵分两路,从水路、陆路返回金陵。

水师诸将士,押送三府降臣、俘虏水路回金陵。

邓健与霍宝两部,则是陆路返回金陵。

水师有楼船,自然是水路比陆路舒坦。

可是水火无情,眼下又是长江春汛,水流湍急,为了稳妥,邓健就携霍宝走的陆路。

苏州府到南京四百二十里,邓健等人走了十日,四月十五回到金陵。

两个半月,三府之地,全部归了滁州军。

金陵城上下都惊动了。

之前苏州的几万守军,始终令人难安,如今荡平地方,滁州军才真是稳了。

就算是杭州的十万朝廷兵马真的有动静,滁州军没有后顾之忧,也不会畏惧。

霍五带了金陵留守诸将,亲自迎到城外。

“好,好,伯康居功至伟!”

霍五看着数万大军,看着上百车的缴获,拍着邓健的肩膀感慨至深。

泰州白衫之前被平叛军包围,泰州军求救无门。

不想三月中旬突然有了变故,平叛主将被贬官调离,赐了毒酒,数十万山西军群龙无首,被泰州军击溃。

泰州军趁机俘虏收编了十来万朝廷兵马,之前还准备渡船,想要过江攻占苏州、松江两府。

待得了滁州军攻占三府消息,泰州白衫才调转方向,才没有过江。

江南滁州军人多势众,河南道诸府白衫却如散沙,泰州军自然不会来碰滁州军这块硬骨头。

“东征军”顺利赶在泰州军之前攻占常州、苏州、松江三府,得了铁、粮、盐三种资源,也顺带着了操练了兵马,还有这些缴获,实在是一举数得。

“庐州那边也有捷报,二月底得了舒州,三月中得了寿州!”

霍五对众人报喜道。

年初制定“五州攻略”,都到手了。

不过让人忧心的是,蕲春军的老巢被朝廷平叛军给抄了,蕲春军寿天万手下第一大将战死,蕲春军主力退出江北,南下至武昌府。

武昌府距离金陵府一千里。

因去年蕲春军“东征”、“南征”的缘故,如今蕲春军与滁州军中的地盘,已经大部分被蕲春军占领。

就算这次折损了人马,失了老巢蕲春,蕲春军实际占领的州府也有十数个。

滁州军就算今春战略完成,也只有十二个州府,暂时还比不过蕲春军。

“可是京中有变?”

邓健问道。

蕲春军那边距离金陵千里之遥,两处一时还对不上;泰州军那边,紧邻扬州,与苏州、松江也只有一江之隔。

好好的平叛主将,说毒死就毒死了,也太蹊跷了。

“皇帝立太子了!”

霍五摇头道:“真是昏了头,竟为了这个,毒死了平叛大元帅!”

皇帝而立之年,是到了立太子的时候。

可是因没有嫡子,皇帝爱重贵妃之子,引得后族不满。

皇后出身勋贵人家,叔伯兄弟都是领兵大将,掌握天下四成兵马。

皇后所出嫡子夭折,想要立抱养的宫人子为太子。

为了立太子之事,皇帝与后族角力,对地方糜烂先是置之不理,随后还借此削弱后族势力。

早在去年朝廷派兵马“收复”杭州府,皇帝就做了手脚,调离了后族出身的一员元帅。

这次调山西兵南下,又是故技重施。

“这是疯了!”

霍宝提起这位皇帝,也是觉得莫名其妙:“这是怕天下败亡的慢吗?有能耐的大将,不是弄死,就是闲置,当初娶人家闺女是为了借力,这借完力就想要过河拆桥?要是真有那个能耐也行,找到替换的人,能收拢兵权也好,偏偏是个糊涂蛋,好好的局面都给败坏了!”

泰州白衫虽是招摇,却只有两州之地,数十万大军下来平叛,围得死死的,胜利就在早晚问题。

可这败家皇帝,不想着“收复”地方,反而怕将帅胜利了不好处置,找借口将主将调离,使得战局立时逆转。

林师爷摸着胡须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马寨主撇嘴道:“磨磨唧唧,立个太子,立了三年,要是真干脆点儿,就直接废了皇后……这一会儿用,一会儿削的,就不怕将后族逼反了!”

邓健挑眉道:“要是金家能反就好了!”

金家可是当今最大的将门,一门上下将帅十数人。

金错只是私生子,养在庶支,资质也比寻常人强得多。

这次“东征”中,立功最大的将军就是金错。

邓健爱才,还真是巴不得再来几个金家人。

第三百零七章 如金似玉

今年春天,胜利是的泰州白衫,扩张的却不只是滁州白衫。

亳州军之前北上徐州,两个月下来,也拿下了徐州与颍州,加上之前的亳州、楚州,就是四州之地。

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亳州军与泰州军都要攻略河南道,总要碰上。

大宁朝已经失去半壁江山,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滁州军来说,算是好事。

不用直接面对朝廷兵马,可以在江淮经营。

不过,同样在江南之地,滁州军日后发展,少不得与台州白衫、蕲春白衫对上。

就算其他州府,还有其他白衫势力,如今也落后一步,比不得这五方势力。

“台州白衫行事缩手缩脚,难成大器,日后还要看蕲春那边。”

林师爷道。

霍五点头,心中有数,接下来少不得继续派人手往武昌去。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在那之前,就要与蕲春军拼速度,继续抢地盘。

太平府那边预备的差不多了。

“东征”三州府与寿州、舒州两地都到手,剩下太平府那边该打了。

只是之前有冯和尚在那边备战,如今倒不好叫邓健过去。

否则,谁主谁副?

可冯和尚那边只有四万人,人数又差了。

霍五望向霍宝:“既是小宝让青蛇军独立成军,就调仇威去太平府。”

至于霍宝,那是不行的。

倒不是霍五信不住冯和尚,而是不想节外生枝。

邓健是霍宝的表叔兼未来岳丈,地位在霍宝之上。

冯和尚到底是臣下,将霍宝打发过去太平府不像是历练,倒像是抢功劳。

霍宝晓得“西征”要是开始,就不会只攻占一州之地。

金陵与蕲春距离一千里,两地之间的地盘不少都在朝廷治下,这个时候不抢占地盘,什么时候抢占?

“爹,晓明与石三白在金陵也浪费,也让他们去给冯帅打个下手吧?”

如今滁州军可着一路征伐,人手自然是多多益善。

有邓健在金陵,金陵也无需其他战将镇守。

还有水进那边,留了霍虎留守新得的两州,也快回师金陵。

霍五点头道:“史今与贾家兄弟也可以带两万人过去。”

青蛇军补全编制是两万人,史今、贾家兄弟带两万人,侯晓明、石三这里带一万过去,加起来就是五万人做偏军,不算少了。

毕竟冯和尚麾下主力也只有四万人马。

因“西征”之事,童兵众人在金陵休整几日,准备再次开拔。

贾代善征求过霍宝同意,跟父母商量过,就正式入了侯晓明麾下,任了伍长。

他虽只有十一岁,可身形高大,看着像十三、四岁的少年,在童兵中并不突兀。

至于安长生与李裕,这次并没有准备再次随着“西征”。

两人是霍宝的伴当,要是一味追求军功,离了霍宝身边,才是因小失大。

早在三月十八,尤氏早产半月,生下一女。

孩子四斤六两,倒是与正常孩子差不多大,尤氏却是产后大出血,撒手人寰。

这孩子生日不错,可在世人眼中就是命硬了。

未生丧父,生而丧母。

没有人当着唐家人面前说什么,可背后少不得嚼舌几句。

仇威这次回金陵,正好给小表妹过满月。

之前常州、苏州两地分配的缴获,他全部交给唐娘子收着。

在他心中,不无遗憾。

要是个表弟就好了,舅舅在地下会更欢喜的。

有尤家人在前折腾挑拨,他心中也明白,多个表弟与多个表妹到底不同。

如今,也算是两全其美。

青蛇军中众人,更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要是尤氏生了男丁,难道青蛇军还能改弦易辙拥立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为主?

可是儿子到底比外甥名正言顺,青蛇军本就是唐光所留,霍五等人留着青蛇军也是念着唐光旧情,要是那孩子长大想要收回青蛇军,青蛇军说不得就要分裂了。

唐光只有这个遗腹女,嫡庶反而不重要了。

旁人劝唐娘子直接将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唐娘子却是不忍心。

到底尤氏生育一场,又送了性命,总不能因人死了就夺人骨肉,到底还是记在尤氏名下。

唐光只有这个遗腹女,嫡庶反而不重要了。

四月十八,唐宅摆了满月酒。

唐娘子寡妇人家,并没有打算大宴宾客,只摆了几桌酒,可是宾客分量委实不轻。

霍五父子、马寨主、杜老八、林师爷等人都去了,领兵在外的冯和尚、水进也打发人回来送了满月礼。

薛彪去了杭州府,不在金陵,可家人也到了。

薛夫人带了继女薛金,跟着霍六婶过来道贺。

唐娘子抱着孩子出来,马寨主之前就说过要认义子女,也兑了前言。

孩子还没有起名,唐娘子请马寨主给孩子起名。

马寨主晓得自己起名不行,否则亲闺女也不会大名叫“马驹子”,就请霍五给孩子起名,也算是多给孩子一个体面。

关于这孩子命硬的传言,他有所耳闻,只是他是不怕这个的。

他就是孤儿出身,六亲无靠,论起来也是命硬。

霍五接过孩子,也是有模有样,道:“这孩子金贵,老唐虽不在,却还有咱们这些叔伯,还有老六这个义父,这是咱们滁州军的千金小姐,就叫唐玉!”

马寨主点头道:“玉姐儿这名字好,如宝似玉、如金似玉,哈哈,好,听着就是小宝、金姐的妹妹。”

从马寨主这里论,他的义女,自然也是霍宝、薛金等人的妹妹。

这样的身份,就算是命硬又如何?

旁人遇到了,也得敬着捧着。

之前霍五、马寨主两个不喜薛彪,这一年相处下来,也生出几分真心。

就算薛彪有些小心思、小计较,可论起来也是滁州军功勋。

没道理对外人宽和,对自己人反而刻薄。

霍五笑道:“就是这个道理,咱们滁州军孩子少,可不是个个金贵?”

唐娘子在旁闻言,不由惶恐,想要说什么,被仇威拽着袖子拦着。

仇威看出来,马寨主是念着旧情,真心待小表妹;霍五等人也念着舅舅的好,会给小表妹一份富贵。

这样正好。

舅舅的遗泽,本就该落在小表妹身上。

就算是乱世,就算女子不容易,可小表妹是霍太尉亲口起名,还是马大总管的义女,日后定会像名字一样“如宝似玉”、“如金似玉”的长大。

薛金拉着妞妞在旁,看着小妹妹也带了好奇。

只是这个小妹妹的名字,薛金悄悄望向继母。

薛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强,她本是薛彪妾室,生育了薛彪独子,在薛金之母病故后“母以子贵”扶正为继室。

她那宝贝儿子,大名就叫“薛玉”。

如今一个克父克母的遗腹女,凭什么与儿子同名?

只是丈夫不在跟前,她出身低微,底气实在不足,就算是不痛快,也只能自己憋着。

妞妞看着小女婴,既是好奇,又是无奈。

霍英见了低声道:“妹妹怎么了?”

霍英就是穆英,已经过继到霍家四房,成为已故霍七独子霍百岁的嗣子,霍六婶的嗣孙。

霍六婶原本的意思,是等他长大再决定是不是改姓。

穆英少年早熟,知晓什么是嗣子,倒是主动提及改姓,只是也跟霍六婶说了,日后等他结婚生子后,再让一个孩子恢复穆姓。

霍六婶自然求之不得,穆英就改名霍英。

妞妞无奈道:“之前还以为多个小妹妹,眼下却要成小姑姑了。”

第三百零八章 好事成双

唐宅的满月酒刚过,滁州就得了好消息。

霍顺回来了。

自打去年六月霍顺去辽东,至今已经十个月。

霍顺北上,背负两个任务,一个是搭救林师爷的独子、发配辽东卫的林清文,一个是找贩马的渠道。

不想这一去,就没了音讯。

去年十月里滁州军又陆续派了两拨人马北上,就是打探霍顺的消息,都是一无所获。

这次霍顺回来,不仅带了林清文,还带了两船战马。

消息送到太尉府,霍五立时蹦起来。

虽说霍顺着一年不在霍五身边,可实际上霍五最看重的反而是这个堂侄。

霍五幼年失父,被长房堂兄、堂嫂抚养了几年,看着霍顺从出生到牙牙学语。

后来霍五被人带走十几年,再回来时与霍顺这个堂侄也没有疏远。

这个侄儿本就命运多蹇,又因滁州军的任务生死不知,霍五每每想起也是难安。

如今终于得了消息,如何能不欢喜?

过来送信的是金陵水师的手下。

这次“东征”军回师,松江那边留了一万水师,防止台州白衫与泰州白衫异动,也防止海匪作乱。

“前天到松江了?那不是快到金陵?”

霍五亲自见了传讯兵,激动的站起来。

松江到金陵水路六百里,逆水行船,也就是三、四天的功夫。

霍五又仔细问了几句,就立时往隔壁寻霍大伯去了。

霍大伯年前想要续弦,闹了一场,最后虽改了主意,可还是搬出太尉府。

只是霍五也不放心他在别处,就安置在太尉府后街。

霍五去时,霍石头也在,正听霍大伯与他絮叨“东征”之事。

这两年经历家破人亡,霍大伯也是怕了,要不是石头身上有着父母孝期,霍大伯早就将孙媳妇娶进门,开枝散叶。

可再急,也没有孝中娶亲的道理。

不能开枝散叶,霍大伯就不想要让石头去战场上。

之前石头跟在于老元帅身边,也只是熟悉水师事。

二月里“东征”,霍大伯私下里就拦过一回。

还是石头不想落霍虎、霍豹等堂侄太远,再三保证会注意安危,才征求了跟着出征的机会。

可他不晓得,大军开拔前,霍大伯找借口见了于老元帅一面,说起对长孙的担忧。

霍家长房,小辈就石头这个独苗儿,实在受不得闪失。

于老元帅心中不喜,既是从武,哪里有不上战场厮杀的?

要是真舍不得让儿孙冒险,就当转了文职,谁还能勉强不成?

如今霍大伯舍不得让孙子转文职,不过是晓得如今滁州军中,军功最重。

可是不想厮杀冒险,那军功何处来?

难道就凭借是霍太尉的堂侄孙,是他的孙女婿,就可以过来蹭资历?

只是看着霍大伯花甲之年,霍磊身上又是好几重的孝,于老元帅也只有感叹。

经历了生死离别,才会越发畏惧生死离别。

等到“东征”路上,于老元帅就没有给石头什么任务。

只是也不会因石头是未来孙女婿,就夺了旁人的功劳给他,因此走了一圈,石头还是曲长,没有什么功绩。

石头心中不无遗憾,可到底老实厚道,当爷爷的面说不出抱怨的话。

饶是如此,在霍大伯看来,战场上走了一遭,也是让人悬心。

“下次可不能跟着去了……等两年,待你成了家,有了儿女,爷爷就不拦你……”

霍大伯叹气道:“不用老想着与老虎、豹子比,安安稳稳、太太平平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石头带了无奈。

即便之前只是山村少年,经过这一年见识的多了,也晓得霍五以及霍家眼下没有退路。

滁州军胜,霍家鸡犬升天;滁州军败,霍家说不得就是的灭族之忧。

霍虎、霍豹建功立业,挣的不仅仅是前程,还是性命。

他也是霍家子弟,却是一事无成,只凭借着一门亲事在滁州军内立足。

可是在武事上,他本就不出众;又接触陌生的水师,更是摸不着头脑。

于老元帅没有当面说什么,可石头有自知之明,知晓这位太岳父并不喜欢自己。

霍五站在门外,也听了霍大伯这一句,倒是没有想太多。

霍顺之前生死为知,石头要传承长房血脉,可不是平安为要。”大哥,大哥,好消息,顺子有消息了,前天到的松江,估摸着的明后天就到金陵……”

霍五推门进来,声音大带了轻快。

霍大伯“腾”的起身,身上带了颤栗::“顺子?我家老二?这……真有消息了?”

霍五“哈哈”笑道:“还能扯谎骗大哥不成?安将军在松江,打发人回来说的……顺子不仅回来了,还立了大功,带了林清文回来,还带了战马回来……”

就这两个功劳,就够霍顺升两级。

霍大伯眼睛含泪:“回来好,回来就好……”

至于功劳什么的,他还真不放在心中。

霍五身份在这里,霍顺这个堂侄子就算什么不干也没有人会小瞧。

“大哥可以安心了,日后就让顺子在金陵……”

霍五见霍大伯模样,亦是心酸,想了想道。

霍大伯也是花甲之年,想要拢着儿孙在身边就拢。

滁州军如今并不缺人使唤,霍五也没有任人唯亲的习惯,去留并不勉强大家。

霍虎、霍豹有上进心,霍五会提挈;石头这样想要安稳的,霍五也不反对。

因还要往林师爷那边报喜,霍五没有多留,说好了会派人去码头盯着,就往林宅去了。

*

林宅。

除了林师爷,林瑾、林平安都在。

林瑾在杜老八麾下,如今在金陵守军中任职。

林平安之前在林师爷身边打理庶务,后被马寨主看上,过去在马寨主身边打下手。

之前的军校,这兄弟两个都选为学员,前程可期。

林师爷叫两人过来,说的就是两人的婚姻大事。

林瑾十九岁,林平安十七,兄弟两个都成丁。

两人不是战将,一个是参谋,一个是后勤,比战将要安全许多,可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之前不好提及,是因为林瑾毕竟早年与马驹子有婚约,说亲事说不得提及往事,容易引人诟病。

如今马驹子已经另嫁他人,也有了身孕,之前的婚约也可以翻篇。

林师爷看着林瑾:“上次定亲,是我代你做主,你不乐意闹得悔婚,如今这次就和你心意吧!”

林瑾面上带了羞愧:“祖父,是孙儿不懂事,这自然是祖父做主……”

之前他觉得自己与马驹子能做兄弟,不能做夫妻,那婚约太可笑,退婚也退的理直气壮。

谁让他自诩高才,打心底嫌弃马驹子粗鄙。

可是一年下来,经历这么多,他也反省了许多。

婚姻本就结两姓之好,马寨主高义,早年收留了他们爷孙两个,待他如子侄;马驹子与他相伴长大,做不到情投意合,也是情逾骨肉。

他却浆糊迷了心,背弃两人,实是无义之极。

他早后悔了。

只是覆水难收,过去的终于就过去。

林师爷见了孙子沮丧模样,皱眉:“我舍了老脸陪你折腾一回,再也折腾不起第二回了……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实在想不到就再等等,得你明白了选择与担当再自己定……”

林瑾神色讪讪,终是点点头。

林师爷又望向林平安:“平安你呢?”

林平安看了林瑾一眼,道:“祖父,长幼有序,还是等大哥定亲后再说……”

林师爷摇头道:“无需如此,这林宅也需要个女主人……”

第三百零九章 患难情分

霍五去霍大伯处,能不经通报,登堂入室,到了林宅,则是贵客。

前面一露面,立时有人往里传信。

林师爷带了林瑾、林给平安两人迎了出来。

眼见霍五喜形于色,林师爷心中纳罕。

滁州军春天兵分两路得了五个州府,眼下又准备“西征”,难道就有什么好消息传回来?

朝廷各位大佬又犯蠢了?

还是蕲春军那边内讧的苗头越发明显?

蕲春军倒成了滁州军的前车之鉴。

就是滁州军这边,随着势力扩张,也该进一步集权,防止有什么分裂的苗头。

霍五并不卖关子,直接道:“先生,霍顺带了大公子回来,前日从松江入江,明后日就到金陵了!”

林师爷闻言。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

林瑾、林平安忙上前扶住。

林师爷关心则乱,生出几分畏惧来:“清文……是生……是死……”

人回来了是回来……尸骸回来也是回来……

父子生离十数年,林师爷想过做糟糕的结果。

霍五一愣,随即摇头道:“自是好好的,先生就放心吧……若是有不妥当,安勇也不会打发人先一步回来报喜!”

林师爷这才站稳了身形,对霍五郑重作揖。

霍五忙一把扶住:“都不是外人,先生何须如此客套!”

林师爷却是明白,这不单单是顺手接人的情分,为了北上辽东卫,霍五差点折损了一个堂侄。

霍家五服之内的族人只有零星一个,堂侄辈分的更是只有霍顺一人,要是真的为接人折损在外,林师爷日后心中也难安。

这半年来,霍顺生死未卜,霍五却没有迁怒后悔之意,反而数次安慰林师爷。

林师爷心中如何能不感激?

如今总算有了好的结果,他更是对霍五感念之深。

霍五既扶他,他便也没有再做什么,却是对林瑾、林平安道:“你们父亲平安归来,全赖五爷大恩,你们需记得这份恩情!”

林瑾、林平安垂手听了,双双行了跪礼。

两人小辈,霍五不再拦了,只道:“码头那边已经叫人盯着,你们俩这两日腾出功夫来,好过去接人。”

林瑾、林平安郑重应了,都带了几分激动。

林清文以罪臣之身发配辽东卫十几年,骨肉分离,林家自然要亲迎的。

林平安还好,就是真心为林师爷高兴。

虽说还有林瑾这个独苗孙子在旁,可林师爷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远在辽东的长子。

林瑾心情则有些复杂,有些近乡情怯之意。

生身之父,弱冠之年就是中了三鼎甲,后在皇权变更中被连累成为罪臣,至今已经十几年。

林瑾不记事就随祖父逃亡,虽说后来林师爷画过儿子画像,可上面是文弱青年,与现下的林瑾面容有些相仿……

金陵码头,太尉府与林家都派人了盯着。

等到四月二十二这日,霍五父子、霍大伯爷孙、霍豹、牛清,还有林家爷孙三人,都早早的到了码头。

昨日传回消息,霍顺的船停驻在一百里外过夜,算算时间,今天中午前就能到金陵。

“并没有走大都那条路,而是直接从高丽过来……幸好托了你九叔,要不然什么时候能回来还真是不好说……”

霍五对儿子唏嘘道。

霍顺去年六月带了百十来号人北上,走的是陆路;如今水路回来,这坐船总不会是平白来的。

原来随着黄淮、江南不安稳,辽东也开始不安稳。

同黄淮、江南的白衫不同,辽东是有北蛮部落趁机作乱,地方卫所早已荒废,抵抗无力,就有些混乱。

朝廷则是掩耳盗铃,直接关闭了进出辽东的榆关。

为了防止消息闭关的消息泄露,引起百姓惶恐,朝廷假装严查出关手续,以“不合格”之名,将想要出关的民人商贾都驱除回来。

滁州军派了两次人手,也都是被各种理由驱逐回来,禁止出关。

霍五实没有办法,就给“九爷”去了信,请他帮忙往辽东打探霍顺消息。

这次霍顺回来,就是借了“九爷”的光。

又听到这位“九叔”,霍宝好奇极了:“九叔就没说什么来金陵转转?”

如今虽是乱世,可在淮南与江南这一亩三分地,滁州军也算是站稳了。

霍五摇头道:“老九选择了海上,就不会轻易上岸,等什么时候得空,爹带你去一趟松江……”

这位“九爷”神龙见首不见尾,比不得马寨主、薛彪、杜老八等人在霍五身边,陪着霍五打地盘,可说起来也没有少援手。

霍五念着这异姓兄弟的好。

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两艘大船到了金陵码头。

甲板上,霍顺与一中年文士并肩站着,看到码头众人亦是带了激动之色。

待下了船,霍顺就快步几步下了船,对着霍大伯、霍五大踏步而来:“爹,五叔,我回来了!”

霍顺黑了许多,留着短须,看着比去年老了好几岁,精神头却好,嗓门都洪亮几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霍大伯拍着儿子肩膀,忍不住老泪纵横。

霍五带了欣喜。

去年霍顺遭遇大变,妻女俱丧,整个人都颓废了。

后来报了仇,他也是打心里仇视白衫军。

可这天下的白衫军又同,霍家人就这几个人,总不能再分作两伙儿。

霍五为了解他心结,让他成立监察队,监察滁州军军纪。

等到后来,原滨江知县负责了这一摊,霍顺就被霍五塞过去过了个学生,跟着老和尚学习法学。

不过随后霍顺就奉命往辽东去,这一走就是十个多月。

如今脱胎换骨一般,也算是没有白磨炼一场。

霍家这边父子、叔侄相见,林家那边亦是骨肉团圆。

同霍家这边其乐融融相比,林家那边就有些尴尬。

之前与霍顺站在甲板上的中年文士,不是别人,正是林师爷之子、林瑾之父林清文。

可是他并没有跟在霍顺身后下船,而是返回船舱,又扶出一人。

一个妇人,布衣荆钗,四十多岁年纪。

瞧着这情形……像是夫妻……

林师爷目光落到那妇人脸上,林瑾则是带了几分无措。

他幼年丧母,自不会误认这妇人是他娘亲,那是继母?

林平安则淡定多了。

养父二十来岁就发配辽东,至今十几年,续娶也是寻常。

“爹!”

林清文扶着妇人下了船,才放下妇人,对着林师爷跪了下去。

当初父子生离,一个是青年,一个是中年;如今再相见,却是一个中年,一个老年。

林师爷拉起儿子,并没有像霍大伯那样老泪纵横,只是微微红了眼圈。

他没有急着与儿子叙旧,而是望向那妇人:“是春樱……”

那妇人忙福了下去:“婢子春樱见过老爷!”

林师爷欣慰道:“回来就好,这些年多亏你照顾清文了!”

这是林清文身边大丫鬟,后在林清文成亲后收为通房,林家落难时被官卖,后被人赎买,悄悄送到辽东,照顾林清文起居。

那妇人带了不安道:“都是婢子分内之事……”

“爹,至顺五年,儿扶了春樱为继室,未来得及禀告爹……”

林清文带了几分忐忑道。

林清文是至顺元年被发配辽东,至顺五年已经是在辽东五年后。

林师爷点头道:“你们患难的情分,是当给春樱一个名分……”

第三百一十章 想不到的厚报

霍顺与林清文回来,是霍家与林家的大喜事,也是滁州军的大事。

尤其是霍顺这里,还带了关外消息。

当天晚上,霍五就在太尉府开宴,来的都是滁州军众头目。

除了在杭州的薛彪与在太平府备战的冯和尚,其他人都到了。

待听说辽东混乱,众人面面相觑,竟然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大宁后院都乱了,只有京畿与两广还算安静,这个国家已经乱了大半。

“成了破灯笼,补不过来了!”

林师爷带了几分感叹。

霍五却是与马寨主对视一眼,兄弟俩都带了沉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读书人来说,这句话或许只是一句口号,可是对霍五、马寨主等人,却是验证过这句话是道理。

大宁皇族虽也是异族,却是受过儒家教化,才会在几十年前凭借着骑兵之厉,尤北到南,推翻了前朝。

北蛮在辽东崛起,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大宁?

不能给北蛮崛起时间。

两兄弟两个默契,心中都有了打算。

看来还不能松懈。

“西征”过后,说不得就要“北伐”。

霍五被北蛮有了防备,就暂时先将北蛮事放下,问起战马之事。

两人运回来八百战马,外加一百匹种马。

路上折损了一百多匹,还剩七百多匹。

金贵的不仅是战马,还有贩马渠道。

霍顺道:“说起这个,还要感谢宋老大人,辽东那边的马场分为官马场还有私人马场,官马场又分了太仆寺马场兵部马场。兵部马场形同虚设,里面早就没有什么马了;就是太仆寺马场那边,实际存栏数与账面上记的马匹数量也差了好几成……反而是私人马场,后头都是京中权贵,存栏数许多……最后是太仆寺那位场监牵线,从私人马场订了马,这是第一批,后头还有四千二百匹……只是如今马贵,战马十两银子,种马十八两银子……带的金子做了定金,说好了这次去时补尾款……”

霍五却听出其中不对。

宋林致仕前是太仆寺卿,与下属有些香火情正常,可是一场监不过是七八品官,说给滁州军牵线正常,要说别的不至于。

霍顺之前北上任务是有找到贩马渠道这一条,也带了不少金银傍身,可数量有限。

那私人马场却只收了定金就允许他运九百匹马出来?

“可打听了,那马场背后是哪一家?”

“是京城樊国公府!”

“竟是他家!”

霍五有些意外,也有些意料之中:“那边可是晓得你是滁州过去的?”

霍顺不由一怔:“对方是探问了一次,侄儿说是金陵人氏。”

霍顺六月从滁州出发,中秋前到辽东,当时金陵还在官府治下。

等到与太仆寺马场场监联系上,知晓官马场的马匹没戏,再联系其他马场,已经是年底的事了。

霍五摇头道:“你拿了宋大人的引荐信,对方应该心中有数。”

宋林是滁州人氏,在滁州养老。

滁州,五月被白衫军所占。

马寨主摸着下巴道:“咱们俘虏了步健、庞亮,樊国公那边只是装死,倒是背后卖了咱们一个好!”

林师爷点头道:“庞国公性子护短,要不然不会再长女被慢待后接了女儿大归,又抢了外孙回府,倒是比其他权贵人家更有人情味儿……”

滁州军也是打听了这些,才在俘虏了金陵水师都统庞亮后,囚而不杀,用他牵制扬州水师都统步健。

这表兄弟两人打小一块长大,情同手足。

步健果然存了顾忌,才会在滁州军打扬州时掣肘,败给了滁州军,与表弟庞亮成了难兄难弟。

霍五爱惜人才,知晓这两人亲眷都在京中,并没有逼迫两人投滁州军,只想等着京中乱了再说用人。

没想到,眼下竟有这样厚报。

在座都是滁州军头目,没有外人,可霍五还是嘱咐一句:“辽东事为机密,日后勿要外传。”

众人齐声应诺。

不管樊国公是因为孙子与外孙安危示好滁州军,还是对朝廷失望投机,对滁州军来说都是好事。

这次两艘海船运输了九百匹马,回头船队过去,说不得剩下的四千多匹一两次就能运回金陵。

就算两成折损,滁州军也能拉出一支四、五千人的骑兵。

骑兵,加上火器,滁州军还有什么怕的?

如今东边的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还有西北处的寿州、舒州,五地都在征兵。

单丁不抽,三丁抽一,五丁抽二。

等到兵丁征下来,就是十几、二十来万的新兵。

加上滁州军眼下的二十多万人马,就是三、四十万的兵力。

大家底气十足。

“霍顺与宋大人参赞军务有功,需要论功行赏!”

霍五对马寨主道。

马寨主点头道:“应该的,尤其是霍顺,奔波数千里,终于功成,当连升三级为千户!”

滁州军讲究“有功必赏”、“有赏必公”,去年侯晓明、李远两人去常州铁矿探明消息,后追到杭州,为滁州军开通了军械买卖,都是连升三级。

霍顺去年六月出发,是在滁州之变后,滁州总兵力两万余人。

霍顺是监察队副手,挂着百户的职,连升三级,就是跨过曲长与代千户,直接是千户。

如今滁州军二十多万兵马,千户两千多人,千户实不算什么分量。

可是监察队那边,如今改为监察司,总编制才一千人。

老和尚这个司长,也不过是五千人副将待遇,手下设左右副手是千户职,如今左右副手都出缺,其中一个就是给霍顺预留。

大家心中有数,因此听马寨主说是“千户”也没有轻视,反而都恭喜霍顺。

林清文作为辽东亲历者,也在座。

霍五想了想,对林师爷道:“林贤弟远归辛苦,先休整几日,过后如何安置,还看先生意思。”

林师爷道:“他之前在翰林院,也不知这些年荒废了没有?要是没有荒废,让他先在太尉府挂个文书……”

众人听闻,都有些意外。

林清文科举征途出身,又是三鼎甲出身,比许多降臣资历都深。

放出去做个一州执政,或是先给宋林为副手,都是好出路。

可是林师爷提了翰林院,安排林清文做文书,这是无意让他掌实权的意思。

霍五心中叹气,道:“不着急,等休整两日,看看清文贤弟意思,咱们如今可是处处缺人……”

这句话就不实了。

滁州军并不缺人,缺的是高层。

林清文学问够了,也做过官,又背靠林家,很不必从底层熬起。

可是林师爷顾忌也多,林清文早年再出色,如今在辽东流放十数年,行事不算周全,要是冒然高位,除了纰漏就不好了。

就像在码头上,刚见老父,就先表明扶正春樱之事,就有些不合时宜些。

不是说让他不念情义,慢待共患难的妻子,而是没有这样这样摆在头里。

如此一来,让林瑾这个初次见亲爹的元嫡之子如何自处?

还有当时还有霍家众人在,不是林家的亲朋好友,其中霍五是滁州军之主,与林家有主从之分。

林清文就算不认主,也当先谢霍五派人北上接人之恩……

第三百一十二章 根由

如今滁州军拿下了苏松,整个长江下流水路都畅通无阻。

霍顺回来没几日,滁州水师副将于大海就带了船队从金陵顺江而下,走海路往辽东。

随船带了不少金银,在松江还会带海盐。

辽东盐贵,几船海盐过去,马价就出来大半。

除了海盐,还有铁枪头,这个是霍宝提议的。

总不能任由北蛮崛起,辽东还有不少汉人。

这些人培养起来,一能遏制北蛮发展,二说不得什么时候能出一支奇兵。

一个船队,两座楼船,四座海船,三十多战船,还有护卫的舰船两百多艘,水卒五千余人。

兵卒虽不多,船只不少。

出动这些人马,又是借了“九爷”的光。

“九爷”在高丽有门路,拿着“九爷”的名牌,可以从高丽过境。

既是霍顺、林清文是受“九爷”的安排回金陵,那船上除了战马,还有两样高丽特产,一种是高丽参,一种是高丽美人。

四十个高丽少女,年少的十三、四岁,年长十五、六岁。

霍五留了四个不会汉话的,其他分赠给马寨主、邓健、林师爷、杜老八、宋林等人。

水进是没有份的。

霍椿已经过了兄嫂孝期,就等着数月及笄后出嫁。

水进这个那是纳妾,那才是打霍家人的脸。

冯和尚远在太平府,倒是给他留了四人。

不管冯和尚要不要高丽女,以他的资格倒是不好将他落下。

剩下的数人,则是送了于老元帅几人,剩下的都是挑着“东征”功臣分配了。

如此一来,太尉府内宅就有了三个女子,一个是马寨主赠的清倌人,两个是高丽女。

不管是滁州军的高层,还是金陵士绅,都看出霍五用意。

霍五会收女人,但不会接受背景复杂、有娘家势力的妻妾。

这是为了保证霍宝的地位。

邓健是霍宝的岳父,自是乐意眼见如此。

其他人之前也规劝过,都是徒劳无功,就不再旧话重提。

眼见着太尉府这边后院是进不成,就有人盯着霍宝,可也只是心中想想而已。

有邓健在,除非是想要结仇,否则谁有胆子掺和霍、邓联姻。

太湖的匪头谢二,作为新投之将,随着邓健打了苏州、松江,也立了些功劳。

之前他就盯上过霍宝,待亲眼见证邓健的善战,也见过其凶残,就死了这个念头,少不得开始留心霍氏亲族晚辈。

可是霍五的堂亲晚辈,霍磊联姻水师于老元帅,霍虎联姻马寨主这个滁州军后勤大总管,霍豹那边联姻邓健旧属。

剩下的就是滨江出来的霍家两房人。

霍林这个族弟,如今执政松江。

霍洪那边没有人任要职,可女儿、孙女都联姻滁州军将帅。

谢二打听一圈,很是心动。

不管是霍林的儿子霍瑾还是霍柏,都是不错的联姻对象。

前者与次女年岁相当,或者与长女年岁相当。

谢二正犹豫不决,霍顺回来了。

霍顺年岁虽大,却是霍五的亲堂侄,比族侄要亲近许多,还是霍氏宗族的长房嫡脉。

霍顺之父,是霍五的堂兄。

说句举例子的话,要是霍五得了天下,霍顺这一脉就是宗人令的最佳人选。

再说句异想天开的话,霍五只有霍宝这个独子,要是霍宝以后没有儿子,挑着血缘过继,也多半会从霍家长房选人。

到底是霍顺,还是霍柏、霍瑾?

谢二满心打算,很是犹豫不决,少不得跟妻子商量一二。

“有什么好犹豫的,老爷既看着好,就都挑了是。”

谢妻想的简单。

霍氏既是滁州白衫之主,将女儿嫁给霍氏亲族,总会一番平安富贵,比其他人家要好。

谢二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只是自古以来,都是男方上门求娶,没有女方上门子主动嫁女的,他少不得又联系安家,拜访安二将军,旁敲侧击提及此事。

滁州水师,如今就于老将军与安二将军在金陵,安勇在松江,于大海去了辽东,于大江跟着冯和尚在太平府,于大河在巢湖老巢操练新兵。

水卒与步卒不同。

步卒操练三月,就能上阵厮杀;水卒这里,操练的时间要长些,正经需要学些水上水下功夫。

水火无情,要是没有操练好的水卒上船,临阵自保都艰难,更不要说杀敌。

安二将军名叫安壮,人如其名,身形比一般人高壮,三十来岁。

他外憨内狡,是个内有丘壑之人,才会带兵马留守金陵,紧锁长江水路。

听出谢二主动联姻之意,安壮并没有瞧不起什么的。

联姻,本就是结盟最好方式。

只是待听到谢二选择的两个对象时,安壮神色不变,心中直咋舌。

这般胃口,凭什么?

就凭着藏头藏尾的几千太湖水匪?

就算霍柏、霍瑾所在房头与太尉府关系不算亲近,也是霍太尉五服之内的族弟、族侄。

尤其是霍柏,与霍五还是平辈。

谢二想要妻之长女,这是想要做霍太尉的亲家长辈?

没错,谢二犹豫过后,选择了霍柏、霍瑾,放弃了霍顺。

霍顺比他小不了几岁,又是鳏夫,实配不上他如花似玉的长女。

要是许嫁,倒想的他们谢家攀附太过。

他不仅性子傲,还十分爱面子。

谢二说着,还带了可惜道:“可惜只是族亲,到底晚了一步……”

这是觉得于家与安家两家的联姻对象更好。

于家长孙女许的是霍磊,安家长子定亲的是霍五的堂侄孙女。

安壮心中笑谢二痴心妄想,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得罪人,只做了为难道:“谢二哥想要与滁州军再亲近一步,再好不过……只是太尉府没有正经女眷,就是想要传话也不好说……倒是马总管那边,新夫人就要过门,又是金陵士绅家的小姐,总能搭上话……”

谁都晓得霍五与马寨主是异性兄弟,情逾骨肉。

就是霍五身边第一个妾,也是马寨主所赠。

谢二闻言,果然听了进去:“史家吗?是该拜访一二。”

话里话外,是屈尊降贵之意。

他骨子里极为自傲,之前在太湖也有些“占地为王”的意思,即便是投了滁州军,也将自己放在与于、安两家差不多的地位。

平素里关注的都是诸元勋的消息,对于其他人都不以为然。

却是不想想,就算于、安两家在投白衫军前与他差不多,可那两家随着滁州军征战十来个州府,立了多少功劳,岂是他一个新投的湖匪能比的?

就是贾、史之流,如今在滁州军中已经立足,地位也不比谢家差……

*

太尉府旁,霍宅。

霍顺在书房,手中提着一支笔,看着书案上一张纸,上面全是人名。

霍峰-霍池-霍林-霍瑾(霍瑜)。

霍岩-霍洪-霍柏(霍松)-霍瑞。

霍山-霍潭-霍栋-霍宝。

山字辈,水字辈,林字辈,玉字辈……

一看就是按照范字起的名字……

同样是霍山的儿孙,前四个兄弟是霍福、霍寿、霍康、霍健,福寿康建,一天也是四兄弟,却没有霍家这一辈的范字。

等到下一辈,霍大伯霍大伯名“霍全”、虎豹兄弟的祖父“霍威”、霍六婶的丈夫“霍诚”,也不带木字。

等到小一辈,霍磊、霍虎、霍豹、霍百岁,更是各房起各房的,也没有范字。

霍顺是听着曾祖父霍山的传说长大的,如今想想霍太爷当初带流民定居南山村的往事,也生出猜测来。

南山村霍家五房中,怕是只有五房才是霍山的血脉,其他四房应该是养子。

怪不得霍家几代子孙中,只有霍宝继承了霍山的巨力。

自家老爹之前犯糊涂的原因,想要续娶繁衍血脉,也应是这个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人心易变

霍顺心中有了猜测,却没有找霍大伯与霍五求证。

血脉重要吗?

不说别人,就说霍五、马寨主、杜老八等异性兄弟,也不比其他人家亲兄弟差。

再说邓健,只是童养婿,可与邓老爷之间比寻常父子之亲都融洽。

只看霍五对南山霍氏族人与滨江霍氏的不同,就能看出在他心中是有远近的。

南山村诸霍是一家人,所以霍五照顾孤寡,留霍六婶、妞妞在太尉府,待虎豹、石头等人如自家儿孙。

对滨江霍氏,则像跟亲戚走动。

霍顺想明白了,就拿起这张纸,点火烧了个干净。

几辈子之前的隐情,没有必要眼下求证撕巴明白。

要是揭破此事,霍六婶就不好继续依附太尉府。

还有小一辈的联姻,霍邓联姻、霍于联姻、霍安联姻,都要褪了成色,容易让人说嘴……

如今滁州军势头虽好,可没有到尘埃落定之日,危机始终存在。

身为霍五亲族,霍家人真正为滁州军能做的不多,那就尽量别拖后腿。

霍五还不知霍顺这个侄儿心思通透,通过诸霍子弟名字就推测个差不离。

不过也就是霍顺这个年岁,知晓各家长辈名讳,换做是石头、虎豹兄弟,知晓高祖名讳,自己这房曾祖、祖父、父名讳,哪里会晓得其他房头伯叔曾祖名讳?

至于外人,更不会是想到霍氏血脉还有隐情。

至于为什么滨江霍氏按照范字起名,南山村霍氏起名没有排序,大家也能想明白。

南山村霍氏是农户人家,大名起周全了都不容易,哪里还会想着范字不范字。

至于滨江霍氏,却是书香门第、乡绅人家,族谱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自是有自己的范字。

其实在外人看来,霍五与滨江霍氏认亲,更像是给自己面上添彩。

实在是屠夫的出身不体面,才与滨江霍氏认亲,好打着“名门之后”的旗号。

起码在滁州地界,霍氏还是有人认的。

滁州军进金陵,私下里念叨霍氏粗鄙的人家不是一家两家,只是没有人敢拿到台面上。

如今霍顺回来,太尉府放出要给他择继室的消息,霍家的根底又被人拿出来念叨一回。

*

贾宅。

甄氏因保胎的缘故,卸了管家事务。

只是她在家是长女,出门子就是长媳,惯是张罗事儿的。

之前甄家就抱了与滁州军联姻的心思。

作为金陵有名的士绅人家,他们也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

只是读书人想的多,即便滁州军看着上下齐心,在他们眼中也少不得上面头目勾心斗角,为了忌讳不想与其他元帅府联姻,将目标放在了太尉府这边的关系。

结果霍五父子这边没戏,霍氏亲族那边又白折腾一场。

如今金陵城里说起甄家那位“宜男”的二娘子,都当成了笑谈。

偏生那个时候,马寨主择了史家二姑娘为继室,杜老八择了郭家女。

甄家上蹿下跳一场,什么也没捞到。

甄二老爷还与霍洪这个昔日师兄弟疏远了,很是得不偿失。

贾甄氏作为出嫁女,也受了牵连,很是生了一肚子闲气。

她素来以娘家为傲,不觉得是娘家势利钻营,只当是丈夫、小叔子不尽力牵线。

等到马寨主择了史家,贾甄氏将史家也怪上了,只当是史家算计,自己小叔子对亲家比对甄家更好。

甄家与贾家平素往来最亲近,也贾演的岳家,论起来与贾源没有什么关系。

史家却不同,史今是贾源至交好友,两人还约定为儿女亲家。

之前有王氏这个继母压制,贾老爷也是个偏心的,兄弟两个相互扶持;如今情况又不同,贾源存了私心也寻常。

如今是太尉府放话,太尉大人堂侄儿要续娶,贾甄氏就上心。

史家先一步与滁州军联姻又如何?

马寨主又不是霍家人,异性兄弟就是挂个名,哪里比不得血脉亲近?

在她看来,一个鳏夫,一个再嫁女,这霍顺可不正是给自己妹子预备的?

至于甄家之前放出话,差点将甄二娘子嫁给霍大老爷之事,也是时过境迁。

一个是娇嫩少妇,一个年将花甲的老翁,本就不匹配。

只是她也明白,自己再上心,也搭不上话,还要靠丈夫从中斡旋。

如今史今与贾家兄弟马上就要出发往太平府,这两日都是早出晚归。

等到贾演回来,贾甄氏就殷勤小意,提及太尉要给霍顺续娶之事:“怕是不少人家都惦记着,大爷要不要与二叔商量商量看?”

贾演闻言,却是皱眉:“顺公子比我还年长,与贾溪年岁不合适……”

贾溪,就是贾演的继母妹。

贾太太不慈,如今在祠堂礼佛;贾老爷去年中风,如今卧床养着。

贾演、贾源兄弟去年三月被除族,十月又归宗。

贾演身为元嫡长子,接掌了贾家,下头弟弟妹妹的嫁娶,也就成了贾演之责。

贾太太王氏所出两子一女,年岁大的一子一女都被王氏养废了。

贾三之前在知府衙门做文书,大肆敛财、收受贿赂,等到滁州军进城后追责,就被罚入苦役营。

去年贾三跟着修城墙。

等到城墙好了,贾三又跟着开始修缮官道。

如今也算是数着日子苦熬。

除了罪大恶极之辈,其他充入苦役营的,滁州军允许家属交银赎罪。

只是为了达到惩戒的目的,银赎之前也有期限。

有的要服满一年准赎,有的是满三年准赎。

贾三的案子里虽涉及人命,可是他不是主谋,就是服满一年准赎。

如今过去半年,到了年底贾三才能回来。

贾三不在,贾三之妻在外头宅子里,如今在贾家老宅的还有贾溪与贾四。

至于贾溪这位小姐,也是被王氏教养的自私自利,眼高手低。

她知晓自家母亲慢待两位继兄,自己对两位异母兄长也缺了敬意与亲近。

之前两位异母兄长被撵出家门,也不乏她在其中推波助澜。

毕竟对她来说,以后是异母兄长当家自是比不得胞兄当家。

没想到最后落得一场空,这个贾溪小姐的日子也不好过。

甄贾氏最是记仇,连带着公公都没有磋磨,还能落下这个刁钻的小姑子?

等到后来贾源之妻当家,没有特意为难小姑子,可也没有特意照顾。

倒是王氏出幼子贾四,性子厚道,年岁与贾代化相仿,如今还在读书。

贾演骨子里带了清高,本就不看不上裙带关系,别说是异母妹妹,就是胞妹,也不会想着联姻。

贾甄氏待丈夫否了小姑子,才拿着帕子道:“那二娘呢?虽比二娘大了些,倒也算合适!”

贾演定定地看着妻子。

去年因为甄家这位二娘子,霍大老爷折腾的一出,外头知晓的不多,贾家兄弟却是晓得的。

虽说霍五没有当着他们兄弟的面说什么,可是霍大老爷随后搬出太尉府,就是霍五对这件事的表态。

甄家那边,因也这个缘故,彻底被太尉府无视。

贾演兄弟很是尴尬,好不容易半年过去,甄贾氏又提及?

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之前曾与老子议亲,这回说给儿子?

天下就剩下一个女子不成?

贾甄氏被看得不自在,贾演摇头道:“二姨再嫁之身,不合适……”

霍顺虽是鳏夫,却没有儿女,做继室除了名份上差点,内里却是实惠。

又是霍五亲堂侄,多少盼着与太尉府联姻盼得眼红的人家都等着,哪里会轮到甄家一个再嫁之女?

贾甄氏听出了丈夫未尽之意,带了不快道:“怎么就不合适?二弟是太尉大人旧友,就是霍家长房早年在金陵也得过咱们家照顾,难道他们富贵了就不认人了?还是二弟存了私心,宁愿扶持史家,也不愿甄家再进一步!这防的是哪个?大爷也长点儿心……”

贾演太阳穴一跳一跳。

这大半年来,随着滁州军进金陵,贾家兄弟两个都投到滁州军麾下,类似的话贾甄氏就嘀咕了几次。

贾演只当是妇人小气,眼热小叔子与太尉府那边关系更亲近。

可眼下这话中,却是对贾源怨愤颇深……

第三百一十四章 金姓郡王

人心都是偏的。

因去年变故的缘故,这一年来甄贾氏始终不能释怀。

身为女子,嫁人后最大的责任就是为夫家开枝散叶。

甄贾氏出阁十多年,只有一子,为这个没少受王氏这个继婆婆的吃哒。

去年好不容易再次有身孕,却是因家变的缘故流掉了,还是个成型的男婴。

甄贾氏如何能不心疼?

之前她就满心怨愤,只是对象是公公与继婆婆。

如今公公卧床、继婆婆进了祠堂,两人都成了没爪牙的老虎,如今反而要看儿子、儿媳的脸色。

甄贾氏抱怨的对象就变了,有的时候是贾溪这个小姑子,更多是的对曹源这个小叔子。

也就是贾源之妻性子温顺,对甄贾氏这个长嫂素来避让,要不然应该也落不下。

人前教子,背后教妻。

贾演也跟妻子提过几次,只说“家和万事兴”,让她放宽心,不必如此计较,可她却越来越偏执。

这样下去,再好的情分也坏了。

就算弟弟看在自己面上不会与嫂子计较,贾演也不好意思一直委屈弟弟。

“准备一下,分家吧!”

贾演想了想,有了决断。

远香近臭,等分开了,妻子再折腾,也只能折腾自己这一房。

甄贾氏闻言,不由吃惊:“大爷说什么梦话?哪里就到了分家的时候?”

按照世情,贾老爷夫妇都在世,儿女还不到分家的时候,尤其是贾溪、贾四姐弟还没有嫁娶。

尤其是提出分家的还是长子,这容易落人口舌。

贾演道:“哪里就不好分了?左右我是长子,该奉养老爷、太太的,将老二分出去……”

甄贾氏眼神有些闪烁:“大爷真要分,按照规矩,祖产与祖宅是不分,该长房承继,剩下产业长房七成,二叔、老三、老四分那三成……”

贾演摇头道:“贾渝已经除名,不是贾家子弟,不用算他一份……贾溪的嫁妆是之前就预备好的,不用再留什么,老四那边聘礼留下来……剩下的田产、铺面分成三份……”

甄贾氏闻言变了脸色:“怎么能这样分?公中最值钱的织厂都被太太过到老三名下,之前被官府收公……咱们已经亏了大头,剩下家产按照规矩分配不行吗?就算不分七成,也当分五成,代化可是长孙!”

这世上,向来是律法是律法,世情是世情。

这天下当父母的,不乏偏心之人,也更多的是想要公平的对待每个儿女。

女儿出阁,带一笔嫁妆,算是提前分配到了父母的财产;儿子这里,分家时家产均分的也有不少。

只是这样情况下,多半也会将长孙也分配一份份额。

长子嫡孙,承继香火祭祀,到底不同。

贾演想要帮扶弟弟,却也没有从儿子身上找补的意思,想了想,道:“如此也好,那就按四份分吧!”

贾四还小,还未成丁,分家也没有什么话语权。

贾源却是不是占便宜的性子,真要按照三份分家产,也未必肯要。

按照四份分,有理可循,他反而不好反对。

甄贾氏见丈夫松口,狠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想想原本能分到七成家产缩减到五成,她也不免觉得肉疼,一时之间倒是忘了娘家妹子再嫁之事。

到底是已经出阁的妇人,眼中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小家,她心中开始寻思起公中产业,有五成是自家的,这分配上说不得还能想想法子,少吃一些亏……

丈夫与小叔子马上就去太平府,就算真要分家,也是两人班师回来。

差不多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足够提前清点诸产业。

*

太尉府,茶室。

霍宝的日子又闲下来。

童兵人马都安排的差不多,就等着这两日就跟着贾家兄弟与史今等人前往太平府。

其中仇威的“青蛇军”也正式从童兵分离开来。

青蛇军之前的人数四千,一千留在和州含山县,三千跟着仇威挂在童兵名下。

如今仇威从童兵离开,兵卒增加了两千,是五千人。

之前留在含山县的“青蛇军”,也随着含山县尉升职,到了和州城,如今跟着和州都尉回到金陵,重新并入青蛇军。

“青蛇军”定编一万人,如此还缺额四千,就直接从金陵大营补了四千去年十月的兵卒。

“青蛇军”这一独立,童兵的战兵右翼出缺。

邬远这些日子,正奉命在金陵大营挑人,补充战兵。

只是一步慢、步步慢。

这次打太平府,霍宝跟老爹说过,让侯晓明、石三带着各自部下往太平府听用,却没有提邬远。

毕竟邬远这边的人手还不齐全,就算挑好了人,上下没有磨合操练,直接上战场也太儿戏。

童兵诸将中,接触早的快一年了,接触晚的也大半年,各人的优缺点都在霍宝眼中。

同侯晓明、石三这样的野路子相比,邬远到底是将门出身,自己武艺出众,也读过兵书,可也拘在里头,行事少了几分果决,略显得中庸。

只希望他独立领兵后,快点儿成长,不要被侯晓明、石三落的太远。

“爹,仇威那小子抖机灵,要用童兵的后勤,我应了。”

霍宝与老爹也说着童兵之事。

“青蛇军”虽独立成军,可童兵的印记太深。

尤其是后分配过去的两千兵卒,在他们眼中,唐光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反而童兵的小伙伴,是一起成长起来的。

仇威就算独立成军,如今手下人手也不算齐全。

想要用童兵后勤,看似厚着面皮占便宜,实际上也是表明自己的立场。

仇威的年岁在这里摆着,今年才十六岁,手下的兵卒也只有一万人。

这样的主将与兵卒数目,只能做偏军,做不了主力。

与童兵同进退,就是仇威的选择。

霍五唏嘘道:“难为孙都尉了……是个明白人……”

这个孙都尉就是前任和州都尉,唐光旧部,昔日青蛇寨三位把头之一。

他年岁与唐光相仿,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下山后想要稳定,就求了留守含山县的差事,后来升任和州都尉。

因记得霍五“青蛇军”独立成军的许诺,他过完年就提了辞表,想要来金陵教导仇威。

霍五允了,如今孙都尉已经缺卸了差事,回到金陵,跟在仇威身边教导。

仇威对这位寨子长辈,亦是十分尊敬。

用童兵后勤的主意,当不是仇威自专。

要是那等糊涂的人,少不得想着既是“青蛇军”独立成军,就拜托童兵影响力,以免日后掣肘。

这位孙都尉却是看得明白,仇威的能力还不足以独当一面,总要选一个元帅依附。

最好的人选,莫过于马寨主。

毕竟滁州军诸头目中,与唐光交情最深的就是马寨主。

可是马寨主卸了兵权,不再领兵,“青蛇军”总不能跟着全部转后勤,只能换个人选。

与其跟在其他元帅身后,哪里有站在霍宝这个滁州军少主身边妥当?

“不知道你舅舅怎么样了?徐州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离大都又近……若是朝廷再调兵马平叛,目标当是徐州?”

说完仇威之事,霍五想起徒三。

霍宝道:“半年功夫,朝廷已经平叛了三回,废了两个金氏将帅,金家人也该长记性了!”

谁也不是傻子。

皇帝如今忌讳金家,调金家麾下人马平叛,打着用白衫军消耗金家军的主意。

就有了杭州平叛时,官兵是胜利方时调离主帅,又找借口将剩下人马留在杭州镇守。

后在山东兵平叛时,也是在官兵收复徐州、差一点就拿下亳州时接连下旨将兵马调回,使得金家军不能立全功。

然后就是今年春天这一仗,更是莫名其妙。

明明泰州白衫已经被围死,胜败就是早晚问题,朝廷下旨毒杀了金姓主帅。

霍五犹豫了一下,道:“之前小宝做梦,四王八公的,好像有金姓?”

霍宝点点头道:“对,开国郡王中,西宁郡王金姓……”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都陷入沉思。

滁州军中,如今金氏将领就是扬州降将金错。

金错就是皇后族人,金家也是当今朝廷最大的将门。

这开国郡王是金错,还是另有其人?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亳州军少主

如今看金错将军,是真的出色,否则也不会跟着邓健“东征”一次就脱颖而出。

只是霍宝想起徒三,道:“或许是舅舅那边……”

眼见皇帝对金家越来越无情,金家背弃大宁也是早晚之事。

滁州军这边有降将,徒三那边也少不了。

不说别的,就说红楼世界的四国八公十二侯,有几个在滁州军这边见着了,更多的还是没有影子,说不得正是在亳州军那边。

霍五也是偶尔想起。

就算金错能因功劳得封开国郡王,那也是他的本事。

只是……

“怎么会没有你表叔?”

霍五带了不解。

他视子如命,自不会觉得霍宝之前托梦之类的是在编排瞎话,只当是老天预警,不免带了担忧。

霍宝也缄默下来,是有些奇怪。

邓健这样人才,正是乱世逞英豪的时候,不会泯灭与众人。

可是四王八公之中,并无邓姓。

至于十二侯,以邓健的能力,怎么会流落为三流元勋。

那是没有投徒三?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徒三之前带了乡勇是打着“收复”曲阳的幌子回乡,为了扩充人手,主动进了黑蟒山。

即便是没有霍五父子,以徒三的口才与能力,说不得说服马寨主下山也是早晚之事。

即便马寨主那边犹豫,杜老八那边林师爷、薛彪两个都是惦记下山的,说不得也会到徒三麾下。

反倒是邓健这边,骨子里傲气,待人也清冷,是个慢热之人。

没有霍五父子之中牵线,他哪里会将徒三看在眼中?

过后就算有霍五父子牵线,邓健也没有太将徒三当回事。

当初所谓投徒三,实际上投的是在淮南道有善名的柳元帅。

所谓“投靠”,更多是结盟,之所以痛快送了两万多兵卒出来,也是因曲阳一县之力能养的兵卒有限。

邓健要是不分兵出来,也马上就陷入粮食危机。

要是邓健当初没有投邓健,那一方是官兵,一方是白衫军,总要一战。

徒三既能“收复”曲阳,占据滁州,那邓健也就成了炮灰。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种种原因,邓健也是如这世一样投了徒三,只是因性子缘故,早早战死沙场。

或许有追封,可是没有后人承继,也就是个虚名,没有位列四王八公。

或许没有追封,直接被人遗忘。

这两种可能都有可能。

王朝更替,不知多少将士会被碾为齑粉。

想着邓健的好战,霍宝不由揪心:“表叔那边,爹也好好劝劝……如今将军们也历练出来了,不必身先士卒……”

霍五神色郑重,点头道:“之前就劝过,回头我要跟他再说一声……”

霍家父子虽与邓健是半路认的亲戚,可两家情分实在不浅。

霍五是个念人好的,知晓自己如今稳坐滁州军当家人身份,邓健居功至伟。

邓健一个,马寨主一个,都是自己有本事挑起一滩事的人。

要不是这两人相让与支持,滁州军也不会发展得这么顺利。

“你六叔也好,你表叔也好,都与咱们父子有大恩,小宝你要记住,就算日后爹犯糊涂了,你也得提醒爹……”

霍五想起如今大宁皇帝与后族的关系,很是唏嘘,对儿子交代道。

霍宝点头道:“爹放心,儿子都记在心中……”

真要论起来,朱太祖诛杀开国功臣,最主要的原因是太子病故,太孙年幼的缘故。

朱太祖担心日后主弱臣强,才找借口屠戮功勋。

到了老爹这里,已经未雨绸缪限定私兵,也开始了军校。

该平衡的平衡在前头,该做的做的,也会是图个善始善终。

实在不行,也是尽过心了。

说的也瞧,在金陵霍五父子提及徒三时,徒三在徐州也想起这个外甥。

*

徐州,知府衙门。

徒三这个亳州军之主,如今占据亳州、楚州、颖州、徐州四州之地,麾下兵马也过了十万,有些霸主模样。

只是柳氏还在孝期,徒三至今还没有一儿半女。

乱世之中,缺少继承人,让人如何能安?

幸运的是,到了徐州后,终于有了徒大嫂与铁蛋的消息。

徒大哥是八年前旱灾时疫去世,当时死的还有徒老爹、徒老娘,过后徒大嫂就带了儿子依附娘家,徒二远走他乡,徒三则被乡人介绍去了东山寺为沙弥。

徒家四分五裂,亲人生离。

等到去年徒三从东山寺出来,就叫人去大嫂娘家所在的村里打探,可消息是阖家为避旱灾与时疫逃荒去了。

去年说是得了消息,铁蛋随着舅家在淮安。

徒三派了人去淮安接人,还专门给金陵去了消息,告诉霍五父子这个好消息。

没想到随后就赶上朝廷平叛军要南下,淮安不少百姓为避兵祸离开。

叔侄俩再次错过。

直到徒三得了徐州,名号也传了出去,徒大嫂的弟弟打听清楚,才带了姐姐、外甥来徐州来投奔。

一家人拖家带口过来时,与逃荒的难民无异,很是狼狈。

幸好徒三早记得这个侄儿,手下也知晓有徒铁蛋这个人,放人进了知府衙门。

如今骨肉团圆。

对于亳州军来说,意义又不同。

徒铁蛋今年十七,已经成丁,又是徒三的亲侄儿。

这样的继承人,说起来比才落地的奶娃娃更让人心安。

不说别人,就说弥勒教教主,弄住天大的动静,可是一朝身死,独子年幼,之前势力立时分崩离析。

就是徒三这里,也是真心欢喜。

徒铁蛋人如其名,身形高大,长得结实,再到校场一比试,一人能摔倒好几个。

越是走到这一步,越是知晓亲族的重要。

就是长嫂,徒三也充满感激。

八年前长嫂才二十多岁,想要再走一家也容易,却是没有走道,而是依附娘家,纺线织布拉扯到儿子。

还有铁蛋的舅舅,肯照拂守寡的妹妹,抚养外甥,论起来也是徒家的恩人。

只看徒铁蛋能长得这么结实,就是没有被亏待的。

一时之间,徒三对方大舅一家极为礼遇。

方大舅早年跑过商,待人接物十分圆滑,到了徐州没多久,就被委以重任,在亳州中后勤做个小头目。

徒大嫂方氏则被迎进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本就有柳元帅留下的遗孀,韩太夫人与韩太姨娘,都是柳氏的长辈。

如今多了方氏这个妯娌,柳氏也是客客气气的。

柳氏贤惠,并不拦着丈夫纳宠,如今后院侧室偏房也好几个了。

有柳氏的亲表妹韩氏,还有柳氏的嫡妹小柳氏,还有卫海、卫江的胞妹卫氏,还有江平的堂妹江氏……之前在滁州就服侍徒三的女婢王氏,如今也是开脸做妾……

其中韩氏、小柳氏身上都带了父孝,名分上跟了徒三,还没有同房。

柳氏知晓自己身体的毛病,宫寒难以受孕,倒是一直惦记收养子之事。

之前她看好霍宝,可随着滁州白衫势力扩大,也就熄了这个心思。

如今来了徒铁蛋,却是最好的养子人选。

因为待丈夫说想要收侄儿为养子,柳氏毫不犹豫的应了。

徒铁蛋改名为徒勇,正式认了叔叔徒三为养父,柳氏为养母,成为亳州军少主。

第三百一十六章 隐患

跟随徒三的众乡勇,都是乡人出身,本就重视血脉,自是觉得无有不妥。

可是江平、卫海兄弟等人,与徒三的内院后厉害关系的,少不得不自在。

就是柳氏娘家与舅家这些亳州军元老,对于这个结果也有非议。

在他们看来,就算柳氏生不出来,亳州军的继承人也当成小柳氏与韩氏的肚子里出来。

凭什么便宜一个半路投奔来的便宜侄儿?

男人还罢,想的长远。

眼下徒勇是亳州军少主又如何?

等到徒三有了亲生儿子,还能亏了亲儿子?

徒勇这个“少主”,不过是占个窝儿,安定人心用的。

等到徒三生了儿子,自是从中弟择嫡择长。

女人家小气,不好直接讲究徒勇的不好,少不得背后挑剔起方家兄妹来。

“商人重利,肯白养守寡的妹子与外甥,骗谁哩?””图啥?二十来岁的少妇,不是图再捞一笔聘资能接回来?”

“说是没有走道,给徒大爷守着,谁又晓得了?不说别了,方家那最小的丫头,六、七岁,长得跟她一个模子出来的,如今还借口姑侄难分,养在跟前,谁晓得这姑侄到底是咋回事?”

原本就是没影的事儿,说来说去倒是有鼻子有眼儿。

传到柳氏耳中,很是发作了一番,才在知府衙门里没了动静。

不过外头说什么的都有,一时之间,方大舅成了蒙蔽徒三的“奸人”,方氏更是被诋毁的厉害。

有说是二嫁、三嫁的,有说是在家半掩门的。

只是大家背后诋毁的再厉害,也没有人拿着这些市井闲话去徒三跟前说嘴。

长嫂如母,可不是说着玩的。

即便方氏早早回了娘家,对徒三这个小叔子没有什么抚养之恩,可长嫂到底是长嫂,是徒三硕果仅存的几个尊长之一。

真要是当着徒三说方氏闲话,那不是当面打脸是什么。

也有人觉得不妥,却也不会将此事揭开,否则就要得罪背后推波助澜的几家人。

归根结底,是权力之争。

固然是无风不起浪,可是短短数日就能编排出这些似是而非的闲话,也不是寻常人下的手。

只是到底是江家、卫家,还是柳家、韩家?

谁也说不明白,或许是不少人家都插了一脚。

外头波涛汹涌,就是徐州知府衙门内宅,实际上也不太平。

韩太夫人即便对庶女再亲近,也比不得自己嫡亲女儿。

如今庶女为妻,嫡女为妾,这让自己是嫡妻的韩太夫人本就难受尴尬。

之前她还能安慰自己,庶女不能生育,女儿就算做不了夫人,日后也能“母凭子贵”为太夫人。

左右柳氏生育艰难,与其以后抱养其他女子所出庶子,还不若抱养亲外甥。

可眼下柳氏收了徒勇为养子,日后再有庶子也会排在徒勇之后。

韩太夫人如何能愿意?

人前没有说什么,人后少不得抱怨一番。

柳氏听听也就算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韩太夫人三子俱丧,除了长子之外,柳二、柳三之死多少都有徒三有些干系。

母女之间,如今不过是面子情。

有的时候,女人多了实不是好事。

滁州军那边高层之间少了许多嫌隙,未尝不是因为众头目不是鳏夫、就是光棍,少了女人在里头搅合,省了不少事。

再看亳州军这边,徒三本就不是亳州城本地人。

柳元帅与韩将军先后病故,可柳氏亲族与韩家亲族的人还在。

柳氏亲族以柳元帅的侄子柳彪为首,韩家人以韩将军的弟弟、柳氏的小舅为主。

两家本是几辈子的姻亲,可去年也彻底反目成仇。

虽说两家都没有证据,可都晓得彼此之间隔着几条人命。

这是元勋派,分作柳家、韩家。

还有徒三手中,也是分了几派。

以江平、卫海为主的乡勇派,以陈举人、陈大侄叔侄为首的外来派。

因江家、卫家都有女在徒三后院,乡勇派内部也不安生。

除了亲近两家的,还有徒三亲卫队长郑季为首的“中立派”。

曲阳二十四将,如今对外一体,实际上早在滁州之变后就四分五裂。

说是“中立派”,是面对江家、卫家的拉拢时不偏不倚不站队的。

这些人大多对水进更亲近,对于之前的滁州之变心中有质疑,不喜江平与卫海兄弟人品。

这两家,江平虽是被陈举人分了权,也是掌握着大半的后勤,依旧是亳州军中的二号人物。

卫海弟骁勇,是亳州军中的头号战将。

陈大志并不比卫海差多少,可到底是后投的,与徒三没有同乡之谊,也没有联姻,到底差了一头。

早在徒三纳了卫氏,随后又纳江氏,陈举人叔侄也私下商议过,是否从容安排陈家女入徒三后院,后来思虑一番,否定了这个建议。

叔侄两人已经后悔上错船了。

亳州军内部太乱了。

之前争权夺利耽搁的时间也多。

可其他白衫军都在飞速扩张。

如今长江以南,已经是滁州白衫、蕲春白衫、台州白衫三分天下。

淮南基本也是滁州军的。

亳州军能扩张的,就是往北在河南道诸州府。

可是河南道这边,还有泰州白衫也在扩张。

再往北,就离大都不远了。

亳州军无力南下与江南三处势力争夺地盘,就只能一鼓作气北上。

可是大都毕竟是大宁国度,周边山东、山西、河北还都在朝廷治下,凭借几州府兵力,想要举行灭国之战,无异痴人说梦。

就像滁州军“东征”结束得了亳州军占了徐州的消息,亳州军这边也是差不多得到江南消息。

当时徒三面上未见欢喜,反而只有沉重。

他站在舆图前,数着滁州军势力范围。

淮南道滁州、和州、庐州、扬州、舒州、寿州。

江南东道的金陵府、太平府、镇江府、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

十二个州府,其中还有金陵府、太平府、苏州府三个大府。

“若是十二州府征兵,滁州军那边的兵卒……会到四十万……”

徒三面上带了苦笑。

还记得去年六月,大家在滁州城中提及“淮南攻略”。

先打和州,再打庐州,随后反过来对扬州……

虽说滁州军征伐的过程中略有不同,却是大同小异。

若是没有“滁州之变”……

越是到了眼下这一步,徒三越是明白人才的可贵。

卫海、陈大志是他手下的猛将,可两人与邓健、水进压根不是一个等级。

卫海是水进的手下败将,陈大志在滨江时也被邓健俘虏过。

邓健一个人,就帮着滁州军打下数个州府。

水进也成长的飞快,成为独立领兵的一方元帅。

当初霍五用数千人马换水进,是找个借口帮扶他这个小舅子,这算不算是“好心好报”?

水进却是值得数千人马去换。

江平打理庶务比旁人强些,可也比不得马寨主。

还有陈举人这个谋主……

是比徒三手下其他人强多了,可是与林师爷相比也差太多。

还有冯和尚……

早在亳州时,就是五位白衫元帅之一。

冯和尚手下只有数千兵马,可当初不管人多势众的孙元帅、还是名声在外的柳元帅都不敢小瞧。

徒三早就后悔了。

午夜辗转,他也无数次想过,要是当初选择了姐夫与外甥小宝,没有为江平伤他们的心,如今会是什么情形?

集亳州军与滁州军势力,这天下还谁人能敌?

第三百一十七章 安抚

四月二十,史今、贾演兄弟带两万人马,侯晓明、石三带一万人马,仇威带一万“青蛇军”,开拔前往太平府。

就在前一日,太平府送来捷报,冯和尚已经拿下宣州。

早在二月,冯和尚部就与水进部、邓健部同期开拔。

之所以一直没动,不过是滁州军战略安排。

当时邓健这边是为了在朝廷平叛的山西兵与泰州白衫决出胜负之前,先一步拿下常州、苏州与松江。

水进那边就有些趁火打劫。

趁着蕲春白衫被平叛军对峙,拿下与蕲春紧邻的舒州与寿州。

冯和尚的太平府这边,更多是备战,做的两手准备。

要是蕲春白衫落败,冯和尚这边兵马就北上,联合水进部一起拿下蕲春。

要是官兵落败,冯和尚这边就“西进”,拿下官府治下的几个州府。

结果是蕲春军胜了不说,还将重心转移到武昌府。

滁州军总不能这个时候去打蕲春军老巢,如今需要扩张的地盘还多,不至于主动与大胜的蕲春军对上。

太平府这边,就开始攻打官兵治下的宣州。

不到半月的时间,打下宣州全境。

冯和尚除了叫人报捷,还叫人送了几车土仪,有给太尉府的,剩下的就是马宅与杜宅的。

四月底,金陵城有两件大喜事,马寨主续娶与杜老八成亲。

杜老八是初婚,也是马寨主帮忙张罗。

原本马寨主是要将兄弟俩成亲的日子定成一天,杜老八却念叨着”长幼有序”不肯,最后两人错开几日。

四月二十五日,马寨主续娶史家二娘子。

四月二十八日,杜老八迎娶郭氏女。

等到端午节后,霍五又为霍顺往宋家选定了宋氏女。

宋林的女儿早已出嫁,孙女辈又小,这次选的是他的一个侄女。

在滁州军的文官中,宋林地位仅次于林先生,也极受霍五重用。

之前让他整理金陵,后又去梳理扬州。

随着宋林地位水涨船高,宋氏族人也闹出不少事端。

要说也是宋林倒霉。

滁州军众元勋中,诸帅多是单丁独户,如马寨主、杜老八、水进。

邓健有姻亲,是岳家族人,也是素来疏远,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冯和尚倒是父族、母族俱在,且是扬州大姓,枝繁叶茂,可是他打小养在寺庙里,也算是被家族所弃,哪里有什么情分?

如今冯家已经被拆分,母族那边也是依附冯和尚,哪里敢捉妖?

就剩下次一等的宋林。

宋家是滁州数一数二的士绅大户,亲族子弟众多,良莠不齐。

宋林这边嫡房,祖孙几代人都在滁州军,矜矜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偏生八竿子远的族人,打着宋家的旗号在淮南耀武扬威,没少做那欺男霸女、夺人田产的恶行,正撞到监察司手中。

闹到最后关的关、杀的杀,狠是收拾了一番。

宋谦之还罢,一直在童兵,年岁辈分还小,管不到族亲晚辈身上。

宋林与宋二就倒了霉,之前积攒的功劳消耗的差不多。

如今滁州军十来个州府,投靠的士绅人家不知繁多。

宋家地位超然,盼着将他家拉下的也不少人家,就有不少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闹得爷俩一时间名声狼藉,很是狼狈。

霍五本就是乡野百姓出身,最是见不惯权贵欺人。

在滁州宋家族人时,霍五没有给宋林父子留脸面,可也没有让人取而代之之意。

这次霍顺续弦,霍五想的就是宋家,就跟宋林私下说了,让他在族女中找个合适人选。

对于联姻之事,霍五并不反对。

可是他心中并不赞成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联姻,例如台州军、泰州军每次使臣过来,都有联姻之意。

可是谁都晓得,大家就是面上情,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翻脸。

这个时候联姻,不是坑人是什么?

至于滁州军内部联姻,就好说了。

如今滁州军上下齐心是齐秦,也可以说是各有势力。

选定宋家是霍顺为姻亲,是对霍家长房的照顾,也是另一种防范。

自从唐光去世,霍五心中就警醒。

等到柳元帅病故,两子先后横死,霍五更是心惊。

他今年四十五岁,并不比柳元帅年轻多少。

霍宝看着再聪明懂事,年纪是弱点。

几个元帅之间互相制衡,可是霍氏亲族这边也不得不防。

霍虎、霍豹不用说,都是小辈。

霍顺这边,却是堂兄,又是壮年。

去年霍五安排他成立监察队时还没有什么私心,今年却是想的多了。

霍顺不能插手兵权,也不能与将门联姻,以防日后坐大,生出不必要的野心来。

这才有了霍宋联姻。

宋家爷孙很是感激。

他们看得长远,已经开始滁州军如今底气。

要是朝廷上政治清明,说不得还能多拖延今年,可如今这架势是昏招不断。

大宁朝,差不多了。

接下来,才是各方势力争强的时候。

如今名气大的白衫军共有五方势力,却是大小不一。

滁州军发展的早一步,占据了最繁华人口最稠密的江南。

如今滁州军、蕲春军并立,其他台州白衫、泰州白衫、亳州白衫到底要差一等。

打仗打的是人、钱、粮,滁州军如今都富足。

“再是没有想到,滁州军势力会发展的这么迅速!”

宋林私下里跟孙子念叨:“好好跟着小宝爷,五爷是个重旧情之人,不会亏了咱们宋家。”

不管旁人如何攻讦,宋家的资历还是地位,还是后来人无法比肩。

宋林这一年来,跟着滁州军辗转数个州府,先后梳理了金陵与扬州两个大城,十分费心费力。

宋林虽是花甲之年,可之前养尊处优,看着比同年人年轻;如今劳心劳力快一年,他头发花白了一半。

只是精神极好。

之前他对于长孙先是“弃文从武”,后又“弃武从文”带了不满,可眼下却是看开了。

“如此正好,没有必要拿咱们的短处去比旁人的长处,那不是傻子是什么?”

宋林对孙子交代着:“如今做好自己这一摊,旁人不可替代就行了……”

滁州军里不缺猛将,缺的还真是理政的人才。

不是没有人才,而是缺少让霍家父子全心信任的人才。

如今十几个州府,不管是镇守的都尉,还是执政,都是滁州军中的老人。

等到滁州军进了金陵,看似招揽了大量人才,不少士绅相投,可真正用起来的就只有金陵的史今与贾家兄弟、扬州的商会新会首李会长、扬州的降将金错。

其他人也各有安排,只是想要出头还要等着。

之前宋氏族人被惩处,宋林心中也不好受,不过更多是庆幸。

早发现问题早解决。

总比等到日后罪过更大的要。

否则话他们祖孙三代再卖命,也抵不过族人败家。

等到日后开国……

宋林每每想起,都跟年轻了三十岁一般……

*

转眼,就到了端午节。

初四这天,太尉府设家宴,宴请霍家诸人过太尉府过节。

等到初五正日,就是太尉府大宴,宴请在金陵的滁州军众高层。

第三百一十八章 端午

马寨主的夫人史氏、杜老八的夫人郭氏,都是第一次过太尉府。

霍五与马寨主、杜老八情逾骨肉,对于他们俩的新媳妇,自然也当成亲弟妹一般,带了霍宝相见。

等到两人叫人,霍五还预备了丰厚的见面礼,一人一匣子宝石、一匣子珍珠。

将史氏、郭氏惊得够呛,态度越发恭敬。

太尉府没有女主人,总不能婢妾待客,就霍六婶带了秀秀、妞妞招待女眷。

史氏十九岁,待人温软,却眼神坚毅,外柔内刚。

郭氏性子爽朗,体态微丰,治得一手好席面。

霍、马、杜几家不是亲族,胜似亲族。

史氏、郭氏也早受了交代,待霍六婶这个村妇出身的寡妇视之为嫂,给秀秀、妞妞等人也准备了见面礼。

鸡犬升天,不外如是。

来的女眷,还有林清文的夫人春氏。

春氏年岁与霍六婶相仿,看着比史、郭两人大了一辈儿。

回金陵大半月,春氏自是知晓马寨主、杜老八等人的地位,也知晓公公在滁州军的地位与两人查不了多少。

他们续娶的都是貌美温顺、家世体面的闺秀,只有林家……

之前在辽东卫所,春氏还能坦然面对丈夫的亲近与敬重。

到了金陵,她也是不免心中忐忑。

这样出身,真得能当得起林家主妇?

日后两个儿媳妇进门,当如何相处?

春氏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露。

一时之间,众女眷倒是其乐融融。

*

前头客厅,霍五吃着雄黄酒,看着马寨主与杜老八笑呵呵。

如今正好,大家熬过了最艰难的时间,也该开始安定下来。

等明后年两家添了儿女,就是霍宝的弟弟、妹妹。

“老八加把劲,等到弟妹有喜,不拘男女,我都收为义儿!”

霍五看了马寨主一眼,对杜老八道。

杜老八笑得见牙不见眼,忙不迭点头道:“五哥等着,指定明年就有个小侄儿。”

他心智比常人略晚,之前是真真的童男子。

就算收了霍五的几个高丽婢,也没有说收房,都是给手下分了。

直到洞房花烛,他才算开了窍。

如今倒是真盼着早日生下儿女,论起来也算是“老来得子”。

眼下说起儿子,倒不是杜老八重男轻女,而是他对比着马驹子与霍宝,觉得还是儿子更讨喜些;生下姑娘,耍起混来,打不得骂不得,还不如儿子省心。

霍五“哈哈”笑道:“好,好,我就等着!”

至于马寨主这边,霍五不需要这些话。

不管马驹子眼下如何,都是马寨主疼了二十来年的独生女,也是霍五、杜老八等人看着落地的宝贝侄女,到底不一样。

“老六这边,到底有了驹子,就算有了新侄子、新侄儿,也越不过驹子去……要是驹子受了委屈,我可会给驹子做主!”

霍宝正色道。

他素来心细,自己不续娶就是为了怕委屈儿子,如今马寨主续娶,难免又担心起马驹子。

马驹子心高气傲,有几分小算计,可真要与内宅妇人相比又实在比不得。

马寨主想起糟心的闺女,亦是心累:“五哥放心,驹子再怎么样,也是我亲闺女……”

他与杜老八又不同。

他做了多年鳏夫,没有续娶,可一直没有断过女人。

要是能生,早就生了。

唯一欢喜的是,就算他生不出小的,还有个外孙子等着。

马驹子年前怀孕,如今算下来已经快七个月,等到中秋前就瓜熟蒂落。

按照马驹子招亲前的约定,马驹子与霍虎第二个儿子姓霍,其他儿女都姓马,承继马寨主香火。

马寨主如今连名字都想好了,生下外孙就叫“马英俊”,生下外孙女就叫“马芙蓉”,只盼着外孙、外孙女都能长得更像霍家人一些……

太尉府这边接连待客,金陵城里多少人家看着。

倒不是说其他几方势力增加了多少耳目,更多的还是各州府士绅人家。

从前年弥勒教教主烧香起义,至今已经一年半。

这白衫军刚乱起来时,各地士绅还不当回事。

弥勒教教主随后身亡,手下教徒立时四分五裂,也似乎印证大家的认定。

可谁会想到,朝廷会在这个时候裹乱。

争权夺利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生生丢了半壁江山。

金国公满门掌握着大宁四成兵力,本是朝廷最好的藩璋,却是被折腾了三回,弄得兵力零散。

皇帝安心了。

金家接二连三收重创,没有能力再阻拦他立贵妃子为太子。

可是弊大于利,金家与朝廷也离心。

要知道金家可是今上登基最大的功臣,没有金家,皇帝压根就坐不上皇位。

如此忘恩负义,倒行逆施,也是的众将帅心寒。

樊国公在辽东卖了滁州军个苗子,卖马给滁州军,除了顾念自家骨肉,未尝不是对皇帝冷了心。

江西兵、山东兵、山西兵,哪个没有为朝廷立功劳?

要不是江西兵收复杭州府,将蕲春军撵回去数百里,遏制了蕲春军的发展,蕲春军说不得已经与朝廷划江而治。

结果,江西兵首领被调离,随后流放云贵。

整个一支江西兵,被拘在杭州府,成了一盘散沙。

再说山东兵,“收复”淮北重镇徐州府,灭了河南道最大的白衫势力,还差一点收复亳州,或抓小教主与左护法。

结果一个调令下来,就追着大军班师回朝。

等到山西兵这里,集合整个山西兵力,势如破竹,一路上战无不胜,接连灭了好几个白衫军小帅,等到淮安时,也是满心胜算。

可是这次朝廷对主帅更过分,不是调离,也不是流放,而是直接毒杀。

再一再二再三,再老实的人这样欺负也恼了,何况金家本就不是软柿子。

金家,怕是该反了。

就是有族人为官的士绅人家,也不能说白衫军是小打小闹了。

不管别的地方白衫军如何,滁州白衫不仅擅战,还擅长安民。

如今和州、庐州两地囤田,足以供应数十万大军军粮。

如今又得了常州、苏州、松江之地,再添盐铁之利。

还有滁州军的用人,武官全凭战功升迁,文官则是各州府公平应试。

异地为官。

“这考试比乡试查的还严,想要作弊压根不可能!”

“不管什么出身,都是从不入流书吏做起……”

“真有了功劳,升的也快,那谁家那小子去年十月参加的金陵吏员试,如今已经升到七品了……”

大家晓得,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

霍五这样屠夫出身的枭雄,可能就是开国之君。

马寨主、林师爷这样的土匪头子,邓健这样的捕快头子,眼见着就是开国元勋。

像甄家、谢家这样想要凭着联姻攀附的不是一家、两家,只是他们一时之间也攀附不上。

甄家是彻底熄了用甄二娘联姻的意图。

他们之前还瞧不上霍家长房,觉得不过是站着血脉之亲,如今知晓霍五给霍顺选的人选,宋林的亲侄女,哪里是甄家女能比的?

甄家人也终于明白,之前心中隐隐瞧不起霍家,觉得是泥腿子出身的暴发户,可实际上甄家还真没放在人眼中。

门当户对,恒古的道理。

甄家,这个金陵首姓,已经时过境迁。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举目皆敌

端午过来没几日,太平府又有捷报过来。

滁州军拿下了江州与饶州。

江州在宣州西边,饶州在宣州南边。

两州离金陵的距离都不近了。

冯和尚作为主帅,带三万人马打江州,又安排新到宣州的四万偏军去打饶州。

偏军这边的主将,不是军中资历最深的史今,也不是霍宝第一心腹侯晓明,也不是与霍五与私交的贾源,也不是独立一军的仇威,而是经过考核,点了贾演。

贾演身上功夫寻常,却是心中有丘壑,是个元帅苗子。

贾演果然没有辜负冯和尚的青睐,探查清楚饶州详情后,有了正确判断,没有像滁州军打其他州府那样先分兵打县城再合兵打州府,而是先合兵拿下州府,随后分兵收拢下头各个县城。

就在冯和尚那边人马拿下江州,贾演也带了四万偏军拿下了饶州。

这次除了送捷报,冯和尚还请示下一步动作。

就在滁州军南征北战时,蕲春军也没有闲着,也南下往江南西道征伐,已经打下了岳州与潭州。

岳州与潭州在洪州西边,洪州的东边就是江州与饶州。

洪州是江南西路治所,之前有驻军十万。

去年打武昌府时有折损,剩下也有五、六万。

洪州到金陵一千一百里,到蕲春军现下驻地武昌府七百里。

如今两方兵马都晓得对方隔着一个洪州,都是止步待命。

双方征伐都是突然有的动作,之前也没有想过会这么快就对上。

冯和尚派了回来请示,下一步是打西边的洪州,还是打的宣州南边的湖州与睦洲。

要是打洪州,要防着蕲春军捣乱,需要再调人马过去。

要是打江南东道的湖州与睦洲,正好将杭州围住,可以为下一步打杭州做准备。

杭州繁华之地,不亚于金陵,没有道理留着便宜其他势力。

可是湖州与睦洲接壤的不止是杭州,还有婺州与越州,这两处是台州白衫治下。

台州军如今站着四州之地,就是台州、温州、婺州、越州、

这次选的不单单是下一步作战方向,还是选择先与哪一方势力对上。

是蕲春白衫?

还是泰州白衫?

霍五并没有仓促拿主意的,而是请了邓健、马寨主、杜老八、林师爷、水进、霍宝商量此事。

“两面开打!”

邓健跃跃欲试:“伯扬带人往宣州去,我带人去打湖州与睦洲!”

水进听了,带了兴奋之色看着霍五,十分心动模样。

马寨主却是皱眉:“是不是太快了?咱们滁州军四方皆敌,要是两面开战,实在危险了些,还需防着其他两方势力。”

亳州军与泰州军虽比不得滁州军,可要是趁火打劫,还不知会如何。

林师爷亦是摇头:“不宜双面开战……还是打湖州与睦洲,湖州挨着常州与苏州,睦洲挨着宣州的,正好可以兵分两路,围住杭州,随后拿下明州……台州白衫只有四州之地,可以一鼓作气拿下……反之蕲春那边,如今占据二十多个州府,与金陵又远,滁州军远征疲惫,变数太多!”

霍宝也道:“先生说的正是,如今实不宜四面树敌。”

蕲春军去年三个方向征伐,直接占了十几个州府,后在杭州府大败,也丢了周遭几个州府,其中就包括杭州府那边的睦洲与衢州。

当时蕲春军兵卒十来万,三面开战,不只杭州府这路“东征”军大败,还因老巢守卒不多,差点被灭了老巢。

蕲春军成军比滁州军晚一步,可征伐的步子却是走在滁州军之前,当引以为鉴。

大家的意见,霍五都听了进去。

他本就不是招摇的性子,自是知晓树大招风的道理。

滁州军需要顾忌的,不是朝廷的剿匪军,而是其他四方白衫军。

眼下亳州军与泰州军主力都在北面,正争夺河南道诸州府。

蕲春军地盘比滁州军地盘大,可那边人口数比不得江南繁华,算下来双方势力正是旗鼓相当。

真要眼下就对上,就算最后会获胜,也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反倒是台州白衫这边,离滁州军地盘太近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双方如今压根不是一个等级,正好可以轻松拿下台州白衫所占的四州。

邓健见霍五沉思不由皱眉:“那就白让了洪州?就算咱们不打洪州,也不能让蕲春军占了洪州!”

洪州是一道治所,虽说比不得金陵、扬州那样繁华,却也不是寻常州府能比的。

二、三十万的人口,数万的老卒,是没有必要便宜了蕲春军。

水进连声附和道:“是啊,咱们不能短了气势!洪州咱们不打,也不能让蕲春军打!日后总要一战,就留着洪州好了。”

水进春天时曾带兵在庐州备战,随后拿下了庐州东边挨着的舒州与寿州。

之前在滁州军的地盘时没有感觉,等一离了滁州军的地盘,满耳朵听得都是蕲春白衫的厉害。

好像是民间百姓眼中,最正统的白衫军是亳州白衫军,因为那边是小教主的势力;可最厉害的白衫军就是蕲春白衫军,因为蕲春的寿天万不仅称帝,还与朝廷兵马对上了好几回,且赢多败少。

水进早就不服气了。

称帝就牛了?

亳州小教主也称帝,还不是跟笑话似的?

洪州是离金陵不近,一千一百里,急行军也要小半月才到,可洪州离武昌府也不近。

蕲春军占着地利之便,也只是相对的。

林师爷抚摸着胡须道:“除了洪州,还剩下洪州正北的鄂州与洪州南边的抚州在朝廷治下……五爷可以手书一封给寿天万,言明以此三州为界……”

滁州军不愿意与蕲春军对上,蕲春军也不愿意滁州军对上。

蕲春皇帝寿天万是个极隐忍之人,之前庐州布局被滁州军搅和了,不仅没有将巢湖水师谋划倒手,还丢了安庆水师的楼船与兵卒。

就是亲侄儿,也被滁州军俘虏。

过后蕲春军却是派了人来金陵,用银子赎了侄儿回去,并没有轻启战端。

就是这大半年的扩张,蕲春军也是没有往淮南方向动爪子,更多的兵力放在南边与西边。

想来寿天万也看得明白,最顾忌的势力不是朝廷,而是同样在崛起的滁州军。

等到大宁朝败了,最后争夺天下的,只会是这两方势力。

“留着这三州为界极好!”

马寨主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攻城战不好打,更不好的是战后修复。

苏州城就是攻城战,用了火炮,胜利来的容易,可是一炮一炮都是银子。

更让人心疼的是,轰炸坍塌的城墙与城门,过后还要一砖一瓦复建。

之前打扬州时,也是攻城战,就亏过一次。

洪州、鄂州、抚州三地做了两方势力的预备战场也好,到时候将火力集中在这三州,也能少些破坏与损耗。

就算这三州府在双方大战下,成为齑粉,也比一州一府都受到重创要好的多。

不是自己的不心疼,大不了就将人口都迁出来。

第三百二十章 杜老八的请求

金陵方向有了定夺,次日就传信给冯和尚。

滁州军下一步南下,先打湖州与睦洲,再拿下杭州与明州。

因为湖州在杭州府北面,在常州与苏州南边,随意金陵这边会派出一支兵马过去,先打湖州,再与冯和尚部合攻杭州府。

林师爷代霍五写了致寿天万的信,上面盖了霍五私章。

只是滁州军并没有特意派信使往武昌府去,而是直接连通着给冯和尚的信交给了铁生。

这次冯和尚派回来的人就是铁生。

既是滁州军与蕲春军在洪州城外对峙,那就在那里解决。

滁州军不想与蕲春军开战,却也不畏惧与蕲春军开战。

要是金陵这边专门派使者往武昌府去,倒显得滁州军过于主动。

要是蕲春军那边脑抽,非要当成是滁州军的畏战,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就成了笑话。

铁生回江州去了。

金陵这边,倒是并不急着出兵。

湖州就在常州南边,距离金陵三百来里路,大兵出动五、六日就能到达。

冯和尚如今在江州去了,距离金陵九百里。

铁生一路上快马加鞭,也要三、四日才到。

冯和尚那边要整兵,还要与蕲春军将领就洪州停战商议。

等到那边就洪州中立商议的差不多,再带兵回宣州到睦洲,又是几百里路。

前后算下来,少说也要半个月。

金陵这边得了那边开拔的消息,在准备出发就来得及。

冯和尚那边现下是八万兵力,不过宣州、江州、饶州三地毕竟是新占领之地,就算不防备蕲春军,也要兵卒镇守。

一州数县,少说也要一万来人。

到时候大概能抽调出五万人打睦洲。

“杭州那边江西兵数万,人数不能少了……杭州还有水师,还要防着官兵从海上逃窜……”

霍五看着舆图,指着杭州湾道。

“可以兵分三路,冯帅从睦洲方向入杭州,邓帅从湖州入杭州,于帅从海陆入杭州。”

林师爷道。

邓健在旁颔首,面上带了几分睥睨。

就算杭州有数万江西兵又如何?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原本江西兵是出了名的善战,可如今江西兵的主帅远谪,江西兵群龙无首,正好可以拿下。

水进却是不由着急:“五爷,林先生,那我呢?”

霍宝站在水进旁边,也有些跃跃欲试。

湖州这一路人马,不管主帅是邓健、还是霍宝,自己是不是都可以跟着去转一圈?

之前跟着邓健“东征”,实际上霍宝压根没有捞到仗打。

实在是仗少将多,大家想要战功得都抢。

不过林师爷提议的是邓健为主帅,而不是水进,倒是让霍宝颇为意外。

因为林师爷之前一直跟霍五提点什么是平衡之道,并不赞成邓健功劳太大。

就是霍五这里,扶起水进,多少也有些平衡邓健的意思。

霍五道:“从去年中秋节开始,咱们滁州军开始征伐,就一州一县打下来,如今过去了快一年,总不能打下来就打下来,还得看看民生百姓如何,是不是有人在外胡作非为……我留在金陵,不好久离,伯扬就带小宝巡视各州府……若有什么不妥,也好早日发现……”

水进虽觉得护卫比不得打仗有趣,却也老实应下。

霍五颇为意外,随后也明白老爹与林先生的用意。

打地盘容易,治理地方并不是简单事。

不说别的,就是去年九月奔丧,水进与霍宝就亲眼见了曲阳县衙加税之事。

在曲阳县衙官吏眼中,只收商税,既不影响百姓民生,还能为滁州军献上一笔军资,至于顺带着自己分点儿什么的,反而不算事儿。

可是如此一来,与朝廷治下的贪官污吏还有什么区别?

倒是杜老八,听说霍宝与水进要出门,不由心动:“五哥,要不也算我一个?”

霍五的目光在杜老八的肚子里定了定。

杜老八四月底成亲,至今不到半月,可是肚子小了一圈。

再看脸盘子,还是好几层下巴,不过原本因为肥胖挤成一条缝的眼睛……还是一条缝,就是比之前看着宽点儿。

霍五看了,心中暗暗满意。

之前就听说杜宅新妇勤快,每次里亲自洗手做羹汤,霍五还担心来着。

杜老八实在太胖了,再胖下去不是好事。

偏生他又嘴馋好吃,什么都不好,就好口腹之欲。

几十年的习惯,想要忌口比杀了他都难。

新妇既做了杜老八爱吃的,还照顾他的身体,让他瘦下些,可见是个极细心的女子。

“眼见就热了,你不怕热?”

霍五好奇问道。

杜老八可不是什么勤快人,要是勤快人,也不会养着一身肥膘。

因体格肥硕的缘故,他最是苦夏。

杜老八”嘿嘿“两声道:“往年都是进了六月才热哩,这还差大半月……”说到这里,眼珠子转了转:“我家那个善庖厨,要不也带了她?正好路上给小宝做好吃的……”

霍五笑眯眯听着,生出有些猜测。

自从去年滁州军进金陵,或者说更早在滁州军在滁州成军,就有不少人盯着诸高层。

说白了,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

在滁州时,是滁州当地士绅。

到了金陵,就是金陵与周边各滁州军治下士绅。

人人都晓得霍太尉是滁州军之主,最该巴结的是太尉府这边,可是太尉府这边一般人还真是攀附补上。

就是霍氏族亲那边,也都十分克制,并不该从中拉线。

剩下的,就是邓、马、林、杜、冯、水等头目,也是众人目标。

可是这些人想要攀附也不容易。

之前唐光在世时,还接待外客,是滁州军与地方士绅往来的桥梁。

等到唐光过世,大家就是想要在好关系都走不到门路。

如今马寨主续娶、杜老八成亲,就给大家开了一个口子。

不接待外客,总要接待姻亲。

郭家是滁州老姓,郭家堂亲多是明白人,子弟也出色,并不需要惦记歪门邪道。

可是姻亲故旧的,少不得都盯上郭氏。

这出门子之前,大家就奉承姑娘前程好,这一出门子,成了小媳妇了,亲戚家的长辈就找个借口上门攀附,郭氏不堪其扰。

倒是马寨主那边,史老爷谨慎,早就交代过亲戚们,众亲眷行事还算有些分寸。

杜老八也是懒人,让他一天更衣几次见姻亲,他不乐意;可是他也晓得,这不是给上门的姻亲脸面,是给妻子脸面,再不乐意也出去应付了。

只是再一再二的,到底厌烦,就想着一躲了事。

霍五想到这里,就没有阻拦的意思,只道:“那就出去转转,等到进了六月再回来……”的

滁州军如今占据滁州、和州、庐州、太平府、金陵、镇江府、扬州、常州、苏州、松江、舒州、寿州、宣州、江州、饶州这十五州府。

其中滁州、和州、庐州、扬州、舒州、寿州是江北,在淮南道。

太平府、金陵、镇江、常州、苏州、松江在江南,是江南东道治下。

宣州、江州、饶州也在江南,却是江南西道治下。

霍宝、水进等人巡视,应该是先淮南道诸州府,随后的是江南东道这边,最后才是才攻占的江南西道这几处。

江北气温比江南略低,眼下过去倒是也不觉得炎热。

第三百二十一章 安排

水进的身份,一部元帅,随着霍宝巡视,也不会只做个保镖,那样未免大材小用。

这次巡查,水进会奉命考核的各州府的军备。

守军操练情况,新兵征丁情况,都是考核内容。

总不能滁州军前脚打地盘,后脚因守军不当给丢了。

随着五方白衫军的扩张,最后大家终于会混战,走到争夺天下那一步,不得不防。

就是亳州军,当家人是霍五嫡亲小舅子,看似两方队伍是天然的盟友,可等到日后,除非徒三能主动带了势力相投,否则也终有一战。

可是徒三要是乐意居于人下,也不会自己扑腾。

就是杜老八这里,挂着守军元帅,也不好真的就跟着混吃混喝。

杜老八就负责巡视各个州府防务。

地方上,除了军务,还有政务。

只是过些日子滁州军要攻打杭州府,霍五居中策应,林师爷也不宜轻离,就请了宋林与智然大师陪着霍宝,负责政务巡查。

宋林不用说,滁州军文官第二人,仅次于林师爷。

宋家子弟也不少出仕滁州军,如今是滁州军麾下士绅之首。

他本人也亲自打理过几个府城,对于政务游刃有余,自是能看出下头人的优劣。

智然大师就是原滨江县令,滁州军监察司负责人。

去年五月,霍五攻下滨江,活抓了滨江知县。

滨江知县是个爱惜百姓的好官,在滁州大旱,隔壁曲阳县民不聊生的情况下,带了士绅百姓挖渠抗旱,加强治安,极大缓解了滨江县的旱情。

这样的好官,霍五当然舍不得杀,就刀下留人。

只是为了保全老知县家人,斩断老知县后路,对外就宣称老知县被处死。

可是一地父母官,见过的人不知多少,为了防止事情泄露,老知县就“被”出家,剃了头发,换了僧衣。

老知县一身傲骨,并不惜命,不肯事白衫军,只求速死。

还是霍五用一县百姓性命威胁,才使得老知县不敢寻死。

霍五使用攻心计,让老和尚与霍顺一起组建监察队,监察滁州白衫中不良者。

等到滁州军进了金陵,老知县就在鸡鸣寺正式受戒,从假和尚成了真和尚。

随着滁州军扩张,之前的监察队也成了监察司。

监察司发威,就是去年十月,全军大检查,查出许多不法之事。

滁州军中高层出身都不高,高层还好,就那么几个人,行事都有分寸。

等到中层,即便之前说了“军律、军规”,可没当回事的还是大有人在。

最好砍了十几个脑袋,大大小小的武官撸下了一堆,监察司才真正为人警醒。

因杜老八要带郭氏同去,霍宝就私下问老爹道:“既是八婶同去,要不要让六婶带妞妞、小英子也跟着走一遭,去南山村祭拜一二,还有秀秀那边……”

说起来,金陵距离曲阳县并不远,可是出来这一年多,除了霍宝在去陵水时路过南山村一回,其他人都没有回去过。

霍六婶虽没有说什么,可是去年丈夫祭日还有今年三月南山村惨案周年时都消沉了好几日。

当时霍宝就提过送她去南山村祭祀,却是被霍六婶拒绝了。

霍六婶性子好强,极不好麻烦旁人,如今带了嗣孙依附霍五父子,也是带了十分消息,生怕有什么地方不对讨嫌。

大家都是共患难的情分,况且霍六婶待他们这些晚辈亦十分尽心尽力,霍宝投桃报李,亦愿意多关心关心这位长辈。

至于秀秀,就是霍宝的私心了。

十一岁的小姑娘,如今被拘学着女红针线,还学习打理家务,想想就可怜。

邓家没有正经女眷,邓老爷就请托了于老元帅的夫人教导女儿这些。

霍宝的身份在这里,秀秀日后是滁州军的主母,也需要人正经教导。

实在是滁州军中合适帮忙教养秀秀的女眷不多,除了于家,就是宋家。

宋家是士绅门第,宋老夫人是三品诰命,地位并不比于老元帅的夫人低。

只是书香门第的夫人,与水匪出身的将门女眷,带人行事还真是天差地别。

邓老爷知晓孙女的性子,活泼伶俐,少些稳重,其实跟着宋老夫人教养也能长些稳重。

只是如今是乱世,将门女子外柔内刚、能独挡一面,倒是比三从四德的贤良妇人更适合霍宝。

邓老爷就专门与邓健说过,翁婿两个专门去拜访了于家,跟于老元帅夫妇请托此事。

于家本是半路加入滁州军的,自然是乐意与几位元勋亲近。

于老夫人三子,都已经成亲,前几个添的都是孙女,大的已经十六岁,就是与霍磊定亲的大姐儿,小的十来岁,与秀秀年岁相仿。

秀秀过去,也有闺阁小伙伴可以作伴。

霍六婶知晓后,就想到妞妞身上。

她有自知之明,即便眼下沾了霍五的光,被人叫一声六夫人,实际上自己还是一村妇。

妞妞长大后要嫁到安家。

安家早年是土匪,可也做十几年的官宦,自有自己的规矩。

妞妞还是长媳,需要学的东西也多。

只是于老夫人是安大夫人亲娘,也算是婆家那边的人,妞妞又不是童养媳,霍六婶也怕有什么不妥当,就跟霍宝说了。

霍宝年岁不大,可因为素来稳重,倒是没有人将他当成孩子待。

霍宝却觉得无需过去许多。

不管于家,还是安家,都不会、也不敢慢待妞妞。

霍家人丁不繁,女儿更少,霍五的堂亲与族亲全算起来,未婚女只有霍椿、霍珍、妞妞,一辈儿才一个。

其中妞妞与霍椿姑侄还不同,与霍五血脉关系最近,是隔房的堂侄孙女。

待霍宝说给霍五,霍五也觉得正合适,正好与秀秀作伴。

只是妞妞是乳名,她爹娘之前也没有给她起大名,如今对外走动,总要有个大名,霍六婶就请霍宝给侄女起名字。

霍宝心中想了一圈。

滨江霍氏是滨江霍氏,南山村霍氏是南山村霍氏。

滨江霍氏族谱是有范字的,只是当年霍太爷没有给南山村前头四房用霍家的范字,眼下也没有必要贴上。

但是妞妞是霍家四房唯一的血脉,其他都是隔了房头的从堂兄弟、从堂叔、从伯叔祖。

霍宝给妞妞起大名时,就多顾虑了几分。

是按照虎豹兄弟的排序,起个动物名字的?

可小女孩叫霍狸、霍猫之类的也不好听,也略显小气。

要是按照霍磊的名字,叫霍晶?霍鑫?

女孩叫这样名字又生硬奇怪了。

与妞妞同辈分的还有霍英。

霍宝就想到“萱”字。

萱,忘忧草……

太尉府这边,亦是霍五出面,亲自拜托了于老元帅夫妇。

于老元帅夫妇自然乐不得,欢喜的应了。

过了正月十五,秀秀与妞妞就开始每日往于老元帅府,跟着于老夫人学习,至今小半年过去了。

霍宝跟安长生打听了一回,知晓两个小姑娘从到晚的排课,就带了几分心疼,才想要让她们也跟着出来透口气。

霍五想起老家,也不由怅然,点头道:“想带就带,正好月底跟你八叔他们一道回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卷土重来

因到了女眷出行,霍宝这一行准备了好几日。

霍六婶听到消息,先喜后悲。

喜得是可以重归故里,悲的是亲人没有时运,只要熬过前年的时疫与去年的兵祸,就是有一番天地。

要去祭拜公婆亡夫,还要去祭拜娘家爹娘。

霍六婶预备一箱子,都是锡纸元宝之类。

除了祭拜,她还要带霍英“认亲”。

死了的亲人,也是亲人。

霍英除了是她们四房的嗣孙,还是她代侄儿霍百岁认的嗣子。

如今名分有了,也得让霍英这个“儿子”过去霍百岁坟前拜拜。

秀秀则欢喜的不行。

她本就是活泼性子,学了三个月的规矩与针线,早就憋得慌了。

这一年来,她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

之前从曲阳到滁州州府,后从滁州州府到金陵,又从金陵到扬州,从扬州回金陵。

如今从金陵到曲阳,算是近的了。

倒是妞妞,小姑娘知晓要回乡神色带了恍惚。

她今年八岁,去年七岁,也是记事的年纪。

加上妞妞爹娘死的实在惨烈,妞妞亲眼目睹,想要忘也忘不了。

只是小姑娘懂事,将伤心与恐惧都藏在心中,人前就是一张笑脸,不敢让自己想起当时的画面。

没过两天,妞妞就病倒了,小脸就瘦了一圈,眼睛眍下去。

霍六婶见了,不由心疼,私下跟霍宝商量道:“要不这次就算了,等过几年妞妞再大些我们再回去看看……”

就算再顾念死人,还是活人最重要。

霍六婶与妞妞,一个是无儿无女的寡妇,一个是爹娘俱丧的孤女,这一年多相依为命,感情最是深厚。

霍宝也有些后悔思虑不周全。

能回南山村祭拜,对霍六婶来说是念念不忘的心愿;对于妞妞来说,无异于噩梦重现,小姑娘会害怕也正常。

秀秀那边预备了,同行也有郭氏,霍六婶这边不去也没什么。

*

等到五月十五,霍宝、水进、杜老八、宋林、智然大师等人就离了金陵,渡江到了滨江。

滨江县只是一个小县城,却是霍五这个滁州军之主的第一块地盘。

这里有第五家与霍家的祖坟。

早在去年五月霍五得了滨江后,在这里建了仓库与大营。

仓库是粮、铁、盐的中转,大营是后来为打和州做准备。

当时打和州前,滨江县作为后方大营。

邓健、杜老八、唐光、水进等人帅四部人马从滨江出,拿下了和州。

之前滨江县尉是朱刚、朱强的老爹,滨江知县是霍林。

朱县尉后来升都尉,如今镇守常州。

霍林也重新经过吏员试,也经过了去年腊月的学习,三月里升调松江府。

如今的滨江知县是庐州人氏,本就是在州府吏员,去年九月庐州吏员试出来的,之前分派到滨江为文书。

因行事出色,有了功绩,不到一年的功夫从文书到县丞,后在霍林离开后升为知县。

从不入流的文书到一地父母,不是一个两个。

滁州军正缺人才,最初投滁州军的那些人都历练出来。

除了滁州的人,用的最多的就是和州、庐州两地的人。

这两地打小来的最早,其中和州还算是和平并入,就是庐州那边,滁州军对上的是隐在安庆水师后的蕲春军,并不是庐州士绅。

滨江知县三十来岁,通红的面庞,看着不像知县,更像是地里耕作的老农。

“今春大旱……”

眼见着来的都是滁州军中鼎鼎大名的人物“少主”霍宝、“江西大元帅”水进、“江中大元帅”杜肥、太尉府副长吏宋林、监察司司长智然大师,滨江知县不显紧张谄媚,反而带了愁苦。

“水渠已经疏通过,能从江水引流的地界都引流,可的离江边远的地界,还是无法可施,开春到现在就下了一场雨……”

众人闻言,都肃容。

民以食为天,眼下已经五月中旬,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夏收。

春旱的这么厉害,夏收定要歉收。

连水渠众多的滨江县的旱情都如此,更不要说滁州其他三县。

“官仓里储了多少粮?”

霍宝问道。

“三千石……”

滨江知县道。

滨江一县百姓数万,真要遇到需要赈济的时候,三千石倒是也能够顶上一阵子,来得及从别的地方调粮。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大家听滨江知县说完,也出去探查了一番。

整个滨江县下边的耕田,分了两大块。

水田与临江的旱地,庄稼长势看着还算良好。

北半拉不临江的旱地,地里都开裂了,麦子也长得稀稀拉拉。”这是大旱了三年啊,滁州还真是多灾多难!”

宋林摸着胡子唏嘘道。

前年滁州先是大旱,后是时疫,在后就是兵祸,好不容易治安太平了,又一轮旱灾。

霍宝也想起前年的时疫。

前年的时疫准备说起来,不算是天灾,而是人祸。

大旱后饿死的人多了,尸体无人处置,腐烂后污染水源,传播开来,形成的疫病。

智然大师蹲下来,抽出一个麦穗,用手中捻了捻,灌浆的不足三成。

这些庄稼最好的是三成,可实际上夏收前再不下雨,这些连三成也未必能收。

杜老八摸了摸肚子,前年大旱时他虽没有像山下人那样饿肚皮,却是也知晓寨子里的粮食不富裕。

要不是薛彪的援手,送了粮食上山,山上就要断炊了。

水进则是看了眼霍宝。

去年拿下和州、庐州后,是霍宝极力主张在两地屯田。

难道那不是为了预备军粮,而是为了预备今年大旱?

别说滁州今年依旧大旱,就是整个淮南道大旱,对于滁州军来说也不算什么。

江南太平府、苏州府、松江府都是产粮的地方。

就是淮南道这边,和州沿江,庐州府内因巢湖的缘故,水路纵横,都是不怕旱的。

可是,霍宝的脸色依旧是沉重。

水进心中纳罕,又看宋林与智然大师,两人也都拧着眉头。

直到回了县衙,大家又去巡视县兵大营,水进才得了空,低声问霍宝:“咱们不缺粮了,小宝还担心什么?”

看着怪吓人的,是吓唬那个知县?

可是这个知县看着实在算是不错了。

霍宝苦笑道:“滁州大旱如此,那亳州、楚州呢?泰州、淮安呢?”

从前年开始的旱灾,本就不是淮南一地,而是席卷黄淮大多数州府的天灾。

如今滨江县这边已经有了苗头,旱灾卷土重来。

滁州军所占领的地盘中,滁州全境、和州与扬州个别县城会有影响,滁州军可以自己解决,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对于亳州白衫、泰州白衫来说,他们全境旱灾,没有像滁州军这样的后手。

到时候,唯一的出路,就是跟滁州军买粮。

可是到时候买多少是够?

只要白衫军的粮草,其他教徒百姓就不管了?

就是为了稳定势力,收买人心,他们也不会弃百姓于不顾。

到时候,买多少粮?

滁州军如今自给自足,小有富裕,可也并不算富裕。

供应两地百姓粮食,凭什么?

可是不供应,那就会得到百姓怨恨,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就算滁州军肯卖,亳州白衫与泰州白衫就肯买吗?

不会抢?

江北的防务不容小觑。

滁州军与江北两方白衫势力的交手,会比只想想象中的要早。

第三百二十三章 将军的摇篮

等众人一行到曲阳县,在曲阳县巡视了一遍后,就基本确定,今年滁州还是大旱。

“亳州那边没有消息回来?”

霍宝很是惊讶。

自去年六月霍五父子得了滁州军后,霍五就陆续派人往各地收集消息。

金陵城里有各方势力的间人,滁州军的耳目也安插进四方势力。

宋林倒是在林先生身边处理政务,也留心过各地消息,闻言苦笑道:“之前就盯着几方白衫势力,亳州那边的消息,多是亳州白衫几方势力纠纷,还有征兵事宜……”

“得打听仔细了,确定下大旱范围!”

霍宝想了想,道。

除了到时候需防范亳州白衫与泰州白衫外,还要加强地方治安,做好安置流民的准备。

往坏了说,有的时候,流民就等同于盗匪。

就是霍宝他们去年三月从南山村逃亡,遇到的第一伙路匪就是陵水县的流民。

若是看好的一面,流民就是人口。

滁州前年、去年两年灾荒,人口流失了好几成。

等到邓健横空出世,一个县城就征丁两万多,就是家家都有男丁服兵役。

和州、庐州受灾不明显,却是去年征兵征的不轻。

谁让当时滁州军兵卒少,在和州征丁恨不得多多益善。

就算和州人性子绵软,少了几分血性,也多充作了后勤兵。

庐州那边,是原庐州知州弄的,都征到单丁了,可见征的多厉害。

等到后来滁州军就捡了便宜,除了放了些老弱与单丁,其他的庐州新兵就全盘接手。

以曲阳兵为主的滁州军与那一批庐州新兵,经过历次征伐后,成为滁州军的主力。

活下来的兵卒,如今少说也升了两、三级;身手不错的,已经混成了千户,就是副将也不乏其人。

等到滁州军过江,兵卒富裕了,征兵就没有征的那么狠。

如今跟江南比起来,滁州、和州、庐州三地都缺少人口,正好可以收留流民。

只是如何收容,如何安置,还需要做周全准备。

否则刚缓过气的滁州,又要乱了。

屯田初见成效的和州与庐州,也要经受损失。

具体如何,还要金陵那边定夺。

如今还好,草木萌发,就是吃草根也能顶饱。

还有夏耕秋收可以指望,一般百姓不会离乡背井。

等到秋冬时节,万物凋零,就是逃荒的时节。

霍宝写了亲笔信给老爹,叫人送回金陵,提及加强滁州、和州、庐州三地治安之事,还有准备接收流民事宜。

曲阳县官场去年因私自加商税清理过一次,也是长了教训,如今自上到下都本分极了,不敢有丝毫逾越。

谁都晓得,所谓滁州军,是从曲阳县走出去的。

黑蟒山上三个寨子两、三千号人,外加上邓健强征的两万多曲阳兵,就是最初的滁州军。

几个元帅的根底,除了水进部的人手是滁州州府那边后征的,其他邓健、马寨主、杜老八等人心腹臂膀,都是曲阳县这些老人为主。

尤其是邓健手下,除了张都尉、李都尉、王都尉这些独当一面的老人之外,还有一批中层,也陆续出头。

这些人,都是世居曲阳县。

还有当初那两万三千曲阳兵,厉害的已经升到千户。

滁州军中,中高将领中,曲阳籍贯的就一百多号。

如今依附着滁州军,这些人家也水涨船高。

只是有去年的“加税案”,也足以警示这些“新贵”。

连王家姻亲都被处置了,何况其他人?

要知道跟着邓健的张、李、王三家,王都尉看似比不得张都尉、李都尉被重用,可是王家大姐儿却是许嫁霍豹,王家也成了太尉府的姻亲。

能成为霍氏姻亲的都是邓健、马寨主、于老元帅这样的人物,王家能位列其中,就足以让人不敢小瞧。

王都尉的连襟去年接任曲阳县令后,之所以敢在曲阳县敛财,也多少是倚仗这一点儿。

结果落马,追回脏银,本人罚没苦役营五年,还祖孙三代禁止入仕。

这样的裁决,没有丢了性命,却比丢了性命还让人绝望。

眼见着朝廷就要不行了,各地白衫蓬勃发展。

滁州军就算得不了整个天下,也有割据淮南江南的资本,曲阳县这些老人,会跟着鸡犬升天。

只有这前县令一家,一人犯罪,阖家没了前程,只有又悔又恨。

随后监察司还将曲阳县的这“加税案”通报各州府,并没有多加润色,从发现到处置都写的清楚。

各地官吏看了,很是警醒。

看来这敛财是要不得,不管是什么借口,都没有回旋的余地……

大家在滨江县驻留一日,在曲阳这边则是停了三天。

虽说霍六婶没有回来,可是霍宝还是打算回一趟南山村。

霍家五房的院子里,还有几个坟包,去年过路时顾不上移坟,霍宝只在院子里祭拜。

今年也该移坟,将院子清理出来,日后霍家人回乡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除了霍宝家的院子,其他霍氏堂亲的院子不是倒塌,就是被官府分派给定居在南山村的流民百姓。

杜老八、宋林等人听说后,想要同往,都被霍宝婉拒。

最后是水进带了五十人骑马随行,陪同霍宝回了南山村。

同去年相比,眼下的南山村少了几分生气。

村口的马蹄声,惊动了村民探看。

出面的还是去年的老人,南山村的里正牛算盘。

认出霍宝来,牛算盘松了口气,仔细往霍宝身后望去,没有见到其他人,不由失望:“就小宝一人回来了?你牛大哥他们没说回来瞧瞧?”

霍宝道:“牛大哥在饶州,牛二哥与清大哥都在金陵,有差事抽不开身……”说话的功夫,叫人递了东西过去,是四匹布、五十两银子:“这是牛二哥同清大哥预备的,叫我转送给算盘叔……”

牛大郎、牛二郎、牛清三人去年知晓有族人回了南山村,都十分欢喜。

就算关系远了些,也是族人。

这次霍宝回滁州,牛大郎不知道,牛二郎与牛清就商量着预备了布匹与银钱,请霍宝捎带回来。

牛算盘看着东西,带了惊讶,有些不敢收。

霍宝亲自递了过去,道:“清大哥念叨着想吃咱们南山村的酱菜,算盘叔家里要是有,可以预备一罐让我带回去……”

牛算盘忙不迭道:“有哩有哩,回头就让你婶子准备……”

霍宝看着自己院子里的坟包,道:“我这次回来,是要给族人与乡亲们移坟……去年三月,糟了兵祸的除了霍家人,就是牛家人,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入土为安,两姓人就葬在一处……如今重新营葬,如何区分骸骨还需有个章程的……“

霍宝知晓血型分类,自然不相信古代滴血辨认骸骨的说法,可耐不住信的人多。

等到重新营葬时,少不得也如此鉴别一二。

到底是两姓旁人,之前没有条件就罢了,如今移坟就不需要继续合葬。

牛算盘闻言,神色黯然:“都听小宝的……小宝什么时候动工,我这就喊人来……”

霍宝抬头看了看天色。

他是一早从县城出发,快马而来,如今不过晨初。

村民帮把手,外加上他带回来的五十兵卒,一天功夫也差不多了。

“赶早不赶晚,就现下吧!”

霍宝道。

第三百二十四章 移骨

没一会儿,牛算盘就带了不少人过来。

除了牛姓的几家,其他落户南山村的村民也多出了人丁过来。

婚丧大事,本就是你帮我、我帮你一把的事儿。

况且这些人也知晓了霍家的根底,知晓他们如今住的院子、分派的田产,有不少是霍家产业。

要是霍家想要收回,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霍家不收回,是仁义;要是收回,也理所应当。

如今淮南道谁人不晓得滁州军之名?

去年那样饥荒年景,要不是滁州军让地方县衙赈济,这些流民也不能在南山村安身。

村民们对滁州军畏惧之余,更多的是感激。

霍五家的院子,快到一亩地,算是宽敞的,然而村民加上滁州军亲卫加起来也上百号,立时就满满登登。

霍宝见了,对牛算盘道:“算盘叔指两个人去南山村点穴……”

因想着移坟之事,霍宝这次过来,随行的还有曲阳县的一个风水先生。

牛算盘连忙应了,也没有叫别人,直接叫了他大小子过来,吩咐他带风水先生与几十号人去南山两家福地点穴。

“点几处?”

风水先生问道。

牛算盘看向霍宝。

“霍家这边点三处,一处的在东边二房里,两处在西边四房。”

霍宝想了想道。

霍七婶、霍百岁母子是霍家二房的,妞妞爹娘是霍家四房的。

霍家院子里三个坟头,妞妞爹娘的小坟头,南山村霍牛两姓的合葬的坟头,还有陵水溃兵的坟头。

霍宝带的五十亲卫,二十跟着的一些村民去霍家墓地,剩下的就开始在院子里动手。

三个坑穴都是浅埋,往下挖了不到一米的地方,就露了遗骸。

遗骸都是经过焚烧,拼不成人形,看着不少村民都白了脸。

霍宝之前准备了骨坛,先是为妞妞父母捡了骸骨。

对于那位从堂兄,因为年岁差的太多,霍宝并没有什么往来,只记得是个爽朗的汉子。

当初被溃兵捅的肠子都流出来,也是因护着妻女、赤手空拳,正面御敌的缘故。

最后撑着一口气,也是求霍五这个从堂叔照拂妻女。

还有妞妞娘,弃女殉夫不可取,可对于一个时疫中接连丧父丧母丧子的妇人来说,丈夫就是最后的依靠,受不了丧夫之痛也是可怜可悯。

霍宝心中叹了口气,盖上了坛口。

过了半个时辰,霍牛众村民合葬的坑穴也挖的差不多与溃兵合葬的坑穴也都挖的差不多。

溃兵们的骸骨,会移到村外荒地。

剩下的六人合葬墓,同妞妞父母合葬的坑穴相比,更是混乱。

大大小小、黑黑白白的骨头混在一处。

几姓牛家人都缄默,看着牛算盘。

牛算盘则有些无措:“小宝,这……这能分出吗?”

去年三月陵水溃兵进村,杀死霍、牛两姓村民七人,重伤一人。

死的七人是牛大郎之妻、牛老混混、牛家子弟三人、霍七婶母子两人,重伤一人是妞妞爹。

妞妞爹伤重,抬回霍五家后,求了霍五就咽气,爹爹娘随即殉夫,这就添了两条人命。

九人中,牛大郎之妻被牛大郎背回家,埋在自家院子里。

妞妞爹娘在一处,其他六人在一处,分别烧了。

等到霍顺路过南山村时,才使得众人入土为安。

这六人坑穴,就是牛家四人,霍家两人。

霍宝看了牛算盘一眼,道:“从县衙请了仵作过来识别……”

《洗冤录》里提过“滴血识骨”,被后世否定,认为不科学。

反倒是仵作,口耳相传,反而有些识别性命、年岁的小技巧。

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来做。

曲阳县的仵作早已准备好了,开始识别骸骨。

男女有别,最先识别出来的是霍七婶的骸骨。

只是经过焚烧,所留也不过是半块头盖骨与两截胫骨。

随后识别出来的是牛老混混的骨头,上了年岁,骨质疏松,也比其他人好分辨。

剩下四人,都是青壮,倒是一直不好分辨。

霍宝道:“霍百岁的胳膊上有伤……”

倒是也瞧,正好找到一截带骨裂肱骨。

霍宝就将这块肱骨与之前的头盖骨、胫骨分别装了两个骨坛。

剩下牛家三个青壮,年岁相仿,又没有什么识别度,倒是不好分辨。

牛算盘也不觉得什么,道:“那就合葬吧!”

这两人都是牛家子弟,家人死绝,合葬在牛家祖坟里,逢年过节还能分润些香火。

反倒是牛老混混,到底年岁在这里,还有亲侄孙牛清在,日后不愁人供奉,可以单独落葬。

霍宝想起牛清,之前欲言又止,估摸着对牛老混混也满心纠结。

要是没有牛老混混代牛清挨了致命一刀,牛清早死于溃兵之手。

可是要不是牛老混混骗走了牛清家的存粮,牛家也不会因紧衣缩食、全家熬得虚弱,除了牛清其他人都没有熬过时疫。

既是救命恩人,也是害了父母兄妹的仇人。

只是牛清到底厚道,终是念着死者为大,拿了银子出来,请霍宝顺带让牛老混混入土为安。

银子不多,只有二十两,霍宝之前已经拿出来,给了牛算盘。

之前霍宝想的是将自家院子收拾出来,日后霍家人回来祭祀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

可是看着院子里三个坑穴,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即便晓得这世上没有鬼,可也院子埋过那么多死人也叫人慎得慌。

收拾还是要收拾出来,却不宜继续住人。

霍宝想到这些,就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其中五十两请牛百岁帮忙修缮房屋院子,五十两请牛百岁置办席间,答谢今日帮忙的乡亲。

移坟也是小白事,需要吃席。

牛百岁连忙摆手道:“太多了,太多了,要不了这许多……”

乡下的席面,不过是四碗四碟,哪里使得这么多抛费?

况且今日移坟,不仅有霍家人的骸骨,还有牛家四人。

这晚饭的席面,牛家也当一半银钱。

“剩下的买下米与布,这次帮忙的人家每家分些谢礼!”

霍宝道。

牛百岁这才接了。

礼尚往来,这是乡里的人情走动,虽说这礼重了些。

可如今这年景,眼见着夏收无望,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这五十两银子派出去置办席面的几两银子,还能剩下四十多,分给每家也有二、三两银,买粮够大几石,今年就熬过去,牛百岁也就厚着面皮代村人得了这实惠。

只是临时置办席面,又来不及去县上采买,就只能在村子里凑了。

左右有银钱,大家乐不得拿了自家鸡鸭出来。

凑了十只鸡、十只鸭、四条腊肉、五只风干兔子,荤菜就差不多,剩下的就说白菜、萝卜等青菜。

一时之间,不仅村里的男丁忙活,村里的妇人也开始忙活起来。

*

村外后山,霍家福地。

几个新坟已经堆好,墓碑也立了起来。

霍宝在几个坟前祭拜一二,也祭拜了霍老太爷与祖父的墓,才随着牛百岁下了山。

此时,已经是申正。

霍宝的亲卫,外加上南山村的男丁,总共坐了九桌。

霍宝以茶代酒,谢过诸位乡邻。

等到吃完席面,已经是日暮时分。

霍宝就作别众村民,离开了南山村……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不一样的朱刚

霍宝一行从曲阳县出来,就去了滁州州府。

要说曲阳县是“将军的摇篮”,那滁州州府就是滁州军中的“文官集中地”。

如今滁州军所占的十几个州府中,除了几个是降官执政外,剩下半数的执政来自滁州州府,多是最早归顺滁州军的那一批州衙书吏。

并不是滁州军“任人唯亲”,而是他们得了时运。

滁州的吏员试最早,他们就比旁人多了资历。

加上他们与寒门士子出身的考生还不同,有过在州府衙门为吏的经验,派了差事出去大多完成的十分出色。

等到升转的时候,他们就比旁人快一步,一步快、步步快。

如今滁州知州还是毕知州,都尉是王都尉。

毕知州原本是庐州巢县知县,因与巢湖水师有旧,在滁州军进庐州时就投了白衫军,算是降官里比较早的。

只是去年曲阳县闹出“加税案”,不仅王都尉受到牵连,连带着毕知州这个上官也落个“失察”之过。

两人虽没有降职,却也停了一次升转。

等到今年开春,滁州军得了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还有寿州、舒州,安排人手的时候,就没有王、毕两人。

见到霍宝一行过来,王都尉与毕知州都带了几分忐忑,生怕再有什么没有留心的错处。

霍宝看着两位主官,心中很是无语。

最大的错处,就是没有上报滁州大旱之事。

这不是一州的民生,还涉及滁州军后续战略安排。

这个毕知州,为人平庸,实是不出众。

王都尉这里,到底是霍豹的岳家,要是这样稀里糊涂下去,就要泯灭众人。

等到接风宴后,霍宝就单独见了王都尉。

“王叔,今春大旱,作甚不回报金陵?”

霍宝直言道。

王都尉怔住,好一会儿道:“虽出现大旱的苗头,可也只有陵水、曲阳两县,滨江与州府永阳这里还算好,多半只是歉收……”

“那亳州如何?楚州如何?淮安如何?泰州如何?”

“……”

王都尉说不出话,面上带了几分为难。

民生经济,本该是毕知州的事,王都尉并不是推卸责任,却也觉得有些委屈。

这武官随意插手地方政务,也是忌讳。

“淮南尚且如此,河南道会如何?”

霍宝继续问道。

“……”

王都尉这才明白霍宝询问自己的用意。

要是一州一县的旱情,是民生之事;要是大面积的旱灾,百姓成了流民,世道就更乱了。

他是曲阳人,邓健的手下。

去年曲阳县大乱,就是天灾引发的人祸。

结果曲阳县可谓是“改天换地”。

而后才有了滁州军。

他不由冒出冷汗,要是按照他们之前的打算,只将旱情当成是民生事务处理,开渠什么的,不加强地方防御,说不得到时候被南下的流民一冲,滁州就要乱起来……

王都尉站起身来,对霍宝郑重作揖。

霍宝连忙避开,道:“王叔不必客气……不管是从豹子那边论,还是从表叔那边论,咱们是不是外人……说起来也是王叔受了牵连,要不然也不会还拘在滁州……”

早先在滁州、和州、庐州府三地相比起来,滁州身为滁州军老巢,却是十分重要,滁州都尉也是非心腹不能担任。

毕竟滁州军中,不少家眷还在滁州。

可是如今滁州得了十几个州府,其中包括扬州府、苏州府、松江府、镇江府、常州府这些人口稠密的繁华之地,滁州跟他们相比就不算什么。

之前与王都尉比肩的张都尉,之前是太平府都尉,后跟着邓健打扬州、今春又跟着邓健“东征”,如今是万人将。

还有李都尉李遥,如今是松江都尉。

松江府有盐还有粮,还管着江海连接的水路。

张、李两人都比王都尉还年轻,可是如今比王都尉发展快一步。

王都尉唯有苦笑,谁能晓得他那连襟敢如何胡作非为。

滁州军中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入职前都学过军规与条例。

“贪”这个字,是万万沾不得。

如今那连襟阖家受了牵连不说,连带着他也闹个灰头土脸。

要不是还有霍豹那一门亲事摆着,说不得早就有人落井下石,他这个滁州都尉的位置也不稳了……

滁州四个县,除了州府永阳、曲阳、滨江,剩下的就是陵水。

陵水距离州府一百里,一行人走了两天才到。

陵水知县是熊千户的表弟,二十多岁年纪,原本在马寨主身边打杂,是个极仔细的性子。

到陵水县半年,这知县看似没有什么功绩,可只看陵水金矿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半点风声也没有泄露出去,就知晓这知县是个周全的。

因青蛇军独立成军,霍宝之前叫仇威重新组建战兵右翼,这回也留他在金陵操练新兵马。

李远与朱强两人,也让霍宝打发随侯晓明、石三两部前往宣州,参赞军务、保障后勤。

这次跟在霍宝身边的,是安长生、李裕与宋谦之三人。

朱刚这个亲卫队队长这大半年一直在金陵,霍宝没有提拔新的亲卫队队长,就让朱刚胞弟朱强暂代亲兵队长。

如今朱强这个代亲兵队长也不在,霍宝就让安长生挂了个屯长,直接统领几十亲卫。

李裕是凑数的,宋谦之则是听说还有监察司随行,求了霍宝跟上来的。

如今到了陵水,众人也见到了朱刚。

朱刚是去年九月来的陵水,至今八个多月,还不足一年。

不过朱刚看起来,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水进与童兵老人都相熟,见状不由比了比朱刚的身量:“这是窜了大半头!”

朱强咧着嘴笑着,面容黑红,倒是露出一口小白牙。

朱强今年才成丁,大半年的功夫,不仅长了个子,身体也结实许多。

他原本就人高马大,十五岁就长得与大人差不多身量,如今更是比寻常人要高过一头去,不像少年,倒像是一个青年。

霍宝的目光也落到他鼓鼓的胳膊上,好奇道:“这是练过了?”

朱强点点头道:“每日里没有别的事儿,就练了负重……也换了重刀……”

说起来童兵最初的老人中,朱强待霍宝的忠心不亚于侯晓明。

最初的五个什长中,霍豹、朱强两个都是浑身心眼子,自己就是主意正的;侯晓明忠心是忠心,可有时候待人行事也略偏执;梁壮这里,行事不大方,有些小计较。

朱强这里,也有缺点,就是行事太直,不用脑子。

朱家三个孩子,朱强、朱小妹两人加起来的心眼子都没有朱强一个人多。

不过朱强这样的人,执行力强,也让人安心。

之前霍宝点朱强做亲卫队长,也是照拂的意思。

朱强不适合领兵,自身功夫也中平,阵前为将让人不安心。

转参谋,没有那个脑子。

转后勤的话,就要到他弟弟朱强手下,兄弟俩不好相处。

没想到在陵水大半年,朱刚脱胎换骨一般,看着比去年厉害许多。

水进闻言,已经迫不及待,道:“只说不做假把式,走,咱们校场练练……”

第三百二十六章 满满的收获

水进本就好战,可随着他位高权重,敢与他真打的人也越来越少。

童兵中的老人,比水进小不了几岁,之前在黑蟒山时大家常在校场打来打去的。

眼下,水进明显是手痒了。

朱刚面上带了心动,却是看着霍宝拿主意。

等霍宝点头,他才与水进勾肩搭背去了校场。

霍宝觉得有趣,带了安长生几个跟着同去。

水进依旧是用枪,朱刚是长刀。

之前朱刚不敢用刀与水进的枪杆对上,如今换了重刀,倒是有些硬碰硬的架势。

朱刚本就是水进手下败将,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同过去几招式就落败不同,这回坚持了十几招。

朱刚提了重刀,神色有些黯然。

水进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不错,比去年长进了!”

朱刚却是苦笑:“还是比水爷差远了……”

“哈哈哈!作甚同我比?”

水进爽朗大笑:“比旁人强就行了……”

朱刚看了霍宝一眼:“可我是宝爷的亲卫队长,总不能遇事挡不住,还要宝爷护着……”

“……”

水进收了得意,神色讪讪。

他力气本就比不得霍宝,之前偶尔小胜,也全凭借技巧。

等到霍宝将《锏九式》都学一遍,弥补了单手锏的不足,水进就再没有胜过。

朱刚晓得这个,才兴致满满与水进比试,想要看看自己进步多少。

结果依旧败给水进,那更是无法与霍宝比肩。

霍宝安慰道:“你才练了大半年,着急什么?就这样操练下去,一年总比一年强!”

朱刚脑子极简单,听霍宝这样说,就觉得是这样道理:“那我就继续操练,一年比一年强,就算比不得宝爷,也能在宝爷身前多护上一会儿……”

霍宝点头道:“好,我就等着你护着我……”

朱刚忙不迭点头,面上带了几分坚毅,仿佛不是随口答应什么,而是郑重许诺。

安长生与李裕站在霍宝身后,两人对视一眼,对朱刚都看重几分。

说起来,两人还是初见朱刚,不过确实早闻其名。

童兵中的老人,朱强的胞兄,霍宝的亲卫队长兼童兵执法队队长。

即便有任务调离,朱刚的职位也都留着。

之前他们私下里提及这位只闻其名的“朱队长”,心中也好奇,猜测是做什么去了。

这次到了陵水县,他们见了朱刚,心中的好奇依在。

陵水县有什么不同?

作甚霍宝安排了朱刚过来?

难道是因紧邻亳州、楚州,私下里防备亳州军?

只是霍宝没有给他们解答疑惑的地方。

就是杜老八、宋林、智然和尚等人也不知陵水金矿事。

只有水进,去年与霍宝同来陵水,知晓原由。

杜老八性子惫懒,也不爱动脑子。

宋林、智然和尚两人,都察觉出不对来,可是也没有说破。

只是在考核陵水官场时,两人都仔细几分。

这位陵水知县出身草莽,是马寨主的手下,仔细是仔细,却没有什么明显的才干,不过胜在肯用人、会用人,倒是也没有什么明显纰漏,却也没有什么功绩。

像滨江知县那样开渠通水抗旱,没有。

像曲阳知县那样安置流民、填充人口、恢复生产,没有。

陵水知县,看似为人平庸。

可真要平庸,也不会被安置在这里。

要知道陵水县与亳州、楚州两地接壤,况且这里之前还是亳州军的地盘。

只是两人都是聪明人,看出其中有蹊跷,却也没有细究。

倒是陵水知县与朱刚两个,私下里找霍宝报了金矿事。

“金矿石都炼完了,如今就剩下些铜矿石在炼着……除了之前送回金陵的,还有金六千一百六十八斤,另存了黄铜两万多斤,生铁六万多斤……”

陵水知县拿着金矿的账册,跟霍宝禀告。

矿是金矿,伴生着不少铜铁矿石,就一边炼了。

为了防止金矿的消息泄露,从去年十月到现在,就运了两次黄金回金陵。

一次是腊月时,运回去黄金四千斤。

一次是三月初,运回去黄金六千斤。

同黄金一起开采出来的铁矿、铜矿,也在陵水这边炼着,却没有往金陵运输。

要不然,车队太多,就太显眼了。

霍宝接了账册,心中不由咂舌。

之前送的黄金加上陵水县这边储的,加起来就是一万六千一百六十八斤,就是二十五万八千六百八十八两。

按照金银一比十的比较,就是白银二百五十多万两。

根据话本上的记载,陵水金矿之前开采了不到两成,滁州军接手后开采了剩下的八成多。

那岂不是说柳元帅与韩将军他们之前才开采了四千多斤金子?

要知道从亳州白衫去年三月就占领了陵水县,去年九月离开,前后也是半年的功夫。

要是柳元帅、韩将军没有私心,将这金矿全开采出来,亳州军会不会就是另外一个情形?

反正如今是便宜滁州军。

如今滁州军也算是能自给自足,可也没有多少富裕。

几十万兵卒,每月下来的嚼用就是一个大数字。

还有随着各路人马开战,后勤抚恤也是天文数字。

银钱是不嫌多的,有备无患,总比用的时候不足强。

辽东的贩卖线要是持续下去,总不能一直用食盐去换。

辽东人口稀少,食盐总有饱和的时候,最方便的还是金银交易。

陵水金矿这边,除了苦役营罚没过来的矿工外,还有守军一千。

五百是朱刚带来的童兵,五百是后拨过来的县兵。

如今金矿开采完了,县兵归县兵大营,童兵也可以回金陵复命。

“铁铜太多,无需遮掩,直接运回金陵……对外,就说陵水发现的小铁矿,已经开采殆尽……”

霍宝合上账册,对朱刚吩咐道。

朱刚去年就负责过金陵到滨江县的粮食运输,知晓畜力运输,不由为难道:“宝爷,陵水到滨江码头走官道一百八十里,马车要走四天,每辆车能装六百斤,再多就伤畜生了……”

陵水县这边的铜铁金加起来足有将近九万金,要用一百几十辆车运输。

全县征用,倒是能凑齐一百多辆车,不过也太扰民。

从其他县调用,时间又长,容易节外生枝。

“分作两批,先运金铜回去,回头再让人来运生铁……”

霍宝想了想道。

朱刚松了口气,点头应了。

陵水知县在旁,面上也带了几分轻松。

他与朱刚两人负责陵水金矿事,朱刚负责矿工与守卫事,陵水知县负责账册。

如今黄金与铜铁运走,他们俩个就算圆满完成差事。

“小宝爷回了金陵,可千万在六爷前提提我……当初这边实在没人,六爷提了小的过来,如今也该叫小的回去了……”

陵水知县腆了脸恳求道。

霍宝意外道:“回金陵?六叔身边?”

“嗯,嗯!”

“可在六叔身边打杂,哪里比得上一地知县?知县可是百里侯,自己当家做主不好吗?”

“不好不好!生怕有什么不妥当,辜负了五爷同六爷的看重,我这半年睡觉都睡的不安稳……小的盯着旁人干活还凑合,却不是能独当一面的……这陵水县挨着亳州、楚州,今年又是大旱的意思,谁晓得什么时候那两地儿百姓就下来了……朱大兄弟又带了人马回去,到时候让小的守陵水,那不是笑话是什么……”

陵水知县很有自知之明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尘封之事

不过是捎带一句话的事儿,霍宝自是应承下来。

就算在宋林、水进等人的考核下,陵水知县与朱刚这个陵水县尉各项平平,可是两人另一个任务却是完成的好,功劳册上总要记上一笔。

朱刚暂时没有提拔的地方,这个陵水知县定是要升了。

等到霍宝一行人离开陵水县时,陵水县的运输车队也一并跟着。

总共是五十多辆骡车。

虽说滁州是滁州军老巢,安稳的很,到底是以防万一。

六千多斤金子,就是小十万两,一百两白银。

要是有半点闪失,可不是让人心疼死?

霍宝这一行,浩浩荡荡一千多号人,下一个目的地是往和州去,正好路过滨江。

“铜铁?”

宋林坐在马车里,与智然和尚对视一眼。

智然和尚手中拿着念珠,口中默念着《金刚经》。

他本是儒生,如今入了释门,倒是生出几分趣味来。

滁州军是救世?还是灭世?

他也乐意尽绵薄之力,为这天下百姓做个见证者。

“宋大人,心乱了……”

智然和尚瞥了宋林一眼道。

宋林苦笑道:“这是陵水县啊……”

是柳元帅派了心腹占据的地方,也是柳元帅退出亳州后的驻地。

之前怎么就没想过柳元帅为什么这样选择?

再想想,柳元帅之死,奔丧的是霍宝、马寨主、水进,过后陵水有变故带人过去的邓健。

就算是给徒三“撑腰”,也未免太过郑重。

等到陵水事变结束,是邓健讨要了陵水县,是水进带了兵马暂时留守,直到朱刚过去……

宋家自诩为滁州第一士绅,却是如聋子瞎子一般,看不到陵水的异样。

还有就是他看似受到重用,可距离滁州军核心始终差了一步,难免心中酸涩。

智然和尚垂下脸,越发觉得佛法的好处。

无欲则刚。

去年在滨江被要挟“从逆”的时候,他只想要为百姓做些什么。

如今滁州军走的比之前想象中的长远,滁州军治下的百姓,也比其他地方的安生太平,这样就很好了……

安长生与李裕骑马,跟着朱刚并肩而行。

知晓两人身份,朱刚对他们也颇为亲近。

要是没有差池,以后他们都是经常跟在霍宝身边的。

安长生与朱刚提起自己储藏的一柄重刀:“重十六斤,无人用的,回头叫人送来金陵,朱大哥试试。”

寻常长刀,是三、四斤,七、八斤十来斤就算重的,十六斤,分量委实不轻。

朱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安兄弟用什么兵器,我回头也叫我爹寻个……”

“我用的是枪,外祖父已经预备下了……”

安长生道。

他今年十三岁,身量还不足,等过两年要换成人兵器。

李裕在旁,听着两人说话,望向前头的骡车。

看着箱子都不小,可是一个铁矿、铜矿就这样遮遮掩掩的?

霍宝坐在秀秀的马车上,这次到滨江县,霍宝一行会继续往和州去,杜老八夫妇、秀秀就要回金陵。

带了女眷出行,到底不便,在滁州转一圈散散心就行了。

“之前可想着曲阳了,可眼下回来也没意思,邓家那些人面皮真厚,不敢找我爹同我爷爷,就在我面前念叨,还说要她们给我作伴,哼,打小就没见她们理过我……”

小姑娘神色怏怏抱怨道:“幸好州府还见着王家姐姐,要不然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邓家在曲阳是老姓,邓老爷早年无子宁愿招婿也不肯过继侄儿,就引得邓家族人不满;等到去年邓秀先是带“伪教徒”闹事,后又不张教训,背后弄鬼在军中传教,直接被斩首,更使得邓氏族人记恨邓老爷翁婿,恨不得两老不相往来。

估计他们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局面。

天下都乱了,白衫军的地盘越来越大。

估计心中找后悔了,才会在秀秀这里钻营。

“不用理睬她们,回去金陵有于家的姊妹可以作伴,还有椿姑姑与珍妹妹那边……”

霍宝道。

之前秀秀在滁州时却是没有什么玩伴,可到了金陵女孩子也不算少了。

秀秀凑到霍宝耳边,小声道:“于大姐姐有长姐之风,将二姐姐、三姐姐她们管的服服帖帖……”

霍宝闻言,眨了眨眼睛。

秀秀并不是背后嚼舌头的性子,平白夸上这一句总有用意。

于大姑娘不仅是长姐,还是于老元帅的长孙女……

“于大姑娘是不是用枪……”

霍宝也压低了音量道:“是跟于老元帅学的?”

于老元帅用的就是枪。

秀秀捂着小嘴,点了点头。

霍宝:“……”

莫名有点同情石头怎么办?

石头文武都平平,也不是有谋略的人。

也就是霍五的侄孙,胜在人品忠厚,否则还真是配不上于家这位大姑娘。

对于石头来说,得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子为妻是幸运。

在于大姑娘的立场,这样一个丈夫,实不能算是良配。

一时之间,霍宝略感沉重。

别再是另一对马驹子与霍虎吧?

马驹子之前性子傲,不肯踏踏实实过日子,多少也是有轻鄙霍虎的缘故。

她觉得霍虎不能有什么出息,才指望自己大展身手。

不过马驹子是放养长大的,骨子里带了不逊。

那位大姑娘却是于老元帅夫妇教养大的,就算有傲骨,面上也温驯,行事不会太出格……

三日的功夫,一行人从陵水县到滨江县。

一行人兵分两路,杜老八夫妇、秀秀、朱刚等人渡江而去,剩下的人往和州去了。

和州与滁州一样,都是四县之地。

除了州府所在的和县,还有江浦县、乌江县与含山县。

从滨江县出来后,众人就到了与滨江县相邻的江浦县。

水进想起去年八月的“和州攻略”,唏嘘道:“真应该拉着八爷过来转转……”

去年滁州军打和州,唐光部先一步南下,在滁州与和州交界的小含山剿匪,中秋后从小含山出来攻打含山县。

邓健、杜老八、水进则都是在中秋后从滁州开拔,在滨江大营休整,随后都从滨江县进和州,杜老八率兵去攻打江浦县,水进率兵攻打乌江县,邓健去攻打和州州城和县。

提及和州之战,不能不提及唐光。

“可惜了唐帅……”

宋林唏嘘道。

虽说都是黑蟒山土匪出身,唐光与马寨主、杜老八又不同。

马寨主看似待人温煦,实际上骨子里很是傲慢,轻易不将人放在眼中。

杜老八则是懒散的不行,除了吃喝,别的都不上心。

只有唐光,自己不是读书人,却是对读书人极为客气。

智然和尚垂下眼,没有说话,心中不以为然。

也就是唐光死的早,否则落得个什么下场还真不好说。

他在监察司,知晓些许多旁人不知道的密辛。

滁州军众头目中,杜老八贪吃、马寨主贪色、薛彪贪名……唐光也有贪的……

唐光贪财……

在滁州几个月,没少卖人情给滁州士绅。

固然这其中有霍五的安排,可唐光私下里也没少收滁州士绅的礼物。

只是送的隐秘,又不是直接的真金白银,并不明显。

可是几个月的功夫,流入唐宅的古董珍玩也有几车。

监察司这边有所察觉,私下里禀告了霍五。

还是当初唐光已经带兵马南下小含山剿匪,就放下此事没有提,想着大军班师再说。

结果,和州打完,大军没有班师,就又急匆匆去了巢湖。

等到再回滁州,也就没法追究了。

别说唐光贪的不算多,就算再多些,也不好追究,否则就显得霍五刻薄。

最后,霍五做主,人死债消,此事隐下不提,风风光光大葬了唐光。

智然和尚当时并不赞成霍五此举,总觉得不合规矩。

他是儒生,却也推崇法家。

可是等到事后境迁,智然和尚却是佩服霍五的大气。

滁州军的军规中,贪墨也是重罪。

霍五明明可以凭借着人证物证给唐光定罪,顺手收了青蛇军,却是退了一步。

这一步,不是给死的的唐光看的,也不是给唐家遗孀看的,而是给邓健、马寨主、冯和尚等人看的……

第三百二十八章 闲置的聚宝盆

和州四县,也有些春旱。

可是因江浦县、和县、乌江县都临水的缘故,春耕时得到灌溉,庄稼看着长势还好。

只有含山县,背靠小含山,离江边远些,春旱的更明显些。

和州人性子虽绵软,缺少几分烈性,可真要是食不果腹,也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

和州州府、江浦、乌江这几地的治安还好,含山县这边,百姓荒年习惯入山为匪。

小含山的土匪,曾经与黑蟒山的土匪齐名。

去年打和州前,唐光奉命在小含山剿过山匪,含山县境内才算安生。

如今,就要防止死灰复燃。

小含山在滁州与和州交界,要是里头乱起来,影响到两地治安。

如何安抚饿肚子的老百姓?

少不得免农税,实在不行就要赈济。

大家估摸着含山县田中收成,倒是松了口气。

就算含山县需要赈济粮,也比不得曲阳县那么严重,估摸着与滨江县差不多。

“庐州当是不怕的,就看寿州与舒州那边了……”

智然和尚皱眉道。

滁州军看似占据了江南粮草充盈之地,可如今兵卒也达到几十万这个恐怖的数字。

养兵为先,安民倒是成了其次。

要是需要赈济的地方多,粮食就要吃紧。

和州没有什么大事,大家走过一圈就到了庐州。

到了庐州,避不开巢湖大营。

如今这边掌事的是于老元帅的三子于三将军,负责操练水师新卒。

于三将军二十来岁,还没有成亲,如今算是滁州军中的“黄金单身汉”。

他与侄女于大姑娘一样,都是之前有婚约,后“巢湖之变”,使得庐州换了天地,也使得叔侄两人亲事生变。

于大姑娘自幼定亲的是亲姨母家的表哥,也就是巢湖水师于、安、盛三家中盛家子。

是巢湖水师指挥之一盛双刀的长子。

于三将军定亲的是盛双刀的堂妹,婚期原本就定在去年冬月。

于、安、盛家联络有亲,这样也是亲上加亲。

结果盛双刀去年被弥勒教右护法寿天万说服,配合毒杀对水师众人有恩的老都统,随后又联合庐州知州算计于、安两家,想要独霸巢湖水师。

结果于家老当家于秀老大人跳出庐州,派了女婿安勇亲自往滁州求援,求来了滁州军,解了水师困局。

盛双刀本想要设“鸿门宴”,毒杀于、安两家,被赶过来的林先生识破阻拦,怕了盛双刀的计策,还抓了盛双刀。

盛双刀除了是于大海的结拜兄弟,还是于大海的连襟。

盛夫人哀求了姐姐于大夫人,私放了盛家人。

盛双刀收拢旧部,想要出巢湖,往安庆去,被于大海阻拦。

双方发生水战,于大海将盛双刀亲自斩于刀下。

已经成了死仇,于大海也不是慈悲人,知晓盛、于两家交缠不清的关系,倒是下得狠心,明面上放了盛家人离开巢湖,私下叫人尾随其后,进了长江后就砸了盛家的坐船。

为这个缘故,于大夫人卧病,休养了旬月才好……

而后霍于联姻、霍安联姻,倒是没有于三将军什么事。

等到滁州军金陵,霍氏族人也进了众人视线。

于老元帅还真叫人留心霍椿,结果却是让水进抢先一步。

一来二去,于三将军的亲事还没有尘埃落定。

于三将军年岁与水进相仿,虽说两人有师生之名,实际上也是同辈相交,如今重逢也是十分欢喜。

对霍宝这个“少主”,于三将军也是恭敬中不乏恭敬。

身为地主,于三将军设宴给诸人接风。

如今是六月初,正是湖鲜上市的时候。

银鱼、白虾与螃蟹,是“巢湖三鲜”。

只是螃蟹要八月才上市,如今席面上就用了去年存的蟹膏来酿豆腐。

宋林、智然和尚都喝上了黄酒,吃着湖鲜;倒是水进,只觉得鱼虾太素,守着一盘大肘子解馋。

霍宝的注意力,在席面上,也不在席面上。

他还是第一次来巢湖水师的老巢。

这里是巢湖上最大的岛屿,屋子盖的郎阔,就是看着时间不短,有些破旧。

再看桌子上的器皿,看着花纹富丽堂皇,仔细看并不精致。

就是滁州城中京味楼里那种,糊弄糊弄外客,实际上不值什么银子。

再想想安长生的穿着打扮,看着跟官绅小少爷似的,可并不算奢靡。

而且安长生的新衣服都是有数的,一季就那么几套,剩下都是半新不旧。

安长生还是安家长子长孙,是于、安两家小辈男丁第一人。

于、安两家的家底,好像比想象中的要薄。

之前霍宝还以为两家湖匪出身,家底定是十分丰厚,如今看来倒是想差了。

不仅霍宝留心这些,智然和尚也看在眼中。

他既是执掌监察司,监察滁州军上下人等,自然也没有落下水师于、安两家的道理。

因两家出身湖匪的缘故,智然和尚本对他们两家有些偏见。

可实际上大半年下来,于、安两家并没有什么错处落在监察司。

相反,监察司这边查到于、安两家一些旧事。

那就是于、安两家之前虽是成了地方武官,行事却是厚道,不仅没有喝兵血,还待麾下水卒极为厚道。

水师平素操练就风里来、水里去,水火无情,兵卒减员也是常见。

何况当初于、安、盛三家外,巢湖还有其他湖匪,他们三家投了朝廷后就开始剿匪,也折损了不少人手。

但凡巢湖水师折损兵卒,巢湖水师这边就会安排相应的抚恤,对于家属遗孤也多有照顾。

于老元帅与安勇翁婿两人都是一时人杰,不管是故意收拢人心,还是本性敦厚,只这一条就花了大笔银钱。

前几年开始,朝廷扣着地方军饷不发,巢湖水师这边自然也不例外。

于、安两家虽不至于代朝廷垫军饷,可也少不得套不少银子补充军备粮草。

水师与步卒不同。

步卒不更换军备没有什么,拿着旧兵器也能打仗。

水卒不修缮战船,可是连出兵都没发出。

如此一来,又是一大笔银子,少不得于、安几家各掏腰包。

霍宝吃了口蟹黄豆腐,惦记着巢湖来。

这可是一个聚宝盆,只做屯田的水源也太浪费。

等到接风宴吃完,霍宝就找到了于三将军。

“养藕?”

于三将军闻言,不由笑了:“早有下头人养了,小山岛那,好几十亩藕田,宝爷要是喜欢吃,秋天让他们送两船去金陵……”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巢湖水寨之前两万多人,吃穿用度总不能全凭采买,为了省钱也尽量自给自足。

霍宝摇头道:“不是我想吃,可以与巢湖边的屯田一样,专供军需,也算给水师家属找给活计……”

于三将军眼睛不由一亮。

滁州军的军需采买,与其他地方不同。

其他地方恨不得打了军需的旗号,低价或者白拿了东西。

滁州军就是按照市价,最多是因为量大拿个市价的八九成,算是个批发价。

藕这东西不是贵物,但架不住它产量多。

还有藕田,沿着巢湖边的浅水区,还有湖中岛屿周边,都可以开垦藕田,那样一来,总产量就低不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京城变故

巢湖开藕田,就算军需采买,实际上能够获得的银钱也是有数。

于三将军欢喜,是为了军属多一条谋生之路。

巢湖水师上下一心,不是没有理由的。

于老元帅言传身教,不管是于家几个儿子,还是安勇这个女婿,都可谓是“爱兵如子”。

这对滁州军来说,是好事,也是隐患。

好的是水师中没有内耗,水师齐心,战力也强。

隐患是,权利太集中,要是于、安两家有变,滁州军就要出现短板。

之前滁州军收了太湖水师,也是为日后水师分兵做准备。

霍宝嘴里说的是藕田,其实想到的是人工养珠,后世人工养珠不只是太湖,巢湖这边也听说过。

人工养珠,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利润却分外丰厚。

只是养珠有个周期,从开始准备到最后采珠,少说也要四、五年。

如此一来,倒是正好避开最混乱的这几年。

眼下各地天灾连着兵祸,就算珍珠养出来,市场也有限。

可是等天下初定,这人工养珠就是一个财源。

从淡水珠想到海水珠,霍宝很是心动。

陵水金矿已经干涸,滁州军正需要开源。

这样的珠场张罗起来,无异于一个金矿银矿。

只是……

霍宝看了于三将军一眼,这样大的事情还是能做主的人说好,回头跟老爹说,让老爹去安排。

巢湖珠场太尉府可以与于、安两家合作,海边珠场太尉府可以分润给滁州军其他高层。

大家手头宽裕了,再有人敢伸手捞银子,就不用怪军法无情。

离了巢湖水寨,众人就去了庐州府城。

之前在和州时也看了屯田,那边却比不得庐州这边的屯田数。

一行人逗留庐州府城,就是要根据庐州这边的屯田数,估算夏粮、秋粮的总数。

如今看来,滁州大旱、和州小旱,就是庐州这里,离湖边距离远的屯田也不乐观。

虽说滁州军如今产粮的地方不仅是庐州一地,可从庐州运粮食到滁州,总比苏州、松江运粮食北上要方便的多。

一日功夫,等到算出夏粮、秋粮大致数目,情况并不乐观。

因为庐州这边的屯田有军粮任务,要往金陵运粮的,剩下的粮食有限。

既是黄淮大旱,那旱情就不会落下庐州,只是庐州水田比例多,又是水路纵横,能缓解旱情,可是也不算丰年。

“想要靠庐州一地供应,想要补淮南道诸州府粮食缺额,怕是不够……”

宋林皱眉道。

舒州与寿州都是半山半水,情形与和州应该差不多,都有一、两个县需要赈济。

黄淮大旱,泰州白衫那边自然不用理会,亳州军这里能完全不理?

到底还是盟友,而且就算有嫌隙,也比其他盟友可靠。

宋林想到这里,看了霍宝一眼。

以霍五的性子,就算看在儿子面上,也不会拒绝亳州军的借粮。

滁州军走到今日,看似立足江南,已经势成,可到底是造反的买卖,谁晓得日后会如何。

卖好亳州军,就是霍五给儿子留的后路。

霍宝也想着这持续三年的旱情,不知道河北如何?

记得上辈子听过一句话,说是“河北之地,十年九旱”。

只是河北挨着京城,就算真的大旱,地方官也不敢视若无睹。

要是河北流民进京,京城跟着乱了,那大宁的败亡就要加速了。

他是从旱情想起京城,金陵太尉府这边却是真的得了京城消息。

*

太尉府,茶室。

邓健、马寨主、林师爷、杜老八都在座,霍五拿着一个信函、眼睛发亮:“山东兵五月二十进京了!”

“金家这是反了?”

马寨主带了趣味道。

邓健轻哼道:“早当如此!”

金国公作为大宁第一勋贵,手中握着大宁的四成兵马。

去年今年曾经剿匪的山东兵、江西兵、山西兵,都是握在金家人手中。

不管是之前“收复”徐州,还是“收复”杭州,金家军都是轻松获胜,结果皇帝使着小手段,或是贬官或是调离,使得两地都事倍功半。

到了二月里打淮安,皇帝更是出了昏招,直接叫人毒杀平叛军主帅。

虽说过后皇帝推了“替死鬼”出来,可金家人也不是傻子。

这再一再二再三的削减金家兵力,要是金家不想法子,就是死于丧身之地。

之前大家就想过金家人应该会有动作,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如今可是皇后临朝?”

林师爷猜测道。

要是金家真要改朝换代,那早有消息传出来。

大宁兵力十分,金家手中握着四成兵力,其他勋贵手中握着三成兵力,宗室王爷手中握着三成兵力。

金家军进京“支持”皇后是一回事,勋贵与宗室未必会动,要是“造反”难免被群起攻之。

霍五点头道:“皇上‘病’了,太子‘侍疾’,皇后临朝!”

林师爷摸着胡子,面上反而带了沉重。

霍五心中纳罕:“先生是不看好金家?”

林师爷摇头道:“金家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若是所料不差,不久就会有太子‘侍疾染病’的消息……”

霍五皱眉:“金家要扶四皇子上位?”

当今皇帝四子,长子嫡出夭折,次子(太子)与三子同母,是贵妃所出;四子是宫人子,养在皇后名下。

这几年皇帝与皇后为立太子之事多有争执,相持不下。

最后皇帝独断专行,立了二皇子为太子。

金家要私下里废掉太子,自然不可能再立太子的同母弟三皇子,上位的只会是还在稚龄的四皇子。

幼主临朝,对大宁来说不算好事,可对各地滁州军也不是好消息。

那样一来,金家专权,下一步就该是“剿匪”了。

林师爷神色复杂:“多半会如此了……”

当今大宁皇帝,就是幼主登基,早年做了几年的傀儡,亲政后行事偏执的厉害。

他迎娶金国公之女为后,得到金家的支持,清理了之前的顾命大臣,将朝臣换了大半。

林师爷是状元出身,林清文不及其父,也是三鼎甲。

父子二人都是翰林院当值,林师爷甚至还被点为帝师,亲自教导过皇帝三年。

林清文这个嫡亲师兄,也被点为侍读学士。

林家父子是儒家子弟,打小学的都是“忠君爱国”,对这小皇帝也实心实意。

可是皇帝亲政,处置的第一批人中,就包括林家父子,只因林师爷是顾命大臣的同年,林清文这个三鼎甲是顾命大臣亲点。

马寨主眯了眯眼,道:“那咱们可不能干等着……我记得前些年皇帝换的勤,好像几家宗室王爷没少掺和……”

说起来最近三十来年,朝廷上始终不太平,接连夭折了几个小皇帝。

其中只有一人活到大婚,剩下几人都是殇亡。

既是幼殇,自是没有儿女,嗣皇帝就由几个宗室实权王爷选定。

想要挑起金家与宗室王爷的矛盾,最简单的手段就是直接杀了几个皇子。

皇帝断嗣,要选嗣子,那矛盾不就来了?

金家没有退路,肯定要将未来的小皇帝完全握在手中。

宗室王爷也不傻,自家子孙有机会得嗣皇帝位,怎么会不争?

等到双方势力对峙,顾不得地方,就是滁州军的机会……

第三百三十章 永远的少年

只能说京城与金陵距离太远,消息再快也要十来天才能到金陵。

金陵这边就算想要做手脚,也不是朝夕之功。

反倒是冯和尚那边回了消息,已经得了蕲春军回复。

双方休战,都不进洪州。

双方以洪州为界,蕲春军打西边,滁州军打东边。

不管蕲春军是真心还是假意,暂时不想要与滁州军碰上的想法与滁州军一样。

冯和尚已经开始回军往睦洲。

六月初五,邓健率八万兵马,南下攻打湖州。

原本大家以为,凭借数万大军压境,拿下湖州定是轻而易举。

大家的主战场,本来就不是湖州,而是杭州。

不想,湖州都尉带人路上涉伏,炸了随军的火器营,使得滁州军伤亡惨重。

等到滁州军围了湖州,湖州知州与湖州都尉带了数万军民死战,滁州军再次死伤数千。

即便最后湖州城破,湖州知州、湖州都尉殉城,也不能平息邓健怒火。

邓健下令屠了湖州城……

……

消息传到霍宝这边时,霍宝一行已经从舒州、寿州折返,来到扬州府。

舒州、寿州的旱情比想象中的厉害。

有半数县城土地大旱,剩下没有大旱的地方,百姓因战乱跑了不少,恢复春耕的地方有限。

这两地是三、四月拿下的,等到金陵方向安排的新官员上任,想要抓春耕,已经是耽误了。

如今两地民生凋零,百姓流失了好几成,并不比去年的滁州好多少。

想要稳定民生,恢复生产,可以走去年滁州那一条路。

分地安置流民,借种子、借农具之类。

“正可以安置河南流民……”

霍宝道。

为了江南稳定,黄淮流民自然是以长江为界,安置在淮南诸州府。

可是滁州意义不同,不宜大动。

和州与金陵相对,也是稳定为主。

庐州大面积军屯,也不好进人。

能安置流民的就是扬州、舒州、寿州三地。

扬州商业发达,土地也高度集中,不是在大地主手中就是在豪商手中。

倒是舒州、寿州,人口流失,可以重新规划土地,安置流民落户。

如今安置流民的地方有了,剩下的就是钱粮。

粮食勉强可以从庐州府挤一挤,那钱呢?

自然是扬州城里的财主们。

不管是霍宝,还是宋林,都想到淮南商会。

只是商税也不是随便加的,去年刚因曲阳“加税案”整顿了曲阳官场,如今在扬州加税就是笑话了。

不加税,怎么压榨出钱来?

宋林是士绅出身,自然不将商贾放在眼中。

只是他明白,商贾地位再低贱,私财也不宜轻动。

否则滁州军白拿习惯了,日后难保不对士绅人家动手。

一行人到了扬州,扬州商会李会长跟在扬州代知府身后,张罗着进地主之谊。

从幼子李裕口中,李会长知晓这次“巡视”的内容,考核地方文武官员。

李会长没有为官为吏,却也是扬州数得上的人物。

就凭借着他在“冯百万”后接任商会会长,还送了儿子在霍宝这个“少主”身边做伴当,扬州城内外就没有人敢小瞧。

只是他也懂事,处处将扬州代知府抬在头里,并不肯抢知府的风头。

扬州代知府不是别人,就是宋林的次子宋二。

扬州到底位置不同,北上是楚州,东北是淮安与泰州。

之前刚得扬州时,霍五就派了宋林过来稳定地方。

等到扬州内外安定,宋林调回金陵,就调了宋二过来。

楚州军在各地都举行了吏员试,不缺小吏,可主官还是很紧张。

文官与武官又不同。

武官镇守地方简单的多,冒然居于高位的,只要守着军规军纪,也出不了大错。

可是文官的话,要是选派不当,说不得就要危害地方。

宋二之前在知州位上历练过来,被拉过来做扬州代知府。

在楚州军一应文官中,宋二也算出头,这其中有他自身的缘故,也有宋林这边的缘故。

如今一行“巡查使”是因公到扬州,可宋林与宋二、李裕与李会长,也算是骨肉团圆。

这一顿接风宴,也吃的格外亲近自在些。

结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有人匆匆来寻霍宝。”清大哥!?”

见了来人,霍宝连忙起身,神色郑重起来。

来的是太尉府的侍卫长牛清。

牛清风尘仆仆,顾不得歇口气,道:“小宝,五叔传你与水帅回金陵……”

“可是蕲春军异动?”

水进闻言,“腾”的起身追问。

之前他们出来前,正赶上冯和尚率部下与蕲春军在洪州城外对峙。

说好要与蕲春军休战,莫非是蕲春军不自量力,非要这个时候与滁州军对上?

牛清连忙摆摆手:“不是蕲春军,是湖州……邓帅,屠了湖州城……”

席上一肃。

宋林皱眉,智然和尚已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屠城?他怎么敢?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屠夫?”

霍宝亦是神色大变,却道:“表叔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可是湖州有什么变故?”

牛清闻言,红了眼圈,看着霍宝半响说不出话。

霍宝见状,心下一沉:“可是……折了哪位将军?”

哪一位将军?

邓健麾下,资历最老最强的是张都尉,新出头的是金错,还有谁?

牛清哽咽道:“是豹子……湖州都尉半路设伏,炸了随军的火器营,豹子就在其中……”

“谁?”

霍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豹子?霍豹……”

牛清闭着眼睛,点点头哽咽道:“炸个正着,豹子他……”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可是众人见识过火器威力,如何想不到未尽之意。

霍豹不仅死了,怕还是粉身碎骨。

智然和尚神色呆滞,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样前因。

宋家父子对视一眼,面上也带了惊骇。

李家父子面上也满是惶恐。

死的是霍家人!

霍家一共才几个人!

这其中,与霍五父子关系最近亲的就是霍虎、霍豹兄弟。

两人从滁州军起事就跟在霍五父子身边,这一年多也多有功劳,如今都得到重用。

死的这样惨烈!

只是,这也不是邓健要屠城的理由。

霍宝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只是越是如此,心底越是清明,咬牙道:“湖州都尉是谁的人?霍豹怎么会想着随军?泄露火器营行踪的内间可找到了?”

金陵城里各方势力的眼线不少。

从去年打扬州开始,滁州军就用上了火器。

只是之前的火器多是一路上收缴的火炮,等到今年二月“东征”时,滁州军的火器才富裕了,用了火器营研究出来的几样新火器。

这次邓健南下,最终是为了打杭州,自然也配备了大量火器。

要是湖州都尉只是寻常地方武官,消息不会这样灵通。

他最多知晓滁州军如今有火器,却未必能晓得邓健部什么时候南下,随行火器营在大军的什么位置。

没有内奸送出详细消息,不会伏击的这么准确。

“不知,不知,不曾。”

牛清声音闷闷道:“五叔传你回去调查此事,另调水元帅回去接替邓帅打杭州……”

第三百三十一章 老爹的用意

“霍虎那边呢?是不是也派人了?”

霍宝问道。

霍虎、霍豹同胞兄弟,相依为命多年,霍豹出事自然不能落下霍虎。

霍虎二月随水进在庐州府备战,后打下舒州与寿州。

后水进调回金陵,就留霍虎留守舒州。

一旬前众人才在舒州见过霍虎。

按照计划,霍虎会在七月底回金陵。

马驹子的产期在八月,总要在孩子落地前让霍虎回去。

“五叔调了邬副将去舒州。”

邬副将,滁州人氏,邬远的叔父,水进麾下大将,之前随水进打舒州、寿州,后回金陵休整。

接风宴就此作罢,霍宝与水进没有耽搁,立时随着牛清折返金陵。

虽说霍五没有下令传召宋林、智然和尚,可是这一行“巡视地方事”是以霍宝为主,霍宝既是终止“巡视”,两人自是随着回金陵。

一路人,众人都默默。

智然和尚阴沉着脸,要是寻常他定要马上赶到太尉府,当着霍五的面好好掰扯掰扯,邓健犯下这样令人发指恶行,是不是该杀?

可是他也知晓,这次又不同。

有湖州军伏击在前,炸死的是霍豹让人惊诧,要是炸死的是邓健这个主帅呢?

要是这次……霍宝还跟“东征”时随邓健出征?

霍五可就这一个独生子?

智然和尚没有亲眼所见,却也能想到霍五会如何怒火滔天。

只是邓健嗜杀早有征兆,难道就这样一次一次纵容?

宋林则是想的更多些。

滁州军这一路走来看似温和,可是滁州这些老人却是见识过霍五父子的手段,并不是慈悲的。

不管是霍五,还是霍宝,都并不忌惮杀人。

这些人真是好日子过腻了。

*

扬州到金陵水路是一百八十里,直接行了夜船,次日中午就到了金陵。

霍宝一行匆匆回到太尉府时,马寨主、林师爷都在。

霍五眼下青黑,心中多了几分狠厉之色。

“爹……”

霍宝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不管是他,还是老爹,都比较看好霍豹。

霍豹处事灵活,待他们父子也赤诚。

不管是从情感上,还是人才上,霍豹之殇都让父子心痛。

霍五拍了拍儿子肩膀,也是一阵后怕。

要是对方伏击的不是霍豹,而是霍宝一行……

“好好查,我要看看到底是谁长了反骨!”

霍五声音发寒道。

霍宝闻言,很是诧异。

事情过去五日,竟然还没有查到线索?

这奸细掩藏的可够深的。

霍宝望向马寨主、林师爷:“六叔,先生,不是台州那边?”

滁州军南下,威胁最大的就是台州军。

台州军提前下手,御敌于外,倒也说得过去。

反倒是泰州白衫、亳州白衫,没有必要这个时候对滁州军下黑手。

马寨主摇头:“不能确定,袁国真派袁二来了,想要投滁州军……”

年前台州方向来人,提的还是想要结盟,这次是要归附。

想必他们心中也有数,只占了四州之地的台州军,对滁州军没有抵抗之力。

霍宝闻言,不由皱眉。

袁二是袁国真的胞弟,往来金陵,想来也有几分归附的诚意。

这个时候,确实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那剩下的嫌疑人……

蕲春?

霍宝心中想着,并没有说什么。

马寨主揉了揉眉头:“从年前到现下制出的火器,二月里打苏州用了些,冯帅那边带了些,剩下的都在这回了……”

如今火器都炸了,打杭州就要吃力了。

霍五看着水进道:“你带三万人去杭州,助邓帅、冯帅攻城!”

“尊令!”

水进立时应了,面上带了迟疑。

之前牛清传话,是让他去杭州换邓健。

“五爷……”

林师爷面上带了不赞成。

霍五冷笑道:“哼!打仗打的是什么?杀人怎么了?想打就打,想降就降,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难道咱们滁州男儿的命就是白给的!如今话撂在这里,敢伤滁州军一人,就要用十人偿命!”

“五哥,这……不利于五哥仁义之名……”

马寨主亦是跟着劝道。

霍五面上冰寒,道:“滁州军所至之处,不分地、不抄家,这是仁义的过了,才让人失了畏惧之心,敢如此吃里扒外!老六,先生,邓健不动手,我也要动手,我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湖州之事,我背了……”

林师爷与马寨主都缄默。

宋林叹气,智然和尚垂下眼皮,转着手中念珠。

水进下去清点人马去了。

宋林也拉着智然和尚告退。

马寨主转头对霍宝道:“火器营剩下的人都关着,小宝什么时候……”

霍宝闻言,只觉得胸闷。

火器营是他建议组建,人手都是他与老爹亲自安排的。

可是如今这局面,谁都晓得,火器营里不干净。

“六叔没过一遍?”

“过了,查出三个有嫌疑的……只是想不明白,既是那边有火炮,又得了准信,作甚不冲着邓帅打,而是盯着豹子……豹子没了的好处是什么?是警告你们父子?可一个警告就浪费这么个好机会,未免儿戏……”

霍宝听着,只觉得心中发寒。

若是有好处呢?

若是从头到尾,算计的都是霍豹呢?

等到马寨主与林师爷也离去,只剩下父子二人时,霍宝问道:“爹,豹子守着火器营,怎么会想着随军?”

“是豹子主动请缨,想要攒下军功……”

霍宝看着老爹,生出疑惑来。

霍豹不是安静的性子,却知晓轻重。

以他的身份,就算是守着火器营,不上战场,难道就缺功劳?

这其中,是受了谁的蛊惑?

自己都能想到之事,老爹想不出来。

老爹真的没有查出来,还是心中怕了,用查案为由叫自己回来?

霍宝没有直接相问,而是说起南山村迁坟之事:“豹子……是不是也要入土为安?”

霍五迟疑:“豹子还没成丁……你大伯说要给豹子张罗一门亲事,我想着不好越过王家,还是让王家那边安排吧……”

没有成丁,算是殇亡,按照规矩不宜葬入祖坟。

要是葬入祖坟,最好是先配**,有妻有室才算圆满。

霍宝想起王家大姑娘……

上月在滁州时,霍宝还曾见过王都尉妻女。

王姑娘年长了一岁,身量多了少女婀娜,提及霍豹面带羞涩……

两人是去年五月定亲,王姑娘比霍豹小两岁,明年二月及笄。

之前两家约定明年三月嫁娶,算下来就剩下大半年的功夫。

霍五让王家安排霍豹**之事,不是逼着活人殉葬,而是让王都尉找个合适人选认个“义女”,使得王家依旧做了霍豹岳家。

霍王两家的联姻事,也算善始善终。

霍宝叹口气:“大伯那里,吓坏了吧?”

霍五点点头:“张罗着让石头早点成亲呢,被你二哥阻了……”

石头爹娘都是前年秋冬时疫没的,不叠加守六年,守三年也是最少的,如今就剩下一年半,孝中成亲为人诟病。

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况霍豹还是横死,不仅霍大伯吓到,霍六婶也吓到了。

见了霍宝,霍六婶眼泪就出来:“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真是没地儿说理去……要是老天爷要收人,就收了我们这些老的去,只求你们都平平安安……”

妞妞也是一包眼泪,拉着霍宝的胳膊:“宝叔,宝叔,我梦到豹哥了,他说他冷……”

第三百三十二章 致命婚约

这一老一小,都是眼泪花花的。

倒是霍英,小脸绷得紧紧的:“宝叔,谁害了豹哥,咱们就杀了他给豹哥报仇!”

八岁的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生死。

去年爷孙诀别,小少年惊恐不安;如今族兄弟横死,小少年则是满心仇恨。

死了,就再也见不着了。

霍五父子都忙,经常出入霍六婶这里的反而是霍豹。

虽说差了岁数,可霍豹待妞妞与霍英很好,难怪两个孩子难过。

霍宝点点头:“那是自然!”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真要说起来,去年之前霍宝与霍豹并不算熟,就是知晓是堂亲,等到一起离开南山村,大家凑到一起,才开始相熟。

人心肉长,一年下来,霍宝已经视霍豹为亲人。

安慰了霍六婶一番,霍宝去了偏院厢房。

这院子是霍豹在太尉府的住处,如今棺木就放在这边厢房。

厢房门口挂着密实的棉门帘,一入屋子,他就打了个寒颤。

屋子里是简单的灵堂,放着棺木。

眼下天气正热,屋子里放了好多冰,屋子里寒气逼人。

霍宝打开棺木,低头看下里头。

可能是请人整理过,霍豹面容安详,好像是睡着了。

他身上穿着簇新的红袍,看着样式有些眼熟。

去年霍虎成亲穿的就是这个款式。

红男绿女,这是成亲的喜服。

去年霍虎成亲,不少东西是霍六婶在滨江县就开始预备的。

当时想着霍豹也快成亲了,就都预备的一式两份。

没想到,如今喜服做了寿衣。

只是右边袖子空荡荡,腰身以下也是如此……

霍宝咬着牙,将棺材盖上,出了厢房。

房门外,朱刚、邬远、宋谦之、安长生、李裕几个等着。

几个少年都换了素服,面上都没了笑模样。

安长生与李裕两个来的晚,却因为常跟在霍宝身边的缘故,出入太尉府,与霍豹也相熟。

更不要说朱刚、宋谦之、邬远几个,都是与霍豹一起摸爬滚打的交情。

“去看一眼吧!”

霍宝对宋谦之、安长生、李裕三人道。

这三人之前随霍宝“巡视”,也是才回金陵。

三人应了一声,进了厢房。

霍宝看向朱刚、邬远:“看过梁壮了?”

火器营被伏击,霍豹这个主官被炸身亡,梁壮这个副手也受伤昏迷。

“早醒了,知道豹哥消息正难受!”

朱刚闷声道。

他回金陵半月,正在休假中,没等到伙伴们重逢,就等到噩耗。

邬远则道:“梁千户好运气,伤了后脑勺,却是没有什么大碍,剩下就是擦伤……”

霍宝定定地看着邬远:“大夫怎么说?”

“没有伤筋动骨,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邬远轻声道。

霍宝挑了挑嘴角:“还真是了不起的运气!”

同样的两个人,在埋伏圈里,怎么一个就尸骨无存,一个就是皮毛伤?

霍宝不想多想,却是不能不多想。

说话的功夫,宋谦之几个从屋子里出来,一个一个都红了眼圈。

霍宝摆摆手,道:“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邬远要操练新兵,就回了金陵大营。

宋谦之几个随着霍宝赶了夜路,如今风尘仆仆,就各自家去。

李裕家没有迁到金陵,却是在金陵有别院。

几人离开,朱刚却不肯走。

他心中也难受,即便这一年中众人临战,都见过了生死,可袍泽伙伴之死到底不一样。

还有方才霍宝与邬远的对话……

朱刚只是木讷,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其中的疑惑?

霍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带他去了隔壁客房。

梁壮是童兵出身,又是孤儿,别无亲人,就也安置在太尉府这头。

他原本人如其名,长得又高又壮,眼下却像是换了个似的。

人瘦了一大圈,脑袋上缠着白布,眼睛都眍下去,眼神木木的。

见了霍宝,梁壮挣扎着起身,却是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摇摇晃晃。

霍宝看着梁壮,站着床前几步没有动。

朱刚跟在霍宝身后,也没有上前去扶人。

梁壮扶着床边站起,脸色更白了:“宝爷……”

霍宝怀疑的对象,确实就是眼前的梁壮。

只是怀疑归怀疑,他也没有直接定罪的意思,直接问道:“霍豹怎么想起主动请缨随战?是你劝的?”

要是算计的目标就是霍豹,那梁壮这个火器营副营长就是最大嫌疑人。

在外人看来,他虽不是霍氏族人,却是童兵出身,霍宝的心腹之一,完全可以对霍豹取而代之。

梁壮脸色骇白,嘴唇哆嗦着,没有否认。”为什么?”

霍宝十分冷静。

他看出梁壮面上有悔恨有无措,却没有内疚。

“晓明、石三他们先是随宝爷‘东征’,如今又跟着冯帅‘征西’……”

好一会儿,梁壮方开了口:“我同豹哥自打去年进了金陵,就再无新功……正赶上邓帅要南下,要带火器下去,我就跟豹哥商量跟着走一趟……都是我该死,害死了豹哥……”说着,已经是嚎啕大哭。

“怎么害的?谁害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定与周家有关……”

“周家?”

霍宝听着陌生:“金陵的周家?”

“不是,是陵水的周家……是我……舅舅家……就是他们在我耳边念叨,说是让我多立功早升迁,好风风光光迎娶表妹,我跟着邓帅南下,他们也晓得出发时间……”

梁壮说着,面上带了痛苦之色。

霍宝听到这里,想起一件事。

去年九月打下和州后,梁壮曾经想要请假往陵水探亲,好像就提到这个周家。

梁壮与侯晓明一样,都是流民孤儿出身,去年三月里在金陵被薛家粮铺以招伙计的名义骗上黑蟒山蟒王寨。

正赶上霍五父子上山,杜老八的蟒王寨就重归马寨主的蟒头寨。

霍宝要操练童兵,两个寨子里凑了四十多个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孩子。

其中一半是两个寨子的子弟,一半则是被骗上山的流民孤儿。

同侯晓明父母亲族死绝,再无亲人不同;梁壮有亲人在世,就是他的亲娘舅,也是他未来的老丈人。

只是在父母死后,舅家也撂下亲事不提,家无恒产的梁壮就跟着逃荒的乡亲去了金陵。

在霍宝看来,那梁壮的舅家算是狠心的,既是嫌弃梁壮,就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梁壮却是体谅舅家难处,去年那样灾荒年景,谁家也不容易。

他还放下不下那门亲事……

陵水……

这其中有亳州军的手笔?

霍宝的心一沉,想起老爹的反应,问道:“这些你之前跟我爹说了?”

梁壮点头:“说了,五爷让我再说给宝爷听……”

霍宝:“……”

朱刚在旁已经听明白,消息是从周家那边泄露,握着刀柄道:“周家人呢?”

梁壮摇头:“不知……五爷叫人过去抓人,说是大军出兵那日就举家走了……”

霍宝冷笑。

又往哪里走呢?

一个庄户人家,最大的作用就是从梁壮这里探听消息。

如今没了作用,留着做证人吗?

多半是埋骨长江底了。

只是陵水……

霍宝心下发颤。

是韩家知晓霍顺杀人之事报仇?

还是江平在使手段想要坏两方同盟?

徒三,真的毫无所知吗?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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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又是相关

等到霍宝从客房出来,就直接去寻老爹。

霍顺也在。

霍顺如今在监察司,消息比外人灵通的多。

就算梁壮没有跟霍家父子实话实说,他与周家的关系也不禁查。

陵水县?!

只这一个地名,就足有让霍顺警惕。

“打发人快马回陵水打探了,周家娘子有个表妹是韩二爷的妾室……”

霍顺咬牙切齿道:“周家人来金陵前,有客人携了不少布匹财物过去……”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好好的老百姓,若是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谁舍得抛家舍业?

周家来金陵,就没有安好心。

这背后只又韩家,还是有其他人,就不好说。

霍五吐了口气,这事情瞒不住,也无需瞒。

如此一来,滁州与亳州的矛盾就掩不住。

跟徒三这个小舅子打了一场交道,霍五也吃了教训。

那小舅子不是能靠得住的。

之所以彼此表面上放下芥蒂,不过是利益攸关。

如今,却是给了一个耳光。

或许最容不下滁州军崛起的不是蕲春白衫,而是亳州军。

霍顺双眼通红:“是我连累了豹子……”

冤有头、债有主,他之前在陵水为女儿报仇,制造意外,杀死了带兵入曲阳的韩家人。

如今一听与陵水有关系,自然想到自己身上。

霍五摆摆手,道:“说这些作甚?韩家要是有那胆子报仇,就不会如今阖族在徒三麾下窝着……”

韩家与柳家两家已经翻脸,从世姻亲成了世仇。

彼此都有人命在手中。

就算霍顺杀人之事已经被韩家人所知,又如何?

别说韩家族人与韩大少,就是韩将军都死了。

如今剩下的不是书生,就是妇孺,自保都难,哪里有这胆量敢算计到滁州军这边?

霍宝进来,正听到霍顺与老爹的话,亦是赞成老爹的话:“不像韩家……”

或许安排周家人为间,探听滁州军消息是韩家所为,可这伏击之事当不是韩家人所为。

亳州距离金陵好几百里,快马往返传递消息,也要十天半月。

邓健率兵南下,却是等到冯和尚那边消息过来后开始整兵。

从点将整兵到出发,前后三、四天的功夫。

韩家想要安排人手,也来不及。

“表叔等人在宜兴遇伏……宜兴距离湖州一百五十里,距离金陵三百里……”

霍宝看着霍五桌子上的舆图,指着宜兴县所在之地道:“这是金陵这边送出消息,湖州都尉立时带兵北上伏击……做主的要是湖州都尉,就该想办法攻打中军……”

邓健善战之名,如今已经传出去。

但凡关注滁州军的势力,都能晓得邓健这位二号人物的重要。

湖州都尉要是想要争取一线生机,就该冲着邓健使劲,而不是对着火器营。

只有亳州方向,知晓滁州军的根底,或许不会将邓健放在心上。

毕竟滁州军中都是霍五的势力,邓健再善战,孤掌难鸣,亦是无法与霍五抗衡。

没了邓健,霍五还有冯和尚、水进,都是领兵元帅。

“不管到底有何目的,做主的人藏在金陵!”

霍宝说出结论。

霍五点头道:“林先生也这么说,金陵已经全程戒严……”

全城大搜,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可也不算难。

“还是咱们太宽和了,再不容这些鬼东西蹦跶!”

霍五恨恨道。

*

全城戒严,一什什守军按照户籍册子,挨家入户核查丁口。

核查的速度并不快,因为核查的极仔细,不仅要对着户籍盘查,还要街坊邻居认定。

监察司的三百吏员都调出来,一人带了一什人马,负责核查。

“咱们滁州军的规矩,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把眼睛都睁亮了,要是查出虫子来,就是现成的功劳,按照人头数目直接赏银升级;要是谁负责核查的街道落下人,过后翻出来,也是罚银子降级没得跑!”

霍顺看着众人,交代道。

智然和尚在旁,耷拉着脸,听着霍顺威逼利诱,却是没有说什么。

如此“扰民”之举,要是之前老和尚定要拦着。

如今他却是明白,随着滁州军势力越大,阴谋,阴谋诡计越少不了。

防患于未然,总比横生波折要好。

他垂下眼,“天下太平”四个字说起来轻飘飘,可要是真要做到,不是三、五年之功。

滁州军越强,以后打天下时对峙的时间越短。

霍家父子选择的是“核查丁口”,是堂皇之道。

要是悬赏举报,说不得就会坏了风气,生出冤狱,到时难免人人自危……

*

东门水寨,火器营。

霍宝穿着一身素服,带了朱刚、宋谦之、安长生、李裕等人过来。

去年为了保密,也为了安全,霍宝就将火器营设在这里。

大半年的功夫,霍宝也来过几回。

除去霍豹、梁壮两个,其他几个头目,也都见过霍宝。

火器营这边霍豹是副将编制,下头有四个副手,都是千户级别。

除去梁壮,还有三人。

一人是刘千户,大匠提拔上来的,五十多岁,负责研发火器。

此人查了三代,如今儿孙都在滁州军中。

一人吕千户,二十五、六是曲阳县兵出身,与梁壮一起负责防务。

一人骆千户,四十来岁,负责库房,是黑蟒山旧部。

之前霍宝怀疑梁壮,可见了人后,就晓得不是。

梁壮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也没有那么缜密的心思。

霍宝看着三人,霍豹出事,又与梁壮有干系,那火器营的负责人就要另选他人。

霍宝的目光落在那四十来岁的骆千户身上。

这三人中,他们父子两人最信任的莫过于骆千户。

要是霍豹出事,最有可能暂代霍豹位置的就是骆千户。

只是监察司查了一圈,骆千户这半年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不明财物或人际往来。

骆千户的性子又是爱好安逸,不爱争权夺利,否则也不会被抽调过来管着库房。

就算他被推上去了,火器营真正说了算的也是……

霍宝的目光落在吕千户身上:“吕瑞,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吕千户怔住:“宝爷……此话何意?属下要说什么?”

“说说你在亳州的侄儿……”

“……”

吕千户变了脸色,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

“宝爷……”

“带下去!”

朱刚应声,扭了吕瑞下去。

刘千户与骆千户见状大惊。

刘千户口拙说不出话,骆千户已经急匆匆问道:“宝爷,这……吕瑞是奸细?是他害了小豹爷?这不能吧?”

吕瑞年岁不大,却是的性子周到,与火器营其他几位千户都交好,与骆千户更是成了忘年交。

“梁壮泄露了大军南下的行期与路线,吕瑞送出了新火器出库的数量与种类!”

滁州军对杭州志在必得,这次随行携带新火器数量也十分可观。

刘千户与骆千户面面相觑,实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梁壮之事。

霍宝看着两人道:“火器营中与梁、吕二人往来密切的,你们二位统计一下,火器营中容不得贰心之人……”

两人齐声应了。

刘千户心思简单,新火器是滁州军的秘密武器。

其中不少研发的点子,还是霍宝提出的,传说是来自第五帅的手札。

要是有异心的人在,泄露一二,那岂不是亏死了。

骆千户,则是带了沮丧。

活了半辈子,他倒是成了瞎子,没有给五爷看好这块地盘。

第三百三十四章 替死鬼

火器营揪出吕瑞这个内贼,金陵大搜也搜出户籍册子对不上、来源不明的人士一百三十几人。

这些人全部投入太尉府大牢。

负责审讯的是马寨主与霍顺。

马寨主平素看着跟老好人似的,可海匪出身,又做了多年土匪头子,哪里是什么良善之人。

他这一出手,就得了一百三十几份口供。

之前耍无赖或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不开口的死间,在马寨主的刑讯下,统统开了口。

吕瑞却是受了要挟,成了亳州军在滁州军的内奸。

这个开端,就是他入了火器营后。

他收到亳州方向的信,里面还有他侄儿的半截手指。

他是长兄长嫂长大的,如今阖家就剩下叔侄两个相依为命。

吕瑞挣扎之后,还是选择了侄儿……

至于收到吕瑞与周家消息,直接在金陵城中下令专门伏击霍豹之人,还真是一个令人想不到之人。

不是旁人,就是徒三的姻亲方大舅。

方大舅借着抚育外甥徒勇的恩义,在徒三跟前很有体面,入后勤做了小头目。

只是他身份在这里,亳州军少主的舅舅,自是没有人敢小瞧他。

他之前在淮安,早听过各地白衫大名,自是晓得如今江南一地势力最大的不是亳州军,而是滁州军。

等投到亳州,知晓不仅亳州这边是亲戚,滁州那边也是亲戚,他就心动了。

徒三这里看着是风光,可不管是亳州还是徐州,经过连年战乱,都被祸害的不行,哪里比的江南之地的繁华。

要是与滁州军联谊上,凭借着外甥的关系,说不得方家也成了座上宾。

方大舅寻了个后勤采买的借口,就南下金陵。

等见了金陵繁华,知晓了滁州军的地盘之地、太尉的威风,方大舅的野心就大了。

他不想要做攀附的亲戚。

霍五只有一个儿子……

要是霍五没了儿子,岂不是跟徒三一样,只能选嗣子?

徒勇有徒三的支持,即便只是内侄又如何?

这霍五听说与发妻感情甚好,至今没有续弦,待独生子更是如珍似宝。

等到方大舅截获了周家与吕瑞送出的消息,就心动了。

霍豹死于火器,却不是来自与湖州军的伏击,而是来自内鬼。

只能说阴错阳差,霍豹没有什么仇人,可盼着霍宝死的却不是一个两个。

偏生听起来霍豹与霍宝像一个人。

方大舅对霍家不熟,哪里会想到这对叔侄名字读起来差不多,只当成一个人。

既是这样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这番阴谋算计,方大舅自然想要烂到肚子里。

可在马寨主刑讯下,他就都痛快说了,自求速死……

霍宝拿着方大舅口供目瞪口呆。

要说是韩家人报仇或是江平算计,即便让人不忿,多少还说得过。

只说这蠢人这蠢算计,霍豹死的冤。

惊呆之后,霍宝心中又是浓浓的愧疚。

这样一个小人私下里算计,没有这一回也有下一回。

霍豹,是替他死的。

马寨主直接问霍五:“五哥,旁人还好,这姓方的怎么处置?”

霍五恨声道:“杀!祭豹子!”

龙有逆鳞,霍五的逆鳞就是霍宝。

如今死的虽然是霍豹,可想到其中的阴错阳差霍五也觉得后怕。

要是方大舅没有听错,遇险的就是霍宝。

马寨主自是没有异议。

为了这么个小人与徒三撕破脸不值得,此事就不能拿到台面上说。

“如今徒三立了侄儿为养子,此人到底是徒勇亲舅……”

马寨主提醒了一句。

徒勇是亳州军少主,要是日后计较起亲舅失踪之事,说不得找滁州军的麻烦。

霍五冷笑道:“这般小人教养大的孩子,我就不信是个什么好东西?怕是给我小宝提鞋都不配!”

对于徒勇,虽是嫡亲内侄,霍五却做不到“爱屋及乌”,如今更是迁怒。

要是谁惦记滁州军之主的身份,霍五还能一笑了之;可是敢惦记对宝贝儿子“取而代之”之人,霍五则是深恶痛绝、无法容忍。

霍顺在旁,看着这些口供,却是欲言又止。

霍宝见状心中纳罕:“二哥想要说什么?”

因涉及亳州军之事,屋子里没有外人,只有马寨主、霍顺与霍五父子四人。

霍宝这么一问,马寨主与霍五也都住了话望向霍顺。

霍顺迟疑了一下道:“五叔,这些内情要告诉霍虎吗?”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是聪明人,自是晓得霍顺话中之意。

如今大家都以为霍豹之死是湖州军伏击。

可这代霍宝而死,则是另一回事。

霍虎与霍豹兄弟自幼没了爹娘,上头虽有祖父母,可更多是兄弟相依为命。

霍虎要是想不开,就要记恨霍宝。

真要如此,霍虎就不能重用了。

霍家就剩下这几个人,霍顺自然不愿大家疏远了,况且霍虎还牵扯霍马联姻。

霍五皱眉道:“还是实话实说,要是老虎想不明白,就也是没法子的事……”

要是霍虎还跟在南山村里时的情形,是外人眼中的“傻子”,那此事自是可说可不说;可如今他也渐渐开窍,也该知晓些是非。

要是真的因此怨恨霍宝,那摆在面上总比心中阴搓搓要强。

马寨主也点头,道:“不用瞒着,省得日后旁人拿此事挑拨……”

这一百三十多人,是好几方势力的人马。

如今口供都出来了,该怎么处置也要有个章程。

“亳州的全杀了,一个也别放过,左右也不冤枉……蕲春方面的,问出知道的,也没有必要留了……”

霍五道。

虽说他心中儿子最重,可也不是石头人。

霍豹一直跟在霍宝身边,与霍五接触的最多。

霍五对这个堂侄孙,也有几分真感情。

湖州军能伏击成功,亳州奸细送出的消息重要,可湖州军并不是亳州势力,怎么就听信了亳州方向的情报?

真相只有一个,蕲春军已经与亳州军暗中结盟。”好个寿天万,狗改不了吃食,还惦记江南,也不怕撑着!”

马寨主咒骂道。

至于徒三,马寨主都懒得骂了。

明知晓滁州军蕲春军都在长江以南,早晚要对上,亳州军却选择与蕲春结盟,归根结底是对滁州军的防备。

亳州军地盘与滁州军地盘相邻,双方势力悬殊。

谁会想到湖州都尉是个弥勒教徒,早已暗中投了蕲春军。

只是这次伏击毕竟是临时而为,倒不是蕲春方向安排,而是湖州都尉私下决定。

为了削减滁州军实力,也为了拖住滁州军南下之路。

*

霍虎比想象的回来的快。

这边才查出来根由,那边霍虎就到了金陵。

霍虎眼下在寿州征兵,寿州距离金陵五百五十里。

霍虎自接了消息,就带了几个亲随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五十五十多里路,用了不到三天功夫,就到了滨江码头。

六月二十三,霍豹“头七”当日,霍虎赶回金陵。

霍五亲口告诉了霍豹之死的内情,还有方大舅、吕瑞等人的口供。

除了梁壮,虽是死罪,却有之前战功折减,充入苦役营执役十年。

剩下涉及此事的亳州方向与蕲春方向的奸细共有八十九人,连带着方大舅、吕瑞两个罪魁祸首,霍五都交给霍虎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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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歧路

王家人也到了。

王都尉一家三口匆匆而来。

王都尉是男子,只是神色憔悴了些,王太太母女两人眼睛肿的跟烂桃一般。

“再没想到会有这样横祸……”

看到霍五,王都尉险些落下泪来。

他只有一独女,虽然没有像马寨主那样有招赘之念,却也想着霍豹这一房没有长辈,以后外孙子、外孙女落地,少不得还是自己夫妻照看,与孙子、孙女无异。

谁会想到,如今未来女婿说没就没了。

霍五叹气道:“老虎也回来了,豹子后事如何,还得你们两下里商量着。”

王都尉心中遗憾,却也感激霍五的安排。

前年秋冬曲阳县时疫,城里城外死了不少人。

王都尉有个侄女,也是前年殇的。

父母心疼,就在自家田间找了块皇帝葬了。

王都尉从滁州城来金陵时,在曲阳停了一晚,与弟弟、弟媳说好了过继这个侄女为女,好续上霍王两家亲事。

王二叔、王二婶心疼闺女,自然乐意闺女**,省的成了孤魂野鬼,日后无人供奉。

至于太尉府这门亲,本就不是他们能攀上的,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平。

王都尉与霍五说了。

霍五点头:“如此也好,也好开始安排营葬之事……”

等到见到霍虎,霍五说了**与营葬之事,霍虎也没有异议。

待知晓兄弟死因,霍虎没有要那几十个奸细,只要了吕瑞与方大舅两人。

一行人提了吕瑞、方大舅两人,在霍豹灵位前。

吕瑞与方大舅之前熬了刑,两人神色木木的。

看着霍虎提了刀,吕瑞面上唯有悔恨。

他是曲阳兵出身,去年五月就入了白衫军,一路上也是靠着战功才熬到千户的位置。

又因分在杜老八麾下,得了霍五信任青睐,在杜老八部下多是闲置时,提拔到火器营。

之前是只有叔侄两人相依为命,可去年到金陵后,他也娶了一门妻室,如今妻子怀胎三月。

“五爷,我的妻儿……”

吕瑞知晓难逃一死,望向霍五,面带祈求。

“宋氏不知你为间之事,责令大归……”

霍五淡淡的道。

至于那个孽胎,自然也没有留着的道理。

“斩草除根”,就是最大仁慈。

吕瑞先是一喜,随即明白过来,脸色惨白。

霍虎已经手起刀落,立时间人头落地。

旁边方大舅溅了一脑子的血,身子一软,昏厥过去。

霍虎没有耽搁,扯了方大舅发髻,也一刀抹了脖子。

……

霍豹是横死,又是殇亡,自是不好停灵太久。

只是到底葬回南山村,还是葬在金陵,霍家众人有了争议。

霍大伯的意思,自然是“叶落归根”葬回南山村,霍虎却“方便祭扫”为名想要给弟弟在金陵城外择福地。

霍五与霍宝父子对视一眼,还是允了霍虎所请,请了阴阳先生在城外选福地。

马寨主皱眉听了,却也没有阻止霍虎。

王家在金陵赁了宅子,虽说是**,可也是三媒六礼走下来。

又择了日子,王家人回曲阳移骨。

半月的功夫,两家走完程序,赶在霍豹“三七”之日合葬。

霍豹的“三七”,正好是七月初七。

这两个少男少女,生前无缘一见,死后反而成了夫妻。

霍豹的墓地,最后择在金陵北郊。

最难堪的就是王大姑娘,好好的未婚夫婿生死相隔不说,还成了“妹夫”。

众人都以为这大姑娘会避不露面,毕竟如此身份也尴尬。

早在**之前,两家就退还了当初定礼,算是了结了之前亲事。

可出殡这日,王大姑娘不仅来了,还带了全套的喜服,做了“妹妹”的随葬。

原本她是个略富态的姑娘,一张银盘圆脸也随了其母,可半月下来,就成了瓜子脸,身量消减许多。

这世道艰难,女子尤为不易。

王大姑娘这样定亲不成的闺女,难免被人说嘴。

尤其是这样未婚夫横死的,少不得要被说声“命硬克人”。

再说她是霍五最器重的堂侄孙的前未婚妻,谁家敢冒着让得罪霍家不快的危险与王家论亲?

世人看来,望门寡也是守寡,要是有志气的闺女当直接守节才是。

可是对于一个豆蔻之年的姑娘来说,未免太过残酷。

王家就这一个独女,自也舍不得让女儿守节,才顺水推舟帮着安排了**之事。

霍五已经卖了王家一个好,就不吝惜再进一步。

等到王大姑娘跟着父母来送殡,霍六婶已经得了霍五嘱咐,直接拉了王大姑娘的手,道:“好姑娘,老身爱的不行,只是我命薄,没有这么个好孙女……”说着,对着王太太道:“要是王太太舍得,就让老身认个孙女,我们英儿、妞妞也多个阿姊……”

论起来霍六婶只比王都尉夫妇大七八岁,认了他们的闺女做孙女有些托大,可是霍豹的辈分原本就在这里。

总不能直接认了闺女,差了辈分。

王都尉是滁州军老人,又有邓健的关系,霍五也是为人父之人,乐意给她庇护,才托了霍六婶认亲。

总不能霍五认下个比儿子还大的孙女,那听着就古怪了。

王太太激动不已,连连点头:“六夫人看上她,是她的福气……”说着,推着闺女上前认亲。

王大姑娘红了眼圈上前,哽咽着叫人:“祖母……”

这一声,她却是心甘情愿。

她听霍豹提过霍六婶,知晓这长辈慈爱,对霍虎、霍豹兄弟多有照拂。

逢年过节,两下里的走礼,也多是这位叔祖母预备。

“哎,好孩子!”

霍六婶扶了王大姑娘起来,招呼霍英、霍萱过来叫人。

霍家众人看了,心中皆知,这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别说霍豹已经**,与王姑娘婚事已经成了前事;就算没有**,也没有拉着小姑娘守节的道理。

只有马驹子在旁,心中直闷气。

就算要卖好王家,也该是他们家卖好。

王都尉曲阳出身,又与张都尉、李都尉交好,也是滁州军中的老资历。

她已经怀胎八个多月,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这一激动就有了不适。

幸好她身子骨素来结实,才虚惊一场,没有大碍。

只是霍虎看着妻子的肚子时,却是生出个念头来。

等到一行人回到城里,霍虎就找了霍五:“五爷爷,等到驹子姐生下次子,就过继到豹子名下吧?”

霍豹入土为安,可死后祭祀之事也是大事。

霍五自是不反对,点头道:“如此也好……”

之前霍、马联姻,商议的结果是次子姓霍,继承霍家三房的香火。

到时那孩子记在霍豹名下,日后霍豹也有子孙供奉。

霍虎家去了。

霍五叫人叫了儿子过来:“老虎到底与咱们离心了……”

霍虎、霍豹兄弟的祖父,本就不是霍氏子孙,而是三房填房老太太带来的前夫之子。

去岁南山村众人南下时,为了安霍虎、霍豹的心,霍五说了一番三房老太太是霍氏女的话,霍大伯也配合着说了,证明虎豹兄弟身上也留着霍家人的血。

当时霍虎、霍豹信了。

毕竟几辈子之前的旧事,兄弟两人也无从考证。

如今,霍豹营葬大事,霍虎却不让葬回南山村,而是另寻坟地,显然是与霍家人离心。

霍宝沉默,心中也不好受:“估计是一时想不开,再看看吧……”

霍五却是摇头:“他要是如此,就不能继续再军中,正好驹子正产,日后就留在金陵吧……”

第三百三十六章 手书一封

霍宝心中难受,却也明白霍五对霍虎的防范。

霍虎姓霍,只凭着这一点就能在滁州军中弄风弄雨。

要是他不能与霍五父子齐心,那的确不能放在军中。

这样的人,背后还有个不安分的马驹子,真要反骨也让人头疼。

“六叔那边要不要先招呼一声?”

霍宝闷声道。

不说别的,只看在霍豹面上,霍宝就不愿意与霍虎关系疏远。

可是人心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要是霍虎想不开,也没有其他法子。

霍五点点头:“你六叔是个明白人……倒是盼着老天开眼,你新六婶什么时候能添上一子,事情就简单了……”

疏不间亲。

霍五自诩与马寨主兄弟情深,可是在他心中马寨主越不过霍宝去,自然也不指望在马寨主心中自己越过马驹子。

“地盘大了,兵多了,倒是没有去年在滁州时有趣!”

霍五跟儿子抱怨道:“之前想着进了金陵就好了,有了立足之地,谁会想到这才是开始的……”

不说别的,只蕲春军与亳州军暗中结盟之事,就让霍五心惊。

幸好提前一步露出端倪,否则真要是真要是等到蕲春军与滁州军对峙时,亳州军这个盟友反水,才是致命一击。

霍宝有些明白什么是“孤家寡人”了。

高处不胜寒。

如今疏远了何止是一个两个?

眼下是霍虎,未来是何人?

*

马宅。

马寨主坐在堂屋直运气,他不是爱计较之人,这几日却是被女儿女婿的反应气的胸口疼。

女婿那里不用说了,该明白的时候不明白。

霍五张罗着给霍豹结阴亲,就是为了让霍豹好入祖坟,省的殇亡不入祖地,结果霍虎来了个好祭扫,就另择了坟地,辜负了霍五一片慈心。

还有马驹子那里,与王大姑娘无缘为妯娌,可就算念在霍豹面上,也当出面宽慰一二,却是从头到尾没说什么,反而弄得自己差点动了胎气。

史氏端了一碗茶上来,轻轻放在马寨主身边。

马寨主扯了扯嘴角,接了过来。

待喝了一口,他差点喷出来:“怎么这么苦?”

定睛一看,是一盏莲心茶。

史氏面带担忧道:“老爷苦夏,这几日都没胃口,奴就想着莲心茶败败火……”

马寨主苦笑,却领了小妻子的情,一口饮尽杯中茶。

是要败败火,只等着小孙子、小孙女落地,这回可要好好教。

金陵城中气氛沉重,徐州城里的气氛也不好。

方大舅之死,霍五并没有遮掩。

霍五亲自手书一封,外加上方大舅的亲笔画押过的供词,一并派人送到徐州。

徒三看了手书与供词,久久无言。

他自然晓得霍豹是谁,姐夫的侄孙,外孙的堂侄,并不是滁州军领兵元帅,却无人会小瞧。

死了!

代霍宝死了!

方大舅惦记让霍五也认徒勇为义子,就想要借刀杀人杀了霍宝?

徒三直觉得寒毛耸立。

如今他内宅一妻五妾,妻柳氏,妾韩氏、小柳氏、江氏、卫氏、王氏,其中柳、韩三女都在孝中,卫氏年幼,江氏与王氏正值妙龄,如今正得宠。

江氏刚刚查出有身孕一个半月,不管是长女、还是长子,这都是徒三第一个骨肉,自是欣喜不已。

方大舅一个空想,就想要害了霍宝,要是人在徐州……

徒三竟有些不敢想。

还有大嫂与侄儿,一个是方家女,一个是方家教养大的……

徒三只觉得嘴里发苦,生出几分忌惮。

徒勇还罢,已经成丁,不在内院,大嫂那边确实他亲自安排在内院。

江平、陈举人在外,神色惊疑不定。

湖州屠城的消息刚传出来,就赶上金陵戒严,亳州军的几处耳目都没有幸免,就断了消息。

江平察觉出金陵有异动,已经私下打发两拨人下去,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邓健屠城之事已经传到淮北,他心中隐隐有些期盼,希望金陵那边霍、邓反目。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事情全城戒严?

还是陈举人这里,因还有族人在滨江,也有人在金陵,传了音讯回来,知晓金陵月初戒严,随后太尉府有丧事。

可是具体如何,也没有头绪。

屋子里的,徒三将两封信都烧了,才唤了江平、陈举人进来。

有方大舅在前,他是真心怕了,不想要有人再搅风搅雨。

此事这么不光鲜,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只能掩了。

他看了眼江平,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不该纳了江氏。

江平并不是心胸宽广之人,要是他有了自己的亲外甥,会不会也生出方大舅一样的想法?

“三爷,可是金陵有变?”

江平迫不及待问道。

徒三苦笑:“霍豹殇了,死在湖州都尉埋伏之下……”

江平闻言,不由皱眉:“邓健是为此事屠城?”

徒三点头道:“当是如如此……”

江平大义凌然道:”饶是如此,也不该如此残暴,百姓无辜……”

徒三与陈举人都没有说话。

徒三晓得这些虚名没有什么意思,如今各方白衫之主都是凭借着拳头大说了算。

邓健屠城,姐夫不怪罪他,就没有人能让他承担什么责任。

陈举人也想到这一点。

邓健敢屠,霍五敢庇护……这就是名帅与雄主。

如今滁州军已经是十几个州府,要是自己与侄儿在滁州军麾下……

陈举人越发后悔……

*

七月下旬,金陵陆陆续续下雨。

霍宝关注淮南之事,叫人抄了各地晴雨表送上来。

“江南这些州府的雨水够了。江北还是不行……”

霍宝找到马寨主:“六叔,庐州的夏粮可以直接拨往舒州、寿州,作为两地流民的安置粮……”

各地军屯之事,是马寨主管辖。

马寨主自是没有异议:“今年苏州、松江的夏收不错,夏粮已经入仓了,过些时日会走水运运粮到金陵……”

有这两地保证金陵军粮,庐州、和州的粮食就不用运到江南。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牛清进来报喜:“六爷,小宝,杭州捷报,邓帅、水帅、冯帅、于帅四方联军拿下了杭州!”

马寨主与霍宝闻言,都是面带欢喜,却也是意料之中。

滁州军派出四路主力,十几万的兵马,耗时大半月,要是还拿不住杭州,就是笑话。

马寨主笑着起身,打仗一时爽,战后各项杂事也多,其中不少是后勤管辖。

一行人去了前厅,林师爷、杜老八已经到了。

大家都是喜气盈腮。

拿下了杭州府,不仅是一府之地,还有现成的几万江西兵。

这都是金家军的精锐,让朝廷有意调离江西,滞留在杭州,如今便宜了滁州军。

当初的作战计划,邓健率兵南下打湖州,围杭州;冯和尚那边打睦洲,围杭州。

湖州不用说,邓健之前就拿下了;睦洲也在围杭州之前拿下,如今滁州又多三州府。

“五哥,可要乘胜追击?”

憋闷了半月,马寨主此时都添了几分豪气。

杭州府以南,自然就是台州白衫势力,四州府之地。

滁州军十几万兵马陈兵杭州,不继续南下倒是可惜。

霍五挑挑眉,手中拿了一封信,递给马寨主:“袁二来了,带来袁国真手书,要投滁州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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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谈判

袁国真的手书?

马寨主接了看了,倒是并不觉得意外。

泰州白衫举事不到两年,已经反复了两次。

袁家兄弟刚在台州闹事时,江南东道都帅就代朝廷招降过他们。

袁国真降了,得了台州都尉的封号。

等到蕲春军去年七、八月一路东进,势如破竹,占了杭州,袁国真就又反了,依旧举着白衫军大旗。

等到朝廷调来江西兵,夺回杭州府,袁国真就又归了朝廷。

可是等到滁州军南下占了金陵,台州军就派了袁二为使者,依旧是以白衫军自诩。

“这小子,骑墙倒是骑的爽利,就不怕摔了?”

马寨主唏嘘道:“这不要脸的劲儿,也真是没谁了!”

霍五沉吟着。

不是霍五没有魄力,实在是台州军的主力是海匪,打败容易全全歼却难。

一朝翻脸,要是有漏网之鱼,就要骚扰松江、杭州等沿海地界。

可是这等反复的逆骨之人,真要容他喘息,随后等他再次反复吗?

况且还有湖州军埋伏之事。

单凭湖州一地,哪里有那么多的火器?

要是朝廷地方军备这么富裕,那就不会丢了大半个地盘。

这其中有蕲春军的阴谋,可也有台州军的推波助澜。

“既要降,其中要谈的还多,拖着……这就麻烦林先生了……”

霍五想了想,道。

林师爷惊讶:“五爷……”

霍五笑道:“杭州才拿下来,总要给大家伙儿休整几日的功夫……”

林师爷松了口气。

别的白衫势力距离滁州军都有距离,暂时并存也就存了。

台州军这样,距离杭州实在太近,实没有留着的必要。

邓健屠了湖州城一地,袁国真兄弟几次反复,屠的城镇可不是一个两个,绝非善类,不该留着继续祸害地方百姓。

小会开完,林师爷代表滁州军去招待袁二去了,霍五留下了马寨主、杜老八、霍宝。

马寨主看向霍五道:“想要拿下袁国真,主要还是得防着他乘船遁入海上……这是不是得向老九借船和人手……”

霍五点点头:“想要全歼,少不得如此……”

滁州军有水师,也有楼船,可在江湖之上水战还罢,到了海上到底不同。

“只是这一年老九帮衬咱们太多了,也不好老白用,上回送了两船锦缎过去,如今就送五十尊火炮吧!”

霍五想了想,道。

马寨主犹豫了一下:“老九这就不上岸了?要不我走一趟劝劝他?”

霍五连忙道:“老六不必如此,老九的脾气你还不晓得,最是受不得约束,就让他随心吧。”

杜老八在旁听了好一会儿,吃了半盘子桃子,才小声说道:“是啊,是啊,六哥,别招老九,七哥怕他,我也怕哩!”

马寨主瞥了杜老八一眼:“怕个逑……老九还欺负你不成?”

杜老八啃着桃子道:“不欺负也怕人哩,老九……待人凶,还管着不让我吃……”

马寨主轻哼一声:“为你操心费力的是欺负你,哄着你吃成猪的就都是好的了?三十来岁的人,什么时候能晓得好歹?”

杜老八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了。

霍宝在旁听了,对于“九爷”越发好奇。

这一位是海外称王的枭雄,自然没有必要上岸屈于人下。

即便是结拜兄弟,也不行。

霍五知晓这一点,才没有指望“九爷”上岸,只想着引以为援。

马寨主则是想得多了,怕兄弟日后不能相容,想要趁着滁州军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分了主从。

他是低估了“九爷”的傲气,也低估了霍五的心胸。

*

太尉府,客厅。

看到林师爷,袁二连忙起身,心中却是安了许多。

林师爷虽是滁州军的四号人物,可实际上排在他前头的邓健只管征伐、马魁只管后勤,政务都在这位手中,比前两人更像是霍五的副手。

他带了兄长的手书相投,却也没有指望是霍五亲自与自己谈这些。

要是……台州军早一个月决断,霍五说不得还能给这个面子。

那个时候滁州军没有南下,台州军真要相投,四州之地,袁家兄弟在滁州军中也能混个不错的排位,如同冯和尚。

如今,却是晚了。

杭州城已经被滁州军拿下,台州军这个时候依附没有显示诚意,只显得心虚。

要是这个时候霍五出面,说不得袁二心中就要犯嘀咕。

“林长吏……”

袁二抱拳见礼。

“二将军……”

林师爷亦是回礼。

“不知太尉大人……可好……”

“得了杭州捷报,与六爷吃酒吃醉了……”

袁二笑着听了,只觉得嘴里发苦,倒是并不觉得意外。

拿下了杭州府一地,背后可还有六、七万江西军精锐,换做是大哥,也要欢喜的喝上一场。

“不是怠慢二将军,太尉大人与袁元帅神交已久,早期一会,只是……这来投之事,牵扯甚多,太尉大人不耐烦琐事,少不得命我先梳理一二……”

“啊?这不是有冯帅之例在前?或者更早那位唐元帅例?”

冯帅之例?

不过是独立领兵,霍五不插手其麾下兵卒调动。

更早唐光之例,也是独立领兵,且青蛇军直接做了私兵,唐光死后也传承给唐光外甥。

林师爷闻言,不由摇头:“二爷此言差矣!袁元帅割据四州之地,水军步卒十数万,哪里是唐帅、冯帅几千兵卒能并肩?”

这话像是高抬袁家,可袁二听了,并不觉得欢喜,反而心惊:“那……可否如于帅之例?”

于帅之例?

滁州军占了庐州,却没有进驻巢湖水师大营。

留守巢湖水师大营的,还是于家人。

林师爷听了,沉吟:“二将军来了几次金陵,也知滁州军中水师单薄,只有于帅翁婿一门,太湖倒是有水匪来投,可几千卒子也入不得五爷的眼……五爷的意思,台州军若来投,可分为水师、步卒两方人马……到时候袁元帅座次在邓帅之下……”

袁二眼睛一亮。

滁州军的座次,旁人知道的不详细,台州这边却是打听的清清楚楚。

霍五之下就是邓健,位次在邓健之后,就是滁州军第三人!

这个位次,比袁家兄弟之前想的要高。

之前他们兄弟想的最好的是马寨主之后,冯和尚之前。

毕竟滁州军当初立旗,主力都是黑蟒山山匪,是马寨主的人。

“那另一个位次呢?”

袁二带了几分隐秘的小期待问道。

台州军并入滁州军,真要分了水师、步卒的话,那另一个统兵元帅没有旁人,自是袁二自己。

林师爷带了几分为难道:“诸帅座次之后,少主位次之前……”

或许是期望太高,如今又差距太大,袁二皱眉道:“我们台州军水卒十万,步卒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若是座次在冯帅之后还罢,怎么也轮不到末座……”

林师爷道:“八爷不用说,滁州军元勋……水元帅年前年后也是战功昭显……马帅那边,到底是六爷独女,也是太尉义女……”

袁二心中明白,却依旧觉得憋闷,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野望来。

说起来滁州军中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固然有邓健、冯珏、水进这样名副其实的猛将,也有杜肥、马驹这样凑数的。

如今在滁州军中占了两个座次的只有马家父女,等到他们兄弟来了,就多了一家,说不得取而代之的突破口就在马家这头……

第三百三十八章 新生

双方势力“合并”,哪里就是只排位次那么简单?

四州之地,固然比不得滁州白衫、蕲春白衫势力大,却也与泰州白衫、亳州白衫差不多。更不要说,台州白衫还有海船,有水师,战力可期。

袁二心里踏实,就开始想要在“谈判”中多占些好处。

有霍五这个滁州之主在,想必林师爷这边应下的也不敢反复,否则传出去丢的就是霍五的体面。

霍五此人,出身不高,为人口碑却好,才使得众帅归心。

袁二就派了心腹回台州送信,自己在金陵留了下来。

他性子狡诈,将心比心,到底不能全信滁州军无害,也是做两手准备。

要是滁州军有异动,他们台州白衫也不是吃素的。

到时候就算台州白衫远遁海外,四州之地也不会白便宜了滁州军。

十来日的功夫,袁二拜见了霍五两次,请马寨主、杜老八在望江楼上吃了两回。

这两位上半年成亲时,台州白衫都送了重礼,一两顿饭的面子还是给的。

这期间还有一件喜事,就是八月初五马驹子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按照之前霍、马联姻约定,这一子是姓马,继承马寨主血脉。

马寨主欢喜不已,,八月初七就在总管府大宴宾朋,为“孙子”举行洗三之礼。

金陵城中,为此子诞生,议论纷纷。

之前史家与滁州军联姻,且还是马寨主这样的三号人物,背后多少人家嫉恨。

“丢人,为了攀上马家连脸面都不要了!”

“回头给土匪婆牌位前执妾礼,啧啧,白瞎了士绅小姐的体面!”

“听说那马总管貌丑不说,还好色无度,内宅多宠……”

“面子不好看,里子好看就行,马总管无子!”

“……”

马寨主虽是年过不惑,娶的是填房,可胜在前头没有儿子。

要是史氏生下一子,母以子贵,倒是比嫁给其他二等人家为元嫡还体面。

没想到峰回路转,马寨主这样举行宴席,明显是抬举外孙。

再想想这个小儿虽姓马,生父却是姓霍的,背后议论的更多了。

“哈哈,史家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有这样的外甥压着,就算史氏日后真生了儿子,怕也当不得家……”

袁二在这些热闹都看在眼中,心中倒是真放了心。

瞧着金陵城中如此松散,滁州军实不是要大战一回的意思。

应该是真接受了台州的投诚。

想想也是,滁州军中于、安两家的巢湖水师的确是一家独大,缺少制衡。

只是自己大哥心高,之前是台州之主,如今到底要屈于人下,要委屈一时。

袁二在金陵待的时间越长,打探的越仔细,越是不敢小看马寨主,就预备了厚礼,准备亲自上门道贺。

*

太尉府,茶室。

霍五、霍宝、林师爷三人在,霍五手中拿着杭州那边的军报。

今日大吉,诸事皆宜,十万滁州军从越州开拔,前往台州。

在此之前,巢湖水师出动上前战船,在杭州湾开拔,到达台州沿海。

今日水陆合战。

在这之前,袁二从金陵送回去的信没人拦着,可台州过来的消息,却是经过筛查遴选。

金陵距离台州一千一百里,就算是快马传递消息,往返也要旬日。

因此不说台州那边如何,袁二这里是瞒着死死的。

“袁二上蹿下跳了半月,也该让他歇歇了。”

霍五有了决断,立时传牛清上来,吩咐此事。

牛清应声而下,带人去拘袁二。

袁二所在的会宾馆,早已经内松外严,只等霍五令下。

安排完这一件事,三人就结伴出了太尉府,直接去后街马府。

后街的马府在马驹子的元帅府东邻,虽说开着两个大门,可内宅有角门想通。

因此,今日的“洗三”礼在马府请客,倒是也不算费事。

既是大宴宾朋,来的不只是滁州军中高层,还有一干黑蟒山旧部,还有史、郭、宋这些等姻亲人家。

谁让滁州军之前各位元帅府、总管府都没有主母,如今却是有了女眷,少不得也一应女眷上门。

史夫人要迎客,还要陪客,还要送些亲近女眷往隔壁院子探看马驹子,直忙的脚打后脑勺。

杜肥之妻郭夫人性子腼腆,不是个爱出头的,却也晓得两家情分,没有置身事外,主动帮忙招呼,才算让史夫人松了口气。

史夫人感激不已,今日虽说史家也有女眷上门,可马总管身份在这里,不能当寻常姻亲待,她们也不好插手马府接待之事。

*

马元帅府,内宅。

马驹子缠着包头,躺在床上,心中直运气。

孩子没有落地前,她心中就担心,怕孩子生在七月。

这产前产后的,马驹子被拘在院子里,想的多了。

七月是“鬼月”,生子克亲。

随着霍豹横死,丈夫那边的至亲断绝,那这孩子克的就是他们几个。

马驹子就亲爹与丈夫这两个亲人,哪个也舍不得。

马寨主年岁不轻,有唐光之例在前,马驹子心里也是怕的。

丈夫这里……只能说霍家祖坟有问题,五房之中,霍六婶所在的二房与妞妞所在的四房都已经血脉断绝,丈夫所在的三房之前是兄弟两个,如今也只剩下一个……

就是长房与五房,每一辈也是单丁。

单丁……

马驹子原本想着生一个就不再生的,眼下却是有了别的念头。

多生也不是坏事……

二房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寡妇,想收外姓为嗣孙,也没有人拦着。

要是长房或五房断嗣……

肯定要是从堂亲里找的……

等孩子落地,八月初五酉初。

马驹子原本还欢喜,可今日等见到丈夫捧着襁褓红了眼圈,才明白过来。

八月初五,霍豹“七七”之日。

酉初,霍豹横死的时间。

马驹子直觉得寒毛耸立,再看这个孩子,心里就发颤。

孩子小脸比前日白净了些,依旧呼呼沉睡。

可仔细端详,就能看出这孩子细眉细眼,不肖父、不肖母,竟有几分霍豹的模样。

马寨主早从女婿手中抢了襁褓,笑得见眼不见牙:“好,好,我这孙子长得好,正合了大名马俊,小名……小七……”

他之前就担心孙子肖母,怕相貌上不体面,前日还看不出什么,今日这一端详真是喜出望外。

至于孩子眉眼像叔叔,马寨主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

侄肖叔,姪肖姑,这不是正常的?

这是他之前打听到的规矩,说是孩子金贵,小名起个贱名压压,或者起个混淆排行的名,地下的小鬼儿就不勾人。

至于为什么是“小七”,而不是“小八”、“小九”,只能说马寨主厚道,想着杜老八已经成亲,日后也要生子,那“小八”的小名就给侄子留着,至于“小九”……咳,咳,就当

没有“小七”听着顺耳。

马寨主兴奋,霍虎激动,马驹子却只剩下心惊。

都是儿女是讨债鬼,不是真的吧?

对于霍豹这个小叔子,马驹子也曾想过当成弟弟待,可叔嫂两人实在不对脾气,相处的这一年多来,也多是互怼的时候多,和气的时候少。

那样的生辰,又是这样相貌,这不会真的是小叔子转世?

马驹子想想这孩子在自己肚子里十月,就觉得恶心欲呕,连忙移开眼,再也不看一眼。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天下第二

等到马寨主如珍似宝的将孙子带出来,宾客们少不得赞上一番。

“这孩子长得壮,看着结实!”

“啧啧,看着分量不轻!”

只霍五父子这样与霍豹相熟的,看着这相似的眉眼,抱了一回孩子。

生生死死的,这般巧合的生辰,父子两人也唏嘘一回。

霍宝这个“叔爷爷”,还亲自抱了一回孩子,心中不无酸涩。

霍豹年岁不大,可自打哥哥成家也后也提了几次侄儿的事,担忧马驹子性子好动,不会为母之道。

如今小侄儿有了,还是这样长相,他这个做叔叔的却看不到了。

等到霍大伯、霍顺、石头几个看到这孩子,亦是带了伤怀。

马寨主既满意小外孙相貌没有肖母,也察觉到霍氏众人的感伤,就将面上的喜色收了收。

落在外人眼中,少不得又揣测一二。

马驹子是招婿,这孩子姓马,要承马氏香火。

可是马六爷娶了夫人了?

外孙再亲哪里亲的过亲儿子?

这是后悔了?

大家又留心史家人反应。

史今、史从堂兄弟两个随冯和尚在杭州,并不在金陵,今日过来吃席的是史老爷与九老爷还有一干女眷。

前者是史家族长,后者是史夫人亲爹。

两人都是士绅老爷,论起来都是马寨主的长辈,为了一个曾孙辈的“洗三”酒亲自登门,就是史家的表态。

这边席间,众人推杯换盏,会宾馆里,袁二一行已经被拘拿下。

袁二瞠目欲裂,瞪着牛清满是愤怒:“有什么不能谈的,五爷作甚出尔反尔?”

牛清是霍五身边亲卫队长,自然不会受他人之命。

牛清看着袁二,却没有多话解释的意思。

袁二掩下恐惧::“我们同林大人说好的,林大人呢?”

牛清一挥手,手下已经拿了破布堵了袁二的嘴巴。

“呜呜呜呜……”

袁二拼命挣扎中,惶恐中生出几分绝望。

这是怎么了?

滁州军不是答应了台州的归附吗?

难道大哥那边又反复了?

可是朝廷兵马不是败了吗?

除了滁州军,大哥还能投谁啊?

*

八月十六,台州的捷报送来。

滁州军已经拿下台州,活捉袁国真。

侯晓明、仇威带兵马往婺州,贾家兄弟、石三率兵前往明州。

史今留守台州,金错留守越州,水进总镇杭州。

邓健、冯和尚、于老元帅等带兵回师。

加上之前的睦洲、杭州、湖州,滁州军在江南东路又多七州之地。

攻城夺地不说,只说吞了台州白衫的四州之地,就让滁州军上下振奋。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台州白衫也是数得上的势力,兵卒十几万。

地盘不大,却守着“聚宝盆”,江南的盐场,除了部分在松江,其他大部分在台州军的地盘。

加上台州白衫是最早起义的白衫军之一,滁州军拿下它,对其他白衫势力也是震慑。

马寨主亦带了欢快:“能抓住袁国真,就是全功,要不然他跑到海外去,咱们回头还得头疼。”

杜老八也是眉开眼笑:“这回咱们算是踏实了吧?”

滁州军占领了最富庶的江南之地,却是陷入举目皆敌的位置。

如今台州军一除,后院算是安稳。

“五爷已得了三分天下,有了与朝廷划江而治的资格!”

林师爷神色矍铄。

霍五却是不以为然,摆摆手道:“还早呢,江南富庶,百姓却性情软弱,如今咱们滁州军的主力还是淮南子弟!”

黄南子弟兵,南下打江南兵,占了优势。

可真要等到那一天,滁州军“北伐”,又是另一个情形。

就说西边的蕲春军,依旧是不可小觑。

武昌府传来消息,蕲春军继续“南征”,数月一来,也打下了数个州府。

不仅如此,或许是滁州军堵住“东征”之路,蕲春军也开始分兵“西征”,亦是成绩斐然。

要是论起所占地盘,依旧是蕲春军略胜一筹。

“对袁国真的安置,等众人回来再议!”

袁二关着,对于袁国真的安排,霍五也有些犹豫,没有直接定夺。

等到就剩下父子二人,霍五才与儿子提及自己的顾虑:“袁国真暂时不能杀,否则的话,回头与泰州白沙、亳州白衫对上,就只有死战。只是这人也不能久留,留了也生反复……”

霍五与邓健不同。

他并不弑杀,且还爱惜人才。

像庞亮、步健等没有什么劣迹的水师大将,霍五都关着没杀。

也没有眼下就威逼利诱,而是等着朝廷分崩离析,两人的家眷不再掣肘时再用。

可是对于一方枭雄的袁国真,霍五却从没有想过收服。

“本就不是居于人下之人,又是如此反复的性子,就算真要收下,也是我不放心他,他不放心我的,总要倒戈相向……”

霍宝想了想道:“爹要是想要让袁国真做个马骨?”

霍五点头道:“有这个意思,可是马骨也只能是马骨!”

如今乱世,豪杰辈出。

滁州军不畏惧与其他势力对上,可也没有必要全是拼死之战。

袁国真活着比死有用,可要是会带来麻烦,那就没有什么舍不得……

重阳节这日,八万滁州军携胜归来。

霍五带了留守众人,亲自在城门下,迎接众帅。

金陵城上下沸腾。

自滁州军进金陵,不足一年。

滁州军已经数次征伐,全部都是大胜而归。

如今百姓口中,只有太尉府,只有霍家军,再无朝廷之声。

只有一些酸儒,背后唏嘘道::“国将不国,群魔乱舞!”

就算是对大宁王朝依旧心存忠义的士绅,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句如今的金陵不好。

如今,城中一切如常。

城门取消了进城税,城里的商税是十税一,听不起不低,比大宁朝的十五税一要多,可是没有杂税,只有这一项。

剩下的劳役抽丁,都是三抽一、五抽二,且最长是一月,最短不过旬日。

要知道前任知府刮地皮,半年的功夫,就将金陵祸害的不轻。

等到了滁州军这边,商人想要“上供”都找不到门路。

有个薛七爷,是商贾出身,与众人有些香火情,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薛府只有薛夫人带了一干妇孺在,并不见男客。

剩下其他人,大家想用银子砸一个门路出来,也要掂量掂量。

滁州军地盘的文武官员有“季查”、还有“年检”,每年清查完都要砍下好多脑袋。

受谁贿赂的罪名论起来不算重,数量少的不过是罚银,可要是查出相应的“徇私”,轻则流放,重则死刑。

因这个缘故,银子送出去,要么是没有人敢收,要么是收了不办事。

一年下来,金陵城繁盛更胜往昔。

本地的商户重新营业不说,外来的商贾也越来越多了。

虽说有滁州军“拍卖”天下首富冯家的产业在前,可是并没有吓退众人。

冯家有“劣迹”在前,他不抄家谁抄家?

只能说冯百万老糊涂了,有亲弟弟不扶持,扶持个家奴出来。

偏生这个家奴翅膀硬了,另有了心思。

在滁州军已经打到扬州时,还拐跑了几万官兵,这就将冯家人坑了。

要不然的话,就算有冯家“资敌”在前,看在冯和尚面上,也不至于落得抄家的下场。

第三百四十章 结盟与联姻

江南这么大的动静,哪里是能瞒得住人的?

要说滁州军打杭州,大家并不意外,实在是杭州距离金陵太近了,杭州又驻扎十来万朝廷的精兵。

不打杭州,留着过年吗?

可这打台州,却是使得四方皆震荡。

“天下白衫是一家”,各方起义豪强都晓得这是一句骗人的鬼话,却也没有人真的撕破脸。

小势力之间的吞并不说,这样大势力的吞并却是头一遭。

如今滁州军对台州军出手,怎么不让人心惊?

徐州,国公府。

徒三得了消息,十分惊诧,只是他心中姐夫素来厚道,不是轻启战端之人,否则的话在打扬州时,就不会放过旁边的泰州军:“可是袁家兄弟做了什么?是不是小宝……”

方大舅之死,徒三心中是不舒坦,却也没有为方大舅张目的意思。

虽说方大舅算计霍宝不成,却是死了一个霍豹,让人偿命也是应当的。

在徒三看来,滁州军那边的几次变化,都是旁人主动挑衅。

最能引得霍五火气的,就是对霍宝的算计。

江平沉默不语,陈举人抚着胡须道:“金陵传回的消息,之前湖州之事,台州军那边掺和了一脚……袁二就是在金陵被抓的……”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了动静。

湖州之事,何尝不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的目光隐晦的望向坐在末座的徒勇。

徒三这里,行事效仿霍五,就是要栽培侄儿为继承人,也没有让他坐在自己下首,而是陪在末座。

徒勇到底与霍宝不同。

霍宝是霍五的独子,霍五对这个儿子的器重,众所周知。

霍宝也不是个甩手少爷,要能力有能力,要人马有人马,甘陪末座是对诸滁州元帅的尊敬。

滁州军众头目,都算霍宝的长辈,上位坐就坐了,却也不会因排位对霍宝轻鄙。

徒勇却没有霍宝的底气。

他虽占了血脉之利,可也只是侄不是子,且是半路投靠的,并不是最早陪着徒三打天下。

众将心中本就对他不以为然。

外加上他舅舅出了昏招,虽没有断了亳州军与滁州军的关系,却也使得双方不再如之前。

谁都晓得霍五是护短的性子,他乐意帮扶徒三这个小舅子,却未必乐意看着徒勇这半个仇人起来。

中间隔着两条人命,注定无法共处。

死的是徒勇的舅舅,且对他有抚养之恩,他要是不记仇就是白眼狼,要是记仇就更不能让人起来。

众人打着眉眼官司,晓得徒勇已经废了。

之前有几家看着徒勇年岁到了,想要联姻的,如今也都住了话音。

霍五真心疼儿子,怎么会眼看着徒勇继承亳州军?

被方大舅这样心高眼大的阴险小人长大,徒勇的人品还能信吗?

就算知晓滁州军“事出有因”,徒三也晓得,此事为变局。

徒三看着陈举人,又看看江平:“咱们亳州军下一步当如何?”

“诚王派了使者过来……”

江平道。

如今他是学聪明了,对于滁州军与霍家父子之事不发一言。

可是,有方大舅之例在前,他心中也始终对霍家父子忌惮。

只是之前滁州军势头好,亳州军与之结盟只有借光的,他也不好直接挑拨。

如今却是不同,有方大舅之死在前,双方嫌隙已生,更不要说滁州军眼下又露出狼子野心。

徒三又望向陈举人。

陈举人沉吟道:“诚王有一女,年岁与大公子相仿……”

徒三闻言,陷入沉思。

徒勇既到了徐州,婚姻事少不得提到台面上,毕竟他十七岁,已经成丁。

徒家子嗣单薄,除了生死不知的徒二,就只剩下他们叔侄两人,娶妻生子、繁衍血脉也是重中之重。

之前江平与他提议在陈家选人。

如今亳州军高层不是同乡,就是姻亲,就是陈氏叔侄算是外来的。

从陈家选人,也是拉拢陈家。

之前各家往徒三后院送人,陈家并不参合,多少是带了读书人的清高,不愿意送女为妾,可徒勇这里是妻,不算是辱没了陈氏女。

徒三心里明白,江平用心不良,有挑拨之意,可到底也有几分入耳。

陈家叔侄是滨江人,莫非还存了留后路之心?

他心中着恼,倒是真想要从陈家选人。

不想随后出了方大舅之事,徒三就带了迟疑,不想在重臣中给徒勇聘娶。

徒勇听着众人言语,眼中却是带了热切。

诚王之女!

不是比柳、韩两家强多了?

他既做了叔父的养子,自然也要奉柳氏这个婶子为母。

到徐州数月,不少人在他耳边提及柳家、韩家之事。

就是他的生母方氏,私下里也提过几遭,说柳氏应该会在韩、柳两家为他聘妇。

徒勇心中不以为然。

柳、韩两家是亳州军的元勋不假,却是时过境迁。

如今柳氏一族还好,有个柳彪在,也是一部元帅。

韩家压根是后继无人,不过是凭借裙带关系,勉强算是徐州的二流人家。

诚王之女却是不同。

有了这样强有势的岳家,就算叔叔以后有了亲生子,自己也是不怕的。

徒三望向侄儿,正看到他眼中热切,心中亦是一叹。

这样的联姻又能代表什么?

关系好的时候,自然是两家都好;关系不好的时候,这联姻也阻止不了两家翻脸。

只是不仅江平与陈举人两人赞同联姻,徒三也是赞成的。

谁让亳州军与泰州军势弱?

双方北面是朝廷兵马,南边是滁州军。

只要彼此结盟,才能站稳中原之地。

……

亳州白衫与泰州白衫结盟的消息,数日就传到金陵。

霍五看着密信,倒是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徒三给徒勇聘了诚王之女,这是保全徒勇,还是放弃这个侄儿?

“若是舅舅得亲生子,就是保全徒勇;若是没有得子,就是放弃。”

霍宝道。

徒三去年夏天成亲,迎娶柳氏为妻,随后这一年半来,没少纳妾。

只是之前一直征伐,直到定居徐州,后院才有女眷有身孕。

霍五轻哼道:“有一种人就是如此,嘴上说的好听,可是遇到事了还是不厚道……若真是疼爱这个侄儿,怎么会半点不留后路,直接将他架在火上烤……”

霍宝则是想起柳氏,估摸真的是生育困难。

虽说柳家已经失势,可徒三继承的毕竟是柳氏的亳州军,但凡柳氏能生下嫡子,就是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可要是庶出子,怕是到时候还有一番争夺。

至于徒勇,反而是最没有可能继承徒三势力的。

这叔侄两人年纪太近了,如今骨肉重逢彼此亲近,天长日久了,怕是不能相容。

想到这里,霍宝一阵后怕:“幸好咱们跳出来了……”

霍五不愿儿子记恨徒三,道:“他虽优柔寡断了些,却也不是不念旧情之人……徒勇那里,就算最后继承不了亳州军,也少不得一番荣华富贵……”

霍宝道:“若是舅舅生了儿子,怕怜惜儿子的心更重……”

到时候,儿子襁褓之中,侄子却是成丁,徒三就不担心?

如今亳州军没有继承人不稳当,他需要徒勇这个侄儿。

若是有一日,儿孙成群,不缺继承人人选,那徒勇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大比武

滁州军从去年五月占领亳州算起,至今已经占了二十多个州府。

不管是寻常的州,还是杭州这样的大府,管理上都有前车之鉴在,一切都有条不紊。

如今杭州、台州两地留着重将把守,也是因刚得了地方,为了稳定而已。

等到了十月,新占领的各州府吏考出来,少不得又是一番人员调动。

滁州军里讲究“资历”,却也不是“论资排辈”,讲究的是“能者多劳”,这使得不少新人出头。

能掌握一州府军政大权的,基本还是亳州的那些老人为主,不过也有和州、庐州、扬州、金陵等地的出身的文武官员开始崭露头角。

之前滁州军中分山头,是以诸帅为核心,或者是黑蟒山、曲阳、滁州永阳城这样的地域划分。

如今军中派系,就有些乱了。

以诸帅麾下出身划分的,一州一府这样地域划分的,还有就是按照白衫军与官军划分的。

对外的时候,大家自然都是袍泽战友,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打完仗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一来二去,就有些争斗的苗头出来。

林师爷乐见其成,私下里对霍五进言道:“如此也好,要是真的按照几位元帅势力划分,容易成隐患。”

大家都是滁州军元勋,还没有到文武相争的时候。

林师爷只是想在头里,不希望滁州军最后走向分裂。

否则,滁州军势力真的简单除暴的以诸元帅势力划分,要是有人有了贰心,滁州军就要陷入分裂。

如今这样各种派系犬牙交错,就是上头的元帅也不能全部掌握手下势力。

霍五轻哼道:“都是闲的,小宝说了,腊月里举行比武大会,到时候让他们见真章。”

林师爷听着,望向霍宝。

这的确是霍宝的意思。

滁州军这一年半扩张的厉害,如今也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否则去年的蕲春军就是前车之鉴。

去年七月里蕲春军气势如虹,兵分三路,只“东征”这一路,就一路攻占十来个州府,直接打到杭州。

要知道蕲春距离杭州,可是一千五百公里。

这还只是一路人马,另外两路人马同时“西征”、“南征”,战线拉的太长,地盘占得太快,压根就消化不了。

随后朝廷两路人马,一路“收复”杭州与“东征”路上诸州府,一路人马直接围了蕲春,差点使得蕲春陷入绝境。

要不是寿天万手下也有几个猛将在,守住了蕲春,蕲春老巢都要丢了。

有这样的教训在,滁州军就放下了征伐的步伐。

如今卧榻旁边的台州白衫已经消灭,剩下的就是消化江浙新占的八个州府,还有冯和尚之前在江西占的三个州府,加起来就是十一个州府。

要知道滁州军之前的地盘,不过是淮南道的滁州、和州、庐州、扬州、舒州、寿州六地,还有江南的太平、金陵、镇江、常州、苏州、松江六州府,其中舒州、寿州、常州、苏州、松江五地都是年后占得,半年下来,刚梳理的差不多。

刚得的十一个州府,少不得还要肃静维稳,才能真正握在手中。

随着诸元帅征伐,一路上收编县兵、府兵、道守军,如今兵卒人数过了五十万大关。

滁州军如今面对最大的问题,是文官不够用,武将又太清闲。

文官那边没有法子,滁州军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手直接能独当一面的少,降官也只能挑着用。

重要的州府,就只能出动宋林这样的重臣,前去梳理。

前面有扬州,如今又有杭州。

杭州的人口数比不得金陵,却也相差不多。

从去年半月开始,杭州又换了好几次主事人,城里很是乱糟糟。

先是蕲春军占了,后来江西兵来了,如今又是滁州军。

三番两次的,也有好处。

那就是杭州城里士绅百姓淡定了,并不像其他没有经过战火的州府那样出现大面积的士绅百姓逃亡。

坏处就是,杭州府的地头蛇经了前面一遭两遭的,都皮实了,对滁州军缺少畏惧。

除了少数之前就与滁州军有往来的士绅,对滁州军占杭州府乐见其成,更多的士绅还在观望,对滁州军并不服顺。

这样的大府,比扬州人口还多、地位还重要,霍五就只能请宋林再出门,前往主持杭州府政务。

文官调动频繁,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使唤,武将则太闲了。

除了镇守地方的武将外,剩下的武将都回了金陵。

都是青壮汉子,一来二去的,就出了几次摩擦。

虽说还没有人敢知法犯法,直接对自己人下狠手,可也相争对峙了好几次。

“精力过剩,都是闲的,既是谁也不服谁,就大比武吧!”

霍宝道::“千户以上都可以报名,军中大比武,也可以操练新兵。”

滁州军扩张过于迅速的坏处还有一个,就是五十多万兵卒,并不都是见过血的。

有些老卒见过血,不少新卒却是随着主将碾压式推进,没有经历过战阵。

如今滁州军打一州一县之地,对上的是缺少军械、不埋怨的老弱县兵、府兵,自是没有什么像样的对手。

大军碾压,或是夺城,或者直接接受对方归顺。

这样对兵卒来说,就是走过过场,都没有见血,算不得历练。

真要遇到强兵,滁州军就成了“乌合之众”,抵抗不了。

之所以军中有不稳之声,也是因见过血的将领因功生了娇骄之气,鄙视那些没有见血的将领,心生不服的缘故。

那些没有见血的将领,也是盼着亲历战阵。

滁州军战将升迁,都要算战功。

不打仗,就没有军功,他们也憋闷着。

以“大比武”为名,也是操练整合这些兵卒,让诸将能有个辨强弱的机会。

等到诸帅小会,霍五与众人提了“大比武”之事。

邓健很有兴致:“正可,日常操练本就是为将分内之事,可以算入考绩!”

滁州军文武考绩,分季考、年考。

邓健得了霍五的半本《第五军略》,思量的也多了,不再只盯着临阵之事。

冯和尚素来惫懒,手指掐算了下道::“除了地方二十万守军,金陵城里三十来万兵卒,千户以上三百多人,这得比多少场?”

霍五笑了,道:“小宝那边有了计较,让小宝说。”

众人望向霍宝,霍宝也没有卖关子,道:“先举行大比武资格赛比试,按照报名人数分小组,分做十六个小组,每组成绩最强的两支队伍进入复赛,排名第三的队伍再争夺剩下的四个名额,总共就是三十六支队伍参加大比武。每组六支队伍,选出第一第二,先选十二支队伍,再从六个第三中决出四支,十六支队伍下一轮……”说到这里,顿了顿道:“等这次比武结束,就可以是副将级别的大比武。”

滁州军军制,是按照眼下的朝廷军制,千户辖一千几十人,副将是五千余人。

金陵城中三十万兵卒,其中有数万后勤兵与守军,战兵只有二十来万。

千户要是都报名比试,就是二百来人,副将的话,则是四十多人。

冯和尚虽长在寺院,却是心中有丘壑,立时算出大概的比试场次,点头道:“如此也好,年前年后也安生了。”

按照霍宝的规划,滁州军可以用半年的功夫进行“大比武”。

如此正好,正好使得滁州军能有时间消化新占的十一个州府。

同时也是备战,如今白衫军还剩下四个大势力,都在征伐扩张。

朝廷已经失了三分之二的江山,却依旧在勾心斗角。

这天下,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马寨主在旁笑道:“虽说是为了练兵,可既是有胜负之分,就也得弄个赏头,小子们才会尽心。”

至于赏头是什么,就得霍五定了。

太尉府中如今有滁州军几成缴获,霍五并不缺钱。

他爽朗笑道:“胜了当然赏,得了大比武资格的队伍吃肉喝酒,进了前十六的千户赏银百两,兵卒赏银二两;最后获胜的队伍,千户直接升代副将,兵卒赏银十两……”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太平景象

等到“大比武”的消息传下去,军中立时沸腾。

要说出征打仗,还带了运气,遇到的州县有老实归降的,有负隅抵抗的。

还有领兵的元帅,有邓健这样爱冲锋陷阵、带着兵马亲自临的,还有冯和尚这样爱坐镇后方、鲜少出战的。

下头的战将,机缘好的,战功册子也漂亮;机缘不好的,跟着征伐两三次颗粒无功的不乏其人。

还有去年的军校,战将选了几十人。

选上的自然欢喜,没有选上的,也不都是心服口服。

论起资历来,大家各有倚仗。

如今这全军“大比武”,就是见真章的时候。

同时,随着婺州与明州两地捷报,侯晓明、石三、仇威等人与贾氏兄弟、史今等人也陆续回师金陵。

这次童兵跟着征伐,先是跟着冯和尚“征西”,后又跟着南下打杭州、台州,众人的军功积累了半册。

只是众人如今已经是万人将,童兵的编制固定,大家暂时升无可升,就都记下。

等到回头打下的各州府征新兵,各军扩编,说不得童兵的战兵三部也要单立出来。

虽说滁州军这次“南征”,都是大军出动,可是战争没有不死人的。

这半年征伐下来,伤亡早已过万。

幸好滁州军抚恤制度已经成熟,银钱又充足,才使得百姓遗属安心,没有乱起来。

这样的世道,就算是卖身为奴也换不了几个银钱;可是兵卒伤亡,所得的土地与银钱,足以安置一家老小。

更多人的,关注的是真金白银的奖励。

“那陈家小三子立了战功,升屯长了,还论功行赏了三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城北的田都能买上三五亩了!”

“买什么买,等升了百户就要授田,五十亩了,这也快了!”

“啧啧,再没想到佃户家的小子还能这么有出息!”

经过了前年去年的大旱,如今的日子,使得百姓也安心下来。

“听说杭州城里的人跑了一半,还是咱们金陵好,就算去年太尉带兵进城,也是稳定地方,随后就修了城墙,如今再安稳不过。都说白衫军是佛兵,来救咱们百姓的,这话我先头不信,现下信哩!”

“小声说,白衫军同白衫军还不同。咱们滁州军是好的,可外头也乱。我那小舅子之前在淮南开铺子,家产都被台州白衫给抄了,闺女都差点被抢,我那小舅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就抛家舍业、阖家投奔到我这里。”

“不止北边乱,去年蕲春那边‘东征’,也是一路抄家抄粮食,殷实人家无一幸免,穷人家也被拉了丁,正经祸害了不少人……”

“还有那台州白衫,也不是好的,都是杀人杀红眼的海匪,借着佛祖的名声上岸杀人屠村……”

“咱们金陵是福地,才会迎来太尉大人的白衫军!”

如今正逢乱世,各地交通断绝,哪里有那么多的消息在市井流传?

所谓四方消息,大多半是太尉府这边安排人散下去的。

金陵不是乐土,而是滁州举的大本营,自是要军民一心。

金陵富户多,读书人就多。

“明王降世”这些话能糊弄乡野百姓,却糊弄不了这些士人。

倒是这些四方消息,更容易使得士绅警醒。

朝廷已经走向末路,各方白衫中只有滁州军可信。

之前对朝廷心怀忠义,不肯应滁州军吏员试的士绅,如今也开始关注太尉府消息,想知道什么时候举行第二次吏员试。

早已归顺于滁州军的人家,则是留心此次“军中大比”。

以史家、贾家为首的本地大族,更是期待自家家族的子弟能在大比中一飞冲天。

“独木不成林,虽说史今、史从他们叔伯兄弟俩在军中,可也赶不上贾家那两个,去年明明是咱们大侄儿照拂贾家兄弟,才让他们入了军中,如今倒是让他们兄弟压了一头,真是白眼狼,这外姓人就是外姓人,哪里比得上族亲兄弟?如今他几个族兄弟也入了军中,就指望他们兄弟两个提挈……”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侄子的长子还小,从小子还没成亲,身边除了兄弟,侄儿辈的也该带带……”

“听说军中都流行认养子,要不然让大郎、小二也认个……”

史老爷慈和,史家族人惦记着就多些。

眼见着史今、史从兄弟今非昔比,自是人人盼着借光的。

史老爷确实明白人,直接道:“如今确实是从军的好时候,打仗多,好立军功……只要敢拼杀,一年升个七品百户也是有……就算没有立功,伤残了,也能转后勤安置……”

“啊?大郎都是将军,他兄弟入伍还要从小兵做起?不是有亲兵营么?就让他兄弟做个营长,不比外头人尽心!”

“呵呵!”

史老爷淡笑:“老五是在说笑么?滁州军中升转最是严明,向来没有无功升转的规矩……不管是入战兵营还是亲兵营,都只能从白身兵卒做起……”

眼高的族人自是看不上从小卒子做起,目光长远的,反而觉得如此正好。

亲兵营坐镇后方,不用冲在头里,倒是熬资历的好地方。

只要与史从、史今关系处好了,等到有机会立功的时候,史从自然会提拔族亲。

*

贾家这里,族人亦是蠢蠢欲动。

可是贾演、贾源兄弟正盯着手下千户与副将,备战“大比武”,哪里有功夫理会这些闲人?

虽说这次“大比武”,参与的级别只有两级,可是上头的将领也没有闲着。

下头的千户与副将成绩好,他们这些主将也面上有光彩;反之要是成绩太糟糕,他们也容易被拖累小瞧。

如今兄弟两个自领一军,算是几位元帅之外数得上的战将。

有多少称赞两兄弟的,就有多少诋毁的。

“太尉大人慧眼识珠,会用人!”

“什么啊,听说是太尉府的远亲,才占了个便宜。”

“两位将军这半年打了不少仗,可一场也没有败过,都是‘常胜将军’。”

“也不看是跟着哪个元帅出征?都是借光罢了,冯帅、邓帅出马,想要打败仗可不容易……”

“就算与太尉府有旧,军功也是实打实的,要不然也不能升了将军。”

“人品不好,走不长远……之前巴着史将军,如今倒是将史将军压在下头……”

金陵卧虎藏龙,不管文武都有英才。

贾家兄弟与史今的出头,自然也挡了旁人的路。

就算如今其他人家“识时务”,想要从军,也是晚了众人一步。

大家都是聪明人,晓得金陵既成了滁州军大本营,太尉大人肯定要扶持金陵本土的将帅出来,以安民心。

有了贾家兄弟与史今,就不会有旁人。

只是想要算计,他们如今身边,也凑不到贾家兄弟与史今跟前,只能在背后诋毁挑拨。

一来二去的,话也传到贾家兄弟耳中。

贾演性格端方,想着兄弟俩这边队伍如今却是比史今风光些,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还是贾源与史今相交多年,最是知晓史今人品,知晓他不是那等见不得人强的。

说来这次征伐,先从冯和尚,后从邓健,贾家兄弟战功显著,也因“上阵亲兄弟”的关系,配合的更默契,就比单打独斗的史今占了便宜。

“等大比武结束,我去同太尉大人请示……咱们分兵吧……”

贾源跟兄长商量道。

他早有这个念头,不单单是为了史今的缘故,更为了兄长的前途。

兄弟同属一军,总要分了主次,因贾源立功在前的缘故,成了主将,始终压了兄长一头。

如此,还不如兄弟分开,各领一军。

贾演虽武力不如兄弟,却是一员睿智的儒将。

他本就博览群书,从军后更是兵书不离手,又不是那等只会“纸上谈兵”的,出头也只在早晚。

贾源一路常胜,就有贾演的功劳。

贾演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只当弟弟也是为了史今那边,随点头道:“如此也好……”

随着滁州军地盘越来越多,不少战兵将军转了守军,贾家兄弟作为霍五麾下战将,想要各领一军也不是难事。

第三百四十三章 诋毁

大比武的热潮,一年持续到腊月里。

腊月十五,各项比试都走了一遭。

也有不少中层战将展露头角,就是童兵这里,也出来几人。

副将级别的,就是邬远。

不管是实战,还是摆盘,邬远这个将门子弟,都是一骑当先。

千户级别的比武中,也出来两人,都是黑蟒山子弟出身,就是当初分在霍宝的亲卫营中,没有什么征战机会,才之前不显。

如今大比武胜出,霍宝就见了两人,想要转两人去战兵。

两人却不肯。

“跟着宝爷留在金陵有啥不好?俺们懒了,就是不爱被小瞧了,才报名这个。”

“是啊,我们就是想要露露脸,没给咱亲卫营丢脸就中。”

两人执意如此,霍宝就没有勉强两人。

想来也是,身为童兵第一批,与霍宝早相熟的,要是想要打仗,早就说了。

倒是两人话中之意……霍宝看了朱刚一眼。

童兵诸将中,朱刚资历最老,功劳却不显,如今领着亲卫营与执法队,自是有人不服。

没有人敢当面挑衅,可背后风言不语不少,都说朱刚沾了老爹与兄弟的光,才晋身为将。

偏偏朱刚驻守陵水金矿大半年的功劳,没法宣之余口。

朱刚忠心可靠,霍宝自不乐意他受了委屈。

无风不起浪,这些闲话,总不会无缘无故。

话里话外就是朱刚德不配位,当让贤之意。

老资历的头目中,朱强是朱刚胞弟,侯晓明、石三、仇威等人如今都在朱刚位次上,不会计较,剩下的就是邬远与宋谦之……

邬远已经接手了战兵右翼,不至于眼红朱刚,宋谦之负责监察,算是文职,与朱刚不搭界。

剩下的,可以取代朱刚为亲卫队长的……

霍宝的两个伴当安长生、李裕,还有贾代化、贾代善兄弟。

其中李裕是巨贾子弟,会算术,武事却寻常。

贾代化比李裕略好些,也强不到哪里去。

贾代善出众些,年岁在这里摆着,比霍宝小三岁,今年才十一。

剩下的就是安长生,比霍宝小一岁,今年十三。

只是相处一年,安长生的人品行事都在霍宝眼中,不是这等背后算计之人。

霍宝没有寻安长生,反而是找了朱强过来,说起此事:“长生过两年要回水师带兵的,犯不着眼红亲兵队长的位置,那下头人中,还有谁是爱‘上进’的?”

朱强年岁不大,却是总理后勤事务,对于童兵上下人事也极熟。

朱强有些意外的看了霍宝一眼:“宝爷忘了?薛五少爷上月不是入了宝爷的亲兵营……”

霍宝:“……”

薛五,大名薛敏,薛彪的养子之一。

去年三月,薛家被抄家,薛彪妻儿早已转移,库房也成了空壳,留下一堆掩人耳目的婢妾养儿养女。

那些人,受了官府迁怒,结果都不大好,都被官卖为奴。

除了一双亲生儿女,还有几个得用的养子养女,薛彪也安排在外头,除了跟在他身边的薛孝之外,还有安置在常州的薛二公子薛恭,安置在杭州的薛五公子薛敏。

之前薛彪在杭州,这次滁州军能顺利打下杭州,也有薛彪提前布局、里应外合的缘故。

薛彪亲子薛小七今年才两岁,为了防着养子坐大,先头对薛孝、薛恭都压的厉害,如今这次回到金陵,估摸也是看到其他元帅府势大,发现了自家势单力薄,开始将几个年长的养子都推出来。

如今薛孝在马寨主身边,薛恭跟着杜老八。

还有一个薛敏,最是伶俐,与霍宝同庚,今年十四,不知怎么讨了薛彪的喜,跟着薛彪回到金陵后,就让薛彪亲自与霍宝说了一嘴,安排进童兵亲卫营。

霍宝的亲卫营中,不乏关系户,就点头应了,并没有当回事,没想到薛敏还有这大志向。

“才是白身小卒,就盯上的亲卫营营长?还真是心高!”

霍宝不由摇头。

霍宝的亲卫营眼下五千人,朱刚下头还有五个千户,十个曲长。

要说薛敏在亲卫营好好当差,日后得了机会立功,升个百户曲长也不是难事。

可这初来乍到,就盯着亲兵营长,就有些痴人说梦。

朱强笑道:“到底是公子,寻常百户、曲长估摸也看不上。”

再是伶俐,也不过十几岁,行事不谨慎。

就算是想要捏软柿子,也当打听清楚。

朱刚在童兵再不显,也是最早的五个队长之一,还背靠着朱都尉与马寨主一系,是霍宝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哪里是他一个薛家养子能撼动的?

霍宝却是皱眉:“叫人仔细盯着着……回头挪出去,别坏了咱们童兵的风气……”

怪不得霍宝没有想到薛敏身上,实在是薛敏眼下太没有分量。

童兵之内一直分了阵营派系,也偶有摩擦。

可是小两年下来,也都是下头争端,没有到上层头目这里。

这些上层头目,不是最早跟着霍宝、积累功绩的,就是石三、邬远这样凭本事上来的,大家都晓得轻重。

反而是薛敏这等新来的,想的不是自己凭本事如何,而是琢磨如何挤下旁人,就能凭借着身份与霍宝的关系取而代之,委实可笑。

朱强确实迟疑:“宝爷打算将那小子挪哪里去?到底是七爷的养子……”

薛彪确实战功不显,可到底身份在这里摆着。

霍五在人前极抬举薛彪,数次提及他之前银钱功劳,并不因他行商贾事就轻鄙。

霍五给薛彪撑腰,就没有人敢小瞧薛彪这个元勋。

朱强之前就发现薛敏的不妥,犹豫着没有寻霍宝说此事,也是顾忌薛彪的缘故。

霍宝想了想道:“先生那边正缺人手……”

不是想要玩心眼吗?那就找个聪明人多的地方。

军中与后勤就别惦记了。

其实马寨主那边也能收拾薛敏,可是那边有个薛孝在,到底与大家有旧,送个养弟过去,就有些打脸。

朱强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可是想想胞兄所受非议,就是他自己,也没少被人说嘴,多有感慨:“五爷与宝爷虽屡次提及军中后勤与参谋之重,不亚于战兵,可在外头人眼中,也只有军功是实打实的。”

薛彪被外人轻鄙如此,朱家兄弟被人小瞧也是如此。

霍宝道:“越是高位,诋毁越重……你大哥素来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你也跟着学着点儿……”

朱强“嘻嘻”两声道:“我才不会计较这个,都是些酸话,归根结底还是眼气……”

有朱强盯着,没几日就抓了薛敏的马脚。

霍宝也懒得调教薛敏,直接去寻了薛彪:“七叔,侄儿这都是些蟒小子,玩不过薛敏……他又来得晚,真要让他参赞军务,大家也信不着他……我看先生那边缺人,薛敏这脑子,倒是适合跟着先生学个一二……”

薛彪十分羞恼:“这小畜生,只会这些娘们手段不说,还处理的不利索,当不得用……小宝不用替他操心了……”

这是放弃薛敏之意,霍宝与他没有交情,自也没有说情的意思,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不三计前嫌

到了腊月,就有了过年的气氛。

各方的使者与年礼也陆续到了。

台州白衫早已灰飞烟灭,剩下的其他三伙白衫势力,倒是与金陵城中都有了往来。

亳州白衫不用说,名义上与滁州军还是一家。

泰州白衫也始终客气。

就是蕲春白衫那边,原本不理会滁州军,可因上次两军在洪州外谈判,倒是有了联系。

只能说寿天万是个有魄力的,要知道自打巢湖大战,他嫡亲的侄儿就落在滁州军手中,却是始终不肯低头,甚至一直在金陵城搅风搅雨。

就是霍豹之死,其中也有蕲春军的动作。

霍五最是护短,怎么会白吃了这个亏。

对于蕲春来的使者,霍五见是见了,礼也收了,却是不肯说什么放人话。

“他们敢算计我儿,害死了豹子,还妄想活命?真是做梦!”

霍五私下跟儿子念叨。

人不给却也不杀,两军总要一战,说不得日后留着有用。

寿天万在教徒中名声显赫,却是无子。手下又多悍将,这日后的局势还真是说不好。

在真实的历史上,蕲春军后来确实陷入内斗。

如今滁州军派了不少人潜伏在蕲春军的地盘,对于蕲春军的消息也尽知。

蕲春军地盘扩张的快,也出了几个名帅。

与滁州军相似的是,寿天万也没有亲自征伐,都是手下几个元帅征伐。

不同的是,滁州军是以霍家父子为中心,剩下的就是亲戚或乡人。

真要论起来,除了冯和尚是外来投奔的,其他人都是霍五联络的。

蕲春那边,也是以寿天万这个原来的护法、现下的皇帝为“核心”,剩下的却是师兄弟与弟子之流。

同滁州军相比,蕲春军才算是真正的白衫军。

寿天万虽已经还俗称帝,可打听到的消息,依旧是食素戒荤。

上行下效,手下元帅出征之前,还要设坛做法。

手下将士出征时的口粮,也是不见荤腥。

霍宝听了这些,倒是没有心生鄙视,反而更加警醒。

信仰的力量,最是强大。

蕲春军,注定是滁州军的劲敌。

如今朝廷依在,却也就是存在罢了。

滁州军得了两分天下,蕲春军得了两分天下,剩下两分在亳州军、泰州军手中,朝廷只有四分。

且朝廷的四分,又是南北隔绝,连不成片了。

这说的是地盘,要是从百姓人口论,四方白衫军所在地盘的人口已经占了天下人口数的八成。

蕲春的年礼是面子情,亳州军的就显得亲近多了。

徒三知晓霍五的脾气,没有抬出小教主的圣旨之流恶心人,而是实打实的十车年礼。

什么丰县的苹果,沛县的冬桃,睢宁的香肠、邳州的银杏等,东西不值钱,却是指定给霍宝的,倒是显得尽心。

另有种马一百,这个才是大头。

过来送礼的是陈举人,论起来与霍家有乡谊,还没有矛盾。

霍五没有摆架子,痛快见了陈举人。

说起来不过两年的功夫没见,陈举人像是老了好几岁,并不没有意气风发的模样。

霍五知晓缘故,亦是觉得可惜。

要不是陈家侄儿当初在滁州分兵时被徒三带走,还有滨江霍氏族人仗势欺人,这叔侄两人本应该是滁州军麾下。

如今这叔侄两人位分文武,叔叔是亳州军谋主,侄儿也是徒三麾下战帅之人,都是人才。

霍五素来爱才,忍不住道:“徐州虽好,到底不是家乡,陈先生也当多回滨江转转……”

陈举人唯有苦笑:“如今在世道,安居不易……等到日后天下太平,老朽自也盼着叶落归根……”

虽说没有直接同霍五打过交道,可两三年看下来,陈举人也明白这位才是真正的枭雄。

之前自家因与霍氏族人的旧怨,提防霍家报复,实没有必要。

霍五此人,“用人唯亲”不假,可着“亲”却不是宗亲族人,而是亲信。

滁州军的元勋,都好好的居于高位,就算是死了的唐光,妻女侄儿也得了很好的安置。

反之亳州军这边,不过是占了四、五州之地,就内斗的厉害;滁州军这边,得了将近三道之地,却依旧能剩下一心。

还有徒勇这个继承人,是有安稳人心的作用,可是随着徒三妾室怀孕,日后也是隐患。

陈举人听出霍五话中有示好拉拢之意,便也含糊地回应这一句。

霍五笑着听了,便也心中有数。

人都眼杂,其他的话霍五就不说了,反而问起徒勇之事。

徒勇定亲了,未婚妻就是张诚的侄女,婚期定在腊月二十六。

这次亳州军除了送年礼,还送了请帖。

“腊月二十六,这日子太仓促了?”

亳州军与泰州军要联姻之事,霍五早有耳闻,倒是并不觉得意外,可见了这成亲日子,却是皱眉。

要知道方大舅是七月被拘押,却是八月被处死的。

外甥本应给给舅舅服小功五个月,更不要说徒勇幼年丧父,随母依附舅家,方大舅对他有抚养之恩。

就是徒勇给方大舅服上三年孝,也是应该的。

陈举人面露尴尬,道:“我也劝过三爷……”

霍五放下帖子,没有说什么,心中却是一阵腻歪。

自己这小舅子,行事还是这样优柔寡断。

这是给谁看?

表面上好像是否定了方大舅的存在,示好滁州军,实际上打的还是徒勇的脸。

霍五没有见过那个便宜内侄,却也晓得但凡有点儿血性的孩子,都不会不了了之。

这叔侄两人,嫌隙不浅。

霍五乐得看热闹,却也不会让儿子孤身入险,亲自前往徐州参加婚礼。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没错,在他心中,四方皆敌,徐州也不例外。

可是亳州少主的婚礼,又是内侄,滁州军这边也要有分量的人去。

想着徒三身边的旧人,都是水进的同乡,不乏至交,霍五不由心中一动,就看向下首,笑着问道:“伯扬,你要不要走一趟,见见老友……”

水进闻言,环顾了座上众人一眼,立时应了。

说起来自打前年五月滁州分兵,至今已经一年半,水进与当初的二十多乡勇见了好几回。

除了其中数人还有交情,其他的就算没有反目,也是无话可说了。

大家已经不是一路人。

只是水进也明白,自己是眼下出使的最佳人选。

婚期就定在腊月底,至今不足一月,徐州距离金陵又是千里之遥,肯定要赶路。

林师爷年迈,不耐长途跋涉。

马寨主有孙外事足,如今整日里正围着小孙孙打转转。

杜老八体质肥硕,骑不得马。

冯和尚身份够了,却与霍五、徒三关系都不亲密,不好代霍五出使。

霍五父子人不至,可东西却没有预备。

其中,只有十车是给徒勇的,剩下十车都是给徒三夫妇。

金陵富庶,二十车锦缎布匹,价值不菲。

别说是徐州来的十车土仪,就是那一百匹种马也能抵了。

陈举人见了,唯有苦笑。

这就是霍五父子的立场了。

虽有方大舅谋害在前,这父子二人日后依旧认下徒勇这个亲戚。

可是这个结果,并不合徒三的心意。

要是霍五父子真的不计前嫌支持徒勇,徒勇的继承人之位就稳了。

陈举人看了霍五一眼,霍五笑得爽利。

陈举人却是没有察觉到父子二人的大度,只心中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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