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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断大明》


第六百章 阉党

魏忠贤看着静的可怕的皇宫,神色不变,目光冷静异常。

在自言自语的时候,他脑海里想到了很多,算是久远的回忆。

陪在还是皇长孙的朱由校身边,面对皇宫里的晦暗倾轧,他小心翼翼,周旋在郑贵妃,李选侍等之间。他投靠过郑贵妃,可福王终究还是就了藩,没了登极的可能,他暗中支持过李选侍,可最终李选侍也斗不过朝臣。

卑微的近乎没有人在意的皇长孙,在神宗皇帝死后没多久就突然登位,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一切都来的突然,措手不及。

接着,他与客氏对食,想尽办法讨天启皇帝的欢心,新奇的玩意,***的书籍,甚至是床笫之事,他用尽了一切办法。

这些都很快有了回报,他在宫里的地位一升再升,转眼间就从不起眼的小太监入主司礼监,成为名副其实的‘内相’。

可这些还不够,作为一个市井无赖,他有了地位,然后就渴望尊严,希冀得到尊重!

可是,那些满腹经纶的大人们,不屑他这个太监,不屑他的出身,不屑他的身份,不屑他的粗鄙!

叶向高,赵南星,高攀龙,孙承宗等等,这些都没有人在意他,不拿正眼瞧他,哪怕是司礼监主事,依旧被呼来喝去,动不动就被当众严厉训斥,使得他颜面扫地,尊严丢尽!

他极力的想获得外廷朝臣的好感,因为他敬佩读书人,尊重他们,可无论他如何讨好,给他们帮助,这帮大人依旧无比的厌恶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种厌恶从何而来。

这些并不重要,虽然不被这些人喜欢,但只要能做些事情,他还是有成就感,暗自开心的。

但是,这帮大人们并没有感激他,一道道奏本拼命的送入司礼监,拼命的弹劾他,弹劾奉圣夫人,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天启三年底,他还记得,赵南星意气风发,率领天下言官扫清朝堂,东林党众正盈朝,他们瓜分好各个要害位置,齐齐向他出手,弹劾的奏本,动辄就是‘二十条大罪’,‘三十条罪状’,声势浩大,连天启皇帝都惧怕不已,心生犹豫。

那一次,他是真的害怕了,无比的恐惧,害怕刚刚到手的一切都突然消失,怎么抓都抓不住。

他向还是惠王的皇帝屈服,井水不犯河水,而后提督东厂,安插锦衣卫,对以往敬畏的大人们,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折辱过,训斥过,轻蔑过,弹劾过,甚至只是不在意他的人,都被他一一找出来,挨个清算。

杖毙,戍边,抄家等等,更多的是惨死在诏狱中,叶向高,赵南星等人相继被迫辞官,朝堂上的大臣们终于对他俯首,一个个恭恭敬敬的叫着‘魏公公’,就差行跪拜大礼!

天启四年,那一年他真的是意气风发,整个天下仿佛都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无数的人簇拥在身边,想要银子有银子,想要爵位有爵位,一切都仿佛能够信手拈来。

朝臣的任免,大小事务,甚至边关大事都在他一言之间,以往那些大人们,对他卑躬屈膝,歌功颂德,甚至还要给他建立功德祠!

那些文字他看不得,可听得见,阿谀奉承的马屁话或许说不出口,可写的轻松自如,一本接着一本,他至今还保存着。

只是,一切来的太快,去的也很突然。

被他糊弄的整日嬉戏的天启皇帝,服用太多的壮阳药,死在了张艳瑶的床上。他其实还有一个机会,那就是找一个孩子,给天启皇帝认作儿子,继承大统,那样的话,张艳瑶就是生母,太后,他还将是那个魏公公,整个大明天下还将在他的鼓掌之间!

终究还是功亏一篑,那个他最不喜欢,最是畏惧的人登上了大位。

他失去了一切,权势,金银珠宝,以及身边围着的那群狗。

他不在乎大明怎么样,匪寇也好,建奴也好,同样不在乎谁做皇帝,天启也好,新皇也好,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能够重现昔日的荣耀,他向新皇卑躬屈膝,谄媚忍耐,可最后,却还是走到了今天!

他早就知道,新皇不会给他想要的,他一直在暗中等机会,他很明白,新皇既然一直允许他存在,肯定有事需要他,终于让他等到了今天!

魏忠贤晃了晃脖子,脸上罕见的露出笑容,眼神闪烁着炽热光芒,自语道“皇上,你真的以为我离开你就一无所有吗?先帝的内帑都是我负责的,你不会知道,我的内帑比他还多,当年向奴婢屈膝的人如过江之卿,包括握有兵权的人,现在有的在高位,有的在低位,他们依旧为我所用!你的‘新政’得罪了整个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想你死,只要你一死,不管是谁登基都离不开我,更何况,那个还是个小孩子……”

魏忠贤一边脑海翻腾,一边自言自语。

这一夜,京城能安睡的人没有几个。

尤其是那些耳目比较通灵的朝臣们,个个都无法安寝,昔日的那个噩梦,又要降临了。

偌大的京城在天还没亮就热闹起来,处处都有人走动。

内阁以及六部忙着安抚各地巡抚,总督,今天就要送他们离京。

毕竟——‘明天皇帝就要离京了’。

因为下了雨了,镖车队以及骑兵都不能久待,只得冒雨赶路,赶到下一个驿站才能安营扎寨,好好休息。

曹变蛟在前面驾车,朱栩坐在边上,王琼玉与李定国骑着马,分别跟在两边,在后面是陈虎啸率领的骑兵。

朱栩倚靠在杆子上,望着天色,跟着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李定国,听说你要想去军院?”朱栩看向李定国道。

李定国现在可不敢挤兑朱栩了,侧着身,神态拘谨的道:“是,只是一直没考进去。”

朱栩一愣,忍不住的笑道“你没考过?哪一门?”

李定国神色有些尴尬,道“军策论。”

朱栩微微点头,就是军事理论,朱栩不动声色塞了不少东西进去,在明朝没有实战经验与基础,因此理解,操作起来有难度,确实难倒了不少人。

‘居然连李定国都难住了,看来得让那边再降低一下门槛……’

朱栩心里说着,面上道:“再试试,再说了,你救驾有功,你要考不进,朕特批你进去。”

李定国面色越发尴尬,以他内心的高傲自然不会让皇帝保送进去。

昨夜里他是一夜没睡,从李镖头那边知道了不少事情,都是众所周知的朝堂之事,很多事情让他很疑惑。

李定国转头看向完全没有威仪,随意的坐在马车旁,晃悠着一只腿,面色从容,含笑宴宴的皇帝,最后还是没有控制住,犹豫着道:“皇上,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朱栩坐在外面就是因为无聊,有话题总比闷葫芦好,笑着道:“问吧,朕也想听听你有什么问题。”

李定国神色还是犹豫,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想问,皇上为什么没有处置阉党,党争不是两党吗?为什么处置了东林党,阉党还好好的在?”

朱栩眉头一挑,这个问题比较尖锐啊,笑着道“你说阉党,都有谁?”

李定国神色微怔,有些语塞。

要说阉党,自然就是魏忠贤了,可再说其他人,就真找不到了,不管是吴淳夫还是徐大化,身份都非常的淡,标签不多。其他人要么被清理的差不多,要么就上不了台面,‘阉党’早就名不副实了。

朱栩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几人,又看向李定国道:“你觉得‘阉党’是‘阉党’吗?”

朱栩的话有些绕,其实也很简单,阉党是不是都是內宦?

这点李定国还是知道的,道:“不是。”

朱栩笑了笑,目视前方,手掌拍着膝盖,没有立即回答。

曹变蛟,李定国都看着朱栩,甚至是王琼玉都转过头来。魏忠贤,这个不是谁都能轻易绕过的人。

朱栩所在马车行的比较慢,他看着距离慢慢过去,好一阵子才道:“‘阉党’怎么说呢,他们不像东林党,东林党是有目标的,虽然很空洞,可‘阉党’是没有的,要是有的话,就是对付‘东林党’,‘阉党’之所以出现,本身也就是为了对付东林党……”

“阉党,除了內宦,大部分都在文臣,还有一些武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报仇’,针对东林党展开报复。‘阉党’的报复是无差别的,从关外到关内,从宫内到宫外,无处不及,本来朝政就败坏,‘阉党’突插一脚,让朝局越发的如坠深渊,难以回头……”

“很多人都说,‘阉党’是皇兄扶持起来,平衡东林党的,这很可笑,‘阉党’的出现其实是必然的,皇兄怠政,司礼监的权力扩大压迫内阁,那些被东林党清出朝堂的‘邪党’只要有一点不甘心都会聚集在魏忠贤周围……”

“朝政败坏,党羽勾连,‘阉党’的凝聚力比东林党还可怕,东林党至少还是有所顾忌的,‘阉党’只为‘利益’二字,行事没有底线,毫无家国之念,说白了都是一群阴险小人聚集在一起,以权谋私罢了……”

“嗯,真小人,伪君子……有人喜欢真小人,有人喜欢伪君子,李定国,你喜欢哪一个?”朱栩说了一长串,突然间说道。

李定国神色微怔,没有想到皇帝会说这么多,也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的问他。

第六百零一章 万事俱备

李定国的神色变了变,他微微倾身道:“草民都不喜欢,做人堂堂正正,能屈能伸,方为君子。”

朱栩笑而不语,这个时候讲究‘君子之道’,世人都秉行而之,难说多错。

王琼玉神色平静,眉头却微微挑动,显然有所触动。

倒是曹变蛟有些意外,皇帝今天的话有些多,只怕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晌午。

傅昌宗将赵晗,樊一蘅,周维京等人送出了西门,几人都没有做马车,漫步的走着。

傅昌宗背着手,笑着道:“诸位大人牧守一方,‘新政’伊始,还望诸位大人勠力同心,务必推动‘新政’落实……”

哪怕是赵晗,此刻都心忧,朝廷对‘新政’的热情超乎他的想象,给的压力也是一重又一重,令他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樊一蘅,周维京,李邦华等人更是如此,‘新政’其实是有些‘不讲道理’的,真要强行推动,不知道会惹出多大风波。他们心里都有主意,不管朝廷如何施压,他们回到地方之后,都会选择性的实施,对一些‘不讲道理’的会采取缓慢运作,甚至是观望其他省份。

赵晗是在天启年间就跟着朱栩的,算是老臣,他跟在傅昌宗身后,沉着眉头道:“傅尚书之言,下官谨记,只是,魏忠贤……”

魏忠贤手握数百官吏的把柄,足以让天下官吏心惊,不安,哪怕是赵晗也不是一尘不染,更何况,落到魏忠贤手里雪花都是黑的!

傅昌宗转头看了眼赵晗以及其他人,笑着道:“诸位无需担心,之前的事情惹怒了皇上,以皇上的脾气自然要还以颜色,不会牵连到诸位,本官保证。”

傅昌宗向来不会说‘保证’这样的话,全都是因为这些大人现在关系重大,务必要小心安抚。

赵晗等人没有完全放下心,至少松了口气,他们都能预感到,北直隶要出大事情了。

另一边,毕自严与来宗道在送别孙传庭,张问达,贺虎臣等人。

辽东在大明地位依然很重,是唯一一个设总理大臣的地方,毕自严亲自来送也是表示朝廷足够的重视。

毕自严等出了东门,在马车前面,慢慢的走着,同时笑着道“辽东比较特殊,地广人稀,人口复杂,还要开垦荒地,接纳灾民,当真是任重道远……”

辽东的战略位置,现在的地位,远不止‘任重道远’四个字可以概括的。

作为辽东总理大臣,孙传庭除了忙着辽东的方方面面,还在尝试慢慢的,不动声色的吞并朝鲜,一切的政务,谋划都复杂无比。

孙传庭现在的位置比内阁辅臣低,但高于六部,面对着毕自严的叮嘱,他道:“毕大人放心,辽东不论是防备建奴,还是接纳难民都井井有条,关于‘新政’,在辽东没有多大阻力。”

毕自严点头,辽东百废待兴,近乎是荒地,建奴那些人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真正的‘士绅’,地主也不存在,所以就是一张白纸,想怎么画都可以。

张问达没有担心‘新政’的问题,还在担忧魏忠贤,这个人突握大权,整个北直隶都没有可以抗衡的,尤其是皇帝不在京城,任由魏忠贤胡来,只怕整个北直隶都为之战栗!

“毕阁老,当真没有办法束缚魏忠贤吗?”张问达道。

任由他老奸巨猾,通达世事,面对强权依旧无可奈何,他被魏忠贤折腾过一次,在死亡边缘徘徊,他知道那种可怕的破坏力!

毕自严轻轻一笑,道;“张大人不用担心,对了,袁尚书近来身体不大好,有意致仕归乡,内阁拟调沈珣任礼部尚书,张大人到时候可以入京,任刑部尚书。”

孙传庭,张问达,贺虎臣等人一怔,没有料到毕自严这个时候居然封官许愿。

同时想的更多,张问达调任刑部尚书,这意味什么?

毕自严没有多说,都是关于‘新政’,送出一里多才回头,他还有别人要送。

孙承宗,申用懋等人忙着送一些总督,这些人都是各地重要的柱石,谁都轻视不得。

外廷的朝臣们忙着送走各地的封疆大吏,宫里也没有闲着。

曹化淳与刘时敏在宫里忙个不停,尤其是各地奏本的简略,既要‘简’又要‘实’,着实忙坏了一群人。

直到下午,两人才松一口气,有空坐下来闲聊。

“虽说皇上已经暴露了,可该装的还得装,明天的阵势要从容平常,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最为妥当。”曹化淳喝着茶,向着刘时敏说道。

刘时敏点头,虽然有些自欺欺人,可国人就是这样,形式永远大过事实。

这次陪同出宫人选是曹化淳,刘时敏留守,这在某种程度来说,掌印大太监不在,司礼监已经空了。

虽然刘时敏做事向来稳妥,没有什么纰漏,可这次不同以往,曹化淳在朱栩身边长久,对政局的变化异常敏感,神色微肃的嘱咐道“皇上这次出宫没有一年半载是回不来,耗时长久,难免会有一些人心思浮动,做出什么事情来,你在宫里冷眼旁观,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字:稳!哪怕天塌下来来皇宫也不能乱,只要皇宫不乱,哪怕天下都乱了,皇上一回来,依旧能够鼎定山河,镇压八荒!”

刘时敏明白曹化淳的担忧,沉色道:“曹公公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宗室,勋贵,东林余孽,阉党,辽东归顺的叛将,建奴细作,对‘政改’大加不满的朝野官员,大小士绅,即便是最干净的皇宫,现在也都要小心行事,一分大意都不能有!

曹化淳点头,道“嗯,今晚我就出宫,然后在渡口与皇上汇合,一起南下,这次该去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刘时敏明白,这事关皇帝的一系列布置,皇帝不点头,哪怕绑也要绑离京城。

皇宫这边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准备,可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知道消息的人,尤其事关己身,政治敏感的人都明白,只要明天这个形式一过,京城就要变了。

从内阁到末流小吏,从宫内到宫外,甚至从京城辐射到全国,知晓内情的人都内心忐忑不安。

这是一场公开的,朝臣们默认的狂风暴雨。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中隐隐有雷鸣声。

东厂的缇骑磨刀霍霍,在昏暗天色,雷鸣声中结集。

第六百零二章 不套路

轰轰轰

雷声轰鸣,大雨滂沱而下,顷刻间天地一片昏暗,唯有雷声在头顶炸响,瓢泼大雨倾泻。

朱栩骑着马,拼命的打马飞奔,他身后是曹变蛟,陈虎啸,领着五百骑兵在官道上驰骋。

他们与李定国等人的车队早就已经分开,每个人都穿着蓑衣,拼命的打马向前。

离天津卫没有多远了,只有到了那里才能避雨。

曹变蛟跟在朱栩身侧,不时看向朱栩,目露担心。

皇帝虽然经常锻炼,也会骑马,可这样剧烈的长途飞奔还是第一次,以皇帝身体未必撑得住。

陈虎啸就更担心了,皇帝那是‘娇贵’的存在,这样下去要是从马上摔下来,非得被后面的马踩死不可。

朱栩浑身都是水,尤其是脸上,不停的眨眼,看着前面。

雨势大的出奇,要不是跟着水泥路走,他都看不清前路。

曹变蛟擦了擦双眼,抬头看了看,依旧还不知道有多远,打马来到朱栩身侧,大声喊道“皇上,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先躲躲雨,等小一点再走吧?”

朱栩双股间火辣辣的疼,肯定已经出血了,但还是咬着牙,大声道:“不要停,必须一口气赶到天津卫!”

曹变蛟能感觉到朱栩话里的颤音,转头看了看,只能皱着眉头跟在朱栩身侧,以策万一。

朱栩从京城出来,到现在已经两个半天了。大雨滂沱,如注如雾,好在有水泥路,不至于难行,可以冒着雨飞奔。

在疼痛难忍的同时,朱栩心里越发的担忧。这才四月份,就有这样的大雨,只怕今年的雨势会远超过去,不知道各处的河堤能否承受这样的大雨,还有就是,往后的大雨只怕会越来越大。

大旱与大涝并行!

用了半个多时辰,朱栩一群人才来到天津卫的外围营地,天津卫的都尉李邦美早就在等着了,将朱栩一群人都迎接进去。

下马的时候,陈虎啸在内的五百骑兵,都以一种崇敬,敬畏的目光看着朱栩。

朱栩自己知道情况,没有下马,打着马进了营地。

在一处营房内,朱栩龇牙咧嘴,自己给自己涂抹药膏。

他身前站着曹变蛟,李邦美,曹变蛟神色有些异样,他跟着朱栩好些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帝这样的一面。

李邦美则暗暗心惊,从宣宗之后,大明有哪个皇帝这样骑马飞奔?

李邦美是李邦华的弟弟,目前负责天津卫的一应事宜,军阶是都尉,握有三千兵马。

这也是天津卫战略地位严重下降的原因,兵部也有节省军饷的意图,天津卫现在主要的职责是布置海防,训练海军,护卫渔民,是一个小型的陆,海两用基地。

朱栩咬着牙涂抹一遍,小心翼翼的裹上白布,提上裤子,这才抬头看向两人,尤其是李邦美,笑着道“第一次见面,朕是不是很让你失望?”

李邦美神色微变,连忙抬手道:“皇上曾言强国强军,今身体力行,何来失望,是臣等羞愧!”

朱栩失笑一声,这李邦美倒比他兄长圆滑一些,扶着椅子抬头,望着外面还是连绵不绝的大雨,道:“都坐下吧,这个天也没办法到处去看看了,咱们先聊聊,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朕再去见见其他人。”

李邦美没敢动,余光看着曹变蛟。

皇帝在外界的传言、印象,非常的复杂:一来‘武功’盖过前面几代皇帝,短短几年就扫除了外患,将朝廷心腹大患建奴给抹去,着实是雄才大略,直追太祖太宗。可另一方面,皇帝对待宗室严苛,甚至是虐待,外人都看不过眼。接着是南直隶改制,多少勋贵人头落地,爵位被削。最重要的是,皇帝对东林党的处置,这在士林之间一直备受诟病,不知道多少人当人面破口大骂‘昏君’,暗地里更是可想而知。

可以说,皇帝在‘武功’上确实让人敬畏,可在‘文治’上不但毫无建树,甚至被冠上了‘昏聩’二字,可见士林是如何看待。

这样一个复杂的皇帝,谁初次见面都要小心翼翼。

曹变蛟没有异色,抬手‘谢’了声便在朱栩左侧下坐下。

李邦美跟着抬手,道:“谢皇上。”然后在曹变蛟对面坐下。

朱栩双腿不舒服,有些斜躺在椅子上,看着李邦美道:“跟朕说说天津卫,朕这次就是特地来看看的。”

李邦美早就知道皇帝要来,闻言理了理思绪,道“回皇上,军务上,有五百海军官兵,二十条船,每日训练,巡逻,从不耽搁。其他两千五为陆军,还有八百骑兵,也严格训练,另外还负责种地,开垦的一些事宜。关于政务……目前天津卫有地两千顷,接收西南灾民六万,都已经安置好……”

朱栩静静地听着,暗自点头。

天津卫算是一个比较荒芜的地方,以往的都是李邦华为了巩固天津卫,设置了一些机构,开垦土地,安置军属之类。

李邦美是个武将,不算能言善辩,也不知道为自己邀功,简洁说了一阵子就道“皇上,天津卫人口越来越多,涉及的事项也更加复杂,微臣请皇上设官署专门处置。”

朱栩眉头一挑,笑道:“怎么,处理不来了?当初李邦华离开天津卫,给朕举荐了不少人,唯独没有你,是朕特意擢升你在这里的,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李邦美神色微变,连忙站起来,抬手躬身道:“皇上误会了。臣是武将,现今政事越来越多,涉及广泛,若是专心处置这些,难免懈怠军务,两厢不能兼顾,臣故建议皇上设官署。”

朱栩微微点头,旋即就想到了汤若望,他本打算将西洋那帮人赶的远远的,现在却是有些意动,若是放在天津卫或许更好,殖民者可以利用这些传教士四处侵占,攻略天下,明朝也可以!

朱栩轻轻拍了拍大腿,看着李邦美道:“嗯,你的建议不错,朕会命内阁研讨,这段时间你还是要尽心。”

“是。”李邦美道,心里是暗松一口气。近来他的压力确实很大,天津卫在迅速膨胀,不能没有官府。

“说说海防的情况。”朱栩道,这是他最为关心的。

李邦美神色一肃,道“回皇上,天津卫设有三道屏障,第一是海军,虽然海军人数较少,但在实行预备役之后,可战的海军士兵会很多,只要下令征兆,短时间内就能扩充到三千人,战船五十艘,其中三艘配有火炮等火器。第二道是炮塔,各处预计建设五十处炮塔,火炮数百门,海上入侵者极难上岸。第三道是陆上,我们计划建造完善的防御以及进攻工事,确保在援军到来之前,天津卫不失……”

朱栩知道,一切都还在筹划中,目前应该还看不到李邦美说的景象,想了想道:“嗯,等天气好一点,朕要去炮塔看看。另外就是,居安思危,不能没有了建奴威胁就马放南山,时时刻刻都要保持警惕之心,不断强军,将我大明军队的战斗力保持在所有敌人之上,这才是军队该有的信心以及目标。辽东败坏与军纪废弛不无关系,这样,你写一篇和平时期如何强军,为什么强军的文章给朕看看,要是写的好就发表到朝报上。”

李邦美也是进士出身,写文章自然不在话下,可文章上报是要通过兵部审核,那他的名字岂不是要入了皇帝以及朝廷里大人们的眼?

“遵旨!”李邦美神色激动,抬手沉声道。

朱栩笑着点了点头,他这篇文章,朱栩是署名的。

随着国势趋稳,朝廷里已经有声音要裁军,减少军费开支之类。

大明的军队只有一百多万,四处危机不断,这样的声音显得极其短视,且是一种惯性思维,朱栩要强力的予以回应,让外界知晓他的态度。

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朱栩忍着痛强装无事,出现在士兵食堂。

“参见皇……”

这些人早就准备好,一见朱栩来就要行礼。

朱栩摆手,朗声道:“都免礼,坐下吃饭吧,朕也是饿了,不需要大家陪。”

士兵们都僵着脸,目光不离朱栩。

朱栩已经习惯了,在曹变蛟,李邦美,陈虎啸等人陪同下来到前面一个大桌子,陆续坐下。

朱栩看了眼,这个李邦美倒是有眼力劲,知晓朱栩要‘与兵同乐’,没有搞什么大鱼大肉,与士兵们基本一致。

“吃饭,都吃饭,让他们也吃饭。”朱栩拿起筷子,早就饥肠辘辘了。

李邦美悄悄看了眼曹变蛟,向着朱栩道:“皇上,要不要给兵将们说几句话,他们都从来没有见过皇上……”

朱栩已经端起碗,一摆手道:“朕不懂兵就不瞎讲了,吃饭吧,食堂就是吃饭的,不是听朕废话的。”

李邦美愣了愣神,皇帝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合常理,以往的套路都不适合……

朱栩狼吞虎咽,或许是一路上吃了那粗饼太多,这里有酒有菜汤还真是美味,特别开胃。

朱栩一起筷子,曹变蛟,陈虎啸相继跟着吃起来,他们与朱栩一起吃饭也不是第一次,相对放松一点。

李邦美拿不准朱栩的心思,只得拿起筷子,同时让其他人都坐下吃饭。

很快,食堂里的近两百多人都坐下吃饭,诡异的是,整个食堂是鸦雀无声,安静的可怕!

第六百零三章 食堂叙话

朱栩对于这种气氛完全不在意,狠狠的吃了一顿。

士兵哪敢发出一点声音,现在的军令,条例,规章严酷的可怕,传闻都来自于皇帝的要求,每次兵部派员巡视地方都有内监陪同。这些内监不说话,不表态,可从头到尾都将兵部以及地方军队的一切看在眼底,会写密奏上奏。

为此新兵训练营,京西京东两大营,江.西,河.南等常备军,已经有六个都尉,一个副总兵,十八个校尉被夺职下狱,两个更是被判了斩立决!

这样的‘酷法’之下,谁敢触皇帝霉头!

朱栩风卷残云,端着碗,细细的喝汤,是青葱蛋汤,一口下去整个人都通畅了,心满意足的道;“舒服!”

皇帝不吃了,其他人哪敢动筷子。

朱栩看着几人笑道:“不要拘谨,该吃就吃,朕不吃人,好好吃饭。”

曹变蛟是最了解的,知道这顿吃不好,今天怕是都没机会吃饭了,埋头飞快的吃着。

陈虎啸,李邦美就不敢了,放下筷子,老老实实的坐着,似乎等着朱栩训话。

这边不吃了,那些耳听八方的士兵们都悄悄放下筷子,端坐着,目光若有若无的看着朱栩这一桌。

朱栩若无其事,喝着汤,看着李邦美等人笑着道:“这里的伙食比朕那差一点,不过也很不错,嗯,不管是都尉,还是校尉,哪怕是总兵都要有着‘与士卒同乐同苦’之心,不能一升官就高高在上,搞特权,贪腐,甚至结党营.私,不法不轨……”

李邦美等人神色微变,刚要站起来朱栩就摆了摆手,道:“这些话不是针对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对待士兵们,训练归训练,该有的护佑也不能少,现在俸银都是走的商行,军队里难免有些人动别的心思,军规条例一定要清楚,要严格执行,对于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以先判个渎职,关两年,没收财产,送回乡种地……”

李邦美与陈虎啸都心神暗凛,皇帝这些话是若有所指啊。

京东大营很快就要驻扎天.津卫,皇帝这是要再次整肃军队吗?

朱栩又喝了口汤,神色平淡的道“朕的话都记下,刻在心里,晚上回去想想,如果有什么心得就写点东西给朕看看。”

李邦美与陈虎啸脸色微变,连忙道:“遵旨!”

两人尽管内心忐忑,可也知道这是天大的机会,在皇帝面前挂上号,只要做得好,升官是指日可待!

朱栩喝着汤,继续说道:“预备役是个办法,可对入伍的人也要严格审查,不能随便什么人都拉进来充人头,现在‘军改’已经通过,但难免有疏漏,如果发现有问题要及时上报,方便朝廷统筹处置,决不能姑息坐大……”

“海军是目前我大明军队发展的主要方向之一,除了海战,也要考虑登陆作战,大规模运送病员,物资,装备等,天.津卫朕打算做个基地,毕竟有上好的弟子,好生训练,总结经验教训,推广给海军……”

“天.津卫在朕的心里是很重的,首先就是离京师近,新武器,新战法,新的战船都可以在天.津卫试验,我们在陆上被困的太久了,是该出海去看看了,天.津卫就是一个最重要的港口,朕希望有一天能率领百官,为大明海军送行,等待他们凯旋……”

李邦美心头砰砰砰直跳,这会儿才明白,皇帝不是来‘游玩’的,是真的来巡视的!

真的照皇帝这么说,天.津卫的重要性,只怕比一般的陆军总兵驻地还要高很多!

陈虎啸就更激动了,京东大营就要调驻天.津卫,这不是给他们升阶,提高地位吗?

曹变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隐约能够看得出皇帝勾勒的宏伟蓝图,只是他心底还疑惑,京西大营调驻密.云又是为什么?

朱栩抱着汤碗说了不少,不远处的人都能听到,个个都心怀激荡,仿佛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了!

待朱栩吃完饭,滂沱的大雨总算消停下来,淅淅沥沥,依旧不肯停。

不过站在高处,这个营房已经可以用望远镜看的清清楚楚。

看了一会儿朱栩就笑了,这个格局与军器局的基地非常相似,只是做了不少改动,骨干还是一样的。

不管怎么说,军队肯学习总是要肯定的,看了一圈,还有几对士兵在冒雨训练,显得颇为认真刻苦。

朱栩不知道这是不是表演给他看到,总之军队的气象在变化,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次来,除了说些话,观看一下军容,朱栩还想去看看港口的炮台,天.津卫,到底是一个特殊的地方,不能忽视。

朱栩强忍着双腿间的难受,在这个营地慢慢的转悠着,一边与陈虎啸,李邦美闲聊。

两人都谨慎小心,他们知道,皇帝的话都不是‘闲来的’,他们都是要写‘奏本’,写‘心得’的。

逛了一圈,朱栩还算满意,都有过度使用的痕迹,显然刚才并不是故意表演的。

曹变蛟身侧一个锦衣卫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又退下。

曹变蛟上前,在朱栩耳边低声道“皇上,营地四周都出现不明之人,身上还带着武器,一旦靠近就钻进山林,有备而来。”

朱栩眯了眯眼,神色淡笑,背着手没有说话。谁都知道他要来天.津卫,这有备而来也不奇怪。

李邦美听到了,神色微变,上前道:“皇上,要不要臣派人剿灭,在这附近,微臣熟悉的很。”

朱栩摆手,嘴角微翘道:“还不是时候,朕要带着他们下江南。”

曹变蛟待朱栩说完,又道:“皇上,司礼监消息,魏忠贤从各处调集人手,单京城缇骑就有两千。”

东厂接管了大部分的锦衣卫,尽管有所削减,可机构确实庞大,这两千人还是少的。

朱栩望着细雨蒙蒙的天色,目光幽幽的道:“魏忠贤这几年看似老实,实则上做了不知道多少事情……两千缇骑还不够,这样,京东大营留两千人在原驻地。调曹钦程任兵部右侍郎,负责统领这两千人。”

曹钦程是阉党!

李邦彦,陈虎啸都是脸色微变,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曹变蛟应声,道:“遵旨。”

朱栩没有说话,神色冷静又眼神悠远。

随着朝局体制的完善,督政院,刑部的职权扩大,六扇门,应急衙门的建立等辖制百官的手段增多,内阁首辅空悬,言官大减,朝臣们再也没有与他抗衡的能力,臭名昭著的东厂是该在景正新朝走入历史了。

景正朝——个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大明的开端!

第六百零四章 终于离京了

第二天一大早,京城的天色依旧是雾蒙蒙,小雨绵绵,带着深冬残留的寒意。

不知道多少人昨夜辗转难眠,目光落在皇宫——哪怕知道皇帝已经不在那里。

天色渐渐亮起,东华门大开,一辆辆马车走出,在清冷的大道上准备着。

与此同时,各路藩王,官员等要陪同朱栩南下的人都早早准备着,慢慢向皇宫方向汇集。

不知道的人满怀期待,知道的人就有些难受了,皇帝早就离京了,现在只是做做样子。

难受的不止是他们,本来想要来送行的一干官员,现在不知道去还是不去,去了‘马屁’味太明显,容易惹起非议;不去就更明显了,容易被人记恨。

毕自严,孙承宗,来宗道外加几个尚书一夜都没睡,聚集在吏部,在商讨着新政的一些细节。

“‘士绅纳税’还是要做区分的,尤其是佃户要考虑进去,否则这些就会转移给那些穷苦百姓,朝廷的改革不但没有成效,反而给百姓增加负担……”

“确实,南北尤异,产量,田亩良瘠,都需要认真对待,还是需要地方配合,摸清全国的田亩状况。”

“如果单单依照去年的税粮向士绅征纳,会有不妥,但八九不离十,不如直接让士绅申报,朝廷来抽调核实……”

“下官倒是觉得,这道政策还是需要有配合措施的,包括重登户籍,丈量田亩,应当顺着时间慢慢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除了来宗道明显的不想实施,其他人都是希望慢慢来,需要时间让一切变得成熟,所谓的治大国如烹小鲜。

毕自严与孙承宗都没有说话,这不是他们着急,是皇帝在迫不及待,拿着一道道鞭子在后面催促他们,由不得他们慢下来。

皇帝给他们描绘了一个极其美好的未来,这个未来光芒璀璨,也有着极大的可行性。

但是,路上的艰难险阻太多,让他们犹豫不决,产生怀疑,两百多年形成的惰性也让他们不想动,安稳在当前。

好一阵子,毕自严见商议的差不多了,开口道“这样吧,户部制定一个政策,关于地主与佃户的,包括租金,权利与义务,至于士绅纳税的具体办法,先拿出个框架来,具体由顺天府实施,我们仔细观摩,再出详细的措施手段。”

众人都默默点头,他们今天之所以在这里,实际上是顺便商讨,最重要的,还是‘皇帝今天要出宫’,不论如何他们都要目送一番,做给天下人看。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他们必须在!

时间慢慢过去,曹化淳坐着一辆皇帝标志的马车缓缓出了东华门,禁军,神机营都列阵在后,陪同朱栩南下的藩王,官员等都聚集,秉持着‘不高调’的原则,车队缓缓启动,向着东方走去。

曹化淳坐在马车内,摇摇晃晃的向着天津卫方向走去。

平王在随后的一辆马车内,闭着眼,摇头晃脑的轻叹道:“闹吧闹吧,本王是不管喽……”

其他陪同之人也都各有表情,默默的随着马车,远远的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毕自严等人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开。

与此同时,信王,魏忠贤,各地官员都在遥遥而视,虽然这马车里没有皇帝,可谁都知道,马车离开之后,魏忠贤才会动手。

一场未知的风暴,即将来临!

中午,顺天府临时衙门。

陈奇瑜在招待北直隶四大家族的族长,这四大家族分别是赵,李,张,周四大家。

这四大家底蕴深厚,祖上都要追溯到太祖年间,每朝每代都有人入朝为官,烜赫一时,最为重要的是,他们每一个家族的田亩都有上千顷之多,在士绅之间影响力巨大。

酒桌上气氛非常热烈,推杯换盏,如同多年老友,每一个都热情的不得了。

“陈大人我敬您一杯,在北直隶,还是要您多多照顾……”

“是啊陈大人,现在朝廷在搞什么‘新政’,我们是完全不懂,还请陈大人多多为我们考虑……”

“陈大人喝,再喝一杯,都好说,陈大人的政务我们当然会支持……”

陈奇瑜喝的是满脸通红,听着他们的话,心情也高涨,端着酒杯,极力的保持冷静道:“好好,诸位的支持本官铭记在心,最多两天税务总局那边的税法就会有细则颁布,本官定然为诸位尽力争取,绝不为难……”

“有陈大人的话我们就放心了,回去就给大人联络,一定支持大人……”

“没错没错,喝酒喝酒……”

菜上了好几遍,酒也喝光了好几坛,酒桌上的人都非常高兴,情景感人。

陈所闻在隔壁房间一直都在看着,眉头紧皱,神色凝肃。

国人确实喜欢在酒桌上解决麻烦,可这个麻烦非同一般,真的能是一顿酒能解决的吗?

‘应急衙门’已经派人来,要求顺天府派人参与,互通有无,以免伤和气。

魏忠贤磨刀霍霍,顺天府这边却没有什么进展,尤其是那些知府知县,一味的推脱,拒不执行,分明是在给魏忠贤借口!

这顿酒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几个人都有些东倒西歪,还在喷着酒气说着醉话,称兄道弟,关系已然好得不得了。

陈所闻安排人送这些人回去,看着已经差不多不省人事的陈奇瑜,皱着眉让人扶进屋休息。

然后他理了理衣服,他要再去各地走动一番,那些知府,知县已经在死地而不自知,需要他去点拨。

这个时候,皇家政院正在举行一场内部考核,孟兆祥,曹鼎蛟等人都在列,只要他们通过考核,就无需科举,直接充任官吏。

前两届的学生,吏部年前已经选拔,筛选,有七八十人正从全国各地赶来京城,‘另调他用’。

随着皇帝车驾的离开,京城出现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场景:高层紧绷,脚不沾地;底层骤松,欢天喜地。

天津卫,沿海工事。

朱栩背着手,慢慢的走着,观察着。

他脚下是一条水泥道,类似于长城那种,蜿蜒曲折,对准港口。每过一段距离都有会黑色的大炮,高高的架在炮台上,炮兵列阵严谨。

朱栩对于军事依旧是‘眼高手低’,理论是一套一套,可到了现场就抓瞎,他没有就这些做评点,金国奇擅守,他来这里,做适合不过。

“这里渔民多吗?”朱栩问道,他站在一个高处,望着有些翻涌的海面,更远处就是茫茫的一片。

身后的李邦美转头看了眼,道:“原本不多的,因为灾民越来越多,粮食又紧缺,所以打鱼的人就不断增多,倒是将日子改善了不少,京城里不少富户都派人在这里等着,每当有船下海,上岸都会买不少,甚至直接拿粮食来换。”

朱栩微微点头,生活所迫的本能,道:“要组织一下,不要单打独斗,注意海上的安全,天气,海盗,潮汐都不能小视……”

“是。”李邦美现在神态比较放松,皇帝其实还是比较温和的,没有高高在上,没有乱发脾气,给脸色,与传闻中的完全不同。

“等着吧,内阁很快会在天津卫设县,这些事情都会有人专门处置,你们不用太操心。”朱栩望着海平面道,有心开几炮看看,想了想还是作罢。

李邦美与陈虎啸等人都感觉到了,今天的皇帝兴致似乎不高,走到各处都没有太多的情绪表露。

别人不知道,曹变蛟却是心知肚明的,今天是‘皇帝出京’的日子,今天一过,京城就不一样了,没有皇帝坐镇的京城,定然妖孽四出,匪象纵横。

轰轰轰

终究还是要开炮的,朱栩此次来天津卫,主要就是来看海防。

这是过了两天,工事内,高地上都是士卒,还有一些百姓,抬头遥遥望着炸开的海面。

“开炮!开炮!”

炮台上,一声声发令响起,一颗颗炮弹飞出,在遥远的海面炸响,浪花滔滔,爆炸声如雷。

“好好好!”

看台上一群人叫喊,激动的不得了。

这火炮是利器,有这东西在,不管海上还是路上,他们都是安全的。

朱栩手里拿着望远镜,远远的看着,心里默默的计算。

天津卫的火炮并不都是最好最先进的,只有三门射程比较远,大多数都在三公里以内,只有三门在四公里以外。

从锦衣卫得到的消息,荷兰人的火炮射程在5公里左右,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更弱一些,单在射程上,明朝已经有了优势。

李邦美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凑近朱栩道“皇上,如果有外族突然入侵,海上还可以在小半个时辰内布置水雷,可以给岸上争取更多的时间,不过因为有大篮子在,还有就是渔民要下海,水雷暂时都没有布置。”

朱栩点头,不无夸奖的道:“嗯,天津卫准备的还是不错的,没有让朕失望……天津卫是京师海上的门户,决不能轻易被人打开,一定要打造的铜墙铁壁,什么人都打不进来,知道吗?”

李邦美瞬间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一沉,连忙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

朱栩笑着点头,又拿起望远镜四处观看。

天津卫现在来说是显得比较寒酸的,不论是火炮,还是其他工事建筑,都不是最好的。这一来是兵部不重视,二来也是财力紧张,要花在钢刃上,天津卫并没有那么迫切。

对于这些朱栩都默许,装作不知道,他不能所有事情都插上一脚,否则大臣们就无所适从了。

第六百零五章 不合时宜

第二天,税务总局将‘士绅纳税’的简单细则给颁布出来,同时还严格规定了佃户与地主的关系,尤其是其中的租金,被划出了底线以及浮动的空间。

同时内阁,户部令顺天府率先执行,将政令直接送到了顺天府府尹,陈奇瑜手上。

陈奇瑜对朝廷这项政策仔细研究过,也知道其中的重要性,内心来说是非常想完成的,可同样的,困难也成正比。

他这些天为了能够顺利执行这项政策,通畅的将税粮收上来,可以说费尽心思,却收效甚微。

前天他都喝吐了,可那几大家族的族长转眼就翻脸,他派去的人都被客气的灌了通酒,送了回来,其他一点都没有得到。

陈奇瑜与陈所闻对坐,桌上摆着的是内阁的诏令以及税务总局的‘税粮细则’,最主要的就是‘士绅纳税’这一条,其中还多了一条‘地主与佃户’的条目,这个条目定然也会戳痛那些士绅,大地主的。

“大人,下官定了一下关于今年夏粮的一些事项、条陈,您过目一下。”陈所闻说着,将一道文本递过去。

陈奇瑜为这件事都愁个把月了,看了眼陈所闻,接过来翻看。

看着看着陈奇瑜就皱眉,陈所闻所写的条陈,是根据‘新政’一些计划来的,比如勘探田亩数量,估算税粮,暗查人口等等,这些还是为夏粮做准备的,后面还打算在北直隶进行登记户口,丈量土地等等。

夏粮已经迫在眉睫,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刺激时那些大地主,乡绅,陈奇瑜看了半晌,沉吟道“若说有半年时间,你这些还算好方法,现在却是来不及了,各地知府,知县以及乡绅要是拒不执行朝廷新政,你我能用的手段非常有限……”

陈所闻自然也知道,脸上却坚定的道:“大人,魏忠贤已经召集了足够的缇骑,若是我们不能提前完成,阻止魏忠贤胡来,一旦他插手,后果难料,顺天府都未必能收拾得了那个烂摊子!”

陈奇瑜近来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所谓的‘道阻且长’,他是深有体会,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是朝廷还是顺天府都不能丝毫后退!

“若是万不得已,也只能……”

陈奇瑜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差役匆匆走进来,向着两人抬手道:“二位大人,陈公子求见。”

“陈公子?”陈奇瑜微怔,这个他一时半会想不到对应的人。

陈所闻却一愣,道:“你说的是我儿人中?”

那差役道“是,陈公子在外面求见。”

陈奇瑜也会意,陈所闻的儿子陈子龙,字人中。

“请他进来吧。”陈奇瑜对晚辈还是比较宽容,也经常提携。

陈所闻神色微沉,没有说话。

他这个儿子不论是学识,人品都是极好,可性格极其倔强,认定的事情他人再怎么劝都不会低头。

起初参与应社,然后是复社,现在更是搞什么‘不仕书院’,向天下彰显他们的清高,亮洁之风,这在朝野引起震动,不少大人都颇有微词,若不是朝廷已经将士林得罪的够狠,陈子龙未必安稳到现在。

自然,陈所闻能够出任顺天府府尹,也是朝廷某种妥协,示好。

陈子龙仪表堂堂,风姿优雅,一举一动都是士人之典范。加上才学出众,在江浙一带颇有威望。

虽然经历过复社的打击,略有挫折,现在已然还是意气风发,走进来,自如的笑着抬手道:“学生陈子龙参见陈大人,见过父亲。”

陈所闻不知道陈子龙今天要来,端起父亲威严,沉着脸道:“这里是府衙,岂是你随便可以来的,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陈奇瑜倒是好奇,也没有拦着,只是微笑的看着陈子龙。

陈子龙起身,对着陈所闻朗声道:“父亲此言差矣,朝廷一举一动莫不是关乎天下苍生,孩儿即便不能有所贡献,总该有些说话的资格。”

陈所闻闻言就觉得不好,刚要呵斥,陈奇瑜摆手道:“莫要计较这些,身在江湖能优庙堂,难能可贵,你说说今天所为何来?”

“学生为大人解忧而来。”陈子龙手里拿着折扇,轻轻拍在手掌,从容自若的笑着道。

陈所闻心里越发不安,直接呵斥道:“放肆!军国大事,岂容你一黄口小儿插嘴,立刻回去,闭门思过!”

陈子龙不为所动,含笑的看着陈奇瑜。

陈奇瑜不急不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着道:“你且说说看,本官愁的是什么?”

陈子龙右手猛的一握扇子,断然道“新政,税改,粮税,‘士绅纳粮’!”

陈所闻沉着脸,不断的给陈子龙示意。

陈子龙却一直看着陈奇瑜,视若无睹。

陈奇瑜神色不变,道:“你说说看。”

陈子龙神色出现一抹难掩的激动,想要踱步又硬生生忍住,心潮澎湃的道:“大人,朝廷之所以要求‘士绅纳粮’,无非是国库空虚,灾情遍地。学生有六策,第一,‘士绅纳税’当为短时间内应急之法,不当为长或者永久之法。第二,乡绅为朝廷贡献粮食,朝廷也当有重赏,以表率天下。第三,亩收一斗税务过重,学生认为当减一半,足以帮助朝廷应付灾情。第四,‘乡绅纳税’当自愿,不可强迫,还可用其他办法替代,比如替朝廷将粮食运送到边关等,不一而足,第五……”

“放肆!”

陈所闻脸色大变,猛的站起来,沉声喝道:“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谁教给你这些的?谁准许你在府尹面前放肆,给我闭嘴!”

陈子龙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有些不满的看了眼陈所闻,没有继续说,目光炯炯的转向陈奇瑜。

陈奇瑜神色也沉了下来,陈子龙的话并不是来给他解忧的,而是来给他施加压力的!

陈奇瑜已经想明白,朝廷要对士绅征税,除了国库空虚,应对灾情,还有就是要整肃‘田亩制度’,从根子上治理大明,岂是单单应付灾情这么简单!

这种事情,是做得说不得的!哪怕朝臣们看透了,也只能彼此心知肚明,不能拿到台面上讲的!

陈奇瑜本来对陈子龙还颇为期待,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些人的说客,暗自摇头,面上平淡道:“嗯,本官记下了,你去吧。”

陈子龙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陈奇瑜的冷淡态度,神色着急道:“大人,这些都是学生苦思出来的对策,对朝廷,对乡绅,对天下百姓都有益,还请大人三思!”

陈奇瑜微微点头,已经不想与陈子龙多说了。

陈所闻冷哼一声,直接站起来,扯着陈子龙的袖子,将他硬拖了出去。

楚宗先从侧门走进来,看着陈子龙在屋外还与陈所闻‘理论’,不由得说道:“大人,其实陈公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不合时宜。”

陈奇瑜点头,叹道:“我大明早就千疮百孔,需要重振。以往东林人都想要‘慨天下为己任’、‘中兴大明’,却甚少提到我大明面临的困处。一些想法,手段看似很好,可都不是好办法,甚至促使朝政越发糜烂,这怕也是引起皇上痛恨的缘由之一。”

楚宗先是顺天府主薄,之前在户部任职,听着陈奇瑜的话,有感触的道“傅尚书曾经与一些侍郎,郎中大人议事,我在旁听了几句,其中一句话下官觉得很有道理,说的是‘合情合理不合实际’,东林诸公都是清贵之人,不从农事,不知民情,看似高瞻远瞩,实则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陈奇瑜刚要开口,一个差役急匆匆跑进来,道:“禀报大人,东厂派人来了。”

陈奇瑜与楚宗先都是脸色微变,对视一眼,都沉着脸没有说话。

皇帝已经离京,手握大权的魏忠贤在京城几乎没有掣肘,是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人物,在这个关口,派人来顺天府做什么?有什么阴谋?

第六百零六章 咄咄进逼

陈所闻已经教训完陈子龙,走回来,听到消息神色也变得沉重。X

魏忠贤几年都没有动静,这次磨刀霍霍这么久,决然不会轻巧揭过,这次派人来只怕是一个开端!

楚宗先面色沉吟,道“大人,自皇上登基以来,东厂职权就没有怎么动用过,魏忠贤也近乎被踢出朝局。他本就臭名远扬,无非是先帝的一句遗命在撑着,皇上已经改元,只怕魏忠贤……撑不了多久了。”

陈所闻脸色微变,道“你是说,皇上要清算魏忠贤?”

魏忠贤这个人,在万历,泰昌,天启三朝之间不知道做了多少龌蹉之事,尤其那《三朝要典》,里面极尽诋毁外廷文臣,简直是外廷的眼中钉,若是清算,下场会比东林党还要凄惨!

陈奇瑜是顺天府尹,北直隶巡抚,在地方的巡抚中地位特殊,自然更早知道这类消息,摆手道:“这些话不要乱说,先看看魏忠贤说什么。”

陈所闻,楚宗先都点头,不管如何,都不能不见。

傅应星穿着鱼龙服,腰配绣春刀,大步而来,春风正得意的向陈奇瑜抬手道“下官傅应星,见过陈大人。”其他人,则完全不在他眼里。

陈所闻,楚宗先都脸色微凝,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陈奇瑜看着趾高气扬的傅应星,面上不动的淡淡点头,道:“嗯,你来此是为何事?”

傅应星一笑,上前两步,在陈奇瑜对面坐下,自顾的翻着茶杯,倒着茶,然后美美的喝了一口。

傅应星的动作,让在场的三人都是面色微沉,心里阴鹜。

傅应星喝了口茶,这才恍若无事的看着陈奇瑜笑道:“魏公公让下官来,是向陈大人要一样东西。”

陈奇瑜压着心里的火气,冷淡道:“说。”

傅应星脸上春风得意,心底嗤笑,道“魏公公要下官向陈大人要一份北直隶士绅的纳税名单,哪些人同意纳税,哪些人抵制,还有就是各地官吏的情况,方便应急衙门做事。”

陈奇瑜与陈所闻,楚宗先都是脸色大变,傅应星的话已经表示魏忠贤要动手了!

麻烦的是,他们没有办法作区分,那些士绅、官员都是老滑头,嘴上一套,做的是另一套,他们给不出!

可如果他们现在不给,魏忠贤就会肆无忌惮,所有人都可能成为目标!

陈所闻心里忧惧,连忙上前道“具体名单我顺天府还在查核,需要再过几日。”

傅应星嗤笑了一声,手里转动着茶杯,旋即扔下,茶水在桌面流淌,脸上透出一抹冷色的道:“那顺天府最好快一些,东厂缇骑已经饥渴难耐了。”

陈奇瑜三人都面色难看,这傅应星的品级不过是七品,在他们眼前实在是太过放肆了!

“送客!”楚宗先冷声道。

“不用送了,你们还是先修好衙门吧。”傅应星神色不屑的站起来道。

傅应星大步离去,嚣张的不得了。

陈奇瑜等人面色凝重,不在乎傅应星,在乎他态度后面透露的内容。

傅应星这么嚣张,意味着魏忠贤更嚣张,更无所顾忌了。

陈所闻心里担忧,北直隶毕竟是他们顺天府在管辖,事情闹大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向着陈奇瑜沉色道“大人,魏忠贤这几天就会动手,我们不如乘此机会向各地官员士绅申明厉害,让他们签署契约,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他们,确保北直隶平稳,阻止魏忠贤的乱来!”

楚宗先摇头,道:“这帮人的消息不比我们差,他们既然到现在都不给准话,就是打定了主意,大大小小的士绅串联起来,足有上千人,法不责众的道理,他们比我们懂!只是他们不明白,朝廷就是要杀鸡骇猴!”

陈奇瑜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道“陈大人,你去见北直隶的那些官员,楚大人,你去见那些乡绅,本官去内阁,魏忠贤这一动怕是要石破天惊,要早做准备。”

“是!”陈所闻,楚宗先站起来,都是满脸肃色。

皇宫,内阁。

现在内阁的规制基本上的三个辅臣,六部尚书,九个人。

毕自严看着手里的奏本,向着在座的其他人道:“从各地的情况看来,今年的雨势怕是要超过往年,皇上也来信要求内阁不能掉以轻心,要万分重视,诸位觉得内阁该如何是好?”

来宗道在内阁近乎透明,连忙凸显存在感的说道:“首先,应该派出专员,巡视河道,督促各地加紧疏通,排除危险,加固河堤,还有就是防疫衙门,应灾衙门等都要做好准备,决不能形成瘟疫,民乱,任何事情都一定及时,不能久拖,防止他们欺上瞒下……”

来宗道到底是有些水平的,众人都没有反对,等他说完,周应秋道:“巡视专员可以分几波,交叉去各地,防止地方糊弄。”

傅昌宗道:“户部可以先拨银五十万,米粮,番薯三十万石做应急用。”

徐大化作为工部尚书,此刻心里有些着急,请命道“下官可以亲自离京去巡视一番,显示朝廷的重视。”

申用懋道:“下官可以下令给各地沿河总督,命各地官兵做好准备,必要时候进行抗洪救灾。”

孙承宗与毕自严对视一眼,心里暗自点头,若是往常,这些大人们肯定没有这么积极的,魏忠贤的獠牙大张,即便不会威胁到这些人,还是给了他们极大的压力。

毕自严听完一圈,点头道“嗯,诸位大人所说有理,那就既定安排,内阁会尽快颁令,各部都做好准备,大旱大涝,旱情应对比较困难,水灾一定要控制住……”

众人正在商议,一个门卫进来在许杰耳边低语一阵匆忙离开。

许杰神色微沉,在毕自严耳边低声道“大人,魏忠贤来了,请内阁下发诏令,应急衙门好行事。”

毕自严神色不变,淡淡点头。

魏忠贤其实不用走这一遭,无非就是图个‘名正言顺’。

毕自严不想见他,沉吟一声道:“让他回去吧,内阁会尽快起草,晚些时候送去东厂。”

“是。”许杰应声,悄步出去。

虽然许杰声音低,可众人还都是听的一清二楚,都没有说话。

魏忠贤是皇帝的一把刀,也是推动政改落实的一把刀,他们虽然都不愿意皇帝如此激烈,可没办法阻止,只能默认。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暗自轻叹。

一来是皇帝太过着急,行为激烈。二来是明朝的朝政败坏,确实需要重振。三来,他们还得善后,为重塑政体劳心劳力。

应急衙门基本都被魏忠贤把持,其他各处都全力准备,东厂内的缇骑都在磨刀,神色振奋,事隔八年,终于可以再来了!

东厂大堂内,魏忠贤收到了各处的反馈,右手转动着琉璃珠,左手负背,神色平静如深渊。

“舅舅,怎么办?”傅应星双眸灼灼,兴奋无比的说道。

侯国兴,魏钊,客光先等人都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魏忠贤望着门外,心里也有着难以压抑的兴奋,眼角微抽,疼的脸庞抽搐,旋即漠然道:“自上而下,先捉拿那些贪官污吏,缇骑上门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礼仪,摆出证据,如果有反抗再动手,抓到人,都送到刑部大牢,咱们只负责抓人,其他的不管……”

傅应星等人都是一怔,这么干有什么油水?有什么好处?

魏忠贤哪里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嘴角勾起一丝冷漠的笑意,道:“这些都是小鱼小虾,后面才是大鱼,大好处!”

傅应星等人这才满意一笑,侯国兴道;“好,公公说先抓谁,我立刻带人去!”r

第六百零七章 锦旗猎猎

魏忠贤没有回答,迈步向前走去,直到门口,抬头看着有些灰色的天空,好一会儿才自语道:“该变天了。X”

傅应星等人不明所以,侯国兴追问道:“公公,先做什么?”

魏忠贤手里的琉璃珠转的缓慢,发出渗人的声音,一阵子之后才慢悠悠的道:“先抓两个立威,试探一下内阁的反应。”

傅应星一听,连忙道:“那就从河.间府开始,那是个肥缺,一定有很多油水!”

魏忠贤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静静的看着南方,心里暗道‘皇上这会儿也该南下了吧……’

陈子龙被赶出了顺天府,满怀忧愤的向着常去的青楼走去。

他苦思冥想的几道计策,本是对朝廷当前困局的极好解决办法,偏偏一群昏官庸吏不为所动,还将他给赶出了出来!

“这样的朝廷,还有何前途可言,还妄想中兴大明,简直是痴人说梦!”

陈子龙神色愤愤,这本是他的晋身之策,没想到当头都是冷水浇下来,令他心灰意冷!

陈子龙来到青楼前,虽然天色尚早,可依旧满人,欢声笑语不绝。

“横波,横波,我要见横波……”突然间,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被两个大汉强横的推了出来,他还在自顾的大叫。

“出去,出去,没钱还想见顾仙子,赶紧走,不然有你好看!”两个大汉一脸的嫌弃,撂下狠话转身又进去。

男子神色苍白,满脸的凄然,站在那,理了理衣服,状似绝望的自嘲的道“我本以为你不是那种俗人,却没想到还是被铜臭之物所惑,是冒辟疆瞎了眼,也罢,此番醒悟,回去之后当闭门苦读,以备今年的科举……”

陈子龙面上微惊,上前道:“冒兄?”

冒辟疆一愣,转头看过来,顿时惊喜道“陈兄,你怎么这里?”完全不记得刚才的狼狈,也忘记了现在的蓬头垢面。

陈子龙神色异样,关心的道:“在下来京几日了,冒兄怎么落到这般境地?”

冒辟疆苦笑摇头,道:“在下为情而来,终究是婊子无情,只得绝情而去,哎,我等男子尽遇人不淑……”

陈子龙恍然,正心里烦闷,便道;“相请不如偶遇,冒兄,小酌一杯如何?”

冒辟疆双眼一亮,连忙道:“在下对陈兄的学问也甚是佩服,正好今日以酒会友,来来来……”说着就拉着陈子龙又进了青楼。

“上好的包间,上好的酒菜,去请顾仙子,就说陈子龙来了,他父亲可是顺天府府丞!”

冒辟疆一进去就嚷嚷大叫,意气风发。

陈子龙微微皱眉,这冒辟疆与他在江南认识的时候完全不同,竟有些‘不知体面’,狂悖肆意。

‘莫非他也是仕途不顺,借此忘忧?’

陈子龙这么一想,顿时将冒辟疆引为自己,背着手,神态傲色,默认了冒辟疆的话。

龟公一见,顿时大喜,上前道:“好勒,二位公子请跟我来,上好的包间,上好的酒菜……”

“去请顾仙子,我今天一定要见她……”冒辟疆念念不忘顾横波,再次叮嘱道。

“好勒,小的这就去给您通传。”龟公拖着长音道。

冒辟疆心满意足,不忘陈子龙,热情的道:“陈兄,这里的酒菜是一绝,你一定要尝尝,切莫错过。”

陈子龙一肚子火气与心事,勉强的应付着道:“嗯,多谢冒兄。”

“不用客气,快来,就这里。”冒辟疆热情的不得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京城的青楼勾栏越发的热闹。

在后面的秀楼里,顾横波的侍女得到龟公的通报,来到里间,向着卸妆的顾横波道:“姐姐,那冒襄真是驴不知脸长,还缠上姐姐了,听说拉来了一个什么陈公子,嚷着要见姐姐。”

顾横波发髻如云,面若桃花,尤其是腰肢纤细如柳,眉眼之间有着丝丝妩媚。

她卸下一根朱钗,声音清脆如莺的道;“那冒襄在江南追逐小宛姐姐,在京城又来纠缠我,终究是个浪荡公子,不用理他。”

侍女点头,道:“姐姐说的是,还是龚公子更好,听说他受到钱侍郎的赞誉,夸他‘文有古范,清丽出奇’。”

说到这位‘龚公子’,顾横波面上露出倾慕之色,然后连忙道:“东西都收拾好,今天就离京,龚公子即将出仕,我要去助他一臂之力。”她只是来京城‘游玩’,并不是落籍在这里,随时都可以走。

“姐姐,都收拾好了,船也准备好了,咱们今晚就走。”侍女欢快的道,京城终究比不上铅华浸染的江南。

天.津卫现在隶属河间府,码头被修建的异常宽广,来来往往的船只不绝。

在最大的一条船上,朱栩等人坐最前面的甲板上,眺望着附近的景色。

平王朱常润坐在朱栩身旁,笑呵呵的道“皇上,这运河现在是南北通行最好的所在,比路上还要快,臣很久之前就想来看看了,没想到今天终于看到了。”

朱栩手里端着茶杯,笑了声,心里倒是对毕自严等人的能力再次提高了一个评价。

这处码头不但修建的宽广,容纳的船只很多,两旁的水泥到,建筑,不远处的酒楼茶肆,俨然是一个热闹的小城镇。

小商业圈!

很有商业,经济头脑嘛!

曹化淳站在朱栩身后,自崇祯三年起,朝廷就大兴土木,修河,筑路如火如荼,投入的银子近五千万两,要是没有点效用,朝廷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该砍了。

“皇叔有话要说吧?”朱栩抱着茶杯说道。

平王神色愣了愣,然后笑呵呵的道:“没有没有,臣是开心,终于从京城出来了。”

朱栩神色不动,心里暗笑,京城看似繁花似锦,人人向往,实则在这激烈的变革的时候,充满了危险,身在其中久了都忍不住的想要逃。

没有理会平王,朱栩转头看向曹化淳,道:“陈虎啸,李邦美的奏本你看过了?”

曹化淳道:“奴婢看过了,除了措词差了些,其他都很好。”

朱栩微笑,道:“那就发吧,将朕的名字也署上,沾沾光。”

曹化淳神色不变,稍作沉默,上前低声道:“皇上,京城正是多事之秋,奴婢建议还不如等回京之后,慢慢发表。过了这纷乱再说。”

朱栩眯了眯眼,笑道:“你这个建议很好,嗯,都留着吧,你好好润润墨。对了,你提醒朕,一路上写个游记。”

“是。”曹化淳道。

朱栩看着两边忙忙碌碌的‘工人’,沉吟一声道:“曹化淳,你记下,关于修河,筑路这些事情不能停,朝廷以及地方要当做一项大事来办,每年划出一定的银粮,鼓励地方参与,尤其是西南诸省,修河,铺路更要看重,‘以工代赈’是朝廷救灾的一个重要举措,任何人都不能懈怠……”

曹化淳默默记下,待朱栩说完,才道“是。”

平王默默听着,显然是皇帝从这里看出了些什么,要加大力度。

朱栩说完这些,思维又跳到天.津卫,道:“朕的旨意到京城了吗?”

曹化淳想了下,道“关于天.津设县应该已经到了,关于曹钦程的任命,明天会到。”

朱栩默默点头,端起茶杯喝茶。

平王看着朱栩,脸色不变,心里却忧虑。曹钦程这一任命就等于给了魏忠贤兵权,真要出什么乱子,后果不堪设想。

吹了好久的风,朱栩站起来道“什么时候,下一站在哪?”

对于坐船南下,朱栩颇为期待,以前也从来没有过,心底有一种李白乘舟下江凌的憧憬。

曹化淳道:“还要准备一会儿,下一站是山.东,在清.水上岸,再下一站是洛.阳,然后直奔南.京。”

朱栩胸中豪情顿生,大声道:“好,咱们的旅程马上就要开始了!”

在岸上,有禁军两千骑兵,三千神机营,列阵待发,锦旗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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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这只是开始

第二天一大早,从司礼监颁布到内阁的任命诏书,让内阁以及五部尚书都神色大惊!

曹钦程任兵部右侍郎,兼统领京东二千精兵,护卫京师。

孙承宗看着这道诏书,神色有些惘然的叹道;“皇上这是觉得事情不够热闹,又添了把火。”

申用懋最是担忧,看着孙承宗道:“孙阁老,我即可调动巡防营,以备万一。”

孙承宗倒是觉得可有可无,以皇帝谨慎的性格,这么安排不会没有后手,但还是点头道:“嗯,巡防营分两班,日夜巡逻,不得懈怠。”

这个时候,真要有人作乱,那乐子就大了。

申用懋记下,依旧忧心的道:“城外的还好,城内的两千缇骑可没有约束。”

傅昌宗,周应秋两人都没有说话,皇帝分明是在给魏忠贤加码,一来让他放手做事,二来也是给他更大信心与把握,令他自己暴露出来。

两人心知肚明,也无从做些什么,只得默然。

徐大化是跟着他们两人的,两人不说话,他也沉默。

刑部的沈珣沉吟一声,道:“刑部倒是有些人手,可防备东厂的缇骑还差了些。”

毕自严看着这道奏本,心里暗叹,皇帝的手笔是越来越大,令他都感到震惊。

好在一切都在掌握中,魏忠贤一个东厂翻不了天,毕自严心里斟酌着,神色平静的道“这个暂时无需理会,现在的要务有两件:一个是继续宣传‘新政’,不管能不能理解,一定要控制舆论方向。第二,就是‘新政’的各项细节要尽快颁布,稳步推进,关注各省的动作……”

众人都点头,虽然因为夏粮在即,税改显得特别重要,其他事务却也不能耽搁。

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五十缇骑轰轰出了东厂,直奔东方跑去。

一路上人畜无忌,横冲直撞!

不知道多少只眼睛盯着东厂,缇骑一动,无数人惊悚,四处奔跑相告。

与此同时,陈所闻正面对河间府,大名府,永平府的三个府丞。

这样的府丞自然不能与他相比,他摆起官威来也没有顾忌,可这三人都是大倒苦水,滔滔不绝。

“陈大人,刘知府回去之后就召集乡绅,可有的生病,有的访友,来的十不到一二,着实不是我们不用心,实在是无能无力……”河间府的府丞苦着脸说道。

“我们庞大人夙兴夜寐,说服的也不过十几人,可现在年年大旱,要么减产,要么颗粒无收,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粮食上交给朝廷……”大名府府丞也是大倒苦水,讲述困难。

“我们那边倒是稍好些,只是民怨极大,朝廷这等于劫掠民财,与民争利,很多谣言都难听的很,下官不敢复述……”永平府的府丞倒是没有推诿,可将问题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陈所闻听的面色发沉,‘士绅纳税’这条政策的根基来自太祖祖制,这个没有什么可辩驳,问题的是两百年都没有交税,现在突然恢复,这些乡绅自然要大做文章,抗拒不从。

现在的关键还不在这里,是魏忠贤!

他手里握有两百多官吏,更多的乡绅的把柄,以他的狠辣手段,真要是动起来,整个北直隶都得翻天!

陈所闻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冷声道:“魏忠贤是谁你们知道,他借着上次的顺天府大火案,建奴细作刺杀案肯定会大兴牢狱,你们现在与其关心那些乡绅,不如关心一下自己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

魏忠贤的动作那么大,没有瞒任何人的意思,三位府丞自然知晓。

可这么多人,包含了整个北直隶,他们都不相信魏忠贤敢这么做,现在可不是天启朝!

这些人虽然没有再说话,陈所闻却将他们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神色微沉,刚要开口,一个差役跑进来,急声道“大人,东厂的缇骑出京了,去了河间府!”

河间府的府丞脸色微变,嘭的一声站起来,大声道“你说什么,魏忠贤派缇骑去了河间府?”法不责众归法不责众,可要是魏忠贤单个对哪个下手,谁也跑不了!

陈所闻心里担忧,冷着脸道:“顺天府有一个‘诚信名录’,凡是积极推动朝廷新政,积极纳税的会列入这个名单,东厂就不会动手,你们回去之后自行商议,若是一天之内没有给我一个交代,后顾自负!”

在场的几人都紧张起来,恨不得离开飞走。

京城所有人都注视着东厂,注视着蓄势待发的缇骑。

这只是开始!

吴淳夫上任大理寺卿,曹钦程上任兵部侍郎,这两人都是阉党铁杆,如今算是位高权重,有为魏忠贤的支持,他们在京城的权力构架中也越发突兀。

已经萎靡近乎消散的阉党突然间再次得势,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官员靠过去,让阉党的气焰越发的甚嚣尘上。

至于朝廷的规矩,在权势面前,不值一提!

缇骑去河间府一来一回也要一天时间,京城里的纵然警惕,忐忑,可还是各自忙碌着。

宫里的张太后,李解语等人一如往常,宫外翻天她们也不会受到影响。

只是不同往常,没有皇帝的皇宫,内廷的大门紧锁,没有太后的懿旨谁都不能出宫。

海兰珠过的相当开心,哪怕是在皇宫的笼子里也比科尔沁十年如一日的场景新鲜,这里的衣食住行都不一样,天天都令她觉得新奇,偶尔还能出宫去看看妹妹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过的有些惨淡了,作为夷人,罪人,她在浣衣局天天都被苛待,几乎没日没夜的劳作,这才多久就双手粗糙,神情疲惫,如同一个黄脸婆。好在她性情坚韧,默默无声的忍耐了下来。藏匿在她附近的建奴细作近来都不敢冒头,锦衣卫盯的太紧。

一天前朱宗汉就秘密的到了沈阳,辽东锦衣卫的秘密网络瞬间都动了起来。

一道道指令通过不同的渠道发出,延生向科尔沁的角角落落。

朱宗汉收集各种情报,与一干人悄悄推演着‘作战’方案,目光都笼罩在科尔沁。

河间府。

知府刘凤忠长松一口气,终于送走了皇帝的船队。

瘦如骨柴的主薄跟在刘凤忠身后,揪着小胡子,担心的道“大人,皇上没有召见您,也没有召见其他大人,到底是何意?”

刘凤忠背着手,挺着大肚子,一脸的轻松笑容道:“不去管,反正不是我一个人,走,回去,今天要审刘员外的案子,哼哼,不扒他一层皮他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主簿神色一愣,连忙道:“大人,现在的断案之权朝廷规定是府大理寺,咱们衙门没有权力……”

刘凤忠一摆手,冷哼道:“朝廷是朝廷,百姓几百年都是在衙门告状的,哪里见过什么大理寺,再说了,那大理寺还敢不给我面子不成!”

明朝政治的腐朽,除了体制,还有就是对地方控制权的崩塌,在地方上,知府,知县往往都是土皇帝,其他人无力相抗。

主薄面色犹豫,想了想也点头,在河间府,他们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都不知道,东厂的缇骑已经离京,正气势汹汹赶来。

北直隶的四大家族赵,李,张,周早就结成了联盟,共同对抗朝廷的这次新政。

“李老爷,我这边的万言书已经准备好了,今日就送去户部,以示我等乡绅之心。”

“赵员外,我已经命人将粮食转移了,新作了一份账簿,到时候送去顺天府,看他怎么收税!”

“哈哈,我已经将名下的田亩转移到其他人名下,分割开来,朝廷找我要我也没有!”

“周老板,我已经让佃户写了陈情表,今年北直隶大旱,粮食减产,请朝廷减免税粮……”

一群人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硬生生的要将朝廷的新政挡在门外,誓言不上交一粒粮食。

第六百零九章 抄家

夜黑风高,残月高悬。更新最快

河.间府府衙。

“大人,一切都好了。”主簿一脸笑容的递过一道文书,在刘凤忠耳边低声道。

刘凤忠接过来认真的扫视,一会儿满意的看了他一眼,畅快的大笑道:“哈哈,这块地终于还是到我手上了!好,今晚去悦雅楼,不醉不归!”

主簿大喜,道:“谢大人。”这是公开的暗话,喝酒就是分赃。

“大人,大人不好了!”

突然间,一个衙役闯进来,焦急的大声道。

刘凤忠端坐,冷哼道:“什么不好了,在河.间府能有什么不好了,给我好好说!”

衙役神色慌张,顾不得其他,急声道“大人,东厂的缇骑来,正在调动府兵,要包围我们府衙!”

刘凤忠登时脸色大变,猛的站起来大声道:“放肆!府军没有我的手令谁人可以擅自调动,立刻传府军都尉来!”

军改后的每省都有民兵,归总督府调遣,负责日常军务。一府有三千府兵,有府军都尉统领,县军有县军校尉统领,都是双向管辖,平日里归属地方调派。

那衙役就差哭出来了,道:“大人,那是东厂缇骑,有内阁,兵部的诏命,府军已经不会再听你的了。”

刘凤忠这会儿终于想到了在京城的一切一切,猛然间冷汗涔涔。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东厂将要拿他开刀,杀鸡给猴看!

“快走!”

刘凤忠知道自己的事情,要么不查,一查就是掉脑袋的大事!说着就奔后院,他还有不少宝贝,要带着跑路。

那瘦如竹竿的主簿一见,连忙拉住道:“大人来不及了,保命要紧……”

刘凤忠不听,床底下都是他多年的积蓄,哪里肯平白让给别人,快速跑了进去。

主簿急的直跺脚,看着那衙役道:“快去,守住门,不论如何也不要开!”

“是……”衙役答应一声,匆匆向大门跑去。

没多久,刘凤忠就抱着一个大包裹,急匆匆的向身上系,同时闪烁着眼神的道:“去我家,带上我两个儿子,顺河.南下,到了江南一切就都没事了……”

这主簿心里忐忑不安,刘凤忠要逃,他可没本事,连忙拉住道:“大人,您在朝中不是有人吗?现在快派人送信,还来得及……”

刘凤忠神色变了变,这个时候也只能说真话了,道:“我那靠山也不过三品,根本挡不住阉贼,赶紧走吧,我给你三万两,足以安度余生了……”

主簿双眼大睁,死死拉住刘凤忠大声嚷道:“大人,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一家老小怎么办?大人,还有办法,你再想想,一定不能逃,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刘凤忠头上都急出汗来,他要是被抓,不说人头落地,单说这些年的积蓄没了也会心疼死。

“走开!”他一脚踹开跟了十几年的主簿,大步向外面跑去。

“大人,大人……”这主簿大叫,爬起来又去追。刘凤忠能跑,他跑不了,一家老小几十口,怎么跑?

刘凤忠急的口干舌燥,头上冒着冷汗,抱着包裹要去前门,转身又向后门走去。

吱呀

推开门,刚要伸头出去观望,一把冰冷的寒刀已经架在了他肥嫩的脖子上。

门外灯火通明,数十个府兵穿戴整齐,高举着火把。

侯国兴坐在高头大马上,笑眯眯的探头看向刘凤忠,道:“刘大人,这是要去哪里,要不要本官送上一程?”

刘凤忠脸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脸角抖了抖,挤出门,瞥着脖子上的刀,颤笑着道:“侯大人说笑了,在下只是想回家,这么晚了,公务都已经忙完了……”

侯国兴看着手里的包裹,笑容越多,道;“这么巧,我们也正想去刘大人府上拜访,那我就送大人一程好了。”

刘凤忠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想要走近那刀又将他挡住,只得谄笑的道:“侯大人,只求放过我,我愿十万两呈给大人……”

侯国兴双眼一亮,笑意更深,道:“我现在更想去大人府上了,两人,给刘大人带路!”

两个番子上前一把夺过刘凤忠手里的包裹,然后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似笑非笑道:“刘大人走吧,要是我这刀不小心用力多了,只能我们自己去了。”

刘凤忠浑身抖个不停,看着丝毫没有留手模样的东厂番子,满脸的酱色,万分不情愿的被推着向前走去。

这自然不是请客吃饭,实际上缇骑已经将刘府围的水泄不通,翻箱倒柜的抄家。

一到刘府,刘凤忠的十几个妻妾儿女都冲过来,哭成一团。

刘凤忠被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知道,这一节是躲不过去了,拼命的想着京城可以动用的关系网,总要保住命才行!

可是京城早就非同往昔,哪里还有谁敢结党营私,谁敢包庇同乡?

但凡有党羽嫌疑,不知道多少人避之不及!更何况,这是魏忠贤在动手,有几个人敢去找他要面子?

他眼睛急急闪烁,他还有一处别院,里面还藏了五万两,或许可以用来保命。

侯国兴坐在刘府的大门前,安逸的喝着茶。

刘府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个个大箱子被搬出来,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字画古董,堆满了大门前的空地。

侯国兴眯着眼,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河.间府地域特殊,是连接南北的要害,还有天.津卫的海口,历年来来往往不知道多少银子在这里转动。

‘看来还是小看了这里。’侯国兴暗道。

没多久,一个番子上前,道“大人,大致清点了,单现银超过十万两,其他的财物,估计超过三十万两……”

侯国兴身体僵了下,转头看向被押着的刘凤忠将信将疑的道:“你是怎么捞这么多的?”

一个知府,并不是盛世,怎么做到的?哪怕是深谙其中的侯国兴也震惊了。

刘凤忠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多说,只有小眼睛闪烁个不停。

倒是那个主簿,颤巍巍的抬手道:“回大人,小的知道。”

这关乎他以后的家产,侯国兴一脸兴趣的道:“说说看。”

刘凤忠转头看了眼那主簿,皱着眉神色微怒。

主簿丝毫不理会他,似邀功似报复般的大声道:“大人,河.间府的税粮,税银,下面拿两成,到了知府再拿两成,然后下面还要孝敬一层,他一个人就拿了三成。近年来往的商船客商云集,他利用这个机会大肆巧立名目的收税,虽然不多,可交税的人多,日积月累也是相当可观,还有虚报灾情严重程度,令朝廷减免的税收都入了他的腰包……”

侯国兴没有多少惊喜之色,这是大明底层官员的惯用手段,哪一个都会,这些手段不新奇。

那主簿也看出了,连忙又道“他还和匪盗勾结,平分脏银,赃物,销赃,开了十几家当铺……”

侯国兴双眼一亮,这个他听说过,不过是西南各地,远离朝廷,却没有想到,这京畿脚下居然也有人敢这么干!

‘人才啊……’侯国兴看着这刘凤忠,心里思索着怎么弄到手里给他赚银子了。

东厂缇骑出动,调动府兵围困知府衙门,更是明火执仗的抄家,自然引起了无数人的围观。

河.间府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脸色发白,悄然溜走,疯跑回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收拾东西跑路要紧。

这些自然瞒不过东厂,瞒不过侯国兴,但他好整以暇,喝着茶优哉游哉的坐在那不动。

‘要是一口气都抓齐了,东厂不就没事做了……’

足足一个时辰才点算齐全,装箱,侯国兴不与其他官员见面,直接押着人、货物,连夜赶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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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章 蛮横到讲道理

东厂的动作可以说是光明正大,没有任何隐瞒。

在侯国兴押着刘凤忠进京的时候,已经睡下的,还没睡的京城高官们都相继得到消息,不得不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事实发生了。

这次是傅昌宗府邸,内阁的两人,六部尚书中的五人,七个聚集在凉亭内,都有些神态肃然。

他们对于魏忠贤的担忧即来自于他过去的辉煌历史,同样也在于他未知的手段。

应急衙门大权在握,无可节制,真要干出什么事情,他们连善后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沈珣开口问道“督政院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他刑部这边没有任何消息,想来督政院也不会有,只是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督政院掌握在靖王手上,这个人是宗室亲王,他们这些大人们现在都有意无意的回避他,想要将宗室推离朝廷决策圈。

傅昌宗算是与靖王走的比较近的,闻言摇头道:“督政院那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正在加紧筹备,选人,布置各地的督政院,怕是没有空理会魏忠贤那边,只是那个反贪局倒是很积极,具体还得问靖王。”

众人默默点头,督政院,刑部,大理寺都在忙着对地方布局,完成‘政改’的目标,这才是他们的头等大事。

徐大化作为前阉党之人,最是担心就是他,满脸忧色的道:“魏忠贤已经动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周应秋对魏忠贤了解极多,这些年在吏部也不是白待的,神色冷静如铁,漠然道:“魏忠贤具体要做什么,怎么做我们都一无所知,当前内阁与六部的要务还是不断的推进‘新政’,至于魏忠贤……冷眼旁观,需要我们出手的时候再出手,否则只会乱上加乱,无助于稳定。”

周应秋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可有道理归有道理,并不能解决他们心中的忧虑。

魏忠贤的手段以及现在掌握的权力,将北直隶掀翻都可以!

申用懋最担心的是兵权,魏忠贤已经掌握了京东大营的两千人马,还有东厂的两千缇骑,真要是再多一点,就有可能出现不可控的事!

那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

申用懋道“巡防营日夜待命,应当护卫京师安稳,宫里的话,能保无万一吗?”

众人神色微惊,旋即若有所思。

禁军现在是由副统领李思忠掌管,李思忠是‘贰臣’,叛明叛金,在这个对人品要求极其苛刻的年代,李思忠根本不值得他们信任。

不过李思忠毕竟是归降之人,朝廷要展示宽容大度,二来还有一个李才人在里面,算是外戚,更不能轻慢。

孙承宗会意,思索着道“待会我进宫求见太后,请太后对禁军布置做出一些调整,同时遏制一下李思忠的权力。”

虽然女人不能干政,这个时候请张太后调配一下宫禁是没有问题的,李思忠不会反对,他们朝臣更不会。

毕自严微微点头,道:“待会儿本官会将六扇门,刑部,督政院等涉及到应急衙门的人叫到内阁,认真的谈一谈,任何事情必须要及时奏报内阁,以认真应对。”

这个众人都没有意见,徐大化心有不甘,刚要开口,突然间宫外传来一阵锣鼓喧天的哄闹声。

“发生了什么事情?”沈珣猛的站起来,向着门口喝道。

其他人也都纷纷转头过去,近来他们都有些神经过敏,一有风吹草动就心惊肉跳。

内阁中书许杰连忙走进来道:“已经派人去问了,诸位大人稍后。”

众人都皱眉,沈珣也强耐着性子坐下。

京城正是多事之秋,任何大小事情都不能轻松对待。

没多久,许杰就来奏报,神色有些异样,道:“回诸位大人,是东厂侯国兴押解河.间府知府刘凤忠在游街。”

“游街?”

众人眉头皱的更紧了,魏忠贤这是什么意思?打的什么算盘?

都猜不透,毕自严沉色道“派人盯紧了,东厂的一举一动都要汇报上来,绝不能有丝毫耽搁,明白吗?”

朝廷高层显然是将魏忠贤当做了第一大敌人,许杰会意,道:“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与此同时,侯国兴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二十缇骑,押解着刘凤忠进了城。

刘凤忠被关在牢笼里,他身后是一辆辆护卫严实的平车,上面都是古玩字画,真金白银,厚厚的银票,打开任由观赏。

这一眼看去就不得了,哪怕大富人家都未必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

两旁的人敲锣打鼓,大声叫喊。

“河.间府知府刘凤忠,贪污纳贿,脏银赃物超三十万两……”

“经百姓举报,现缉拿归案,押送刑部候审!”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自首投案,从轻处罚!”

当当当

这么大动静自如引起了京城的百姓围观,有实物在眼前,这是眼见为实!

“打倒贪官污吏!”

“支持朝廷新政,肃清贪官!”

“打死他!”

百姓们的热情是激烈的,石头,臭鸡蛋以及能扔的所有东西都拼命的砸向刘凤忠。

刘凤忠尽全力的缩着身体,满脸痘是紧张,慌乱之色。

有这么一遭,他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侯国兴押解着刘凤忠一路直奔刑部,廖昌永已经在等着了。

侯国兴下马,一脸肃色的抬手道:“廖大人,犯人刘凤忠押至,人证物证齐全,请刑部收押,早日移交大理寺审判。”

廖昌永是刚刚得到消息,听着侯国兴冠冕堂皇的话有些不适应。

东厂什么时候这么讲究?这么光明正大了?

不过他们尚书不希望事态扩大,能将人犯控在手里自然是极好,他抬手道:“有劳侯大人,下官这就接收。”说着他一挥手,刑部差役就匆匆出来,拿人的拿人,清点赃物的清点赃物,忙的热火朝天。

待刑部清点无误,侯国兴向廖昌永抬手道:“下官事了,告辞。”

廖昌永也不太适应‘讲道理’的东厂,只能愣愣的回礼道;“有劳。”

东厂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短短时间就传遍京城。

所有人都蒙了,东厂这是要干什么?完全无法揣度!

尤其是传到内阁,一群人都沉凝不语。

东厂要是讲规矩,太阳都不会出来,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第六百一十一章 救命稻草

内阁,六部对魏忠贤的控制、限制手段极其有限,除了他手握大义之外,东厂本身就是特殊的机构,朝臣没有什么有效应对手段。

“魏忠贤到底要做什么?”沈珣问道。魏忠贤拿刘凤忠开刀,不会没有目的,可他又送给刑部,这是为什么?

东厂虽然是挂在内阁之下,可谁都知道这是皇帝的私人机构,看似交给刑部合理,实则是大大的不合理!

申用懋倒是没有在意这些,而是看向孙承宗道:“孙阁老,魏忠贤有权调动总督府所属兵马吗?”他所说的,就是侯国兴调动河.间府府兵的事情。

孙承宗眉头一沉,脸色晦暗难明,俄尔道:“没有,不过若是皇上还有什么密令,确实可以。”

申用懋心里不安,道:“阁老,北直隶没有总督府,所有府兵,县兵都归兵部调派,如果魏忠贤可以任意调用,那我们要早作安排。”

北直隶很特殊,没有总督府,所以没有省兵,都是府兵,县兵。北直隶广大,各种府兵,县兵加起来超过三万人,理论上归顺天府调派。

这个孙承宗不在意,道:“府兵,县兵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能离开各自范围,这点无需担忧,我担心的是魏忠贤下一步会做什么。”

傅昌宗若有所思的道:“魏忠贤这是试探,他要试探什么?试探我们?还是那些知府,知县,亦或者乡绅?”

徐大化认真的想了一阵子,道:“要是那些知府,知县,乡绅被吓到,纷纷支持朝廷新政,魏忠贤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众人闻言都皱眉,徐大化说的有道理。

魏忠贤现在行事不同于几年前,以前的他都是阴谋陷害,刑讯逼供,虽说暴戾,可也一目了然。现在的所作所为看似合理合法却透着诡异,让人捉摸不透。

毕自严对魏忠贤是无比警惕,转头看向沈珣道“沈尚书,你即刻回刑部,亲自接手刘凤忠的案子,务必尽快查清楚,同时催促大理寺尽快审结。还有,紧盯着魏忠贤,看他下一步到底要做什么!”

沈珣起身,道:“是!”说完就匆匆离了内阁。

毕自严说完,暗压着不安的内心,看向其他人道:“我们的当前要务还是推动‘政改’落实,尤其是朝廷的各个衙门,务必要权责分明,要下面人的知道,不能是糊涂官司!”

所谓的‘糊涂官司’其实也是对刘凤忠案有感而发。

众人都点头,他们虽然要警惕魏忠贤,该做的事情却也不能耽搁。

最紧张的莫过顺天府的一帮人了,刘凤忠是他们的属下,一口气贪墨这么多,那么多罪责,一个‘御下不严’就足够让他们都进刑部大牢了。

陈奇瑜倒是不关心自己的前途,看着陈所闻道:“你说,魏忠贤这么一来,我们的事情会不会好做很多?”

陈所闻明白陈奇瑜的意思,还是忧色的道:“大人,只怕难,那些乡绅串联在一起,动一发牵全身,一个知府下狱,怕是还不能让他们有所警醒。”

陈奇瑜轻叹一声,紧锁眉头。

确实如陈所闻所说,这群人是最顽固的,不是朝廷挥舞着大棒就能屈服的。与其说是地方官员稳定一方,不如是这帮乡绅,各地的知府知县往往也都依靠他们来治理地方,尤其是甫一上任都要宴请,拜码头,这已经是近一百多年的惯例了。

可见想要推动朝廷‘新政’的其中艰难程度,尤其是顺天府,这天子脚下都这么困难,要想推广到全国,困难可想而知!

‘税改’的头一个实验对象落在在顺天府头上,将一干人愁的头发都白了。

陈所闻知道这件事处理不好会给朝廷,皇帝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到时候别说前途,能保证现在的位置都难!

他近来心里也憋着一股怒气,抬头看着陈奇瑜沉声道“大人,要不我去一趟东厂,向魏忠贤要一下这些人的把柄,我就不信有这些把柄这些人还不老老实实配合!”

陈奇瑜闻言眉头一皱,摇头道:“皇上,朝廷是要我们总结‘士绅纳税’的经验,要是这么做,你让我怎么跟皇上,内阁奏报?”

陈所闻嘴角抽了抽,这些乡绅是打不得骂不得,还只能用常规手段,稍微逾矩都不行,这到底要他们如何是好?

老虎,刺猬,无处下嘴!

陈奇瑜也算是深刻的感觉到,各地衙门对地方的控制力几乎失控,不能不改变了。

他这些天都在思索着对策,却是了了,沉吟一阵,道“这样,你亲自去一趟河.间府,安抚一下,至于新知府,我还要去吏部找周尚书商讨。对了,再让楚主簿对其他知府,知县摸摸底,不能再让魏忠贤抢先了……”

陈所闻应声记下,他们这些都只能是修修补补,与大局根本无用。

“大人,靖王来了。”突然间之间,一个衙役匆匆跑进来道。

陈奇瑜,陈所闻都是一怔,对视着,一样的满脸的疑惑。

靖王现在在朝廷中显得有些尴尬,一来督政院无法插手朝局,二来因身份敏感,对朝廷各个官员的监督显得异常小心谨慎,完全没有当初都察院那么大权在握的存在感。

他来顺天府做什么?兴师问罪?毕竟督政院有监察天下百官的职权,刘凤忠这么大案子,顺天府责任是躲不掉的。

“现在在哪里?”陈奇瑜压着心底的惊疑道。

“在大堂。”衙役道。

陈奇瑜起身,道:“嗯,本官就来,给靖王上茶。”

“是!”衙役应身,转身离去。

陈所闻皱着眉头,上前低声道:“大人,外面传闻靖王不久之后就会离开督政院,他毕竟是宗室亲王,还是要小心。”

陈奇瑜知晓了他的意思,道:“嗯。”

靖王朱履祜坐在顺天府的临时衙门内,神色不动的打量着。

“下官见过王爷,有失远迎,还请恕罪。”陈奇瑜大步出来,面上带笑的请罪道。

靖王站起来,笑着摆手道:“陈大人客气了,本王突然而来,陈大人很惊讶吧?”

靖王尽管是笑着说的,可还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被俯视着的感觉。

陈奇瑜倒是没什么畏惧靖王的,客套的道:“王爷说笑,您能来我这小衙门,自是蓬荜生辉。”

靖王笑了声,背起手,道:“本王也不绕圈子,本王是给陈大人解忧来了。”

“解忧?”陈奇瑜微怔,他最近的忧可不少。

靖王又看了看这临时的衙门,脸上出现一抹豪情道:“督政院即将铺展到全国,第一个自然是顺天府,初步拟定顺天府督政院府督正一人,副督正二人,督正从退休的官吏选拔,副督正可以是勋贵,有名望的在野人士,乡绅等等,督正使十二人,共十五人。北直隶的各府、县皆依此列。陈大人,你说,本王是不是给你解忧来了?”

陈奇瑜被靖王说的有些愣神,一时间没有反应,下意识的在椅子上坐下,摸起茶杯。

督政院辐射全国这是早有定议,只是各种原因迟迟没能推进,现在‘政改’通过,理所应当的开始推动,顺天府在天子脚下,作为第一个也是自然而然,只是,这一点陈奇瑜自己都忘记了。

顺天府虽然是府,可统管北直隶,是省级部门,权力极大,那它的督政院的职权自然不会小。督政院有权调查,质询,弹劾府尹以下的所有官员,权力惊人,这个衙门要是成立,自然有无数人会打破脑袋往里面挤。

何况还有其他的府、县要遵循此列,选拔权在顺天府,那些朝野官吏,乡绅想要进入就要来找他!

这么一来,顺天府就完全转被动为主动!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陈奇瑜慌忙站起来,抬着手沉声道:“下官多谢王爷提点!”

靖王摆了摆手,道:“陈大人客套,督政院体制不完善,不能尽善尽美,本王还希望大人能够相互帮助,拾遗补缺。”

陈奇瑜听出了靖王的意思,督政院是当初了合兵了督政院,科道等言官一系建立的,体制不完全,职权不够清晰,这几年一直在摸索,更别说现在要推广到地方,自然有太多的地方需要用现实来检验。

说白了,顺天府又要做一次试验田!

不过陈奇瑜不在意,这毕竟是国政,顺天府责无旁贷。

“王爷尽管放心,下官会事无巨细的总结,他日当面与王爷奏呈。”陈奇瑜心里砰砰直跳,终于找到了解决‘士绅纳税’这件事的关键!

靖王笑着,能够顺利推动他的政务,还顺道获得顺天府府尹的好感简直是一举两得。

靖王背着手,沉思了一会儿,貌似推心置腹的肃色道“陈大人,不是本王不信任大人,也不是交浅言深,只是京城现在局势不明,本王有些话不得不说。”

陈奇瑜连忙抬手,道:“王爷请直言。”

靖王道“魏忠贤不知道掌握了多少人把柄,谁也无法确实哪一个是他的下一个目标,此次‘政改’关乎重大,督政院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所以,人选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要是刚刚入选就被魏忠贤查获,咱们都没办法交代……”

陈奇瑜神色微变,沉声道:“王爷放心,下官一定会认真审核,绝不会给王爷添麻烦!”

靖王居高临下的笑了笑,道“嗯,尽快挑选好呈报给本王。”

“遵命。”陈奇瑜道。

第六百一十二章 试探谁?

靖王无疑是给顺天府送来了一件利器,确实是给陈奇瑜解忧来了。 X

整个北直隶,一下子多出上百个拥有大权的职位,无需科举,无需功名,只要顺天府认可就行!

所谓的乡绅可不是每家都有功名,每家都有人在朝为官的,有时候为了培养一个读书苗子,不知道付出多少心血,再加上寒窗苦读十多年,屡次应试,不知道有多少小康之家被拖垮,辛辛苦苦多年也是一无所获,却又前仆后继!

那些稍微大一些的,哪怕是那四大家族,一个顺天府的官职也不是轻易能得到的。专门为乡绅,在野官吏准备的职位,足以让这些人打破头!

陈奇瑜对现在的官场有着极其深刻的了解,一送走靖王就召集顺天府官员,哪怕是陈所闻也被喊了回来,闭门商讨起来。

若是是往常,哪怕顺天府内部都会争吵不休。

府督政院,拥有对出府尹以下官员的审查,质询,弹劾之权,票数超过十二票,在府尹点头下,甚至能直接免职!

任免权是一个官员的核心权力,无比诱人!

可是现在谁都不敢开口,不敢举荐!

他们不是没有人,只是他们更清楚,这些人都是什么德行,不说有没有把柄握在魏忠贤手里,要是入了官再出事,他们一样会被牵连!

陈奇瑜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有人举荐,有些会意过来,便道:“可以多举荐一些,然后再筛选。”

众人都还是不说话,这种敏感关头,他们自保不暇,哪里还敢招惹其他是非。

楚宗先看明白了,眼神微微闪烁,突然问道:“大人,下一级的督政院督正督正使这些,是不是由大人决定?”

陈奇瑜有些不明所以,还是点头道:“按照新政的章程,朝廷的督政院有权任免以下的所有督政院人员,府级或者省级有权任免下一级的督政院人员,以此类推。当然也可以自荐,不过需要上级的批准,如同我们现在。”

楚宗先笑容越发神秘,道“也就是说,整个北直隶的督政院的任免都在大人手上?”

陈奇瑜越发疑惑,看着他道:“不错。”

其他人也都疑惑,这个时候大规模任免官吏那是往死路上撞啊!

楚宗先微微一笑,很是奸诈的道“大人,不妨先将消息散播出去,想必有的是人上门,到时候大人尽管漫天要价,至于十五个人到底给谁,我们不妨暗中摸排,不得选亲友之类,一定要避嫌,将有名有德之人记录下来,轮流上任即可。这些都是后话,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联盟……是撑不下去了!”

众人听的一怔一怔,哪怕是陈奇瑜都目露异色。

督政院的除了三个督正是四年一换,其他督正使都是三年一届,说不得可以许诺的官职要翻个两三倍,威力也将扩大几十倍!

乡绅的那些松散联盟,注定要崩溃!

“好,那就这么办,先把风声放出去!”

陈奇瑜站起来,声音有些畅快的道:“这些天都是我们跑断腿,从今天起,都闭门谢客,谁都不准见!”

众人都明白,忍不住的轻笑出来。

顺天府这段日子确实不好过,衙门被烧,求爷爷告奶奶的天天,还常常吃闭门羹!

今天,他们算是扬眉吐气了!

顺天府这边情势转变,攻守换位,自是喜气洋洋。

东厂。

魏忠贤高高在座,傅应星,客光先,魏钊等人都陪站。

侯国兴满脸都是忍不住的兴奋。道:“公公,这次我是算开了眼界,小小的知府居然有三十万两的家当,我们以前都错了,早知道就该对这些人下手!”

他们在天启年间动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一品二品,这些人固然不缺银子,可都对自身有着严苛要求,家产并不是很多。当初张问达被逼要‘四万脏银’,他死活拿不出,差点被逼死。

傅应星双眼睁大,道:“当真,那个刘凤忠真有这么多家当?”

侯国兴道“你们不知道,这老小子雁过拔毛,几乎没有什么不敢干的,上面骗朝廷的银子,下面对百姓,商旅也毫不客气,最重要的是,他伙同匪盗劫掠,还帮着销赃……”

魏钊年纪最大,这会儿以一种深有感触的语气道“原来如此,真正有银子的,还是这些官小权大之人!”

众人都点头,眼神里是掩饰不了的得意他们要发财了,发大财!

上面的魏忠贤坐在那,神色平淡,等他们停下来才漠色道:“人送过去了?”

侯国兴转向魏忠贤,道“都送过去了,脏银,证据,人证物证全都给刑部,我什么都没留。”

魏忠贤笑了,站起来道:“那就好,下一个目标是永.平府,不过不是抓一个知府就算了,杂家要将整个永.平府都掀过来!”

傅应星,侯国兴等人都是大喜,这意味他们不但能有大威风,还有大笔的银子进项!

但过了一会儿,客光先突然道:“公公,就这么放过河.间府了吗?这里可是一块肥地?”

魏忠贤眼神冷芒一闪,旋即道:“只是拿它试探一番内阁以及六部,没有什么重要的,等我确定了内阁以及六部的态度,整个北直隶都是我们的!”

几个人这才大喜,他们相信魏忠贤,因为他做到过!

京城纷纷扰扰,群魔乱舞,太多的事情叠加在一起,让身中其中的人云里雾里,不能自清。

朱栩的船队停在一处港口,也是一个检查站,需要补充一些物资。

朱栩下船,在岸上漫步,跟随的是平王与曹化淳。

天色将,细雨绵绵,

“这里的夜色倒是与京城大不相同。”

朱栩一边走,一边背着手,站在一株柳树边,笑着说道。

平王没有跟着笑,京城里的情况通过各种渠道传来,一只只信鸽来自四面八方,让他们及时了解京城里的一举一动。

曹化淳看了眼平王,目露疑惑的向朱栩道:“皇上,魏忠贤为什么拿河.间府开刀?即便想要做些试探,宛.平县不应该是最好的吗?”

朱栩伸手折断一根柳枝,抬头望向北方,似笑非笑的道:“河.间府,是个好地方,魏忠贤还真做了十足的功夫……”

平王侧过身,看向朱栩,带着不解的道:“皇上,魏忠贤这么闹肯定是不行,要不要节制一下?哪怕下旨申斥一番也是好的。”

平王不傻归不傻,眼界还是差了很多。

朱栩扔掉柳枝,笑呵呵的道:“魏忠贤选河.间府,其实不止是想试探内阁与六部,他真正想试探的……是朕!”

曹化淳与平王都是一惊,平王上前一步道:“试探试探皇上?魏忠贤这是要干什么?他们莫不成要大胆谋逆不成?”

曹化淳紧皱眉头,他想到了河.间府,刘凤忠只是个小人物,没什么关系网,倒是位置很特殊,天.津卫有部分就在河.间府!

天.津卫是李邦华一手打造,在建奴未灭之前一直是与登.州的袁可立,辽东孙承宗呈三足鼎立之势,相互拱卫,可以说是两地的大后方,战略地位非常的高!

莫非,这件事会牵扯到李邦华?

曹化淳心里猛的一跳,真要是牵扯到李邦华那就不简单了。

如果李邦华涉入,那袁可立,毛文龙,孙承宗,甚至包括熊廷弼等人都可能被牵扯进去,这些人现在都位高权重,在大明极其重要,要是他们被魏忠贤抓住尾巴穷追猛打,后果将不堪设想!

曹化淳神色冷静,上前低声道:“皇上,孙阁老现在掌兵事,统帅兵部与兵殿,要是孙阁老,毛大人被扯入,兵部的申大人也将不能独善其身,兵部若失,京城就……真的不要布置一下吗?”

朱栩眯了眯眼,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容,道:“你们太高看魏忠贤了,耍起小手段来确实不错,可要论起大局眼光,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别着急,朕也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平王算是看明白了,还是忍不住的道:“皇上,这个真的不要紧吗?太妃,太后,文武百官可都在京城……”

“不用担心,对了,明天晚上能到山.东吧?”朱栩不在意的道。

平王欲言又止,京东京西两大营远离京师,急速赶去也要一天时间,京中的巡防营归兵部调遣,曹钦程是兵部侍郎,还掌握京东大营的两千精兵,真要是兵部尚书申用懋出事,巡防营就落到曹钦程手里了。

整个京师都落在阉党手中!

这个场景想想就让他浑身发抖,不寒而栗!

曹化淳见朱栩不在意,神色稍安,道:“明天下午应该能到清水,皇上,要不要召集山.东官员接驾?”

朱栩斟酌一番,摇头道“不用,三十里外我们下船,准备好马车,朕要去四处看看。”

“遵旨。”曹化淳道,即便如此,怕是山.东的那些官员还是会在码头等着。

朱栩这边优哉游哉,京城的刑部内,沈正在夜审刘凤忠,这个人是魏忠贤的开始,刑部一定尽快,干净利落的处理掉,不给魏忠贤借题发挥的机会!r

第六百一十三章 光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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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后院,尚书班房内。

沈珣看着刘凤忠的供状,神色是变了又变。

这位可以说将当官的坏事做尽了,不顾一切的敛财,居然这么久都没有案发!

以他的直觉,这里面肯定有人庇护,可想来想去也找不到是谁。

他一张一张的看着,直到最后一张,他目光微凝,身体陡然坐直。

刘凤忠招供,在天启六年,李邦华以私人的名义向他借了四万两白银,到现在也没有归还。

沈珣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抬头看向廖昌永道“这个具体是怎么说的?”

廖昌永在刑部多年,对这种事情算是知之甚深,解释道:“大人,崇祯以前,国库空虚,四处将领都只能自筹军费,当初孙阁老在辽东还开垦了数千顷田亩以作军姿,李巡抚这么做,也是常见的做法。地方上对这些将领都有所求,所以说是借,实际上就是捐助,不会索求,久而久之都是糊涂官司。”

沈珣对这些倒是都知道,认真的问道:“你是说,李巡抚这四万两都充作了军饷?”

这个是自然,廖昌永刚要回答,瞬间又一怔,皱着眉没有说话。

他认为是这样,以李邦华的品性肯定也是如此,问题的关键是他不能作保,也没有证据。沈珣的话,恰恰点中了这个要害。

廖昌永认真想了想,道:“大人,天.津卫历经改革,早已物是人非,没有强力的证据去证明,如果魏忠贤咬住这一点,不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讨不了好,且,李巡抚是皇上看重的人,这个案子……可能是魏忠贤故意抛出来的。”

沈珣沉色没有说话,盯着刘凤忠的供状。

京城的局势千头万绪,复杂难明,魏忠贤虎视眈眈,单单今天这一手就将刑部推到了火炉上。

廖昌永见沈珣不说话,上前悄声道“大人,这件事刑部已经无权处置了,还需请示内阁。”

沈珣摇头,站起来道:“不能将内阁拉进来,备车!我见周尚书,封卷,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过问刘凤忠案!”

“是!”廖昌永道。

六部尚书中,也唯有周应秋遇事冷静,有急智。

周应秋此刻没有睡,正在见一个人。

皇家政院副院长,汪乔年。

简单叙过之后,汪乔年坐在周应秋边上,道:“大人,从各地抽调了第一批生员,目前到京一百二十一人,政院今年毕业的有三百人,下官为大人留一半,其他的打算派去山.东,山.西做县丞,主簿之类,好生锻炼一番,以备大用。”

周应秋点头,道:“嗯,吏部已经在做审核安排,待督政院那边通过,就报内阁批复,最多半个月,这些人都要履职,你要做好准备,安抚好他们……”

汪乔年资历也算厚实,很得孙承宗赏识,认为他是‘知兵知政’,似乎将他当成了接班人。

汪乔年神色却有些不安,看着周应秋道:“大人,京城最近……”

虽然只有一个‘刘凤忠案’,可敏感的人都能察觉到,京城有诡异,一股风暴在慢慢聚集,很快就要席卷京城了。

周应秋笑了笑,道“汪大人,皇家两院地位超然,不涉朝政,不关党争,只要恪尽职守,风暴再大也不会波及到你。”

汪乔年倒是不在意这些,而是关心朝廷的‘新政’,这个时候理当‘稳’字当头,何以酝酿风暴而置之不理?

他心里这样想着,没有说出口,周应秋,孙承宗都是明眼人,不会看不到这些,之所以‘无动于衷’,肯定有什么他不了解的内情。

周应秋虽然面上带着宽和之笑,心里却暗叹。

之前他认为是皇帝‘政改’心切,迫不及待的想要以北直隶杀鸡骇猴,惊醒天下,推动‘税改’。可近来的事情让他越来越发觉是他错了,错的有些离谱。

京城的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并不是皇帝推动的,甚至说,皇帝是无可奈何的顺水推舟。

因为这场风暴是皇帝登基以来,种种改革的后遗症的集中的一次爆发,挡也挡不住!

宗室,勋贵,东林,阉党,军户等等,他们都适应过来,喘过了一口气,一个个都以不同形式的跳出来,几乎都准备在这个时候进行反扑。

这样庞大复杂的力量,即便是皇帝也要认真对待吧?

‘终究还是皇上看的长远……’周应秋心里自语一声。

他看得分明,越发的明白,京城这场乱局会超出所有人的预料,甚至是皇帝!

‘也罢,一次性释放,一次性解决,之后的‘新政’应该更容易推动……’

周应秋心里默默转悠一阵,又看向汪乔年,目光泛着冷意的道:“该说的话,我还是要强调一次,秉公守法,清廉不阿,不结党,不徇私,这些皇家政院的生员都务必要牢记,一旦让本官或者其他人发现,这板子不会落到两位阁老身上,你明白吗?”

汪乔年立即起身,抬着手,沉声道:“大人放心,皇家政院对出来的生员都有核查,且这次都详细摸排过,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周应秋点点头,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保证他管辖的一块不出大乱子。只是,国政败坏至此,他能保证多少?

“老爷,沈尚书来了。”一个家丁走到门前道。

周应秋神色微动,压着新透露乱序,道:“嗯,请他进来吧。”

汪乔年知道是刑部尚书,这么晚还登门定然是有事,抬手道:“下官告退。”

周应秋起身,送他出门。依照惯例,两院的副院长一旦外放也都是参政,参议,将来会是封疆大吏,或者步入朝堂,不可轻视。

沈珣与汪乔年相互点头,然后与周应秋进屋,将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

最后他万分警惕的道“周尚书,这魏忠贤狼子野心,皇上刚一离京他就敢冲着李邦华去,只怕还留着后手,我等不能不防!”

周应秋看着刘凤忠的供状,面色冷静,心里也佩服魏忠贤找的这个切入点,真真是将内阁,六部这些全都罩在里面,进不得退不得。

李邦华是万万不能有事的,否则牵连出来的,就是孙承宗,袁可立,熊廷弼,毛文龙等人,这些可以说是朝廷的一半柱石!

如果放在旁人绝不敢这么干,偏偏魏忠贤胆大妄为,就是要这么做!

朝臣之间私下借‘四万两’白银,哪怕真的是为了军饷,为了建设天.津卫,传出去也定是一片哗然,更何况还说不清,要是被公开,内阁以及六部都将陷入难堪的被动。

沈珣见周应秋不语,以一种试探的语气道“周尚书,崇祯之前,国政多有弊端,能不能让内阁颁布一道命令,对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断了魏忠贤的这个念头!”

周应秋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沈珣顿时就知道这个提议不行,还是忍不住的道:“周尚书,魏忠贤这一招直接刺中了我等要害,让我等动弹不得,必须要尽快解决这件事,否者后果不堪设想!”

周应秋沉着脸没有说话,还在细细的推敲着这份供状,同时心里也在思索对策。

魏忠贤已经不同过去,耍起了阴谋诡计。

这个诡计还真非同一般,确确实实难住了他们。

这个案子肯定是不能往下追究的,要是翻出天启年间那些事情,牵扯起来,整个朝廷都能被拖进去。

要是不查,魏忠贤有的是借口闹大,大肆株连,按都按不住。

拖延就更不行了,烫手的山芋在手里,怎么都不能安心。

周应秋看完,眉头皱的更紧了,没有任何捏造的成分,一看就知道都是真的。

真的才可怕!

周应秋坐直身体,神色沉吟起来。

他们到现在还不清楚魏忠贤到底要干什么,皇帝的布置究竟是什么。很明显,皇帝就是想要京城乱,要那些魑魅魍魉都一次性的跳出来。

好一会儿,周应秋定住心神,看着沈珣道:“刑部的刑狱司就从顺天府开始铺展,第一站就在河.间府开始调查,将刘凤忠的一切都查的清清楚楚,不要模糊,及时的在报纸上公布,关于李邦华,刑部去信陕.西,要李邦华做出解释,如果有什么问题再去信。李邦华是封疆大吏,朝廷重臣,没有足够的证据绝不能轻易动弹……”

沈珣听着周应秋的话,细细琢磨,双眼一亮道:“还是周尚书有办法,好,我明天就命人去河.间府,组建刑狱司,展开调查。”

周应秋不说话,这件事终究不会善了,他这拖延之法也不会撑太久。

沈珣兴冲冲的走了,周应秋沉吟一声,招来一个下人,道:“你去顺天府,给我传几句话。”

“是老爷。”下人道。

魏忠贤望着暗淡的月色,慢慢的道“第一:顺天府要尽快完成‘新政’的要求,不要顾此失彼,明白政务的中心。”

“第二:‘税改’的事情可以放一放,不要着急。”

“第三:专心政务,不该想的,不该管的不要乱插手。”

下人等了一会儿,见周应秋不再说话便道;“是,小的这就去。”

周应秋心里本来还有一条,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这场风暴的核心是顺天府,不论如何顺天府都不能倒,北直隶的政务不能乱。

“希望我做的这些都有用吧。”周应秋语气淡漠,眼神里却闪烁着灼灼亮光。

这是一场大危机,可危及之后,就是皇帝口中的那个光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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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 真相

陈奇瑜有了靖王给的‘法宝’,再也无惧那些官吏,乡绅,因此闭门,安心的在家睡觉。{随}{梦} щ{suimеng][lā} .

他已经很久没有安稳的睡觉了,睡在偏房内,一个人,告诉下人不准打扰,他要睡个痛快觉。

可没多久,他就被下人一阵着急的拍门声惊醒,

他冷着脸出来,看着门口打家丁道:“这么晚了什么事情?”

那家丁神色微慌,连忙道:“老爷,周尚书派人来传几句话。”

陈奇瑜混乱的大脑陡然清醒,周应秋是一个特殊的人,他的话需要认真对待。

“什么话?”陈奇瑜道。

家丁一字不漏的转述,陈奇瑜听的直皱眉,周应秋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说他舍本逐末了吗?还是说,顺天府的政务方向要转变?

周应秋的话看似简单,实则云里雾里,令他摸不着头脑。

陈奇瑜挥退下人,重新关门入房,这一次,他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周应秋是皇帝的亲信,又在朝中多年,他的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肯定寓意着什么。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直到天亮都没有再入睡,起身了他才算是悟出了一点。

陈奇瑜紧急将顺天府官员召集起来,认真的商讨,布置任务,核心就是两个字‘低调’,他要求顺天府转变方向,落实朝廷‘新政’,至于‘士绅纳税’的这些,他决定放一放。

陈奇瑜的话,让陈所闻,楚宗先等人都有所警觉,他们确实大意了,不顾一切的推动‘税改’或许会成为别人的靶子。

顺天府的动作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举一动,尤其是政务都务求低调,即便是刑狱司,督政院的事情也都悄然进行,没有大肆铺开。

六部,内阁也都一样,报纸上除了长篇累牍,不厌其烦的介绍,宣传新政,其他的信息都是寥寥。

刘凤忠的案子虽然在京城掀起热议,但由于刑部处理的无可挑剔,暂时也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

东厂本来就很安静,抓过刘凤忠之后就紧闭大门,无声无息。

偌大的京城,犹如刚刚沸腾的开水,诡异的平静下来。

越是平静,敏锐的人越是感觉到危险!

从刘宗周开始,一些大儒,名宿纷纷离京,那些大商户之类也都不约而同的转移生意,逃离北直隶,他们的嗅觉厉害的可怕。

傍晚的时候,朱栩等人站在一块垄田前。

朱栩手里拿着一根干扁枯黄的稻杆子,神色有些沉重。

地面上很干,一脚下去就能扬起尘土,稻田里可以看到土缝,手里的稻秧子不止是缺水,还有虫咬过得痕迹。

曹化淳上前,低声道“皇上,奴婢让人去打听了一下,泰安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下雨,而且还有蝗虫肆掠。”

平王抱着手在肚子上,望着一片的田野,道:“皇上,鲁王世子一个月前就给臣上奏,说是兖州今年大旱,收成怕是要减三成以上。”

朱栩默然点点头,迈步在陇间走着,细细的观察。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突然间,不远处的水沟内跳出几个十三四的少年,手里拿着棍棒,都是一脸警惕的看着朱栩等一群人。

平王看了眼朱栩,连忙上前笑着道:“我们是京城来的,路过这里,想这个地方喝水?”

领头的一个少年有十五岁,穿着很破烂,露着大片胸口,脸上黑漆漆的,盯着朱栩一群人打量了一会儿道“你们走吧,这里没有水,顺着你们来时的路,大约五里就是小镇了。”

朱栩望着一片片田野,目光忧虑。完全看不出丰收的迹象,都是病恹恹的,只怕减少三成都是少的。

朱栩不在意少年的话,直接问道:“你们家有多少地,一年能剩多少粮食?”

少年脸色大变,用木棍指着朱栩怒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朱栩眉头皱了皱,这少年的警惕心有些过了。

曹化淳上前,低声道:“皇上,山东境界匪患一直不绝,这里前不久有匪盗来过。”

朱栩背着手,默然无语。

哪怕他这五年穷尽心力,想要改变大明还是任重道远……

旱情越来越重,相对就是匪盗越来越多,聚集起来就会是‘起义’,从南到北,从大到小没有一处是净土。

‘终究还是慢了……’

朱栩心里轻叹一声,所有人都说他太心急,能不急吗?

现在大明的看似平稳,是他以‘抢劫’的方式聚集了大量的钱粮支持,这种方式是不可持久的,随着灾情加重,所有人都要瘦身,最瘦就会是朝廷。一旦国库空虚,那后果比历史上还要可怕,说不得强行堆积起来的强大会瞬间崩塌!

朱栩心里暗自摇头,论起讲道理,他一百个也抵不上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的一个,不管他多么忧心,说的再多,他们终究是根据他们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来行事,找一个与他心意相合的人,是越来越难了。

“走吧。”朱栩知道,想要从少年嘴里知道些是不容易了。

少年们还是非常警惕朱栩一群人,哪怕他们看着不像匪盗。

走了一会儿,朱栩转头对曹化淳道“多派几路人出去,摸清具体情况,还有,不要惊动地方,朕要看真实的。”

曹化淳明白,皇帝这是感觉被糊弄了,躬身道:“是。”

朱栩不是感觉被糊弄,而是被欺骗。

不管是各地知府,知县的奏本,还是那些巡抚,总督,甚至是六部,内阁的奏本都不诚实,真正的现实要么没有,要么就隐藏着晦涩不明的字里行间,难以察觉。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信无生老母,得反永生家乡……”

朱栩等人刚刚走出稻田,不远处一群白衣人竖着大帆,边走边大叫。

“白莲教?”朱栩近乎是脱口而出,他是没见过,可这身装束实在太特别。

曹化淳跟在朱栩身侧,低声道“是,白莲教在山东声势很大。他们不闹事,还帮着地方衙门安抚百姓,捐纳钱粮,所以没有弹压,也没有禁止。”

朱栩神色动了动,在他心里,白莲教一直是‘邪教’的位置,想了想道:“让锦衣卫调查一番,看看白莲教或者其他教派的人数,规模,教义,散布等等,要详细一点。”

乱世出妖孽,这个时候,邪教最能蛊惑人心,破坏力也是最大。

“是。”曹化淳道。

第六百一十五章 重修儒家经典

大明底子可以说很厚,可这不是普通时候,年年大旱大涝,没有个正常时节,延续十多年,再厚的底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朱栩坐在马车内,面无表情。

奏本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他的内心越发沉重,惶然,然后是急迫。

必须要尽快完成‘政改’!

在朱栩马车缓缓走动的时候,一常服男子打马飞奔而来,到朱栩马车旁,将一封密信递给曹化淳。

曹化淳接过来,挥手将他挥退,然后缓缓摊开。

这是飞鸽传书,曹化淳看了眼就双目微凝,转身进了马车,向着闭目假寐的朱栩低声道:“皇上,京城密奏。”

朱栩睁开眼,接过来一看,眉头挑了挑。

上面的一行小字:潞王资南和候与信王宁欲下阁老孙。

没有标点符号,朱栩仔细思忖了一会儿。简单来说,就是朱栩之前遇到的那群刺客,潞王有资助,南和候参与,信王宁静无事,魏忠贤欲要对孙承宗动手。

曹化淳忧心忡忡,京城是万不能出事的,迟疑着道:“皇上,是不是要做些布置?”

朱栩心里有着一丝紧迫,眼神跳动着冷芒,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是要布置,传旨,命毕自严出京巡视水患,督促各地严防今年的水涝。申用懋出京,对京城附近的常备军进行例行巡视检查……再让刘时敏出京去辽东,巡检各处。”

曹化淳神色大变,毕自严等同于首辅,他要是不在,京城的政务就要落在孙承宗头上,申用懋是兵部尚书,他要是离京,兵部就要落在曹钦程手里,包括巡防营!刘时敏离京,司礼监就空了!

这么一来,孙承宗一旦出事,整个京城就完完全全的落在了魏忠贤手里!

曹化淳直觉头皮发麻,心里恐惧无比,谏言道“皇上,这样会出大事的!”

朱栩嘴角挂起一丝冷笑,道:“再给魏忠贤传旨,命他会同顺天府在三日内对北直隶的官吏,士绅进行筛选,登记诚实纳税人名单,要求如实的呈报田亩,人口,收入等详情,拒不登记,糊弄的的要严惩,如果他做不好,立逮不赦!”

皇帝这是在逼魏忠贤啊!

曹化淳心惊肉跳,哪怕知道皇帝有部署还是心不安,只得硬着头皮去传旨。

没多久,曹变蛟又出现在马车里,道:“皇上,基本上摸清楚了,泰.安这一带,收成年年都在减少,今年尤其多,怕是要减产五成,不过各地的租子没有减,还是一样,甚至还有的在增加。”

朱栩已经料到了,问道:“那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天不让活,人又推了一把,这些普通百姓能怎么办?

曹变蛟看了朱栩一眼,低着头道“回皇上,办法很多,卖儿卖女,逃荒,落草为寇等等,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饿死,听说泰.安近年已经饿死了不少人了。”

朱栩紧皱眉头,这些显然不是他要的答案,又道“那朝廷的救灾点呢?”

曹变蛟又抬头看了眼朱栩,道“朝廷的救灾点有限,都集中在县城,甚少下乡,另外,供应的食物也有限,没多久就会被抢光。听说,那些达官贵人,富户都会派下人抢先一步来抢,给灾民的剩不了多少。”

朱栩脸庞一抽,目光阴沉,胸口怒气汹涌。

他当初为了防止腐败,禁止各级官员插手,这些赈灾点,粮食都没有给地方,而是户部直接重新布置,扩展渠道,其中还有吏部,锦衣卫等多个部门参与,就是为了遏制腐败!

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忽略了另一件事——‘怠政’!

地方官员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还暗中分了一杯羹!

“为什么户部,吏部等都没有上报?”朱栩压着火气道。

曹变蛟不掺和政务,低着头道“微臣不知。”

朱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或许是之前户部事情太多,亦或者近来大事太多,他们都没有来得及关注……

朱栩掀开帘子,望着外面,人越来越多,显然是要快到小镇了。

“曹化淳。”朱栩头也不转的道。

曹化淳进来,躬着身的低声道:“奴婢在。”

“传旨给锦衣卫,令他们摸一摸山.东的具体赈灾情况,朕要尽快看到。”朱栩面无表情的道。

“遵旨。”曹化淳道,退出去的时候,抬头看了眼朱栩,欲言又止。

在他看来,皇帝高高在上,有些事情注定要‘装糊涂’,更何况这件事牵扯的是户部与吏部,这是皇帝的铁杆支持者,如果与他们发生嫌隙,对皇帝,对朝局来说都不是好事情。

不过他从朱栩的表情上也看出了皇帝的坚定之色,无声的退了出去。

朱栩放下帘子,一个人坐在马车内,若有所思。

他多年以来,一直想尽办法,想要撬动大明的腐朽官场、氛围。纵然他换了一批人,设置了新的政治架构,氛围也算有所改善,可根本却没有动过。思想还是那个思想,如同铁盘子一般,怎么也触动不了。

“看来,是要重新对儒家经典进行编修了……”朱栩轻声自语,目光微微闪烁。

学院从‘小学生’用的都是新教材,里面对儒家经典打了擦边球,用的极少,强调的是‘忠君’,‘爱国’之类,思想束缚相对小了很多,可这群人要成长起来,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更何况大明社会是一个大染缸,思想的改变还是要从现阶段的‘士林’开始。

朱栩这么想着,马车突然从摇摇晃晃变的平稳。

朱栩掀开帘子,果然是进了镇子,土路变成了水泥路,相当的平坦,处处也都很干净。

这个时候的明人,不管是饱读诗书的大儒,还是普通百姓,对自身要求都很高,街面上非常干净,来往的人群都有秩序,一排排的房屋鳞次栉比,显得颇为热闹。

马车停下来,在一家看似去颇为上档次的酒楼前,曹化淳在马车旁低声道“公子,这是惠通商行与贺云杉的联合产业,可以确保安全。”

朱栩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眼,笑着点头,道:“虽然比不上京城,但在这小镇算是颇为不错了。”

惠通商行以及合作的产业往往都是依托于官道,水路或者以大城市为中心,辐射扩张,由于政治,资本,服务,运作方式等各方面都是最好,所以往往能迅速在当地站稳脚跟,自然,利润也是相当的可观。

曹化淳,曹变蛟以及几个贴身禁卫簇拥着朱栩走进去,顿时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近年来大运河得到强力疏浚,重新成为南来北往的要道,泰.安是一处重要的港口,码头,自然也是商人,旅人云集之所。

朱栩倒是没有在意,背着手打量,不动声色的翘了翘嘴角。都是统一的制式,装修,在强烈明式风格中带着一点现代化的痕迹。

掌柜是一个中年人,早就被打过招呼,一见朱栩等人,神色微惊,连忙走过来道:“公子,房间都准备好了,您跟我来。”

朱栩嗯了声,跟着这掌柜向二楼走去。

都是南来北往的人,观察一会儿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横波,横波,你听我说,我跟小碗只是琴友,并没有非分之想……”

“我从江南追你去京城,又来到这里,你难道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吗?”

“横波,横波,我新写了一首诗,你帮我看看……”

朱栩刚刚上二楼,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形貌有些狼狈的青年人,正在一个房门前苦苦哀求。

一个侍女挡在他身前,颇为有理有据的道“冒公子,我家小姐说了‘家国有难,还请公子以仕途为重,切莫错付在儿女私情上’。”

狼狈的青年人自然就是冒辟疆,他听着侍女的话,神色怔了怔,俄尔又大声道:“横波,横波,我别无所求,只求见你一面,见完你之后,我就回去,认真闭门读书,今年科举,定然高中……”

冒辟疆大喊大叫,自然引来其他人不满,不少人客人都开门。

“喂,你不休息我们要休息,不要喧哗了……”

“人家不见你就代表心里有别人,赶紧走吧……”

“现在的读书人,就是这样的品性吗?”

“不就是一个娼妓,斯文败坏……”

冒辟疆被说的停了一会儿,然后又大声叫道:“横波,为了你,我连斯文都不要了,你真的就这么狠心,一面都见吗?”

那侍女倒是不急不缓,似乎也在等里面的自家小姐表态,过了一会儿蹙眉道:“冒公子,我家小姐真的身体不适,您还是改天再来吧。”

冒辟疆哪里肯死心,站在门前不停的说,甚至后面肉麻话都出来了,让朱栩浑身冰冷,冒鸡皮疙瘩。

不由得皱眉,他看着那掌柜道“掌柜,这么扰客你也不管,我们能住的舒心吗?”

这老板得了上面的招呼,知道朱栩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贵客,连忙道:“公子稍等。”

他走向冒辟疆,沉着脸,目光不悦道:“这位公子,我们酒楼希望每一位客人都住的舒心,不希望出现扰客的事情,还请您自重。”

第六百一十六章 公子,想要翻本吗?

冒辟疆从京城追过来,结果顾横波总是闭门不见,眼见银子花光,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他如何能舍下顾横波?

压抑已久的怒火喷涌而出,冒辟疆冲着掌柜就大声吼叫道:“扰客?你哪只眼看到我扰客了,我没花钱吗?我也是客人,你是觉得我付不起银子吗,我冒家在江南那是数一数二的大清贵之家……”

这年头的‘清贵’早就不清,只剩‘贵’了。

掌柜神色微变,沉声道:“这位客人,你要是无理取闹,休怪本店招呼不周了……”

冒辟疆冷哼一声,道“招呼不周?你们什么时候招呼周过?我告诉你们,今天本公子要是过的不舒心,晚上就能封了你的酒楼你信不信!”

掌柜双眼闪烁冷光,虽然他本本分分的经营,从不仗势欺人,可别人要是欺负到头上,他背靠的大树也不是吃素的——有无数的事实证明!

“小二!”掌柜冷冷的盯着着冒辟疆道。

“掌柜的。”小二一直在边上看着,闻言麻利的上来。

“给这位公子算算房钱,剩下我们双倍赔偿,请他换个地方。”掌柜冷漠的道。

小二一愣,道:“掌柜,这位公子昨天已经满日,今天应该补交房钱了。”

冒辟疆一听顿时大怒,道:“你们干什么?以为我没钱吗?”

掌柜与小二都是一脸淡漠的表情,围观的那些客人都神色嗤笑。

这位公子哥蓬头垢面,怕是有一两天没洗澡了。

顾横波侍女微微蹙眉,有些不忍心。

无声的蔑视更让人生怒,冒辟疆怒吼“你们给我等着,本公子拿了钱,看你们这些小人都是什么嘴脸!”

说着猛的推开掌柜小二,蹬蹬蹬脚步很重的走过来,恶狠狠的瞪了朱栩一眼,转身就要下楼。

朱栩对于现在的士林风气知之甚深,从十一二未成年,七八十老态龙钟,都喜欢些奇怪的调调,‘名妓’也算是一种产业了。

心里不由得轻叹,想要彻底改变,非朝夕之功,不知道那十里秦淮又是怎样的纸醉金迷……

朱栩看着冒辟疆的背影,越来越讨厌,背着手淡淡道“本公子岂是随便能瞪的,老曹,你让人去,让这位冒公子欠本公子一千两。”

曹化淳一愣,旋即连忙道:“是。”

掌柜与小二都有些吃惊,神色越发恭谨。开口就是千两,大手笔啊!

顾横波门前的侍女眉头蹙起,可能觉得朱栩是纨绔恶少,轻哼一声,转身进门。

朱栩倒是没有在意,进房间打量了一眼,暗自点头,窗明几净,算不得大,倒也宽敞。

收拾一番,朱栩坐下来,摊开笔墨,准备写今天的‘游记’。

顾横波房间。

顾横波坐在椅子上,正看着桌上的清词发呆。

侍女走过来,笑着道“小姐,龚公子这首词怎么样?”

顾横波俏脸微红,连忙收起来,正经的道:“人打发走了吗?”

侍女闻言疑惑道:“小姐,冒公子痴心一片,你怎么一面都不见?他在应天府可是极负盛名,惹恼了他,对小姐很不利的。”

顾横波表情没有波动,眼神里露出一丝厌恶,道:“我若是今天让他进来了,明天他还会来,后天更是,所以,我一定要坚决才行,否则他不会死心的。”

侍女若有所悟,好似刚想起来一样,连忙道:“对了小姐,刚才有个恶少要算计冒公子,说是要冒公子欠他一千两银子!”

顾横波神色微惊,千两银子对她来说不多也不少,可冒辟疆正是狼狈的时候,真要欠下这样的巨款,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样摆弄。虽说不待见他,可总归相识一场,不能眼见他落了陷阱不管。

顾横波看着镜子,一会儿道“明日你拿着我的拜帖去见那位公子,我见见他。”

侍女有些莫名,还是道:“是。”

济南府。

黄承元,阎鸣泰等人聚集在一起,商讨着事情,话题最后转向了皇帝的船队。

黄承元一身的常服,留着山羊胡,神色微肃的道“皇上为了不扰民,坐的是商船,最多明天晚些时候就会到,只是一直没有接到去见驾的旨意……”

阎鸣泰当年也拍过魏忠贤的马屁,好在‘悬崖勒马’,当年魏忠贤倒台,虽说是朱栩的力道,与这位阎总督的功劳也分不开,狠狠的从背后捅了魏忠贤一刀。

近来魏忠贤得势,令他颇为忐忑,听着黄承元的话,神态有些着急的道:“在山东有好几个码头,黄大人,你说,我要不要派人去盯着?”

黄承元脸色微变,果断道:“不要妄动!皇上心思难测,要是让他觉得我们在监视他,适得其反,还是要等旨意。”

朝臣们普遍对朱栩有着‘敬畏之心’,阎鸣泰就更多了,闻言下意识的点头,旋即道:“那,皇上会来济南吗?我们要提前做准备些什么吗?”

阎鸣泰的意思黄承元明白,无非就是粉饰太平给皇帝看,他点头道:“嗯,我已经让人在做,你也约束一下,最近决不能出乱子,要是让皇上看到不该看到的,你我都要倒霉!”

阎鸣泰明白,一顿之后又道:“那,年前定的剿匪计划,现在还继续吗?”

虽然总督府统管一省军务,可剿匪之类又离不开政务,若是巡抚强势,总督府会成为副手的角色,阎鸣泰心虚,就更是如此了。

黄承元说不上强势,却有凌厉的一面,主政山东自然想做出一番功绩,沉吟一声道“先放一放,弹压住,这段时间都不要动,等皇上离开山东,总督府调集兵力,从东西,挨个府进行,务必要彻底剿灭一切匪患,之后再谈其他。”

阎鸣泰点头,这几年他一直忙着剿匪,可这匪是越剿越多,是时候来一次重拳了。

两人商议好一阵子,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等候朱栩的旨意再说。

夜深,冒辟疆从赌场出来,最后一点钱输掉后,他是彻底成为穷鬼了。

“公子,想要翻本吗?”

突然之间,身后响起了一声极其诱惑的声音。

第六百一十七章 公子赌徒

冒辟疆一愣,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二十多岁,鼠目獐头,极其猥琐的男子,正一脸贱笑的看着他。

冒辟疆到底还有理智,冷哼一声,一甩衣袖道:“本公子是缺钱的人吗?笑话!”

说着大步离去,神态颇为潇洒从容。

男子连忙上前两步拦住冒辟疆,嘿嘿笑道“小的知道公子不缺钱,所以才敢借钱给您,一百两,三分利,十天内归还不算利息,怎么样?”

冒辟疆脚步微顿,打量着这个鼠目獐头,神态极其不给人信任感的男子,皱眉道:“真的不算利息?”

“白纸黑字!”男子神色一定的道。

冒辟疆犹豫起来,一来他确实没钱了,还不知道怎么回去,二来没见到顾横波他实在心有不甘。

眼神微微闪烁一会儿,他看着男子道:“好,就借一百两,十天之内不算利息!”

“好,公子请,咱们找个见证人,立个字据。”獐头鼠目的男子道。

冒辟疆也担心被黑,自然同意。

在曹化淳的见证下,两人立下字据,是惠通商行的银票,全国通兑。

冒辟疆拿着一百两的银票,想着直接去见顾横波,可听着着赌场内的喧闹声,思忖再三,还是走了进去。

冒辟疆一走,鼠目獐头的男子在曹化淳耳边低声道“这位员外放心,用不了半个时辰,一千两欠条就是您的了。”

曹化淳神色平淡,看着冒辟疆的背影,眼神里闪过恼怒之色。

士林阶层的奢腐他是知道的,可这冒辟疆不同,他在江南号称‘四大公子’,是旗帜性年轻人,如果他都一天到晚围着一个妓女转,其他人可想而知!

曹化淳不由得想起了朱栩,作为皇帝,他看到的会更少,这一躺南下,怕是最不好过的就是他了。

曹化淳不自觉的有些心疼朱栩,年纪轻轻就抗起这个偌大的国家,费尽心力,结果呈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这样一幅画面!

心里转悠半晌,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听着男子的话,点头道:“嗯,该给你的,不会少。”

奸猾男子一听,连连笑道:“好嘞,您放心,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再来。这字据下面还有一段话,只要在太阳下晒一会儿就会显露,您想做什么都成。”

曹化淳面无表情,心里却还在想着别的事情。

京城他已经管不了了,关键是山东已经暴露了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很可能会让皇帝与吏部,户部两位尚书生出嫌隙,这对皇帝,对朝局,对‘新政’都是有百害无一利。

‘希望皇上能够稳妥处置……’曹化淳暗道。

作为司礼监的大太监,没有谁比他对朝局,宫中的态势更敏感了。随着‘新政’的一步步推进,朝臣们不知不觉已经跟不上皇帝的步伐,成为一种‘拖累’了。

曹化淳思虑丛丛,冒辟疆没多久又阴沉着脸走过来,看着鼠目獐头的男子,一言不发,似还在犹豫。

男子故意拿捏了一会儿,笑着道:“公子,还是老规矩?”

冒辟疆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咬牙点头,在男子写的借据上签字画押,又拿着一百两进了赌场。

确实如这狡猾男子所说,冒辟疆的借据没多久就从一百两攀升到了五百两,一千两。

冒辟疆再来借的时候,鼠目獐头的男子顿时变了脸色,不咸不淡的道“公子,一千两,已经是我能借的极限了。”

冒辟疆已经红了眼,近乎吼叫道:“区区一千两根本不放在本公子眼里!你再借我一百两,我一定能够翻本!”

曹化淳神色淡淡,一直看着冒辟疆,暗自摇头,这哪里还是世人眼中清贵的读书人,比普通赌徒都不如。

“公子,小的不确实不能再借了。”男子不冷不热的说道,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热情。

“放屁!”冒辟疆顿时大怒,猛的冲向男子,大叫道:“你之前骗我借你银子,现在不借,休想本公子还你的银子!”

鼠目獐头的男子冷冷一笑,一挥手,两个大汉就架住了冒辟疆,他拿着借据在冒辟疆脸上拍打,阴测测的威胁道:“我们赌场从来没有收不回的银子,若是你敢不还,我就将你打断腿,扔进河里!”

冒辟疆浑身一冷,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扔出去!”男子看着冒辟疆认怂,嗤笑一声道。

两个大汉架住冒辟疆就向门口走去,冒辟疆头冒冷汗,一句话也不敢说。

“员外,您的借据。”鼠目獐头的男子,一脸讨好的将借据递给曹化淳。

曹化淳接过来看了一眼,放入怀里,拿出五十两银票递给他,淡淡道:“不需要我嘱咐什么吧?”

男子接过银票已经乐开花,连连点头的道:“是是,小的明白,立刻消失,再也不会在这出现了。”五十两,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

曹化淳面无表情的出了赌场,走回酒楼。

冒辟疆跑了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心有余悸的看了眼身后,目露冷色的道:“哼,想坑我,休想!本公子现在就回应天,你们有本事追到应天去!”

在应天府,冒家也是个大家族,真要有人追过去,说不得就是讨打。

冒辟疆走了一阵,又想起身上没银子,琢磨半晌,还得去找顾横波,在这里他只认识她,况且,她有银子,以他的仪表,才华,‘借’一点银子完全没有问题!

“横波,横波,我真的很想见你,你就见我一面吧……”

没多久,冒辟疆又出现在顾横波的门前,大声的叫着。

现在已经天黑一片,自然惹来一片骂声,可他不在意,一心想要见顾横波。

侍女挡在门前,蹙着眉头道:“冒公子,小姐已经睡了,这么晚了,你还是不要打扰了……”

冒辟疆身上分文未有,除了想要借银子,还想今晚在这里借宿,哪里肯轻易离开。

“横波,你就见我一面,就一面,见完我就离开……”

冒辟疆大呼小叫,深情款款。

冒辟疆对朱栩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他忙着写他的游记。

说是‘游记’实际上是他一路见闻的感触,以及对朝廷政策的反思,可以说,这本‘游记’将关乎大明未来的一系列政策走向。

他点着灯,一笔一划的写着。

‘人是根本,政策是辅,当前要务还是要涤荡大明风气,扫清官场的腐朽、怠落之氛围……’

“横波,你就一点都感受不到我的真心吗?我为你苦苦痴痴,难道一点旧情你都不念吗……”

冒辟疆的声音拼命的往耳朵里钻,让朱栩不时皱眉,要强行凝神。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拉开门,直接对着门旁的两个侍卫道:“将他扔出去,再敢闯进来,直接打断腿!”

这两人是禁军精锐,闻言一声‘是’就走向还在拼命向顾横波喊话的冒辟疆。

顾横波坐在屋子里,眉头轻蹙,脸上都是厌烦之色。

哪怕在江南,也断没有这样的登徒子的。

侍女对冒辟疆的观感也大差,还是耐着性子劝说,可冒辟疆打定主意不肯离开,就一个劲的表达痴情。

两个侍卫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架住冒辟疆向楼下走去。

冒辟疆这是被第二人架着了,本能的就紧张,连连道“喂,你们干什么,我不喊了,你们放我下来,我要跟你们主子说话……”

两个进禁军面无表情,直接将冒辟疆扔到了酒楼之外,其中一个警告道:“不准再踏进酒楼一步,不准再大声喧哗,否者打断你的腿!”

冒辟疆能感觉到两人不是开玩笑,脸色变了变,咬牙冷哼一声,又抬头看了眼顾横波房间,转身就走了。

两个禁军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转身上楼。

顾横波一直关注着,侍女也回报道:“小姐,冒公子被白天那个公子给赶出去了,还说要打断他的腿。”

顾横波嘴角轻笑,冒辟疆的纠缠让她很苦恼,现在被赶走了,自然是心里一松。

第六百一十八章 恶从心头起

顾横波躺在床上,理了理头发,轻声笑道:“明天早些时候将我拜帖送过去,我想谢谢他。”

虽然是无意的,但两次给她解围,顾横波对素未谋面的朱栩产生了一点好奇。

“好的小姐。”侍女道。

朱栩继续写着他的‘游记’,先入为主的一些念头在现实的冲击下发生着改变,他都一点一滴的记下,日后要有大用。

曹化淳很快回来了,禀报道:“皇上,事情已经办妥了。”

朱栩放下笔,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笑道:“怎么样,这位冒公子有没有给你什么惊喜?”

曹化淳也是读书人出身,曹家是诗书传家,这位冒公子着实让他生怒,不过在朱栩面前,还是忍着道:“皇上,现在的士林风气,确实需要整顿。”

朱栩晃悠了一阵,笑而不语。

他起初是希望用皇家两院的学生来慢慢冲散现在的腐朽之气,可时间太长他等不了,接着希望借着政改,以朝廷的大义,自上而下横扫,可发现还是不行。

想要解决,唯独从根源上,思想上入手,辅之以政策大棒,那样才能事半功倍。

朱栩推开窗户,感觉着一丝燥热之风,目光遥遥的看着满天的星星,道:“圣人经典从古至今,历经补善,对四书五经,论语等衍生出无数的学问,可能有些不合时宜,太过陈旧,对年轻士子有所不利,朕打算召集天下大儒,对圣人之说从头到尾的,认认真真的重新注解,你觉得怎么样?”

曹化淳脸色微变,看着朱栩的背影,心里不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圣人经典是什么,那是金科玉律,不管是谁,哪怕是皇帝都要尊崇,不能有丝毫的不敬!

想要‘注解’圣人之言岂是一两句话的事情,也不是谁都有胆子去做的,哪怕皇帝下旨,只怕也没谁敢接!

轻者声誉扫地,成过街老鼠;重者史书如铁,遗臭万年!

曹化淳上前一步,在朱栩身后,躬着身,沉思再三的道:“皇上,奴婢以为,此事不可为。”

朱栩没有说话,已经料到了,粮食是填饱肚子,儒家比粮食还重要,是所有人思想的核心,行为做事的一切根本,怎么能轻易的‘注解’。

望着漫天的繁星,朱栩好半晌才道“春闱也快到了,命钱谦益在京主持,命温体仁南下应天府。”

曹化淳眉头越发紧皱,这两人都是礼部侍郎,袁可立病重,不能视事的情况下,这两人要控制今年的科举了。

可温体仁南下,只是为了科举吗?

曹化淳太了解朱栩了,犹豫着道:“皇上,恕奴婢大胆多言,凡是不可操之过急,京城的事情还没有落下,您还在京城之外,还有一大半路程要走,切不可再出事端了……”

朱栩眉头挑了挑,笑着道:“嗯,朕有分寸,你传旨就是了。对了,朕要在山.东多留一些日子,四处走走,你明日去船队,糊弄一下。”

曹化淳心里带着担忧,只得点头道:“遵旨。”

天空中,突然间出现一颗流星,快速的飞向北方,眨眼睛又消失不见。

“确实太快了……”

朱栩自语一声,虽然处境会越来越艰难,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弓拉的太紧了容易断弦。

他转眼间又想到了京城,旨意明天下午就会到,本就蠢蠢欲动的各方,不知道要上演怎样的群魔乱舞。

‘倒是真想看看啊……’

朱栩心里暗说,嘴上却道“去休息吧,这些天都累了,让禁卫也换班休息,不要太疲劳。”

“是。”曹化淳道,带着不安退出了房门。

朱栩洗洗弄弄也上了床,京城的事情要速战速决,他不能离的太远。

第二天一大早,顾横波的侍女就带着顾横波的拜帖向朱栩房间走来,却远远的就被禁卫给挡住。

“我们家公子正在休息,请回。”一个禁卫道。

侍女一愣,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里嘀咕一句‘还真懒’,脆声声道:“这是我们家小姐的拜帖,请交给你们公子。”

被冒辟疆三番两次的闹,禁卫自然知道另一头住的谁,感应说话,旋即就直接拒绝道:“不用了,我们家公子不会见你们小姐。”

侍女登时睁大双眼,道;“你们知道我们家小姐是谁吗?”

禁卫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的道:“不管是谁,我们家公子都没兴趣。”

“你……”侍女被气到了,想他们家小姐在江南一带,那是最受欢迎的,上到达官贵人,下到没有入仕的士子,哪一个人不是都拜倒在她家小姐的才情之下!

‘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侍女心里愤愤,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禁卫见她一走,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朱栩自然早就起了,收拾一番,正好拉开门。

禁卫们立即转头,躬身示意。

朱栩摆了摆手,看了眼那侍女进门的背影,道“你们头回来了吗?”

一个禁卫连忙道“回公子,头去查您交代的事情,可能还要过一阵子。”

朱栩微微颌首,曹变蛟是去查赈灾的具体情况。

“走,去附近的赈灾点,看看咱们能不能混个早饭。”朱栩抬脚出门。

“是。”一群禁卫跟着。

曹化淳在门口迎上来,低声道:“公子,有人刺探我们的船队。”

朱栩笑着摆了摆手,道:“没事,让替身正常起居,没事出来逛逛,远远的,让人看不清楚就行。”

曹化淳会意,道:“是。”

“走吧。”朱栩道。

小镇没有赈灾点,还得去泰.安城里。

顾横波的房间内,听着侍女的回禀也是一怔,道“你说,他不见我,连你都没见?”

侍女颇为愤愤不平,道:“是的小姐,我觉得他肯定是北方的土包子,根本不知道小姐是谁。”

顾横波神色倒是不变,若有所思的点头,道:“不见就算了,龚公子已经到了济.南,写信给我请我去看泉,收拾一下行李,现在就走。”

侍女抿嘴一笑,道:“好的小姐。”

坐在马车内,朱栩道:“老曹,安排一下,朕打算去济.南看看。”泰.安只是一隅,不具有代表性,做为山.东省府的济.南府,应该更能说明很多问题。

“是。”曹化淳应身。虽然不能说是狼穴,可皇帝出行还是要确保完全,要安排的事情着实太多,有了上次的教训,现在的安排更加紧密。

说是县城,实则泰.安是济.南府下辖的一个州,并不大,人口也不多,屡经废立就说明问题了。

现在正是农闲的时候,县城里来往的人并不多,或许在之前闹过匪患,这里的人给朱栩一种‘无精打采’的感觉,没有京城的‘朝气’。

朱栩等人下了马车,在城门口被盘问几句便放了进去。

禁卫已经探明赈灾点在哪里,带着朱栩一行人过去。

在朱栩嘴里是赈灾,实际上的名称是‘施粥棚’,在一个大院子前面,搭一个大棚,排着非常的队。

“你的,一碗粥,一个番薯,一个馒头。”

“你的,吃完了将碗放在那里的框********薯,馒头只有一份,粥可以再来领……”

有五个人在那里忙活,灾民从东到西,领粥,番薯,然后是馒头,蹲在不远处吃完,将碗送回。

在院子门口两边,还有七八个衙役,警惕的看着四周,对朱栩一群人格外的多打量了几眼。

朱栩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有些奇怪的道“不错啊,难道消息走漏了?”

曹化淳面色有些不对,道:“公子不要着急,今天是在后面。”

“后面?”

朱栩一怔,有些不明所以,还是耐着心的看着。

粥,馒头没有了很快就会从院子力搬出来。灾民大约有两百多,现在只不过进行了一小半。

一对明显是爷孙两的半百老头,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两人挤到前面,老者颇为着急,小女孩倒是一脸的好奇。

老头看似去有些脏兮兮的,但小孙女倒是很干净,

“官爷,两碗粥,两个馒头,两个番薯。”老者对发放的年轻人说道。

年轻人一见老者就皱眉,有些不满的道:“老丈,这是给灾民救命的,你看看身后,还有好些人,每天都不够,你又不是……”

老者一听,连忙陪着笑的道:“我孙女来看我了,所以想请她吃,她饿了好一会儿了,烦请……”

年轻人看着老者,又看了看小女孩,皱了皱眉还是给他盛粥,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着什么。

老者没有在意,接过碗,递给小女孩,笑开花的道:“来,喝吧,这个是玉米菜粥,很好喝的。”

小女孩眨了眨眼,抱着碗就要喝。



突然间,一道马鞭甩过来,直接打在小女孩身上,那一碗粥应声摔落在地上。

小女孩哇的一声,抱着胳膊,扑进老者怀里,哇哇大哭。

一个趾高气扬的少年走过来,拿着马鞭指着老者吼道:“老东西,又是你,你们家那么多地,还来抢灾民的救济,你不想活了……”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六百一十九章 暴打恶少

老者脸色微变,僵硬的笑道:“冯公子,我孙女来看我,男那我我就要一份一份……”

少年十五六岁,一脸的酒色过度模样,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老者身上,大声道:“我就看不起你这样的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给我滚,再不滚我打死你!”

老者脸上变了变,又看了眼怀里哭泣不停的孙女,眼神浑浊,僵笑着连忙抱着孙女离开。*随*梦*小*说 .lā .

“来人,给我装!”少年挥着马鞭,颐指气使的道。

他身后的几个家丁顿时扑过去,将赈灾点的圆桶,大框等直接报上马车。

那些衙役,赈灾点的人都视若无睹。

朱栩将一切尽收眼底,神色不动的道:“这就是你说的等等看?”

曹化淳微微点头,刚要开口,围观的人群已经在朱栩身侧不远低声议论起来。

“冯公子果然又来抢了……”

“哎,谁让人家是知州的公子,他要抢,谁敢拦着,没有看到那些官差都视若无睹吗……”

“人家的借口也好,防止刁民哄抢,到州衙门施粥,可就进了从未见出……”

“谁说没有过,晚上总有剩饭剩菜扔出来,不知道多少外地灾民在那里等着……”

“刘老头也是可怜,被儿媳妇赶出家门,好不容易盼来了孙女,还遇到这疯狗……”

“是啊,哎,好好的赈灾之策,全毁了……”

朱栩在一旁听的直皱眉,也猜出了。感情这位冯公子,是泰安州知州的儿子。

曹化淳这个时候在耳边低声道:“每个月的一七九都有这冯公子来领,其他时候是那些富户,六成以上都被这些人拿走,要么被转卖,要么自己用掉,还有一些转卖给惠民商会。”

朱栩神色微动,转过头看向他道:“你说,转卖给惠民商会?”这赈灾的粮食,大部分都来自惠民商会。

曹化淳知道朱栩的怒气从何而来,还是解释道“皇上,虽然惠民商会有反腐机制,可不能百分百保证杜绝,这里的分会集体受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朱栩深吸一口气,心里怒火熊熊。

在建立惠通商行等一系列商行的时候,他就用多种监督的方式,防止,可没有想到,这里居然集体了!

“都看什么看,没有看过吗?”

冯公子突然间转身,马鞭指着一群人,面露狞色的大声道。

他身后的差役也跟着过来,目光冷冷的扫向四方。

围观的人群连忙纷纷散了,都惹不起这位‘疯狗’。

那些排队的灾民看着赈灾粮食没有了,都一脸茫然,而后摇了摇头,叹气的散开,有的蹲在墙角下,有的远远离开。

朱栩看着这一幕幕,心里的怒火一阵一阵上涌。

他在京城还以为百姓勉强能活了,这哪里是能活,根本就是苟延残喘!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强兵统治甚至是一种罪过,扼杀了这些百姓的最后一点生机!

“你是想出头的对吧?”

突然间,这位冯公子直接冲朱栩走过来。

朱栩身后的人刚要动,他就竖起手拦住,看着这位冯公子笑着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多管闲事?”

这位酒色过度,脸色苍白的冯公子嗤笑一声,不屑的道“你们这种读书人不都是这样吗?读了点书就一肚子的狗屁正义感,喜欢到处多管闲事,你带着下人不少,怎么样,要不要在这里多管闲事,看看能不能踩倒本公子?”

朱栩背着手,脸上的表情淡淡,道:“踩倒如何?踩不倒又如何?”

这位冯公子脸上露出阴鹜的笑容,道:“踩倒了自然什么都是你说的算,要是踩不倒,你就跟我进大牢,然后让你的家人来赎……”

朱栩的笑容也越多,道:“还有没有其他选择?”

“你说呢?”冯公子凑近,苍白的脸上透着奸猾。

四周的人都躲的远远的,暗叹,这位公子真是倒霉,被疯狗钉上,少不得要被狠狠敲诈一笔了。

曹化淳站在朱栩身后,微微上前。

朱栩看着近在咫尺的丑陋,令人生厌的脸,眯着眼道:“我觉得有。”

冯公子的笑容越发的多,更凑近了一点,道“哦,我说没有。”

朱栩笑了,只是目光有些阴沉,淡淡道“附近有多少人,能不能把他们都给我打断腿?”

曹化淳知道朱栩动了真火,上前道:“回公子,五十人,另外州都尉那边已经打过招呼,调兵会很快。”

朱栩嗯了声,目光冷峻的道:“不要闹大,给我都打断腿,然后吊在州衙门上,再告诉那个知州,让他洗干净脖子。”

“是。”

曹化淳微微躬身,然后就挥手。

顿时从四周涌出几十个便衣,将这冯公子,与他的家丁,那几个衙役都给围了起来,摩拳擦掌。

冯公子脸色微变,看着四周的人,双眼充血的怒道:“这里是泰安州,我爹是知州,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要你死在这里!”

朱栩心里一顿子怒火,冷声道“往死里打!”

“是!”

禁卫如狼似虎的扑过来,哪怕这些人手里有兵器,三两下也被夺过来,按在地上狠命的踹。

冯公子身体本就被掏空了,此刻被一个禁卫打倒在地,踩着头,依旧在大喊大叫:“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

咔嚓

“啊……”

冯公子仰头大叫,青筋暴露,大滴大滴的冷汗满脸。

双腿被折断,扭曲的不成样子。

咔擦咔嚓

啊啊啊

惨叫声在这处大院子前响起,四周的人都惊呆了,在泰安州,居然真的有人敢打断冯公子的腿!

“公子,那人昏过去了,其他的都打断了腿。”一个禁卫过来,向朱栩抱拳道。

朱栩狠狠吐了口心中的浊气,道“拿水泼醒了,吊在泰安州的衙门大门前,给所有人都看看,老曹,你善后。”

“是。”曹化淳道,同时低声道:“公子,只怕这里不安全了,得早点离开。”

朱栩点头,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尾随着船队,这里这么大事情,肯定会有人来查,道:“准备一下,过一会儿就去济南。”

曹化淳应了一声,便开始安排。

“小姐,他就是跟我们住一个酒楼的那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横波出现在这里,她身边的侍女道,语气还有残余的不满。

顾横波穿了一件鹅黄色短身长裙,俏脸温润,眸光如水,打量着朱栩,轻声道;“应该是性情中人。”

“公子,快点走吧,知州怕是已经带人来了。”

“是啊,快走吧,不然他不会放过你的……”

围观的群众看不下去了,纷纷低声给朱栩递话。

朱栩笑了,抱拳道:“多谢诸位乡亲,告辞!”说着,朱栩就转身上了马车,颇有些快意恩仇之后,就要远盾的豪侠模样。

那侍女一见,顿时哼道“小姐,这个人就是打肿脸充胖子,现在要跑了。”

顾横波微微一笑,道:“这是君子不立危樯之下、好了,我们走吧。”

“是。”侍女道。

朱栩走了没多久,就有一群人摸入泰安。

“微臣参见皇上。”

山东总兵吴襄在朱栩马车旁跪下,半跪道。

朱栩从马车上下来,摆手笑道“免礼,平身。”

“谢皇上。”吴襄站了起来道。

朱栩下了马车,四处看了看,道:“没有其他人知道朕来了吧?”

吴襄道:“回皇上,只有臣知道,其他人并不知。”

朱栩点头,吴襄带了两千人,应该足够保护她了。想了下,他转头看向曹变蛟道:“都查到什么了?”

“回皇上,”曹变蛟道:“山东谎报灾情,骗取朝廷赈灾,减税,户部知情,故意克扣赈灾钱粮,挪作他用。”

朱栩眉头挑了挑,简单的一句话,里面藏了无尽的信息,他都要揣摩好一会儿才能明白。

第六百二十章 旨意入京

曹变蛟说完,拿给一个文本递给朱栩。

朱栩翻开看了看,内容相当简洁:泰安府,景正元年,大旱,请减税二成,日期是景正元年,二月。

“未卜先知啊……”

朱栩眉头动了动,不由得笑了,这泰安府在年初的时候就预知了会有大旱,大旱的程度,提前写好奏本,准备随时呈递上去。

他大概也明白了傅昌宗为什么克扣赈灾钱粮了,傅昌宗知晓下面的人在欺骗朝廷,可天下这么大,没有办法一一核实,查证,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稳住地方,相安无事。

这件事情上,傅昌宗说不上对,可要是纠错就显得他这个皇帝太过苛刻,无法体谅朝臣的一片赤诚为国之心。

好在‘政改’已经过关,朱栩可以大刀阔斧的对中下层进行清洗。

“走吧,去济南,朕想看看鹰扬军的军容!”朱栩收起这道文本,淡淡说道。

吴襄抬手,道:“微臣遵旨!”

刚走一步,朱栩又道:“老曹,你去船上,一千神机营跟着朕,其他原地待命。”

“遵旨!”曹变蛟毫不犹豫的道。

曹化淳神色微怔,旋即若有所思的道:“遵旨。”

朱栩上了马车,在神机营与吴襄两千兵马的护卫下,开拔向济南。

曹化淳看着大军的背影,刚才的若有所思陡然透亮起来,没有犹豫,转身回返,他要去船队继续迷惑所有人,同时看看会不会有人在船上对‘皇帝’动手。

在朱栩秘密进入鹰扬军的时候,他的密旨也终于进入了司礼监。

班房内,刘时敏坐在桌前,将一道道飞鸽传的信摊开,一一看去,仔细审视,脸色越来越凝重。

毕自严出京巡视河道,申用懋出京督查全军,他要出山海关慰劳辽东军民。

这就是等同于……内阁空了!兵部空了!司礼监空了!

刘时敏直觉口干舌燥,他在宫里多年,在司礼监历经天启,崇祯、景正两朝,对朝局异常的敏感,尤其是对景正皇帝,他更是知晓!

这样一道旨意,整个北直隶都将成为地狱!

刘时敏一向镇定,此刻心脏剧烈跳动,头上经不住的冒出冷汗来。

他双手颤抖的拿着这几道密信,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内监站在柜子边上的阴影处,微低着头,无声无息,仿若不存在。

刘时敏这个时候如芒在背,虽然这个内监没有抬头,可他还是感觉到了,心神猛的一凛。

好一会儿,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肃谨道“奴婢遵旨。”

那个内监对着刘时敏微微躬身,悄然退出了刘时敏的班房。

刘时敏深吸一口气,拿出一道空白圣旨,提笔就开始写起来。

没多久,四道圣旨就写完了,等墨迹干了,他起身前往御书房,盖印。

在御书房前站班的冯祝详细检查一番,在他的注视下,盖完印,这才算完整的圣旨。

最先接到旨意的是毕自严,待刘时敏一走,他与孙承宗对坐,面面相觑。

朱栩这是非常直接的阳谋,孙承宗自然看得出,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忧,看着毕自严道“毕大人,此番出京,想必要耽搁长久一点了。”

毕自严微微摇头,心里有些难以言说。

皇帝的行事是越来越没有章法,将祖制,基本的规则都踩的支离破碎,这一次,怕是整个京城都要天翻地覆。

“你说,皇上到底要做什么?”毕自严抬头看向孙承宗,表情似忍不住的问道。

孙承宗闻言就皱眉,他现在也越来越看不懂皇帝。

在过去,他的目标异常的明确,建奴,宗室,勋贵,东林等等,行事虽然都是谋定后动,可往往显得粗暴,所有行为目的都能一目了然。

可现在呢,这么大的动静,真的只是为了‘新政’的顺利实施,杀鸡儆猴吗?顺手再清除阉党?

他们都已经不相信了,皇帝做一件事绝对不会为了简单一个目的,这件事如此浩大,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孙承宗想了又想,心里有些沉重,面色不动的道“不论任何,景正中兴在即,你我都应该勠力同心,协助皇上完成大业!”

毕自严好一阵子才点头,刚要说话,许杰就进来道:“大人,申尚书求见。”

毕自严与孙承宗猛的对视一眼,旋即道:“快请。”

申用懋急匆匆而来,手里拿着一道圣旨,一进门顾不得见礼的道:“二位阁老,皇上传旨,让下官即刻出京,巡查全军。”

毕自严与孙承宗顿时变色,还不等他说话,许杰又进来道:“二位大人,刚刚司礼监透出消息,刘公公将出京,前往辽东慰劳军民。”

这次不止毕自严,孙承宗了,申用懋脸色也在变。

刘时敏坐镇皇宫,是一颗看不见的定海神石,他要是出京,皇宫就真的空了,皇帝的意志就等同于完全消失!

许杰话音刚刚落下,一个侍卫进来,道“禀报几位大人,东厂那边传来消息,皇上下旨,命魏忠贤即刻清查几件大案,若再有拖延,三天内,立逮不赦!”

这会儿孙承宗,毕自严两人都坐不住了,身体缓缓站起来,目露骇色的看着身前的几人。

申用懋,许杰也都神色惊恐,不能控制。

许杰压抑不住的慌乱,看着毕自严道:“大人,这么一来,整个北直隶都将是魏忠贤的了……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毕自严与孙承宗刚刚还算镇定,这会儿是彻底慌乱了。

皇帝有信心,不管不顾的将北直隶交给魏忠贤折腾,可他们不能!

魏忠贤如果乱来,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死多少人,坏多少规矩,天启四年的旧事决不能重演,再不能出现一本《三朝要典》!

申用懋很快回过神,还是着急的道:“二位大人,下官若一出京,巡防营必然落在阉党手中,现在到底该如何,总要有个办法?”

兵权这种事向来敏感,尤其是现在京城唯有巡防营的实力最强,别说是居心叵测之人,哪怕是朝廷忠臣,也没有谁就敢放心!

毕自严一向主持政务,看向孙承宗道:“孙大人久在军务,可有什么办法?”

孙承宗沉吟了半晌,摇头道:“兵权……皇上向来控制的极严,若是往常我以‘紧急事态’为由倒是可以调附近的兵马……现在不行!”

几人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皇帝刻意调走两大营,只怕是早就防着他们调动其他军队了。

毕自严坐在桌前,凝目望着外面,如同老僧坐定般,脑海里飞速转着念头。

申用懋与许杰都是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担忧都快要无法自控。

魏忠贤是什么人,当初死在他手里的,阁老,六部尚书还少吗?莫不是还要再来一次,那他们这些大臣还有何颜面立在朝堂之上?

孙承宗倒是不着急,他对朱栩有信心,虽然看似没有任何防备,这才最可怕的。

魏忠贤不是傻子,现在真正担忧的,应该是他!

毕自严脑海如闪电的思忖半晌微笑着对申用懋道:“申大人不用担心,皇上自有安排,这么做,未尝不是想要保全你。”

申用懋一怔,抬手道:“大人……”

毕自严微笑,神色自信的道:“既然皇上说了是‘即刻’,那申大人今天就离京吧,无需再来禀报,该交代给曹钦程的认真交代一番,其他的,无需过多在意。”

申用懋有些不明所以,刚才还忧虑丛丛,现在怎么就突然如此斩钉截铁了。

第六百二十一章 磨刀霍霍

孙承宗跟着心里一动,看向申用懋道:“申大人,做好分内事就行,这件事我们自有安排。”

申用懋有些犹疑的看着两人,过了一会儿若有所悟的道:“下官遵命。”

许杰看着申用懋的背影,一头雾水,三人好像在打哑谜,就他没有听明白。

毕自严抬头看向许杰,道:“你拟个办法,这两日想办法让六部尚书都离京,这北直隶,就交给魏忠贤折腾。”

许杰一怔,一会儿有些明悟的道“大人的意思,皇上这道旨意,就是暗示让诸位大人都离京?魏忠贤可能会对诸位大人动手?”

毕自严笑了声,道:“你明白就好,我们不在的时候,内阁政务不能丢,你要担起责任。”

“下官遵命!”许杰立刻抱拳道,这可是信任!

毕自严挥退许杰,自信的神色慢慢消散,转头看向孙承宗道:“孙大人,皇上没有提及你,你可有其他安排?”

孙承宗心底也疑惑,猜不透,不过皇帝有意让大臣们都离京,不止是为了躲避魏忠贤,也是要推动‘新政’在地方实施,默然一阵道:“我去一趟西南,检查一下六省的政务,军务。”

毕自严点头,他们都各有要事办,乘此机会倒是能专心做事了。

至于魏忠贤,他翻不了天!

东厂大堂,魏忠贤高高在座,桌上摊着的是刚刚收到的圣旨。

‘立逮不赦’四个字,平平常常,却是异常的刺眼。

其他各处的动静也都传了过来,让他一直淡定的内心不能继续安稳。

‘为什么?’

魏忠贤神色不动,内心却翻涌。

皇帝离京之前的态度,分明是给足了他时间,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这么的逼迫他?

不过侯国兴等人都面色振奋,这道旨意在他们看来,就是杀人的利剑,足以横扫北直隶!

魏忠贤心里起了一丝担忧,旋即黝黑的脸上出现一抹厉色,暗自道‘你想要乱,我也想,我就顺你的意,做我的事!’

魏忠贤太阳穴一鼓,看着侯国兴等人淡淡道“皇上旨意已下,咱们就该动起来了。侯国兴,客光先你们立刻去顺天府,就留在那,协助顺天府登记‘纳税名单’,但凡不签名的,拿着人证物证,缉拿入狱,概莫能外!”

侯国兴,客光先大喜,抱拳大声道:“是公公!”

两人说着,眼前就闪光,仿佛看到了无数银子在向他们飘来。

顺天府的动作比东厂还快,近来低调行事,效率反而更高。

作为京城的核心,顺天府也是风暴的暴风眼,陈奇瑜等人一丝都不敢大意,可现在又遇到了麻烦事。

陈所闻,楚宗先站在陈奇瑜桌子前,都是一脸凝色。

楚宗先反着手里的大本子,道“大人,下官仔细查询了北直隶的田亩文策,发现那些大地主都将田亩转移,分散了,现在就是想要找人登记,都找不到,对不上号!”

“还不止,”陈所闻沉色道:“各地知府,知县都上奏了灾情,要求减税,税额与朝廷征收的相差无几!”

“有些田亩本就是外地人所有,他们以路远不便为由,拒绝来京城。”

“据下官所知,这些地都还掌握在原本所有之人手里……”

“大人,不好了!”

突然间,一个差役冲进来,急声道:“大人,宛平县一个寡妇突然烧毁了十几亩地,带着两个孩子,在屋里自焚死了!”

其他人还发愣,这样的刑事案也没什么大不了,要惊动他们吗?

陈奇瑜却脸色骤变,沉声道“你是说,是官差上门登记名单之后?”

差役低着头,道“是,据说她死活不答应,以死相逼,没想到是真的。”

陈奇瑜神色变了又变,坐在那眼神闪烁个不停。

陈所闻,楚宗先都惊变,这件事将顺天府,将朝廷推到了一个极其不堪的位置!

‘官差收粮,逼死孤儿寡母’!

这样的话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北直隶,顺天府将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陈所闻猛的醒悟,看着那差役大声道:“查清楚了吗?是真的,还是有人恶意所为?”

楚宗先神色慌乱,抬头向陈奇瑜道:“大人,真假已经不重要,这件事一旦传出,必然民情沸腾,谣言汹涌,我顺天府想要再做事,将难上加难!”

陈奇瑜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这件事势必会将顺天府,朝廷推到极其不利的位置,百姓,士绅们必然愤怒,那些读书人更是会口诛笔伐,恐是他这个顺天府尹用不了多久就要下狱了!

“假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侯国兴,客光先大步而来。

他们身穿鱼龙服,要配绣春刀,带着二十多东厂番子,近乎是硬闯进,威风凛凛,霸道无比。

陈奇瑜对东厂可以说是厌恶至极,眼见两人,不由站起来,冷声道:“你们来干什么?”

侯国兴抱着刀,嘿嘿笑道:“当然是为了案子,顺天府大火案,宫门前刺客案,鲁总兵现在还昏迷不醒,陈大人不会忘记了吧?”

陈奇瑜不想与这群人废话,直接沉着脸道:“说你们的来意,否者本官就要赶人了!”

侯国兴不在意,从怀里掏出圣旨,阴测测的笑道:“皇上的圣旨到了东厂,如果你们顺天府办不了,我们东厂很愿以代劳。”

陈奇瑜接过来看了眼,眉头顿时紧皱,那三天时限,不止是给魏忠贤的紧箍咒,更像是给他的催命符!

他心里翻涌一阵,强压着不安道:“你们想要怎么做?”

侯国兴一脸不在意,道:“从京城开始,所有的大户,地主都要如实写下‘诚实纳税承诺书’,但凡不写,我们就翻旧账,所有人都不写,那就所有人都进大牢,抄没家产,田亩一律充公,省的麻烦……”

陈奇瑜与朝廷的诸位大人都是力求稳定的,哪里肯答应,直接拒绝道:“东厂只是协助,一切当以我顺天府为主,没有我的命令,东厂不得乱来!”

侯国兴眼神笑意愈浓,凑近陈奇瑜道:“陈大人,你别忘了,我们东厂可正在查案,这些可不归顺天府管。”

客光先上前一步,冷声道:“陈大人先忙,今晚开始,我东厂缇骑四散而出,但是抗命不从,一律严惩不贷!”

第六百二十二章 都动了

侯国兴与客光先,来去匆匆,不等陈奇瑜说话,带着一群人,如同烈风一般走了。

留下顺天府一干人,面面相觑。

陈奇瑜面色变幻,北直隶是他统辖的,他不希望出事,转向陈所闻与楚宗先沉声道“立刻召集那四大家族的家长,如果他们不来,或者拒签签署,直接拿下!”

“遵命!”

两人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都肃声应道。

顺天府的衙役四散而出,陈所闻与楚宗先都亲自登门。

周府。

周家是北直隶的大户,单单院子就占地百亩,人口超过两百人,房子看似老旧,可里面富丽堂皇,如同一个小型皇宫,家仆云集,来来去去。

楚宗先带着人站在门口,周家的管家苦口婆心,就差哭了的道“楚大人,我们家老爷真的不在,昨天就去山.西了,那里的租户出了问题,赶着处理去了……”

楚宗先阴沉着脸,道:“别跟本官说着这些废话,我这是最后一次!要么老老实实的按照府衙的要求,上交田亩的明细,你们只有一个时辰,如果超过一个时辰不上交,顺天府就上门拿人!”

管家是一个五十多的老人,楚宗先的话他仿若没有听到,继续苦着脸道:“楚大人,我们家老爷真的不在,你就是真的抄了我们周家,我也没办法将老爷给您变出来啊……”

楚宗先冷哼一声,转身道:“调集府兵,给我围了!”

“是!”

楚宗先调集了三百人,刀剑出鞘,将周家团团给围住。

周家的这管家眼神毫无波动,脸上却苦笑连连的跑过来,拦住楚宗先道:“楚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们周家可是书香世家,祖上都是有人为官的,没有大罪,你不能随意的围我们的院子……”

周管家真的不担心,他们周家在北直隶根深蒂固,关系网错综复杂,哪怕朝廷历经改变,朝廷高层屡次清洗,可他们周家的关系依旧还在!

再说了,这次是是四大家族以及诸多大小家族的联盟,周家真的要是被朝廷怎么样了,整个北直隶都会乱起来,顺天府绝对不敢这么干!

楚宗先自然能看得出这周管家分明是有恃无恐,他也懒得再废话,箭在弦上,由不得顺天府不出手了!

李家。

陈所闻看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模样的李老爷,神色阴沉的说不出来。

他昨天还听说这位老爷在云翠楼一晚上包了两个头牌,欢乐的不行。

李老爷闭着眼,胡子上还站着饭渣,神情枯槁,仿佛真的一只脚已经踏入棺材,嘴唇微动,嘟囔着道:“陈大人……你说什么……”

陈所闻面色难看,盯着这位李老爷一字一句的道:“本官只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老老实实的写好承诺书,送到本官手里,超过一点,本官就直接抄没李府!”

陈所闻说完,带着人就走。

这些人的可恶他是见识了,这一次,顺天府绝不会再退让!

一来这群人激起了他们的怒火,二来魏忠贤已经张开獠牙,他们没有时间再慢慢磨了。

李老爷不等陈所闻完全出门就冷哼一声,睁开眼,眼神里都是坚定的傲色,面带不屑。

陈所闻与楚宗先又去了其他两大家,一个宿醉未醒,一个直接拒之不见。

其他衙役也将京城附近大大小小家族走了个遍,结果是花样百出,千奇百怪,总之就是顺天府一个名单都没有收集到,要么直接拒绝,要么观望,将整个顺天府差役都给激怒,恨不得冲进去抢了。

陈奇瑜站在刚刚修建好的顺天府大门前,门口站着陈所闻等人,以及顺天府所掌握的府兵,足足两千人!

陈奇瑜不是庸官,早就做了最坏的准备,无声无息的从各处调集兵马,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陈所闻看了眼边上的沙漏,低声道:“大人,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这与东厂有何区别?”

陈奇瑜面露冷色,淡淡道:“我们要抢在魏忠贤之前动手,事情必须掌握在我们顺天府手里!”

楚宗先赞同陈奇瑜的做法,事情必须掌握在他们手里,否则会天下大乱,失去控制!

沙漏一点点消失,时间也一点点耗去。

等的人,终究是没来。

陈奇瑜猛的挺身上前,沉声喝道“动手!四大家族为乱不法,草菅人命,行贿朝廷命官,勾结匪盗,罪无可赦,即刻起,抄没家产,一干人捉拿候审!”

“遵命!”

顺天府的府兵轰然而动,奔赴四大家族。

“顺天府这是要干什么?这么大的动静?”

“怕是有人作乱吧?听说前不久皇帝在河.间府遇刺……”

“这个不是由东厂在查吗?怎么顺天府跟着凑热闹?”

“河.间府不是也归顺天府管吗?可能这是急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猜测不断。

毕自严已经出了城门,还是有不断收到消息,当看到顺天府抢先出手的时候,轻叹了口气。

“老爷,真的不管吗?”坐在马车前面的管家,神色担心的道。

毕自严微微摇了摇头,道“管不了了,任由魏忠贤折腾吧。”

管家没有再说,在巡防营的护卫下,毕自严走在官道上,快速的奔向河.南。

东厂内,魏忠贤看到顺天府抢先动手,嘴角勾了勾,转头向魏钊等人道:“你们也去,他们既然拿大头,你们就拿小头!”

魏钊抬头看了眼魏忠贤,犹豫了一下,道:“是!”

魏钊一走,魏忠贤转身进了他的书房,挪开书桌后的椅子,先开地板,走入下面的密室。

在黑暗中走了很久,他推开一道书柜,走了出来。

他一身蟒服,一举一动,不怒自威。

魏忠贤一出来,屋里有四五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起身,走过来神色颇为恭敬的道“见过公公。”

魏忠贤神色不动,环顾一圈,道“诸位公子都是勋贵之后,若不是皇上大开杀戒,几位即便无法继承爵位也相当显赫,怎么可以向奴婢一个阉人行礼。”

几人都是一脸肃色,领头一个颇为高挑的年轻人道:“公公对我等有再造之恩,岂是一个礼可以报答的!”

“不错,我等父辈皆为昏君所屠,若非公公,我们只怕已经死在琼.州了!”

“公公不仅对我等有再造之恩,更还能助我等手刃昏君,怎么能不行这区区之礼!”

他们分别是安远侯,宁阳侯,保国公,灵璧侯,忻城伯等幼子,在南直隶改制中,冥顽不灵,这些人要么被抄家,要么被流放,这些幼子都是因为年龄小,才被发配去琼..州。

魏忠贤微笑不语,神色上看不出是谦逊还是淡然,给人高深莫测之感。

“郭侯爷,方侯爷。”

魏忠贤仿佛才看到这两人,抬着手道。他每一个动作都不带倨傲,给人威严,稳重,信任之感。

武定侯郭培民,南和候方一元,两人自然不敢懈怠,这位现在大权在握,他们的大事还要依托他,抬着手,满脸郑重的道:‘魏公公。’

魏忠贤微笑,又转向最后一个人,道:“唐大人。”

这最后一个人,名叫唐通,原本驻守在宣.府,年初被调到了遵.义,手握三千精兵,最重要的是,他是信王朱由检的人!

唐通更加肃色,道:“末将见过魏公公。”

魏忠贤当仁不让的在主位之上坐下,招呼道:“诸位都坐,大事在即,咱们还需要再审慎商讨一番。”

众人都点头,他们要做的事情,惊天!

勋贵之子们等人最是迫不及待,保国公之子率先道“诸位,我们要做的,就是第二次‘夺门之变’,将昏君赶下皇位,恢复太祖祖制!”

灵璧侯之子连忙接着道“不错,按照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当今皇帝得位不正,我们要做的就是反正,完成熹宗皇帝遗命!”

郭培民,方一元都没有说话,他们之所以参与,是因为勋贵被压制,削弱的厉害,以往的权势,好处都没了,加上朝廷传出来要废除‘五爵’世袭罔替,预感到了危险,这才冒险加入。

唐通是被逼的,他有把柄被魏忠贤握住,可现在也被‘未来’所诱,飞快的道“不错,信王登基才是名正言顺,当今皇帝乃是篡位谋逆,我们占据大义,加上魏公公现在掌握了巡防营,只要解决了禁军的麻烦,这几日就可送信王入宫,荣登大宝,传告天下!”

“不错,山.东那边我们已经布置好了,我们准备了足够的炸药,只要找到狗皇帝的船队,就能将所有船都炸成粉碎,让狗皇帝死无葬身之地!”

“狗皇帝亲信不少,尤其是内阁与六部尚书,一定最快抓起来,逼迫其中一两个承认狗皇帝是谋逆,先帝遗诏被篡改……”

“只要信王顺利登基,其他的都不足为虑,徐徐图之,将狗皇帝的亲信都换掉,这大明就是我们的!”

“不错,新帝登基,拨乱反正,一切都会回到崇祯之前!”

一群人激动不已,慷慨激昂,都想回到昔日的荣光里。

魏忠贤神色不动,余光瞥了眼武定侯郭培民。

郭培民会意,看着一群人咳嗽一声,道:“当今皇帝在位已经七年,天下人共知,信王不是英宗皇帝,不能复辟。”

第六百二十三章 乱了

南和候神色不动,附和着道:“不错,没有弟终兄及的道理,应当在宗室里选择最合适的,这才能让天下人信服。”

南和候与武定侯明显更与魏忠贤靠近,唐通以及勋贵之后们都是一怔,完全不知道魏忠贤还有其他打算。但细细一琢磨,双眼猛的都是一亮。

光宗一脉成年的皇子只有三人,长子熹宗皇帝,五子信王朱由检以及六子当今皇帝,三人之中熹宗无子嗣,当今皇帝也没有,只有信王有三子!

要是从宗室选,唯有信王的子嗣最合适,无可争议!

信王的长子今年也才五岁,信王要避嫌,不得干政,那小皇帝不是任由他们摆弄!?

“不错,二位侯爷说的是!”

“真是便宜了狗皇帝,真想让他成为建文!”

“不管如何,京城是我们的了,狗皇帝必须死!”

“公公,快说,我们该怎么做。狗皇帝现在已经在山.东了,要是他察觉到,回来不需要多久的!”

“公公,事不宜迟,咱们动手吧!”

“对,和狗皇帝拼了!”

“拼了!”

一群人都大吼大叫,满脸急切的看着魏忠贤。

虽然魏忠贤是个太监,平时都不放在眼里,可现在确实他在操纵着一切。

魏忠贤神色不动,心里暗自鄙夷这群人。

‘真当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现在的情形是你们争取来的,是皇帝已经糊涂了?’

‘这一切都是皇帝的预谋,他在算计着什么,虽然他未必知道你们,我确实是其中一个棋子……’

魏忠贤听着这人的话,心里默默转悠,旋即双眸变得极其锐利起来。

‘我是一颗棋子,可棋子也想做棋手,皇上,既然你装作弃子,奴婢可不认输!’

魏忠贤脸上前所未有的认真,看着一群人,不喜不悲又不容抗拒的“现在顺天府与东厂都已经动起来,整个北直隶都会乱,先召集一群乱民,找机会进攻京城,我会让曹钦程调开巡防营,你们直接杀入皇城,一定要攻下一个城门,到时候巡防营再去剿灭乱民与禁军,控制皇宫,其他的一切,就都就顺理成章了!”

唐通神色微怔,道“公公,真的要如此大费周章吗?我们直接杀进去不得行了?”

各位侯爷之子都是迫不及待,连忙跟着道:“是啊公公,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咱们直接杀入皇宫,逼迫太后下诏就是,京城还有其他人能反抗我们不成……”

“对啊公公,咱们现在是要抢时间,哪里能这么慢慢的来……”

“时不我待啊公公,还是尽快攻入皇宫吧?山.东那边最多明天就会动手,咱们不能等了!”

郭培民,方一元等也都是这个意思,这种时候,单是焦虑的心态就足够他们煎熬。

魏忠贤神色不变,淡淡道:“我们要占据大义,这需要时间,巡防营,京东大营都还没有完全掌握在手里,禁军的兵力我们完全不知道,与其坐等,不如做些事情。”

众人闻言都皱眉,魏忠贤的话有道理,更多的是,他们全没有什么勇气质疑、反抗。

魏忠贤交代几位侯爷的公子,转向南和侯方一元与武定侯郭培民道“二位侯爷,你们可以多联络一些人,不需要说什么,到时候跟着进宫勤王,负责宫外四门,防止有人作乱……”

方一元,郭培民明白了魏忠贤有意,点头道:“好,交给我二人。”

魏忠贤好似在挥斥方遒,转向唐通,顿了一会儿道“唐大人,现在是时候去见见信王了。”

唐通身体一震,沉声道:“末将明白,不管信王答不答应,到时候我都会带着信王世子入宫登基!”

魏忠贤点头,旋即带着警告的道:“事情就这么办!皇上那边,东厂在船上安排了人,可以带火药上船,炸了之后,让人仔细查清楚,必须确保皇帝死了!如同他不死,我们算计再多都无用!”

在座的一群人都心神一凛,刚才的沸腾之情慢慢的冷却下来。

魏忠贤说的没错,狗皇帝对兵权的控制极严,密.云的京西大营,天.津卫的京东大营,全力开拔不用一天就到,皇帝不死,他们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又秘密商议一番,一群人各自从密道离开,悄无声息。

与此同时,顺天府的府兵如狼似虎,第一个就扑向了四大家族中最大的周家。

府兵不是差役,都是在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虽然不如常备军,可战力,纪律远超各地的衙役,他们不讲什么规矩,踹门就开始暴力控制。

“你们干什么,这里周家……啊……”

“快报信,官兵来了……”

周老爷的病一下就好了,指着冲过来的府兵厉声道:“你们干什么!我们周家世受皇恩,岂是你们顺天府说抄家就抄家的,我要见陈奇瑜!”

“周家,犯有走私,行贿,殴伤人命,掳掠……奉顺天府之命,即可收押,担忧反抗,就地格杀!”

周老爷脸色大变,大喝道:“放肆!他陈奇瑜凭什么抓我!抄我周家,我要见礼部侍郎温大人,我要见来阁老!”

“到了大牢,你想见谁我都给你找!来人,带走,抄没一切家产!”领头的校尉一挥手,果断道。

“老爷老爷……”

“爹,救命救命啊……”

周家人数众多,哭喊震天。

府兵无所顾忌,控制了周家,从头到尾的开始搜起来,近乎翻个底朝天。

李家的家主被从小妾身上拉了下来,他不准外人打扰,直到府军冲进来了,才被惊醒。

“你们干什么,我们李家与吕国公可是姻亲,你们想要造反吗!?”

吕国公张之极,英国公张维贤之子,现在执掌京西大营,在勋贵里是极其特殊、显赫的一位,毕竟握有兵权,还驻扎在京城西面!

府兵却毫不在意,耻笑道:“你要是真有本事,我们就不会上门了,来人,带走!抄没所有家产,一毫一厘都不要放过!”

李老爷神色大变,还是在急吼道:“你们会后悔的,今天敢拿我李家一丝一毫,我一定要你们百倍奉还!”

由不得他不急,抄入官府的东西,从来没有听说还能返回来的。

其他两大家大同小异,都是拼命挣扎,威胁恐吓,可在府兵的强力冲击之下,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全都被抄没,家主等嫡系统统被抓走。

顺天府这边的动作自然震惊了所有人,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这几家无恶不作,早就该抓了,抓的好!”

“是啊,我听说,死在那赵老爷手上的少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都是被活活折磨死的,惨啊……”

“还有张家,前几年为了买一块地,残忍的杀死了一家七口,活活烧死在屋子里……”

“顺天府的陈大人还真是敢干,这要得罪多少人……”

百姓们都有仇富心理,看热闹不嫌事大,痛快的四处议论着。

可那些士绅阶层就不同了,四大家族牵头的联盟,既然四大家族倒了,其他人肯定树倒猢狲散,朝廷的‘新政’,士绅再不敢抵抗了!

他们都在担忧,害怕,如果他们不老老实实的将田亩等情况上交出去,规规矩矩的纳税,会步四大家族的后尘!

可就在他们担忧的时候,东厂缇骑飞奔而出,不管家族大小,但凡没有签署在录的,甚至于他们立马签东厂也不管不顾,抓人,抄家,如同机械一般,短短两个时辰,他们就抓了上百人,抄没了十几家!

哪怕是天黑了,他们依旧在加速,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北直隶是天下首善之地,士绅遍布,尤其是这几年建奴衰败,京师安稳,更多的大户在此购地定居,加上商业兴起,可以说,京城已经相当的繁盛。

东厂这么毫无顾忌的抓人抄家,本来就警惕着的士绅们,都陆续得到消息。

五花八门的应对之策紧急而出,北直隶——乱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魏忠贤的局

深夜,孙承宗府宅。{随}{梦} щ{suimеng][lā} .

孙承宗,周应秋,傅昌宗,徐大化,沈,哪怕一直抱病在床的礼部尚书袁可立都来了。

这几人纵然权力受限,可也算是京城里最高管理层,顺天府,东厂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是怎么也睡不着觉的。

袁可立脸色苍白,不时的咳嗽,神情极其疲倦,还是撑着道“龌蹉之事越来越多,皇上真的就不担心史书如刀,留下千古骂名吗……”

六部尚书中,也唯有这位袁尚书敢这么说。

在坐的几人都十分清楚,这件事的背后是皇帝,也不怪袁可立这么说。

说归说,他们却不能纠缠在这上面,还需以政务为重。

现在内阁是孙承宗为主,他看了一圈,道:“不管魏忠贤如何,我们要做的事情不能耽搁。毕阁老出京巡视河道,乃是皇上对今年水情的忧虑。申尚书出京,也是近来军中滋长了一些不良习气,需要严厉打击、消除。辽东的重要性本官不需多言,总之,三位大人的出京,诸位不用过多联想……”

孙承宗这样安慰的话语,对在座的来说都没有什么说服力,事实就摆在眼前。

袁可立以前一直躲在登州,去年才被召回京师,任礼部尚书,对于‘新政’是‘无可奈何’下的接受,眼见京城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顾不得病躯,看着孙承宗大声道:“孙阁老,自古以来的明君从未如此大动干戈,陷天下、陷自己于不义,作为内阁辅臣,你当真就没有一点担当吗?”

孙承宗知晓袁可立的性格,对这位老大人也颇为尊重,肃色道;“袁大人想要本官如何做?”

袁可立眼神浑浊,嘴里斩钉截铁的道“下官希望孙大人节制巡防营。”

在座的众人神色立变,这位老大人久在军旅,双眼毒辣的很,看到京城,以至于整个北直隶的关键。

巡防营,谁掌握了,京师就是谁说了算!

孙承宗神色不变,他确实还有能力能从曹钦程手里拿回巡防营的控制权,只是,这是否会有悖皇帝的布置?

周应秋看了眼袁可立,道:“下官倒是认为,孙阁老确实要做些事情,否则显得内阁太过无能,想必这也不是皇上想看到的。”

傅昌宗稍一思忖,跟着道:“孙阁老确实要有所作为,否则世人都会认为内阁、六部是摆设,皇上会更加不信任。”

其他人都不敢乱说话,这个时候一字一句都会传到皇帝耳朵里,稍一不慎就会是大祸!

孙承宗看着周,傅二人,面露沉吟。

这两人是皇帝的绝对心腹,他们的话,孙承宗要认真三分。

好一阵子,孙承宗才道“你们是说,本官应当直接节制巡防营?”

周应秋摇头,道:“下官的意思,大人可以找个机会,给魏忠贤一些警告,向外面传递一些该有的信息。”

傅昌宗更进一步的道:“即便大人想要节制巡防营现在也不大可能,内阁要做的,就是将魏忠贤罩住,确立内阁地位,不容任何人质疑。”

徐大化听明白了,他感觉这里面分明是有皇帝在授意,跟着解释道:“魏忠贤还有顺天府是占着大义的,内阁没有理由阻止,我们要给外界一种感觉,那就是内阁能控制住东厂,凡有逾矩,皆是东厂狂悖不法,日后也好收场。”

孙承宗大约明白几人的意图了,不管里面是不是皇帝的意思,点头道:“也好,本官明日召见曹钦程,吴淳夫等人,限制一下他们的权力,同时会调整巡防营的部署,以策万全。”

巡防营最早就是孙承宗参与改制,他的影响最大,后来才是孙传庭,申用懋,外加内阁辅臣的身份,对巡防营做出微调,合情合理。

众人暗自点头,只要巡防营在手,京城就乱不起来。

“我们说说督政院以及刑部的事情,明日再议税务总局以及皇家钱庄的事。”

这件事算是勉强过去,孙承宗话题一转的说道。

不管魏忠贤怎么闹腾,他们原本计划里的政务不能停。

徐大化转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月色,已经很晚了,还得强撑着,白天根本没办法议事。

这里的事情每一件都非常重要,重要之后就涉及到权力,权力的大小就会显示在朝廷的地位以及重要性,重要性就会直接预示可以待多久,有没有危险!

第二天一大早,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一面是喊冤的人将整个顺天府大门都给堵了,另一面是顺天府,东厂的人不断将押解回来的人,财物送入刑部。

“大人,大人,我是冤枉的啊,地都是他们自愿卖给我的,我没有强买强卖啊……”

“大人大人,真不是我干的,那些人是被匪盗所杀,这些地都是他们后辈卖给我的……”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愿意退出了,不跟他们与朝廷作对……”

“我的银子,都是我的,放我出去……”

一辆辆囚车内,足以看尽人情百态,一个个的丑相毕露,再无往日威风。

“抓的好,打死这帮劣绅!”

“还我的地,那是祖上留给我的……”

“畜生,我要给我女儿报仇……”

嘭嘭嘭嘭嘭

两旁的百姓们有什么扔什么,咬牙切齿,恨得不行,一度要冲上前。

四周押解的士兵都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快速催促着赶往刑部。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押回来,他们耽误不得。

赵,李,张,周四大家族的族长在最前面,头上,脸上都是菜叶帮子,凑鸡蛋,眼神都是阴沉的可怕。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朝廷真的敢玩火,要对整个北直隶的士绅动手!

疯了!都疯了!

他们心底怒火咆哮,同时又在拼命的思索着脱身之法。既然他们被押到京城了都没有受到阻拦,朝廷之上肯定有所变故,他们要想别的办法。

他们过往的一个个关系都被拿出来,可却找不到半个合适的。

朝廷都不说话,谁还能拿魏忠贤怎么样?还能救他们出去?

东厂之内,客光先无比兴奋的道“公公,这一夜我们一共抄了七十多家,具体赃物还没有清点,可绝对很惊人,数百万两现银肯定是有的!”

魏忠贤高高的坐在主位上,俯视着一群人,神色不变。

这些大户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田亩又是稳赚不赔的,家资百万的或许不多,可要说十几二十万,那近乎是比比皆是,毕竟,他们是‘士绅’,是地主也是士族!

侯国兴道“公公,老规矩,我们留三成,保证刑部看不出一点迹象。”

魏忠贤现在不在乎这点银子,眼神里闪烁着野心的光芒,漠然道:“有人反抗吗?”

“有,几乎每一家都反抗了,都被我们收拾了,还顺手杀了几个人!”客光先道,他脸上一副嗜血的蠢蠢欲动。

田尔耕出列,脸上的刀疤动了动,狰狞可怖,半低着头的道“公公,有什么话就说吧,都是自己人,想要怎么干,我们都拿命陪着!”

其他人一听,目光炯炯,神情激动难抑,仿佛天启四年回光返照,他们纵横天下,无可匹敌,见神杀神,佛挡杀佛!

魏忠贤看着这群人,目光敛了敛。

都是跟着他的老人,侯国兴,客光先是客氏的人,魏钊是他叔叔,田尔耕是他一早提拔在锦衣卫的人,这些年他起起伏伏,这些人都对他忠心耿耿,从未有二心。

不过即便如此,魏忠贤还是不会告诉他们实情,做大事情,要密!

当年他就吃过这个亏,不然不会在皇帝手里栽了三番两次,以至于无法翻身!

他想到朱栩,一股怒气从心中涌起,脸上露出戾气,目光变得厉然,道:“还不够,必须加速,传令北直隶所有东厂职属,全部动起来,不管如何,都抄家,全部抓回来!”

“是!”

侯国兴与客光先大喜,异口同声。

田尔耕舔了舔嘴唇,一脸的嗜血之色。

魏钊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么一来,整个北直隶都没有安生之地,要天下大乱了。

魏忠贤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一抹豪情闪过,道:“曹侍郎今天会节制巡防营,到时候我们要借助巡防营做事。田尔耕,到时候我会安排你守东门,魏钊守南门,侯国兴守西门,客光先收东门,傅应星,居中策应!”

众人听了脸色都变,各有表情,大部分人立马上前大声道“谢谢公公!”

这么一来,东厂就能彻底掌握巡防营!

魏忠贤脸色淡漠,心里却有些稳不住。

这件事,是一场豪赌,胜了,荣华富贵,绵延子孙;输了,人头落地,抄家灭族!

此时内阁,孙承宗正对曹钦程,吴淳夫,沈三人做训示。

孙承宗坐在班房的椅子上,面带冷色,看着吴淳夫道:“吴大人,大理寺事关重大,是朝廷‘新政’的一个重要部分,务必要尽快推动,在各省,府,县建立衙门,承担起断案的责任,决不能拖拖拉拉,毫无进展……”

吴淳夫成为阉党,是因为当初星等人逼迫太甚,为了自保才投靠魏忠贤,本心来说,他希望朝局稳定,能够回到他熟悉的那个环境崇祯之前的朝堂。

虽然魏忠贤暂时得势,大权在握,可吴淳夫却不敢与魏忠贤走的过近,他这几年在刑部从未单独见过魏忠贤,极力的想要撇清与‘阉党’关系,可在世人眼中已经定格,他无奈也无法。

听着孙承宗的训示,吴淳夫认真的抬手道:‘回阁老,下官已经在着手准备,同时从三个省开始,然后铺展向全国,现今已经组织好人手,不断在政院培训,一旦结束,随时可以派出……’

孙承宗点头,这些都在他的掌握内,吴淳夫这个人,他还算看得清。

目光跳过曹钦程,落在沈身上,他道:“沈大人,顺天府,东厂抓的人越来越多,刑部要做好准备,尽快在大理寺过堂,要从重从快,尽量不要开杀戒,辽东,琼州都可以流放……”

沈听得出,孙承宗是不想过度刺激一些人,抬手道:“下官谨记。”

说完这两人,孙承宗的目光才落在曹钦程身上。

京城之内,有能力有野心有手段有关系的人到处都是,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曹钦程会成为这场变局里的一个关键他掌握了巡防营!

说起这个人,孙承宗心底全都是厌恶。

贪污索贿,刑讯逼供,杀良冒功,构陷大臣,最令人恶心的是,他称呼魏忠贤为‘父’,是阉党十足的走狗!

十足的小人!

周起元,汪文言,冯铨的案子里,都有他的身影,可以说一个百毒之人!

不过他非常的奸猾,擅长审时度势,几经起落,硬是没有出事,一路还走到了今天!

要知道,魏忠贤起起伏伏,当初的阉党近乎都散光了,留下来的,屈指可数,这曹钦程就是头面人物!

曹钦程更清楚,整个朝廷都厌恶他,他唯一的靠山就是魏忠贤,离了魏忠贤,他死无葬身之地!

面对这当朝右次辅,辖制兵部的孙承宗,曹钦程异常的小心谨慎,道:“还请孙阁老示下。”

孙承宗神色平淡,语气有些冷的道:“本官知道你是谁的,也清楚你的品性,本官这里告诉你,巡防营必须规规矩矩,严格按照巡防营的章程行事,旦有出格,本官即刻拿你下狱论死!不要说魏忠贤,即便皇上回京,本官若坚持,皇上也得给本官三分薄面!”

曹钦程心里一冷,连忙抬手道:“下官不管!下官定兢兢业业,不敢逾矩丝毫!”

孙承宗对他的‘这番’恐吓效用也没底,冷声道:“本官会派人盯着你,若是敢乱来,立斩不赦!”

曹钦程脸色发青,他本以为只是例行公事的一番‘训示’,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直接的‘威胁’!

‘完了,这个差事就不该接的……’

曹钦程肚子都悔青了,魏忠贤让他去争取,他本想着掌握巡防营,他的地位就攀升了,将来或许也能坐一坐那堂官,却没有想到,内阁恨不得他立刻死在这里!

他更不知道,魏忠贤正在准备谋逆,他现在掌握的巡防营,就是最强的利器!

一不小心就是抄家灭族,身首异处!

孙承宗主要就是要‘警告’曹钦程,一番严厉训斥,在曹钦程的唯唯诺诺中,放他出了内阁。

来宗道现在已经‘放假’,内阁中书许杰站在孙承宗边上,低声道“大人,这么做,能有作用吗?”

孙承宗摇头,望着南方方向,道:“这场棋局里本来就没有我们,所谓的‘观棋不语真君子’,我这次是犯规了。”

许杰没有说话,孙承宗说的‘犯规’,实则是说他可能影响到了棋局,皇帝的棋局!

到底有没有影响?他们就真的不在皇上的棋盘里吗?

许杰看了眼孙承宗,心里低语。

南和侯方一元,武定侯郭培民正在暗中联络,走动隐秘而频繁。

南直隶改制后,那里的勋贵大部分都‘迁居’到了京城,低调,无声的生活。

可要说这些人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特权被剥夺,被割肉还疼,纵然方一元,郭培民没有多透漏,他们还是被引诱,忍不住的要跟着做些事情,显示一下存在感。

短短时间,他们就联络到十几家,可动用的家丁超过百人。

“皇帝无道,朝廷无德,我们要我们的地!”

“我们要地,我们要粮食!”

“朝廷抢劫,还我们公道!”

安远侯,宁阳侯,保国公等之子在京城之外,大肆散播谣言,鼓动百姓。

第六百二十五章 权势收拢

被魏忠贤收编的勋贵之后,有安远侯,宁阳侯,保国公,灵璧侯,忻城伯,成安伯等,他们尽管都被削籍,也是罪人,流放到了琼.州……

可他们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看来,这都是昏君糊涂,杀害了他们的父亲,他们要报仇,要匡扶社稷,推翻昏政,反正太祖祖制。

他们自己继承了爵位,彼此之间也都以爵位相称,俨然成了义士,大义凛然的一方。

他们在河.间府,永.平府等地大肆散播谣言,鼓动百姓,悄悄的带着节奏。

可这次朝廷动的是士绅阶层,对普通百姓影响极小,他们甚至乐的高兴,加上北直隶近年相对平稳,并没有大的灾情以及大事发生,是以他们没有鼓动多少百姓,只能通过撒银子,将一些无知之人,野心之人收集起来,相互裹挟,短短一天时间居然就有了数百人。

这些爵爷躲在乡野里,一副干大事模样的讨论着。

“人数还是太少,必须想办法,最起码要有两千人才能成事……”

“嗯,虽然侯府被炒,可家父早有筹谋,我手里还有二十万两,这次全部拿出来……”

“一定要凑够足够多的人,魏公公说的没错,巡防营短时间无法彻底掌控,必须要有名义,这才能名正言顺的调派……”

“哼,明天就传令给山.东,让那里的人炸死狗皇帝,再冲进宫,逼迫太后下旨,废黜狗皇帝……”

“一旦新皇复立,立刻就为我等父辈平反,还要加封,如英国公一样,世代坐镇皇城……”

“狗皇帝的人都必须死,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一定也要杀个干干净净……”

“魏忠贤同样要死,这个阉狗就是杀害我们父辈的直接刽子手,决不能放过……”

“不错,一旦新皇复立,立刻抢下他的兵权,将他乱刀砍死……”

“好,准备一番,再交代下去,决不能出错,到时候千钧一发,一丝一毫都不能错过!”

这群人积极的忙碌着,人数是越聚越多。

这边曹钦程刚刚出了内阁,一身的冷汗。

他是个滑头,滑头野心大,胆子有时候也大,可大部分时候很怕死!

孙承宗的话给他敲了一记警钟,让他战战兢兢,心里的恐惧阴影怎么都散不去。

他坐在轿子里,头上止不住的冒出冷汗来。

从孙承宗的话里他不止听出了孙承宗对他的厌恶,还有对魏忠贤的!

如果朝堂上对‘阉党’是这个态度,别说他了,魏忠贤这次能渡过去吗?

管家模样的人陪在轿子边,神情有些激动,道“老爷,咱们是去兵部吗?”

尚书申用懋昨日已经出京,现在兵部就归他们老爷管了,这是多大的权势啊!

曹钦程现在还哪有心思,真要是跟着魏忠贤一条路走到黑,估计走不了多远孙承宗真的能直接将他下狱论死!

他擦了擦头上不自觉冒出的冷汗,想了下,急声道“不去了,让兵部,巡防营按章程做事,有什么问题呈报内阁。直接回府,对了,回去之后,闭门谢客,不管谁来了都不见,尤其是魏忠贤的人!”

管家愣了愣,完全不知道他们家老爷这是怎么了,可听着语气不对,连忙答应着,催促轿夫快速回府。

还没走几步,傅应星就笑眯眯的拦住了去路。

曹钦程一个不稳,差点从轿子里摔出来,却也看见了傅应星,脸上僵了僵,连忙出了轿子,抬着手勉强的客套着道“傅大人,少见……”

三品大臣这样给自己见礼,傅应星心里忍不住的一阵爽快,脸上笑容越多,一摆手,身后的番子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是笔墨,还有几封文书。

傅应星笑容满面,语气也客气无比的道“曹大人,公公知道你忙,所以让我这里等候,烦请你签几个字。”

曹钦程本能的就想拒绝,看着傅应星身后,表情冷漠的东厂番子,嘴角动了动,僵着脸的笑道:“不知公公要我签署什么?”

傅应星拿起一道奏本,直接翻到最后,然后拿起笔给曹钦程。

曹钦程心底骤然警惕,他现在权职重大,一举一动都非同小可,这傅应星不想给他看内容,肯定更不一般!

他头上冷汗又冒了出来,心里急转,脸上却陪着笑的道“我能看看吗?”

傅应星嘴角勾起,道:“大人,事情紧急,没有必要。”

曹钦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连忙的道:“好好好。”

他口干舌燥,拿起笔,手都在抖,眼睛一阵闪烁,在那文本上小心翼翼的写上‘曹钦程’三个字。

傅应星看了眼,满意的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个。

曹钦程谨慎的看了眼傅应星,依次都写好。

傅应星检查之后,这才对着曹钦程道:“好了,魏公公让我谢谢大人。”

曹钦程点头哈腰,一脸的讨好之色,眼神却闪烁着得意。

他刚刚写的是柳体,不同于他过往的字迹,傅应星完全没有发现!

傅应星拍了拍曹钦程的肩膀,趾高气扬的大步离去。

曹钦程看着他的背影,慌忙上轿道:“快回去!回去之后你写一道奏本,替我送去内阁,就说我病了,说的严重一点,卧床不起,请孙阁老主持兵部事务。”

管家不明所以,还是道:“是大人。”

傅应星拿着曹钦程的手令,很快就对巡防营进行了调整,将东厂的人安插进去。

巡防营毕竟是特殊部门,即便这些人被强硬的安插进来,他们也不能无缘无故的随意调派,这才是魏忠贤需要民乱制造的大义的原因。

与此同时,最为头疼的顺天府是一片混乱。

陈所闻焦头烂额的从外面进来,道:“大人,东厂的速度越来越快,如同匪寇过境,不分大小,全部都是抄家,抓人,这还不到一天,已经有上百户人家被抄,现在都聚集在衙门口,要求给说法……”

“这还不止,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永.平府、延.庆州、保.安州等大部分的知府,知县都被抓了,现在整个北直隶都是一团乱……”

楚宗先跟着进来道。

本以为抢先能让东厂缩手回去,却没有想到东厂依然故我,动作是大的惊天,似要将整个北直隶都犁上一遍!

“大人,不好了,”

不等陈奇瑜开口,一个差役急匆匆跑进来,大声道:“巡防营以城内人数太多,不易管控为由,不再让府兵进城,只准少量的士兵押解犯人进来。”

陈奇瑜眉头皱了皱,这个理由还真是没办法辩驳,沉吟一声道:“那府兵就不要进城,再去兵部一趟……”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皱眉不语。

陈所闻会意,上前道:“大人是想让兵部传令各地府兵,县兵严加防备民乱?”

陈奇瑜点头,可一想到兵部现在掌握在曹钦程手里,各地府兵怕是不会受顺天府指令,甚至可能都传不出去命令!

各地府兵,县兵虽然没有旨意不得出府县,可却是稳定地方的定山石,没有他们,顺天府根本无法稳住北直隶。

由此也可见,阉党已经彻底掌控北直隶了!

楚宗先神色渐渐凝重,看着陈奇瑜道:“下官记得大人说过,皇上有意清理阉党,您说,魏忠贤……会不会狗急跳墙?”

陈奇瑜脸色骤变,双眼瞳孔都大睁,顾不得其他,猛的就向门外冲去。

“大人……”陈所闻连忙喊了一句,没说完就被楚宗先拉住。

楚宗先道:“大人勿急,府尹大人应该是去见孙阁老了。”

陈所闻愣了愣,若有所思的看着楚宗先。

陈奇瑜进了宫就没有再出来,整个北直隶陷入了一场可怕的‘动乱’中。

‘动乱’的源头是东厂,可东厂有理有据,每一个被抓的人尽管都大喊冤枉,可人证物证齐全,由不得他们不认。

刑部这边飞速整理,然后送入大理寺过堂。

“你们认不认罪!?”

大理寺卿吴淳夫亲自坐堂审理,拍着惊堂木大喝。

下面跪着的四大家族的族长,他们不远处,半道墙隔着的,站着都是人证,还有他们身前的衙役手里的一本本账簿,证词,凶器等等的证据。

围观的百姓听了好一会儿,听着青天大老爷的惊堂木声,陡然大喝起来:“认罪!认罪!认罪!”

四大家族的族长跪在那,听着外面的呼喊声,再看看吴淳夫丝毫没有留情的模样,悄悄瞥了瞥了左右,都没有说话。

现在的他们,除了死扛到底,没有其他出路。

吴淳夫冷哼一声,道:“拒不认罪,罪加一等!来人,拉出去,三日后宣判!下一个!”

这一次的是永.平府知府王善海,他一身镣铐,仓惶的被押解进来。

吴淳夫淡淡看了眼,看着状纸道:“王善海,刑部刑狱司拟告,你涉嫌贪污受贿,欺男霸女,擅自加税,骗取朝廷赈灾银粮……你可认罪!?”

“认罪!认罪!认罪!”

这次吴淳夫还没有让刑狱司展示证据,一帮百姓就大声呼喝起来。

王善海心里害怕的要死,只求保命,跪在急声道:“认罪认罪,下官认罪,求大人从轻发落……”

“拉出去,三日后宣判!”

吴淳夫冷哼一声道。

大理寺审的飞快,盖因证据确凿,不容狡辩,且犯人实在太多,需要加速审理。

围观的百姓看的大呼过瘾,群情高涨。

第六百二十六章 有喜了

北直隶的大小士绅,中下官吏都是这次清洗的主要对象。

东厂养了好几年的案子,这个时候终于派上用场。

他们根据名单,由近到远,由点到面,飞速的扩张,抓来的人,缴来的赃物是越来越多。

刑部不够用,甚至露天搭起帐篷,用来看管犯人。

喊冤的,求情的,跑关系的,京城各个衙门都挤满了人,各种声音,乱七八糟的谣言在京城扩散,甚至于连王家的人都迫不得已的进宫求见刘太妃。

王家,是神宗皇帝皇后王氏的家族,在辈分非常显赫,是朱栩的祖辈,与刘太妃一个辈分。

刘太妃称病不见,张太后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好不容易才打发走。

由此也可见,这次的大清洗影响多么可怕,连王家都没能逃过。

“娘娘,娘娘……”

焕儿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语气尽皆是兴奋。

张太后正在那揉着太阳穴,闻言叹道:“今后不管谁来了都不见,就说本宫病了。”

她确实头疼,除了王家,其他大大小小的家族,求见的人也不少。

焕儿顾不得这些,直接道:“娘娘,刚才鱼藻宫那边召了太医过去,您猜是什么事情?”

张太后放下手,脸上正色一分,道:“怎么了,李才人生病了?”

焕儿抿嘴笑着,凑近低声道:“我刚才亲自去问了太医,说是李才人有喜了!”

张太后神色顿时大喜,道:“你说真的?”

一个皇朝的子嗣多么重要毋庸多言,更何况还是这样的皇帝,张太后对朱栩的子嗣是异常的关心。

“真的,刘太医亲口说的。”焕儿笑着道,她可知道张太后多么关注鱼藻宫,毕竟皇帝的后宫里就这么一个女人。

“走,去鱼藻宫!”张太后站起来,迫不及待了。听到这些消息,她恨不得李解语现在就生出一个皇子来。

鱼藻宫。

李解语坐在椅子上,摸着小腹,表情有些莫名。

她怀孕了。

她一直期盼着,没想到在皇帝出宫的时候来了,有些意外又欣喜。

张太后急匆匆而来,差点被门槛绊倒,看着迎出来的李解语,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与紧张,道:“真的有了?”

李解语轻轻行礼,温声笑道:“刘太医说的,应当不假。”

“好好好……”

张太后高兴坏了,拉着李解语的手走进去,一边还埋怨道:“早知道就不让皇帝出宫了,对了,快派人通知皇上,让他早点回来……”

李解语能理解张太后的心情,陪着她‘唠嗑’。

宫外翻天覆地,宫里总算是有了喜气。

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很快就传到了外廷,孙承宗等人耳朵里。

内阁,孙承宗班房内,孙承宗,许杰,陈奇瑜三人正在议事,听到这个消息,表情都是一动,心里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下。

即便是陈奇瑜这种‘地方官’也暗自松一口气,皇帝没有子嗣,真要出个万一,天下非大乱不可!

东厂的动作丝毫没有因为‘工作量大’而稍有放慢,除了城外,城内也开始动起来。

六部九寺的一些低级官吏相继被抓,理由都是‘与他案牵扯’,纷纷都被投入了刑部大牢。

东厂这一次做的是有理有据,虽然蛮横,可在事实面前,再强横的理由也显得苍白,只是京城百官都忧心忡忡,昼不能安,夜不能寐。

内阁以及六部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抓不到线索,只能任由魏忠贤继续折腾。

一连两天,东厂的大军近乎扫荡了整个北直隶,从各处押解回来的犯人已然都无法送进城,只能在外面就近看押,倒是那些赃物,让沿路的百姓是大开眼界。

字画古玩,金银玉器,名贵器具,精致首饰,现金现银,晃的普通人都睁不开眼,却又舍不得挪开。

刑部粗粗计算,短短两日堆满刑部库房与大院的,价值超过千万!

其他的粮食,田亩之类都未计算在内!

京城天翻地覆,在山.东的朱栩却不急不缓。

一连过了两天他都在济.南的的军营渡过,这第三天大中午,朱栩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拿着望远镜观看神机营与鹰扬军的对抗赛。

神机营除了配备大明最先进的火器之外,训练也是仿照特种兵,各个都是精兵强将,百里挑一。

鹰扬军毕竟是军队,首重气势,在五百对五百的对抗赛中,神机营几乎摧枯拉朽的取得胜利。

看的一旁的吴襄直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的单膝跪地,请罪道:“臣无能,请皇上治罪!”

朱栩放下望远镜,笑着道:“起来吧,这神机营朕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你要是能赢朕现在就要跑回京城,亲自拿刀砍人了……”

吴襄还是很尴尬,提心吊胆的站起来。

皇帝身边有这么一支强军,他们一直都不知道,这一次才深刻体会,却也将他这个总兵显得‘一无是处’。

曹变蛟一直在边上看着,这神机营一直是他在统管,朱栩话音落下,他便道:“皇上,破虏枪已经改善不少,射程远,不易炸膛,风雨等影响大幅降低,唯一缺点就是换弹慢。”

朱栩看着神机营的士兵正在换弹,收回枪支,确实比较慢,点头道:“嗯,这个问题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需要各个方面都能跟上来,让军器局那边慢慢研制,不要放松就是。”

后膛枪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里面涉及的炼铁,冷却等等之类朱栩也不太了解的技术,所以只能交给毕懋康等人慢慢积累经验,摸索,改进。

是以,想要用火枪来野战短时间内是不可行的,不过火炮的可能性还是很大,只要有射程足够远的火炮,在亚洲,在海上,大明都将是无敌的!

曹变蛟不知道朱栩心里所想,顿了一会儿道:“是。不过如果将破虏枪与弓箭一切配合守城,加上火炮,应该会有更好的效用。”

朱栩‘唔’了声,若有所思的颌首。

火枪换弹慢是个弊端,可射程远,敌人冲锋的时候远远的来一波,然后是弓箭手,确实会有不错的效果。

吴襄在边上听着不说话,只是竖着耳朵,秉持着低调。

大明的军队,现在基本上分为三个区域,一些人也将他们分成三个‘派系’。

辽东系,就是出自山海.关以内的,以孙承宗,熊廷弼等人为首,包括了毛文龙,吴襄,祖大寿,还有就是满桂,赵率教等人。另一个是南方系,就是杨嗣昌,洪承畴,卢象升等人,另外一个就是西南了,以秦良玉威望最高,集中地将领最多,地位又稍差一些。

三大派系里自然以孙承宗的‘势力’最强,毕竟他也是两朝帝师,在朝多年,更是如今的次辅,位高权重。

不过这些都是外人的看法,朱栩知晓,洞若观火,并不在意。

“臣参见皇上!”

一个紫衣的锦衣卫小队长快步走过来,在朱栩不远处单膝跪地道。

朱栩手里出现了一杯茶,拿起盖子道“平身吧,哪里的消息?”

紫衣小队长站起来,道:“回皇上,锦衣卫从南和侯府上探查到,南和侯,镇远侯以及保国公等余孽后代图谋不轨,魏忠贤居中,另外……他们意图推信王或者信王之子谋逆篡位……”

朱栩喝茶的动作停下来,盖上茶杯,表情有些怪异。

他知道京城内外有些人不安稳,却没有想到,是以魏忠贤勾连在一起,并且赤,裸.裸的想要篡位。

这点人自然不在他眼里,茶盖摩挲着茶水,目光看着这个紫衣小队长道:“信王是什么态度?”

紫衣小队长道“他们还没去,信王府大门紧闭,没有异动。”

第六百二十七章 催命符

紫衣小队长说着,将一道详细的奏本递给朱栩。

朱栩放下茶杯,接过奏本看了起来。

这是锦衣卫对这件事的详情描述,包括如何发现,以及怎么样进一步查实的。

说起来是有些意外,是锦衣卫通过调查这些勋贵之后如何逃脱,京城之内什么人在遮掩,资助,这才从一些细节上锁定了南和侯方一元与镇远侯郭培民,再暗中调查,慢慢的将魏忠贤给摸了出来。

朱栩笑了笑,这道奏本在手里拍了拍,其实锦衣卫能不能查到是一回事,他能不能解决是另一回事。

既然这些人迟早要跳出来,那么这次注定逃不过,锦衣卫的查实,不过是提前给了朱栩一点看戏的乐趣。

“传令,这件事锦衣卫不用插手,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朱栩道。

对于锦衣卫,他采用的八分职权,两头管理,将全国的情报分配给八个人负责,由骆养性,朱宗汉共同管理,同时这八个人直接向司礼监备份情报。

“是!”紫衣小队长道。

说完,他又拿出一道奏本,道:“回皇上,陕.西传来消息,关中大地震。”

朱栩眉头一挑,连忙接过来。

这是锦衣卫写的奏本,并不是巡抚李邦华,里面内容很简单,言称影响极大,怕是百年未见,具体还需巡抚衙门在震后核实。

朱栩神色变了变,看着奏本不语。

这个时候是小冰川在渐渐走向最猛烈到时期,寒潮,暴雨,大旱,地震,冰雹,鼠疫,火灾,不管是地质上还是天气上,亦或是**,只要能发生的灾情,近乎都集中的,密集的发生了,仿佛说好了一样,要将大明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朱栩压着心思,抬头看向这紫衣小队长道“你知道多少?”奏本里东西都是言简意赅,还是当面说的清楚。

紫衣小队长犹豫了下,道:“回皇上,根据陕.西那边的说法,依照司礼监的划分,只怕是八级地震。”

朱栩眉头挑了挑,沉吟一会儿道:“传旨京城,户部尚书亲自去陕.西,指导救灾,吏部尚书同往,监督赈灾钱粮。”

“是。”曹变蛟应声。

“还有什么消息?”朱栩看向紫衣小队长道。

紫衣小队长脸上动了动,微微抬头,道“宫里传出消息,李娘娘有孕了。”

朱栩先是一怔,而后道:“你是说李才人?”

“是。”紫衣小队长道。

朱栩神情有些恍惚,这件事来的有些突然,他一时间还有些不太接受,直直的愣神。

“贺喜皇上。”

倒是吴襄,曹变蛟等一群人纷纷抬手,大声说道。

朱栩背起身,望向京城方向,表情有些怪异。

恍恍惚惚间,时间过的这么快,他都要有孩子了。

过往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在眼前闪过,仿佛昨天他还在跟皇嫂斗智斗勇,为了出宫费尽心思,一转眼小永宁快十岁了,他也要有孩子,为人父了。

好一阵子朱栩才反应过来,心里有着一抹欣喜的畅快,笑着道:“嗯,传旨,升李才人为贵人,命宫中好生照顾,太医院那边不能懈怠……”

“遵旨。”曹变蛟道。

朱栩难得的高兴,在原地走来走去,猛的道“京城的锦衣卫不要动,传旨给朱宗汉,继续准备,不要着急,待京城事了再动手。传旨给骆养性,海上,东南亚要尽快,朕不日就南下。”

“遵旨!”紫衣小队长单膝跪地,然后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朱栩背着手,眯着眼,目光遥遥的看着京城,果断道“两天……应该差不多了,传旨给鲁王,命他以宗人府宗正的名义,圈禁南和侯,镇远侯。”

“遵旨!”曹变蛟神色不动,心里却明白,皇帝这次要刺激魏忠贤,迫他尽快动手,然后尽快收拾残局,好早日南下。

朱栩说完,脸上陡然又笑着向吴襄道“朕在京城一直都听说济.南的温泉非常出名,还有没有其他好玩的?”

曹变蛟眉头微动,皇帝这个离开军营,会有危险!

吴襄实则对京城的局势不甚明白,闻言想了想道:“回皇上,科举将近,近来济.南涌入了不少士子佳人,在趵突泉边上,时常会有文会,皇上若有意,臣可以派人去打听一番。”

“文会啊……”

朱栩对这个倒是颇为向往,奈何他读书用功不够,肚子里的墨水不多,想了想就道;“也好,就当先打个前站,到应天,秦淮河也不能不去,丢人就先丢在这里好了。”

皇帝随口而说,其他人自然不敢认真,都微低头不语。

“走,再骑马冲锋一次!”

李解语怀孕,给了朱栩大好心情,说着就走下瞭望塔。

他近来很喜欢骑马冲锋的感觉,挥舞着长刀,可以放肆的喊叫,砍杀。哪怕只是演习,也让他通体舒坦,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畅快无比。

吴襄等人自然都陪着,皇帝的马术不怎么样,真要是坠马出点事情,他们可承担不起。

朱栩在山.东优哉游哉,京城的乱象越来越多。

北直隶的士绅们大部分被抓,其他的纷纷躲藏起来,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人跑了,田亩,家产都被东厂抄没一空,海捕文书发的到处都是。

东厂的能量这次让所有人震惊,各府各县都安插了人手,除了臭名昭著的缇骑,各处的番子加起来居然也有数千人,加上临时招募的,整个北直隶,东厂的人超过万人!

外加东厂还能调动各地的府兵,县兵,近乎没有什么人能够抗衡,要么老老实实被抓,要么被强硬的塞进囚车!

京城之内,纷纷扰扰,谣言满天飞。

一方面是内阁打出了‘反腐’的旗号,誓言‘官无大小’,‘涉腐必究’,在官面上进行轰轰烈烈,强势的宣传。另一方面是暗地里的流言四起,夹杂其中,让人看得云里雾里,分不清南北。

‘当今皇帝篡改新皇遗诏,篡位登基……’

‘景正得位不正,皇位本属信王……’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景正谋逆……’

甚至还出现了童谣,不过第一时间就被扑灭,暗地里散播的人,在朱栩强大的控制网中,飞速的消散。

尽管朝报义正言辞,可历来朝廷的信用都很差,出尔反尔,朝令夕改比比皆是,不知道多少人仓惶的逃出京城,亦或者闭门躲祸。

京城纷纷扰扰,千姿百态。

不消半天时间,司礼监就拟好旨意,传给了李解语。

皇宫里自然一片喜庆,小永宁对李解语怀孕格外的激动,整日粘着,甚至赖在鱼藻宫。

张太后对此倒是欣慰,总好比整日闯祸的好。

宗人府宗正鲁王朱寿鋐也接到了旨意,晋王恰巧也在,看着这道圣旨,满脸都是疑惑,一肚子不解。

“你可看得出什么?”晋王抬头看向鲁王直直的问道。

鲁王心底同样的疑惑丛丛,南和侯,镇远侯在勋贵中并不怎么显眼,在京城也都异常的低调,可以说是个小透明,皇上为什么会突然传来这样的旨意?

不过鲁王深知朱栩的手腕,沉吟着道:“虽然皇上不在京城,可京城的大小事情怕是没有几样能逃得过他的眼,或许,这两位侯爷是我们看走眼了。”

鲁王的话让晋王心里一惊,恍若有所悟,接着就道:“南.京勋贵向来以魏国公徐文爵马首是瞻,徐文爵又是个墙头草,最擅长见风使舵,如果这两人真有问题,那徐文爵会不会是幕后主使?”

鲁王看了眼晋王没有说话,这位快憋疯了,整日里就想出事,看热闹,期望浑水摸鱼。可京城已经这么热闹了,他还躲在这里,一点都不敢冒头。

鲁王心里暗暗摇头,站起来道:“这件事皇上自有安排,晋王无需担心。”

晋王听着鲁王若有若无的警告,神色不变,心底对鲁王很不屑,都坐上了宗正宝座,还是平淡无奇,一点作为都没有。

鲁王送走了晋王,思索一阵,便装作如无其事的派人去请方一元与郭培民。

郭培民与方一元近乎同时抵达宗人府,两人看到彼此的时候都是神色一怔,眼神有警惕也有疑惑。

“二位侯爷,请!”

从大门内走出十几个侍卫,将他们半围,腰间佩刀,目光凛凛。

方一元与郭培民脸色顿时大变,他们本来就心里有鬼,这一下顿时慌了,本能的就想反抗。

可他们没有带兵器,且只有他们两个人,十几个侍卫手已经放在刀柄,微低着头,眼神里都是冷漠之色。

“请吧。”领头的侍卫离的不远不近,神色冷淡。

方一元与郭培民心里大乱,这个时候也只能装作没有其他事情,僵硬着脸走进了宗人府大门。

没多久,宗人府就放出消息。

‘南和侯,镇远侯心怀怨愤,意图不轨,即日起圈禁宗人府,查后再判’。

这个消息在纷乱的京城并没有多大影响,毕竟过去圈禁,杀戮的宗室亲王,勋贵不知道有多少。

可在有心人眼里就不同了,内阁,六部等人,都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最特别的,就是魏忠贤了。

他正在喝茶,这个消息令他将茶水都打翻,湿了一桌。

挥退报信人,魏忠贤抬头向北方,皇宫方向看去,目光幽冷,迸射着寒意。

第六百二十八章 拢网

“皇上,你就真的这么自信吗……”

魏忠贤神色冰冷,皇帝显然已经知道了,将方一元,郭培民下狱,这是在逼他,逼他提前动手!

魏忠贤站起来,脸上前所未有的冷漠,望着墙壁,仿佛能看穿,望入皇宫,目光落在御书房,那里有一个年轻人正在低头看着奏本。

“只是,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你还能有什么布置……”

魏忠贤低语,双目是灼灼的野心光泽。

魏忠贤站在原地,脸色漠然,半晌之后大步走了出去。

“将唐通找来,我们一起去信王府!”

魏忠贤找来一名亲信,大声的说道。

他大踏步向前,很是威风凛凛。

“是!”亲信领命,快速离开。

“公公,我们这是要去哪?”傅应星跟在魏忠贤身后,神色破为激动的说道。

这几天他们东厂了抓了不知道多少人,抄了多少家,虽然只有三成,可赃物可观的令他心头难抑,激动不已。

“去见信王!”

魏忠贤坐上轿子,淡淡说道。

他语气平常,表情也平静。

傅应星神色怔了下,想要问,轿子已经起来了。

魏忠贤带着人来到信王府后门,唐通已经在等着了。

唐通看着很是普通的信王府后门,待魏忠贤打发走所有人,这才走近低声道“公公,这就要动手了?”

信王是他们的最后一步,一旦来这里,就表示最后一刻终于到了!

魏忠贤看了眼唐通,这位显然还不知道方一元与郭培民已经被抓,神色不动的道:“嗯,我们现在去见信王,你待会儿就回去准备,通知那几人,明晚寅时!”

“好,就寅时!”唐通大喜,他不过不惑之年,还大有前途,可最大的前途,莫过于从龙之功!

魏忠贤神色平淡,平淡中透着一抹极寒的冷漠。

信王府早就被东厂控制了,魏忠贤带着人,畅通无阻,径直来到信王府大厅。

朱由检带着妻儿,一家七口正在吃饭。

面对魏忠贤的气势汹汹,朱由检异常的平静,其他人包括周王妃都面露惊色,紧张的不敢吃饭。

朱由检从容自若,夹着菜,吃着饭,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从气度上看,远远超过这个年纪。

魏忠贤的目光落在朱由检脸上,转而又落在他边上的朱慈烺身上。

朱慈烺是朱由检长子,今年不过五岁,神色慌乱,颤巍巍的想要躲到朱由检的身侧。

魏忠贤环顾一圈,向朱由检抬手笑着道“奴婢参见王爷。”

朱由检盛汤,神色不动的道:“你要造反了?”

魏忠贤微怔,有些讶异的看着朱由检道:“王爷怎么知道?”

朱由检喝了口汤,道“景正不是皇兄,可以任你糊弄,他压了你这么多年,现在又要卸磨杀驴,以你的个性,不会坐以待毙。”

魏忠贤好似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向朱由检,脸上出现一抹玩味的表情,道:“是奴婢小看王爷了,那王爷猜猜,奴婢要做什么?”

朱由检端着碗,喝着汤,一会儿之后,擦了擦嘴道:“不管你要做什么,都注定失败,景正的手段你比我清楚。”

魏忠贤背起身,学朱栩眯着眼,打量着他道:“确实如王爷所说,想必外面的流言您也听到了,景正得位不正,现在该是您登基的时候了。”

朱由检放下碗,看了眼边上的三个孩子,笑了笑道:“不要害怕,身死事小,失节事大,我们是太祖子孙,当不畏惧生死。”

三个孩子还懵懵懂懂,哪里听得清信王的话,只是睁大眼看着朱由检。

周王妃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只是搂紧身边的孩子。

吴承恩从侧门走出来,下人抱出数个火油桶,放在饭桌四周,边上是一个个拿着火把的家丁,每一个都视死如归的表情!

魏忠贤脸色变了,看着那一个个油桶,足以将这个大堂都炸飞!

他阴沉着脸,看着朱由检道“王爷,大位就在眼前,莫非你一点都不在意吗?这是太祖的打下的江山,你难道忍心看着被景正毁掉吗?”

唐通也忍不住了,小心的看了眼那些火油,急声道“王爷,你睁开眼看看,整个大明都是天下大乱,人心思定,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太祖的江山被景正硬生生的毁掉吗?大位马上就是您的了,一点都不动心吗?”

朱由检面无表情,道“我大明江山可以亡在自己手里,绝不会忘在一群阉宦之手。本王于国于民无益,不会丢太祖太宗的脸,辱没朱家子孙后代。”

魏忠贤看着那一个个火把,一桶桶火油,脸色阴沉的可怕。

朱由检是他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失去了他,即便控制了皇宫,也不会有人听他的,京东京西两处大营不用一天就能到!

唐通心里害怕,他们站的这么近,一旦不小心火星落在油桶上,他们都会被炸死!

魏忠贤心如电转,突然看着朱由检道:“王爷,如果说,景正已经死了,你现在还想自焚吗?”

朱由检脸色微变,旋即平静如常,淡淡道:“如果他死了,身为亲王,理当殉国。”

周王妃等人瑟瑟发抖,都没有出声。这件事信王与她们早已经说过,殉国,也是理所应当。

魏忠贤神色冷漠无比,朱由检显然存了死志,根本不是言语能打动的。

那些火把只要有一滴落下,整个大堂都将化作灰烬!

朱由检不能死!

哪怕不能用,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死!

魏忠贤双眼里都是冰冷之色,道:“既然王爷执意不肯,奴婢也不是没有替代之人,福王还有子嗣在!”说完,他转身就走。

唐通神色慌乱的看着朱由检,跟着离开。若是继位的不是朱由检,他的功劳就要大大缩减了!

朱由检看着魏忠贤的背影,神色轻叹。

如果福王真的还有子嗣,或许确实合适,至少魏忠贤能收下不少当年‘国本之争’的失败者。

朱由检看了眼自己的妻儿,神色悲痛,旋即决然的看向王承恩道“点火吧,本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王承恩深深的看着朱由检,手里的火把就要落下。

“慢着!”

突然间,一声大喊从不远处传来。

一个穿着内监服饰的中年人,快步走过来。

王承恩手一顿,看着来人,脸色微变:“你是司礼监的人?”

来人确实是司礼监的人,崇祯三年就被安排在信王府,只是一直默默无声。

中年人走过来,抬手向朱由检道“奴婢见过王爷。”

朱由检已经猜到了,神色冷淡道:“你为何而来?”

中年人站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道圣旨,大声道:“信王朱由检,接旨。”

朱由检愣神,一群人也都看着他。

中年人见朱由检不动,面露威严的再次大声道:“信王接旨。”

朱由检眉头皱了皱,他本存了死志,却没有想到景正还给他留了密旨。

想了想,他对着王承恩等人摆了摆手,上前跪下道:“臣接旨。”

其他人都纷纷跪在朱由检身后,哪怕是油味刺鼻也不在乎。

“奉天承运……信王朱由检,机警有为,敏恭慎达,甚合朕意……朕离京日久,京城不可无主之人,特命信王临时监国,统辖内阁六部,以遏宵小。”

中年人长篇大论,可旨意的意思还是很明白。

朱由检一时间换不过来,景正又让他监国了?

“臣接旨。”朱由检抬起手道,尽管心里疑惑丛丛。

中年人将朱由检扶起来,笑着道“王爷,是该您出山,扫灭宵小,安定人心的时候了。”

朱由检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景阳宫那位早就打好算盘,令他收拾魏忠贤了。

京师现在乱成一锅粥,人心惶惶,确实应该尽快安抚。

“可是,本王如何扫灭宵小,安定人心?”朱由检疑惑的看着中年人道。魏忠贤掌握大权,他可是没有一兵一卒。

中年人一笑,道“大人只管去内阁,皇上自有安排。”

朱由检点点头,心里不得不佩服朱栩,论起这样的手段,他一百个也比不上。

不过朱由检已经不是以前了,他看着中年人,直击要害的道“不知皇上以后打算如何处置本王?”

中年人笑着,道:“皇上说了,既然王爷不想去台.湾,那就自己选个地方。”

朱由检微微点头,会意了,稍稍思索一番,道:“本王去陕.西吧,或许还能有些作用。”

中年人明白,这是要他转述的,躬着身道:“奴婢知道了。”

朱由检说完,看了眼周王妃等人,大步向外面走去。

朱由检确实不一样了,仿佛放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以前看似明亮的双眼,现在清澈如水,从容淡然的向外面走去。

中年人躬着身,心里暗道‘终究是亲兄弟,皇上果然没有看错。’

与此同时,内阁也接到了冯祝传达的旨意。

‘北直隶改设河.北省,陈奇瑜任巡抚,陈新甲知错能改,举报有功,朕心甚慰,准戴罪立功,任河.北总督,即刻组建总督衙门,统辖境内兵马’。

如此一来,本来听调于兵部的各地府军,县军统统归了陈新甲麾下。

孙承宗等人都愣神半晌,好久之后才轻声自语:“皇上的旨意来的真是时候……”

在朱由检抵达内阁的时候,李解语正在与李思忠叙话。

李思忠听了半晌,起身单膝跪地道:“臣明白,臣请辞禁军副统领,今后闭门读书。”

李解语抚摸着小腹,轻声笑着道:“叔叔不要见外,没事可让婶娘常常进宫叙话。”

李思忠应声,出了鱼藻宫。

与此同时,大病初愈的鲁钦被任命为禁军副统领,执掌大内兵权。

第六百二十九章 只欠东风

随着一道道密旨发出,京师的局势悄然发生着改变。X

曹钦程告假,孙承宗名正言顺的插手巡防营,虽然没有做出什么明显的动作,只是下了几道不动声色的命令。

魏忠贤与唐通与唐通还在不断的密议,计划着‘反正’的纤细步骤。

“香.河的兵马你真的能调动吗?”魏忠贤问道,香河有两千县兵,用好了也是一大助力。

唐通神色肯定,道:“公公放心,大不了杀了那知县就是!”

魏忠贤默默的计算,道;“安远侯等人聚集了两千人,明天我调开东门守兵,让他们杀入皇宫,然后再以巡防营剿除,彻底掌握皇宫……”

唐通神色迟疑,道“公公,真的有福王子嗣吗?”

魏忠贤神色不动,道:“没有,到时候即便信王以随便找一个孩童替代,稳住局势,其他的,可从长计议。”

唐通神色变了变,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这样的糊弄。

可事情到了这个关口,已经由不得在想其他办法了。

唐通猛的站起来,道“好,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事!”

魏忠贤没有说话,目送他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心里很不安,本来万无一失的计划,这个时候总感觉错漏百出,危机重重。

“皇上,就让我们赌这最后一局!”

魏忠贤太阳穴鼓起,咬着牙恨声道。

北直隶已经失控,除了东厂与顺天府,各地的衙门也开始对士绅‘抢劫’,大肆的清洗,

由南到北,处处都是官差抓人,抄没家产,偌大的官道上挤满了囚车,‘赃物’。

不知道是不是有‘默契’,这些人都极少去骚扰普通百姓,哪怕是大一点的商户都没有被波及,通通都是冲着‘士绅’去的。

北直隶发生这样的‘骚动’,即便有着‘正义’,也难以让天下人,尤其是读书人接受,一道道弹劾的奏本飞入通政使司,最集中的就是魏忠贤,其次是陈奇瑜。

这场‘骚乱’只限于北直隶,其他各地还算平静,只是越来越多的‘士绅’感觉,千方百计的‘谋求自保’。

聊.城。

朱栩的船队停在这里已经不少日子,山.东各级官员都求见过,除了巡抚与总督,再没有人减去过。

船上的‘皇帝’经常会下船走动,只是保密严密,一般人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的看着穿着龙袍的年轻人出出进进。

‘皇帝’坐在软塌上,斜躺着,正看着一本书,专心致志。

在他不远处,曹化淳侍立,微低着头,恭恭敬敬。

“皇上,您的参汤。”一个捧着盘子,小步走进来的内监,来到‘皇帝’近前,低声道。

‘皇帝’头也步态,只是不轻不重的嗯了声。

内监放下碗,又小心的看了眼‘皇帝’,这才无声退下。

他一走,曹化淳就缓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皇帝’待那内监一走,连忙起身,小跑来到曹化淳身边,躬着身,低声道:“公公,现在怎么办,小的怕汤里再有毒……”

曹化淳抱着浮尘,神色如常,道:“倒入花盆就是,然后就睡觉。”

“睡觉?”这小内监一愣,不敢违背,慌忙点头道:“是是,一切都听公公的。”

退出去的内监悄然与几个人擦肩而过,那几人都神色不动,各自忙各自。

月上柳梢头,月儿半圆。

朱栩的船队里静悄悄的,黑灯瞎火,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黑暗中人影来回的穿梭,悄悄的放置着什么,交错离开。

四艘船都是如何,到处都是黑影。

曹化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船,在岸边不远处,静静的看着。

待这些黑影消失不见,曹化淳身边一个禁军侍卫低声道“公公,现在怎么办?”

“依计行事。”曹化淳道。

“是!”那侍卫应身,大步离去。

本来黑漆漆的岸边突然间灯火通明,侍卫们都在大声喊叫“什么人,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站住!”

人声鼎沸,将从船上下来的一群黑衣人下的魂不附体,四处乱窜。

这个时候原本的四条船悄悄向前移动,原地多了几条堆满柴火的小船。

轰轰轰

一个接着一个的炸响,火光冲天,漫天都是大火,熏的半边河道通红。

那些黑衣人大喜,一边躲藏着禁军的搜捕,一边拼命逃离,想要去找主子报喜,要赏钱。

朱栩并没有睡,与曹变蛟正在对弈。

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他耳朵里,对着近乎一面倒的棋局,朱栩弃子,看着曹变蛟笑着道:“好戏开场了。”

曹变蛟没有说话,如果魏则西等人要谋逆,最大的危险就是活着的皇帝,所以皇帝必须死,否则一切都将无用!

一只只信鸽在空中翻飞,传递着各处的消息。

安远侯,保国公等人之子不断聚集人手,藏在京城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有三千人,每个人都配了马,藏匿着,等待京城的信号。

香.河的唐通也在调集县兵,随时准备向京城开拔。

在同一时间,魏忠贤将傅应星,侯国兴,客光先等人喊到一起,开始透露一些口风。

“公公,你是说,有反贼要进攻京城?”客光先神色震惊,很不可思议。

其他人都面露愕然,这民乱不少,却还没有敢来袭扰京城的。

魏忠贤神色不动,道“这个是锦衣卫提供的密保,曹侍郎要我全权处置,所以我打算将东门的守兵调动西门,全权防护。”

现在东门归魏钊管,他听着魏忠贤的话,面色不动,不点头不摇头。

其他人倒是无所谓,在他们想来,无非就是一波乱民,若是剿灭了,说不得还能记上一功!”

“傅应星,你调两千人马,跟着我,随时听我的命令!”魏忠贤肃声道,仿佛乱民已经到了眼前。

“是!”傅应星没有二话,立马点头。

魏忠贤手里有两千东厂番子,在家巡防营,哪一点禁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眼前这些人看似是最为信任,亲密的人,但魏忠贤依旧还是放着他们。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魏忠贤紧紧闭着眼,双拳紧握,心脏如擂鼓。

大事就在眼前!r

第六百三十章 攻城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不过子时,京师仿佛倒寒潮一般,刮起一阵阵冷风。

安远侯之子等人都穿戴整齐,武器齐备,三千人悄悄摸向京城东门。

“狗皇帝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

安远侯之子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恨声说道。

保国公之子面色阴鹜,神色振奋的道:“景正死的确实太容易了,不过,等我们进了皇宫,他在地下会感受到我们的怒火!”

“不错,景正能杀人,我们也能,我们还要比他杀的多!”

“对,得快速进城,迟则生变!”

“加速吧,寅时之前必须到!”

三千多人立马就加速,这些都是乌合之众,各种理由的聚集在一起,大部分还都不知道今天是要攻打皇城。

香.河。

唐通召集一干手下,沉色道:“诸位,兵部曹侍郎传来命令,有乱民攻入京城,急招我们护卫京师!”

县军一般是校尉配三个百人队队长,三个队长闻言都是一愣,京城有乱民?即便有也用不着他们香.河的县兵吧?

唐通平日拉拢人心,算是心腹的只有一个,其他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问道“敢问大人,可有兵部的手令?”

唐通从桌上拿出一道文书,直接递给他,神色威严的道:“即刻整军,马上出发!”

两人看过曹钦程签署的文书,眉头皱了皱,这件事怎么看都很诡异。

京城有三万巡防营,乱民能有多少,居然要调香.河这两千人?

“大人,知县可知道?”其中一个又开口问道。根据制度,县兵日常事务归总督府调配,若有重大行动需要知县同意。

唐通面色如常,淡淡道:“自然知道,严格执行命令!”

“遵命!”

两人没有再说,单膝跪地的大声道。

唐通见压服两人,神色微笑,心里痛快,目光灼灼的望着外面。

过了今晚,他就有了从龙之功,立列朝班,位高权重的!

京城之内,魏忠贤也在调动巡防营,将东门近乎空出来,他带着傅应星,两千人,部署在东安门外。

魏钊没了兵权,跟傅应星一起,陪在魏忠贤左右,神色凝重的道“公公,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魏忠贤遥望着这道宫门,哪怕到这个时候他也不愿意与这群人泄露分毫,面无表情的道:“近来京师不安稳,皇上不在京城,有备无患。”

魏钊眉头皱了皱,神色出现一抹挣扎,道:“公公,有些事情做不得。”

魏忠贤转头看了眼,这个一直没有在他眼里的叔叔,眼神微微闪烁,没有回应。

魏钊脸上又挣扎了一番,忍着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内阁灯火通明。

朱由检坐在主位上,孙承宗陪坐。

鲁钦已经接管禁军,站在两人面前,沉声道:“回王爷,禁军已经调整完毕,一只苍蝇飞不出去,更别想飞进来!”

陈新甲举报了唐通,举告有功,现在是河.北省总督,他道:“回王爷,顺天府府兵我已经接管,唐通以及那些乱民交给我!”

朱由检抛开了那一腔热血,整个人都显得无喜无悲,没有了负担,闻言没有什么表情,转头看向孙承宗道“孙阁老来安排,必要的时候本王会出面。”

孙承宗对朱由检的改变心底有些讶异,尤其是知道他宁死也不与魏忠贤为伍,单这份气魄与气节就令人高看一眼。

孙承宗微微点头,看着鲁钦与陈新甲,沉声道“唐通,乱民都要在京城门外解决,要让天下人知道福王之子以及魏忠贤谋逆!本官已经接管巡防营,魏忠贤手里的两千人禁军不用管,本官亲自人处置,明天一切都会平定,顺天巡抚,总督要做好安抚的工作!”

“是!”

陈奇瑜与陈新甲同时道。

不管如何,京城这场乱事,就要在今晚解决!

丑末寅初,天色将明。

安远侯之子等人终于将三千人开赴到了京城东门不远,刀锋凛凛,直指大门。

安远侯之子在最前面,满怀激动的道:“虽然我们只要几百人,但只要口号一出,裹挟之下,这三千人就能攻破皇城,占领皇宫!”

“千秋大业,就在今夜!”保国公之子大声道。

宁阳侯之子抽出长刀,寒声道:“我要将京城那些昏官庸吏杀个干净!”

一群人都很激动,望着不远处,黑暗中的大门。

“传令下去,今天之后,每个人一百两赏银!”保国公之子扬着马鞭大声喊道。

“喔喔……”

顿时人群沸腾,大声呼喊,响彻云霄。

饶是如此,他们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们也没有觉得奇怪。

默默的计算着时间,寅时一到,安远侯之子猛的举起长刀,大声道“国难至,清君侧!”

“国难至,清君侧!”

“国难至,清君侧!”

“国难至,清君侧!”

先是前面几十人喊,接着是上百人,后来三千人同时大喊,声音如雷。

诸位侯爷之子大吼大叫,打马向京城冲去。

“国难至,清君侧!”

他们还没有到城门,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无数已经熟睡的百姓被惊醒,纷纷大惊的推开窗户,远远的就看到东门方向灯火通明,喊杀声震天。

“这是……有人要谋反吗?”

“清君侧,靖国难,这是太宗当年的口号,莫非又有宗室的人要篡位……”

“完了完了,真的有人谋逆,京城要大乱了……”

百姓担惊受怕,纷纷躲起来。

而那些朝廷官员是最怕的,每一次更朝换代他们都是最有危险的。

朱由检领着孙承宗,陈奇瑜,陈新甲等人站在乾清宫台阶前,看着远处火亮色的天空,都面色沉静中透着凝重。

“开始吧。”

朱由检听着喊杀声,淡淡的说道。

“遵命!”

孙承宗出宫,直奔东安门,魏忠贤所在。

孙承宗单人出门,直接就出现在离魏忠贤不远处的大门前。

魏忠贤看着孙承宗,脸上不由得笑了,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当年他一心想要交好孙承宗,替孙承宗等东林党人前前后后做了很多事情,可换来的,不过还是一句‘阉贼’,没有人在意他,甚至有的当面吐他吐沫。

他心里恨极,得势之后对东林党人大肆报复,其中就包括孙承宗,只是因为有皇帝的维护,这个孙承宗才能活到今天,出现在他面前!

不过,今天出现了,却也勾起了他无尽的恨意,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弹压

“孙大人。”

魏忠贤笑呵呵的上前,他相信,孙承宗肯定已经看出他要做什么了。

孙承宗来到近前,看了眼魏忠贤以及身后的一群人,淡淡道:“魏忠贤,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否则,严惩不贷!”

魏忠贤右手转着琉璃珠,左手负背,脸上罕见的露出笑容,道“孙阁老,你听听,外面都是什么声音,很快就会来到这里……”

孙承宗看着魏忠贤,暗自摇头的道:“皇上想要做什么,想必你比我清楚,他是不会给你一丝的机会的。”

魏忠贤不由得抬头看了看皇宫,脸上出现一抹异样的表情,道:“你说的不错,论起手段,我确实不是皇上的对手,可我已经没有退路,既然皇上要赌这一局,我自然要奉陪。”

孙承宗道:“那你想怎么做?”

魏忠贤手里的琉璃珠猛的一顿,沉声道“我会让你亲眼看到的,动手!”

“遵命!”

魏忠贤身后的田尔耕大声应是,转身就走。

孙承宗神色微变,道“你要做什么?”

魏忠贤望着皇宫方向,道:“你看着就知道了。”

“给我抓,一个都别放过!”

田尔耕大吼,脸上的刀疤狰狞,率领东厂缇骑四处奔突。

田尔耕第一个来的就是刑部尚书,沈珣的府邸。

嘭嘭嘭

东厂的人踹开门就冲了进去,刀锋森寒,杀气逼人。

“喂,你们干什么,这是沈大人的府邸,你们休要放肆……啊……”

“滚开,挡路者杀无赦!”

东厂番子哪里会在意这些,一脚踹开,直奔后宅。

“全都都抓走,一个都不准放过!”田尔耕大吼。

“你们放肆!”沈珣夫人厉声喝叫。

东厂的人哪里肯理会,沈家的妇孺一个没有放过,全都被抓走了。

另一波人踹开了礼部侍郎钱谦益的府邸,钱谦益正在准备今年的科举,看着东厂的人来,神色不变,坦坦然然的道:“放过其他人,本官跟你们走。”

领头的番子冷冷一笑,道“不用了,一个都不放过,谁敢反抗,就地格杀!”

钱谦益眉头皱了皱,阻止家人反抗,挺着大肚子,跟着他们走。

东厂两千多缇骑,遍布京城,从六部尚书侍郎开始,而后就是那些大小官末流吏,在家的抓,不在家的抓妇孺,整个京城都被东厂‘占领’。

孙承宗很快就知道消息了,脸色阴沉的可怕,道:“你就不怕我动用巡防营剿除你东厂吗?”

魏忠贤眼神里露出残忍之色,道:“来不及了,巡防营一动……就不是抓了!”

孙承宗双拳紧紧握起,这一刻他恨不得手劈了眼前的魏忠贤!

本来只是京城外面乱,现在整个京城都一片混乱,除了东厂四处抓人,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无数乱民,四处抢掠,甚至还冲击皇宫!

“景正无德,肃清昏官!”

“割除弊政,复兴大明!”

“杀啊……”

安远侯之子等人冲到了东门前,喊杀声响彻京城上空,震动云端!

“快跑啊,乱民攻城了……”

“快跑,快跑……”

“乱民来了……”

“着火了,快救火……”

“放开,这是我们家的……”

“杀人了,杀人了……”

京城的百姓们都疯了,大喊大叫,四处逃难。

即便没有人跟孙承宗报信,他也从嘈杂的声音中听出大概,脸色越发的冷漠。

魏忠贤看着不远处,单身一个人的孙承宗,笑着大声道:“孙阁老,皇上的后手在哪里?只要乱民进城,巡防营三万人,大势之下,我就能占领皇宫,逼迫太后下懿旨,到时候恢复太祖祖制,自然从者云集,哪怕有人不服,也无可奈何……”

孙承宗沉着脸,没有说话。

当年张居正多厉害,在世的时候,六部俯首,连皇帝都被压的死死的,天下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可他死后如何,他那些亲信党羽又如何?

张居正都如此,更何况是现在的皇帝,他这几年将天下人除了‘百姓’都给得罪了,反对他的官员比支持他的多的太多!

如果魏忠贤真要这么做,还真可能翻天!

孙承宗不说话,面色沉凝。

皇帝的后手他已经知道了,只是并不清楚是不是全部,如果这些就是全部,未必能拦得住魏忠贤,况且,魏忠贤也不尽然只有这点谋算。

魏忠贤见他不说话,哈哈大笑。

他身后只有一个魏钊,傅应星已经去忙着抓人了。

他们既要逼迫太后下旨,废除景正,还要百官认可新君!

“杀!”

安远侯之子等人壮怀激烈,眼看着京城大门在即,守卫松懈,疯了一样的打马。

三千多人的情绪已经到了最高点,裹挟之下也不管其他,如同洪流一般卷向京城东门。

越来越逼近大门,防卫早就跑的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就是空门!

在这群乱民的北方不到一里,两千人整装待发。

“大人,他们就要攻城了,我们要阻止吗?”李邦美身边的副将问道。

李邦美现在统领京西大营留下的两千精兵,闻言摇头道“孙阁老没有命令,我们不动,阻拦唐通,这些乱民自有人处置。”

副将点头,按兵不动。

乱民就要攻城,唐通离的有点远,在急速赶来。

“杀!”

安远侯之子等人杀到了城门前,如同铁流一般,直冲大开的大门!

陈奇瑜与陈新甲缓步走上城楼,两人神态从容,一边走一边交谈。

陈奇瑜道“陈总督,我心里总觉得不安,这魏忠贤怕是不止这些手段。”

陈新甲已经占到城楼上,看着已经到了一百米以内的乱民,点头道:“传令,半渡而击,一旦乱民进入城门过半,府兵从两侧攻击。其他的事情交给孙阁老解决,我们只负责这些乱民。”

陈奇瑜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在就看孙阁老那边了。”

“杀!”

陈奇瑜话音未落,安远侯之子等人带着人已经杀过城门,疯狂的冲进了京城。

“杀!”

这群人的情绪已经到了最高点,全都是一个杀字,所过之处疯狂挥砍,见人就杀,就抢,直奔皇宫。

陈奇瑜,陈新甲默默的看着,过了一会儿,陈新甲道“传令,剿贼!”

“是!”

一直埋伏在京城之外的顺天府三千府兵从南北两处涌出极速冲来,领头的是几十骑兵,如同利剑一般,对相交叉穿过。

这波乱民本就没有什么阵势,散乱不堪,一冲就散。

安远侯之子等人很快就察觉到了,神色大恨。

“不要管他们,只要冲到皇宫,魏忠贤就不能动用巡防营,占领皇宫!”

“快冲,什么都不顾,杀到皇宫去!”

“杀!”

一群人大吼,拼命的打马,早已经不顾一切。

陈新甲,陈奇瑜都不理会,任由这点人杀入皇城,只负责剿灭外面这些。

与此同时,李邦美将唐通给挡住。

两千大军摆开阵势,做进攻状,与唐通的军队遥遥对峙。

唐通面色阴沉,他虽然也有两千人马,可他这只算是‘民兵’,哪里能与李邦美的京西大营两千精兵抗衡?

唐通身后的士兵慢慢出现了骚动,本就对这次行军有异议的两个百人队队长上前,沉色道“大人,不是说有乱民进攻皇城吗?为什么京西大营没有去支援,反而挡住了我们?”

唐通神色着急,这是一个圆不过去的谎,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两人双手都握住了刀柄,一旦他回答或迟疑就会引起内乱!

那两个队长顿时就明白了,对视一眼,突然大声道“校尉唐通谋反,不想被牵累的,速速拿下他!”

“放肆……”

唐通刚要厉声大喝,弹压住,突然间有人挥刀向他砍来。

“捉拿唐通,既往不咎!”有人举刀大喊。

“捉拿唐通,既往不咎!”

“捉拿唐通,既往不咎!”

越来越多士兵跟着大喊,挥刀冲向唐通以及他的心腹。

“放肆……”

唐通一个驴打滚站起来,还想控制军队,可惜已经没有人听他的了。

李邦美在不远处看着,冷冷一笑,道:“开拔,接管香.河县军。”

“是!”李邦美的副将道。

“公公,乱民已经攻破城门,杀入午门了!”

一个东厂缇骑冲过来,向魏忠贤大声报道。

魏忠贤挥手,看向孙承宗道:“孙阁老,现在该调动巡防营平乱了!”

孙承宗神色不动,心里却有些着急,语气淡淡道:“你认为你调的动巡防营?”

魏忠贤手里的琉璃珠转的飞快,大声笑道:“我知道,你们……皇上,内阁,兵部都对巡防营控制极严,可我还是抓到了几个人的把柄,加上乱民攻城,曹钦程的手令,你说,他们有什么办法拒绝吗?不多,三千人,只要这三千人动了,巡防营的三万就会都跟着动,皇宫里最多还有一万禁军,八个城门,我能打开两个,你……认为他们能守得住吗?”

魏忠贤最后的话,是喊出来的,竭嘶底里。

孙承宗知道,这一刻很多东西都失控了,他已经控制不了巡防营。

不过他神色还是很淡然,默默的看着魏忠贤,没有说话。

“公公,不好了!”

忽然间,一个人飞奔过来,大声道:“禁军突然调换了宫禁,他们无法打开宫门。”

魏忠贤目光幽冷,看了眼孙承宗,说了句让他脸色大变的话道:“调集大炮,炸开城门,通知吕国公,带兵勤王!”

第六百三十二章 借兵建奴

孙承宗这会儿真的变色了,目光冷冷的看着魏忠贤。

吕国公,张之极,统帅京西大营,有三万最精锐的大军,配备骑兵,大炮,火器等等,可以是大明最精锐的军队!

如果张之极与魏忠贤勾结,攻打京师,京东大营远在天.津卫,根本来不及救援!

“你收买了张之极?”

孙承宗双目紧盯着魏忠贤的双眼,哪怕有一丝虚假他都能分辨出来。

魏忠贤走近两步,抬头看向皇宫,摇头微笑道:“收买?什么价钱能收买得了吕国公?一门两国公啊,整个大明也不过两个……问题是,他们张家以前是什么身份,世代守卫中枢,保护皇城,荣宠无比,可现在呢,活的还不如一条狗……”

“这都怪景正!他太刻薄了,刻薄的对待所有人,即便是你们,他也苛刻,纳妾,家丁,婢女,田亩的数量等等都被限制,还要呈报所有财产……你现在是内阁次辅,可是权利呢?处处受到限制,督查,哪里还有以往的半分威势……”

“所以,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答应他,新皇一旦登机,他们张家依旧还是那个张家,所有勋贵中最显赫的!”

孙承宗听的面色难看,头上甚至忍不住的出现了一丝细汗——魏忠贤没有说谎!

如果事情成真,只怕整个大明都要大乱!

有谁能够继承皇位?又有谁能够承担起现在的革新大任!?

别说没有人能服众,会让大明四分五裂,单说新皇上任,一切都要回到天启之前,他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的革新,为的都是中兴大明,岂不是一切都要付之流水!

这一刻,孙承宗才深刻的明白,景正皇帝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历代皇帝,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他心里大乱,脑子乱哄哄的。

在改革的计划中,他与皇帝,与其他朝臣都有很多不同想法,这不奇怪,其他大臣与他,与皇帝也有,尤其是皇帝,他的计划最多,最难与朝臣统一,哪怕是再三退让,他与朝臣们也还是多有异议,尤其是这一次,虽然都知道是为了‘政改’,可动静实在太大,他们从心底反对!

他们希望和平,慢慢的,有序的推动‘新政’计划,确保大明的稳定!

现在,纵然他后悔没能阻止皇帝,更害怕魏忠贤真的能成事!如果魏忠贤真的成了事,或许他们都将是千古罪人!

魏忠贤看着孙承宗变幻脸色,心里大是快意。

这帮大人,眼高于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满嘴的仁义道德,仿佛除了他们,天下人都是小人,都要听他们,否则都应该被打入‘奸佞’,永世不得翻身!哪怕是孙承宗不参与党争,比较务实,可在他看来,恶心的嘴脸丝毫不比其他东林党好,甚至更可恶,更该死!

“赵南星!”

魏忠贤眼角狠狠的跳了下,咬牙切齿。

赵南星就是这么干的,在朝堂上,将政敌打入‘邪党’,将內宦称之为‘阉贼’,恨不得除之后快,魏忠贤最恨的就是他!

轰轰轰

突然间,午门方向响起了爆炸声,明显就是有火炮开炮了!

孙承宗身形晃了下,遥遥的望着午门方向,双眼通红。

午门,城楼。

“大人,还要继续开炮吗?只要给我两百骑兵就能冲散了,杀光这些乱民……”一个禁军都尉站在鲁钦身侧,抱拳沉声道。

开炮的,是禁军!

在他们对面,长长的通道内,推着几门火炮的乱民被炸的人仰马翻,火炮也倒散一地。

鲁钦握着腰间的刀柄,沉声道:“再开几炮,让整个京城都听到!”

都尉有些不明白,还是遵命一声,下令继续开炮。

轰轰轰

炮声隆隆,响彻整个京城,同时那些乱民被火炮吓破了胆,只有两三百人,都颤巍巍的要后退。

“给我冲,巡防营马上就要来了,不管是死是活,本侯爷都赏银一千两!”

“冲上去,后退半步死!”

“给我向前杀,快!”

安远侯之子等人都红了眼,事情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午门就在眼前,可他们就是冲不到近前!

“巡防营什么时候来!”

保国公之子,满脸是血,目光狰狞。

安远侯之子哪里知道,咬牙道;“快了,魏忠贤火炮都送来了,用不了多久!”

他们这边在挣扎,京城的百姓们都人心惶惶,四处逃命。

现在有人谋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都打到皇宫了!

在东华门不远处,徐文爵与一个巡防营都尉,统领着三千人,遥望着皇宫。

只要里面有一丝乱像,他们就会带兵冲过去!

“侯爷,还要等吗?”

成安伯之子站在徐文爵边上,急声说道。这个时候还能这么镇定,他早就急不可耐了。

徐文爵神色很镇静,语气漠然道:“我们是要保护皇城,剿灭叛贼,现在皇宫安然无恙,我们岂能乱动。”

他边上的巡防营都尉点头,道:“侯爷说的是!”他虽然被魏忠贤拿住把柄,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背上‘谋逆’的罪名!

成安伯之子暗恨,这没骨气的老贼!

徐文爵默默的站着,看着皇宫方向,他心里同样很着急,却在等,等一个这件事最重要的人!

吕国公,张之极!

魏忠贤在京城京外做的这些事情,最多就是一个辅助,最关键的还是张之极的三万大军,只要这个大军一到,万事可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渐渐亮起。

巡防营没有动,顺天府的府兵杀进城来,四处剿灭乱贼,很快杀到了午门前。

“为什么,为什么巡防营还是没有动!”

保国公之子大吼,眼见顺天府的官兵如潮水用来,在这个狭长的通道内,他们根本没有其他生路!

安远侯之子等人在冒着炮火前进,可死的人越来越多,炮火越来越密集,苦等的巡防营始终没有来。

李邦美已经收缴了唐通的人马,驻扎在不远处,随时等待京城的命令。

孙承宗单枪匹马的拖着魏忠贤,同时静静的,悬着一颗心的观察着皇宫,过了好半晌还不见动静,他们终于暗松一口气。

“大人!”

蓦然间,东安门一个禁卫坐着吊篮下来,飞速跑向孙承宗,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科尔沁与建奴五万大军出现在古.北口,看样子是要想要破关而入。”

孙承宗脸色微变,长城上的守卫向来紧密,加上之前秦良玉的一番打造,算是固若金汤。可张之极刚刚调驻密云,他要是与魏忠贤勾结,会不会与建奴也有所交通?

“你还与建奴有勾结?”孙承宗看着魏忠贤,一字一句,冷冰冰的,杀机森然。

魏忠贤转着手里的琉璃珠,至始至终都很从容,闻言嘴角翘起,道;“这也是跟景正学的。他向来谨慎,每做一件事都思虑万全,将所有可能都考虑在内,算计所有人。我曾经听他说过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两个聪明人斗法,谁能想到的多,想到对方想不到的——就是胜利者。你说,现在我算不算是胜利者?”

孙承宗脸色真的变了,不管是张之极独自率军来京师,还是借建奴骑兵一起南下,都将是大明的祸事!

孙承宗猛的转身,向宫门大步走去。

他要尽快布置,不管来了多少人,他都要挡住,同时要掉京西大营,山/西兵马火速进京,保卫京师!

魏忠贤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淡漠,眼神里戾气如剑!

他已经知道,本来安排好的,包括徐文爵等人,到了这个时候,依然还在观望,丝毫没有进攻皇宫的意思,眼睁睁的看着安远侯之子等人做了炮灰!

——

意外,可能还要几张才能结束这一段。

第六百三十三章 收官

顺天府的府兵遍布皇城,将安远侯侄子等人带领的乱民彻底剿除,这些人也没能逃过,都被乱刀砍死。

皇宫铜墙铁壁,水泼不进。

孙承宗回到内阁,将事情一说,在座的神色大变。

“魏忠贤,张之极真的与建奴勾结?”

朱由检坐直身体,沉声道。

他放下了那一腔属于朱栩的皇帝重任,决定去去陕.西做一个渔翁,可他决不能容忍建奴对中原的丝毫觊觎!

孙承宗坐在他下首,神色凝重道:“从魏忠贤的神态来看,加上此次的事态,我认为是真的!”

朱由检脸色沉冷,张之极三万大军,加上建奴骑兵,真的有可能会变天!

“有什么办法吗?”朱由检盯着孙承宗,目光好似要噬人。

孙承宗倒是沉着,沉吟一声道:“当初皇上与兵部设计京城的防卫,除了两大营,四周各府县布置的都是精兵,只要有两个时辰调度,可以抽调出一万五千精兵。巡防营……下官也不清楚魏忠贤插入多深,不能妄动。张之极以及建奴的人马如果真的早有约定,最多一个时辰就会兵临城下,要早做准备!”

“京西大营在京城外还有近几十门大炮,皇宫撑不了那么久,必须再想办法!”朱由检紧拧着眉头,语气厉然。

孙承宗低着头,看着桌面,不停的在思索。

京西大营是明朝军队最精锐的之一,张之极这几年在军院学了不少,真要有什么奇兵也不奇怪,就算下一刻就出现在城门下孙承宗都不惊奇,他看过张之极不少军事文章,颇有些见地。

这些见地,在这一刻都是危险!

内阁众人都沉默下来,大明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王爷,孙阁老,我们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蓦然之间,鲁钦有些试探性的说道。

朱由检没有说话,孙承宗道:“你的意思是?”

鲁钦看了朱由检一眼,看向孙承宗道:“虽然下官不太清楚皇上为什么将京东大营调去天.津卫,不过京西大营驻扎在密.云,恰恰堵住了建奴南下的路,下官认为,皇上这不是无的放矢。”

孙承宗猛的心里一动,道:“你是说,皇上可能早就知道魏忠贤与建奴勾结?这个时候张之极应该已经被替换了?”

鲁钦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只是根据局势推演,听着孙承宗的话,神色有些尴尬的道:“下官不知,纯属猜测。”

孙承宗看着鲁钦,没有怪他,神色沉吟起来。

他被鲁钦提醒了,京西大营调去天.津卫,皇上给出的理由是‘防止夷人从海上来犯’,这样的理由与其他很多事情一样,不被他们这些外廷朝臣接受,可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但是……京东大营调去密.云,这里面就值得深究了。

古北口,密.云,京师是在一条直线上,想要攻打京师,密.云是必经之路,绕都绕不开,这个布置要是随意之举,说出来都没人信!

孙承宗沉思了一会儿,看着朱由检道“不管如何,不能不防,下官即刻调兵,拱卫京师……”

朱由检点头,现在只能如此了,转头看向鲁钦道“务必守护好皇宫,各地援兵很快就会到。”

“遵命!”鲁钦站起来,沉声说道。

孙承宗开始发布调兵命令,调集京城四周的府兵。鲁钦再次调整皇宫的防卫,似要坚守。

就在说话之间,古北口外,不足五里。

科尔沁贝勒满珠习礼与黄太吉并肩坐在马上,遥望着古北口。

眼见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满珠习礼转头看向黄太吉,道:“大汗,魏忠贤还是没有信号,我们还要等吗?”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如果事情生变,他们就要强行破关,大肆劫掠一番顺便给明人内乱天一把火。

黄太吉神色倒是从容,他的双腿越来越有力,已经可以骑马,闻言只是轻笑,看着布满长城上方的那些大篮子,微笑道:“不急,我们先看看明人想要做什么。”

满珠习礼对于黄太吉还是比较尊重的,之前为了加强与黄太吉的关系,除了布木布泰,还想着将海兰珠再嫁给他,只是海兰珠是个寡妇,这个做法不太合适,而今海兰珠陷入明人京城,让他越发的想与黄太吉拉近关系。

现在的局势已经不同以往,明朝的国力一天强过一天,从长城关口到辽东,处处虎视眈眈,不断紧逼,加上察哈尔也在膨胀,他们科尔沁更需要黄太吉的力量。

虽然后金基本上已经灭国,可在蒙古错综复杂的关系,威望还是不可小觑!

他听着黄太吉的话,便没有出声。

这一次他只是在做‘顺水人情’,不管明人怎么内讧,对他们都是有利的。

在密.云,大帐内。

张之极与三个副总兵都在看着地图,同时不断的接收到密报。

好一阵子,一个副总兵道“大人,我们要不要诱建奴入关,依照我们现在的兵力,加上其他的配合,足以给建奴一个大教训!”

“是啊大人,咱们有最强的火炮,还有大篮子,建奴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底,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大人,下令吧,皇上调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打建奴吗?”

“已经有两年未与建奴交战了,我们是时候再削弱建奴一番了……”

面对手下人的急切请命,张之极面沉如水,默默的推演。

黄太吉与科尔沁这次的联军有五万人,真要是放进来,若没有足够的调度,凭借他们京西大营,根本无法完全阻挡,更别说全部消灭了。

“按兵不动,注意建奴的一举一动!”

张之极沉声道。

实则上,他根本就没有与魏忠贤交通,连信都没有通过,当然,他现在还不知道京城内的大人们已经认定他与魏忠贤勾结,与建奴有染,要里通建奴,举兵造反。

天色渐渐的亮起来,京城诡异的陷入了一种平静的状态。

顺天府府兵已经收拾干净,退出京城。

各处巡防营正常出列巡逻,魏忠贤,徐文爵等人依旧按兵不动,还在等待。

皇宫里同样安静,静的可怕。

百姓们都感觉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息,极少出门,紧闭门户。

对于对峙的两拨人来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痛苦无比。

这种时间的过去,胜利的天平会逐渐向皇宫一方倾斜,魏忠贤的胜算会越来越小。

魏忠贤的心腹都着急起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公公,不会出事了吧?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到,半个时辰前就应该来了。”

魏忠贤脸色渐渐阴沉起来,目光看向皇宫,又望向北方。

建奴那边是他亲自联系的,通过在辽东的一些归返之人,约定的是板上钉钉。

可张之极他是暗中派人联系的,为了避免让朱栩察觉,用了四个中间人,层层传递,最终结成‘联盟’。

实际上,他始终没有张之极面对面交谈过!

这样一来,里面就有非常大的,不可测的变数!

‘张之极……’

魏忠贤脸色冷漠至极,他有种感觉,问题将会出在他身上!

他没有说话,心里还有一丝希望。

只要张之极与建奴的大军一到,万事可定!

皇宫之***阁。

孙承宗心里大松一口气,匆匆来见朱由检道:“王爷,各处的兵马很快就会到,巡防营经过甄别,确保可用的有两万人,下官已经开始调动,足以护卫京城了。”

朱由检听了面上稍松,道:“嗯,那就发布皇上的旨意吧,本王即刻监国,立刻逮捕魏忠贤!”

孙承宗神色动了动,道:“王爷,魏忠贤以及乱党控制的兵马不少,外加张之极情况不明,现在还不是动的时候……”

“可以动了。”孙承宗话音刚落,冯祝就迈步走了进来。

第六百三十四章 了结

冯祝一进来,孙承宗,鲁钦都忍不住的站起来,唯有朱由检坐立不动。

司礼监的职权已经被严重削弱,加上朱栩的刻意压制,‘内相’这个称呼已经渐渐消失。不过即便如此,司礼监越发让外廷不敢小觑。

司礼监在皇宫之内,无声无息,神秘莫测,加上皇帝的权势,司礼监自然不能轻视一点。

朱由检对內宦一向深恶痛绝,神色冷淡的道“冯公公此话何意?”

冯祝对着众人行礼,而后道:“王爷,诸位大人,皇上早有安排。吕国公与魏忠贤没有关系,他会堵住建奴南下的路。”

孙承宗神色若有所动,一会儿之后道:“公公,关于魏忠贤,皇上不知是想如何处置?”

“阴谋作乱,罪不容赦,明正典刑,以告天下。”冯祝道。

鲁钦明白了,看着冯祝道“那该如何抓捕?魏忠贤现在手里可是有着近一万的巡防营?”

冯祝微微一笑,道:“自然有人处置,孙大人尽管安排即可。”

孙承宗会意,道:“本官知道了。”

“奴婢告退。”冯祝向着朱由检稍稍躬身,转身退了出去。

孙承宗转头看向朱由检,道:“王爷,该收网了。”

朱由检点点头,道:“传皇上旨意吧,本王要召集百官,安抚人心。”

“是!”孙承宗道。

孙承宗招来内阁中书,拟好文书,飞快的颁布出去。

京城现在乱糟糟的,却又很安静,到处都是巡防营巡逻的士兵,信王监国以及内阁痛斥魏忠贤等谋乱的旨意与内阁诏令还是很快传遍京城。

自然也传入了到现在还支撑着的徐文爵,魏忠贤耳朵里。

徐文爵不傻,这么久张之极还没有来,要么是张之极‘叛变’,要么就是他根本来不了!

凭他手里这点人,哪怕加上魏忠贤的,也不过区区八千人,根本攻打不下皇宫!

更何况,没有‘平乱大义’,这些巡防营士兵是不可能攻打皇宫的,这么多年兵部不是白训练的。

他身边的都尉神色慌乱,道“公爷,咱们收手吧,我们现在什么也没做,我们我们举告魏忠贤,戴罪立功,说不定能保住一命……”

徐文爵是个老滑头,惯常见风使舵,可这个时候他却十分的明白,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路!

这次败了,两百多年的魏国公府,将彻底烟消云散!

“等,再等等!”

徐文爵不顾头上的冷汗,强压着心里的不安惊惧道。

魏忠贤手里的琉璃珠已经不见了,面色阴沉的可怕。

这么长时间张之极还不出现,那些建奴人也没来,他已经猜到——他们都来不了了!

“公公,现在怎么办?”魏忠贤身后的都尉神色不安的道。不止魏忠贤,他们也看出来了,不会再有援兵来了,他们在京城无路可走了!

魏忠贤脸色冷漠至极,心里怒恨滔天,牙齿都好似要咬碎,磨着牙,一字一句的道:“不用担心,我们还有退路,传令给田尔耕,让他杀光抓来的所有人!”

“是!”他身后的都尉应身,他刚要走,魏钊突然上前一步拦住,道:“公公,罢手吧。”

魏忠贤猛的转身,目光冷冷的转向魏钊,冷声道:“你就是那个人?”

魏钊身后数百东厂番子,在魏忠贤动的刹那,猛的手握刀柄,双眼敌视的紧盯着他。

魏忠贤脸角抽了抽,眼神里杀机如潮。

魏钊神色变了几遍,脸上有些愧疚的道:“谋逆是大罪,只要你肯认罪,魏家还能保存,否则就是诛九族,你应该比我清楚。”

魏忠贤目光好似要噬人,越过魏钊,东厂的番子已然被魏钊掌握,那些巡防营神色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这里这么久到底为什么?

魏忠贤眼皮直跳,抑制不住,整个脸都扭曲的变形,狰狞可怖。

魏钊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轻叹,道“你斗不过皇上的,八年前你就斗不过,现在更斗不过,收手吧。”

魏忠贤胸口一挺,狠狠的咬着牙,一口鲜血还是从嘴角溢出,双眼鼓起,目光凶狠,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魏钊已经收到命令,眼见魏忠贤如此,只得摆手道“魏忠贤谋逆,奉内阁孙阁老之命,即刻下狱!”

“遵命!”

魏钊身后的几个番子上前,将魏忠贤套牢,直接拖走。

魏忠贤的人刚要动,魏钊的身后的人立刻围了上来。



魏忠贤强压了不知道多久的内火,终于忍不住,一口献血喷出,将他对面的东厂番子喷的满身是血。

魏钊看着魏忠贤被拖走,揉了揉僵硬的脸角,等了一会儿,转身向前走去。

他要绕过午门,前往东华门,解决徐文爵。

徐文爵带领的三千巡防营驻扎在东华门不远,原本计划,皇宫一旦生乱,他们就乘乱杀进去,控制皇宫。

可是,皇宫至始至终都没能乱起来。

他从子时就在等,现在已经天亮,太阳高高挂在头顶。

徐文爵不愿意放弃,放弃就等于抄家灭族!

成安伯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溜走了,徐文爵身后的都尉早就心惊胆战,若不是还有徐文爵挡在前面,他早就跑了。

“公爷,我们怎么办?”这都尉是真的急了,声音都在发颤。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都清楚,即便张之极来了,胜算也没有多少,现在要谋求后路!

徐文爵哪里不清楚,但他更清楚,天下虽大,却没有什么退路!甚至于,他们现在连皇城都出不去。

‘祖宗打下的爵位,到我这里就没了……不过,想必列祖列宗也不会怪我,是他们朱家毁了诺言……’

徐文爵面色平静,眼神淡漠,右手握着刀柄,微微颤抖。

这都尉见徐文爵不说话,又道:“公爷,想想办法吧,兄弟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不能都死在这……”

徐文爵还是没有说话,他远远的就看到魏钊带着人马过来。

不等魏钊开口,徐文爵就直接道“魏忠贤已经被你抓了?”

魏钊是锦衣卫发展的下线,本来是个秘密,没有想到徐文爵一下子就能猜到。不过,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魏钊直接道:“公爷,现在投降,还能保全魏国公府一些人,不要执迷不悟。”

徐文爵抬头看了看天,一片湛蓝,万里晴空。

“没机会了。”

徐文爵轻叹一声,他这次的所作所为,景正是不会再给他机会,何况参与的,知情的,半参与的,知情没参与的,几乎将原南.京所有勋贵都卷了进去,真正干净的没几个!

这件事已然败了,再也没回头的机会!

徐文爵转向魏钊,大声喊道“魏钊,转告皇上,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天我们会反,明天还会有其他人,不给别人留活路,总有一天别人也不会让他好过!”

谱子

一说完,猛的拔刀,自刎!

当~

长刀落地,徐文爵的身体也缓缓倒下,睁着双眼,还残留着不甘之色。

“大人饶命……”

那都尉以及知情的几个校尉眼见徐文爵自杀,忍不住的扑通一声,跪地大喊。

魏钊看着徐文爵就这么自杀了,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里交给我,抓捕其他人吧。”

“遵命!”

魏钊身后的东厂番子以及巡防营士兵四散而出,奔突向四方。

这次要抓的人太多,涉及到的勋贵,官吏,士绅等等,单单锦衣卫递过来的名单就有近百人,如果再查下去,这个数字还要翻好几倍!

哪怕是魏钊都十分明白,北直隶这一次,是真的天翻地覆!

不过随着魏忠贤被抓,徐文爵自杀,北直隶的这场‘动乱’算是彻底的平静下来,要了结了。

内阁颁布圣旨,诏令颁布,信王朱由检正式监国,开始处理这些乱事,抚定人心,收拾残局。

第六百三十五章 文会的骂声

古.北口。

黄太吉与满珠习礼遥望了不知道多久,两人都出奇的好耐心,一点都不着急。

满珠习礼抬头看了眼长城上方那些大篮子,佩服的道“大汗,还真被你说中了,魏忠贤不是明朝皇帝的对手。”

黄太吉神色平静,望着好似没有尽头的长城,轻声笑道“要是他能这么容易除掉,我大金也不会灭国。”

满珠习礼见黄太吉神色不动的说出‘灭国’二字,心底暗自敬佩,道:“大汗,我们现在怎么做,要不要进攻一番,或许能有些便宜。”

黄太吉摇头,从容道:“没有必要了,既然他能轻松解决魏忠贤,我们就不会轻松的攻破长城,即便进去了肯定也不能全身而退,走吧。”

满珠习礼一怔,道“大汗,你早知道?”

黄太吉调转马头,道“意料之中。”

满珠习礼跟在他边上,疑惑的道“那为什么我们还要跑这一趟?”科尔沁的日子也不好过,能省一点总是好的。

“我是想提醒明朝那位皇帝,我黄太吉还活着。”黄太吉微微一笑的道。

满珠习礼明白了,黄太吉这是想要恶心一下大明皇帝。

济.南府

进入四月中旬,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朱栩穿着一件单衣,手里附庸风雅的拿着一把折扇,在济.南街头乱逛。

京城的消息无时无刻不传过来,自然知道今天会收网,也必然会稳妥了结。

他身侧跟着的是黄承元,山.东巡抚。

身后是曹化淳,再后面,曹变蛟带着人,警惕着四周。

“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朕?”朱栩翻转着扇子,目光在打量着街道两侧,微笑着说道。

黄承元也算是崇祯朝的老人,朱栩的半个亲信。

他跟在朱栩身侧,慢了半步,看了眼朱栩的侧脸,犹豫着道:“是,臣以及朝廷诸公都认为,‘新政’需要稳,皇上这么大规模的对士绅动手,我等都认为实属……本末倒置,会引起天下士绅的反弹,不利于新政推行……”

朱栩不可置否的点头,慢悠悠的走着“朕知道你们的想法,朕也跟你们说过,我大明两百多年,各个方面都腐朽到了极点,现在天灾连连,不见尽头,凡是都需要与时间赛跑,根本不能慢慢来。只是一直以来都是朕讲朕的,你们做你们的。现在,能将朕的话听进去,当回事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黄承元不知道对朱栩的话该怎么回答,却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少的人听进他的话,那是因为他的目的看似与朝臣们一致,可行事每每过激,与朝臣们的心思完全相悖,这是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根由。

黄承元听得出,皇帝的心思很难改变,默然一会儿又道:“皇上,北直隶这次……这次动静太大,影响非常深,只怕天下士绅,士林都会为之震怖,臣请皇上切莫再行此举,治大国如烹小鲜,凡是需慢慢来,水到渠成方可……”

朱栩笑了笑,这种话在京城听的多,出来了也少不了,只是重病需猛药啊……

朱栩脚步放慢,斟酌着话语道“朕要推行‘新政’,目的之一就是重塑官场体质,连带着肃清以往的弊病,反贪,提高效率。纵观历史,每一次的改朝换代的原因都可以归结为吏治的腐败,山.东离京城最近,你要给朕做出个样子来……”

黄承元见皇帝避重就轻的不谈北直隶之事,心里沉甸甸的。大明以往的皇帝与朝臣是有隔阂,可这种隔阂在朝政上是体现不出的,最多就是意见相左,总会慢慢妥协,达成一致。

不管是嘉靖皇帝,还是万历皇帝,都极其擅长与官员的沟通,或者说是‘御下’,哪怕是‘国本之争’,持续十多年的‘君臣对峙’,可在政务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分歧。

眼前的景正皇帝却不同,他与朝臣们的‘隔阂’在于对待朝政的完全不同的行事作风,处置方法,朝臣们希望‘缓’,皇帝要‘急’,朝臣们需要‘稳’,皇帝却一心想要‘乱’,这种‘隔阂’随着时间过去,在逐渐扩大,形成了一种皇帝自行其是,朝臣们无奈跟着后面收拾残局的怪异局面。

朝臣们的秉性自然是难以更改的,这是两百多年养成的习惯,可皇帝的性格却出奇的倔强,不管朝臣们如何劝说,始终没能动摇分毫。

君臣之间,‘平静对峙’。

黄承元有心为国,‘中兴大明’的口号喊了多年,可肩膀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还要面对一个不按常理出牌,动不动就要搞出惊天动地大事情的皇帝。

心累。

或许也只有这两个字能诠释黄承元的内心,庆幸的是,他不在朝中,那些大人们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

黄承元心里转悠一番,还是忍不住的劝说道:“皇上,山.东百废待兴,各项‘新政’都在稳步推进,臣希望能有足够的时间,落实新政,恢复山.东民生……”

朱栩会意,猛的一合扇子,笑道:“嗯,你能有这个决心就好,山.东靠海,离京城近,你要好生的经营。对了,找个机会,朕要见见山.东的官员,也让他们都看看朕,是不是传说中的三头六臂,吃人妖魔……”

黄承元见朱栩就是不肯给准话,神色忧虑一闪,应声道:“遵旨。臣回去之后,立刻召集山/东大小官员,挑选合适的机会,觐见皇上。”

朱栩点点头,恰巧来到一个院子前,看着苍劲有力的‘浅山院’四个大字,背着手道:“这里就是今天举行文会的地方?”

黄承元抬头看了眼,这里是山.东有名的大儒黄千山的别院,后来改作书院,临近趵突泉,是济.南有名的圣地,才子佳人最喜欢聚在这里。他转头看了眼朱栩,若有所思的道:“皇上,这里的士子都是今年要参加科举的,才情出众,仪表堂堂,必将是我大明日后的栋梁之才……”

朱栩微微颌首,扇子猛的打开,笑着道:“嗯,朕也想看看我大明士子都是何风华,若是有看好的,你要先替朕磨炼一番。”

黄承元连忙道:“遵旨。”

朱栩扇着扇子,做偏偏才子模样,迈入了这浅山院。

黄承元没有跟着,他看着朱栩的背影,不禁轻声自语道:“以皇上的能力,中兴大明在望……”

朱栩只带了曹变蛟进来,有些装模作样的漫步。

脚下是青石路,两边的青翠柳树,小湖,假山,亭桥,楼阁,该有的全都有,每一个处都典雅有致,很具韵味。

在不远处一块草地上,一群男女席地而坐,在欢声笑语,推杯换盏。

朱栩想着之前遇到的难民,不禁的自语道:“所谓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概莫如是了……”

“对于当今朝廷,在下可要说是失望之极,朝堂衮衮诸公,碌碌无为,尸位素餐……”

“不错,崇祯以来,内阁空悬,科举停罢,东林先贤更是惨遭无妄杀戮……”

“朝廷这次所谓‘新政’,不过是掩人耳目,只为劫掠钱财,满足铜臭皇帝的罢了……”

朱栩的话音刚刚落下,就传来一群忧国忧民的士子的议论声。

眨了眨眼,朱栩摸了摸脸,转头看向曹变蛟道:“铜臭皇帝,朕还有这个绰号?”

曹变蛟微低头,没有说话。实则心底很清楚,遍布大明的‘惠’字头商会,早就给皇帝打上了深深的烙印,这也是士林不耻,诟病的一个由头。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朝廷为了推动‘新政’,强行抢劫士绅钱粮,在北直隶大肆抓捕士绅,已经天下大乱了……”

“岂止,北直隶的几乎所有知府,知县都已经被抓了,大大小小的官员超过两百个!”

“皇帝还有朝廷到底要干什么,是非要搅的天下不安,烽烟四起吗……”

“今天是北直隶,明天就是山.东,只怕后天就是南直隶,南直隶若是乱,只怕是要坏我大明的根基啊……”

一群士子忧愤不已,最后是借着酒破口大骂,‘昏君’,‘庸官’,‘昏政’等等,若不是他们自持身份,在名妓面前人要风度,粗鄙脏话早就骂出口。

朱栩摸摸鼻子,硬着头皮,在一片骂声中上前。

他想与士子们好好沟通,了解一下他们的想法。

刚刚走近,顾横波边上的婢女就眼尖的瞧见了,连忙在她耳边低语。

顾横波抬起头,目光看向缓步而来,掀开柳条的朱栩。

第六百三十六章 柳如是

在场的士子都不是一般人,能被邀请而来的自然都是熟人,所谓的才子佳人。

朱栩这么突兀的出现,让众人都是一怔,目光纷纷在朱栩身上打量。

朱栩从柳树后走出,抬头看去,除去婢女,随从只有八个人算是主角,一女七男,其中一个赫然是冒辟疆!

顾横波连忙起身,上前,躬身道“顾媚多谢公子。”

朱栩有些莫名其妙,打量了她一眼,道:“小姐……何出此言?”

顾横波自然没办法说是朱栩替他赶走了冒辟疆两次,轻轻一笑,又转身退了回去。

顾横波只一番的动作,让在做的其他几个男子都皱眉。

其中一个人神情微冷,旋即就站起来,笑着迎上朱栩,异常客套的道:“原来是媚儿的朋友,还不知尊姓大名?”

对于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虚情假意,朱栩算是见多了,神色不动的道:“小姓朱,字木羽。”

“朱慕宇?”

来人暗自念了一句,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更不知道来历,脸上越发警惕了三分,道:“不知兄台从何处来,与媚儿如何结识,倒是不见兄台的名声。”

所谓的‘名声’指的是文名,‘不见名声’也就是名不经传,在书生之间算是一种轻微侮辱性的词汇了。

朱栩几乎没有与这类士子交流的经验,倒是没有听出里面的意味,笑着道:“初出家门,四处游历,听说这里有文会,冒昧而来,还望勿见怪。”

‘原来是个毛头小子。’

龚鼎孳心里不屑,面上不变的笑道:“朱兄,我们这里唯有才名显著的士子方可参与,你还是请回,恕不远送。”

曹变蛟在朱栩身后,听着眼神冷漠。

龚鼎孳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十六七的少年模样的人站起来,声音清朗的道“孝升,不妨请这位公子来一坐,我们聊了半天,也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龚鼎孳转头看了眼,微微皱眉,旋即嗮然一笑,道:“朱兄,请。”

朱栩已经感觉到龚鼎孳的敌意,笑了笑,来到人群前,抬手道:“慕名而来,还请大家不要见怪,今天的酒水在下请了。”

这里的都不是普通人,不差几两银子,闻言都没有在意,倒是冒辟疆嘴角微翘,他可以省一笔了。

朱栩一坐下,这才发觉,刚才喊他过来的,并不是一个公子,而是女扮男装的,模样娇俏,神态从容,坐在一群男子中间,竟隐隐是核心。

除了顾横波,冒辟疆,朱栩都不认识,但每一个都仪表出众,气质不凡。

几人中间有一个大桌子,摆满酒具,颇为精致,菜肴八个,菜少酒多。

朱栩暗自点头,这应该是现在士子阶层惯常的聚会方式了。

朱栩刚坐下,他身边的‘公子’就抬手道:“刚才听闻公子叫做朱慕宇,在下柳隐,字影怜。这位是陈子龙,字人中,这位是冒襄,字辟疆,这位是龚鼎孳,字孝升……”

柳隐挨个介绍,朱栩先是一愣,连忙抬手,都是客套的:“久仰大名。”

其他人都是矜持的点头,微笑不语。

朱栩看着这一群人,暗暗感慨,没想到在济/南就遇到了。

这柳隐就是柳如是了,冒辟疆,陈子龙不用说,是江南四大才子,几年前复社闹的轰轰烈烈,就有他们,倒是这个龚鼎孳,朱栩多看了几眼。

他记得很清楚,历史上这位是有名的‘贰臣’,闯贼来降闯,满清来降清,节操碎了一地。

柳隐瘦弱,盘腿而坐,一身青色儒衫,紧身而系,颇有些浊世佳公子的气质。

她神情颇为自如,有大家之风,介绍完,端坐的看着朱栩道:“我等在讨论朝局,诸多争议,不知朱兄有何看法?”

柳隐倒是没有考校之意,只是热衷于讨论这些,她也时常自言,恨不生为男儿。

她没有,其他人,尤其是龚鼎孳与陈子龙,都面露认真的看着朱栩,显然是想要考校一番,确定有没有资格与他们坐在一起。

朱栩扇子横在双腿间,看着柳隐笑着道:“不知诸位刚才讨论的是什么?”

“就是北直隶这次抓捕士绅,朱兄怎么看?”龚鼎孳有些迫不及待的道。

龚鼎孳话音落下,顾横波向着朱栩微微一笑,道:“龚公子认为朝廷这道新政实属‘昏政’,不知朱公子如何认为?”

龚鼎孳闻言,对着顾横波轻轻一笑。

顾横波低头一笑,媚眼含春。

柳隐,陈子龙都微微皱眉,顾横波将话题都给定性了,还要别人如何回答?

冒辟疆倒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不管不顾。

朱栩看了眼龚鼎孳与顾横波,这两位明显是在秀恩爱啊,且是拿他做单身狗来虐。

“题目有点大……”朱栩捏着下巴,笑了声。

这件事要说,确实有很多地方可以说,可他们能说出来的,未必是他的本意,哪怕其中之一,也不会是他的根本目的。

朱栩面露思忖,想着合适的切入口。

“我等士子,自然要心怀家国,不做那悲悲切切之语。”龚鼎孳一听就大声说道,铿锵有力。

顾横波微微倾身,看着朱栩道:“朱公子,胸怀若不大,如何能成就大事,切不能故步自封,令自己没有了上进之心。”

朱栩摸了摸鼻子,这二人就是秀恩爱,就是在虐他!

朱栩瞥了眼边上眉清目秀的柳隐,笑着道:“其实这件事,可以从很多方面来讲。”

柳隐一听就神色微动,道:“朱公子请说。”

其他人也都看过来,龚鼎孳嘴角微翘,目光灼灼的盯着朱栩,等着他的话,已经在准备反驳。

朱栩不急不缓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道:“第一,朝廷虽说是恢复‘太祖’祖制,这是一个大义由头,实际上是因为国库空虚,各地灾情连连,是一个开源之举,实属无奈。”

这一点众人都猜到了,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第二?”顾横波迫不及待的问道。

朱栩看了她一眼,道:“第二,是朝廷显示革新新政的决心,连北直隶的万千士绅朝廷都能悍然下手,那那些反对新政的人,自然要顾忌三分,慎重五分。”

众人听着不动声色的点头,这倒也是。

朱栩开了话头,便没有顾忌了,继续道:“第三,内阁复立,朝廷有意重塑内阁的威望,这一次不论是北直隶的士绅,还是魏忠贤与东厂,注定都要陪葬,成为内阁的威权垫脚石。”

魏忠贤谋逆的事情还没有传过来,朱栩这句话一落,龚鼎孳就大声道:“朱兄此言大错特错。”

其他人,包括柳隐,陈子龙都皱眉,朱栩的话大出他们意料,是他们刚才讨论的死角,从未涉及,不由得思忖起来。

目光都看了眼朱栩,落在龚鼎孳身上。

龚鼎孳身体坐直,瞥了眼顾横波,郎笑一声道:“天下谁人不知,魏忠贤屡遭弹劾,是皇帝力保,如今他为朝廷立下大功,如何会陪葬?即便朝廷不喜阉党,短时间也不会处置魏忠贤,更别说东厂!”

“龚公子说的是,”顾横波习惯性的跟着,道:“东厂乃是太宗所立,根深蒂固,岂能轻易废止。”

柳隐没有轻易下结论,看向陈子龙道:“人中,你怎么看?”

柳隐与陈子龙走的极近,两人在谈吐,修养,学识上极其相近,是那种非常谈得来的朋友。

陈子龙不是庸包,不过上次顺天府的事情给了他不小打击,闻言想了想道:“朝堂诸公对阉党深恶痛绝已久,此事震动整个大明,若是借此机会剪除阉党是有可能,不过东厂废立,言之尚早。”

柳隐若有所思的点头,别人的话还有三分怀疑,陈子龙的话他要多信三分,毕竟他的父亲是顺天府府丞,算是靠近朝堂了。

龚鼎孳与顾横波相视一笑,圈子里也是分轻重的,他们需要增加自己的分量。

朱栩眉头一挑,笑着道:“一家之言。”

柳隐觉得朱栩的话是有几分见地的,至少魏忠贤这件事他们刚才都没有讨论到,轻声一笑,道“不知朱公子可还有其他看法。”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的又落在朱栩身上,都颇为好奇,想听听还有没有其他意外之言。

龚鼎孳就更期待了,若是能多反驳几次,更显他的能力与眼光。

朱栩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江南米酒,可口爽肺,过了一会儿才道:“刚才说的是朝廷,现在来说说皇帝的意图。”

这句话一出,众人神色都变了,讨论时局,政事是一回事,揣摩皇帝心思就是另一回事,且容易犯忌讳,不被士林所喜。

朱栩自然不用在意这些,话题打开了他就直接道:“看朝局,一看内阁六部,二看皇帝,虽说政务多出自内阁六部,可皇帝的心思也不能不顾及。”

“从张太岳之后,皇帝与朝臣越发的离心,尤其是‘国本之争’后,皇帝与朝臣们近乎对立起来,皇帝想做的事情,朝臣们必然千方百计的反对,阻止。朝臣们想做的事情,皇帝千万个不愿意,这种暗中的‘争斗’已经绵延几十年……”

“当今皇帝是何许人,登基以来,平定建奴,扫除东林,圈禁宗室,改革军制,政体等等,野心勃勃,雄才大略,岂会受朝臣们制约,这次虽然是冲着士绅去的,未尝没有打击朝臣们士气,收拢皇权的意图,提醒朝臣们皇权至高无上的意思……”

众人听的直发愣,他们讨论时局,都着眼于当下,哪里能考虑那么多,尤其还要揣摩皇帝的心思与朝臣们的微妙关系。

朱栩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继续道“这是第一,皇帝要打击朝臣们的气势,令他们抛弃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傲气,更加务实,专注于政务。第二,就是给天下官员一个提醒,那就是大明到了必须改革的时候,挖骨疗毒也在所不惜!”

一群人都被朱栩唬住了,都认真的听着,毕竟不是谁都能揣摩皇帝心思的,单凭这份胆量就不一般。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咱们这位皇帝做事的风格以及这一次风波的目的。”朱栩说到了这里,突然收住话头。

龚鼎孳是一个力求上进的青年,对这个格外上心,已经忘记了要踩朱栩提升分量,连忙道:“皇上的做事风格,这次的目的?还请朱兄细说。”

柳隐等人也都看过来,他们都觉得新鲜,从来没有听过这些。

朱栩笑了笑,道:“咱们这位皇帝,每一件事都做的很彻底。比如,盐政,他彻底废除了以往的盐户,盐引,从根本上变革。比如军制,他废除了五军都护府,军户,卫所,建立了十八军。再比如政体,现在哪里还有三司?巡抚,总督,所以,这一次朝廷有朝廷的目的,皇帝有皇帝的意图。”

陈子龙隐隐听出了什么,细细琢磨着,沉着脸没有说话。

龚鼎孳很着急,连忙道:“皇帝的目的是什么?”

顾横波也颇为意动,伸着头看向朱栩。

柳隐蹙眉,她虽然学识不错,可这种政务岂是她能猜测的,更何况还要去猜朱栩的心思。

她目光静静的看着朱栩,等着他说话。

朱栩又喝了口酒,笑着道:“其实有些事情不难看出,比如政体的改制,内阁,六部,中央朝廷的改革基本完成,地方的首府,巡抚,总督也改革的差不多,现在要继续的话,就是知府,知县,相对底层的官制,以咱们皇帝的性格,必然是要摧毁重建,所以,他这一次看似是冲着士绅去的,实则是要摧毁整个北直隶的政治生态,重新建立……”

“这种方法成本看似有点高,实则付出的是政治成本,在农业上代价极少,毕竟北直隶产粮并不多,夏粮还有一个多月,足够缓冲,且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同时,还会树立一个改革标杆,积累经验,根据皇帝以往的行事风格,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迫不及待的强行向天下推广……”

“有了北直隶这么一个教训,各地巡抚,总督都要小心翼翼,哪怕他们再不愿意,也要试着推行新政,否则皇帝要是在地方上动手,他们这些巡抚,总督就别想安稳的做官了,被架空,然后下狱或者回家种地都是可以预见的……”

顾横波毕竟只是‘名妓’,听的是云里雾里,只是睁着大眼睛看向龚鼎孳。

龚鼎孳已经深深的陷入了朱栩的话里不能自拔,他倒是觉得朱栩的话很有道理,正想着如何迎合皇帝,如何尽快的上位了。

冒辟疆心里嗤笑不已,他认为朱栩特别能胡侃,又是朝廷又是皇帝,说的还挺玄乎,倒是很能唬人,默默的记下,想着回江南可以用一用。

陈子龙对现在的政务研究的比较多,这位‘朱慕宇’的话看似有些荒唐,实则极有可能,毕竟皇宫里的那位皇帝谁都捉摸不透,历来行事诡异,谁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年轻人跑过来,边跑边大喊道“京城传来消息,魏忠贤谋逆,圣旨已下,魏忠贤凌迟处死,废除东厂!”

众人猛的双眼大睁,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朱栩。

刚才他们还嘲笑朱栩,说废除东厂是不可能的,结果消息这么快就来了!

龚鼎孳神情露出佩服之色,脸上还带着一副‘友好’的笑容。

冒辟疆神色震惊,目光直直的看着朱栩,不可置信。

陈子龙紧皱眉头,心里将姓朱的大户豪门想了遍。

倒是柳隐颇为镇定,端起一杯酒,向着朱栩肃色道;“朱兄思维敏捷,目光长远,胸中韬略非小妹能及。”

“客气。”朱栩端着酒杯,轻轻的喝了一口。

“这是小妹的帖子,”柳隐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印有荷花的帖子递给朱栩道:“不管何时何地,朱兄若来,小妹扫榻相迎。”

第六百三十七章 柳如是的见解

朱栩微笑,伸手接过来,装模作样的客气道:“他日得闲你,一定叨扰。”

柳隐认真的看了眼朱栩,嘴角带笑。

其他人都不停的打量朱栩,好奇他的身份、来历。

来报信的也是一身儒衫,坐在冒辟疆下首,看样子身份并不高,急不可耐的道:“刚刚从京城传来消息,魏忠贤伙同魏国公等一些获罪勋贵的余孽进行了叛乱,数千叛贼攻打进了京城,不到半个时辰全数被歼灭,京城已经初步平定。对了,还有,皇上命信王监国,扫除叛逆。”

“魏国公……”

众人忍不住的心里一跳,魏国公可不是一般勋贵,大明自建国以来,至今只有徐家,张家有两国公,张家的国公还是崇祯时期,当今皇帝加封的!

魏国公世代镇守南.京,地位仅次于镇守北.京的英国公,他居然举兵谋反,想想都令人背脊发凉。

朱栩自然早一步知道,端着酒杯,心里也感慨。

虽然他对勋贵进行了‘压制’,也只是对他们的特权,田亩,兵权等进行了控制,他们看似受损很大,被朝廷‘欺负’了,可拥有的还是远超一般人,富贵满门,冻不着饿不着。

不过予之易,取之难,朝廷收回他们的特权,他们就感觉活不下去,荣光不在,为了回到过去,竟然不惜一切代价!

“朱兄,对于魏国公这件事怎么看?”

众人都在这个颇为震惊的消息里沉浸,龚鼎孳突然抬头看向朱栩,眼神很是热切的道。

顾横波与龚鼎孳算是夫唱妇随,一听就看着朱栩,笑靥如花的道;“朱公子,想必也能说出不同见解吧?”

朱栩正转着茶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刚才说的已经够多了,再说下去,容易吓到他们。

柳隐见朱栩不言,微微侧身,看着朱栩道:“朱兄见解独到,目光如炬,还请不吝赐教。”

柳隐一说完,陈子龙就皱眉,他不喜欢柳隐对别的男人多看一眼,更别说高看一眼,神色不动的看着朱栩道:“朱兄年纪轻轻,想必是家学渊源,不知可否有听到些什么?”

陈子龙话音一落,柳隐微微皱眉,陈子龙的话将这位朱兄的见解尽归结于‘家学’,这是一种侮辱。

朱栩哪里看不出陈子龙这是吃醋了,不过他可不喜欢争风吃醋,笑了笑道:“家学渊源就到了这里。今日能遇到诸位真是开心,下次在下做东,邀请诸位再好好一叙。”

“朱兄要走?”龚鼎孳一怔,他倒是希望朱栩能多说一些,官场进阶在考场内,也在考场外,往往考场外更有用。

朱栩已经站起来,抬着手道“近来山.东不太平,家中不让在外面多待,告辞。”

都是萍水相逢,即便还想与朱栩多聊几句,也是交浅言深,都客气的站起来,抬手道“朱兄慢走,他日再会。”

朱栩环顾一圈,潇洒的转身离去。

待朱栩一走,众人相继坐下,陈子龙转头看向龚鼎孳道:“孝升,你在济.南待的时间比较长,可知道这位朱公子出自哪一家?”

朱家在明朝是大家,可抛开皇室,有名有姓的就屈指可数。他们都不清楚朱栩的‘木羽’到底是哪两个字,若是能看到字,或许能推测一番,毕竟老朱家的五行还是很出名的。

龚鼎孳思忖了半晌,摇头道:“若是有名有姓,我早就能猜到,这位朱兄名声不显,想必不常出来走动。”

众人都默默点头,现在但凡有点才学的,都拼命的四处传播,博一个‘才子’文名,只有这样才能通行天下,否则都要沦落为‘废人’。

柳隐也想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向众人道“对于朱兄的话,诸位认为如何?”

朱栩长篇大论,实际上也就说中了‘魏忠贤被诛,东厂将废’,其他都无法证实。

龚鼎孳一听就接着道:“我倒是不觉得这位朱兄是听别人说的,他说的有理有据,且确实有可能是当今皇帝做的事情。”

冒辟疆做了好半晌的看客,此刻认真起来,道“若真是如此,我们应当立刻休书回去,要早做准备。”

其他几人的神色都微微凝肃,他们都是依托家里才有今天,自然不能令家里出事。若是皇帝真的要重整田亩制,那他们这些士绅首当其冲,决不能步北直隶的后尘!

陈子龙听的直皱眉,尤其看着柳隐若有所思的神色,眼神厌恨一闪,笑着大声道:“诸位莫要想的太多,京城里魏忠贤等人谋逆,并非是那位朱兄说的那般严重,他可能也就是早一步知道了消息,以此卖弄罢了。”

众人听着都愣神,而后面面相觑,这个还真有可能,毕竟他们只是普通人,得到消息晚一点正常,如果那位朱慕宇有些家世,或者在京城有什么人,提前知道消息也属正常。

只是,他们都是闻名天下的才子,就这么被糊弄了?

这么一会儿,哪怕是还对朱栩有不少信心的龚鼎孳也犹豫了,毕竟如果那位朱公子只是胡说瞎猜,他真的照着做去拍马屁,那可就要拍到马腿上了。

陈子龙见他的话让众人都有如此表情,心里大是爽快,狠出了一口郁气,转头向柳隐道:“如是,天气也不早了,咱们走吧,还要准备一番才能入京。”

柳隐不是人云亦云之人,听着陈子林的话,心里不置可否,面上点头道:“陈兄先去,小妹还要置办些东西。”

陈子龙没有多想,笑着起身,道:“诸位,告辞,咱们改日京城再聚。”

这里的人要么要去京城,要么去应天赶考,显然都是打算去京城了。

被朱栩这么一搅和,一群人都是万般心思,难以平静,只得早早散场。

众人散了,柳隐命人收拾东西,招来侍女道:“去打听一下那位朱公子去了哪里。”

侍女连忙应声,小跑离开。

朱栩背着手,慢慢的在院子里闲逛,曹变蛟跟在身侧。

“原来我朝的才子佳人就是这么举办文会的……”朱栩笑着说道,在他印象中,文会都要比拼文章诗词,倒是没有想到讨论时政才是主题。

曹变蛟没有说话,神色如常。

朝廷三令五申的严禁士子,官员嫖妓,宿娼,可这些人,光明正大的与名妓们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真是将朝廷法度当做了儿戏,半点不放在心上。

朱栩背着手,慢慢的走着,嘴角带笑。

这些士子们都还年轻人,想法‘传统’,与朝堂上,或者说与现在的士大夫阶层一脉相承,都是希望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良,办法说不出好坏,目的都是为了给大明续命,图谋‘中兴’。

只是这些办法在朱栩看来,要么是致命毒药,要么就是加速病情,并不能解决问题。

想要让他们跳出‘历史局限’无疑是朱栩的过分,他还是需要寄托于皇家军政两院,这些学生学的都是新式教科书,儒家的东西较少,‘理科’偏多,或许能够让大明更加的‘务实’,贴近现实,不那么高高在上,夸夸其谈。

走了好一会儿,朱栩突然道“关于废除东厂,你怎么看?”

这里只有朱栩与曹变蛟两人,曹变蛟自然知道是问他的,稍作思忖,道:“皇上,东厂酷劣,天下恶之,理当废除。”

朱栩神色不变,没有说话。

虽然他现在有很多办法制衡朝臣,可严格说来都是朝臣之间的彼此制衡,不属于皇帝,锦衣卫转向了暗中,并不能起到明面上的威慑作用。

废除东厂是朱栩给内阁,六部那些大人们的一个安心丸,一种让步,从本心或者国家稳定的角度来说,东厂都是必不可少的。

‘六扇门,王瑜阳……’

朱栩右手里的扇子,慢慢的拍打着左手里,暗自点头。

“朱兄。”忽然之间,从一个小路上,柳隐冒了出来,抬着手向朱栩微笑道。

她还是一身男装,只是帽子不在,马尾辫披在身后,眉目如星,轮廓分明,如诗如画,又不是南方那种娇柔,反而一种英气勃勃之态。

一身男装,配合这样一张俏脸,别有一番气象。

朱栩稍楞,笑着抬手道:“柳小姐。”

柳隐走过来,看着朱栩道:“小妹号如是,诸位好友皆如此称呼,朱兄也可以这么叫。”

‘这就是划归为好友了?’

朱栩摸下鼻子,道:“柳……如是,不知拦我所为何事?”

柳如是走过来,与朱栩并肩,她比朱栩稍微矮一点,道:“小妹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朱兄,冒昧打扰,还请勿怪。”

朱栩微微点头,这柳如是倒是比一般男儿疏阔,抬下手,示意边走边说的道:“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如是跟在朱栩身侧,稍作思索,抬头看着朱栩的侧脸道:“不知朱栩对京城这场谋逆怎么看?”

朱栩笑了声,扇子猛的打开,道:“当今皇帝何许人,岂能一个阉宦都控制不了,无非是刻意给他机会。”

柳如是眉头微皱,道“刻意给他机会?还请朱兄明言。”

朱栩慢慢的走着,有些话他很想找个人说一说,一直压在心底也难受,这柳如是倒是合适,踱着步子,斟酌着道“这个根源比较深,自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大动作连连,盐政,宗室,勋贵,军政,南直隶改制,打击党争,清除东林党,加上一系列的新规新法,都很严重的冲击了整个大明的……富裕阶层,这些阶层的当权者都被扫落在一边,堆积在一起,没有办法释放,可激烈的革新一直在继续,日积月累,盖子迟早是压不住的,所以,这次看似是一场意外的谋逆,实则是必然会发生的一场,旧势力对新政的反扑。”

这么深入的分析,柳如是以及她所接触的人自然是想不到的,听着就沉思起来,眉头越蹙越紧,好一会儿道:“朱兄,此事是好是坏?”

朱栩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凝重,不由笑着道:“怎么?忧国忧民,担心皇帝这样下去,迟早会崩盘?”

柳如是确实是这么想的,甚至很多人都一直在担心,皇帝,朝廷似乎想一夜之间就完成所有革新,太极太快,很容易出事。

“小妹愚钝,”柳如是停下脚步,颇为认真的看着朱栩道:“猜不透当今皇帝要做什么,不知朱兄有何见解?”

‘不止你猜不透,天下人都猜不透啊……’

朱栩暗自摇头,有些话不能说给外人听,甚至不能泄露出去,好在这里只有曹变蛟与柳如是。

朱栩心里琢磨着,尽量避免意外事件发生的道:“其实也不难猜,从皇帝的一系列革新手法就能看得出,他认为大明已经腐朽,无可救赎,需要彻底打碎原有的构架,在废墟中重新建立,在瓦砾中崛起,所谓的不破不立……”

“不破不立……”

柳如是脸色变了,她听明白了,想到的更多。

确实,朝廷以往的屡次新政都与现在的士绅无关,这一次北直隶的士绅近乎全军覆没,必然要重新洗牌,怕是真如眼前的朱兄所说,皇帝要打破一切旧势力,建立新的大明。

朱栩看着柳如是的脸色,笑了笑。

这些话不管什么时候传到那些大臣耳朵里,他是打死也不会认的。

要是被他们知道,非得疯了不可!

会吓破很多人的胆!

柳如是思索半晌,脸色渐渐平静,看着朱栩肃色道:“小妹倒是认同皇上的做法,大明确实已经腐朽不堪,与其苟延残喘至不可挽救,不如破而后立,再次中兴!”

朱栩神色微惊,这柳如是真的有如此大胆?要知道,皇城里那些大人们每一次知道他有大动作都心惊肉跳,拼命的阻拦,一个女子能有如此见识?

柳如是见朱栩神色异样,笑着道:“小妹鲁莽,不过这确实是小妹愚见。从秦汉始,前朝不过百年,宋朝不过三百年,唐朝也不足四百年,我大明两百多载,乱世已现,若没有断臂求生之勇气,刮骨疗毒之决心,国祚必然不可延续,天下将陷战乱,百姓动荡,民不聊生……”

朱栩双眼睁大,这位柳如是还真是如传闻中的敢说敢为,眼光,魄力也是远超旁人。

‘勇气,决心……’

朱栩心里轻吐一口气,历史上的朱由检要是知道这番,哪来的满清。

柳如是见朱栩不说话,还以为被她的话吓到,微微一笑的道:“让朱兄见笑。朱兄认为,朝廷,皇上接下来会如何推行新政?”

微风出来,将柳如是耳旁的两丝秀发撩起,她一举一动,嘴角含笑,有一抹难掩的英气与清纯。

朱栩眉头暗动,打开折扇,向前走了几步,笑着道:“无非就是善后,这次涉案的除了阉党,就是勋贵,还有大大小小的官员牵扯,可能还有东林余孽,军户,士绅之类,虽然不会大开杀戒,但流放是必然了,且是大规模。”

“大规模?”

柳如是微怔,道:“朱兄说的大规模是何意?”

朱栩慢慢的走着,笑着道:“一个个大家族,不管主家旁支,统统发配,北直隶……估计超过三万人!”

柳如是神色一动,旋即明悟,道“皇上要重立田亩制度,这些人自然不能留下,想必北直隶很快就会重新丈量土地,进行划分,分配给农户,甚至可能会颁布新的田亩制度……”

朱栩笑而不语,北直隶的底层官吏,士绅都被清除的差不多,政院的两届学生都将大规模调入,他们学都是新课纲,行为做事方法与现在官场大不相同,必然是要重建一套的。

“朱兄,小妹倒是有个想法。”忽然间,柳如是看着朱栩说道。

朱栩微楞,道:“说说看。”

柳如是低着头稍作沉吟,旋即抬头,目光坚定的道:“小妹纵观史书,历次改朝换代,无不是百姓无地可种,民不聊生,方才不得以起义,推翻昏君,重新厘定田亩,可见土地是百姓根本,国家安危所系……”

朱栩点头,任何时候土地都是最值钱的,毕竟我们就站在上面,从上面获取一切。

柳如是的双眼里闪烁着灼灼之光,道:“若是土地尽归朝廷,禁止买卖,所有人只能租,且控制数量,是否能一劳永逸?”

朱栩听的愣神,这个他还真没有想过,不由得细思量起来。

现在辽东的田亩实际上都是归属朝廷,任何人没有产权,移民过去的百姓,都是两年内免去所有赋税,开垦的田亩朝廷还有额外的现银奖励。

‘只是,这个办法可行吗?’

朱栩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头绪,只是低头沉吟起来。

柳如是看着朱栩,眉宇坚毅,道:“朱兄,虽说会有弊端,但小妹认为值得一试,”

朱栩不置可否,决定回去之后再思量,笑着道:“柳小姐的见解出人意表,不妨找个机会,上书朝廷,让朝堂诸公看看是否可行。”

柳如是见朱栩没有反驳,脸上笑容明媚的道:“今日与朱兄相谈甚欢,不知朱兄落脚何处,他日小妹若有困惑,还想登门求教。”

朱栩知道,现在士林都喜欢不耻下问,至于‘问’的是什么是两回事,不过显然柳如是问的是比较正经的,想了下道:“在下不日南下,怕是没有机会了。”

柳如是微怔,虽然她不是那种到处博取名声的‘名妓’,可也甚少有人拒绝她,闻言却也不在意,抬手道:“小妹也不日将回江南,若是朱兄到了应天,定请捎信,小妹扫榻相迎。”

朱栩有些敷衍的抬手道:“一定。”

第六百三十八章 下有对策

陈子龙自以为他否定了朱栩,提升了地位,万万没有料到,他最在意的柳如是会亲自跑过来找朱栩求教。

柳如是能感觉出这位朱公子没有与她‘深谈’的意思,并不纠缠,很干脆的就离开了。

朱栩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道:“世道艰难,方显人生本色,有些时候,女子的品德会彰显的比男子更加可贵,甚至是难以企及……”

曹变蛟不知道朱栩为什么突发感慨,抬头看了眼,道:“公子,是要去田地里看看吗?”

朱栩缩回目光,抬脚向前走去:“泰.安说明不了什么情况,走,去看看。”

“是。”

曹变蛟跟在朱栩身侧,两人快步出了院子。

门外马车已经在等着了,朱栩上了马车,径直出城。

济.南府是山.东首府,最具说服力。

柳如是与侍女汇合,从另一个门出了院子,坐在马车内,依旧眉头紧锁,面露思索。

“姐姐,怎么了?”侍女见她一直如此,关心的问道。

柳如是微微摇头,道:“今日遇见的那位朱公子定不是简单之人。”

侍女回想一下,道:“姐姐说的是,他一开口,陈公子,龚公子等人都插不上话,如果不是看他年纪轻轻,还以为是朝廷上的大人,或许真的是家学渊源也不一定。”

柳如是目光微闪,心里暗道‘皇上的船队好像就在聊.城,莫非他是皇上的亲信,来探访民情的,若真是如此,一定要找机会再见一见……’

柳如是若有所思,脸上露出一抹猜到灯谜般的得意笑容。

龚鼎孳与顾横波并肩走着,两人都是心事重重。

虽然顾横波与龚鼎孳算是两情相悦,可顾横波与他人有婚约,纵然相悦也要克制。

龚鼎孳对男女之情看的很淡,他是个双性恋,男女不忌,对于顾横波倒是很喜欢,可他更在意仕途,这也是为什么他喜欢顾横波,一直不点破,毕竟朝廷有规定,不能纳娶贱籍,否则禁止科举。

他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一个把柄,断绝仕途的!

他心里都是朱栩刚才的那一番话,虽然陈子龙否定了朱栩的学识与眼光,归结为‘家学渊源’,可越是如此,越能说明他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这是皇帝的心思,他就要好好筹谋一番了,皇帝就在山.东,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杨大人放心,最多三天,保准都准备好,给您送到府上。”

突然间出现的一道声音让龚鼎孳停住脚步,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对着一个官员之态的半百老者,一脸笑容的拱着手道:“老夫人大寿在即,我等都明白,保准让老夫人高兴,杨大人宽心。”

被称为杨大人的半百老者笑眯眯的,没有说话,摸着泛白的胡须,慢慢的向前走去。

龚鼎孳眼神突然泛起光芒来,看着两人与他们插肩而过,转头继续看着这位杨大人的背影,低声自语道“济.南知府杨凤仲……”

顾横波在一旁看着龚鼎孳的动作,疑惑的道:“龚公子?”

龚鼎孳回过神,看了眼顾横波,情意款款的笑道:“媚儿,我就送你到这儿,我今天还有事,过几天我去找你。”

顾横波轻轻一笑,善解人意的道:“龚公子有事尽管去,媚儿自己回去就是。”

龚鼎孳又说了几句情意绵绵的话,便告辞离开。

他一直到客栈,就铺开纸张,神情专注,认真,准备写一篇华丽,有理有据的弹劾奏本!

除了龚鼎孳,冒辟疆等人都不是傻蛋,认真的思索一番,都纷纷给江南家里写信,阐述今天听到的一切,要求早作对策。

朱栩并不知道的他一番话还有这样蝴蝶效应,坐着马车,缓缓出了城,径直向着一块农田走去。

马车在崎岖的土路上晃晃悠悠,朱栩撩着窗帘,目光望向外面。

现在应当是庄稼正在成熟,颗粒饱满,摇摇欲坠的时候,可入眼看去,稻谷稀稀拉拉,泛黄,枯槁,病恹恹,一目看去,尽皆是旱情,丝毫没有丰收的模样。

曹化淳坐在马车前,道:“皇上,这里是济.南外最大的一片农田,奴婢打听过,这几年都是这样,比天启三年已经减少了三成,比万历四十年减少了五成……”

朱栩没有意外,道:“这灾情其实很早就开始了,只是朝中的大人们都没有在意,殊不知这次的灾情不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这里十亩地能有一亩地的收成就不错了,这里还是沿海,陕.西等地的情形更是可想而知……”

曹化淳默默点头,不止是他,朝中的大人们也渐渐认可了皇帝的观点,那就是这次灾情是史无前例,绵延多年,必须要尽早准备。这也是毕自严等人能够接受皇帝的一系列‘严酷’新政措施、手段的重要原因之一。

随着马车的不断向前,看的就更加直观了,土地里干涸的裂开一道道缝隙,吹口气都扬起一片尘土,需要水分的稻谷能存活都是侥幸,收获就可以预见了。

“快上来,快点,登记田亩!”

在朱栩马车不远处,两个差役手里捧着厚厚的文簿,向着地里的人大声,不耐烦的喊着。

地里有几个人,像似一家人,有男有女,领头的四十多中年男子站起来,皱着眉道:“地又不是我们的,找我们登记什么……”

“胡说!”

年纪大一点的差役有三十出头,立刻冷着脸训斥道:“这块地在济.南府登记就是你的名字,少啰嗦,过来签字画押。”

中年人男子神色有些无奈,走过来道“你应该去找东家,我们只是租户,签了也白签,该交的租子一点都不会少……”

差役冷哼一声,道:“找了你,我们自然会再找你们东家,还有,如果再有人来问你,就说地是你们的,明白吗?其他的不用管。”

中年男子一愣,道“官爷,这地真是我们租的,有契约……”

“行了,老实听我的话就是了。”差役不管,拿过他的手就在文簿上按上手印,再次叮嘱道:“记住我的话,要是乱说,别说地不给你们种,今后济.南,整个山.东都没有你们的立锥之地,知道吗?”

中年男子不解,知道官差惹不起,只得点头道:“知道了。”

两个差役收起文簿,四处看了看,年纪大的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赶在五月前登记完就是。”

年纪小的道:“师父,登记这些有用吗,反正那些大人们也不会来这种地方,随便糊弄一下不就成了。”

年纪大的冷哼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北直隶已经翻了天,我们自然要早做准备,知府大人说了,化整为零,确保万全,即便日后朝廷的新政到了咱们这边,也依旧还是一样,奈何不了我们。”

年纪小的有些恍然又有些不明白的点点头,道:“明白了师傅。”

两人说着,正好就来到朱栩的马车前,朱栩手里拍打着折扇,玩味的看着他们。

两个差役顿时脸色微变,他们的话被人听了去。

年纪大的很快就反应过来,握着刀对着朱栩沉声道:“这是官府的机密,任何人不得盗取!说,你们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到这里来干什么?”

朱栩笑了声,道:“偶尔路过,迷路了,正想找人问路,请问济.南府如何去?”

两个官差都是一怔,转头看了看,只有一条路,来的地方只能是济.南府!

第六百三十九章 言官悍将

年纪大的官差立刻脸色阴沉,长刀直指着朱栩,冷声道:“你敢拿我们消遣,胆子不小!走,跟我们走,我会让你知道怎么去济.南府!”

年纪轻的也拔出了刀,对面这人明显是找茬!

曹变蛟已经上来,身后还有十几个禁军侍卫。

朱栩抬手拦下,看着这年纪大的差役,微笑着道:“我想借你们手里的账簿看看。”

这官差顿时脸色微变,认真的打量着朱栩,警惕道:“我不管你是谁,这账簿是济.南府的,任何人不得随意翻看,若是你想要,去找知府大人!”

朱栩眯了眯眼,语气有些不善的道“你应该知道,我既然开口,就一定要看,猜出我身份不一般,你还敢抗命?”

两个差役都慌了,对面的年轻人显然是‘暗查’的人,年纪的大人甚至猜测,眼前的人很可能是巡抚衙门的人!

年纪大的差役沉着脸,握紧账簿,沉声道:“我不管你是谁,想要看账簿,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朱栩眉头一挑,摇头道:“你既然能猜到我身份不一般,那就应该知道,别说你了,就是你们知府的命在我眼里一文钱都不值,你确定要负隅顽抗?”

禁卫不动声色的上前,已经将两人给围了起来。

不远处的农户都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对峙的双方,都神色好奇。

在济.南府,除了匪盗还没有什么人敢与朝廷的差役作对。

年纪大的差役抱紧账簿,脸色变幻,若是小纸条他就直接吞肚子里了,可这厚厚的一本,让他怎么办?

他盯着朱栩,咬牙道“你要看也行,请跟我一起去济.南府,你现在从我手里抢夺,我一概不认,知府大人也不会承认!”

这样的老油条官吏朱栩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只怕还读过不少书,有功名也说不定。

懒得再废话,朱栩摆手道“打断他的腿,将账簿拿过来。”

“是!”曹变蛟领命,向着四处的禁军做了一个手势。

禁军侍卫立刻就扑过去,他们身手矫捷,这些差役哪里是对手,转眼间就被打倒在地,账簿也落到了朱栩手上。

那年纪大的差役拼命挣扎,同时大吼“这些都是你伪造的,我不会承认,知府大人也不会承认的,哪怕你拿到巡抚衙门,也奈何不了我们!”

“那可未必。”朱栩笑了声,转身上马车。

喀嚓

“啊……”

朱栩上马车后,响起那差役的惨叫声。

朱栩坐好,翻起这本账簿,道:“走,回去吧。”

曹化淳应身,调转马头,准备回城。

朱栩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田亩详策’,第二页,右侧眉头上写着‘城北’二字,然后是一个个名字。

朱栩翻了好几页,都还是密密麻麻的人名,直到第八页才出现其他的。

‘李尚昌,拥田亩千二,分三十六家,每家五十亩以下,属平民……’

‘周广宇,拥田亩千八,分四十二家,每家五十亩以下,属平民,合灾情严重,免赋税……’

‘王永德,拥田三千三,分七十家,每家五十亩以下,属平民,合灾情严重,免赋税,朝廷之救济,优先发放……’

朱栩慢慢的翻着,后面是每一家的家主的签字画押,确认这些田亩都是他们的,最后一页还写着一段意味深长的话:‘灾情如火,难民如潮,实属不得已之举。’

“所谓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朱栩轻笑一声,合上这份账簿。

手里拍打着账本,朱栩眯着眼,闪烁着冷芒。

这些人吃着下面的,望着上面,可以说天下皆苦,唯独他们高枕无忧,脑满肠肥。

朱栩心里有一丝急切,抬头看向前面,道“曹化淳,山.东去年的上交的税粮是多少?”

曹化淳稍作回忆,道:“回皇上,不到一百万石。”

朱栩右手食指支着头,歪着身体,自言自语的道:“去年全国税粮是一千七百万,山.东的的情况应该排在上游,不足一百万,那他们吞了可不少……”

曹化淳能听到朱栩在自言自语,默然一会儿,转头道“皇上,过几日就是济.南府知府杨凤仲母亲的寿诞,山.东的官员应该都回去祝寿。”

“唔……”

朱栩抬起头,眨了眨眼,继而就笑了起来。

说起这位杨凤仲,朱栩也是记忆犹新。

他是万利三十六年的进士,当年也是‘国本之争’的有力鼓手,在任吏科给事中的时候,一旬之内写了一百多封奏本,申明大义,言称厉害,‘劝谏’神宗皇帝,当时李邦华等人都为之逊色。

由此也惹怒了万历,连同他的恩师,当时的首辅,以及三位堂官一起被贬黜,在当时掀起巨大波澜,万历因此彻底激怒了外廷,文官集团不管是党争还是死敌,都联起手来,不要命的怼万历,逼得万历一年内换了三个首辅,杀了四个堂官!

结果就是文官抱团,从各个方面抵制万历,迫使万历让步,福王出京就藩,以此了结君臣对峙了十多年的‘国本之争’。

虽然这里面发生了很多‘可歌可泣’的事,但这位杨凤仲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当初整个天下士林都为之震动,为他‘欢呼鼓舞’。

不过他并不是东林党,他是楚党,赵南星以京察为手段,对待杨凤仲以‘随非邪,亦非正’为由,拒绝诏入京师,打发去了山.西。

这位颇为有骨气,不管是东林,还是阉党,都拼命的怼,近来他上书不少,弹劾的都是毕自严,称他‘无功无过,实属人才’。

他这道奏本,毕自严曾经拿到朱栩面前,笑着说了一句‘这位杨大人言辞绵软,机锋暗藏,看似有大智大勇,实则小肚鸡肠,不见远山’。

“好,咱们也去参加杨大人母亲的寿诞,备份厚礼,提前送过去。”朱栩朗声道。

“遵旨。”曹化淳道,心里一叹,希望这位杨大人是个清官吧。

朱栩低头看着这道奏本,心里默默计算。

如果山.东去年的税粮不到一百万石,那起码要亩收三斗,加上其中的损耗,克扣,实际上可能会更多。

‘朝廷减免的税赋,最终都还是落入了别人的口袋……’

朱栩双眼泛起冷芒,或许山.东暂时不能像北直隶一样折腾,可吏治是必须要提前整治了。

百姓们或许知道有贪官从中作梗,归根结底还是认为是朝廷赋税太重,苛政猛于虎!

“无生老母下凡,接引子女上天,入天上者,无饥无寒,无忧无愁……”

突然间,一声声大喊响起,打断了朱栩的思路,马车缓慢的停了下来。

曹变蛟回头道:“皇上,是白莲教。”

朱栩掀开窗帘,抬头看去。

只见一群男女,分成两队,举着白帆,上面都是大大的‘无生’,‘老母’字样,打着锣,缓步从朱栩马车不远处的路上横穿而过。

“无生老母,垂帘世人……”

“接引儿女,往生极乐……”

他们身后,还有一群百姓跟着,都念念有词,神态颇为虔诚。

“这白莲教在山.东势力很大吗?”朱栩道。

曹变蛟下了马车,招呼人防备,站在朱栩窗边,低声道:“皇上,之前白莲教确实声势浩大,还有几次谋反,都被当时的山.东总兵卢象升镇压,随后还蔓延到河.南,山.西,都被铲除剿灭,据锦衣卫调查,现在这些与之前的不同,屡次给朝廷捐款捐粮,协助安抚地方,所以地方上并没有再做什么。”

朱栩会意的点头,目光若有所思。

第六百四十章 快速推进

待白莲教走过,朱栩的马车才缓缓向前,进了城。

济.南还算繁华,四处都是人流,喧闹不止。

朱栩来到了一个‘惠’字头的客栈,径直向他的房间走去。

曹变蛟跟在朱栩身侧,道“皇上,已经大致查清楚了,山.东近一年的民变大大小小超过百起,最大的一次超过三千人,济.南的府兵都战死数百,差点惊动吴襄。”

朱栩走进房间,拿起笔,准备写今天的‘游记’,点头道:“杨凤仲母亲的寿诞,山.东文武官员,三品以上的,都要在。”

曹变蛟抬手,道“遵旨。”

曹变蛟缓缓退出去,关上门。

朱栩拿起笔,稍稍斟酌,落笔写道‘民之艰,在无所依,依之根本,在于田亩,田不出,民无有,民乱之源……’

景正元年,四月十六。

魏忠贤斩于市,附逆二十七,皆死罪难免,流放三十六,共五百六十一人。待查着无数,不可悉数。

刑部。

沈珣忙的是脚不沾地,夜不能寐。

魏忠贤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坏人’要审,好人要安抚,同时还要推动刑狱司在各地建立,庞大的工作量让他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廖昌永想要升官,成为刑部侍郎,近来分外卖力,站在沈珣面前,拿着厚厚的记录名册,沉着脸道“大人,东厂将北直隶的大部分士绅都给抓了,想要安抚不是一时半会儿的。魏忠贤谋逆一案,牵扯的官员有几十,都是五品以下,涉入的勋贵,除了畏罪自杀的魏国公,大大小小的还有几十家,还有一部分集中在南直隶,刑部有些鞭长莫及……”

廖昌永说的鞭长莫及,不止是‘不及’,实际上刑部也没有能力处置这样的谋逆大案。

沈珣出自大族,官场经验比廖昌永多,更是身在中枢,对这场乱局心知肚明,放下手里的笔,道:“东厂……内阁是怎么处置的?”

廖昌永一听就连忙道“大人,内阁是想将东厂拆分,一部分交给我们刑部,一部分给六扇门,还有一部分给督政院。”

沈珣顿时明白了,道:“待会儿本官亲自去六扇门,让他们接手,刑部的事情要加紧,刑狱司的事,你亲自出京走一趟,一定要牢牢控住,决不能交给地方,明白本官的意思吗?”

廖昌永神色一震,道“下官明白!”

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控制,一直是皇帝、朝廷的既定策略,刑狱司是一把利器,自然要紧握在刑部手里。即便是出于刑部的地位需要,他们也要控制住刑狱司。

六科廊,现在改叫六扇门。

冯祝拿着圣旨,站在台阶上,王瑜阳等人一身英姿飒爽的官服,单膝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王瑜阳勤勉有为,六扇门清源有劳,特旨意六扇门接管镇抚司狱,东厂所有缇骑……”

冯祝声音比较尖,长篇大论。

王瑜阳等人却异常激动,单膝跪在那,低着头,面色难掩喜色。

六扇门的出现,期初很多人都认为是皇帝讨好女人的手段,后来发现不是,又觉得可有可无,实则上这几年六扇门也没做出什么成绩,地位异常的尴尬,随时都有被解散的可能。

这一道旨意将会大大加强六扇门的实权,在京城衙门的地位会迅速攀升,再也不是可有可无了!

“臣叩谢皇上,吾皇万岁!”

王瑜阳强压激动,接过了圣旨。

冯祝微笑的看着王瑜阳,道:“王大人,你现在也是四品大臣了,魏忠贤谋逆一案,皇上特意嘱咐,交给六扇门处置,务必要追查清楚,不可漏网一人。”

王瑜阳脸色一肃,抬手道“公公放心,下官这就接管东厂,火速清查此案!”

冯祝又赞许一番,派遣了一个内监给她,这才回宫。

与此同时,内阁。

孙承宗正与靖王在谈话,京城乱成一锅粥,责任最大就是内阁了。

毕自严出京,正在各处巡视水道,防范今年的灾情,傅昌宗去陕.西赈抚地震,周应秋督管钱粮,申用懋巡视全军,可以说实权派的阁老,六部尚书都已经出京了。

“督政院的政务推进的如何?”孙承宗喝了口茶,看着靖王道。

靖王陪坐在下首,沉色道:“回大人,反贪局对三品以上大员的摸底已经差不多了,基本上没有大碍。省府县三级的督政院已经安排就绪,北直隶的八府两县,人选已经差不多,只待内阁的诏令。”

孙承宗面上严肃,道“北直隶大乱,这些人以及各地即将上任地方官一样,都有稳定地方,维护纲纪的重任,切不可大意。入选的人,必须是忠诚皇上,严格执行朝廷命令,身家清白之人,不能三心二意,自私自利……”

这也算是老生常谈,靖王知道这关乎朝廷大政,不敢懈怠,道:“大人放心,都是精挑细选之人,在地方上都极其有影响力,督政院会定期召开会议,向他们讲述朝廷的政策,让他们明白,支持……”

孙承宗知道不能逼的过紧,说了几句就让他走了。

靖王一走,孙承宗又翻起奏本,是大理寺卿吴淳夫的奏本。

言称大理寺近来案件太多,审理不过来,请内阁尽快下诏令,在八府二县建立下级大理寺,分担事务,加速案件审理。

“现在不加快也不行了……”孙承宗拿起毛笔道。

本来按照孙承宗等人的计划,新政要三到五年才能推广全国,可经过朱栩这么一来,怕是要大大缩减了。

朱由检虽然有着‘监国’的名头,实际上没办法处理任何政务,他也清楚,魏忠贤等被抓,他安抚一番人心,就回府,闭门不出。

喧闹的北直隶,在魏忠贤被抓走一个时辰后,迅速的冷却下来,朝廷强大的控制力,弹压了一切不稳定因素。

沈.阳。

一处暗巷子内,朱宗汉与数个常服的人,秘密的交谈着。

“大人,贼酋快要回来了,我们的安插人手,准备已经完全,随时可以动手。”

“不错,这一次一定要给建奴一个狠狠的教训,我大明岂是他们可以觊觎的!”

“大人,下令吧,下官保证,三天内,将科尔沁大半牛羊马屁都给收拾掉!”

“是啊大人,您给的药物我们测试过,即便牛马被毒死了,人也不能吃,否则也会中毒!”

朱宗汉的僵尸脸没有一丝表情,等他们都停下,这才淡淡道:“这件事要详细谋划,不是下个毒就算了。你们通知我们的人继续潜伏,再通知察哈尔,还有科尔沁其他敌对部落,一但科尔沁没了马,他们就可以动手,科尔沁只能任人宰割!”

一群人听的忽然大振,其中一个人道“大人,那为何不让虎狼卫出动,咱们的人更可靠!”

朱宗汉道:“情况不明,还不能轻动,就让他们自己人来吧。”

众人默默点头,朱宗汉又详细规划一番,约定五日后行事,那个时候,林丹汗等人差不多也就准备好了。

在济.南的朱栩,四处的逛着,体察民情,想看一看大明最真实的底层生活。

不过只过了一天,济.南的平静就被打破了,起因是一道奏本。

龚鼎孳给山.东巡抚衙门上了一道奏本,弹劾济.南知府杨峰杨凤仲:为官不法,陷害忠良,与贼为伍,贪污索贿,草菅人命等等。

这是一篇公开的弹劾奏本,还没有到巡抚衙门,就在各处的‘朋友圈’疯传。

龚鼎孳弹劾的这些,在奏本里都是有理有据。

为官不法,没有遵守朝廷法度,尤其是‘九条法规’,几乎违背了所有。陷害忠良,杨凤仲这些年弹劾了不知道多少人,‘忠良无数’。与贼为伍,济.南近几年的民乱都可归结在他身上。贪污索贿,如果没有,他不会有那么大的宅子,那么多的田亩,草菅人命,是他过去判处的多个死刑案子,都能找到疑点。

这道奏本在济.南自是掀起了一股滔天大浪,朝廷的纲纪越来越严,尤其是在‘新政’彻底成为朝廷共识之后,大肆推行的关键时刻!

济.南府衙。

杨凤仲脸色阴沉的可怕,这道奏本的抄本就摆放他在眼前,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无比的刺眼!

他自认为持正守心,从未做违心之事,可龚鼎孳的这一道奏本,不论如何都还是将他的半生清誉给毁了!

不论他如何澄清,世人都会牢牢记住他的这些罪名!

“查清楚了吗?”

杨凤仲阴沉着脸,看着前面的主簿道。

主薄是一四十多中年人,他神色凝重,道:“大人,这龚鼎孳是一个没有功名的应试士子,无需在意。下官在意的,是账簿被抢之事,若是巡抚衙门还好说,要是皇上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将士绅的地提前分出去,不给朝廷‘抢劫’的机会,在杨凤仲看来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这件事若捅出去,难免会有损清名。

他阴鹜着脸,目光厉色道“你派人去,将那个龚鼎孳以构陷朝廷大臣的罪名关起来,至于那本账簿,不必去管,无非是刁民捏造,诬陷。将其他事情都清理一遍,不能再给其他人抓到把柄!还有,再过一日就是我母亲的寿诞,到时候黄大人会亲自来贺寿,这个时候,决不能出任何差池!”

“是大人!”主薄领命道。

第六百四十一章 比秦淮河如何?

大明从北到南,每一个官员都忙忙碌碌,无休无止。

北直隶的事情在整个大明都引起巨大的震动,朝廷‘新政’显然不是只‘说说’的表面文章,如果他们履行不力,后果难堪!

京城之内,从内阁到六部,都在加紧筹备,不断完善,在北直隶进行快速推广,积累经验的同时,也在准备着向其他省份推动的事宜。

山.东,山.西,河.南三省是离京城最近的,自然要从这三省开始。

山.东巡抚衙门。

巡抚黄承元,以及参政,参议六人,总共七人,正在议事。

“大人,从内阁的文书来看,刑部的刑狱司,大理寺,督政院都要在山.东分级设立,只怕会引起不小震动。”

“刑狱司的职权更加明确,不管是巡抚衙门,还是知府,知县都无法完全掌控,肯定会有很多人不满……”

“刑狱司还好说,督政院是要督查政务,分明是给我们头顶悬了一把剑,大理寺又剥夺了衙门的断案之权,从巡抚衙门,知府衙门,到知县衙门,权力都被大大削减……”

“若是地方上抵制,哪怕是不配合,都足够我们头疼,内阁还要求在一个月内完成,这如何能做到?”

“想必内阁应该比我们还要着急,听说毕阁老,以及傅尚书,周尚书等人都出京巡视,朝廷已不同以往,不能随意的应付……”

黄承元默默的听着,神色颇为镇定。

这些事情在京城讨论的时候他就早有知道,这个时候只是进一步向下面传达罢了。

等他们议论了一阵子,黄承元沉色道“景正新政,中兴大明,乃是大势所趋,谁人都不能阻挡!这些政务只要慢慢来,终归容易解决,现在皇上就在山.东,山.东必须要向皇上展示对新政的坚决支持态度,决不能模棱两可,随意糊弄!若是谁敢在这个时候胡乱说话,给山.东巡抚衙门,整个山.东抹黑,添堵,令皇上对山.东产生极其恶劣的恶感,本官决不轻饶!”

众人心神一凛,连忙齐声道:“大人放心,我等绝对支持景正新政,中兴大明!”

黄承元这才轻轻点头,道:“皇上过几日要与山.东文武官员见面,这几日好生准备,决不能出乱子,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你我这些加起来都不够承担!”

在座的哪里有异议,当今皇帝何许人,每每出人意表,仿佛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谁敢触他的霉头!

“大人,”突然间,一个参议道:“明日就是济.南知府杨凤仲母亲的寿诞,我等几人都收到了请柬,看样子是要大肆宴请一番了。”

另一个参政接着道“皇上,朝廷素来崇尚节俭,尤其是现在四处灾情不减,灾民每日都在增加,若是让皇上看到,怕是会动雷霆之怒。”

“现在外面都是谣言,说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朱门可不就是皇上,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我等都吃罪不起……”

“我看,必须要阻止!杨凤仲在清流素有威望,若是他激怒皇上,被严惩,恐会掀起士林风波,不利于山.东的稳定以及各项政务的推进……”

“现在北直隶风波未定,天下士绅不安,朝廷需要杨凤仲这样的人稳定地方,给朝廷说好话,是万不能轻动的……”

黄承元听出他们的意思了,沉吟着道“儿子给父母过寿,此乃人伦,本官没有相阻的道理,你们这么看?”

“大人,必须要阻止,否则山.东风波将起,影响一系列的既定计划……”

“与其阻止杨凤仲,下官倒是认为不如谏阻皇上,劝皇上尽早南下……”

“下官有不同意见,皇上是万万谏阻的不得,我等这样的心思未必逃得过他的法眼,还是要控制杨凤仲。此际正值我大明奋发图强,革除流弊之时,杨凤仲之类人,只会空口大话,无功无德,粉饰太平,看似忧国忧民,实则于国于民都无一丝益处!下官认为,巡抚衙门应当插手,借由杨凤仲,向皇上,向朝廷,向山.东士林百姓表明我们革新的决心!”

“不妥不妥,杨凤仲绝不能动,否则干系太大,不利于山.东情势……”

“杨凤仲在士林,在山.东威望太大,是不能轻动……”

对于杨凤仲,在座都争议起来,黄承元听着也算明白了。

无非是朝廷与皇帝对待朝政分歧的一种延生,他没有急着说话。

众人争论一番,还是一个参政抬头看向黄承元,道“大人,不若您去求见皇上,向皇上阐述我山.东与北直隶完全不同,正百废待兴,万象更新,切不可轻动……”

“北直隶地广人稀,我山东地窄人密,文风鼎盛,士林如织……”

“大人,不管如何,还是要摸一摸皇上的心意,我们方可有对策。”

黄承元微微点头,关于‘新政’,从朝廷再到地方巡抚一级,想法都是日趋一致,那就是‘革新事所必行’,分歧就在于手段,方式方法上。随着皇帝的手段越来越激烈,各地官员们懒散的心思也在变,逐渐的提升节奏,更好似在与皇帝比拼速度。

这在以往是绝无仅有,甚至不可想象!

‘或许,这就是皇上的目的之一?’

黄承元心里思索着,嘴上开口道:“嗯,本官知道了,待会儿就去见皇上。关于内阁文书,先稍稍透露口风,同时巡抚衙门要做好准备,这些权力不能留给下面,务必要掌握在巡抚衙门……”

“下官遵命!”一群人站起来,肃色应声。

傍晚,天色微醺。

朱栩正在‘山.东的秦淮河’上坐着船,体验着‘读书人特有的快乐’。

这是一艘花船,租银一两,使用一个时辰,船家言称‘看遍大小花魁’。

朱栩站在船头,在大大小小的花船中很不显眼。

两旁绿树成荫,大大小小的楼房遍布,大红灯笼高挂,门旁,窗户,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足足有两里地,青楼数十家,‘小姐们’怕是要近千!

黄承元站在朱栩身后,看着朱栩的背影,心里有些捉摸不透,不知道他是想去尝尝鲜,还是要‘查验政务’。

前者还好说,如果是后者,黄承元头皮都发麻。

朱栩自然不是来逛妓院的,目光在两边巡视,手里的折扇拍打,微笑着道:“这济.南府有多少青楼,又有多少花魁名妓?”

黄承元心里一突,微微躬身,道:“回皇上,这个微臣不知,还需回去查探。”

“比秦淮河如何?”朱栩又道。

黄承元眼神忐忑,道:“大有不如。”

朱栩点头笑了笑,没有多说,目光在那些男人们身上扫视。

十六七岁的最多,三十多的也不少,还有一些花甲老头,彼此不知羞臊,你拥我挤的在那里大声欢笑,放浪形骸。

朱栩双手背在后面,似自言自语的道“朕这些年推行了不知道多少改革,可落到实处的,寥寥无几,就说那‘九条规定’,一再的申明,可到了地方上,都成了一纸空文……”

黄承元躬着身,不敢接话。

明朝自‘土木堡之变’后,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日渐衰弱,尤其是万历后期,到了不得不依靠内监做事的地步。虽然朱栩登基以来,屡加整顿,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管朝廷多么重视的新政,在地方上要么推三阻四,要么根本不理会。

这也就迫使朝廷动用各种手段,加强对地方的控制。

朱栩手里的折扇轻轻拍打着后背,语气听不出冷淡的道:“山.东离京师最近,在落实朝廷‘新政’上面要更加积极,对于枉顾法度,无视纲纪的行为,要拿出坚定地态度来,不能怕得罪人,朕喜欢那些有勇猛,一往无前的精神的官员……”

黄承元耳后流出一滴冷汗,抬手躬身,肃色道:“皇上放心,山.东巡抚衙门将不竭余力的推动新政落实,对一切旧有的弊病会严格,一丝不苟的予以革除,对于对待新政三心二意之人,也会毫不犹豫的动用‘渎职’一罪!”

朱栩点到即止,没有多说,花船靠岸,朱栩一行人上了岸。

这一上岸,越发的感觉到灯红璀璨,华丽丽的一条街。

朱栩睁了睁眼,暗自摇头,转身就要走,一声大喊突然响起:“朱兄!”

朱栩微怔,转过头,恰好看到陈子龙与柳如是并肩而来。

他眉头挑了挑,不管柳如是亦或者陈子龙,朱栩都不愿太多接触,还是抬手客气的笑道:“陈兄,柳小姐。”

柳如是如男子一样抱拳,微笑道:“陈兄,小妹有礼。”

朱栩点头致意,柳如是穿着一身黑色紧身束腰的长衫,身形苗条,模样颇为俊俏,又有一股潇洒之态。

曹化淳,黄承元怕被认出来,都微低着头。

陈子龙,柳如是看了眼也没有在意,陈子龙上次将朱栩的一番话否定为‘家学渊源’,此刻再遇心里颇为激动,瞥了眼柳如是,笑着道“朱兄,明日我与如是要去给济.南知府杨大人的母亲祝寿,如果朱兄没有请柬,我恰巧可以多带一人同去。”

第六百四十二章 不普通的寿宴

朱栩一只手捏着下巴,看着陈子龙笑了笑。

这种拙劣的小手段,他自然不屑的。

柳如是神色歉意,道:“朱兄,我只是被邀请去弹一祝寿曲,并不能带人去赴宴。”

不待朱栩说话,陈子龙接着就道“如是不必如此,或许朱兄家里不凡,与杨大人有所交情,已经被邀请也说不定。”

柳如是一直在悄悄打量着朱栩,她觉得朱栩可能是皇帝的人,在暗中调查一些事情。

朱栩倒是不知柳如是心里所想,看着陈子龙笑道:“陈兄倒是思维敏捷,在下家里确实与杨大人有旧,已经得到邀请,明日就会去赴宴。”

陈子龙一楞,目光怀疑,没话说了。

柳如是心里有底,有男儿风的走过来,笑着道:“朱兄,已经到了这,为什么不进去?”

朱栩抬头看了眼,远远的就能感觉到脂粉以及奢靡气息,笑着摇头道:“朝廷有规矩,我等士子不可流连于此。”

陈子龙神色微沉,他刚刚从里面出来。

柳如是倒是浑然不介意,赞许似的道:“君子善守身,朱兄能洁身自好,小妹佩服。”

柳如是虽落了章台,却不是一般的皮肉名妓,至今还是洁白之身,虽来往于秦淮河之上,却从未作践。加之一身才华,也无人做那牛嚼牡丹的粗鄙之举。

朱栩不想与他们多待,还有事情要与黄承元说,便抬手道:“在下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陈子龙微微皱眉,这个朱慕宇给他很不好的感觉,不喜。

柳如是很想与朱栩再做交流,见他似无意与他们过多接触,便道“朱兄有事,尽可先走。”

朱栩笑了笑,转身带着几人缓步离开了这里。

陈子龙看着朱栩的背影,对着柳如是道:“此人看似彬彬有礼,实则拒人千里之外,并非是你我同道之人,如是,以后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好。”

柳如是一怔,转头看向陈子龙,又看了眼朱栩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头微蹙。

她发现,陈子龙虽然也是江南年轻一辈翘楚,虽然他也有为国之心,虽然她不太了解朱慕宇,不知道他的才华如何,却觉得陈子龙不如他,至少在气格,雅量上差距不少。

陈子龙见柳如是不说话,还以为她默认,心里顿时一喜的道:“如是,咱们回去吧,冒兄等人还等着听你的琴声。”

柳如是脚没有动,突然的道“我听说京城的六扇门的总捕头,是以前的顺天府神捕,王瑜阳,是个女子,陈兄可知道?”

陈子龙知道柳如是‘恨不身为男儿’,有满腔的爱国之情,喜欢她这一点,却不希望她日后一直在意这个,直接说道:“如是你不要妄想了,那王瑜阳是平王的外甥女,平王是当今皇上的亲信,还有,我听说她是皇帝的女人,那六扇门只是皇帝为了讨好她……”

柳如是眉头一皱,倒不是因为陈子龙是在故意打击她,而是觉得当今皇帝还没有这么昏聩,拿一个衙门来讨好女人。

“陈兄,小妹身体不舒服,请代我向冒兄等人致歉。”

柳如是说着,就带着侍女大步的走了。

陈子龙知道他的话有些‘伤害’柳如是,没有阻拦,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如是,我是为你好,女子就应当在家相夫教子,岂能日日抛头露面……”

朱栩与黄承元漫步走着,黄承元转头看了眼灯红酒绿,热闹非凡的红灯区,在朱栩身后道“皇上,关于青楼等一系列事情,巡抚衙门会尽快处置,对于士子,官员狎妓,宿娼,一定会严厉处置,绝不手软!”

朱栩不在意的笑了笑,道“这是你们山.东的政务,朕不管。”

‘您都来这了,哪里是不管……’

黄承元心底苦笑,顿了一会儿又道:“皇上,关于督政院,微臣认为权职过大,不利于地方政务推行。”

朱栩‘唔’了声,道:“说说看。”

天色将黒,路上的行人的不绝,处处都显得热闹。

这个时候的社会显得很怪异,生活好的人声色犬马,无忧无虑,生活不好的人苦苦,在活活饿死边缘挣扎到揭竿而起。

黄承元没有看到这些,道:“皇上,各级督政院,对除政务,军事官首之外,均有免职的权力,还能督查政务,对认为不妥的进行封驳,臣认为这会让各级衙门束手束脚,无法全力推动新政落实……”

这一条其实并不是来自于朱栩,而是傅涛,他认为官员们人浮于事,没有足够威慑,督政院如果有这个权力,他们想要推诿的都不行!

“你觉得该怎么办?”朱栩神色若有所思,在他看来,这是针对最底层的那些小吏的,这些人官小权大,对百姓有着最直接的影响。

黄承元小心的看了眼朱栩的背影,道:“微臣以为,应当将督政院的权力缩小,不管是免职的品级,还是督查政务的范围……”

朱栩背着手,脚步停下来,望着不远处的酒楼,颌首道:“这样吧,督政院院正由各级巡抚,知府,知县挂名兼任,督正使人数可以扩大到四十九,要分组,专研省府县以及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国防军政等各个方面,严格审核后,发表在报纸,让天下人都要了解,不能做井底之蛙……其他的不变,督政院的职责重大,你们这些头头脑脑要负起责任,朕是不会允许督政院成为你们打击异己,独占山头的工具,日后还会再做调整……”

黄承元一听,心里暗松,连忙道:“臣遵旨。”

朱栩的酒楼就在眼前,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黄承元沉吟一声,道“皇上,还有就是,杨凤仲的事。”

朱栩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拍打着折扇,一会儿道“嗯,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东林党朕都铲除了,一个杨凤仲也不在朕的眼里。山.东的事情朕不插手,你放宽心就是。”

黄承元嘴角动了动,这个话怎么听都觉得别扭——完全不应该是皇帝与一方巡抚的对话。

可偏偏就这么发生了,黄承元还觉得心里一松。

黄承元没敢多耽搁朱栩,说了几句便告退了。

朱栩走进房间,曹变蛟就跟过来,道:“皇上,已经安排妥当了,给杨凤仲准备的是一整套价值八百两的玻璃餐具,身份是吕侍郎的外甥。杨凤仲之前在京城与吕大人有些交情,正好合适。”

朱栩刚刚摊开纸张,闻言想了想,点头道:“嗯,准备好,明天与朕一起送过去,对了,除了黄承元,没有其他人认识你吧?”

曹变蛟神色微楞,回忆一番道:“臣也不确定,杨大人故交遍及四海,无法确定明日都会来什么人。”

“没事,”朱栩拿起毛笔,道:“不管认识不认识,明天都要认识,去准备吧。”

“遵旨。”曹变蛟道。

曹变蛟退出去,朱栩习惯的拿起笔,写着今天的‘游记’。

‘官员之人浮于事,甚于想见,非朝日可变……’

第二天一大早,杨凤仲就忙忙碌碌的准备着,同时还招来济.南府主簿。

“什么,人没有抓到?”杨凤仲脸色微变,瘦削的脸上都是厉色。

主薄神色有一点慌乱,道“大人,那姓龚的早有准备,我们的人还没到就溜了。”

杨凤仲目光冷厉,来回走动几步,道:“先不管他,派人在门口看好了,今天任何人来捣乱,都给我挡住,谁要破坏了今天的寿宴,我绝不轻饶!”

“是!”主簿连忙应声。

现在朝廷的‘新政’密集的落下,任何人都要小心谨慎,杨凤仲这类‘光芒万丈’的人自然更不能小觑。

说是寿诞,却也不是!

第六百四十三章 荒唐寿宴

杨凤仲是从‘国本之争’过来的四朝老臣,在士林间声名显赫,在现在来说,也是有数的清流大佬。

他是山.东首府,济.南府的知府,外加知晓黄巡抚会亲自来祝贺,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山.东官员群动。

如今杨凤仲的母亲寿诞,即便不想大摆筵席,也架不住来祝贺的人太多。

杨府门前,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来往都是达官显贵,鸿儒大师,一般人根本来不到门前!

朱栩站在不远处,看着杨府的大门,笑着道:“十多年的老宅子,看上去很普通,是吧?”

曹变蛟没有说话,只是微弓着身。他手里捧着一个大盒子,小心翼翼,里面是成套的餐具,在市面上要八百两,需轻拿轻放。

“韩大人,里面请,里面请……”

“哎呦,赵大人,您能来就是蓬荜生辉……”

“陶老先生,快请快请,快通知老爷,亲自过来,陶老先生来了……”

杨府的大门前都好似要堵塞了一般,杨府的管家来去的脚不沾地。

朱栩观察一番,挥手道“走,咱们也进去见识见识。”

朱栩以上前,杨府的管家就迎上来,看着朱栩的穿着打扮,疑惑的道:“不知公子是哪一家的,小的也好登记一下。”

啪的一声,朱栩打开折扇,笑着道:“在下是京城吕大人的外甥,知晓杨老夫人过寿,不得不来祝贺一番。”

管家疑惑,毕竟姓吕的不少,可有资格进门却不多。

曹变蛟瞥了他一眼,知道他要狗眼看人低,淡淡道:“吏部侍郎。”

不管是谁了,单‘吏部侍郎’这四个字就要小心的将朱栩请进去,管家脸色陡变,大喜的道:“请请,公子里面请!”

朱栩扇着折扇,有些风骚的向里面走去。

没走几步,杨凤仲就佝偻着身体,快步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杨凤仲一脸的惊喜,看着朱栩道“贤侄是代吕大人前来?”

朱栩从曹变蛟手里接过盒子,微笑道:“晚辈朱慕宇,这是贺礼,还请杨大人不要嫌弃。”

杨凤仲看着朱栩,一面让下人接过礼物,一面赞许的道:“贤侄仪表堂堂,神态不凡,不愧是家学渊源。快请,对了,跟老朽说说吕大人的事情,我也是有两三年没有见到他了。”

杨凤仲与吕大器其实并不熟,可吕大器现在是吏部侍郎,位高权重,谁都不得不小心对待,哪怕是杨凤仲都有‘巴结’的心思。

吏部,掌管着天下的官帽子!

朱栩随着杨凤仲进去,一面打量着杨府的布局,一面随意的道:“昨日舅舅还来信,让晚辈低调行事,不可张扬。朝堂上也有不少变动,礼部的袁老大人身体不适,已经递了告老还乡的奏本,听说皇上在犹豫,不过袁老大人年事已高,身体确实不大好,归乡是必然。辽东的张大人可能会调任刑部尚书,刑部的沈大人会调入礼部,其他的安排,舅舅也未多言。”

杨凤仲听的眼神直闪,单单这些就足够了啊!

现在朝廷还没有一点风声,如果是真的,那就有了足够的运作时间!

杨凤仲心里激动的不可控制,拉着朱栩快步向里面走道“贤侄,上坐,快请,与老朽无需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朱栩神色不动的应付着,目光却在打量着杨府。

青石铺路,珍惜的树木,假山,流水,盆摘,看似很普通,处处都是精致到了极点,是那种读书人所崇尚的,平淡里的奢华,外人看着稀里糊涂,行内人惊为天人。

朱栩暗自摇头,这个时候啊,想要找个清官不容易,哪怕他们都号称清流,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杨凤仲将朱栩安排在正厅里的桌上,在一群人的注视中,大声道“贤侄啊,恕老朽招待不周,你先坐着,过几日我亲自进京,当面向吕侍郎赔罪……”

朱栩自是客套,却打量桌上的人,都不认识,还空缺不少,显然真正的贵客还没遇到。

杨凤仲还没走,管家就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一套玻璃餐具,我打听了,最少也要八百两!”

杨凤仲神色又惊了下,悄悄瞥了眼朱栩,低声嘱咐道:“给我招待好了,要是怠慢一点,别怪老夫翻脸无情!”

管家自然知道这个‘朱慕宇’的尊贵,连连应声。

朱栩隐约能听到一丝,笑而不语。

他今天来,就是要看看所谓的清流标志性人物,是怎么给老娘过寿的。

这一顿花销,收的礼,能养活多少灾民!?

“学生陈子龙,见过杨大人。”

杨凤仲刚要走,陈子龙与柳如是迎面而来,陈子龙颇为大声的说道。

杨凤仲是认识陈子龙的,毕竟陈子龙的父亲陈所闻是顺天府府丞,位同于一省参政,比杨凤仲这个知府还要高一级,他压着心里的急躁,客气的笑着道“人中也来了,管家,给人中安排好座位,好生招待,不得怠慢,知道吗?”

至于一身女装,显得颇为端庄秀丽的柳如是,直接被杨凤仲忽视了。

如果是往常这样的安排,陈子龙自然是很高兴,可他余光一眼就看到了朱栩,不由得眼神微凝,抬着手道“多谢大人。”

柳如是也看到了朱栩,神色倒是没有讶异,微微曲身示意,便要跟着陈子龙一起转向院子里的桌子。

朱栩回以点头,心里琢磨着柳如是的琴艺如何,待会儿要好好听一听。

杨凤仲将柳如是与朱栩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一动,看着柳如是笑呵呵的道“柳小姐,家母甚是喜欢听琴,你就先坐在大堂吧,就在朱贤侄身旁。”

陈子龙顿时眉头一皱,脸色难看。

柳如是一怔,在这种场合她自然是没有办法拥有‘名妓’的特权的,再说也不反对坐在朱栩身旁,轻轻行礼就要走过去。

陈子龙抬起手,向着杨凤仲道“杨大人,学生可否也坐在大堂,毕竟我与柳小姐是一起的。”

大堂里的座位都是早有安排,安排一个朱栩,再一个柳如是已经极难,要是三个,那得罪的人就有些多了,陈子龙还不足以让他继续得罪人。

他不漏分毫,笑着道:“人中啊,外面都是同龄人,好热闹,你还是在外面吧,管家,招待好人中贤侄。”

陈子龙又看了眼已经坐下的柳如是,再看向不冷不热的朱栩,心里一阵窝火,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去,坐在外面,遥遥的注视着两人。

桌上的人本想要与朱栩搭讪一番,拉拉关系,看着柳如是坐下来,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柳如是一身淡青色女装,眉宇间多了一丝柔媚,看似去端庄秀丽中有着一股诱人的风情。

她微微侧身,在朱栩身侧,神色不动的轻声道:“朱兄,可否有什么需要小妹帮忙?小妹能去后院。”

朱栩一愣,端着酒杯道:“柳小姐此话何意?”

柳如是嘴角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道“朱兄有需要尽可开口。”

朱栩眨了眨,不知道柳如是话里的意思,笑了笑没有追究。

杨府真的是很热闹,来来往往,车如流水马如龙,一片繁华盛世景象。

杨凤仲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柳如是一直在悄悄打量着朱栩,见他没有什么动作,按耐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的道“朱兄,你可知道杨府已经收了多少礼金?”

这一点朱栩还真感兴趣,道:“多少?”

柳如是眼神闪过一抹得意,她刚才特意的悄悄的看了,凑近低声道:“银两总额已经超过两万两,其他的礼品不计。”

“嚯~”

朱栩眼角跳了跳,这么算起来,杨府这一次的寿诞,起码要收礼五万两!

五万两啊,一个知府一年的俸禄不过百两银子,想要老老实实赚到,起码要几百年!

以京城的小康之家来说,一个月十两银子花销,那就足以是五千户人家一个月的消费!至于赈灾,能救多少灾民,那就更不可计数了。

“天启五年,整个山.东的税银,不足三万两白银。”朱栩笑了声道,算是回报柳如是的情报。

柳如是闻言眉头轻蹙,神色微冷。一省税银不过三万两,一个知府母亲过寿收礼五万两!

这件事听着怎么都荒唐无比,偏偏还是如此光明正大,一片坦然!

她本就对现在的朝局不满,这一次算是更深刻的体会到了。

旋即她神色不动,妙目含笑的看着朱栩道“朱公子还真是家学渊源,这样的事情都能知道。”

朱栩隐约明白,这柳如是可能是从他上次那么多话里嗅出了味道,笑而不语。

他那些话迟早要传到该听到的那些人耳朵里,这也算是提前给他们一个心理预期,到时候朝廷真要做什么,他们的反应也不会太过激烈。

“黄大人到……”

突然之间,大门口的杨府管家大神喊道,更像是一种唱喏。

杨凤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小跑着迎了过去。

同时不管是院子里,还是大堂的客人们,纷纷都起身,迎向大门口。

现在的巡抚衙门合兵了过去的布政司与按察司,权职太大,这样的一省巡抚,才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大权在握,谁敢小视!

第六百四十四章 收礼闹剧

满院子的人都去迎接黄承元,大堂里的朱栩纹丝不动,端着酒杯,神色淡然而笑。

柳如是见朱栩不动,她也没有起身,眼神里笑意更多,眉宇间有着丝丝妩媚。

陈子龙已经站起来了,转头看着朱栩与柳如是都没有动,神色微冷,犹豫着还是向门口走去。

黄承元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巡抚衙门的参政,参议,五六个人,再加上带着的随从,场面颇为盛大,算是给足了杨凤仲这位老牌清流人物的面子。

杨凤仲看着这么多人一起来,神色大喜,抬着手道“黄大人,家母小小寿宴,真没想到您会来,真是蓬荜生辉……”

杨凤仲真的是很高兴,读书人最在意的就是‘清名’,简单一点就是好面子。黄承元这么多人能来,无疑是给了他最大的面子!

在官场里,这样的寿宴同样极具象征意义,标志他在山.东的重要性,以及稳固性!

“见过黄大人……”

一群人跟着抬手,场面极其热闹,倒好似黄承元过寿一般。

黄承元笑呵呵的,道:“杨大人客气,本官到山.东也是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要依赖杨大人,令慈过寿,怎么能不来?这是我亲手画的一幅寿仙图,还请杨大人不要嫌弃。”

对于官位到了黄承元这个程度的人来说,寿礼已经显示不出他的身份,人到了就是最大的诚意。

杨凤仲满脸笑容的接过来,道:“黄大人的丹青在我大明也是一绝,下官岂敢嫌弃,快请快请,已经给大人安排了最好的雅座。”

黄承元笑着点头,抬脚就向里面走。

“李参政,礼金……五百文……”

众人刚要簇拥着黄承元向里面走,后面收礼人一声断续的喊叫,让所有人都止不住的停住了脚步。

身份到了,自然就不能送银钱这样的俗物,今天能来这里的,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可偏偏的就发生了,还是巡抚左右手的参政送的!

杨凤仲脸色微变,转过头,脸角瘦削,硬朗如刀削,目光冷静,没有一丝情绪。

可这也说明了他的情绪,这个时候出现这种情况,是在用力打他的脸,令他难看!

收礼的人也惊住了,杨府大大小小的宴席不少,还从来没有送到过这么少的礼金,还是官阶比他们老爷还大的,参政大人送的!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人有上前,低过一张红色请柬,隐约还能看到几张银票。

收礼人的人接过来看了眼,手一抖,左右看了看人,在一群人注视中,声音颤抖的道“周参政……五百文……”

众人顿时都息声了,面面相觑,如果是一个人,想要打脸杨凤仲,给他难看还可以理解,这左右参政的一齐来,就很有问题了。

杨凤仲心里怒火熊熊,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刚才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心底已经在捉摸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两人,又要怎么处置才算妥当。

“我的。”一个人上来,将一个红色请柬递了上去。里面隐约夹杂着几张银票。

他一出现,众人都是神色微变,目光不由闪烁起来,甚至还窃窃私语起来。

“是韩参议,听说他与杨大人是同年……”

“对了,他是黄巡抚极力向吏部举荐的,是黄大人的心腹吧……”

“也是几张银票,他要出多少,不会也是五百文吧……”

“是巡抚大人的意思吗?故意给杨大人难看,压一压这个地头蛇……”

“不可能,黄巡抚不是送了丹青吗?也没有必要做的这么明显吧?”

在一群人交头接耳中,杨凤仲阴沉着脸,压着怒火的看了眼黄承元,见他神色不变,平淡如常,目光冷了一分,转头看向那收礼的下人。

那下人在他的注视下,颤巍巍的打开请柬,看了眼,抬头,左右看了看,又看向杨凤仲,哆哆嗦嗦的道:“韩参议,三百文……”

在场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不少人都悄然后退。

巡抚衙门现在的配置是一个巡抚,左右参政,左右参议,五个人,这已经有三个人出来让杨凤仲难看,这不是说是巡抚衙门要给杨凤仲好看吗?

杨凤仲脸色彻底阴沉的可怕,心底的怒火再难遏制,刚要开口,最后一个参议上前,直接拿着银票笑着道:“请柬我不知道丢了哪了,俸禄太少,来往又太多,我也是三百文,这也是打听过的,前阵子楚老大人过寿,定下来最多收三百文,朝廷也有规定,不能大肆宴请,收受礼金,还望杨大人见谅……”

这话是一套一套的,都是大道理,可在场的谁不明白,朝廷规定是一回事,实际的人情来往是另一回事!

杨凤仲目光厉然,脸角微微抽搐,直直的看着黄承元,沉声道:“黄巡抚,本官自问没有得罪巡抚衙门,为何要与本官开这样的玩笑?若是今天不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本官明日就亲自前往京城,找内阁,六部的大人问问,是不是官大一级就可以随意的侮辱下官,如果他们不给,我就跪在午门前,等皇上来给我一个解释!”

这句话威力奇大,众人听的都是一阵心惊。

黄承元神色淡淡,他心知从皇帝到内阁,六部,现在都不喜欢添乱的人,杨凤仲真要去,只怕就回不来了,再说,皇帝可就在济.南,你跪的再久也没用。

他看着杨凤仲,又看了眼其他人,背着手,散发着淡淡的官威,道:“杨大人这是何意?莫非觉得他们送的礼金少了?你说个数,本官让他们去准备,砸锅卖铁也给你杨大人凑齐。”

众人这次是真的后退了,黄巡抚的话硬邦邦的,是要彻底的与杨凤仲撕破脸皮啊!

杨凤仲在济.南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他又是清流的头面人物,实力也不容小觑,初来乍到的黄承元,在济.南与他斗,谁胜谁输还真不一定啊!

杨凤仲是那种打断腿宁可死也不会跪着人,听着黄承元的话,心底一阵阵的怒火涌起,直接冷声道“巡抚衙门的礼金下官可不管收,还请大人收回,我杨家的大门也容不下黄巡抚这尊大佛,请回吧!”

黄承元看着杨凤仲,不知道他能不能悟出什么,面无表情的道:“既然杨大人要赶客,那本官就告辞了。”

“那本官也告辞了……”

“告辞……”

“走吧……”

黄承元一走,几个参政,参议自然不会留,都毫不犹豫的转身向门口走去。

在场的人都心里惴惴不安,山.东巡抚要与济.南知府硬碰硬,到底谁吃亏,谁获胜还是未知,可怜的就是他们这些小鱼小虾了。

陈子龙在一旁看着,眉头直皱,心里厌烦,心里渴望肃清朝政,打造一个理想的朝局的心思越来越激烈与迫切。

“带上你们的东西!”

杨凤仲神色阴鹜,冷冷的盯着黄承元等人的背影道。

黄承元脚步微顿,虽然不是唾面自干的人,这点忍耐还是有的,转身伸手向边上的桌子,拿过他那份丹青,其他参政,参议也都收回他们的银票。

不过他们并没有走,而是目光看向杨凤仲以及他们身后的人,一个一个的。

被他们盯着的人,全都毛骨悚然,纷纷低头,继而就有人硬着头皮出列。

“那个,杨大人,下官突然想起衙门里还有些事情,急着办就告辞了……”

“我也想起来了,我家中有急事,杨大人,告辞告辞……”

“一起一起,我家里也有急事……”

有一个就有两个,转瞬就十多个人,人数还在飞速增加。

黄承元是山.东的老大,又有几人能承受得住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不是只是随便看一眼这么简单,这是要站队的,如果今天还留在这里,那就是要与整个巡抚衙门作对——山.东最大权力的地方!

本来热闹非凡的杨府,很快就冷清下来,客人们陆陆续续已经走了大半。

杨凤仲脸角狠狠抽出,瘦削的脸上,好似刀削一般冷硬,整个人都冷漠的可怕,一双眼睛闪烁着锋利寒芒。

陈子龙硬着头皮没动,毕竟他与黄承元不熟,还是一个白衣,暂时无惧他。

可他余光一扫,杨凤仲身侧已经没有几个人了,除了下人,敢留下的,山.东,济.南的官员只有三五个!

官场就是这么现实,官大一级压死人!

朱栩与柳如是没有去迎接黄承元,坐在大堂里,虽然听的不算分明,可也大致能看得清楚。

柳如是转头看向朱栩,笑容款款的道“朱兄,你要不要也离开这里?”

朱栩能听出柳如是话里有那么一丝促狭与试探,笑了声,看着已经离开的黄承元道:“给你一个提示,黄承元见了我也要客客气气,这样……我的身份你能猜到多少?”

柳如是神色微动,看着朱栩脸上的笑容越多,上上下下的打量,然后转过身,一副认真推理模样的道:“朱兄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当今皇上今年应该是十六。姓朱,不是宗室,在山.东,四处体察民情,见了黄巡抚都不在意,这样的志气,怕是只有皇上身边的人才有这样的气魄……”

朱栩神色不变,捏着下巴,心里一阵腹诽:‘我今年确实十六,见鬼的二十……’

柳如是的话没有停,继续打量着朱栩,目光闪闪的道“当今皇上喜欢任用年轻人,且神秘莫测,极少露面,若朱兄是皇上近信也不奇怪……朱兄应当是在为皇上查探山.东的民情与官场吧?”

朱栩抬了抬头,笑而不语。柳如是一开始就走入了死胡同,是猜不到他身份了。

朱栩作望天状,还没来得及回头,柳如是忽然凑近,以一种颇为暧昧的姿态的道:“朱兄,当今皇上到现在后宫里只有一个贵人,外面的人一直在传言,皇上是喜好男风,朱兄你……”

朱栩嘴角抽了抽,自从他登基以来,各种流言蜚语就没停过,这个是近年来才冒出来的。

这也是张太后,刘太妃等人急着给他选妃,选后的一个原因。

陈子龙恰好转头看过来,看到两人这样的姿势,一阵咬牙,双眼喷火。

柳如是看到了朱栩的表情,登时双眼大睁,坐回去,有些尴尬的道:“朱兄,小妹失言……”

‘回去一定要严查……’

朱栩嘴角又抽了下,谣言害死人。

杨凤仲阴沉沉的看着黄承元离开,身后只剩下几个人,脸色越发的难看。

虽然心里怒火重重,可杨凤仲还是很明白,他这个年纪已经折腾不起,这次又得罪了黄承元以及巡抚衙门,必须要早做应对,更进一步,否则史书上要是出现这样一句话:‘峰好财,借母收礼,礼少驱巡抚,旋罢’,他死的心都会有!

想要解决,只能更进一步,他必须做到比黄承元更高的官位,让写史书的人站在他一方!

现在也顾不得是不是母亲寿诞了,他重整心情,走回大堂,向朱栩走来。

朱栩勉为其难的站起来,不等他开口,杨凤仲就笑呵呵道:“让贤侄见笑了,山.东官场多龌蹉,老朽明日入京,一定要与吕侍郎好生说道说道。”

朱栩哪里不知道,杨凤仲这是想打一个时间差,去京城活动,神色不动的道:“那倒是要劳烦杨大人了,那个,皇上的船队将要南下,晚辈还有些事情要准备,这……就告辞了。”

人都走光了,寿宴自然没办法继续,可从朱栩的话里,杨凤仲听到了更重要的消息——这朱慕宇能见到皇帝!是跟着皇帝船队一起南下的人!

当今皇帝很神秘,登基六年,开过的廷议屈指可数,能见到他的人,无一不是亲信,对京城的官员来说是,对他们这些京外的,更是如此!

杨凤仲自认还是一个能吏,如是能见到皇帝,一定会得到赏识,他看着朱栩,越发的热切道:“原来贤侄是随皇上南下,恕伯父我之前没有想到,既然贤侄要去准备,伯父我自然不能阻拦,不过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伯父说,在山.东,伯父还能帮上不少忙。”

朱栩笑了笑,道:“一定。”

说着就站起来,抬手示意,而后向外面走去。

柳如是心里大定,看着朱栩的背影,连忙曲身,小步跟上去。

杨凤仲可不会这么放过朱栩,嘴上不停的道:“贤侄啊,皇上那边有什么需要,及时给伯父说啊,对了,要不要派人过去,及时沟通……”

朱栩对杨凤仲的心思一清二楚,直接拒绝道:“大人客气了,皇上能缺什么。”

杨凤仲一怔,连忙道:“贤侄说的是。贤侄啊,我与你舅舅吕侍郎也是旧交,你又是皇上身边的人,你看,能否替伯父传句话,就说微臣想求见皇上,是关于山.东政务以及新政的一些想法。”

现在大明的官员都在积极向朝廷,向皇帝靠拢,尤其是‘新政’成为共识后,不管没有进步的欲望,都要对新政,对朝廷做出必要态度来,费一番心血。

朱栩点头,道:“好,我替杨大人转达。”

杨凤仲大喜,道:“那多谢贤侄,伯父送你出去。”

朱栩不在意,今天的戏是看到了,接下来就要看看黄承元怎么处置了。

‘嘿,好戏登场……’朱栩心里颇为期待,山.东是他的第一站,这里发生的一切,在他以后去的省份将极具参考意义,毕竟现在的官场情形是大同小异。

柳如是安安静静的跟在朱栩身旁,不言不语,温柔如水。

“贤侄啊,你一定要在皇上面前替伯父多多美言几句……”杨凤仲很亲切的送着朱栩,每时每刻都不愿意放过。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一个下人就急匆匆跑过来,急声道“老爷,老爷,巡抚衙门新出了告示,要求各地衙门严格执行,执行不力要立即罢黜……”

杨凤仲神色不耐,道:“去衙门说,在家里大吵大嚷像什么话……”

那家丁毫不犹豫的打断,道:“老爷,巡抚衙门说了,从明天开始,禁止大肆摆宴,礼金也不得超过十两,否则就要追责,严惩不贷!”

杨凤仲脸色微变,猛的从他手里抢过那告示,盯着看起来。

只是扫了一眼,杨凤仲脸色就阴沉起来。

这是巡抚衙门,黄承元签发的,命名为‘十八条严规’,是过去朝廷的‘九条规定’的延生与拓展。

从反贪,禁止结社,宿娼,赌博,限制纳妾人数等等,扩展到禁止大肆宴请,收礼,聚会,大操大办等等的‘十八条严规’,其中还严明‘不可逾矩,无人不规’!

在这个时候出这样的告示,针对是谁,异常的明显!

朱栩移了一步,也看了个清清楚楚,心里暗笑一声。

‘这黄承元学的倒是快,这个手段确实是不错的利器……’

陈子龙也悄悄站在朱栩身后,默默的看着,神色暗惊。

这山.东官场要乱起来了。

——

抱歉,不小心睡着了,不分了,一个大章。

第六百四十五章 柳如是的请求

杨凤仲恼怒无比,黄承元刚刚打了他的脸不说,还出了这样一道规定!

分明就是要彻底赶绝他!

‘黄承元,你休想!老夫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

黄承元心底怒火如潮,目光在朱栩身上闪烁。

他一面想去京城活动,以他资历,任六部员外郎是绰绰有余,虽然还不如一省巡抚,可毕竟是入朝了,黄承元也要顾忌几分。

另一方面他就是想借着‘朱慕宇贤侄’求见皇帝,若是能得皇帝赞赏,哪怕是一两句话,黄承元也不会再敢动他,甚至能平步青云!

只是不管哪一个都有风险,如果去了京城,人不在这,济.南以及整个山.东都将是黄承元一手遮天,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

可如果他留下,不一定能见到皇帝,哪怕见到,在黄承元与他之间,皇帝或许有着更分明的倾向!

‘到底要怎么办……’

杨凤仲内心焦灼,脸角不停的变幻。

朱栩嘴角微微勾起,转身悄然离去。

杨凤仲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想什么,看着朱栩离开,转身向里面走去。

朱栩离开了杨府,本来想上马车,直接回去,柳如是却亦步亦趋的跟着。

朱栩微怔,道:“柳小姐还有其他事情?”

柳如是抱着琴,身后跟着侍女,目光如粼的看着朱栩,道:“朱兄,小妹想知道,皇上要在山.东做什么?”

朱栩手里的折扇打开,轻轻晃动着,笑道“为什么你觉得皇上要做什么,我不是说了吗,皇上过几日就要离开。”

柳如是一边走一边看着朱栩的侧脸,满脸都是浓厚兴趣,颇有些志趣高昂的道:“近几日小妹闲来无事,将当今皇上所有的事都调查了一番,虽然都是皮毛,有些是以讹传讹,不过还是让小妹发现了一些事情。”

朱栩眉头一挑,笑着道“哦,什么事?”

柳如是深深的看了眼朱栩,道“当今皇上是一个非常在乎实利的人,每一件事都精打细算,从来不浪费分毫。且不管做哪一件事,目的非常强烈。从他登基到现在,从来没有听说他有嬉戏或者其他浪费时间的事……既然他在山.东逗留这么久,肯定有他的目的,只是小妹目光短浅,还需要朱兄解惑。”

‘暴露太多也不好啊……’

朱栩余光看了眼柳如是,道:“柳小姐不妨猜猜。”

柳如是注释着朱栩,好一阵子才道:“北直隶刚刚大乱还没有平息,皇上肯定不会再在山.东推动新政,不过以皇上的性格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想必会做些铺垫,埋下伏笔,在山.东试探一番,毕竟他还要继续南下,南直隶在我大明最重要的一个地方,皇上……顺便还想再震慑一番?”

朱栩有些诧异的看了眼柳如是,旋即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虽不中亦不远矣,一个女子都能猜到这么多,那山.东的官员猜到多少,他们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

曹变蛟快步走上前,在朱栩耳边低声道“公子,杨凤仲准备行礼,看样子是要进京。”

朱栩‘呵’的一声笑了起来,神色有些感慨。

一个局外的女子都对朝局有如此敏感,堂堂的济.南府知府,居然还是这么稀里糊涂,这个时候依旧一心的想要跑官。

柳如是在边上也听到了,俏脸一动,走近道:“朱兄,杨大人要跑,你不拦着吗?”

朱栩眨了眨眼,停下脚步,抱着手,直直的看着柳如是。

这姑娘这么聪明……且这么漂亮,放在外面合适吗?

柳如是也停下来,目光直视朱栩,面露肃色的微微躬身道:“朱兄,小妹有一腔为国之心,恨不生为男儿!若朱兄或者皇上有需要,民女无所不从!”

朱栩摸了摸下巴,笑着道:“在士林间,皇上的名声一直不怎么好,什么‘残暴昏君’,‘无父无祖’,‘不敬圣人’等等,其他的流言蜚语也比比皆是,柳小姐要是跟随皇上做事,可做好了背负天下骂名的准备?”

柳如是眉头一竖,沉色道:“怨天尤人非君子,大道在前,百死不悔,何况区区骂名!”

朱栩双眼发亮,这个时候的柳如是,特别令人钦佩,或许有朱栩先入为主的想法,不过现在,朱栩确实动了一些念头。

“你能做什么?”朱栩沉吟好一会儿,开口道。

柳如是脸上喜色一闪,有些激动的道:“小妹在苏杭一带认识不少人,一定可以帮上皇上与朱兄的忙!不管做什么,小妹都愿竭尽全力!”

朱栩颌首,一会儿道:“好,我会奏明皇上,看皇上的意思。”

柳如是神情振奋,深深行礼,道:“小妹恭候朱兄佳音。”

朱栩笑了笑,简单说了几句,便上马车,回了酒楼。

曹化淳已经在等着了,朱栩稍稍洗漱一番,他便奏报道“皇上,基本摸清楚了,山.东登记人口是八百万,以查到的情形来看,大部分百姓都生活在内阁拟定的贫困线以下,约有六百万以上,勉强温饱的约有一百多万,其他的就是士绅,官吏,其中也是各有差别,如皇上所料,能活的安稳的,少之又少,是祸乱之源……”

这个朱栩已经料到,若是不能尽快扭转土地格局,这个数字还会增加,朝廷的负担会进一步加重。

只是,他暂时不能再在山.东搞土地革命,必须要等北直隶消化完,且观看一番士绅阶层的反应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嗯,朕知道了,整理一下,发给内阁。”朱栩拿起笔,一边书写,一边道。

“是。”

曹化淳应声,而后有拿出一道奏本,道:“皇上,这是黄承元上的奏本,是山.东巡防衙门,近一年的政务简报。”

朱栩手上的笔一顿,连忙放下,拿起奏本,翻看起来。

没多久,朱栩就笑着道:“黄承元的手倒是挺快。”

黄承元是今年政改之后调来山.东的,可以说是地生人不熟,想要压住山.东的地头蛇,必须要借助朝廷的力量。

那督政院,刑狱司,大理寺就是最好的工具。

奏本里言称他昨日就已经给内阁上了奏本,明天就应该回复,一旦内阁批准,他就会立即着手,对山.东政体进行大规模改革,重新架构,完成朝廷的‘政改’目标。

之前朱栩的改革,都是针对顶层进行设计,包括巡抚衙门,总督衙门,现在,是要对整体进行动手术。只是这种手术在没有朱栩的强力或者说蛮横推动下,究竟会成什么模样,只怕谁心里都没底。

朱栩面上带笑,他并不在意黄承元能不能做到他的要求,将来山.东还是要进行一番激烈变革,由下向上,那个时候,才是真正革新,推动政改彻底完成的时候!

“传旨给黄承元,”

朱栩合上这道奏本,眯着眼道:“让他做的仔细,完善一点,朕要带着他的经验南下,他这个模子刻不好,朕要找他麻烦。”

“遵旨!”

曹化淳道,他很明白,北直隶的动作太过激烈,皇帝要缓一缓,安抚一下士人的心,或者说是——麻痹!

“对了,”朱栩顿了一会儿,又道:“在山.东耽搁的比较久了,再告诉黄承元,朕后天见山.东官员,命他准备好。”

“遵旨。”曹化淳应声。

朱栩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写他今天的‘游记’。

‘士人之贪甚于商,民众之扼重于国……’

在朱栩静静写他的‘游记’的时候,整个山.东都热闹起来。

杨凤仲事件已经迅速传播开来,那‘十八条严规’如同悬在所有人头上的利剑,令他们寝食难安,纷纷的向巡抚衙门‘自首’,捐出了大半家产,以求巡抚衙门不要追究。

其中自然涉及最多的就是贪腐以及灰色收入,倒是礼金的事情极少有人主动上缴。

山.东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事件的核心人物杨凤仲,此刻已经在上京的路上。

更没有人知道,黄承元以及巡抚衙门,正在酝酿更大的事件。

第六百四十六章 科尔沁巨变

山东这边是即将热闹,科尔沁的热闹已经开始。

黄太吉汗帐。

现在的金国已经是名存实亡,与一般的草原部落没有什么区别,黄太吉手下已经没有什么人,不过他依旧自信从容。

大福晋哲哲给黄太吉揉着腿,轻声道:“大汗,布木布泰被明人羁押,您这身边也不能缺人,桑吉跟我说,想给您再纳一个侧福晋……”

黄太吉的腿还没有完全好,半躺在那,看的是棋谱,正聚精会神,听着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桑吉或者科尔沁的目的,在大金国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纳娶布木布泰,让科尔沁感受他的诚意,现在他拒绝,需要让科尔沁感受他的实力与自信。

哲哲跟了黄太吉二十多年,最是了解他,当他不想说话,就是他不愿意,最不能再逼的时候!

所以她给黄太吉揉着腿,没有继续说话。

莽应里这个时候走进来,穿着一身常服,一脸的愁色:“大汗。”

黄太吉放下书,坐起身的笑着道:“说。”

莽应里看了眼哲哲,依旧愁容满面的道:“大汗,去年的天气极冷,科尔沁冻死了很多牛羊,今年天气越发不好,至今还没有下雨,水草都日渐枯竭,我们带过来的粮食已经用尽……明人那边已经进不来一点,科尔沁等部落对我们的上贡日渐减少,国内的抱怨声越来越大,得想其他办法了……”

黄太吉神色不变,却没有说话。

这是现实的困境,科尔沁这里没有土地,全部都是靠放牧为生,过去还能从长城运进来粮食,盐,铁骑,布料等等,现在通通都没有了,不止是穿着上,在吃上面,最根本的食物已经构成威胁。

哲哲抬头看了眼黄太吉,眉头轻蹙。

科尔沁也被明朝封锁了,草原上的部落见风使舵,与科尔沁的关系日渐疏离,都想靠近大明,毕竟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在几年前,明朝都会给他们粮食,白银等等,现在全都没了,又不能去抢,所以都希望与明朝保持好关系,得到他们的‘赏赐’。

另一面就是察哈尔日渐坐大,有了明朝的支持,林丹汗近来有些嚣张,接连吞并了数个部落,科尔沁与黄太吉都没有反应,越发的让那些在长城附近的小部落想要靠近明朝,寻求庇护。

这些事情,黄太吉与莽应里都是心知肚明,却都没有说出口。

莽应里现在是理政大臣,管着金国近五万人的吃喝拉撒,现在是山穷水尽,只能向黄太吉诉苦了。

黄太吉久久不言,右手摩挲着衣角。

他心底很清楚,金国以及科尔沁的出路现在只有两条:一是与大明议和,换取大明的‘赏赐’,不过以明朝皇帝的秉性,没有彻底掌握科尔沁与金国之前,一粒粮食都不会给。

第二,就是以战养战!

这个方法是他们金国逐渐崛起的根本,在战争中壮大,训练士兵增加战力,同时获得生存以及生存以外的所有东西!

只是,现在情况有变。

当初,他们一穷二白,拼命的与明朝周旋,等他站稳脚跟的时候,明朝已经彻底缩回去,只能任由他们攻打,是以以战养战十分成功。

现在,他也是一穷二白,却没有了与明朝以战养战的勇气。

因为他打不起消耗战!

黄太吉他仔细算过,满打满算能用的兵马不到两万五,死一个少一个,除非他能打下沈阳,并且彻底站住脚跟,否则没有任何意义!

除了能抢劫到粮食,别的没有半丝好处,劫掠人口没用,抢些金银珠宝没用,其他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用处!

附带的后果就是激怒明朝,他们已经在开始铸城,向着草原上延生,如果他们的骑兵联合察哈尔等携带火炮来攻打科尔沁,他们能怎么办?拼死一战吗?能拼死一战几次?

这里是草原,他没有任何的补给,粮草,兵源等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打的是干干净净的消耗战!

大明地广人多,加上那个神秘莫测的皇帝,让黄太吉他如何去选择以战养战!?

“准噶尔那边怎么说?”过了好一会儿,黄太吉才淡淡开口道。

莽应里皱眉,摇头道“准噶尔的大汗现在软弱可欺,四周的部落对他虎视眈眈,根本不想与我们结盟。”

黄太吉微微点头,道:“你去吧,本汗自有应对。”

莽应里对大金国现在的情形十分清楚,那是山穷水尽,还能有什么办法?

黄太吉既然这么说,他也只能姑且听之,抬手告退出去。

哲哲站起来,将黄太吉的腿放下,轻声道:“大汗,你不要怪桑吉,近来他们的牛羊,马匹染了瘟疫,死的越来越多,都只能火烧,掩埋,真的的没有更多的给我们了。”

“瘟疫?”

黄太吉默默点头,这也不算稀奇,草原上经常发生,只是不要是人就好。

“大汗,不好了!”

刚刚出去的莽应里去而复返,冲进来就急声道:“大汗,我们的牛羊,马匹突然间成群成群的死,尤其是三个马场,所有的马都死了,马场的人都快要疯了……”

黄太吉猛的站起来,道:“带本汗去!”

他们现在就靠牛羊过日子,如果牛羊也没有了,那就是要彻底赶绝他们了。

黄太吉带着人来到一块马场,入眼是堆积如山的牛羊马的尸体,另一边火堆奇高,正准备火化的尸体。

黄太吉脸色冷沉,刚要向前,莽应里连忙拦住他,道“大汗,不要靠近,还不知道会不会传染给人!”

黄太吉停下脚步,目光四处看去,到处都捂着口鼻搬运尸体的士兵,脸色越发阴沉道:“我们的马场都传染了?”

莽应里道:“是,我们的牛羊马死了超过七成,其他的还不知道有没有传染,就是没有,只怕也不敢吃了……”

黄太吉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神色变幻,胸口急剧起伏,好一阵子道;“只有我们是这样吗?”

莽应里道:“奴才之前已经派人去查了,科尔沁大部分也是如此,他们的多,可也死了近五成,这还是突然爆发,不足半个时辰,要是再等等,还不知道有多少……”

黄太吉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表情看似平静。可他眼帘颤动,整个人的身体都在发抖,还是透露了他极其痛苦与愤怒的内心。

莽应里对他们现在的情形无比清楚,现在牛羊死了大半,他们要走投无路了!

“大汗,现在怎么办?”莽应里道,虽然他这个时候不想问,可也不能不问。

黄太吉缓缓睁开眼,道“准备,我们去厄特鲁。”

莽应里神色一惊,道“大汗,我们要去准噶尔?”

黄太吉目光冷冷的盯着眼前的尸山,道:“不!这里我们已经没有出头的机会了,唯有西面明朝的势力还伸不进手,那里的势力也都普遍较弱,适合我大金立国,再与明朝争锋!”

莽应里心里还是震惊,可也明白,这应该是黄太吉心底早有盘算的。

他没有说话,这还要回去再做商议,他们寄居在科尔沁,不是说能走就能走的!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科尔沁也疯了,还从来没有出现这样可怕的瘟疫,不过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蹊跷,有几个地方安然无恙,一点事情都没有。

不足一个时辰,他们就发现了是水源有问题,一阵阵怒吼在各个帐篷里响起。

与此同时,林丹汗先遣的五千骑兵出现在科尔沁外围,遥遥的观望,并没有立即攻击。

自从计划发动,朱宗汉就一直监视着科尔沁与察哈尔方向,当他知道林丹汗只派了五千人来试探,不由得暗自摇头,这林丹汗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忘义,给他机会都抓不住,着实不是做大事的人。

他也预料到,这次的计划与预期效果将大打折扣。

事情确实与朱宗汉预料的一样,林丹汗的五千人很快发现了科尔沁出了问题,想要发动进攻,可五千人根本不够,只能作势吓唬,同时急请援兵。

待等林丹汗带人来,科尔沁已经准备好了,足足五万大军!

林丹汗手里现在不过六万户,凑齐三万已经极难,哪里有敢与科尔沁硬碰硬的心,观望半晌,只得退兵。

科尔沁正遇到大事,无心恋战,看着林丹汗退走也就收兵。

一场本来极好的机会,林丹汗如过去一样,眼睁睁的错过了。

科尔沁收兵回去,已经看到黄太吉已经在打包行李,准备离开。

科尔沁势力很强,可他们缺少统一蒙古的野心与能力,这方面恰好黄太吉有,这是科尔沁收留,帮助黄太吉的原因,如果黄太吉走了,科尔沁根本没有信心,甚至没有能力面对明朝与林丹汗的逐步蚕食。

因此科尔沁与黄太吉发生了激烈的争论,一度军事对峙。

经过三天多的争论,科尔沁发生了分裂。

一部分人留下,另一部分跟着黄太吉,一起前往漠西。

留下的人自然是祖地难舍,不肯离开,对漠西恐惧不安。

走的是被黄太吉说动,漠北,漠南已经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明朝虎视眈眈,别说这样的事情没有第二次,即便这一次,他们也将足够难熬,未必能撑得下去,不如远远躲开,再谋出路。

留下的科尔沁人,以桑吉为首的一干台吉,也就是贝勒,他们知道海兰珠被明朝皇帝纳入后宫,希望以这个为切入点,与明朝修好,换取援助。

在黄太吉等人离开没有多久,使者就离开科尔沁,前往京师。

第六百四十七章 新政开始

花开两朵,先表其一。

山.东的巡抚衙门在黄承元的带领下,意见异常的统一,一面等着内阁的诏令,一面开始布局。

黄承元亲自挑选省级督政院的人选,先期还是十五人,每一个人他都要仔细确定他们的立场,保证他们的想法与朝廷,与巡抚衙门一致,不会出幺蛾子。

其他参政参议则挑选济.南府的督正使,由点向面的,在济.南迅速展开。

督政院是朝廷辖制地方,加强控制力的手段,未尝也不是拉拢一部分进步士绅的方法。

督政院的权职很大,如过去的六科一般,位卑而权重,足以让那些仰望朝堂不可得的士绅们疯狂。

济.南府的关系网错综复杂,牵一发动全身,是以这个督正使,尤其是副督正,是所有人争抢的关键。

随着消息散开,巡抚衙门的门槛都被踏破,哪怕那些还在观望的人,都忍不住上门,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谁都忍受不了!

内阁的效率,比黄承元预计的还要快,第二天一大早就快马加鞭的送了过来。

黄承元将人都召集过来,看着内阁的诏令,神色大松,近来压抑的心情也大大的缓解。

“大人,下官建议,咱们大张旗鼓的遴选,在巡抚衙门放几天的鞭炮,让全山.东的人都知道……”

“对,让整个山.东的官员与士绅都笼络过来,下面咱们的事情就都好做了……”

“是啊,督政院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刑狱司,大理寺,尤其是税务,夏粮在即,将他们都笼络住,一定事半功倍……”

“下官倒是不这么认为。”韩参议突然道。

黄承元神色不动,笑着道“说说看。”

韩参议微微躬身,沉吟着道“若是现在就将督政院给定下来,或许能帮上我们不少的忙,可没有被选上的就会心怀怨愤,一定会成为阻碍。若是我们选的慢一点,令所有人都觉得有可能被选上,那么我们的阻力会减小,同时助力会大增,绝不止事半功倍了……”

众人听的都是一愣,而后都睁大双眼,周参议笑着道:“周大人此举着实阴险,下官赞同!”

“这个办法确实好,反正从上向下五六百人,细细遴选也没什么错,一直撑到夏粮完成也未尝不可……”

“好!那咱们定个计划,每隔十天,或者半月选一些人,让他们都有盼头,再给他们施展的机会,到时候大肆宣传,一定很轰动……”

黄承元听着双眼发亮,赞许道:“不错,是个好办法!尽快拟定,督政院推动的时候,我们暗中行事,将税务总局,刑狱司,大理寺都给慢慢架构起来……”

“遵命!”一群参政参议都应声,神色大振。

有了方正大计,下面做事就好办的多了。

巡抚衙门的动作奇快,不到半个时辰,关于督政院的一切讯息就贴遍了济.南府的大街小巷,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听说了吗,‘景正新政’到山.东了,要开始遴选省级督政院的督正使,副督正了……”

“我看了那告示,这省级督政院了不得,只要人数比例到一定程度,无需巡抚点头就可以直接罢黜巡抚衙门以下的所有官员,包括济.南府的知府……”

“还不止,它还可以调查除开巡抚衙门以外的一切政务,各府,各县都在范围……”

“它还能制定地方性的律法,一旦违法,它就能调查、罢黜……”

“一旦进入督政院成为督正使,巡抚都无权任免,需要上一级同意……”

“这样的权力,听着都让人心惊……”

“可不是,很多人都反对,正要去巡抚衙门闹……”

“闹归闹,这是‘景正新政’,闹巡抚衙门有什么用?更多的人现在都在想办法,要挤进这督政院……”

“据说省府县三级,每个督政院都要四十九人,哪怕省级进不去,还有府,县,有的热闹可看了……”

官场历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凭空多了这么多官职,足以让无数人心动,接着打破脑袋抢夺。

如同死水一般的山.东政坛,被督政院一事彻底搅和,担忧的,渴望的,这个时候都不能再安安稳稳的什么事也不干的静等着发财,要么四处走动,想要抱大腿,要么就是想要挤进督政院,这可是强大的实权衙门,一旦进去了,权力滔天,财源自然滚滚,且无惧任何人!

陈子龙,冒辟疆,龚鼎孳,顾横波,柳如是等人再次聚集,算是入京前的最后一次聚会。

这一次是在趵突泉边上,一个精致的庭院内。

几个人坐在亭子里,看着四处葱葱绿绿的景色,心情格外的大好。

“龚兄,你的那份弹劾,有些莽撞了。”陈子龙看着龚鼎孳说道。

冒辟疆对龚鼎孳公开弹劾杨凤仲是心知肚明,无非是被那朱慕宇的话说动了心思,想要去拍皇帝以及巡抚衙门的马屁。

顾横波不喜欢别人对龚鼎孳轻蔑,不过陈子龙的‘身份’更高一些,她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一旁的柳如是同样心如明镜,一身男儿装,挽着长长的马尾,表情平静,拿着笔,正在写着什么。

龚鼎孳心里对陈子龙也是极其不服气的,晒然一笑的道:“杨知府与陈兄的陈家乃是故交,陈兄这么说,我并不奇怪。只是这位杨大人这一次收礼近十万两,严重违背了朝廷的法纪,不知陈兄怎么看?”

龚鼎孳的话很刺耳,直击要害。

其他人都情不自禁的抬头转头看向陈子龙,神色各异。

朝廷出的‘九条规定’,外界都称之为‘廉洁九规’,是斩向所有官吏的。看似去堂堂皇皇,大义凛然,无可辩驳。可实际情况是太多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哪怕这些规定再怎么光明正大,也不能阻止人们的‘常识’与‘习惯’。

‘错的多了就是对的’,这句话在这个时候,异常贴切。

杨凤仲的事,在过去百年都已经是习惯,你要是不送礼,不收礼那才是异端,不合群,要被排挤。

朝廷的法规与现实产生了强烈的冲突,对整个大明的官员,士林都形成了严峻的考验。这个考验的背后,藏着士林阶层对朝廷新政的真正看法,以及朝廷通过种种规定在遴选合适的人入政的同时删除‘违规’的人。

柳如是停下笔,抬头看向陈子龙。

大明的士林阶层最喜欢讲的就是大义,以各种大义要求自己,要求别人。现在大义笼罩在自己身上,该如何自处?

陈子龙神色不变,瞥了眼众人,淡淡道:“据我所知,杨大人去年拿出了三千两赈济灾民,是山.东最多的。”

龚鼎孳顿时就嗤笑一声,道:“陈兄倒是好口才,就是不知道巡抚衙门是不是这么想的。”

顾横波一听,脸上带笑的道“当日若不是黄巡抚已经察觉,龚公子已经强闯杨府向黄巡抚当面告发了。”

柳如是转头看了眼顾横波,又看了眼龚鼎孳,落笔写到:‘投机取巧,溜须拍马,行贿受贿,官不正之因;官不正,心难平,蝇营狗苟,人浮于事之果……’

陈子龙没有理会龚鼎孳,还不知道柳如是已经走在了实实在在的关心国之大事的路上,转头看着她道:“如是,明日我即将启程入京,准备今年的科举,你……是否与我同往?”

柳如是已经决定随朱栩的船队一同南下,虽然并不能与皇帝一起,可也想知晓皇帝要做什么,尽一份力。

她头也不抬,笔耕不辍的摇头道:“如是一介女子,进京也无事,小妹在这里祝陈兄一朝高中,夕入朝堂,为君为民,一展抱负。”

陈子龙看着柳如是,眉头微皱,他从柳如是的话里听出了不对劲,以往她可从来不会说什么‘为君为民’这样的话。

龚鼎孳见陈子龙吃瘪,心里暗爽,抢着话头道:“如是,可否为我引荐那日的朱兄,我有些事情想与他说。”

柳如是笔头一顿,抬头看着他道:“龚兄为何如此说?”

龚鼎孳瞥了眼众人,也不藏着,直接道:“那日我也去了杨府,恰好看到如是与朱兄也在,想起那日的话,我与朱兄分外投契,想再交流一番。”

柳如是神色不动,心里却明白,只怕是杨凤仲对待朱慕宇的态度让龚鼎孳看出了什么。

‘龚鼎孳此人心术不正,若入朝堂,非天下之福。’

柳如是心里暗道,微微低头,继续写着,道:“龚兄误会了,我与朱兄只是偶遇,那日陈兄也在,我并不知道他住处何在,也未曾再约。”

陈子龙自然知道,可柳如是显然与那朱慕宇不是泛泛之交,心头雾霾,面上带笑的解围道:“是,龚兄误会了。”

龚鼎孳看了两人一眼,心里冷笑‘你们想独吞,不引荐,我也有别的办法!’

龚鼎孳错过了强闯杨府,做大声势,可还有一个机会!

他已经听说,皇帝明日要在巡抚衙门召见山.东各级官吏,那个时候,如果他强闯,举告杨凤仲,效果一定更大,皇帝一定会记住他,重用他!

柳如是继续写着,回头一看,又眉头微蹙,想再写,心里又觉得没有什么可写的。

‘拾人牙慧,乏善可陈,皇上身边有朱兄在,这些肯定都是早就知道,我写的不过贻笑大方……究竟哪些是皇上,朱兄是没有顾及到的……’

柳如是坐在那,陷入深深的思索。

那日与朱栩一番对话,让她明白,皇帝的所作所为比她预想的更进一步,她以往所想不过是小打小闹,上不了大雅之堂。近来为了能帮上皇帝以及‘朱兄’的忙,她是费尽心思。

第六百四十八章 训话

第二日,朱栩穿着一身的常服,拿着折扇,不急不缓的来到巡抚衙门。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黄承元,阎鸣泰领着山.东的一干文武官员,站在门前,迎接着朱栩。

朱栩带着曹化淳,曹变蛟,以及两百禁卫,虽然身穿常服,也是威严尽显。

“平身,进去叙话吧。”朱栩笑着说道。

“谢皇上!”

黄承元,阎鸣泰领着一群人,大部分都很忐忑,敢于平静对待的没有几个人。

现在是景正朝了,不是天启,万历,朝臣们拿着鸡毛就可以横怼皇帝。

朱栩来到大堂,看了看,微微点头,平淡低调,没有什么奢华。

曹化淳,曹变蛟分列在他两旁。

朱栩坐下后,一群官员陆陆续续的进来,躬身肃立在他面前。

除了巡抚衙门,总督衙门,还有各地的知府,差不多三十人,算是山.东管理层了。

“都坐吧。”朱栩拿起边上的茶,微笑着道。

“谢皇上!”

一群人又抬手,分文武坐下,然后都微侧着身,等着朱栩训话。

朱栩喝了口茶,然后看向众人,从容自如笑着道“朕这次南下,有不少目的,其中之一,就是让没有见过朕的,朕也没有见过的官员,咱们相互见见,免生误会。”

一句‘免生误会’让众人都心头狂跳,眼前的皇帝可是景正,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存在!

众人越发恭谨,生怕有什么真被皇帝‘误会’。

朱栩见众人都不说话,不由得笑了笑,道“不用紧张,朕不吃人,嗯,先从黄巡抚吧,你先说说,咱们都放松放松。”

黄承元面色肃然,刚要起身,朱栩就摆手道:“咱们今天就是聊家常,不用站着了,就坐着说。”

黄承元犹豫一下,抬着手坐下,道:“回皇上,山.东各项政务微臣已经熟练,巡抚衙门以及各地官员都非常支持,关于‘新政’微臣也已经展开,目前顺利。”

朱栩‘唔’了声,这也算是朝臣们应对他这个皇帝的惯用手段,‘言简意赅’又‘毫无内容’。

“阎总督,你说说?”朱栩声音提高了一点。

众人立时就知道朱栩对黄承元的回答不满,阎鸣泰不敢继续套路,连忙道:“回皇上,总督府已经抽调了五千精兵强将,拟打算从东到西,扫灭山.东境内的一切匪盗,预计半年之内即可恢复山.东平稳,令百姓安居乐业。”

“有计划,有决心,不错!”

朱栩点评了一句,在阎鸣泰的笑容中,转头看向其他人,道:“其他人有要说说的吗?济.南知府来了吗?”

那日朱栩坐在里面,在座的有几个人认识,却都缩着头,屏气凝神。

黄承元神色微动,抬手道“回皇上,杨知府告假。”

杨凤仲一举一动朱栩自然很清楚,端起茶杯,笑而不语。

那一日黄承元与杨凤仲的对峙,实际上是朝廷‘新政派’对‘守旧系’的一次交锋,从结果来说,应当是‘新政派’大获全胜,‘守旧系’在酝酿着反扑。

朱栩喝了口茶,笑着道“不要拘束,有什么尽管说,咱们今天开诚布公,畅所欲言。”

朱栩这么说,下面的人越发不敢开口了。

除了少数几人,他们对皇帝的了解,要么是报纸上的伟光正,要么是口口相传的‘残暴无德’,不管哪一个都让在座的不敢妄言,谨言慎行。

“皇上,臣有话说!”

突然间,在死寂中,一个人站了出来,沉声道。

众人看过去,都是神色微惊,是泰.安府知府,冯德源。

朱栩不认识,曹化淳已经在耳边低声说了。

朱栩眯了眯,他记得之前他在泰.安打断了那冯大少的腿,同时让巡抚衙门调查,看来这冯德源很有手段,居然安然无事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过明显,冯德源还不知道那日是朱栩下令打的,朱栩神色不动的笑道“嗯,说说,朕喜欢听真话。”

冯德源站在朱栩正前,抬着手,肃色道:“皇上,臣认为,朝廷有三大弊政!”

在座的众人,连黄承元都心里一惊,这黄承元还真是死语不惊人死不休!谁不知道,朝廷的政策并不是出自内阁,而是出自眼前的皇帝!

这是在作死啊!

朱栩脸上笑容更多,看着冯德源,道:“单凭你这份勇气,朕就刮目相看。朝臣们有匡扶朝政得失,为朝廷谏言的本分,有问题不能藏着掖着,你说,朕洗耳恭听!”

冯德源今年不到五十,微胖,脸上一本正经,目光灼灼,抬着手,躬着身,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然语气沉声的道:“谢皇上。第一,臣认为朝廷的赈灾之策有弊,其中损耗,挪作他用,遭官商抢夺等等不知凡几,真正落到灾民手中,所剩不足十之一二,臣认为,赈灾还需依托当地衙门,否则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朱栩微微点头,道:“说的不错,之前已经有人跟朕说,朕在反思,也让内阁重新检讨,继续说。”

冯德源双眼微眯,心里跳动加速。他这次是赌博,他知道,巡抚衙门在暗中调查他,唯一能自救的办法,就是眼前的皇帝!

他如一个忠贞为国,不惧身死的壮士,抬着手,再次道:“第二,臣认为朝廷失德,不该对士林动用屠刀!”

这句话一出,满堂更加安静。

当年东林党数十人在朝堂上被诛,之后掀起多大的风浪,至今士绅还在诟病不已,可以说,这是朝廷,皇帝的一块‘逆鳞’,触碰不得!

朱栩神色不变,手指已经在边上的桌子上敲击起来。

当年对东林党的事情,朱栩身后虽然觉得有些冲动,可也是事所必行,无非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他是心安理得,不过朝臣们,不分在朝在野,心里对这件事都有芥蒂,如鲠在喉。

今天冯德源提出来,或许有私心,却也是士林阶层绕不过去的槛,说不得日后史书上还会有不同的说法。

朱栩敲击的手指一顿,抬头道“这件事不是朝廷,而是朕做的决定。东林党结党隐私,祸乱超纲,天下为之侧目,说什么‘众正盈朝’,什么是正,怎么来的?什么是‘邪党’,何人定夺?自张太岳之后,朝野气氛陡变,人人痛恨结党,哪一个不党?自天启皇兄以来,东林把持朝政,大肆排斥异己,安插亲信,所作所为天下共赌!朕今天要说一句,那些同情东林党,妄想再造东林党,视之为先贤,妄图再次结党,崩坏朝纲……朕决不允许!有一次,朕杀一次,有一百次,朕就杀一百次!”

“臣有罪!”

满堂的人被朱栩杀气腾腾的话惊悚,慌忙站起,抬手认罪。

朱栩摆了摆手,看着冯德源淡淡道:“说第三。”

冯德源眼神有惧色,脸角微微抽了抽。

本以为皇帝会借坡下驴,说几句软化,安抚士林,却没有想到换来这么有杀气的一句,连带他刚才挣得的好感也损失殆尽,只能寄托于最后一个了。

“第三,”

冯德源抬着手,道:“臣认为朝廷颁布的‘九条规定’太过严苛,毫无缓冲,过于刚硬。臣建议,当有三到五年的暂缓时间,以告天下,若是如此,杨凤仲大人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让济.南,山.东以至于朝廷都面上无光……”

黄承元等人都暗暗对视,同时微微摇头。

这位冯大人果然是不识时务,这‘九条规定’是皇帝两年之前提的,到现在还要再缓三五年,这是在打谁的脸?尤其还提到了杨凤仲,皇帝当时就在,目睹了一切,他这哪里是谏言,分明是在一往无前的往死路上撞啊!

“冯大人,你这两年收了多少?”朱栩笑眯眯的道。

第六百四十九章 拿下

冯德源为了应付巡抚衙门的调查以及今天,早有准备,毫不犹豫的抬手道:“回皇上,这些事都是贱内在管,不过这几年微臣已经捐出了大半家产,超过一万两用来赈济灾民。”

朱栩顿时笑了,向着其他人的道“你们都看看,冯大人这才是我大明的好官!治理一方,最重要的就是要使得百姓安居乐业,提高生活水平,能捐出家产赈济灾民,以现在无人不贪的官场来说,着实难能可贵……”

“皇上过誉了。”冯德源神色平静的道,眼神却暗暗喜色。有了皇帝这句话,巡抚衙门想要动他都不容易。

不知内情的人都暗暗后悔,没有站出来表功。

可知晓的黄承元等人神色不变,心底却在摇头,这位冯大人还是没有搞清楚,眼前的皇帝不是以往的天启,万历,他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你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少不得后面要严惩了。

他们心底的话还没有结束,突然间巡抚衙门外响起一阵阵巨大的敲鼓声,如闷雷一般的传进来。

众人都面面相觑,朱栩道“这是怎么了?”

黄承元站起来,道:“回皇上,近来事务繁杂,臣在衙门放了大鼓,有冤情的百姓可以来鸣鼓诉冤。”

朱栩‘唔’了一声,这也算是敲打地头蛇的手段了,笑着道:“那就叫进来吧,朕也听听有什么冤情。”

黄承元倒是问心无愧,对着外面道:“带进来。”

门外一个侍卫转身,道了‘是’就快步走向前面。

大堂里的其他人却都忧心忡忡,若是皇帝抓住把柄不放,他们这些人都得吃挂落。

没多久,一身儒衫做士子模样的龚鼎孳就被带进来,他看着坐在上座,笑眯眯看着他的‘朱慕宇’一怔,猛然间醍醐灌顶,扑通一声跪地,大声道“应试士子龚鼎孳,叩见吾皇,吾皇万岁!”

朱栩笑着摆了摆手,道:“平身吧,咱们也算相识过,无需多礼。”

龚鼎孳头上出现一点点细汗,满脑子都是浆糊,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他哪里能猜到,萍水相逢的人,与他们闲扯的人,居然会是当今的皇帝!可回头细想,除了皇帝,谁又能对当今的朝政如此了解,如此透彻!?

“谢皇上!”龚鼎孳站起来,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一时间都忘记了来的事。

黄承元以及冯德源等人都注视着龚鼎孳,不知道这个应试士子来这里要喊什么冤?

龚鼎孳很快冷静下来,低着头不敢看朱栩,身体也有些发颤,还是大声的道:“草民要向皇上举告,举告济.南府知府杨凤仲,泰.安府知府冯德源,他们狼狈为奸,贪污朝廷赈灾钱粮,伙同两地士绅分割名下田亩,躲避朝廷征税!”

龚鼎孳话音未落,冯德源连忙站起来,大声道:“臣冤枉!臣从未插手朝廷赈灾,一直都是户部直理。臣的家产也不过有田四百亩,已经向巡防衙门申报,并没有任何隐瞒,请皇上明鉴。”

朱栩笑容满面,看着龚鼎孳道:“朕刚才还夸奖冯爱卿爱民如子,你没有证据,不能胡乱栽赃,诬陷朝廷大臣,是要治罪的!”

龚鼎孳定神,从怀里掏出一道奏本,道:“回皇上,这是山.东各地一些官员,士绅联名写的揭发奏本,请皇上御览。”

曹化淳连忙上前,接过来递给朱栩。

朱栩扫了眼冯德源,打开看了起来。

冯德源头上冒出冷汗来,这两件事他忽略了,还以为不会有人提及,没想到居然有人当着皇帝,巡抚衙门等一群人的面告发他!

他眼神急急闪烁,后背不自觉的更弯了一些,突然间道:“皇上,微臣这是遵照济.南府的政令,从未贪污,也从未与不法士绅勾结,还请皇上明察。”

朱栩合上奏本,扔给他,淡淡道“龚鼎孳,你来说。”

“遵旨!”

龚鼎孳心神大定,转头看向冯德源,冷声道:“冯大人,你的三个小舅子一个月以来,名下突然多了近千亩良田,你的管家,师爷名下也突然多了数千亩,其他七七八八的,加起来也有近三千亩,你可以不承认,不过只要查一下这些田亩的过往契约,你一定是逃不了!还有就你几个人妻妾在惠通商行的存银,起码也有几十万两,这些你肯定是抹不去!你的那些商铺,钱粮的仓库,一时间肯定没有处理干净,只要稍稍一查,断然证据确凿!怎么样,冯大人,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冯德源微胖的脸上冒出一丝丝细汗,双眼通红,脸庞抽搐。

黄承元站起来,目光冷峻的道:“冯德源,你是现在认罪,还是让本官亲自带人去给你查一番?”

冯德源十分清楚,他是经不住查的,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哪里能一时间抹去的干干净净!

他心里挣扎一番,扑通一声跪地,颓丧道“罪臣认罪,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朱栩叹了口气,道“大忠似奸,朕也看走眼了,来人,拉下去,交给巡抚衙门处置吧。”

“是。”两个禁军冲进来,拖走冯德源。

“给龚鼎孳安排一个位置。”朱栩道。

一个禁卫搬进来一个凳子,放在最后面,龚鼎孳抬手道“草民谢过皇上。”

他不敢抬头,低着头,躬着身,缓缓的推到最后,小心翼翼的坐下。

一群人都不敢说话,尤其是黄承元等见过皇帝,进过京的人,心里越发的忐忑。

皇帝根本不是这么轻拿轻放的人,如此简单的就放过冯德源,完全不是皇帝的作风!

朱栩坐在那,手里拍打着折扇,目光在黄承元,阎鸣泰等人的脸上扫过,好一会儿才微笑着道:“不用紧张,今天咱们就闲聊,先来说说朕这些日子在山.东走动的想法吧。”

黄承元等人丝毫不敢大意,微微躬身,以示恭听圣训。

“朕第一感觉呢,就是腐败,山.东的官员,从上到下,朕已经不知道谁是廉洁,谁是腐朽?腐朽带来很多的坏处,人浮于事,与民离心,坏朝廷纲纪,带坏官场风潮,引起民乱,可以说是朝代更替的根本原因。这冯德源一知府,拥地近万亩,怎么来的?杨凤仲济.南府知府,老母过寿,收礼十万两,朕这皇帝比他大了好多,若是也过个寿,是不是能收个百万两?朕记得天启年间一年的税银不过两百五十万,说不定朕这一个寿辰就能赚到……”

众人听的心里发冷,皇帝的话字字刺耳,将他们的脸面都扫落一地,却没有任何可反驳的话。

朱栩说了一堆,继续道:“第二个,就是灾情,山.东的灾情不轻,可也没有上奏的那么严重,各级要是能认真对待,依靠山.东的能力基本上就能解决。从崇祯三年以来,朝廷给山.东免税,赈灾的钱粮接近一千万两,你们有何感想……”

一群人头皮发麻,皇帝这分明是要秋后算账!

朱栩说到这里,端起茶杯,淡淡喝了一口,又道:“地方官员欺下瞒上,似乎已经成了习惯。这个习惯非常不好,以往朕不追究,是因为被新政以及建奴的等事情缠身,现在新政开始,朕这个睁眼瞎要睁睁眼,你们也要认真做事,改掉那些臭毛病。朕度希望与臣工都能君明臣贤,成一段千古佳话……”

一群人越发的不安了,连龚鼎孳都心里惴惴。

“朕希望我大明的官员,在钻研文章诗词的同时,还能有济世为怀的情操,既然做了官,就要对得起一方百姓,不要整日的高屋建瓴,说些假话,空话,大话,不着边际,要脚踏实地,将政务落到实处,努力提升百姓的生活水平,切勿好高骛远,望尽天涯,无所适从……”

一群人都没动,在座的也不是没有人真心想要做事。

只是大明自张居正之后,朝政迅速崩塌,官员结党隐私,陷入内耗,根本无法做成事。东林党虽说是近年最大的党争祸源之一,可他们的口号也不是凭空来的,完全都是基于明朝官政的惨淡现实。

“话呢,朕点到即止,天下的事情不能都让朕一个人去做,山.东的事情,朕跟你们黄巡抚说过,朕不插手,不过要是朕插手了,一切就由不得你们了……”

众人如坐针毡,皇帝这话是冷冰冰的打他们的脸,给予警告。

“另一个,就是白莲教,朕在不少地方都看到过,另外朕在京城也知道,有一个上帝教,他们还找朕,希望让他们传教,给朕回绝了。对于宗教,朕不反对,不过教义需要符合我大明律法,不能随意的成立教派,糊弄百姓,骗取他们的钱财,说什么‘无生老母下凡,接引子女归天’,这都什么教义?子不语怪力乱神?”

黄承元等人都若有所思,却还是不明白朱栩要做什么。

“每有乱事,借鬼神作乱不知凡几,对于一些邪教,朝廷要严格管控,不能因为他们暂时没有作乱,就放任自流。我中国自古至今只有两教,一个是佛教,一个是道教,至于其他的,还从未见过。所以,各级衙门要严格控制,审核,对于新出的宗教,要备案,跟踪,不能视之坐大,出了乱子才派兵围剿,要居安思危,防范于未然……”

“这一点,你们山.东要认真商议一个条陈出来,递给朕与内阁看看。”

“关于新政的事情,朕就不多说了,朝廷会派多个部门验收,朕也会暗中观察,若是你们想要糊弄朕,糊弄朝廷,现在就可以跟朕告老还乡,当面就允准……”

第六百五十章 民间组织

黄承元连忙站起来,抬着手,以保证的语气沉声道:“请皇上放心,山.东全体官员都忠诚于皇上,忠诚于朝廷,对‘景正新政’充满信心,必将一丝不苟,毫不懈怠的推动下去,直到完成!”

“臣等忠于皇上,忠于朝廷!”

阎鸣泰以及一干参政参议,知府都连忙起身,大声说道。一??看书????要·要K?A?N?S?H?U?·COM

龚鼎孳慌忙跟着,站在人群最后。

朱栩摆了摆手,道:“都坐下,朕姑且说着,你们姑且听着,骑驴看唱本,到底怎么样,到时候再看。”

一群人心里忐忑,眼前这位皇帝是实利之人,最重眼前效果,如果不能完成他的预期,只怕他们都将没有好结果。

朱栩端着茶杯,心里还在斟酌着话。

北直隶刚刚结束,他这一路也算是安抚之举,不过该敲打的同样不能手软。都是官场的老滑头,他要不是不说的足够重,他们未必在意。

话重三分,他们能在意一份,做多半分,朱栩就很满意了。

“京城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朱栩茶盖摩挲着茶水,有些自言自语的道:“都算是新事物,涉及到政务,商业,税务,报业等方方面面,朕不知道是因为距离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些都死死的被堵在京城,其他地方不见分毫。”

“督政院不是给你们的绳索,是你们的助力,要好生研究,琢磨,应用在施政上,不管是朕这个皇帝,还是你们这些大臣,都是吃百姓的饭,咱们不能只吃饭不做事,还想着去砸锅……”

一干大臣们恭敬听着,心里更起心思。???壹看书???·?K?A?NSHU·COM

在朱栩不远处一个角落里,不知道合适走了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奋笔疾书。

“朕呢登基六年,六年被锁在皇宫里,对外面是一无所知,可你们在外面,不能学朕躲在衙门不出去,五谷不分,六体不勤,一心闭门的圣贤书,想要读书,就不要当官,想当官就要潜得下心,弯得下腰,分得清轻重缓急,所谓的‘但求品自高’,一辈子读书就行了,没必要科举入仕……”

黄承元等一群人心头沉重,皇帝的话显然不是随口说说,是在预示着什么。

“朕呢,在京城也说了不少,也清楚这些话的效用有多少。总之,朕要看你们的态度,更看你们的动作,你们给朕表表态吧。”

朱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无表情的等着。

黄承元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道:“皇上,臣三个月内完成政体的革新,两个月完成对税粮的征收,一个月内扫清省内的贪官污吏,将政务清明!”

这也算是重话,朱栩微微点头。

黄承元话音落下,阎鸣泰站起来道:“皇上,三个月内,臣将扫清山.东境内的一切匪患,保证家家安居乐业!同时严肃军纪,在整个山.东形成一个密集的防治网,确保匪患死灰复燃!”

政务与灾情是息息相关的,山.东巡抚衙门两手抓,或许对对整个会有极大的影响,日后对土改也将打下基础。

朱栩放下茶杯,面色肃然,道“嗯,还有要充分利用各个衙门,朕绝不养闲人!喝茶聊天等下班,这种事朕不希望看到,还有,报纸要充分利用起来,要对支持朝廷革新的士林积极的拉拢,人才,不能留在外面!”

黄承元与阎鸣泰站着,他们算是明白了,皇帝这是逼迫他们下军令状来了。

朱栩知道,他现在是一个比较惹人讨厌的存在,拍了拍椅子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道“朕就说这么多,明天就南下,山.东的事情,朕就交给你们了。”

“臣等请皇上放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群人站起来,齐齐向朱栩躬身。

曹化淳见差不多了,走向记录的师爷的,道:“写好了?”

那师爷连忙起身,道:“回公公,已经写好了。”

曹化淳点头,道“再润润笔,分几次在山.东报纸上发出。”

“是。”师爷小心的看着曹化淳,这位可是大内总管,比内阁首辅还要高一线的‘内相’。

黄承元等人听着,不由得对视,这是要将他们逼到悬崖啊。

朱栩觉得也差不多了,将黄承元与阎鸣泰叫到一边,又嘱咐了半个时辰,这才离开巡抚衙门。

“你们说,朕是不是有些过分?”

站在街上,朱栩捏着下巴道。

曹化淳与曹变蛟都没有说话,他们跟随朱栩日久,知道他对国政心急,对大臣们人浮于事焦急。

朱栩也只是笑了笑,一回头才发现,龚鼎孳还跟着。

朱栩招了招手,笑着道“朕的新政你也了解不少了,怎么看?”

龚鼎孳快步跟上来,躬着身道:“皇上高屋建瓴,雄才大略,古之不及。”

他很忐忑,刚才还看着皇帝将那些巡抚,总督当孙子一样的训。

朱栩扇着折扇,漫步走在街头,心里思忖着道“今天做的不错,你要朕怎么赏你?”

龚鼎孳神色微动,心里砰砰砰直跳,强压着激动,脑中急闪,抬手道:“草民谨听皇上吩咐,哪里都可以。”

朱栩笑了声,没有说话,慢慢的走着。

龚鼎孳心里忐忑,他想入京城,成为京官,不想外放,去偏远之地受苦。

朱栩走了许久,慢慢的开口道“朕呢,将士林得罪的狠了,你有什么办法弥补吗?”

龚鼎孳自然知晓这些,闻言沉默着,急急的思索起来。

这自然不是容易的,若是容易也等不到今天。

龚鼎孳知道,现在是他等了太久的最好的一个机会,若是错过今天,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了。

没走几步,他双眼猛的一睁,抬手道“皇上,督政院是朝廷的,若是能有一个民间的,一定能会有无数的士绅站在朝廷一边,支持皇上。”

“民间的?”

朱栩眯了眯眼,嘴角微翘,这龚鼎孳倒是提醒他了,不由得停下脚步细细的推敲起来。

“朕想要在全国范围内,集中的购地,然后圈成一片一片,银子不成问题,这个责任,你能扛起来吗?”朱栩转头看向龚鼎孳,意味深长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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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 继续南下

龚鼎孳一愣,心底急急思索,还是有些不明所以,谨慎的道:“草民愚钝,还请皇上示下。”

朱栩手里拍打着折扇,心里仔细推敲,道“陕.西等地地广人稀,灾情又重,你说,在不能进行彻底的田亩改革之前,将地拿下来,让灾民集中耕种,生产出来的粮食也集中使用,确保没有人饿肚子,这样是否可行?”

龚鼎孳没想到皇帝的想法一下子跳到陕.西去了,稍作思索,道:“草民认为可以,只是在南直隶,未必可行。”

这一点朱栩自然知道,不动声色的转头看着他,道:“你有什么办法?”

龚鼎孳微微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道:“皇上,田亩是士绅最重要的东西,宁可丢命也要传给子孙,绝不会轻易交出来。草民认为,应当在民间挑选那些支持皇上,支持朝廷新政的士绅,召集在一起,不授予官职,专门管理天下士绅,包括田亩,人口,税务之类事情,并且如果违背,可进行惩罚,官府或明或暗的支持即可……”

朱栩眉头一挑,这龚鼎孳不愧是个‘贰臣’,这样的手段朝廷那些大人是绝对想不到,也断然不会同意,一来有悖光明正大,二来防民一直是统治阶层的默契,授予士绅这样的权力,不利于国家稳定。

不过龚鼎孳的话,实际上是很有道理,用士绅来制衡士绅,这就撇开了朝廷,不管他们内部怎么闹,朝廷都是一个仲裁者的角色,好处都是朝廷的。

现在朝廷不能在江南掀起大动静,那尽可能的削弱士绅,放放血,补给朝廷,也很有必要。

“你有多少信心?”朱栩眯着眼说道。至于龚鼎孳口口声声的‘草民’,朱栩始终没搭理。

龚鼎孳毫不犹豫的道:“回皇上,如果有官府暗中支持,草民有十足的把握!”

朱栩不可置否的点头,至于农场的事,看来还得交给内阁来处理,折扇猛的一开,道“朕就给你这个机会!东厂在应天府还有一个镇抚司狱,朕交给你,正七品,镇抚司狱锦衣千户,秘而不宣,朕再给你五十万两,尽快将这个联盟建起来,用不了多久,朝廷新政就会到江.苏,朕希望阻力不会太大。”

龚鼎孳大喜,扑通一声跪地,道“微臣遵旨,叩谢皇上隆恩!”

这件事对朱栩来说,可有可无,无非就是一种代价很小的尝试。

挥退了龚鼎孳,朱栩坐上马车,直接道:“该做的都做了,今天就走!”

曹化淳坐在朱栩边上,应声道:“遵旨。”

回客栈收拾一番,朱栩的马车直接驶向聊.城,船队就停靠在那。

马车上,曹化淳道:“皇上,京城传来消息,杨凤仲被刑部下狱了。”

朱栩嘿了一声,笑道“朕倒是小看黄承元了。”

很明显,黄承元早就知道杨凤仲去了京城,一早就去信刑部,静等着杨凤仲自投罗网了。

说来也是,这些人,在实事上或许各种毛病,在政斗上都是一把好手,万小看不得。

在朱栩要上船的时候,科尔沁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

朱宗汉的奏本写的很详细,将前因后果都呈递了过来。

朱栩上了船,坐在软塌上,神色不动的看着这道奏本,久久不语。

曹化淳与曹变蛟都躬立在身前,见许久朱栩都不说话,曹化淳开口道:“皇上,可是辽东有变?”

朱栩微微摇头,道“科尔沁分裂、大变,黄太吉远走漠西,对我大明来说,自然是好事情。”

曹化淳见皇帝答了一句,便躬着身没有再问。

朱栩放下奏本,斜躺在那,右手拍打着边框,神色沉吟。

事情往往都是有好有坏的,好处就是辽东的威胁大大减弱,可以放心大胆的开垦荒地,进行移民,无需再顾忌黄太吉以及科尔沁的威胁。

这对大明来说,自然是非常大的利好,辽东地广人稀,开垦得宜,安置个一两千万人都没有问题,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坏处有两点,一个是长城以北的大漠,草原上,林丹汗的察哈尔要一家独大了,分裂的,虚弱的科尔沁不是林丹汗的对手,其他大小部落早就被后金打残,威胁不到他。

一个壮大的察哈尔,野心勃勃的林丹汗统一漠南,漠北蒙.古,这不是朱栩想要的,对大明来说等同于再造了一个后金。

如此一来,辽东,长城都要受威胁,又回到了过去。

第二个,就是黄太吉去了漠西,那里有蒙.古多个部落,其中就有准噶尔,土尔扈特,扎萨克,察合台,和硕特等等,其中准噶尔用不了多久就会统一漠西,疆域庞大,人口众多。和硕特将会统一西域,也就是西.藏,再不到十年,准噶尔就会吞并和硕特以及青海各地的蒙.古部落,疆域会堪比现在的明朝!

那个时候,绝对会是大明的劲敌,且不会轻易能平定!

现在加上一个黄太吉,将更加难以应对,徒增了无数的变数!

十年之后,是小冰河时期的尾声,大明辛苦煎熬,不知道耗费多少,还剩多少力气,恰恰又会进入恢复期,那个时候如果发动大战,耗时长久,大明还能撑得住吗?

“还得再快一点……”朱栩低语,目光闪烁。

曹化淳与曹变蛟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却总有不好的预感。

朱栩坐直身体,手指在桌面上敲击,骤然目光一定,道“传旨内阁,全力的进行移民,不要再有所顾忌,尝试在西南建立大型的农场,建立粮食配额制度,确保百姓都不会饿肚子。传旨辽东,要孙传庭也建立大型农场,进行最低的配额制,全力的开垦,动用一切人手,如果人手不够,从朝.鲜召集,一些灾民也可以安置到朝.鲜去,总之,朕要辽东尽可能容纳更多的灾民,五年内,一千万以上!”

曹化淳脸色微变,整个西南不过三千万人口,这是要移出三分之一啊!

辽东能承受得住吗?

不等他说话,朱栩继续道“传旨给云.南,命代善为先锋大将,统领多尔衮,多铎,满达海,硕托,鳌拜等诸将,骑兵三万,大炮一百门,即刻讨伐安南!告诉他们,朕要地,上好的地!”

曹化淳能够感受到朱栩话里的一丝急切,躬身道“遵旨。”

曹化淳刚要走,朱栩突然又道:“对了,关于肥料,城东的作坊有做出来吗?”

曹化淳稍稍回想,道“已经做出来了,有些效果,惠通商行那边正在各地筹建大的肥料商行,估计今年能大规模生产。”

朱栩微微点头,道:“嗯,这件事继续盯着。各地的民乱还是依照之前的,尽量抓活的,现在各处都需要用人,不能浪费。”

曹化淳应声,等了一会儿见朱栩不再说话,这才出去拟旨。

朱栩顺手拿过一道奏本,道:“下一站是去洛.阳?”

曹变蛟点头,道:“是,有两条河路,一条是去河.南,再去应天府,另一条是直去应天府。”

“大船去洛.阳,我们做小船,直接去应天府。”朱栩翻开奏本道。事情太多太杂,不在京城总感觉束手束脚,还有些不安心,京城那些大人们也不是省油的灯。

“遵旨。”曹变蛟道,他不同于曹化淳,想的没那么多。

他站在朱栩身前,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开口道“皇上,那科尔沁求和,该如何回复内阁?”

“让内阁与兵部详议,奏上来,朕看看再说。”朱栩翻着奏本,淡淡道。

曹变蛟明白了,皇帝这是有意拖着,道:“是。”

京城之内,也逐渐恢复平静。

周应秋已经回京,吏部早就准备好的任命名单飞速的起作用,两百多个皇家政院的毕业生,充斥着整个北直隶,也就是河.北省。

陈奇瑜是河.北巡抚,陈奇瑜是总督,借着大乱之局,重新整理河.北的一切政务,军务,飞速在稳定地方。

内阁,六部自然也不闲着,迅速推进‘新政’,督政院,刑狱司,大理寺,税务总局等等,一系列的动作都变成了‘需要’,而不是强迫,推进的是异常的顺利。

被扔在浣衣局的布木布泰,也终于收到了科尔沁来的密信,看得她脸色不停的变幻。

后金或者黄太吉,与科尔沁是她生命里的两个根本,失去了金国,还有科尔沁,现在科尔沁与黄太吉,一个分裂,一个远走,让她这个被关押在明朝的女人怎么办?

她对面坐着海兰珠,神色是一样的忧心忡忡。

海兰珠近来生活的非常好,吃喝不愁,没有那些流言蜚语,唯一缺点就是孤单,可这她能忍受。

她不傻,相反很聪明,清楚的知道,黄太吉远走,科尔沁分裂,将会给他们姐妹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妹妹,我们怎么办?”海兰珠极其恐惧,她想活着,活的好好的,不想死。

布木布泰看着海兰珠,再看手里的信,面色冷静的道:“父亲他们都走了,大汗留了下来,还要亲自来京城,我们必须做点事情,否则科尔沁就要没了……”

海兰珠知道,科尔沁必须存在,如果没有了科尔沁,她们姐妹也将是没必要,皱着眉,一脸忧色的道:“明朝皇帝不在京城,我们能怎么办?”

布木布泰抬头看向海兰珠,道:“姐姐,明朝皇帝没有与你通信吗?你有没有办法联系他?”

第六百五十二章 布木布泰投诚

海兰珠摇头,道:“皇帝只是让人接我进宫,一次面都没有见到,更没有说过话,通过信。”

布木布泰低头,神色思索。

她必须要保住科尔沁,那是她的根!金国,已经成为过去!没有了根基,他们姐妹都将是无比凄惨的下场!

布木布泰思索半晌,猛的抬头,凑近海兰珠,在她耳边慢慢的低语。

海兰珠的双眼越睁越大,最后张着小嘴,不可思议的道:“真的要这么做吗?”

布木布泰神色严肃,道:“姐姐,这不止是我们两人的事,如果做不好,科尔沁十多万人都要跟着我们陪葬!”

海兰珠脸色一慌,连连点头道:“嗯,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宫。”

布木布泰肃声道“要快!否则我们都要没命!”

海兰珠心里一惊,连忙起身道:“嗯,我这就去。”

海兰珠说着就起身,急匆匆的向外走。

布木布泰站在门前,眉头皱起,神色淡漠。

科尔沁的事情出乎她的意料,但她还是极力保持冷静。她对草原上的局势一清二楚,分裂后的科尔沁将变得极其虚弱,巴达礼并不是一个有能力的大汗,有能力的人又都跟着黄太吉远走漠西,剩下的人,别说面对草原一直虎视眈眈的明朝,哪怕是察哈尔也能一口吞掉现在的科尔沁!

现在能就科尔沁的,唯有明朝!

察哈尔严重依赖明朝的扶持,如果没有明朝,它早就被科尔沁灭掉了,现在反过来也一样,科尔沁需要明朝的保护,同时遏制察哈尔!

布木布泰心底十分明白,明朝需要草原的平衡,不去扰乱边境,能够让他们全心全意的修整内务。

所以,明朝不会愿意看到一个统一的蒙.古,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察哈尔坐大!

“希望姐姐快一点。”布木布泰轻声自语。

她在担心两件事,一个是察哈尔在明朝没有表明态度之前就吞并了科尔沁,第二她担心黄太吉会对她出手,已经远走漠西,超出了明朝势力范围,短时间无法再回来的黄太吉与她布木布泰,两者已经不再相互需要,为了各自的目的与利益,相互‘抹除痕迹’事所难免。

海兰珠一回宫,第一时间就求见李解语。

李解语虽然只是贵人,却是景正皇帝后宫里位分最高的,海兰珠带着满心的忐忑与焦急。

李解语性情近来越发的温顺,小心翼翼的照顾肚子,看着海兰珠行礼,招手道:“姐姐不用客气,坐下说话。”

海兰珠毕竟是异族,加上寄人篱下,自不敢大意,来到李解语边上坐下,心里本来想好的话不翼而飞,抿了抿嘴,看着李解语道:“贵人娘娘,我妹妹想求见皇上,能否你请贵人娘娘帮忙?”

李解语一怔,知道海兰珠的妹妹布木布泰被皇帝发配去了浣衣局,那是极其不待见的,微蹙眉头的道:“姐姐,我们大明不同于你们部落,女人是不能干政的。”

海兰珠回想起布木布泰的话,道:“是关于黄太吉与科尔沁的,我妹妹说了,只能当着皇上的面说,其他人都不能说。”

李解语看着海兰珠,对于这个女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办,关键是不知道皇帝真正的心思。她想了一会儿,看着不远处的侍女道:“你去将原话转给冯公公,看他怎么说。”

“是娘娘。”婢女答应一声,转身出门。

海兰珠心里忐忑的等着,这件事关乎她的命。

冯祝急匆匆来了,慌慌的行过礼之后,沉色道:“娘娘是说,布木布泰欲向皇上投诚?”

海兰珠虽然不喜欢这个词,却也是事实,轻轻点头道:“布木布泰是黄太吉的侧福晋,在京城的金人都听她的,她说,她知道的秘密太多,黄太吉会担心她泄密,先下手为强的杀我们灭口。”

冯祝脸色不变,思索起来。

黄太吉西走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只是,布木布泰是真的投诚吗?她会不会有别的目的?比如……刺杀皇上?

冯祝只是个內宦,在司礼监算是三号人物,对朝局没有研究,所以有些迟疑不决。

李解语也看出来了,瞥了眼海兰珠,向着冯祝道:“冯公公,可以先将布木布泰送出京,同时传信皇上,看皇上的意思。”

冯祝神情微动,看了看海兰珠,躬身道:“是娘娘。”

冯祝出了鱼藻宫,迅速给锦衣卫下令,命他们转移布木布泰。

锦衣卫的动作非常快,借着一些渠道,悄然无声的将布木布泰送到了河.间府,这里靠近运河也近官道,皇帝一旦要见布木布泰,全速之下,两天就能追上。

有了半天的缓冲,山.东的省报以及各府的府报齐齐刊登了山.东巡抚衙门的几篇文章。

第一篇是谈反腐,表达最为坚决的决心,誓言与腐败战斗到底,绝不手软与姑息。

第二篇谈及的‘躬行’,对现在官员的‘人浮于事’大加痛斥,山.东巡抚衙门将之称之为‘渎职’,将严厉查处,要求山.东官员潜下心,做实事,以事实考核官员,加以任免。

第三篇言称的是‘景正新政’,将天启之前的朝政剖析一遍,痛斥了党争祸国,对楚党,浙党,昆党以及后面的东林党,阉党大加鞭挞,决心要完成政改,革新朝政,中兴大明。

第四篇泛泛的谈及宗教,巡抚衙门决定取缔那些打着幌子骗钱骗粮的邪教。

其他的还有关于赈灾的,剿匪的,督政院,刑狱司等等都有提及,只是不能一口气登完,列出了条目,准备用五天时间轮流刊登,在山.东境内进行大规模宣传,以图统一山.东各界的思想,大力推动新政。

山.东各界还不知道朱栩已经离开,自然是议论纷纷,都明白,山.东巡抚衙门以及各方面这是在向皇帝表忠心,可北直隶刚刚天翻地覆,很多人都忧心忡忡,不知道皇帝要在山.东做什么。

陈子龙,冒辟疆,顾横波等人对此是无可奈何,纷纷启程前往京城。

倒是柳如是留在山.东没有走,正在潜心研究山.东的新政。

虽然没有千里江陵一日还的爽快,不过坐在船上,还是很舒服。

朱栩坐在船头,感觉着微风,手里拿着书,难得有闲心看书。

曹化淳从里面出来,躬着身道“皇上,内阁转来消息,琉.球的尚丰王想要进京当面求见皇上。”

朱栩一怔,旋即会意。

日.本虽然进入幕府时代,闭关锁国,可海盗还是没有断绝,加上海上的西班,牙人,荷.兰人气焰越来越盛,只怕尚丰王也是感觉到危险,在琉.球的水师无法全面兼顾,应当是来求助的。

第六百五十三章 海上战略

朱栩坐起来,稍作思索的道“关于海上的情报,拿来给朕。”

“是。”

曹化淳走进船舱,没多久就端着一道道奏本以及密信走过来,递给朱栩。

这些朱栩自然都看过,现在只不过是要重新梳理一遍。

一道道奏本,一封封密信,不断的翻着看着,南海以及更远一些的情形渐渐的浮现在朱栩脑海,形成了一个较为清晰的画面。

朱栩坐在那,一只手托着下巴,默默的思忖。

锦衣卫现在活动的范围还是极其有限,大部分集中在南海附近。

根据锦衣卫的情报,现在的菲.律宾大部分都落在西班.牙人手里,再往南就是大部分落在荷.兰人手里,还有一些被土著占据,不过面对荷.兰人的枪炮,已然岌岌可危。

最重要的,就是西班.牙人与荷.兰人现在在海上冲突日渐加剧,荷.兰人气焰很嚣张,仿佛整个海上都是他们的,采取了咄咄逼人的进攻策略。与此同时,菲律.宾是西班.牙人在东亚附近最后一块殖民地,咬死也不肯放开,正在想方设法的抵抗。

至于欧.洲,情报来看,还是混乱一片,无力参与两方的争夺。

“也就是说,荷.兰人的海上马车夫时代还要继续一段时间……”

朱栩自语,他不记得荷.兰能嚣张多久,但毕竟是小国寡民,一旦英.国或者欧洲大陆结束纷乱,荷.兰人根本不是对手,辉煌随之就会落幕。

朱栩看着手里最后一道奏本,若有所思的道“荷.兰人对台.湾虎视眈眈,多番试探,只是,他们到底是先想要台.湾,还是与西班.牙人决战?”

现在欧.洲的殖民者实力都不怎么强,没有绝对的武器优势,他们只能占据一些散落的海岛,根本无力入侵陆地,所以,荷.兰人的真正敌人是西班.牙,而不是大明。

明朝的海军,现在大部分都集中在福.建与台.湾,面对一直盯着台.湾的荷.兰人,根本无力再分兵全面的保卫琉.球。

“看来,得尽快与荷.兰人决战,让荷.兰人明白大明的实力,与他们划分势力范围,确保海上平稳……”

朱栩自语,荷.兰人在海上对大明商队的侵袭越来越多,与荷.兰的战争,已经刻不容缓了。

朱栩坐在那,沉吟半晌,道“传旨给熊文灿,唐王,命他们加紧收集红毛人的情报,不用再韬光养晦了,可以适当的挑衅,迫使他们尽快开战!”

“遵旨。”曹化淳微微躬身。他很清楚,皇帝这一次出宫,也有着靖海的目的。

朱栩不自觉的点头,在近海,荷.兰人不是大明的对手,关键是如何能够打痛他们,让他们乖乖听话。

“再派人秘密联络佛朗机人,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朱栩又道。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联络西班.牙人一同对付荷.兰人,然后借助西班.牙的人航海经验,带着大明海军出海,好好看一看世界,拓展各方面经验。

“是。”曹化淳道,不动声色的命人去传令。

在台.湾,明朝已经布置了百门大炮,不管是海战,还是陆战,大明都有必胜的把握,现在的关键就是彻底打痛荷.兰人,然后处理大明,荷.兰人以及西班.牙人的三者关系。

是合纵连横,还是一家独大,慢慢发展?

朱栩沉思不断,具体的情形现在还没办法判断,只能看战后结果,还有西班.牙人与荷.兰人的态度了。

朱栩收拾好这些奏本与密信,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着远处的水面以及醉人的景色,笑着道“什么时候能到应天?”

曹化淳道“依照船速,应当还有三天左右。”

朱栩点头,道;“先不去应天,在扬.州停船。”

曹化淳抬头看了眼朱栩,道:“遵旨。”

他知道,朱栩一定是担心有人要故意糊弄他,出人意料的想要在扬.州先探查一番。

现在江南最繁华就是应天,苏,州,扬.州三府,朱栩现在已经有些期待了。

在朱栩期待的时候,司礼监的飞鸽传书正在赶来。

龚鼎孳带着圣旨,骑着马,风驰电掣的赶往应天府,他要尽快接手东厂留在南直隶也就是江.苏的所有人马。

山.东。

随着杨凤仲,冯德源被抓,案情迅速扩大,牵连出了十多个知府,知县,外加几十个士绅,这也将士绅行贿官员,分割田亩,企图逃避朝廷‘税政’的事情大白天下。

巡抚衙门大怒,巡抚黄承元在报纸上严加痛斥,誓言严惩这些贪官以及行贿的士绅。

刑狱司飞快的得以建立,大张旗鼓的对各地官员进行调查。巡抚衙门的‘都田司’也动作如雷的开始在全省范围内清查田亩,登记人口。

督政院快速的选拔人手,先期的十二个人很快上任,这些督正使不停的在各自场合对朝廷表达支持,同时破口大骂这些腐朽行为。

大理寺的分级衙门在济.南府推广,接手大量的案子,准备进行清理。

北直隶,也就是河.北是破而后立,山.东是借着杨凤仲,冯德源案为突破点,倒也是风生水起,颇为引人注目。

山.西,河.南等地一直都在紧盯着山.东,毕竟‘迫不及待’皇帝在这里,谁也不敢轻视。

随着山.东并没有出现激烈的事件,盯着山.东的各省都暗松一口气,却越发不敢大意,纷纷借鉴着山.东的经验,在省内大规模推动新政,一时间形成了以北向南的改革热潮。

河.南,郑.州。

郑.州知府孙德功陪着毕自严,正在检查黄河各个关隘。

孙德功看着毕自严,神色激动的道:“毕阁老,从崇祯二年开始,郑.州在工部的指示下,招揽了大量的灾民,对境内的所有河道进行了清淤,加固,尤其是经常决堤的几个地方,已经加固超过了原来的六米,哪怕再大的洪水,也可确保无事!”

毕自严知道孙德功是在表功,默默点头,带着人在河堤上慢慢的走着,观察着。

这些地方官的话是绝对不能轻信的,哪怕亲眼看到也得认真的检查。

他一挥手,几个官员带着工具就跳下去,在这里挖挖,那里敲敲,还用细细的铁针插进去查探。

孙德功毫不在意,这些工程除了郑.州,还有工部招揽的大量人手,每个一段时间都会有不同的人来检验,根本没办法造假,他也没有,毕竟前面朝廷已经杀了两任,他可不愿做第三任。

孙德功信心满满,陪在毕自严身侧,道:“毕阁老,从崇祯二年以来,利用枯水期,郑.州境内的黄河段,已经被拓深了近五米,在上游我们还设置了防沙带,可以将沙石大量都拦下,确保下游河道不再累积,加高。”

毕自严一怔,第一次转头过来道:“你确定你们的办法有效,不会造成新的缺口?”

孙德功身体一挺,大声道:“孙阁老放心,保证有效!那些都是我们郑.州府衙经过仔细推演才决定的,是三个不连续的水库,可以将沙石沉淀在水库里,这样下游的水就不会含有那么多沙石,逐步的抬高水道……”

毕自严若有所思,道:“嗯,明天本官亲自去看看。”

“是!”

孙德功大喜,虽然都是前几任做的事情,可那时候没有阁老来亲自查看,这个功劳就要落在他头上了!

下去的几个人上来,奏报道:“大人,没有问题。”

毕自严微微点头,继续向前走。

这里的护岸都是采用了水泥,还有三排树木,不断的延生,显然都是按照了朝廷的要求,造林护岸。

孙德功走了一阵,继续道:“阁老,在挖掘河道的时候,也造福了四周百姓,沿河两岸,多出了几十万亩良田,可以大大缓解灾情,一路上动用了数十万灾民,这‘以工代赈’,着实是好办法……”

毕自严心里自有筹谋,听着也没有表态,目光始终在打量着河堤,不时的让人查探。

大明的财政看似充足,那都是建立在皇帝的‘内帑’之上,可也在日渐减少,花出去的却是日渐增多,能防范未然的减少灾情,减少国库支出,那是上上之策。

“关于今年的雨势,你们怎么判断的?”毕自严停下脚步,抬头看天。

钦天监得出的结论是,今年的雨势会超过往年,一旦黄河,或者长江决堤,将会造成前所未有的洪灾。

为此不止是他,整个内阁,六部都忧心忡忡,自然,朱栩的压力也让毕自严感到沉重。

皇帝做事向来严苛,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他这么在意,令他这个‘首辅’都出京查看,显然代表着前所未有的在意。

孙德功的功课做的很多,闻言神色微肃,道:“回大人,我们郑.州府衙也多方打探,找了很多有经验的人推算,确实如钦天监所说,今年可能会大雨。马上就要进入五月了,至今一点雨都没有,可见可能都要集中七八月……”

毕自严现在也是愁白头,这个国家现在是多灾多难,费尽心力的只能维持,丝毫不见好转。

‘莫非,真的如皇上所说,我大明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灾情吗?’

毕自严不信鬼神之说,不相信有什么人能预见未来,可现在也不得不相信,皇上的远光超乎他们所有人,对未来的大明局势有着更为清晰的判断。

第六百五十四章 朝臣们的改变

毕自严在郑.州待了不少时间,也见了河.南巡抚张瑞图,督促他一番,便继续向上游走去。

他要检查整个黄河河道,然后继续南下,检查长江水道。

大明的水系以这两个最为重要,发生的灾情也最为严重。

虽然大明朝廷在崇祯二年就开始‘以工代赈’的对全国河道进行清淤工程,也轮番检查。可朝廷的大臣们,甚少有亲自看一看的。

这一次整个大明朝廷都对即将到来的雨季感到担忧,毕自严已经出京,自然要亲眼都去检查一番。

傅昌宗这个时候在陕.西赈灾,主要是因为地震,可也算是深刻感受到了西南的灾情。

所谓的赤地千里,在这里已经不足形容了。

一个个村落,一个个寨子彻底空无一人随处可见,百里无人烟也不是书本上的夸张之语。

能吃的,能喝的,早就没了,大旱将西南的一切生命都逼入绝境,无数的人嗷嗷待哺,徘徊在饿死的边缘,挣扎着,想要活命。

李邦华倒是很有魄力,用了三天时间,说服傅昌宗,将户部在陕.西的赈灾渠道交给了他,由他统一陕.西各个部门,统一赈灾。

李邦华与傅昌宗谈了很多,最终接受了‘农场制’,将各地的村落,寨子的百姓集中起来,一切的粮食,劳作都统一起来,实行‘一切归朝廷’的分配方式,确保百姓们都能有口饭吃。

傅昌宗在陕.西待的很久,与李邦华等人讨论了太多的关于‘景正新政’,认为很多地方要变通,不能一干而论,一刀切。

傅昌宗接连给朱栩写信,阐述他在陕.西看到的一切,希望能给予更多的权力,让陕.西以及西南进行‘自救’。

同时他也说了,希望能将陕,西作为新政的试验田,积累经验,在西南几省推广,避免更多的意外,这样也更加有效率。

在辽东的孙传庭也不断的从沈.阳写信,有时候是内阁,有时候是直接南下,写给朱栩本人。

他在信中写了太多的东西,都是关乎各种政务以及想法,希望能在辽东进行尝试,但其中可能会‘违法’。

朱栩虽然在船上,依然掌握着大明的所有权利,各种各样的奏本都会转送过来。

朱栩看着一道道的奏本,心里无比的欣慰。

坐在船头,正与曹变蛟对弈,听着曹化淳的奏报,感慨的道“朕登基之初,还都是那些无谓的奏本,今天这个弹劾那个,那个弹劾这个,还有一个弹劾他们俩,对于政务甚少提及,一个个都是高屋建瓴的要教朕做事……”

曹变蛟的棋力也不好,可比朱栩这个臭棋篓子强,他没有毕自严等人那么‘高深’,‘谦让’的异常明显,朱栩也当不知道,只当消遣。

一旁的曹化淳没有说话,这些年的朝局,官员们的变化都看在眼里。现在大人们都是为国事操心劳力,且落在实处,也难怪皇帝说出如此欣慰之言。

啪嗒

朱栩一个棋子落下,道:“传旨给内阁,准孙承宗,傅昌宗所奏,要密切关注。如果改革的有成效,要尽早调整大明律或者做补充,然后在全国推广。如果改革失败,要及早叫停,以免再生乱。”

“遵旨!”曹化淳道。

‘所有的改革都是建立在违法的基础上’,这句话是对的,尤其是大明这个时候,想要破而后立,不违法是不可能的。

朱栩下着棋,没多久曹化淳又回来,递过一道密信,道“皇上,京城的飞鸽传书。”

朱栩抬头,伸手接过来,登时眉头一挑。

放下纸条,捏着棋盘,朱栩道“黄太吉远走,布木布泰察觉到危险,想要投诚,你们怎么看?”

曹变蛟没有说话,他是武将,对政务不敢兴趣,虽然耳濡目染,却也不是什么都能掺和一脚。

曹化淳躬着身,想了一会儿道:“皇上,奴婢认为,应当有所防备。”

朱栩笑了笑,落了一子,心底也在思索。

布木布泰这样的人,是极其聪明的,想要用一般手段对付,根本行不通。这一次她的投诚,真假还真是难辨。

不过,朱栩现在有足够强大的自信,别说布木布泰,就是黄太吉来了也不惧。

棋盘上虽然曹变蛟在放水,奈何朱栩是个臭棋篓子,局势还是一面倒,心里叹了口气,他果然是个臭棋篓子啊。

“将布木布泰带过来吧,”

朱栩告负,扔掉棋子道:“对了,将海兰珠也带过来,她们姐妹这一次算是同生共死了。”

“遵旨。”曹化淳道。

朱栩捡着棋子,道:“再来一盘,下一个渡口咱们停一下,上岸看看。”

“是。”曹变蛟应声。

这个时候,最紧张的实际上是河/南,毕竟皇帝的船队明面上正在向洛.阳使去,同时毕自严还在不断走动,这让他们很不安。

月黑风高,杀人夜。

在京城,一群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破门而入,冲入浣衣局,直接冲向布木布泰的房间。

“杀人了……”

浣衣局里的女人们大喊大叫,灯火迅速亮起来。

“不好,人没在!”

一个冲进去的黑衣人很快调头出来,冷声说道。

“哼,一定藏起来了,快找!”领头之人喝道。布木布泰的身份太敏感,知道的事情太多,决不能让她活过今晚!

“贝勒快走,锦衣卫的人来了!”有黑衣人大喊。

“杀,一个也不留!”

说话之间,一个紫衣小队长迈步进来,四周锦袍卫士快步冲出杀向这些黑衣人!

“布木布泰叛变,陷阱,杀出去!”黑衣人大吼,向着门口冲去。

锦衣卫早有布置,如何会让他们走脱,当即就进行围剿,不到半柱香就开始收拾残局了。

在河.间府的布木布泰很快收到消息,站在船头,漠然的看着京城方向。

她太了解黄太吉了,这是一个表面温和,内心如虎的人,做事又如蛇,喜欢一步步蚕食。而对于没用的棋子,抛弃的会异常果断。

她,留下的科尔沁,就是没用的棋子!

‘明朝皇帝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布木布泰神色平静的自语,心里却异常的担忧。

科尔沁已经极度虚弱,她必须要说服大明皇帝庇护科尔沁,遏制林丹汗的野心。可,大明皇帝做事向来出人意料,她能说得动吗?

她已经没有任何的筹码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 盐帮之争

两日后,朱栩的船队在扬.州靠岸,径直去往江.都。

扬.州的繁华在明朝,尤其是江南一带鼎负盛名,堪与苏.州比肩,至于应天府,杭.州现在还多有不及。

江.都分有内外两城,新城的繁华远超旧城,更有一条河穿城而过,号称‘小秦淮’,是风流才子佳人最喜欢流连的地方。

朱栩与曹变蛟穿着常服,在江.都最繁华的大街上走着。

人流来往如织,车货交错,哪怕是五匹马车共行的大道,一度也堵的寸步难行,需要官府衙役进行疏导。

朱栩手里摇着折扇,笑着道:“这里倒是比京城热闹。”

曹化淳跟在身侧,回着道:“是,北直隶久不太平,地瘠人少,江南承平两百多年,理应有此繁盛。”

朱栩点头,没走几步就能看到‘惠’字头的商铺,菜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有。

朱栩看的高兴,目前惠通商行垄断了盐,茶,单着两项,每年都能给朝廷带来近两千万两白银的收入,大部分贡献也是在江南这一块。

说话之间,七八人突然冲着朱栩等人快步而来,手里都有棍棒,气势汹汹。

曹变蛟脸色微变,猛的一步上前,同时挥手,暗中的禁军侍卫也悄然上前,手摸向腰间。

这群人要是乱来,第一时间就能被短手火枪打成筛子。

“给我砸!狠狠的砸!”

这群人在朱栩不远处猛的一转身,向着一个盐店冲去。

“王老八,你敢!来人,给我打回去,狠狠的打!”

这家盐店也冲出七八个人,在店门口对打起来。

“姓范的,我今天非砸了你的店不可!给我打,往死里打!”外面来人大吼,提着大棒就冲上了去。

“嘿,我就猜到,他们果然又要打起来了!”

“可不是,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第七次?”

“是啊,你说他们一直打,也不降价……”

“这盐价你还想怎么降?要是回到天启六年,你就哭吧……”

“嘿嘿,我没说不好嘛,还是景正好,景正好……”

朱栩看着一群人扭打的不要命,一群人围观的不亦乐乎,走近一个中年人,道:“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位大叔正看的津津有味,听着朱栩的问话,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小兄弟从北方来的吧?我们都是见怪不怪了,在江.都,不整个扬.州都是常见的,放心,死不了人……”

朱栩听着越发奇怪,道:“那他们到底在打什么?”

中年人看戏看的正高兴,也就给朱栩解释道:“小兄弟初来扬.州不知道不奇怪,这个要说话可就长了。”

朱栩立刻做洗耳恭听状。

中年人更加高兴,一面看着全武行,一面道:“他们啊,一个是是山陕帮,一个是徽帮,天启之前都是经营私盐的,到了崇祯朝朝廷改了盐政,他们又都是朝廷特批的‘盐商’,由于盐价低,其他人又无权买卖,所以这两帮赚钱更多……”

“同行是冤家……”朱栩若有所思的自语。

“这个小兄弟你就错了,”朱栩刚说话,这位大叔就一脸得意表情的道:“‘景正新政’就包括盐政,全国各地,所有的盐价都是一样,任何人敢抬价,降价,立刻就有官府上门拿人,所以,他们的价格都是一样的……”

朱栩微怔,道:“这个还真是,那他们到底在打什么?”

中年人越发的得意了,看着有几个人已经被打倒,头破血流,依旧兴致勃勃的道:“这两帮啊,在扬.州的势力很大,天启二年,山陕帮上书朝廷,希望能够在扬.州落户,子弟能够在扬.州府官学入学,朝廷特批了七个名额,不过徽商本来就属南直隶,所以他们的子弟要回原籍,不能在扬.州入学……”

朱栩明白了,道:“所以徽帮对山陕帮有怨恨,拿他们出气……”

“小兄弟又错了……”

这位大叔越发的得意,道:“去年徽帮联名上书朝廷,请求凡是盐商子弟都能在扬.州入学,当时的扬.州知府,南直隶的巡盐使,以及巡抚衙门都上书,支持徽商,你说,入学的名额就那么多,如果徽商都能上了,那么他们山陕帮那七个还能剩几个……”

朱栩这会儿不敢不懂装懂了,若有所悟的道“那官府不管吗?任由他们这么打下去?”

“嘿嘿,这就其中的关键了,”中年人笑的更加得意了,道“这扬.州知府啊,是山.西人,也是山陕帮,故意任由他们同乡这么闹,据说巡抚衙门,内阁都有所顾忌,一直没有同意,这又引来徽帮的不满,所以事情就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朱栩捏着下巴,神色似笑非笑起来。

山陕帮,也就是山.西与陕.西两伙人,山.西又称山右,在明末的经济格局中占有非常特殊的地位,虽然朱栩对山右经过一次清理,断绝了他们北往的路。可山右人多年累积的经验与资本,还是傲视大明南北,加上盐政,茶政改革,他们迅速抓住机会,在扬.州,淮,安等地快速扩张。

由于是同乡抱团,他们在两地迅速站稳脚跟,并侵蚀其他商帮的利益。

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徽商了,徽商起于徽.州,也就是后世安.徽省,现在隶属南直隶,久经累积,商户与士绅,官员彼此勾连,分不清你我,利用地域与官商关系,强力反击,在扬.州,甚至是整个南直隶都有分庭抗礼之势。

而随着两帮的不断膨胀,在政治上的需求也显露出来。

这件事看似是两帮的商业之争,实际上却是政治角力,毕竟,这个时候真正决定的一切的,还是官府!

朱栩大致弄清楚了,也就看着两帮打架。

势均力敌,双方都有几个人挂彩,最后是站着的六个人,三三对峙。

虽然都叫的凶,实则谁也没敢真下死手。

官府的差役终于来了,领头的捕头冷哼一声,道:“又是你们,跟我走,让你们掌柜带着银子来领人!”

双方都冲着对方呸了一口,显然驾轻就熟,带着受伤的兄弟,亦步亦趋的跟着官差去官府。

朱栩看着,告辞了那位热情的大叔,迈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在思忖。

所谓的‘景正盐政’以前外界叫做‘崇祯盐政’,只是现在被统括在‘景正新政’中,所以改的称呼。

‘景正盐政’采用的办法是官产民售,朝廷控制各个盐田,负责生产,然后通过惠通商行,层层转给代理商,由此再分散到全国,交给各个基层商铺售卖。都是统一的包装,统一的价格,官府各个机构交叉督查,一旦发现有人私卖,抬高价格,都会立即查封,追究上一层的责任。

在没有了私盐的情况下,加上官盐价格‘亲民’,所以盐政乱象基本被消除,成为朱栩‘内帑’的可靠,稳定来源之一。

盐商的膨胀,实际上应当说是资产阶级的一种萌芽,开始追求在政治上的话语权,虽然还很低级,却也是一种进步。

只是,进步的有些不是时候,偏偏赶上大明内忧外患,天灾人祸的当口,商业的发展只能是局限在过去的积累,没办法更进一步。

“对了,商会现在是什么情况?”

朱栩转头,看向曹化淳道。

曹化淳稍稍犹豫,看了眼四周,走近低声道“回皇上,现在商籍都抱团,不管是晋商,秦商,还是徽商,都是同乡聚集,排斥外人,贺云杉是商会总会长,不过一直都是个头衔,很难整合,还不如魏良卿这个惠通商行的大掌柜,更别说傅大公子了。”

傅大公子傅涛在明朝的商业环境中是一位特殊的存在,根本原因就是能耐大,在整个大明的商业内,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也没谁敢与他作对!

毕竟,谁都知道,他不止是户部尚书的大公子,更是皇帝的钱袋子!当年晋商中靠前的范家等大家族的覆没,传闻就是得罪了傅大公子,才被皇帝抄家灭族的!

这些朱栩都心里有数,点头道:“海贸,现在是谁在负责?”

曹化淳道“惠通商行经过整合后,应该是贺云杉在负责海贸事宜。”

朱栩手里的扇子一合,道“好,记下,待海上战事一平,找个机会传他来见朕。”

“是。”曹化淳道。

走了一会儿,曹变蛟抬头看了眼,道“皇上,这里就是我们的客栈,已经腾空,准备好了。”

朱栩点点头,迈步进去,道:“去打听一下扬.州最大的书院,吃完午饭,咱们去逛逛。”

曹化淳道:“是。”

朱栩迈步走过去,这家客栈已经清空,专门接待朱栩,里面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一见,慌张又谨慎的跑过来,跪地道:“草民元可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这也是惠字头的客栈,朱栩笑着摆手道:“平身,朕住你这里,估计耽误你不少生意,该缺该补的,找曹化淳要。”

元可中小心谨慎的站起来,哪敢真要,躬着身道:“皇上能住草民的客栈,那是祖上积德,皇上切勿再折煞小人。”

朱栩笑了笑,在大堂的一个桌上坐下,自顾的倒杯茶,道:“跟朕说说扬.州知府。”

第六百五十六章 总商会

元可中一听,连忙回忆起来。

过了一会儿,瞥了眼曹化淳与曹变蛟,犹豫着没敢说。

曹化淳冷哼一声,抱着手的道“皇上让你说,一个字都不准隐瞒!”

元可中眼神一慌,连忙道:“是是。”

元可中悄悄擦了擦汗,道:“扬.州知府名叫曹卜善,是山.西大同人,是是曹总兵,曹统领的本家,崇祯三年任通.州府知府,由时任山.西参政,现任福.建巡抚的邹维琏举荐,经过吏部审核,调任的扬.州知府。”

关系听着好像很乱,实际上意思很清楚,这位曹卜善是曹文诏,曹变蛟的本家,是现任福.建巡抚举荐的。

这里面的关系不复杂,完全体现了这位扬.州知府的能量。

曹文诏天下人都知道,那是皇帝潜邸的老人,外人都认为他是皇帝的第一心腹,现在更是江.苏总兵,掌握着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他的侄子曹变蛟,乃是禁军统领,护卫皇宫,可以说,皇帝的命都在他手里。

虽然曹家在大明很低调,在官场上没人,说不上的豪门大户,可要是在大明世家排一个序,曹家就算不是第一,前三也无出其右!

而邹维琏现在是福.建巡抚,朝廷对福建的投入朝臣们都有目共睹,尤其是海军,近三年投入了千万两白银,可见皇帝的重视,因此也可见邹维琏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这曹卜善能得邹维琏举荐,又是曹家的本家,外人谁敢拿他如何?别说是巡抚了,哪怕是六部堂官,内阁辅臣来了,也要审慎三分!

曹化淳对此是心知肚明,抱着小腹没有说话。

曹变蛟也是心思剔透的人,猛然单膝跪地,沉声道:“请皇上明鉴!曹卜善虽出自曹家,可已出了五服,与家叔,微臣都无来往,绝无勾通,臣愿以人头担保!”

朱栩顿时一笑,摆手道“起来吧,朕要是不相信你们,这大明也没有朕能相信的人了。”

元可中身体不由得一抖,皇帝这句话透露出了对曹家叔侄何等的信任!

曹变蛟心里激荡,深深叩首道:“微臣谢过皇上!”

说到这,朱栩又道:“对了,老曹不知道朕已经来扬.州了吧?”

曹化淳道:“曹总兵应当还不知道,不过以他对皇上的了解,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皇上已经到江.苏了。”

朱栩笑了笑,道:“不能瞒他太久,免得他事后抱怨,再过几日就让他来吧。”

“遵旨。”曹化淳道。

曹文诏是最早跟着朱栩的人,对朱栩了解最多,也就是登基之后,才派他出去领兵,资历上,比曹化淳还要老。

曹变蛟侍立在一旁,面色不动,心里却在思索着这件事怎么办。

曹卜善确实是他们曹家的本家,哪怕他与他叔叔曹文诏都不曾说话,单这层关系就是割不断,外人总归要给几分面子。他与他叔叔还不能说什么,曹卜善与他们不亲不近,开了口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他们是武将,是皇帝的近人,皇帝越是对他们信任有加,越是要小心谨慎,不可辜负。

‘该怎么办呢?’曹变蛟心里焦急,武将与文臣交通是大忌,眼前的皇帝心思如海,他们叔侄又隆宠无比,走错一步都不行!

曹变蛟琢磨着,还是要等他叔叔曹文诏来了再想办法,毕竟曹文诏最了解皇帝,应该知道怎么弥补。

“继续说那位曹知府。”朱栩喝口茶道。

元可中身体一抖,道:“是,这位曹知府上任数年,倒是官声不差,也没有横征暴敛,为人也很清廉,做了不少事情,没有什么坏名声,只是在盐政上,颇为被人诟病。”

元可中的话有些言简意赅,但也算明确,这曹卜善倒不是个昏官庸吏。

只是,在一些大是大非的立场上,还是有些偏移的,比如说,山陕帮与徽帮之争,能闹到这个程度,他这个扬.州知府就脱不了干系!

朱栩思索一会儿,微微点头道:“江.苏的改革怎么样?”

元可中眉头一皱,犹豫着道:“回皇上,南直隶承平两百多年,很多东西已经根深蒂固,虽然之前经过改制,可想要再改,单靠巡抚衙门是不可能的。小人前不久听说,黄巡抚想要在巡抚衙门设省以及府刑狱司,结果各府都不表态,要改革税制,设立税务局,遭到商籍的反对,现在无声无息,算是不了了之了……”

商籍的力量有多大,当初朝廷允许山陕帮在扬.州有七个入学名额就可见一斑,虽然东林党倒台,也不过是失去了朝廷上层的话语权,官绅一体,依旧是根深蒂固,庞然大物,不可轻动。

这一次朱栩的改革目标,就是直奔中下层官吏,然后才是士绅一块,只是这两者交错在一起,密不可分,想要单独清理,根本不可能。

南直隶的情况与山.东完全不同,这里是大明最为繁华,人文最盛的地方,两百多年的累积,大明大部分的官员都出自这里,动一发牵全身!

更何况,大明的财政超过七成以上来自这里!

这也是朱栩最为头疼的地方,轻了作用全无,重了伤筋动骨。

“黄立极在江.苏如何?”朱栩沉吟一阵,道。黄立极是江.苏巡抚,今年调任。

元可中虽然只是客栈掌柜,可也负责收集一些消息,上报,因此了解的也比较多,闻言道:“这位黄巡抚持身守正,品行极其刚正,只是,做事有些前瞻后顾,缺少魄力,本来很多人都看好他,他担心有结党嫌疑,都拒之门外,现在好像孤家寡人一般……”

朱栩眉头挑了挑,这也算是他打击东林党的后遗症了,黄立极原本与魏忠贤是同乡,现在魏忠贤涉嫌‘谋逆’,也难怪他要小心翼翼,明哲保身。

“嗯,朕知道了,你准备饭菜吧,我们都饿了。”朱栩说道。

“是是!”元可中连忙答应着,小跑向后院。

朱栩对元可中的话也不尽信,看着曹化淳道“命人去查探一番,朕要看更详细的。”

曹化淳躬身,道:“遵旨。”

朱栩坐在那,慢慢的喝茶,心里默默的推敲。

商籍是缺少统一管理的,至少不如农业,在明末这个时候,商业基本上就是放任自流,没人管,朱栩虽然动用了不少办法,只是理清了商业‘规则’,令他们可以放心经营罢了。

商会在朱栩心里一直有一个谋划,那就是将它慢慢演变成隶属于朝廷的管理机构,只是这个机构非常的不成熟,商人还没有形成足够的力量,诉求也处于低级阶段。

朱栩若是强行推动成立总商会,再向正式的管理机构发展,无异于拔苗助长,没有任何好处。

“或许,海贸是个机会。”朱栩端着茶杯,低低的自语。

对于击败荷.兰人,朱栩有着百分百的信心,历史上的明朝那么烂都打的荷.兰人投降认输,他现在付出这么大心力,又是战船又是大炮,还那么认真的研究,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他这一边,没有任何理由会输!

一旦荷.兰被击败,在东亚的海上明朝就有绝对的话语权,至少南海将会变成明朝的内湖,海贸的发展将没有任何阻碍!

海贸的利润一旦被发现,所有的大小商人都要眼红,那个时候,组建总商会,就会顺理成章了。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都是二八佳人,轻手轻脚的端上来,来去无声,只有香风弥漫不散。

这群人都知道朱栩‘节俭’,四菜一汤,很是普通菜,只是做的颇为精致,看似去就很有胃口。

朱栩打发曹化淳与曹变蛟等人也去吃饭,一边吃一边犹自在思索着。

“皇上,汤若望求见,人现在应该已经在杭.州了。”

朱栩喝了口汤,笑而不语。

显然,山.东的那篇关于宗教的报道汤若望已经知道了,别人或许不着急担心,一心想要在大明传教的神圣罗马帝国的传教士又怎么会不紧张呢?

“等朕收拾了荷.兰人再说吧!”朱栩淡淡的说道,他有笔大生意要与汤若望做,前提他要展现足够的实力,震慑住他!

第六百五十七章 新的思想萌芽

朱栩几人很快吃完饭,休息了会儿,便从容的出了客栈,向着扬.州府学走去。

皇家军院目前扩大的,只在几个地方有军事学院,皇家政院不同,触角以及遍及大明各地。

省府县,朝廷都严格要求,必须要有一座学院,最大的往往习惯性的称之为省学,府学,县学。

朱栩等人要去的,就是扬.州府府学,扬.州书院。

“公子,”

曹化淳跟在朱栩身后,介绍道:“扬.州书院是江.苏最大的一个府学,入学人数也是不少,根据江.苏省的上报,大约有七百人,平民学子占了有三分之一。”

朱栩眉头一挑,道:“我记得当时的要求是不低于一半吧?”

曹化淳道:“扬.州,苏.州,应天的情形比较复杂,涉及众多,吏部那边斟酌之后,默认了这种情况。”

朱栩若有所思点头,这也是无奈,这些地方太过繁华,涉及的方方面面,吏部也要考虑下面的情绪,比如盐商,他们的子弟算是平民,还是‘士绅’?其他的大小富户也多的是,无形中就对这种比例产生影响。

朱栩等人很快来到一座大院子前,牌匾是手书的四个大字‘扬.州书院’,字迹严谨,架构有力,外方内圆。

“周应秋的笔迹?”朱栩背着手,笑着说道。

大明的官员,不管大小,那都是科举出身,不管是文章还是书法都算是出类拔萃,而且也都喜欢到处留墨宝,能够在这样的书院留下牌匾,自然算是‘名传天下’。相比于官位,很多人都更喜欢‘名声’。

曹化淳也笑了笑,因为皇帝的字迹有些拿不出手,很少有人会要求皇帝题书什么,因此朝堂官员都刻意的不留名,这里见到算是比较罕见了。

“走,进去看看。”

朱栩手里晃着折扇,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没有任何的拦阻,院门前的人也不较少,朱栩几人径直向里面走去。

“今天是休假吗?”朱栩走了一会儿,疑惑的道。书院里很安静,来来去去也没见个人。

曹化淳也奇怪,道“不是,之前打听过,休假是在两天后。”

曹化淳话音一落,曹变蛟却突然道“公子,看这里。”

朱栩一怔,顺着曹变蛟的手看去,那里是一个告示,走近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不巧,今天所有学生都被带去军训了。”

曹化淳神色微变,刚要请罪,不远处传来一阵喝叫。

“说,什么叫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说不说!”

“给我说!”

朱栩等人转头望去,只见在布告栏不远处的一个墙角,一个年轻人被几个华服青年堵在里,一面拳打脚踢,一面厉色逼问。

朱栩背着手,没有动,静静的看着。

被打的年轻人鼻青脸肿,全身都是脚印,缩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说。

“不说,今天就打到你说,打到你明天上不了课!”领头的青年人,狠狠的踢了一脚,怒声道。

缩在角落里的青年脸色微变,猛然挣脱几人,站起来,双眼通红,激烈的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世上哪里有圣贤!孔子,孟子不过都是后人刻意捧起来的,他们不是人吗?没有爹娘吗?既然不是圣贤,为什么不会犯错!”

三人一听,那领头顿时大怒,猛的一脚踹过去,将说话的青年人狠狠踹到地上,咬牙切齿的恨声道:“圣人就是圣人,岂是你可以随意乱说的!”

“老大,将他抓走,交给院长处置!”

“不错,不尊孔孟,污蔑圣人,他是邪端,应当严惩!”

被踹在地上的年轻人,头上冒着冷汗,咬牙道“是你们顽固不化,只读那些所谓的‘经典’,岂不知一句‘绝知此事要躬行’,今天就算院长惩罚我,我也绝不屈服!”

三人都是满脸恨色,领头的人神色狰狞,道:“你一个个小小学徒就敢如此狂悖,一定要严惩,今天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给我抓走,先送给他的教授,看他怎么说!”

“走!”

“起来,给我走!”

三人硬生生的将被打的青年人拖起来,向着书院后面走去。

朱栩看着那青年人被拖走,背着手,神色不动,目光却悠远深邃。

曹化淳与曹变蛟都很疑惑,皇帝一直都是好打抱不平,今天怎么不说话?

等了一会儿,曹化淳走近一步,低声道“公子……”

朱栩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他还在思考,这是一个缩影,不可避免的事情。

尽管他在课本上已经尽可能的打擦边球,可一旦涉及到‘实事求是’,学生们开始认真的思考,难免就会对被神化的‘圣贤’产生质疑,外加‘物理’课程的涉及,‘鬼神’之说更加就是‘无稽之谈’。

学生们质疑儒学,实际上就是在质疑‘圣人’。

圣人已经被神化了近两千年,谁人敢质疑?哪怕是朱栩这个皇帝,涉及到这一块都要慎之又慎,一个不好,就会成为全天下的公敌,最亲信的人都会反对他!

‘只是,一切的改革都是物理上的,思想上的革新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朱栩心里低语,刚才的这一幕,绝对不是个例,这种事情在其他学院,甚至是那些毕业的学生,面对旧势力,旧思想的时候,难免会遇到‘阻力’,这种‘阻力’会越演越烈,迟早会形成更大的对峙以及风暴。

‘怎么样才能使‘自然科学’与‘儒家学说’完美的对接,缓慢的过度……’

朱栩面色沉静,目光冷幽。

儒家学说在于禁锢,将人的思想圈在一个笼子里。朱栩需要打破这个笼子,却又不能太过激烈,新的思想连萌芽都没有出现,不能水到渠成的‘破解’儒家经典,只会造成思想的混乱,将大明推向危险的边缘。

‘思想是经济发展以及需要的产物,大明的经济还不足够,哪怕这样发展,或许还要等两百年,我可等不了啊……’

朱栩心里思索着,必须要用思想来引导发展,只是这个思想,要怎么来呢?

“去查查那个学生叫什么。”朱栩双眼一亮,突然说道。

曹化淳刚要应声,曹变蛟突然走了几步,在之前那几年轻人人所在地方,捡起一本札记,走过来递给朱栩。

朱栩接过来,随手翻起来。

只是看了几眼,神色就不由得动了起来。

‘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

‘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之而刑繁矣,众治之而刑措矣’

‘古之人君,未尝讳言财也,民得其利,则财源通而有益于官;官专其利,则财源塞而必损于民’

‘善为国者,藏之于民,善为国者,藏之于民’

朱栩眯着眼,脸上动容。

这个人年轻人的想法,‘很危险’!

前面的是反对皇权独裁,后面说到了‘利’,支持‘君子言利’,还希望天下财富藏之于民……加上刚才他还质疑孔孟,幸好这本书没有传出去,否者他肯定会被直接送进衙门,判个死刑都不为过!

“变蛟,你去,给朕查查这个人是谁,照顾好了,朕要见他。”

朱栩将这本书揣入怀里,即便是曹化淳他也不准备让他看。

“是。”曹变蛟答应一声,派两人过去。

曹化淳最是知道朱栩的心思,之前就有苗头,还让钱谦益南下主持应天府科举,现在更是遇到这个年轻人……怕要出事!

曹化淳心里担忧,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子,毕阁老等人之前就察觉了书院生员的冲突,是以已经在准备修改课纲。”

第六百五十八章 顾炎武

曹化淳说的已经很委婉了,实际上朝堂的大人们对这些课纲早有微词。可这些是崇祯二年皇帝亲手编纂的,现在复立内阁,诸位大人都小心谨慎,可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做出调整,可以想见这套课纲对现在的‘学风’冲击有多大。

朱栩笑而不语,这些事情他自然知道,刻意装作不知道,就是表明他的态度——反对修改课纲!

他已经尽可能的打擦边球了,可不希望不进反退。

扬.州书院的学生都去军训了,朱栩转了一圈,就离开,转向江.都县学。

众人在路上慢慢走着,顺便观赏扬.州风华。

曹化淳心里担心朱栩乱来,岔开话题的道“皇上,扬.州有多处风景绝佳之地,来往之人都会去,要不,我们去看看风景,您的游记也可增加一笔。”

朱栩现在在赶时间,哪里有空去看风景,也大概猜到曹化淳的心思,笑着道:“嗯,有空去看,对了,江.都县学是什么情况,他们不会也去军训了吧?”

曹化淳微微躬身,道:“奴婢已经查探过,他们今天都有课,没有军训。”

稍微顿一下,他道:“江.都县学是两年前建立,有一个本院,三座分院,人数超过两千人……”

朱栩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奇怪的道:“为什么县学有这么多人?”

曹化淳看了眼四周,道:“回皇上,扬.州或者大明全国,似乎都不太在意县学,都拼命的往府学,省学里挤,现在大部分府学,省学都是直接招录,并不是从县学考入。且,县学都是免费,分了年龄层次,从八岁到十五岁不等,是以,人数比较多……”

朱栩心里微动,明白过来。

为了照顾现在的士林,加上时间短,书院还不够多,除了穷苦百姓,稍微有点家底,学识的,都拼命的挤入府学,府学可以直接参加乡试,而省学可以直接参加会试!同时省学,府学都名额有限,种种原因就造成了县学的膨胀。

这是一种畸形,只能由时间来慢慢消化。

曹变蛟的人很快回来了,曹变蛟询问清楚,低声奏报道“公子,查清楚了,那人叫做顾炎武,字忠清,苏.州府人,看样子受打击颇大,现在想去应天军院。”

“原来是他啊……”

朱栩笑了起来,这位是未来的大儒,在思想上有着极其独特的一面,虽然是儒学大家,可很多地方都有突破,单单看他现在的札记就知道,已经有了初步的破封建萌芽,十多年后必将触动世间!

曹化淳知道朱栩的情报渠道很多,闻言没有出声。

朱栩背着手,慢慢的走着,心里思忖着。

顾炎武等人的思想,在这个时候肯定与现实有着极大的冲突,他们还是普通的学子,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他们要是不能低调,韬光养晦,今天的事情肯定少不了。

‘要怎么才能让他们安心的,尽快的完成他们的新思想突破呢?’

朱栩心里若有所思,突然道“钱谦益到了吗?”

曹化淳心里暗惊,还是道“回皇上,已经到了,正在过去的贡院准备今年的科举。”

“礼部侍郎……”

朱栩眯着眼,笑了笑,道:“调那个顾炎武给钱谦益做助手,回京之后,让他做礼部报纸的副编辑,每一期都要拿给朕看。”

曹化淳闻言不知为何心里稍安,道“遵旨。”

朱栩一群人很快来到江.都县学,院落明显就不如府学,但远远就能听到郎朗的读书声。

朱栩侧耳听了听,应该是《大学》的简略,微笑着走了进去。

门卫倒是没有阻拦,任由朱栩一群人走进去。

走过一片小竹林,入眼就是一块偌大的场地。

弓箭,骑马,长跑,兵器等等,不太像一个县学,更像一个小型的军事基地。

有一群人在跑步,有一群人在射箭,还有一群人在学马,都是十多岁,充满了青春朝气。

朱栩微微颌首,道:“我朝确实不许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错。”

曹化淳与曹变蛟都知道朱栩一直在有意的清扫士林风气,这书院就是最有力的武器,能看到这样昂扬向上的书生士气,怎能不高兴。

刚走几步,曹化淳上前,在朱栩耳边低声道:“公子,听说刘宗周要在扬.州讲学。”

朱栩眉头一动,这位在大明文坛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他的‘慎独’二字也让不少大家鸿儒为之惊叹,想要拜师之人络绎不绝。

朱栩捏着下巴,这位对入仕极其抗拒,就本身来说,也未必有多少能力,只是他的影响力是与日俱增,不知道会不会成为他思想革新的一个阻碍?

正思索着,朱栩就看到不远处的草坪上,一个六十多的白发老者带着一群学生,席地而坐,正在讨论着什么。

朱栩抛开刘宗周,向前走了几步。

这样的场景,当年他幻想了很多次,毕竟是励志要做教授虐学生的人。

“好了,今天两个题目,回去之后,写好上交给我。”老者理了理下摆,笑着说道。

一群学生都恭恭敬敬的听着,神情异常专注,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人。

“第一个问题: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为何汉董仲舒还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第二个问题:‘为主贪,必丧其国;为臣贪,必亡其身’,这句话该如何理解,如何看待皇帝敛财?”

“是教授!”一群人学生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离开。

“好大的胆子啊……”

朱栩看着颤巍巍起身的老者,嘴角似笑非笑。

第一个问题,直接拿儒家的根本开刀,讨论‘独尊儒术’的正当性。第二个就更了不得了,当今天下谁不知道他这个皇帝爱财,‘惠’字头商铺遍布大明,这个老者居然要学生讨论他!

曹化淳等人也都听到,不由得暗自皱眉,神色微冷。

私底下讨论皇帝,尤其皇帝的缺点都是犯忌讳,更何况还拿来做教学用!

朱栩背起身,扇子拍打着后背,看着这个老者颤巍巍的离开,突然笑着道:“你们说,这两个问题很有趣对不对?”

严格说起来,这算是‘非议圣人’,‘非议君上’,捅出去是要治罪的!

曹化淳与曹变蛟都没有说话,士林间的风气近年来算是越发的‘放肆’,一些事情没了规矩与敬畏,堂而皇之的被拿出来讨论,质疑,以至于否定!

其中固然有皇帝的推波助澜,实则上是多年朝政败坏,士林混杂,思想流派激荡后的缘故,一些人的‘痴话’,‘梦话’,‘狂悖之言’,甚至远超当年的李贽,过去的朝廷往往都是以‘年少轻狂’,‘恐阻塞言路’为由,置之不理,任由发展。

到了崇祯以及现在的景正,就更加没有阻止,还故意放纵,甚至推动他们的发展。

朱栩对这方面没有干预,他希望能够在现实环境中自然发展,而不是他强行塞入私货,最多就是出现偏差时他纠正一二。

第六百五十九章 天下大同的启迪

“看来,有些事情必须要早点做了。”

朱栩一合扇子,笑着说道。

明朝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矛盾都发展到了极点,加上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对封建君权的质疑声将会越来越大。

虽然重修了大明律,在律法上确定了皇权的合理合法,不过想要彻底的理顺思想,获得足够的认同,不是单靠一部大明律就行了的。

‘在书院,科举中增加一个‘商业论’是不是太早了点?’

朱栩一边走,一边思索。

大明现在的商业环境很不好,最主要的就是‘小冰川’在影响各个方面,若是大环境好一点,商业发展推动起来应该比较轻松,商业发展起来后加上对外交流,或许有些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终究是处在最艰难的时刻啊……”

朱栩忍不住的仰天轻叹一声,历史上的明末真的是太艰难了,绕是他现在,做起事情来也是处处束手束脚,被现实所压迫,难以施展。

曹化淳与曹变蛟默默的跟在朱栩身后,他们对于朱栩的话无从理解,只能安静的听着。

好一会儿,朱栩微微摇头,他想与时间赛跑,空间却不允许。

他放开这些,没有惊动任何人,在书院里慢慢的走着。

这里的生员并不是后世大学生,抱着书,低着头,废寝忘食。他们热衷于集体辩论,发表自身的看法,并不‘羞答答’,对一切仿佛都无所谓。

朱栩在书院里踱着步子,观察着四周的一切,这里的环境不太像书院,更像一个风景优美的庭院,楼台亭阁,错落有致,假山小湖,风景独好。

不时还能看到一群学生在那里争论,争论的题目还都很大。

‘景正新政的弊端。’

‘我朝政局的架构优缺。’

‘士绅纳税与优待士人。’

朱栩偶尔会停住脚步,静静的听一会儿,而后笑着迈步向前。

学生都不大,十一二岁,不管是论点还是论据都有些‘幼稚’,说不到关键点上,但对他们的年纪来说,也算是难能可贵。

朱栩漫步在这里走着,不自觉的感觉这里很大,都比后世的大学还大了,估计起码有五千亩!

“真是大啊……”朱栩感慨,要知道,这可是在扬.州的新城区,不是偏远郊区,这江.都书院真不一般。

朱栩逛了一圈,来到了一排教学院,红砖绿瓦的一排排二层小楼,四处都是郎朗的读书声。

一群人悄然走近,朱栩在一个相对安静的教室窗前停下,目光向打开的窗户里看去,不由得一怔。

只见教室里有三十多个人,全都是席地而坐,一个中年人坐盘坐在前面,学生们围坐在四周,听着他的讲授。

中年人面色从容,春风和煦的笑着道“太祖皇帝起于布衣,驱逐鞑靼,再建中华,我中.国从太祖,成祖至今已两百年多年,国土逐渐丧失,朝廷从进攻的心态转变为防守,一道长城,东南的缅.甸,安南都曾不断入侵,至当今皇帝登基,奋起肃理军政,平定北方之患,方有数年之太平。今天的考题:现今灾连绵不绝,民乱此起彼伏,朝廷的革新磕磕绊绊,国库日渐空乏,我大明……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一出,朱栩顿时就神色微动,目露沉色。

中年人前面的都十一二岁的少年人,闻言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就非常热闹的开口。

“从秦至今,最长享国不过四百年,我大明情势严峻,须认真应对……”

“朝堂诸公早有预感,‘中兴大明’已经多年,我认为朝廷之所以能消灭建奴,是多年的积累之功……”

“我大明何处去,自然是要‘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这岂是容易,连古之圣贤都无能无力……”

“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一群学生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转眼间就非常激烈,有些停不下来的趋势。

中年人盘坐在那,微笑着不动,只是静静的听着。

窗外的朱栩听的更认真,眼神里微微闪烁,不由得低声自语“‘天下大同’……”

人之所以迷茫,是因为看不清前路,不知道终点,或者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现在明朝书院林立,思想流派丛丛,就是因为明朝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程度,需要前进的方向以及一个目标。

‘天下大同’或许忽悠不了所有人,可是定一个或者几个阶段的目标,还是很容易的……

朱栩转身,笑着道:“这一趟还真是来着了,走,回去吧,朕要好好琢磨琢磨。”

曹化淳与曹变蛟都是一头雾水,只得跟着朱栩转身离开。

朱栩等人刚刚转身,一直微笑着的中年人,转头看着朱栩一群人的背影,眉头微皱。

“这个人的背影怎么有点眼熟……”

朱栩今天算是收获颇丰,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提笔就写下了几个大字:大明发展终极目标以及现阶段规划。

刚要继续写,朱栩就皱眉,如果写一般的文章,他自信立意,遣词造句都还过得去,要是这样一篇文章,给天下人看的,心里难免就有些怯意。

“得找个枪手……”

朱栩自语,然后开始列提纲,从无到有,详详细细,来来回回,每一个细节都要仔细斟酌,权衡,丝毫偏差都不能有。

这一忙起来,朱栩就全部沉入进去,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觉。



突然间,一个棍子敲打窗户的声音将朱栩惊醒。

他抬起头,眼前一晕,一阵心悸,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皇上,我们可以进来吗?”曹变蛟敲着门,低声道。

朱栩深深吸了口气,定着神道:“嗯,进来吧。”

曹变蛟推门而入,四处观察一番,然后走到窗户,推开看去。

只见一伙几十人正在火并,手里拿着刀棍,正在不顾一切的拼砍。这不同于早上见到,纯粹只是找麻烦泄愤,这一次,是真的在拼杀,丝毫没有留手。

鲜血横洒,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朱栩揉着太阳穴,看了眼外面,天色已经半黑,暗吐一口气,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曹变蛟关上窗户,走回来道“皇上,内阁发布了新的盐政,扬.州的盐商已经失去理智,在大街上火并。”

朱栩眉头一动,自语道:“朕记得,毕师与舅舅曾经联名上过一道奏本,是要梳理盐政,将盐商控制在九家,结束纷乱的局面……”

这样的好处在于好控制,易监管,不需要朝廷投入太多,同时慢慢的直接纳入内阁的直属机构,正规化。

这样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将大部分盐商都踢出局,尤其是一些老牌盐商,依靠盐,漕运发家的很多人,都将失去这块肥肉。

“严重吗?曹卜善怎么做的?”朱栩转头看着刚才的成果,神色不动的道。

曹变蛟面上有些肃色,道:“听说曹卜善已经调动府兵,正在四处弹压,不过不止是扬.州,听说苏.州,应天府一带也是如此,盐商斗的越来越激烈,甚至还波及到了惠通商行……”

惠通商行以及所属的商业集团是朱栩的命根子,一听他就道:“怎么波及了?”

曹变蛟也知道这里面的关系,稍稍犹豫道“有些地方是劫掠,有的是抵制,有的是不再合作,且扬.州府有了不好的传言……”

朱栩眯了眯眼,笑出声道:“这是拿朕当出气口啊……呵,说来也是,他们不拿朕又拿谁,谁让朕好欺负……”

曹变蛟听得出,皇帝生气了,立在那面无表情等着旨意。

朱栩拿起笔,继续完善着他的这本注定是巨著的纲要,依旧是笑着说道:“其实这件事并不难,那就是各省的盐商成立商会,内部均分市场,对外竞争……只是,朕的这些官老爷,会有几个有能力想到这一点,又能处理得好这件事,而不是推给朝廷?”

曹变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朱栩的背影,依照皇帝的性格,后面肯定有旨意。

“先不管,准备完善,吃完咱们去小秦淮上看看。”朱栩写着道。

曹变蛟有些意外,应声道:“是。”

朱栩心里有数,几人简单吃过晚饭,便收拾一番,前往小秦淮河。

所谓的小秦淮,自然是比拟应天府,也就是金陵的秦淮河而来,是扬.州最为繁华的一段地方。

小秦淮河,从东门出到东水关,不过四里,两旁的歌楼舞榭,茶肆酒楼,画舫教场,栉比鳞次,数之不尽。所谓的名士名妓最是喜欢流连之地,在扬.州盛极,是为繁华胜地!

朱栩没有去坐船,而是来到了一座桥头之上。

这座桥叫做在四望亭,可以看到这亭子的四面,是一处比较特殊的地方。

东面叫做彩衣街,专门卖的是女子首饰,布料,胭脂水粉,来往都是女子,袅袅而行,步步沉香,一眼看不到尽头。

朱栩漫步走着,一面欣赏着秀丽风光,一面也体察着扬.州的风土人情。

“春晖园,小东园,翠园,珍园,吴园,梳妆楼……”

朱栩一个个看去,每一个都奢侈精致,美轮美奂,令他分外的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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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章 我叫朱有酒

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可人已经聚集,喧闹冲天,男女老少,接踵而来,络绎不绝。

曹化淳身穿常服,跟在朱栩身侧,目光四处流连,神态颇为感叹,俯身在朱栩耳边低声道“公子,这扬.州是比京城要繁华几分,风土人情差异也极大。”

朱栩学着交错而过的士子名士,手里摇着扇子,颇为放荡模样,笑着道:“嗯,确实。”

京城在北方,加上多年来北方不停,北方人都颇为‘尚武’,有‘肃杀’之气。南方承平两百多年,文风鼎盛,自然是情怀满满,少有坚毅。也就是时人长说的‘北方骑马,南方坐船’,简答来说,就是一个硬,一个软。

朱栩说了一句,依旧踱着步子,目光时远时近。

这小秦淮虽然只有短短的四里,可吃穿住行的商铺,外加不断出现的‘名妓楼’,教场,歌坊,画船,将这条小河推向了繁华的巅峰。

“咦,这是哪一家?”朱栩突然停住脚步,看着前面的一排院落惊讶道。

这一排院落了不得,外观都一样,连绵不绝,估计要有几十间,后面的院落也是依山傍水,此起彼伏,怕是占地千亩不止!

这小秦淮是真的寸土寸金,一般人能买下一间小楼就算大富了,这一家居然能拿下这么多,定然不是普通人!

曹化淳上次没有调查清楚扬.州书院,这次是分外小心,早早就查清楚了,闻言就道:“回公子,这是亢家,山.西人,是盐商,家有巨富,在扬.州极其有名,仓庾有数千间,单单存粮就有十万石!人称‘亢百万’。”

朱栩目露讶色,道:“十万石……这样的大户在扬.州多吗?”

曹化淳抬头看了眼,道:“这一条河上,有七八家。”

朱栩睁了睁眼,旋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人富得流油,总有人穷的要饿死。

朱栩又看了眼这亢家院落,继续往前走。

曹化淳看着朱栩的侧脸,心里微动的道“这亢家恃富骄悖,好为狂言。前年山.西大旱,郡县里的人挣扎挨饿,人心惶惶。亢家最是从容,还传出了一句话来:‘上有老苍天,下有亢百万;三年不下雨,陈粮有万石!’”

朱栩嘴角微翘,摆手道:“藏污纳垢也好,藏珠埋玉也罢,朕都希望这里繁华不减。”

这里可是他的钱袋子,现在是万不能出事的,至于杀鸡取卵的事,那是蠢货干的!

至于其他,他心里已有了盘算。

曹化淳没有多言,现在盐商们闹腾的这么厉害,这亢家估计也是逃不了,只是他摸不清皇帝的心思到底如何。

朱栩等人来到了小秦淮岸上最大的一处青楼,名曰:盈秀坊。

这坊间连着河堤,河堤上漂浮着七八个花船,灯火通明,精巧有致,静待有缘人。

朱栩看了眼,直接走进这盈秀坊。

入眼就是一个类似广场的硕大舞地,七八个妙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撩人的丝竹声入耳,三边的桌前坐的都是文人骚客,摇头晃脑,推杯换盏,边上的女子是衣着微露,香肩美腿若隐若现,再添一份熏意。

青楼朱栩也去过几次,但总觉得这里比京城的‘会玩’,更有格调,不那么的‘下流’。

他站在那,细细的打量,女子大部分风尘味特别足,只有偶尔几个才有‘名妓’的风度,书卷气浓郁,气质高雅,并没有坦胸露乳,也不曾低头媚笑,倒是四周的男子拼命的讨好,说着一些白天绝对听不到的肉麻话语。

这些男子从十三四岁开始,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甚至还有一位古稀之年的老头,双手搂着两个姑娘,上下其***言秽语,毫不避讳,当真是一点面皮都不要了。

“还真是形同废纸……”

朱栩默默道,‘九条规定’当初掀起多大的风浪,可似乎出了京城,其他地方没有一丝作用。该如何依旧如何,仿佛朝廷的新政远在天边,永远都不会到这里——就仿佛过去近百年的朝廷革新一样,包括张居正的改革!

“公子可也是为了李姑娘来的?”突然间,一个粉脸脂面,四十左右风韵犹存的妇人走过来,一脸腻笑的打量着朱栩,笑呵呵的说道。

朱栩心思转动着,笑着道“自然。”实则他连这李姑娘是谁都不知道。

妇人顿时大喜,道“公子请跟我来,李姑娘正在宴客,正缺了一位,您快跟我走。”

说着就来拉朱栩的手,朱栩笑而不语,巧妙的躲开了。

妇人越发的高兴,道:“一见公子就不是寻常人,我们李姑娘那也是一个仙子,绝不会让公子失望的,在座的也都不是普通人,公子放心,绝不辱没您的身份……”

朱栩手里的折扇背在后面,目光微动,这老鸨的话说的是真漂亮,待会儿他要是不掏银子自己都会觉得臊的慌。

妇人领着朱栩从侧面的楼梯上了二楼,很快来到一个雅间,似是女子的待客之所,烟熏袅袅,檀香四溢,伴随着谈笑风生的笑语传出来。

“方公子,柳大人,人我给您找来了……”妇人推开门,大声的笑道。

朱栩站在门口,抬头看去,只见里面坐了三个人。

一个白衣女子,蒙着面纱,身姿窈窕,气质脱俗,左边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面色白皙,面朗星目,着实潇洒英俊,他对面是一个半百的老者,面色红润,双眸炯炯,腰杆笔挺,颇有威仪。

‘蒙面纱的应该就是那李姑娘了……’朱栩一眼扫过,目光落在年轻人与那半百老者身上,这两人应该都在他的‘九条’里。

李姑娘微微倾身,轻声细语的道:“有劳妈妈。”然后才看向朱栩,道:“公子请。”

朱栩对着曹化淳,曹变蛟摆了摆手,迈步进去,抬手道;“在下朱有酒见过李姑娘。”

蒙面的李姑娘一怔“有酒?”

那公子与老者也都是愣神,还有这样粗俗的名字?

在大明或许有很多人不识字,读不了书,可正式的名字都不会普通,那是一辈子的事,父辈取名都是要花钱送东西找有学问的人请教方可取来的。

朱栩看着几人的目光,不在意的笑着道“让诸位见笑了,从小家穷,父亲只望有肉有酒,衣食无忧,于是给我们兄弟取名有肉,有酒。”

那李姑娘倒是颇为通情达理,微笑道:“朱公子请坐,有酒二字颇有意境,并非粗鄙,无需介怀。”

朱栩抬了下手,迈步向前,在这李姑娘对面坐下。

那妇人已经悄然退出,笑容满面的关上了门。

李姑娘倒了杯茶,双手奉送给朱栩。

朱栩连忙抬起屁股,双手接过来,道:“有劳姑娘。”

李姑娘双眼带笑,旋即坐回,向朱栩道:“刚才柳大人说了一种颇为新奇的游戏,需要四人配合,不知朱公子可愿意?”

朱栩喝了口茶,微笑道:“姑娘不妨说说看。”

那面色红润,双眼闪烁着异样光泽的柳大人看着朱栩,大声的道:“其实很简单,就是我们三人赋诗,李姑娘以琴相和,若是我们三人中有谁接不下去,五两银子处罚,四两归其他两人,一两归李姑娘,若是李姑娘的琴和不出,次数最多者……就是李姑娘香闺,今晚的入幕之宾!”

柳大人话音落下,那李姑娘虽然蒙着面纱,还是看到一抹绯红,轻轻低头,很是羞怯。

朱栩神色不变,不自觉的摸了摸下巴。

这帮人就是来找冤大头的吧?恰好,他比较像?

第六百六十一章 方以智

那位方公子面色一直比较沉郁,闻言也无动于衷,拿着酒杯,默默的喝了一口,低头看着桌面,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朱栩看着这位柳大人,隐约有些熟悉,心里微动,道“游戏是小事,只是在下久居京城,不知为何,总觉得柳大人颇为面熟,莫非曾在京城任官?”

这位柳大人双眼一睁,颇为喜色,自得的道:“小兄弟到是好眼光,柳某曾任工部侍郎,虽然短短不过三月,却在京城也是做了七八年的官,想不到今日在扬.州居然被小兄弟认出来,当真是缘分……”

朱栩牙疼,果然,这位是天启年间的工部侍郎,柳德丰,应该是浙党,被赵南星扫除京城的一个。

“失敬失敬。”朱栩忍着反胃,抬手道。

柳德丰面色得意,摸着小胡子,一副长辈看晚辈的欣赏姿态,道:“小兄弟既然能认识我,不知府上是?”

朱栩眼睛微动,上次是冒充吕大器的外甥,可能已经传到江南了,稍稍琢磨,道:“自幼随表兄读书,家兄许杰,勉任内阁中书。”

柳德丰神色顿时微变,正色了两分,看着朱栩道:“原来是许大人的兄弟,柳某眼拙,听说许大人即将外调,任江.苏参政,不知是否属实?”

那蒙面的李姑娘,抑郁的方公子都目光转向朱栩,态度重视了三分。

朱栩微笑,道:“确实如此,再有半个月即将上任。”

柳德丰大喜,笑道“那不是外人,我与许大人也有多面之缘,朱兄弟今后就是我的兄弟,有什么事,尽管报我的名字,今日能遇上,着实是缘分,我来摆宴,不醉不归!”

朱栩心里越发想吐,这位柳大人真是一点德行都没有,若不是还稍有顾忌,只怕要当面拉他拜把子了。

对面的方公子却心知肚明,稍稍正身,虽然依旧没有说什么,神态却在悄悄变化。

许杰,内阁中书,虽然是出自‘信王党’,却是左次辅毕自严的心腹,这样的人外放,用不了多久就会是一省巡抚,封疆大吏,加上朝中有人,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位列朝班,大权在握,谁敢轻视!

李姑娘看着朱栩的双眸也在微动,稍稍倾身,软声细语的道:“刚才不过是戏言,朱公子切莫在意。想来朱公子应当是与方公子一样,科举在即,来小妹这里听一曲,缓解压力……”

柳德丰顿时会意,大声笑道:“李姑娘说的是,朱兄弟才华横溢,样貌出众,今晚的入幕之宾非他莫属……”

李姑娘脸上绯红又现,含羞带怯的轻轻低头,却是睫毛轻眨,双眸如水望着朱栩。

方公子皱了下眉头,抬头看着柳德丰,眼神里厌恶一闪,端着酒杯默默无声。

朱栩不动声色的将这些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顺着柳德丰的话道:“呵呵,柳大人客气了。因为朝廷有那个‘九条’,所以在下行事是小心谨慎,生怕被抓住,外加家兄调任在即,自是不敢乱来。”

‘不敢乱来还不是来了,嘿嘿,同道之人……’

柳德丰心里自认将朱栩给看透了,颇为自信的摆手道:“朱兄弟初来江南可能不知道,朝廷那些规定,出了京城就是一纸空文,别说在扬.州了,整个南直隶也没谁真的当真,放心就是,这位方兄弟的父亲也是江.苏参政,你说,巡抚衙门敢来抓人吗?”

朱栩神色微动,看向这位方公子道:“可是方潜夫方大人?在下来之前家兄有过交代,让我特别去府上拜访,没想到在这里遇上……”

这位方公子就是江.苏右参政方孔炤的儿子,方以智。

方孔炤,字潜夫,为人严禁,军政皆通,在陕.西,山.东都任过职,是一位干吏,洪承畴曾经上书,称他‘遇事敏达,不唯上而唯实,冷静果决,有大智’。

方以智嘴角动了动,放下酒杯,勉强的抬了抬手,道:“若是朱兄今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找我,些许小事,还用不着我父亲出面。”

朱栩心里轻叹,所谓的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这位方孔炤只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柳德丰对朱栩更加热情,毕竟‘前途更远大’,乐呵呵的道:“朱兄弟,可有住所?愚兄在小秦淮上恰好还有一个院子,你若是喜欢,我就送你了……”

这样一个院子,起码千两银子,这柳德丰还真是舍得下本啊!

朱栩脸上不动声色,笑着道:“那多谢柳大人。”说着转向方以智,道:“方兄,在下记得你是复社之人,为何今独见你一人?”

方以智猛的酒杯砸在桌上,神色更加的阴郁。

朱栩微眯眼,不漏分毫的继续道:“莫非是在下说错什么了?”

方以智脸角抽搐,盯着撒了大半的酒杯,冷声道:“当今皇帝昏庸,朝廷无能!可怜我辈赤子心,沦落今为青楼客,可恨!”

朱栩眉头暗挑,心里暗骂,你们这群人天天纸醉金迷,傍红倚翠,视朝廷纲纪如无物,还一天到晚骂朕是昏君,这青楼你们不来就能死吗!

柳德丰闻言也冷哼一声,道:“方兄说的不错!前有东林邪党为祸天下,现在皇帝只知铜臭之物,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束之高阁,当真是前所未见,岂有此理!”

朱栩嘴角动了动,心里也在破口大骂,这帮人他已经忍耐的够久了,死性不改,还天天四处的抹黑他!

不过他还是想摸清楚现在江南士子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看着方以智道:“虽说张溥被诛,复社大体应该还在,正是方兄踌躇大志之时,为何方兄却如此颓丧?”

方以智虽然在江南广有才名,可当初复社动静实在太大,为朝廷所忌讳。尽管他的父亲是从三品的高官,可也无法打破这道藩篱,给他方便。

方以智眉头紧拧,神色难看,冷笑道:“朝廷连我等小小士子都千盯万防,还有何颜面可言?想我复社三千学子,哪一个不是一心为国,才华满腹,而今呢?凋零四处,天涯漂泊,无处可依,可悲可恨!”

朱栩听着方以智的话,心里若有所动的道:“我记得朝廷虽然对复社有所讳言,可并没有完全禁止科举,方兄为何出此言?”

柳德丰喝了杯酒,向着朱栩道:“朱兄弟初来江南可能不知,这朝廷是一回事,咱江南是另一回事,朝廷既然忌讳复社,那还有谁敢点他们的名?他们真若是冒头,不但不可能出仕,更会连累亲族遭罢官夺职……”

朱栩微微点头,算是明白了,陈子龙,冒辟疆等人都是一顿子怨言,这种怨言即有当初朝廷强行取缔复社,也有现在的不得志。

不过朱栩也没有多说,方以智这一代人是最为特殊的,在这个时代交替的剧烈时候,要么如顾炎武等人一样,继往开来,勇敢向前;要么死守着过去,抱着圣人教诲,与朝廷死磕到底。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即便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威逼着也未必肯听。

时代的浪涛不会放过任何人,谁也阻挡不了。

方以智对于复社的凋零心里无比痛苦,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声道“日出东方兮,叹烈阳早逝;巍峨出海兮,不见古人;摘星犹在兮,商纣难逃;时艰多舛兮,尧舜何在……”

朱栩眼角直跳,这方以智是借古讽今,骂他是昏君啊……

不过从方以智的神态中,他也算大致明白了江南士子的一个心态。

他们渴望参与朝政,对时政有着强烈的革新之念,只是这种念头还只是一个念头,没有任何具体的想法,只是出于‘不满’,想要改变。

历史上的张溥等人通过控制周延儒等人,间接操控朝局,影响奇大,不能说他们没有才能,只是他们与东林党近乎一模一样,将其他朝臣都视为‘邪党’,恨不得一次性扫清。而对于政务的措施,往往流于表面,只是为了暂时稳妥,这种方式实际上是将大明往更深里推,加速它的灭亡。

视东林党为‘先贤’,想要平反,一心的结党妄图控制朝局……

这些全都不是朱栩想看到的,也不符大明现实环境。

‘希望他们还能抢救一下吧……’朱栩心底暗道。

一来,他准备重修儒家经典,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二来就是顾炎武等人,朱栩着实放了几分期待。三来就是新政,如果这些人能潜下心,务实而为,未必不能另有一番天地。

与此同时,钱谦益正在江.苏巡抚衙门大发雷霆,将黄立极,方孔炤等人当孙子一样训斥。

他指责江.苏没有严格执行朝廷的法规,尤其是秦淮河上整日莺歌燕舞,才子名士流连忘返,完全将朝廷纲纪视若无物!

黄立极沉着脸,不说话。钱谦益是礼部侍郎,钦差大臣,怎么训他都得忍着。同时心里很委屈,江.苏是什么地方,那是南直隶,随便一提溜要么是勋贵,要么是致仕的朝廷大臣,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关系是千丝万缕,他巡抚的位置都还没坐稳,哪里能有什么办法……

倒是方孔炤蠢蠢欲动,目光刚直,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碍于黄立极,无法说出口。

钱谦益管不得这些,他这次是南方的主考官,皇帝在科举之前肯定会到应天府,要是被他看到这幅场景,还不知道会降下什么样的雷霆之怒!

钱谦益喷着口水,逼迫黄立极立刻想办法的时候,柳如是在聊.城乘船,顺河南下,在返回金陵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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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二章 方以智的大话

钱谦益发了一顿脾气,转身就出了巡抚衙门。

虽然他是钦差,可没有实权,除了逼着黄立极等人做事,他还要准备江南的春闱。

崇祯以来,总共只能进行了一次科举,这次第二次。第一次因为种种原因,草草收场,并没有实际作用。可这一次不同,这是‘景正新政’后的第一次,从内阁到六部,再到地方都异常的重视。

大明朝廷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官员已经出现断层,急需培养年轻人才。

主考官是一个特殊的职位,特殊在于,凡是这次考中或者未考中的士子都会是这位主考官的学生,称呼他为‘座师’,将来出将入相,必将是一股大势力!

虽然现在‘结党’是禁忌,可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同乡,同窗,自然而然的就会抱团,更何况这种仅次于‘亲’的‘师’。

钱谦益也是有野心的人,加上与京城的温体仁不对付,更加希望能发现栋梁,为朝廷荐才,加奠入阁的基础。

钱谦益走了,留下黄立极与方孔炤两人。

黄立极坐在主位之上,神色漠然,心里却在盘算着钱谦益的话。

钱谦益的话很重,并不是在故意吓唬他。

皇帝的船队现在去了河.南,最多半个月就会来应天府。皇帝对于‘狎妓之风’甚是厌恶,朝廷也屡次出过严格规定,若是让他看到秦淮河上的繁华热闹,不知道会作何感想,至少……他这个巡抚只怕是坐不稳了。

只是,他刚来应天府没多久,一切都还没有理顺,秦淮河上流连的又都不是普通人,关系复杂,千丝万缕,根本就不能轻动。

黄立极对于能来江.苏任巡抚本是极其高兴,繁华鼎盛,无乱无灾,当是轻松写意。可现在发现,他陷入了一个泥潭里,挣扎不脱,皇帝还虎视眈眈,即将驾临。

黄立极是没有大魄力的人,在党争中也一向左右逢源,小心翼翼,这件事复杂多变,责任重大,他扛不起,沉吟半晌,抬头看向方孔炤道“方大人,你觉得我巡抚衙门该如何做?”

方孔炤倒是沉静,抬手道:“大人,南直隶糜烂已久,官宦士林整日沉迷于酒色,纵情肆意,通宵达旦,意志低迷,丧失进取,确实需要着手整顿,下官没有异议。”

黄立极神色不变,默然一阵,又道:“许杰即将调任左参政,你怎么看?”

许杰是内阁中书,与内阁辅臣关系非同一般,他调任一省参政本没有什么可说的,可这个时候政局敏感,任何一点动静都要费思量,何况是来自中枢的人物。

方孔炤是右参政,倒是无所谓,脸色方正,微肃的直接道:“大人,事不宜迟,必须在许大人到任之前让南直隶焕然一新,若是许大人看到秦淮河上依旧画船遍布,教场林立,风流不减,说不得会奏报给内阁,追究下来,我们未必能承受得了。”

黄立极自然知道,只是真要严格执行朝廷的规条,只怕会将整个南直隶也就是江.苏得罪个干干净净。

——这不利于他立足。

“你想要怎么做?”黄立极道。

方孔炤有心作为,虽然知道黄立极是想推卸责任,还是忍不住的接着道:“大人,下官建议,巡抚衙门立刻发布命令,严格执行朝廷的‘九条规定’,同时对秦淮河以及整个应天府的青楼勾栏进行清理,就先从今年的应试举子开始,但凡还出入青楼的,一律取消科举资格,判处罚金,严惩不贷!”

黄立极神色微变,道:“先从科举士子动手?”

科举,在这个时候无比的重要,胜过读书人的命,这确实是一个极具威慑力的手段,可因此也会得罪死很多人。江南有太多的大族,世族,稍微转个弯就能牵扯到朝野大臣,说不得就会引起巨大的震动!

黄立极想稳,安稳的做官,不想出事,惹出麻烦来。

方孔炤抬起手,沉色道:“大人,已经没有时间了,再不整肃,就只能等皇上来了。”

提到‘皇上’二字黄立极就心头一跳,他在京城多年,六部堂官,文昭阁阁员都做过,深知景阳宫皇帝的可怕。

暗自咬了咬牙,他道:“好!本官就命你全权处置!”

“下官遵命!”

方孔炤抬手,神色肃穆。

他早就想对江.苏的一些不正之风进行整顿,只是黄立极摇摆不定,难以成行,这次算是让他等到机会了。

方孔炤调集人手,同时准备布告,从各处抽调了近一百衙役,一副大干一场的模样。

“大人,咱们真的要这么做吗?”刑狱司的佥事看着方孔炤,神色凝重的道。

南直隶就是个大染缸,没有谁是干净的,你现在对别人出手,下一刻就可能被人扒个精光,一切龌蹉都大白天下。

方孔炤忍耐的已经很久了,直接摆手道:“听命行事,其他的有本官来承担!”

刑狱司佥事神色还是犹豫,一会儿又道:“大人,现在盐商闹的凶,我们还要分出一些人手控制……”

方孔炤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动,心里暗自决定要从别处抽调兵卒充实刑狱司,南直隶的人陷入太深,根本不能用事。

“其他事情暂放,今日将秦淮河查一遍,凡是二十五岁以下的今科士子统统抓回来,一个都不许露!”方孔炤沉声道。

刑狱司佥事神色迟疑着,还是抬手道:“遵命。”

说完,一挥手,带着人就大规模的向着秦淮河涌去。

方孔炤吩咐完,就回自己的班房,拿出一道奏本,认真的写起来。

这是一道给内阁的奏本,详述了南直隶的情形,也不讳言黄立极的‘持稳’态度。

在方孔炤写奏本的时候,朱栩与方以智,柳德丰,李姑娘四人的‘游戏’显得有些尴尬。

李姑娘感觉得出,这位来历显赫的朱公子似乎并不这么在意她,反而与方公子攀谈较多,令她插不了嘴。

柳德丰同样察觉了,难免有些人走茶凉的落寞,却情知需要拉住‘朱有酒’,对于他的作为自然是时不时要附和一二。

方以智不傻,很快就感觉到了这位朱公子对于复社的异常关心,不由得心生警惕,开始收敛话题,回答的似是而非。

朱栩更是敏感,方以智锁紧话头他就知道,想要套出更多是不可能了,一只手端着酒杯,开始少言寡语起来。

于是,本该活色生香的‘游戏’,慢慢的有些进行不下去。

朱栩端着酒杯,心思转到今年的科举上。

依照‘九条规定’以及其他配合的朝廷法规,宿娼,狎妓的人不能科举,入仕,在朝的要罢黜。

不过在南直隶,显然行不通,因为‘法不责众’,‘洁身自好’或者说旧习难改,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没有几个人。

可如果不做反应,朝廷的法规就真成了一纸空文。

南直隶的情形,比朱栩预计的要复杂,依靠当地官府的力量,根本不够,还是需要他来插手。

现在东厂被裁撤,六扇门还不能给予重任,不由得就想到了龚鼎孳,这个人,或许可以一用。

朱栩正出神,李姑娘突然眼波如水的看着朱栩,轻声昵语的道:“朱公子,对‘景正新政’怎么看?”

朱栩眉头一挑,这跨越有点大,转头看了眼方以智,见他眼神闪躲,不由得笑着道:“自然支持,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没有反对的理由吧?”

方以智一听顿时面露冷色,阴翳着道“朱兄此话荒谬!当今登基以来,倒行逆施,对我士人大肆屠杀,要断我等根基,为什么没有理由反对?莫非东林先贤血迹未干,我等就要匍匐在地,做那蛇鼠两端的小人!”

朱栩神色动了动,这方以智的立场完全是东林,或者说南方士人的角度,根本没有替朝廷考虑,丝毫没有大局观,站的高度根本不够。

“方兄怎么看待朝廷‘九条规定’里的,‘士人禁止狎妓,宿娼,纳娶贱籍’?”朱栩好整以暇的说道。

本以为能难住方以智,却不想他脱口而出,冷笑道:“自古以来,风流名士莫不与名妓相交,多少传世文章皆以此而出!更何况,青楼乃是圣人管子所出,我辈也不是为了下流之事而来,岂可一概而论!”

朱栩张了张嘴,有些理屈词穷。

方以智说的还真是无可反驳,因为人家从头到尾都是有理有据,且‘狎妓’并不低俗,相反很高雅,怎能封禁?

方以智看着朱栩说不出话来,神色冷淡的道:“朱兄,江南不是北方,在这里说话做事要分外小心,我等还好说,要是其他人,说不得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朱栩嘴角微翘的一笑,道:“哦,其他人会怎样?”

方以智目光阴沉,道:“轻了打一顿,重了……别说你,就算是你那位兄长,在江南也没有立锥之地!”

朱栩眯了眯眼,以不信的语气,笑呵呵的道“江南的风气真的如此?会抱团孤立朝廷命官?如此大胆?”

方以智耻笑一声,喝了杯酒,道:“小小参政算什么,即便是巡抚又如何!”

柳德丰一见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连忙道:“哎呀,两位兄弟说的过了,今天只论风月不谈其他,李姑娘,快弹一曲,让我等俗人清洗一番俗气……”

柳德丰说话之间,江.苏巡抚衙门的差役,正挨家挨户的在秦淮河上搜查,凡是年轻人,不管是否是士子,尽皆被抓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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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三章 没涵养的皇帝

李姑娘轻轻应了声,眸光似水,含情脉脉的又看了眼朱栩,这才起身走向不远处的琴房。

李姑娘坐下,檀香袅袅,一袭白衣,真有仙子入凡尘的飘逸之感。素手拨弄琴弦,不由得令在坐的方以智,柳德丰都是心头一跳,眼神泛起一抹异色。

朱栩没有在意,他隐约从方以智的话里听出了味道,手里端着酒杯,默默思忖。

江南的风气确实比北方复杂,千丝万缕,朝廷外派过来的官员,很容易被地方派孤立,架空,想要对江.苏动手术,还得找本地人,堡垒得从内部攻破。

朱栩心里一动,转头看向方以智道“方兄,令尊对朝廷新政如何看待?”

方以智与柳德丰两人都沉浸在李姑娘的琴声里,听着朱栩突然开口,都不由得皱眉。

这是焚琴煮鹤!

在这种时候,所有人都应该静静听琴,琴声结束了夸奖一番,然后才能交谈,这是起码的涵养!

李姑娘手一顿,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朱栩,黛眉微蹙,虽然看不清表情,显然也是极其不悦。

她轻轻起身,走了过来,对着方以智,柳德丰微微倾身,道:“让二位见笑了。”

方以智不冷不热的微哼一声,端着酒杯一口喝下,而后低着头,一脸漠然之色。

柳德丰倒是笑呵呵的如弥勒佛,连忙道:“李姑娘的琴声乃是仙音,我等凡人岂能听全?下次还要再来,不妨下次在听……”

李姑娘端起酒杯,轻撩面纱,小小的抿了一口。

这次已经不看朱栩了,本来她对这位‘朱有酒’公子还颇为期待,现在却是一点兴致都没有了。

朱栩自然将众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丝毫不在意的看着方以智道:“据我所知,令尊在其他各地颇有作为,朝廷诸公也大是好评,不知他是如何想法?”

方以智皱着眉头,神色冷漠。

他现在很不喜欢这个朱有酒,打心底厌恶。

在他看来,朱有酒这么追根究底,无非是为他那位即将到任的兄长摸底,这要他如何回答?

许杰现在是内阁中书,那是朝廷中枢派出的人,巡抚都要让三分,他父亲还只是右参政!

回答支持吗?那不是自打嘴巴,他刚才的大话岂不是如放屁,臭不可闻?

回答不支持?那就是将他老子推入火坑,一旦这位朱有酒将他的原话写信给许杰,只怕许杰还没有上任,他们父亲就要调任了!

朱栩看着眼神不断闪烁的方以智,面色不动的等着。

对于黄立极,他是失望的,在滚滚大势面前,还一心的明哲保身,迟钝不前,朱栩已经暗自决定,过几天就让他告老还乡。

他走了,那接替他的江.苏巡抚就要认真的斟酌了,这个人必须是江南人,有足够的影响力,却又没有被捆绑住。

有魄力,有能力,认同新政,会大力的推动江.苏的政改向前,披荆斩棘,毫不畏惧。

方孔炤,在内阁,地方各级官员的评价中,都极其的好,是一位干吏,朱栩没有见过,想从他儿子这里摸摸底。

方以智被朱栩看的无比厌烦,冷声道:“家父身为朝廷大员,自然有他的考量!朝廷的新政也是金无足赤,若是有不妥,自然会反对,岂可一概而论!”

方以智的话算是滴水不漏,无可指摘。

朱栩刚要再追问一下,方以智突然又一种警告的语气道:“朱公子,你我皆是白衣,依照大明律,不可随意非议国政,你如此再三逼问,就不怕我父上书弹劾你们兄弟,令你那位兄长的调任折戟沉沙,一场空吗!?”

方以智的话虽然不善,可朱栩从他有些恼羞成怒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味道。

朱栩习惯性的手指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方家在南方是显赫大族,往上三四辈都有人入朝为官,翰林也有两位,影响力奇大。

若是方孔炤能担起大任,朱栩倒也不介意其他。

在座的李姑娘,柳德丰,方以智看着‘朱有酒’的神态,都暗自皱眉,心里不喜。

这个人目的性太强,很没有涵养,完全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在场的其他三人,他居然完全抛开,自顾的沉思起来。

“柳大人,方公子,朱公子,我又给你们找来一位……”

突然间,老鸨媚笑呵呵的推开门,向着里面说道、

来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青衫,手拿折扇,神态从容潇洒,抬着手向里面的几人笑道:“在下初来乍到,听说柳大人,方密之在这里,忍不住前来拜访,还望见谅。”

方以智等人转头看去,微微不悦,这场宴会因为一个‘朱有酒’的搅局已经进行不下去,现在又来一个。

老鸨似乎看出了场面有些尴尬,连忙道:“这位许公子来自京城,是许杰许大人的族弟,刚刚来到扬.州,是为许大人探路的……”

在座的众人都是一愣,尤其是朱栩,端起的酒杯一顿,转头看去。

果然,来人与许杰有三分相似,只是朱栩与许杰没有深交,别说族弟了,亲弟弟的事他都是一概不知。

朱栩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其他几人。

柳德丰与方以智对视一眼,目光落在朱栩身上,甚至是那李姑娘都眼神疑惑的看着朱栩。

既然是本家,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起身相迎吗?

对了,那许杰派了两人来探路?

来人确实是许杰的族弟,许英,他抬着手也愣住了,气氛有些不对劲,不管如何,总该有人招呼一声,看了看众人,目光转向身旁的老鸨。

妇人也是怔住了,旋即慌忙笑着道:“姑娘,快将许公子请进去啊……”

李姑娘轻轻起身,瞥了眼坐着不动的‘朱有酒’,含笑的道:“许公子请进。”

柳德丰与方以智都没有说话,目光犹疑的在在朱栩脸上扫过。

朱栩捏了捏下巴,怎么办,假李鬼遇上真李逵了。

许英有些莫名的走进来,在方以智左手,李姑娘下首坐下,微笑着道“在下初来贵地,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柳德丰有些勉强的笑着,目光在朱栩与许英脸上扫过,一个是表弟,一个是族弟,该怎么办?

方以智倒是目光微闪,盯着朱栩看了一会儿,突然向着许英道:“许兄,这位朱有酒是令兄的表弟,为何不见礼,莫非有些龉龌?”

许英一怔,抬头看向朱栩,顿时冷着脸道:“家里的同辈之人我尽皆认识,为何不知还有你这样的表兄弟?说,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冒充我大兄的表弟!”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都惊讶的转头看向朱栩。

柳德丰有些愕然,看着朱栩道:“你是冒充的?”

可在他看来又不像,这人虽然缺了一些涵养,可见识,气度,谈吐都不是寻常人。

倒是方以智冷笑,道:“我倒是记得朝廷有一条规定:凡是冒充朝野官员,亲属,侍从等谋利,轻者杖罚,重者流放!”

朱栩面色不动,眼神带笑。

这方以智倒是聪明,虽然猜不到他的身份,却早早看出他是假冒的,且可能认为是他父亲政敌派来探底的。

“活学活用,不错!”

朱栩没有看许英,看着方以智语气带着赞许道:“你有才华,敏锐,是一个人才,只是你站的高度不够。一个人的成就,往往取决于他的高度,站得高,看得远,方能比别人做的更好,更快,更稳妥,也更能展现才能。你现今坐在这青楼的二层小楼上,已经阻挡了你的视线,你甚至不情愿去看,去听,去想,把自己关在一个牢笼里自怨自艾……大丈夫生于天立于地,酒色财气样样不能少,可要明白其中的度,持身守正要明白‘身’是什么,‘正’是什么,大势在哪里……”

方以智听着朱栩喋喋不休的话语,心里怒火再难遏制,猛的一摔酒杯,咬牙冷声道:“想与我说教,你还差的远!冒充朝廷大员亲属,哄骗李姑娘,柳大人,你最起码要判罚流放三年!来人,将此人送去扬.州府衙门!”

门外顿时冲进来两人,一看就是方以智的家丁,伸手就要抓向朱栩。

曹变蛟闪身而出,直接抓着两人的肩膀,一个转身,直接扔向楼下。

朱栩坐着纹丝不动,心里暗自摇头,知道这方以智是劝不了了,转头看向许英道:“许杰来江.苏是要做事的,不是和光同尘,狼狈为奸。你的目的我不管,你回去转告许杰,如果南下,让他在苏.州留一段时间,好好走一走,看一看……你说了,他就知道我谁了。”

朱栩说着,起身就走了。

他决定再考察一下方孔炤,若真是个干吏,他决定任用他做江.苏巡抚,但方孔炤是右参政,按照道理,是左参政接任,许杰刚刚离开京城,显然不合适,只能将他的任命推后,先让方孔炤上任。

许英不明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栩出门,还在思索他的话。

柳德丰更愣神,随意指挥一省参政,这个人是有什么来头?还是在装腔作势?

方以智突然目光大动,脸色骤变。

这个年纪,这样的语气,整个大明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再想着他刚才的话,方以智浑身都颤抖起来,脸上的冷汗不停的落下。

他脸角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浑身冰冷发颤。

传说中的景正皇帝可是心思深沉,一言不合就杀人抄家,他刚才的话已经得罪死了,会不会再牵累他父亲,祸及整个方家!?

第六百六十四章 招标

方以智等了一阵子,确定朱栩已经走了,这才不顾一切的冲出房间,招来马车,着急忙慌的催促着要赶回应天府。

他在这里将皇帝怼的哑口无言,还想动粗,以皇帝‘睚眦必报’的性格,说不得会报复他们方家,他必须尽快回去,找他父亲商量对策。

许英还是很茫然,不过今天的机会确实没了,只得打道回府。

柳德丰恼怒朱栩的同时,很希望与许英拉拢一下关系,可惜许英根本不理会他这个已经过气太久的前侍郎。

朱栩出了盈秀坊,天色已经黑了,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头顶,将小秦淮映衬的更加清丽。

小秦淮越发的热闹,人流如潮,欢声笑语不绝。

朱栩背着手,在人群中慢慢的走着,望着两岸的灯红酒绿,轻声自语道:“江南的事情还真是复杂……”

复杂的事情想要理清头绪,处理干净需要时间,朱栩现在缺的就是时间,不可能在江.苏留的太久。

曹化淳与曹变蛟跟在朱栩身后,一个面色如常的警惕着四周,一个看着朱栩的背影,神色微忧。

忧的自然是曹化淳,他近乎寸步不离的跟着朱栩多年,深知他的勤政,可这样的勤政,似乎有些过了头。

一个人,一个男人该有的玩乐几乎都没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政务上,这样长久下去,肯定会出问题。

作为宫内大总管,曹化淳极其有分寸,有些话他不能说,更不难引着皇帝去做什么。

朱栩逛了很久,直到天色微微亮才转回。回到客栈的时候,锦衣卫一个紫衣小队长已经在候着了。

朱栩喝口茶,就坐在大堂听着他的汇报。

紫衣小队长不足二十岁,脸色冷静,站在朱栩身侧,手里拿着一本札记,神色认真的道“皇上,经过锦衣卫从户部拿到的登记簿,全国有大小盐商超过两百多家,其中江.苏最多,超过了一百家,且都身家丰厚,家资百万以上,这次闹事的,大部分都是晋商,徽商,他们彼此抱团,有意垄断在南直隶的盐课。”

朱栩不意外,虽然盐价很低,可这是必需品,消耗品,人人都需要,薄利多销非常可观,这些商人逐利,为此动用什么手段都不奇怪。

盐政毕竟是国家经济命脉,根据‘景正新政’的规划,要用一年左右的时间将盐课完全收归朝廷,由内阁直接管理。起先就要一步步的理清盐政,梳理混乱复杂的结构。

江南是最发达的地方,自然也是最复杂的,如果一省确立一个销售商,那景正势必无比激烈,同时会引起其他盐商大大的不满,生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事。

对于盐政,毕自严等人做过多次推演,认为一省一商是最为合适,各方面比较有利。倒是忽略了其他盐商的反对声,或者他们不认为会有多大。

“继续说。”

朱栩喝了口茶,淡淡的道。

“是,”

紫衣小队长翻了一页,道:“江.苏的盐商与各地官府关系极深,比如扬.州知府就是与山.西盐商关系很深,在与徽帮的角力中,都是支持山陕帮的。两帮的争斗在扩大,已经渐渐分成了两派,不止是扬.州,淮.安,应天府,苏.州,杭.州的盐商都是如此,并且他们还裹挟了布料商,粮商,镖局等等……”

朱栩眉头挑了挑,笑了声,没有说话。

盐商可以说是一本万利,比其他生意更容易赚钱,好赚钱就有‘好朋友’,这些‘好朋友’也会在这个时候显现出能量来。

那么,这场盐商之争将会越演越烈,甚至会失控!

紫衣小队长看了眼朱栩,道:“扬.州知府看似中立,实则偏向山陕帮,据说已经向江.苏巡抚衙门上书,要求将江.苏的盐课交给山陕帮。”

朱栩微微颌首,山陕帮经济能力稍弱,可在政治上有扬.州知府支持,反而更胜一筹,抢了先机。

听的差不多了,朱栩道“明天传曹卜善来见朕,对了,让老曹也来吧。”

“遵旨。”曹化淳道。

紫衣小队长等了一会儿,道:“关于今年的科举,钱谦益大人已经在着手准备,试子报名已经开始,暂无他事。江.苏巡抚衙门突然清查了秦淮河,据说抓了不少人,详情还没有传过来。”

朱栩倒是意外,敢对秦淮河动手——有魄力,微笑着道“什么人带队?”

“右参政,方孔炤。”紫衣小队长道。

朱栩神色微动,道:“让应天府那边摸一摸,将这位方参政的底细给朕传过来。”

“是!”紫衣小队长应声,过了一会儿继续道:“毕阁老已经启程回京,傅尚书也已经离开陕.西,京城平稳,信王上书,请就藩。”

朱栩手指在桌面敲击了几下,道“准。”

“是!”

紫衣小队长又应了声,而后道:“其他暂没有要紧,明天布木布泰会到扬.州,海兰珠娘娘会晚一天。”

朱栩摆了摆手,道:“嗯,朕知道了,去吧。”

“是。”紫衣小队长转身飞快的离去。

朱栩近来也没有好好休息过,大致摸清了一些情况,心里稍稍放松,便直接上楼道“都去休息吧,朕也好好睡一觉。”

“遵旨。”

大堂内的一群人应声,

朱栩洗漱一番就上床睡觉,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好一会儿之后,叹了口气,披着衣服起床。

“这是强迫症晚期啊……”

朱栩点上灯,摊开纸,磨好墨,拿起笔,在纸上写出了四个大大的字迹:招标条陈。

而后就开始一字一句的打着草稿,最后将一张张纸摊开在四周,开始认真书写。

对于毛笔朱栩也算是习以为常,可对字迹还是颇为没底气。

倒不是他写的有多差,而是现在但凡能中进士的,都有一手漂亮字,更别说那些几十年的老官僚,朱栩这个颇有些超前意味的字迹要是传出去,怕是有不少人会暗暗笑话。

“得找个合适的枪手……”

朱栩嘀咕一句,继续埋头写着。即便有枪手,也得有完整的条陈,目录可以直接抄写。

曹化淳并没有睡,坐在大堂内,看着朱栩又亮起灯的房间,神色越发忧虑。

这样不分昼夜的熬下去,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吧?

第六百六十五章 高价出口

扬.州,织院。

这是一个巨大的院子,占地近百亩,在扬.州新城之外。

朱栩刚刚踏进去,就听到一阵密集又急促的声音,虽然没有听过,却也猜测是织布的声音。

朱栩带着曹变蛟,曹化淳一行人,由李德勇领着,走进院子里。

李德勇是曹化淳的徒弟,很早之前就给朱栩看着京城城东作坊。

李德勇对于皇帝的突然到来很意外也很惊喜,这些年一直在宫外,虽说不能靠近司礼监,靠近皇帝,可在宫外也是混的风生水起,尤其是在江南,更是如鱼得水,无比自在自如。

李德勇心里对于回宫还是留下有些挣扎,这些自然不敢在朱栩面前表露,一边小步走着,一边热切的道“皇上,这座院子主要织造妆花补纱、妆花缎、织金妆花缎、妆花绢等十几种,大部分都是卖到给红毛人,佛朗机人……”

说着,朱栩来到一个个被打通了的,串联起来的房间内,有些类似后世的车间,车间内,一眼看不到尽头,有三排,每一排的织布机都围绕四五个妇人,专心致志的织着布,哪怕朱栩一群人来了也没有在意,继续忙碌着。

李德勇瞥了朱栩一眼,道:“公子别见怪,以前小的来,这些人都慌忙见礼,弄坏了不少东西,后来小的就让她们当做没看见……”

朱栩手里拍打着折扇,摆了摆手,脸色不变的慢慢走着,不时的在织布机上看一会儿,拿起丝绸摸一摸,神态颇为认真。

曹化淳与曹变蛟也颇为好奇,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织布景象。

李德勇有些紧张,还是小心的陪着。

朱栩看了一圈,见李德勇没有作假,笑着道:“嗯,不错,还有其他的吗?”

李德勇眼神大喜,道:“有有有,公子这边请,碎布还能做成香囊,布匹等等……”

朱栩又逛了一圈,院子内功能齐全,从培训,生产,销售可以说一应俱全,除了没能生产生丝,其他的应有尽有。

“不错不错,”

朱栩很开心,来到一处亭子里,看着李德勇笑道:“你倒是没让朕失望,在外的内监,你的这份心算是最让朕满意的!”

李德勇躬着身,面露激动,道“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当不得皇上夸奖。”

朱栩喝了口茶,笑着道:“不必谦虚,该有的赏赐少不了,先给朕说说,丝绸现在的状况。”

李德勇心里阵阵狂喜,皇帝对有功之臣的赏赐向来大方,这会儿强压着,抬头看了眼朱栩,稍稍思索便道:“回皇上,织造府已经裁撤,后来由苏.州商人孙庸正发起建立了一个织造商行,其中惠通商行占据三成股,是最大股东,目前在各地设立的织造商行,有苏.州,应天,杭.州,广.州,成.都等十几家,生产的各式丝绸有三十多种,每年产量超过两百万匹,每年上缴给惠通商行的利润超过三百万两……”

朱栩微微点头,一边听着李德勇的话,一边思忖。

这个时候明朝的经济是非常畸形的,主要原因就是北方战事不断,需要大量的现银作为军饷,这样就让南方出现通货紧缩,北方膨胀,可偏偏南方经济发达,北方物资匮乏,难以做到畅通。

哪怕是这些年有所好转,可货币流通依旧不怎么好,现状没有多少改变,这也是朱栩要铸币的原因之一。

等李德勇说了一阵,朱栩又道“销售对象有哪些,定价如何?”

李德勇微楞,完全没有想到皇帝问的这么细,连忙道“回皇上,丝绸定价稍贵,平常的三两一匹,稍微贵一点的十五两不止,都是些达官贵人,富人家的小姐夫人的用度,还有就是……”

李德勇的话顿了顿,朱栩不由得抬头道:“还有什么?”

李德勇神色微慌,道:“还有就是海贸,但凡出海的,价格都翻了三倍不止,寻常的要卖上十二两,最好的要卖上五十两……”

朱栩双眼一睁,道:“这个还有人买?”

李德勇点头,眼神有些闪烁的道:“是,佛朗机人,红毛人都很喜欢,在泉.州他们有一个什么东印度商行,每个月定期来交易,都是现银,成色极好。”

朱栩眯了眯眼,道:“所以就有人乘机夹带私货,将一些火柴,肥皂,玻璃器皿,瓷器这些也高价卖出去,中饱私囊?”

李德勇神色惊惧,扑通一声跪地道:“皇上恕罪,请听奴婢解释。”

“说。”朱栩端起茶杯,道。

李德勇跪在地上,头上冒出冷汗,颤音道“皇上,现在出海的危险越来越大,弄不好就被海盗给抢了,人财两空,不是大船队根本出不了海,大船队都是惠通商行的,一些本地的商户根本沾不了光,恰又遇到他们急需这些东西,上门来买,又不是朝廷的禁品,所以所以……”

这些事情朱栩实际上是知道的,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情况还是海面不平,朱栩不能彻底放开海禁,算起来,责任他有一大半,对这些小商户,他本就是要扶持的。

摆了摆手,朱栩淡淡道“嗯,你去告诉他们,每户缴纳五十两罚银,这件事朕就不追究了。”

李德勇一愣,慌忙道:“奴婢叩谢皇上隆恩!”

朱栩没有理会李德勇,转头看向曹化淳,道:“福.建那边有什么消息?”

曹化淳躬身,道:“还没有,若真是要开战,还要等红毛人准备好。”

朱栩神色不动的点头,这件事主动权看似在朱栩手上,实则还是在荷.兰人手里,他们要是不来,明朝的海军还不能打上门。

“佛朗机人是什么态度?”朱栩目光微动的道。

曹化淳道:“锦衣卫飞鸽传书,据说佛朗机人本有意动,可随后反悔,似还有意与红毛人联手,他们应该有什么交易,小佛郎机人也有出现。”

这一种情况也在朱栩的意料之内,手指敲着桌面,斟酌着道“再传旨给熊文灿,唐王,让他们加紧训练登录作战,对于吕宋等地要探查清楚,一旦红毛人战败,要迅速进攻吕宋附近的岛屿,不要求完全占据,但一定要占据几个大岛,建立海军基地……”

建立海军基地作为据点是目的,同时也是要让西.班牙人,荷.兰人明白,明朝有能力远洋,他们躲的不够远,东方的水域,贸易,大明说了算!

“遵旨!”曹化淳微微躬身,心里却疑惑,为什么皇帝这么自信就一定能战胜红毛人呢?

曹化淳话音刚落,一个侍卫进来,在曹变蛟耳边低语了一句。

曹变蛟挥退他,然后向着朱栩道:“皇上,布木布泰到了。”

蒙.古大漠也是朱栩的一块心病,这几日也没少思考。

‘希望布木布泰是一剂良药……’

朱栩心底自语,然后看着李德勇道:“朕是大明皇帝,不能保护所有百姓自由交易,是朕的失职,你回去告诉那些人,用不了多久,他们也能自由出海,朕确保他们的安全!”

李德勇哪里听过有皇帝说这种话,扑通一声,大声道“吾皇圣明,吾皇万岁!”

朱栩摆了摆手,迈步出了这院子。

坐在回客栈的马车上,朱栩还在思索。

大明的商业环境不好,不止国内,国外也是。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到处都是麻烦,处处都是掣肘。

不过当前还是先理顺国内,他抬头看向外面道“傅涛那边的钱币样品送来了吗?”

第六百六十六章 蒙古二卫

要整顿贸易市场,第一步自然是要统一货币,混乱的银子,铜钱都要退出市场,朱栩要彻底的做到‘等价’,货运畅通。

“回皇上,还没有,据说是内阁那边有些异议,还在商讨,毕阁老已经回京,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送过来。”外面的曹化淳道。

朱栩颌首,铸币这件事非同小可,涉及巨大,并不是朱栩一句话就能完成的,需要朝廷各个衙门统筹安排,内阁有所谨慎也是正常。

“传话回去,内阁只有三天时间!”

正常归正常,朱栩要的效率不能降低。

朱栩回到客栈,入眼就看到了站在大堂内,微低着头,一身素衣的布木布泰。

她站在大堂内,如同遗世独立,只有她一个,孤零零,冰冷冷。

‘这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孝庄吗?’

朱栩看着她,心里暗道。

这个女人他在宫里见过一次,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隐隐觉得,这个时候的布木布泰,才是后世传说中的孝庄太后。

只比他稍微矮一点,发髻打开垂在背后,五官冷色中有那么一丝柔和,偶尔眨动的眼帘,和缓又迅速。

“亡国之女,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布木布泰跪地,长发散落在两肩,整个人都好似贴着地面,声音清冷又干脆。她身后还有一个女子也跪地,瑟瑟发抖。

‘这是一个冷静,理智,十分清楚自己需要什么的女人。’

朱栩暗暗评价,这样的女人,也最是可怕,因为外人难以窥伺她的真正想法。

只是,朱栩不怕!

他越过布木布泰,坐在椅子上,淡淡道“是你要见朕?”

布木布泰跪在原地不动,额头紧紧贴在地上,表情没有一丝改变,清冷的声音传出:“亡国之女,恳请大明皇帝援手科尔沁。”

朱栩笑了声,道:“继续说。”

布木布泰脸色依旧平静,双眼看着近在咫尺,冰冷冷的地砖,感受着那冰冷,整个人越发的冷静,道:“我可以帮助皇上清除金国在大明境内的一切细作,包括在漠南,漠北。”

朱栩好整以暇的端着茶杯,道:“还不够。”

布木布泰依旧神色不动,道“科尔沁只要有两三个月就能缓过来,可堪与察哈尔一战。”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朱栩喝了口茶,笑着道:“不过,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已经彻底衰败,朕早就不怎么在意。”

“也许十年二十年不用在意,五十年后,皇帝陛下也不在意吗?”布木布泰道。

朱栩顿时眯起眼,布木布泰算是说中地方,戳中要害了,应当说,她应该是做了详细的功课,对他有一点了解了。

中原王朝是农耕文明,对于游牧民族在战力上处于劣势,或许有一段时间能压制,可过个几十年就会是此消彼长,中原王朝开始衰落,游牧民族渐渐恢复,迫于生计会重新开始入侵中原。

中原王朝的历次更迭,其中都少不了游牧民族掺和,无非就是换一个或者几个对象而已。

循环往复,直到工业文明才会结束这种情况。

不过朱栩只是一笑,不冷不热的道“五十年……朕确实要考虑,但是朕还年轻,过个十年,我大明骑兵三十万,火炮千门,足以如太祖太宗一样,从南到北横推草原,你无须担忧。”

布木布泰眉头微蹙,她这是第一次面对面的与大明皇帝交锋,也算是深刻体会到大明皇帝的难缠。

“陛下英明神武,在世之时自然无忧,那一百年呢?”布木布泰道,她准备的很充足。

‘不需要一百年,五十年的科技就足以横扫冷兵器的骑兵!’

朱栩心里暗道,面上果决的淡然道:“朕自会考虑,如果没有足够的投名状,你应该清楚你们姐妹以及科尔沁的下场。”

布木布泰深吸一口气,道:“科尔沁愿献上金银珠宝一千二百万两,良马五千匹,牛羊各一万头,请求大明册封,每年供奉良马两千匹,牛羊五千头,永世不叛。”

‘一千两百万两……’

朱栩神色微惊,旋即醒悟,这肯定不是科尔沁的,多半是黄太吉没有时间带走,藏在辽东的某地的。至于其他的,朱栩也不怎么在意,前面有察哈尔,后面占据了沈.阳,有足够的马场,大明现在不缺良马。

不过,布木布泰的手笔,魄力还真不一般,换做其他人未必能做到。

“朕看不上眼。”朱栩依旧不冷不热。

边上的曹化淳,曹变蛟以及元可中等人都惊呆了。

布木布泰眉头微蹙,大明皇帝的胃口超过了她的预期。

“陛下,这已经是科尔沁所有,如果科尔沁不能在漠北立足,除了西迁已经别无他路。”布木布泰道,声音清冷,透着凌厉的坚决。

这是威胁!

朱栩眯了眯眼,这布木布泰倒是厉害,如果换做其他人,怕是早就应下,甚至是现在内阁六部的大人们,多半也会接受。

毕竟北方不能让林丹汗一家独大,必须要有所制衡,否则兜兜转转又回去了,长城以及辽东都将受到察哈尔的威胁。

“你们要西迁,那就西迁吧。”朱栩道,他可不吃这一套。

布木布泰放地上的手,禁不住的抖了一下。

若说当初黄太吉与一部分科尔沁西迁的时候,科尔沁剩下这部分跟着走也就走了,现今还如何走?不说明朝,林丹汗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如果不是有明朝压制,早就进攻了。

可以说,剩下的科尔沁,现在除了求助大明,已经无路可走!

布木布泰跪在那,神情突然出现一抹坚毅,直起身双膝转动,目光直视向朱栩,决然道:“还请大明皇帝救救我科尔沁,科尔沁、布木布泰愿以付出一切代价!”

朱栩嘴角微动,这才是他想要的。

端起茶杯,茶盖轻轻的拨弄着水面,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的道:“朕打算在草原上设立两卫,虎狼卫统领察哈尔以及漠南所有蒙.古部落,在科尔沁设立泰宁卫,统辖科尔沁以及漠北所有蒙.古部落。”

布木布泰微蹙眉头,她读过很读书,知道明朝初期就在蒙.古设立三卫,册封首领,给予赏赐,不过军队要听命明朝,负责征战明朝的敌人。

但是这个不是与她刚才讲的一样吗?

“还请陛下示下。”布木布泰声音清冷,眉宇倔强。

‘越来越像了……’

朱栩心里低语一句,这布木布泰或许经历了亡国,被抛弃的痛楚,整个人都在蜕变,越发的冷静与理智。

“简单,”朱栩喝了口茶,微笑道:“我大明掌管所有的军队,将草原纳入我大明版图,科尔沁首领封王,世袭罔替,朝廷不干预你们政务,还会适当给予补助,开市互通有无,你们的人口也可以在我大明内部自由迁徙,进入辽东,甚至入关,都没有问题。”

布木布泰神色不变,心里却冰凉。

大明皇帝这是要彻底的吞并科尔沁,没有一丝的商量余地!

要么被察哈尔吞并,一切都没有了;要么被大明吞并,科尔沁还能有一丝喘息。

饶是布木布泰冷静,理智,这个时候眉头也紧蹙,气息紊乱。

她现在的回答,将决定科尔沁的存亡!

朱栩微笑着,静静的打量着布木布泰。

这是一个冷美人,面容姣好,身材不胖偏瘦,一身素色裙衫,包裹着修长娇躯,蹙着眉,抿着嘴,面露愁容,平添一股少妇独有韵味。

“皇上当真不会干涉其他?”布木布泰抬头看向朱栩,虽然知道一旦答应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切成空,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第六百六十七章 四道圣旨

朱栩脸上露出一抹奇特笑容,看着布木布泰道:“那是自然。”

布木布泰眉头再蹙,大明与察哈尔,这是两匹狼,一个是血盆大口要一口气连骨头带肉的吞掉科尔沁;一个是温情脉脉的要一口一口的吃,虽然知晓后一种更可怕,可谁都会选择后一种!

布木布泰也不例外!

“我答应!”

布木布泰抬着头,决然道。

朱栩笑容绽放,也是早有预料。

科尔沁已经是没有退路了,要么被察哈尔吞掉,要么就是投靠明朝,明眼人都会知道怎么选。

“曹化淳,准备拟旨。”

朱栩站起来,望着外面,目光悠远。

曹化淳连忙命人拿来圣旨,笔墨纸砚,坐下来,准备写。

朱栩斟酌着话语,道:“第一道,给内阁。命孙承宗统筹长城附近兵马,尤其是虎狼卫,威慑察哈尔,同时关闭惠蒙商会,禁止一切货物来往长城。”

曹化淳提笔,飞速的写着。

布木布泰听着,没有半丝放松,神情依旧冷清,眉宇微拧。

“第二道,给顺平王。”朱栩背起手,挺直身体,语气威严。

顺平王,也就是明朝对林丹汗的册封。

“诏,顺平王以大漠中心为分界线,察哈尔部落不得北上一步,同时严格执行之前的盟约,察哈尔军队由朝廷,察哈尔共同统领,若有不从,王师即刻讨伐!”朱栩语气越来越严厉,最后更是杀气腾腾。

曹化淳提笔写着,非常认真。

朱栩虽然这么说,官话自然是要润一润的,曹化淳信手拈来。

朱栩望着外面,道“第三道,给科尔沁大汗巴达礼,册封他为顺德王,世袭罔替,科尔沁深明大义,忠勇有为,赏赐白银三万,粮食三万,食盐五千斤,准许他们在辽东随意迁徙。”

曹化淳认真的写着,过了一会儿写好,拿起第四道。

朱栩身后的折扇轻轻拍打着后面,一阵之后道“第四道,给辽东总理大臣孙传庭,命他组建泰宁卫,节制科尔沁以及漠北所有部落,统一管辖,要善待各个部落,视若同族。”

直到这里,布木布泰眉头才稍稍放松,轻轻抿了抿嘴。

曹化淳落笔,拿起来要将圣旨吹干。

朱栩突然又转头,道“对了,再让传旨的内监……给孙传庭带句话,我大明自建国以来就在北方实行卫所制,既然有了卫,所也可以建,参考一下‘推恩令’。”

布木布泰眉头微蹙,她虽然读了不少汉人书籍,却不太了解这个‘推恩令’,隐约的感觉不太好。

曹化淳确实知道,心里微动,这是要彻底的将科尔沁分裂,防止科尔沁坐大,有反叛的机会!

朱栩没有继续再说,该下的旨意都下了,现在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就只有察哈尔。

明朝与察哈尔的联盟是基于共同的敌人——黄太吉与科尔沁,现在这个基础没有了,双方的真正关系将显露出来。

林丹汗是有心统一蒙古,成为成吉思汗的人,岂会屈服于大明。

不过目前察哈尔实力还不够,眼下的情况,要么是不顾一切的开战,以图吞并科尔沁,壮大自身;要么就是虚以为蛇,与明朝周旋,忍耐着,等待机会。

朱栩默默的盘算着,草原以及大漠太大了,他没有把握一举扫除察哈尔,林丹汗也不是黄太吉,如果双方撕破脸,林丹汗不断的侵袭长城,骚扰辽东,绝对会让大明很头疼、

‘时间……’

朱栩心里低语,如果有个两三年,不说明朝的骑兵,科尔沁也能恢复一二,足以牵制察哈尔,再过几年,说不得大明就能扫平草原了。

‘遏制察哈尔,控制科尔沁’,这就是大明目前的针对北方蒙古的总策略。

“平身吧,”朱栩收回心思,向着布木布泰笑了笑,道:“你也算是朕的小姨子,海兰珠过两日就会到。”

布木布泰神色不变,站起来躬身道:“谢皇上。”

朱栩又看了眼她的脸色,果然没有多少变化,心思难测啊。

“给她安排一间房。”朱栩道,抬脚就想回房间。

“皇上,不好了……”

突然间,元可中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大声,道:“有人纵火,已经烧到这里了!”

曹变蛟脸色微变,冲了出去,抬眼就看到隔壁的茶楼已经熊熊燃绕,火光已经烧到他们所在的酒类,前面更是已经烧毁了好几间,大火冲天,飞速蔓延。

四周的一群人在大喊大叫,拼命的喊着救火,同时各处都有人端来水,向里面泼过去。可火势太大,靠近都难,根本遏制不了。

“让开,已经通知官府了,救火的人马上就来……”

“快退后,快通知后面的人,让他们赶紧出来,已经好几个人在里面出不来了……”

“是谁干的,大白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火……”

“你还不知道吗?火头就是徽商的盐铺,一定是山陕帮干的……”

“遭了,曹卜善也是山陕帮,他不会不来救火吧……”

大火炽烈,在微风的推动下,迅速蔓延,同时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朱栩等人已经出来了,望着这场大火,神色各异。

朱栩站在人群中央,布木布泰站他在边上,曹化淳,曹变蛟在身后。

朱栩面无表情,道“布木布泰,你怎么看?”

布木布泰刚到,对大明南方的事情也不了解,却听了一耳朵,稍稍沉默,而后道:“事出有因,法度在严。”

朱栩咀嚼着四个字,旋即默默点头。

大明吏治的败坏,可不就是纲纪缺失么!

四周的百姓自发的在救火,很快就要烧到朱栩所住的酒楼,零星的火光已经喷到了酒楼,引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朱栩侧身,对着曹变蛟道“让人在我们的酒楼与火源处泼水,转移易燃物,阻止火势继续蔓延。”

“是!”

曹变蛟立刻就明白了,吩咐几句,几个人就消散在人群中。

很快十多个禁卫伪装的随从就在酒楼上四处洒水阻止火势燃烧过来,扑灭已经烧起的火星。

火势被暂时遏制,可还是太大,根本无法彻底扑灭,扬州知府的官差还是迟迟没来。

朱栩眉头皱起,这曹卜善是越来越让他讨厌了。

“给我打!”

蓦然间,不远处响起喝叫声,一群人拿着棍棒追着另一群人,喊打喊杀。

曹变蛟看了眼,道“是盐帮的那些人。”

第六百六十八章 朱栩的目的显露

曹变蛟话音刚落,一个禁卫过来,在朱栩耳边低声道“公子,不止是这里,其他还有好几处,扬.州府衙门人手不够,府兵已经动了。”

朱栩这才微微颌首,曹卜善倒是还没有昏聩到是非不分,怠政渎职的地步。

曹化淳在身后已经听到了,上前一步,道“公子,这里不能再待了。”

朱栩转头看了他一眼,曹变蛟神色微动,也道:“公子,江南的府兵不一定可靠。”

江南的事情最为复杂,离朝廷也远,府兵不同于常备军,朝廷控制没有那么严格,相反地方影响力最大。

“老曹来了吗?”朱栩沉吟一声,道。

曹化淳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个时候,应当刚刚离开应天府。”

“让他不要来了,咱们去应天府吧。”朱栩说道。

扬.州该去的都已经去了,该看的也看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去应天府,见见更多的人与事了。

曹化淳与曹变蛟对视一眼,曹化淳道“那,曹卜善,皇上还要见吗?”

朱栩的折扇在手里拍打了一下,道:“不见了,后续的事情让人盯着,如果确实是个昏官,在盐帮之争中站队,就让他回家种地吧。”

“是。”

两人都应声,转身去准备了。

布木布泰一直很安静的站在朱栩边上,不言不语。

没多久,扬.州知府的差役就赶过来,同时还有扬.州府兵也奔来,迅速的在灭火。

没多久,朱栩的马车就使出扬.州城,坐着马车去往应天府。

马车内,朱栩正看着一道奏本。

这是锦衣卫关于方孔炤昨天在秦淮河动作的后续详情奏报,内容颇为详实。

言称方孔炤颇有魄力,一个晚上抓了二百多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并且今天一大早就公布,这些人有功名的即时革除,没有功名的禁止科举,永世不得录用。

这个消息一出,巡抚衙门的大门都被踏破,黄立极已经称病不出,不过方孔炤强行驱逐,同时调动江.苏省兵近乎查封了整个秦淮河,态度强硬的很。

朱栩眯着眼,细细的看着这道奏本。

除了方孔炤,其他人几乎都没有表态,哪怕是钦差大臣钱谦益,这个时候也好似消失了一样。

“都怕得罪人,就是不怕得罪朕……”

朱栩嘴角冷笑,轻声一叹。纵然他三番两次的立威,树立了绝对的皇权,可官场生态并没有多少改变,他们的晋升之路在‘清名’,在和光同尘,在‘你来我往’。

布木布泰坐在朱栩边上,面色清冷,只是负责给朱栩整理奏本,偶尔记录一些东西。

江南的道路比北方还要好一些,不管是官员还是士绅,对修桥铺路都非常热衷,水泥路不怕水,没有过去的泥泞,所有人都喜欢,加上现在人力,资源的价格都低的可怜,所以南方的富裕城市的主干道都是水泥路,城市之间也都已经贯通。

工部还在计划着全国的水泥路,要将全国彻底联通,各个河道有可能也都要修桥,可以说是野心勃勃。

朱栩不在看奏本,拉开车帘,看着外面。

现在已经是四月份了,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一片生机勃勃。

马车走在河边的水泥路上,微风出来,柳枝轻摆,河水浮动,一片清秀风光。

“春风十里扬.州路,赢得青楼薄幸名……”

朱栩自语一句,当前的官场已经腐朽,骄奢淫逸,贪污腐败,已经烂到根子里,太多的龌蹉已然是理所应当,想要处置起来困难重重。

方孔炤有魄力是一回事,能不能做成是另一回事。

他放下帘子,想起了刚才看过的关于山.东的奏本。

黄承元是有能力的,牢牢的控制了整个巡抚衙门,加上刑狱司,督政院的运用,在山.东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腐行动,阎鸣泰的总督府的动作更大,对山.东境内所有匪盗进行了清缴。

相对于山.东的积极动作,江.苏如同一潭死水,朝廷的一切政策对这里似乎都没有什么影响,该如何还是如何,一切照旧。

“一潭死水……”

朱栩眯着眼,江.苏现在是大明最发达的地方,不能轻动,可也是最腐朽的地方,必须要动,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两不妨碍?

这是一个难题!

布木布泰很安静,一直都默默的看着朱栩,多一个字都没有,连呼吸都控制的极好。

在朱栩赶往应天府的时候,他的船队还在磨磨蹭蹭的向着洛.阳进发。

在应天府的方孔炤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江.苏各级衙门、官员,有的当面保人,有的仗着老资格直接喷口水,他们方家的一些族老,关系密切的亲族,姻亲都纷纷登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言之以害,惑之以利,种种手段齐出,令他徒难招架。

巡抚衙门。

方孔炤坐在班房内,头疼不已。

不抓不知道,这一抓就是两百多个,同时他心里清楚,那些人肯定还放水了,要不然抓到的更多,这么多人被革除功名,禁止科举的后果他也有些预料,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大。

一个主簿站在他面前,思索着道“大人勿忧,这些人不过是怕大人下面还有动作,只要缓一缓,应当就没事了。”

方孔炤摇头,叹道:“哪里那么容易,今年是‘景正新政’的第一年,不管为什么,总不能放任自流,任由南直隶整个的昏昏沉沉,只知道纸醉金迷……”

主薄清楚,方孔炤是感受到了压力,作为江南大族,面对朝廷的滚滚改革大势,方孔炤必须要跟上,否者后果难料。

“下官最近听到了一个传闻,不知道大人可否有兴趣?”主簿看着方孔炤道。

“说吧,总比没有消息好。”方孔炤心里沉甸甸的道。黄立极称病,将所有都推给他,承担所有的压力。

主薄沉吟一声,道“陈家的陈子龙等人在济.南遇到了一个神秘人,他说皇帝的目的是要重整田亩,不是张太岳的清丈,是彻底的重新登记户丁,分配田亩……”

方孔炤脸色微变,道:“消息可靠?”

真要这么做,那可就要天塌地陷!

主簿微皱眉头,道“大人,这些并不重要,关键是北直隶,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方孔炤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眼神急急变化。

北直隶的事情,朝廷给出的理由是‘魏忠贤谋逆’,可魏忠贤谋逆,为何要对那些士绅动手?

“难道,皇上以及朝廷是真的想要推倒重来吗?”方孔炤神色沉暮的自语,他也早就收到风声,只是一直不太相信。

主薄听着方孔炤话神色微动,接着神色凝重。

北直隶地广人稀,年年战乱,加上魏忠贤这么一由头头,自然好做,可南直隶承平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的底蕴,岂可轻动?

第六百六十九章 封禁秦淮河

主簿抬头看着方孔炤,一脸肃然道:“大人,国朝两百余年,陈科旧弊确实不少,但也不一定要推倒重建!”

方孔炤神色不动的点头,道:“‘景正新政’是为了革除弊政,中兴大明,朝廷力推改革,本意应当没有破坏的意图,只要我等按照朝廷计划,逐步推动改革,皇上应该会满意……”

虽然这样说着,可作为天启朝过来的官员,亲眼看着当今皇帝登基以来的每一件事,这么说心里着实没底。毕竟‘南.京’这个陪都都废除了,还有什么事情是皇帝做不出的?

主簿侧耳听了听外面不休的吵闹声,皱眉道:“大人,秦淮河是应天府最为昌盛的地方,不说旧院,单说那些教坊,教场就背景复杂,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方孔炤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的文书,这是内阁下发的,要求地方各级衙门抓紧组建刑狱司,大理寺,督政院,朝廷也会尽快派人接手,推动‘新政’落实。

一会儿之后,方孔炤冷声道“这帮人是没有见识皇上的手段,若真是逼得皇上动手,只怕秦淮河染红都不够!”

主簿神色忧虑,两百多年积累下的弊病,岂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

可是……皇帝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们肩膀,由不得他们慢慢来。

主簿想了一会儿,还是得顾眼前,看着方孔炤道“大人,是否请黄大人出面,安抚一下?”

方孔炤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咱们这位大人,现在只怕是病入膏肓,不能视事了。”

主簿眉头皱了皱,心里默然,方孔炤毕竟只是右参政,很多事情做起来束手束脚,偏偏黄立极这个巡抚不敢担责任人,推三阻四不肯露面。

方孔炤将事情看的通透,收起手里的文书,沉吟不语。

黄立极称病不出,左参政空缺,现在就他这个右参政挑大梁,想要推动刑狱司等事情,只怕力有未逮。

“钱大人,那边有说什么吗?”方孔炤抬头看向主薄。

主薄摇头,道:“钱大人一直都在贡院,准备今年科举的事宜,嗯……”

方孔炤眉头一皱,道“还有什么事情?”

主簿迟疑一下,道:“有人举告,黄大人曾在旧院出没。”

旧院与江南贡院一河之隔,是青楼的集中之地。

方孔炤脸色骤变,旋即沉着脸道:“这件事严禁外传!还有,除了教场,教坊,其他的青楼勾栏,一律查封,不得任何人出没!”

方孔炤目光冷漠,心里暗怒,却不得不为黄立极遮掩,同时要防止其他官员再出没!

巡抚衙门一面声称厉行‘九条规定’,巡抚一面还去‘狎妓’,这分明是打脸,一旦传出去,巡抚衙门的威信,颜面将彻底扫地!

主簿也明白其中的严重性,却还是道:“大人,旧院的青楼估计超过一千家,人数超过两万人,如果一下子封禁,不说牵扯到的人,单说这两万人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秦淮河也不是一朝起来的,太祖皇帝当年就在秦淮河岸设立了几十家官妓教坊,秦淮河之所以成为现在的‘圣地’,也是由此发展而来,可以说,这是完全合法的。‘合法’加上千家两百多年的‘底蕴’,谁敢轻视?

方孔炤自然清楚的知道里面的风险,一个不好,说不得他就会是身败名裂,落魄归乡的下场。

只是,朝廷没错,‘景正新政’没错,南直隶已经腐朽到了极点,其中秦淮河就是一个大毒瘤!

所谓的才子佳人,所谓的传世佳话,所谓的名妓艳名,都掩盖不了里面的污秽与龌蹉。多少士子,名士,官员流连忘返,虚耗光阴,最终意志消磨,蹉跎岁月,一事无成。

这些都还是好的,哪里乌烟瘴气,也是官宦,官商等等勾结,交易的最佳场所,俨然成了一个中介场所。这是公开的秘密,所有人都习以为常,无动于衷。

方孔炤身体坐直,目光冷峻,胸中涌出一抹豪情,沉声道:“‘景正新政’是朝廷的大计,大明中兴之根本,任何人都不能阻拦!你我都是朝廷重臣,受皇上,朝廷信任牧守一方,当有舍我其谁的勇气,也要无惧流言蜚语,更要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主簿看着方孔炤的神色,面上微动,抬手道:“下官遵命!”

随着方孔炤命令一下,江.苏巡抚衙门调集的五百多官兵,挨个的对秦淮河两岸,除了朝廷所属的教坊之类外的所有青楼勾栏挨家的进行封禁。

“凭什么封我们天香楼?犯了什么王法?”

天香楼的老鸨,一脸凶悍的与前来查封的官差对峙。

“少啰嗦,要封你就是封了,敢闹事,全都抓回去!”领头的官差冷哼一声,强势的很。

“慢着!我们天香楼有曹侍郎,李侯爷的份子,你们要查封,总要有个理由吧?”老鸨死死的挡在这群官兵身前,颇为有恃无恐。

“你们天香楼招待士子,违反朝廷‘九条规定’,查封你算是轻的!要是再啰嗦,全都押回去!”领头的官差冷哼一声,一把推开老鸨。

“你,你们给我等着……”老鸨气急,眼睁睁的看着官差贴封条。

“啊……妈妈,我们我们怎么办……”

“是啊,我们落脚之地都没有……今晚在哪里……”

“啊啊,这是我的,你们不能碰……”

一群莺莺燕燕大呼小叫,与官差推搡。

秦淮河上有千家,官差从头到尾,半天都没能完成,却在应天府掀起巨大的动静。

第二天一大早,黄立极的府邸,他背着手,阴沉着脸,头上都是冷汗。

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同样忧虑丛丛,道“老爷,真的不见吗?王老大人不说是前朝尚书,与周尚书还是姻亲……”

黄立极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听着不耐烦的道“见?你让我怎么见?见了怎么说?他那个孙子一看就知道是酒色过度,还想参加今年的科举?这科举我插得了手吗?”

管家犹豫了一下,道“小的听说,王老大人在秦淮河上也有产业,他或许不是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孙子来的……”

黄立极眉头紧拧,虽然方孔炤做的过分,可也是做给即将到来的皇帝看的,替他背锅,没办法去指摘,可这王老大人显然更惹不得,地头蛇不说,在朝廷上,与吏部尚书周应秋还是姻亲,万万得罪不得!

黄立极整个人都很焦躁,自从来到了江.苏,他就被架在火上烤,一面是朝廷越来越严厉,迫切的革新,一面是地方上严重的阻碍以及可能的强大反弹。这让他无所适从,没有办法去稳妥的处理,总要得罪一方,偏偏又都得罪不起。

实则是,黄立极这种状态在江.苏不少见,或者说是最常见的,左右为难后无所事事,还有一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像方孔炤这类才算凤毛麟角。

“你去问问,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黄立极冷着脸,不耐烦的道。这王老大人是不能得罪一类,其他的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超过三十多人,大部分都还没走,也幸亏他早早称病,有了不见的借口!

“是。”管家连忙转身出去。

王老大人今年近八十,是万历年间的刑部尚书致仕,须发皆白,面色冷硬,目光如鹰,拄着拐杖,一动不动的看着前面。

王家在金陵是大家族,可也就是个大家族,这位王老大人致仕太久,权势余热已经萎缩的差不多,对于封疆大吏的黄立极来说,也无需在意多少。关键是,他的姻亲是周应秋——这个人谁又敢不多在意三分!

管家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异常恭敬的道:“老大人,我家老爷还是昏迷不醒,您有什么事情,待老爷醒了,我给您转达。”

王老大人头都不转,淡淡道:“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要是死这里,还能省点丧葬钱。”

第六百七十章 改革阻力

管家神色苦笑,这位王老大人是唯一被请进来的,真要出什么事情,他们还真担待不起。

不过,这万万是不能有开头的,一旦他家老爷开口一次,后面的麻烦就不会断,也会被扯入旋涡之中。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道“老大人,您有什么要求,我给您进去通报。”

王老大人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笑容,道:“简单,请黄大人的病早点好,不要让方大人继续乱来,南直隶,不能乱,这也是朝廷的意思。”

管家心里一惊,道“朝廷的意思?”

王老大人神色淡淡,道:“莫非你认为,朝廷会希望南直隶乱起来?”

管家有些审视的看着这位王老大人,不知道他的话是代表了京中的周应秋,还是他自己的胡乱之言?

管家心里一肚子猜疑,谨慎的道“老大人,方大人也是按照朝廷的‘新政’要求做事,想必不至于乱来,若是老大人遇到什么麻烦,我们家老爷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王老大人转头看向他,目光凌厉,语气硬邦邦的道:“哼,真要是有事,别说他黄立极了,就是整个南直隶的官员都未必有太平!如果黄大人认为躲一躲就没事了,那他就是愚不可及!”

管家脸色微变,这王老大人倚老卖老,已经到训斥他们老爷的地步了!

王老大人大致也看出了黄立极的态度,拄着拐杖站起来,目光阴沉的道:“告诉黄立极,有些事情他是躲不了的!”

说完,他怒气冲冲的敲了敲拐杖,大步向门外走去。

管家不理王老大人的态度如何,连忙跟上道:“老大人慢走,我一定会一字不漏的转告给我们老爷的。”

王老大人丝毫不理会,大步的离开了。

在王老大人出门的时候,门外等着人的人蜂拥而来。

“王老大人,黄大人怎么说?”

“老大人,见到黄大人了吗?”

“老大人,说句话啊……”

这些人都是江南的显贵,在南直隶,尤其是应天府一带有着极大影响力,自然,还有很多人没来,派家丁盯着。

不管如何,方孔炤的动作引起了他们的不安,都在拼命,疯狂的打探消息,想要知道巡抚衙门到底要怎么做,做什么。

这王老大人谁都没理,直接坐上轿子回去了。

王老大人坐在轿子内,沉着脸,目光冷漠,满脸的皱纹都带出厉色来。

他久经宦海,对于官场他看的清楚明白,洞若观火,最让他担忧的,反而是应该被关在深宫里,任由文官糊弄的皇帝!

“出宫了……”

王老大人低语一声,抬起眼皮看向前方,目光炯炯闪烁,隐约有着一丝忧色。

他们王家在江南是世代大族,底蕴深厚,决不能任由皇帝宰割,更不能像北直隶一样,被彻底的清缴,吞并!

“皇上,南直隶可不是北直隶!”

王老大人脸角微微抽搐,暗自咬牙。

管家很快转身回来,黄立极已经坐在椅子上等着了,面色阴沉。

管家走过来,小心翼翼的一句话也没说。之前他与王老大人的对话,黄立极在后面已经都听见了。

过了一会儿管家见黄立极还是不说话,开口道:“老爷,王老大人虽然有些无礼,可话是对的,老爷不能什么都不做。”

黄承元何尝不知道,这也是脸色阴沉的原因,好半晌,他轻叹一声,道“我这个巡抚,不能什么都不做,却更不能做一点,你说,天下还有比我给凄惨的封疆大吏吗?”

管家嘴角动了动,最后也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南直隶情势复杂无比,哪怕一丁点的改革都会掀起大麻烦,这也怪不得他们老爷,谁来了,只怕都是举步维艰,困难重重。

黄立极心里焦躁,脸上也不耐烦,道:“到了晚上,你亲自去将方孔炤请来,我要跟他谈谈。”

管家一怔,道:“老爷,您要怎么谈?”

黄立极眉头一皱,方孔炤现在做的正是所希望的,如果不做,皇帝来了,只怕他也要获罪,可现在已经引起反弹,必须要压一压了。

“我来想办法,你去吧。”黄承元深吸一口气,心里已经在琢磨着与方孔炤的话语了。

而此刻,方孔炤已经神色惊恐了。

“你说什么,皇上已经在扬.州了?”他睁大双眼,瞪着眼前的方以智道、

方以智心里战栗,道:“是。”

方孔炤飞速镇定下来,目光冷冷的盯着方以智。

他封禁了秦淮河,却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在小秦淮上被皇帝给撞到了!

方以智已经顾不得父亲会不会生气了,急声道“爹,皇上,会不会迁怒父亲?迁怒我们方家?”

方孔炤现在也在担心这件事,方以智在小秦淮被皇上看见,现在他又封禁了秦淮河,任谁看都是故意拍马屁,企图将功折罪,根本不会认为他是在认真履职,尽心尽力。

这样的马屁,估计皇上会觉得恶心吧?!

方孔炤沉着脸,目光如电,看着眼前的方以智,冷声道“皇上现在应该还在扬.州,你立刻给我回家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还有,今年的科举不要再参加了,再告诉你那些狐朋狗党,今年也不准参加,若是在科举之事上捣乱,休怪为父不留情面!”

方以智嘴角动了动,忐忑的道:“我来之前已经通知过他们了。”

方孔炤心里怒火涌动,闻言脸色就沉了一分,冷哼一声道:“立刻给我滚回去!”

方以智还是不安心,担心皇帝的怒火会迁怒他们方家,看着父亲的脸色,还是恭恭敬敬的抬手,退了出去。

主簿一直在一旁看着,待方以智走了,这才上前道:“大人,密之的信报的还算及时,现在补救应该来得及。”

方孔炤神色稍稍和缓,摇头道“来不及了。”

主簿一怔,旋即明白,就算现在方孔炤上请罪奏本也来不及了,应天府与扬.州府只有一江之隔,皇帝该知道的,这会儿都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方孔炤心里转着念头,好一会儿抬头道“不管皇上亦或者朝廷怎么看,咱们该做的事情决不能耽误,秦淮河两岸要封禁完全,刑狱司,督政院,大理寺要加快组建……”

主簿见方孔炤‘死到临头’还如此执着,心里微微触动,道:“是大人,不过,是否要与黄大人通一下气?”

方孔炤只是右参政,权职有限,没有巡抚的支持,太多的事情做不了。

方孔炤眼皮一抬,有些不甘心,还是点头道“嗯,本官明白……”

他话音未落,一个衙役匆匆进来,道“大人,巡抚大人的请柬,请您今晚过府。”

方孔炤看了眼主簿,主簿也是一怔,接过请柬道:“好,告诉来人,大人会按时赴约。”

“是!”衙役答应一声,快步离去。

主簿拿着请柬,担忧道“大人,黄大人突然相邀,只怕是鸿门宴……”

黄立极在‘新政’上摇摆不定,做事也是犹豫不决,随着方孔炤封禁秦淮河,只怕他后悔,要阻止方孔炤了。

方孔炤已经猜到这种可能,摆手道:“先不管这些,我们继续做我们的,黄大人只要不在明面上反对,我们就自行其是。”

主簿听着方孔炤有些自暴自弃的话,心里默然一叹,道:“是。”

这会儿,朱栩也已经到了应天。

站在船头,逆着水流而上,目光眺望着两岸风光。

布木布泰站在他身后,也是第一次来江南,看着旖旎风光,一直冷清的面容稍稍缓和。

曹化淳站在朱栩身后,介绍道:“皇上,前面不远就是江南贡院,今年江南士子科举的地方,对岸是旧院,遍布着青楼歌坊。这里与扬.州的小秦淮一样,是最为繁华昌盛的地方,不管什么时节,只要想买的东西,在这里都能买到,物华丰厚,人文繁茂……”

朱栩背着手,微笑的听着。

十里秦淮,百年胭粉,是男人最向往的地方。

第六百七十一章 先锋大将

秦淮河的另一个标签是‘风雅’,这是那些风流名士传出来的,与另一些低级的纯属发泄的区分开来,同时为他们的行为进行合理合法化。

朝廷的那些关于‘狎妓’的规定,久而久之也就形同虚设了。

朱栩站在船头,飘飘悠悠,和煦清风,当真是神清气爽。

两岸的布局也称得上‘雅’,可‘风雅’二字与朱栩一直沾不了边。

赏月赏不来,脑子里会有那么几个词,可写不出‘江月’词;看风景虽然知道好,要是写几首诗来赞美,他也够勉强。

曹化淳上前,在朱栩身侧道“皇上,前面就是贡院了,安排的酒楼就在贡院不远……”

他话音未落,只见左岸上一群人女子出现,哭哭嚷嚷。

“我们死了算了……”

“都是巡抚衙门逼的,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

“媚香楼都封了,所有人都只能躲在外面,半步都不准靠近……”

“我们不活了……”

噗通

突然间,一个彩衣女子跳入了河里。

噗通噗通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如同下饺子一般,涌过来的女子纷纷开始跳河。

“不好,有人跳河!”

“快救人啊……”

“救命啊……”

这些女子一跳河,河上的船,路上的人,还有官差都纷纷涌过去,开始救人。

朱栩先是楞了一下,旋即嗤笑一声,道:“倒是好手段……”

曹化淳站在背后,看的也是分明,默然无声。

这也是一种反抗,巡抚衙门逼死人,这可不好听。

倒是布木布泰突然开口,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朱栩一怔,还是第一次听见布木布泰主动开口,转头看着她笑道:“什么好机会?”

布木布泰眉头微蹙,有些后悔她的莽撞,不过旋即释然,道“江.苏巡防衙门封禁秦淮河是有些无理,不管有没有死人,秦淮河两岸都不安全……官府就有了做事的借口。”

‘安全大检查?停业整顿?’

朱栩心里浮现几个词,旋即对着布木布泰笑了笑,道:“聪明。”

布木布泰微微倾身,不再说话。

朱栩的船慢慢靠岸,但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跳河的那些女子,远远的不知道具体,但看着一个个被救上来,应该没有人死。

没多久就惊动了不少人,差役,官员,男子,女子挤满了岸边,仿佛在争论着什么。

朱栩懒得理会,上了岸道:“老曹到了吗?”

说话之间,不远处一匹马飞奔而来,常服的曹文诏跳落下马,单膝跪地的道:“臣曹文诏参见皇上!”

朱栩一见,顿时笑着摆手道:“免礼。”

曹文诏起身,也面露喜色,走过来道:“皇上,我来晚了。”

朱栩打量了他一眼,皮肤比之前更黑了一点,也壮实了一点,不由得笑道:“朕也是刚到,看样子,你在江.苏没有偷懒。”

曹文诏嘿嘿一笑,道:“那是,这里的人娇气,得下十倍的力气训练才行,改日皇上要是有空,我带皇上去看看军容,皇上一定会满意!”

朱栩颌首,对曹文诏他是比较放心的,道:“嗯,改天吧,朕带着江.苏的一干文臣一起去。”

曹文诏最是了解朱栩了,闻言就知道他的用意,嘿嘿一笑道:“保证不会让皇上失望。”

曹化淳走过来,道:“皇上,安排好了,可以进去了。”

朱栩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是一个颇为雅致,幽静的二层小楼,再不远处就能看到贡院的围墙。

“走吧。”朱栩道。

布木布泰跟在朱栩身后,心里虽然好奇,可她能很好的控制。

曹化淳与曹文诏点头打过招呼,跟在朱栩身后。

倒是曹变蛟,一直想与曹文诏私下商议,毕竟曹卜善在扬.州给皇帝留了不好的印象,可能会连累他们叔侄。

进了酒楼,分配好房间,朱栩将曹文诏带进房间,坐下招呼道:“给朕说说江.苏的情况。”

曹文诏早就知道,也做了功课,坐在朱栩对面,笑着道:“皇上,江.苏的情形,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想要进行革新,非得有大魄力不可。那个……黄立极,不像是做大事的人。”

朱栩拿着茶杯,没有说话。

黄立极的所作所为一路上都不停的传入他的耳朵里,胆小怕事,畏缩不前,确实不是改革的人选。

曹文诏毕竟是武将,虽然依仗着与朱栩的特殊关系,可以多说一句,可也要有分寸,说完这一句就守住话头,不再多言。

朱栩喝了口茶,沉吟一声,道“这样,你明日去巡抚衙门传旨,免去黄立极巡抚官职,方孔炤代行巡抚衙门事宜。”

“是。”曹文诏不冷不热的应声。

“皇上,海兰珠娘娘到了。”曹化淳出现在门前道。

朱栩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不见,道:“嗯,你安排她住下吧。”

“是。”曹化淳道。

曹文诏见朱栩有些心不在焉,心里一动,突然问道:“皇上,会游水吗?”

倒不是曹文诏不了解朱栩,实在是朱栩有很多事情在他跟着朱栩之前,朱栩就已经会了,虽然他跟着朱栩的时候,没有见过他游泳。

现在已经快要进入五月了,天气虽然有些要热起来,但还不足够下水,朱栩看着他道:“你是说,这里有温泉?”

曹文诏一笑,道:“是,在一处院子内,泉水环驰而过,既温暖也干净,非常适合游水。”

朱栩顿时就有些怀念了,想了想,笑道:“好,找个时间,去游泳!”

曹文诏连忙站起来,道:“我这就去安排,皇上一定会喜欢的。”

朱栩坐着没动,道:“这件事先不急,朕之前交代你的,在水上登陆战,火器配合,你训练的怎么样了?”

曹文诏神色一肃,道:“回皇上,微臣已经训练了一万多人,火枪,火炮,配合的异常默契,晕船,不会水的都已经剔除,且还能骑马,陆战,水站,登陆战,骑兵作战,都可堪一战……”

朱栩喝了口茶,笑着道:“还记得朕以前与你说过的那个梦想吗?”

曹文诏一愣,实在在朱栩与他说过的太多,但联系上下文,他还是心里一动,上前道:“皇上说的是,让世界遍布我大明的旗帜?”

朱栩眯着眼,抬头看向外面,淡淡的道“这个时候,到了!朕曾经答应你,让你做先锋大将,朕要履行承诺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发难

曹文诏来去匆匆,一面要去准备温泉院子,一面准备练兵。

皇帝刚才向他说了,需要十万雄兵!

虽然他还不太明白具体是什么事情,可这么多兵马,明显是要做大事!

江.苏的常备军破额是十万,他必须抓紧联系兵部获得招兵权,满额的进行训练。

虽然走的是水路,可这一路朱栩也是累的够呛,简单交代几句,就洗洗漱漱的睡觉。

另一边,海兰珠,布木布泰两姐妹聚在一起。

海兰珠被从皇宫带出来,一直忐忑不安,直到见到布木布泰才算稍稍安心。

“妹妹,我我们该怎么办?”海兰珠绞着手,一脸的紧张。

布木布泰看着姐姐,眉头轻蹙。

科尔沁现在生死未卜,大明皇帝虽然有意扶持科尔沁,遏制察哈尔,可现在还没有具体消息。她这个姐姐已经被大明皇帝纳入后宫,可至今也没有被宠幸,连一面都没见,可见在大明皇帝心里科尔沁也就是可有可无的一颗棋子。

海兰珠生性怯弱,不能指望她做什么,科尔沁的生死,还是需要她布木布泰来筹谋。

“你见过大汗吗?”布木布泰看着海兰珠,轻声道、

海兰珠摇头,道:“你走了之后,我谁也没见过。”

布木布泰心里叹了口气,拉着海兰珠的手,低声道:“姐姐,不管明朝皇帝要做什么,你记住,你是他的妃子,一切都听他的,为他着想,科尔沁的事情你要忘记,知道吗?”

海兰珠看着布木布泰,有些恍惚的点头。

布木布泰对于海兰珠没有什么期待,只希望她能安分守己,不要给她惹出什么乱子来,让明朝皇帝迁怒科尔沁。

曹化淳忙着协调锦衣卫等力量,暗中调查朱栩需要的一切讯息。

曹变蛟悄悄调集人手,保护在酒楼四周,他知道,朱栩可能要多待一段时间。

朱栩这边静悄悄的,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已经到了应天府。

随着一些‘名妓’的集体跳河,百人目睹,这件事迅速传遍了应天府的大街小巷,持续发酵。

“巡抚衙门逼死人了……”

“杀人凶手……”

“杀人偿命!”

一群‘名妓’簇拥着,围堵在巡抚衙门大门前,地上三条白布盖着尸体,吵吵嚷嚷,哭声喊地。

没多久四周全都是百姓,望着一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多人,这是媚香楼的人吗?”

“是啊,听说是巡抚衙门封了媚香楼,逼得这些女子没饭吃,跳河寻死……”

“这还是小事情,听说整个秦淮河上的青楼都被封了,还不知道多少人要跳楼……”

“这下巡抚衙门麻烦大了,听说整个江.苏的官员都急了,求见的求见,上书的上书,还不知道多少人给京城写弹劾奏本……”

“估计又要有人辞官归乡喽……”

百姓们对此是喜闻乐见,一旦出事,官员们都是争先恐后的辞官归乡,撇清关系,然后过一阵事态平息,复出,继续的升官发财。

这已经是一种既定的模式,老百姓们也是知之甚详。

“杀人偿命啊……”

一个中年妇人,浑身湿透,没模没样,跪在巡抚衙门大门前,哭天抢地,嚎啕大哭。

几十女子也是哭哭啼啼凄凄惨惨,一片可怜无比景象。

巡抚衙门,右参政的班房门前。

方孔炤神色难看,望着大门方向,那些声音虽然混杂,还是清清楚楚的穿透入耳。

主簿站在方孔炤身侧,皱眉道“大人,必须尽快平息,否者内阁那边受到压力,又要推动‘新政’,您就算不下下狱,只怕也要告老还乡。”

方孔炤没有说话,沉着脸,神态严峻,他清楚。

大明的官员最重名声,文名,官名,清名等等都是,现在巡抚衙门逼死‘妓女’,这件事传出去,不说朝廷会不会怎么样,他就得先辞官,否者半生之誉都将毁于一旦。

这是一面,另一方面方孔炤倒是更希望能够推动朝廷的新政,将其他置之度外,只是,事与愿违,并不会按照他的希望走。

一个衙役匆匆走进来,道“大人,黄大人从后门进来了。”

方孔炤哼了声,转头看了眼主簿,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走吧。”

主簿面露忧色,黄立极装病才一天,这就迫不及待的出现,无非就是事态严重,要找替罪羊了。满巡抚衙门,能让他找的,也唯有方孔炤了。

“大人,不如躲一躲吧?”主簿跟上来道,他担心黄立极会直接出手,根据规定,巡抚在督政院过半同意下,有权停职参政,等待朝廷钦使调查。现在督政院没有建立,权利就集中在巡抚一人手上。

方孔炤自然也知道,大步向巡抚班房走去,同时道:“许杰很快就会到,他是内阁中书,来这里肯定是为了‘新政’,黄立极能停我的职,许杰不会,他需要我。”

主簿神色微动,许杰虽然不是钦使,可分量也相差无几,他初来乍到,肯定需要地头蛇,那没有比方孔炤更好的了。

“还是大人考虑周全。”主簿佩服的说道,显然方孔炤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

方孔炤来到巡抚班房,黄立极沉着脸,目露冷冷的盯着他。

“见过大人。”方孔炤面色不动的行礼道。

黄立极背起身,摆起官威,转瞬又轻叹道“潜夫,你呀,冲动了……”

潜夫是方孔炤的字,他神色平静,知道黄立极真要出手了。

黄立极与方孔炤也没什么情谊,见他不理会,懒得多废话,直接道“潜夫,这件事闹大了,不知道多少人给京城写弹劾奏本……你我都讨不了好,这段时间就在家里休息吧,其他事情,本官来给你善后。”

这也就是说,黑锅是方孔炤背定了。

方孔炤没有说话,他不傻也不蠢,既然敢做,自然也预料到后果,静听发落了。

黄立极也看出来了,直接道“来人,送方大人回府,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出府!”

“是!”一排差役走进来,威风凛凛,煞气逼人。显然是早有准备。

方孔炤没有多说话,直接就转身离开。

黄立极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皱,神色没有好看多少。

这个黑锅可以推给方孔炤,可事情没有解决,他背着手,走了几步,猛的转身道:“贴出告示,方孔炤被停职,等待朝廷调查,秦淮河解禁,巡抚衙门以及各级衙门不得乱动。还有,关于督政院,放出消息,就说今天就开始遴选人选。”

“是!”一个差役应声。

黄立极看着差役的背影,眉头还是紧皱。单单只靠这样拉拢人心还是不够的,必须要挽回,让南直隶的勋贵公卿,世家大族都尊重他,至少不再攻讦他。

“走,去见王老大人!”黄立极大步出门。

这位王老大人以前不显山不露水,可现在不同了,他是周应秋的姻亲,在南直隶地位特殊,正是进入督政院,安抚人心的不二人选。

随着方孔炤突然被停职,秦淮河有被解禁,督政院开始遴选副院正,督正使等等,应天府顿时沸沸扬扬,吵闹喧天,说什么的都有。

贡院。

钱谦益对外面也极其关注,听着巡抚衙门的事情,暗自摇头。

顾炎武站在他身后,看着钱谦益正在给朝廷写奏本,凑近低声道:“大人,这巡抚衙门朝令夕改,还停了方参政的职,朝廷怕是不会高兴吧?”

钱谦益神色不变,才来没多少日子,肥胖的脸上越发圆润,闻言冷哼了一声,道:“这黄立极前怕狼后怕虎,还真以为可以左右逢源!”

顾炎武看着钱谦益的侧脸,有些犹豫的道“大人,下官有些关于秦淮河的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钱谦益笔头一顿,这顾炎武是皇帝特意派给他,虽然用意不明,但也是一双眼睛,皇帝在意的人,不能得罪,脸上温和一笑,道:“有什么就说,本官洗耳恭听。”

第六百七十三章 推

顾炎武又看了眼钱谦益,仔细推敲一番,才一字一句的道:“大人,下官觉得,秦淮河上的事情,不能一禁了之,应该用正常的办法来疏通。”

钱谦益听着就知道顾炎武是话里有话,转过头,道:“朝廷严令,禁止‘官员,士子狎妓,宿娼,纳娶’,南直隶的官员,士子,不分老幼,你说,有几个没去过秦淮河?为什么还不封?”

顾炎武知道,钱谦益一直是‘景正新政’最坚定的支持者,至少明面上他是这么说这么做的,稍作迟疑,道:“官员,士子狎妓确实有悖朝廷法度,可朝廷并没有禁绝青楼教坊,所以下官认为,堵不如疏,朝廷的严令应该落在禁止这些人进入,而不是封禁秦淮河。”

钱谦益向来知道皇帝做事都是从根子上解决,不会做些修修补补的事,转过身,笑着摇头道:“你还是太年轻,封禁秦淮河是迟早的事,晚做早做不如现在就做……”

顾炎武其实是想借此来分析他过往的一些思考,比如关于‘天下财富有一定之数’这句话是否正确。

资治通鉴他看的太多了,总觉得这并没有依据,完全是王安石与司马光党争的一个‘由头’,他想借此来证明或者反驳。

不过钱谦益显然不理解他的心思,顾炎武知道自己分量还不够,只是一个试探,见钱谦益态度比较坚决,也就不再多言,心里琢磨着要找其他机会。

钱谦益很快写好,叫来人送去驿站。

钱谦益送走了信,转头看着顾炎武微笑道:“每封信,一钱银子。”

顾炎武也是经常写信的,知道现在驿站的收费情况,心里顿时一动。

这驿站虽然还叫‘驿站’,可实际上是挂在惠通商行名下的,当年朝廷裁撤驿站,是惠通商行的傅涛出面,用五十万银子买下的,这短短几年,只怕赚了好几倍的本钱。

‘或许,我应该找个机会,见见傅大公子,找他讨教一二。’顾炎武暗道。大明最大的商人,就是这位傅大公子了,他的眼光,手段,当真令人佩服,从未做过什么亏本生意,哪一个都是赚的盆满钵满。

自然,顾炎武是不知道这些背后还有一个人。

外面纷纷扰扰,朱栩是难得睡的踏实,一直到天色将黒才心满意足的醒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没有赖床,那股起床气也没了,洗了把脸,神清气爽的推门出来。

曹化淳一直在门外站着,一见朱栩刚要见礼,朱栩就摆手道:“没休息吧?去休息吧,没什么事,朕就出去转转。”

曹化淳起身,递过一个小本子,道:“皇上,这是今天江.苏以及各地的简报。”

朱栩随手接过来,道“你不用跟着,朕就在附近走走,休息去吧。”

曹化淳见如此,便道:“是。”

朱栩出门,将曹变蛟也打发了,拿着曹化淳给的小本子,一边翻,一边慢慢的走着。

这里到处都是禁卫,有的在暗处,有的在明处,朱栩不理会,慢慢的踱着步子。

看到黄立极将方孔炤给停了职,不由嘿的笑了声,然后就看到黄立极去找那位‘王老大人’,又惊喜的唔了声。

南直隶的水一直都很深,这都清理多少次,还冒出了一个‘王老大人’,不知道依旧藏着多少‘李老大人’,‘赵老大人’。

还有一些其他的简报,在朱栩看来都比较可笑,南直隶还是那个南直隶,沉迷在盛世年华的奢靡里不可自拔,丝毫看不见改变的迹象。即便是他一手推动的巡抚衙门,也成了可有可无,甚至是迫切的想要融入,而不是寻求革新。

朱栩沿着的酒楼四周的小路慢走着,本来最是热闹繁华的秦淮河畔,或许是因为方孔炤的封禁,这都要晚上了,还是空空旷旷,没有几个灯火人影。

朱栩踱着步子,慢慢的走一圈,思索着江.苏的处置方法。

山.东是比较好处置的,可江.苏复杂,地广人多,经济最发达,一个盐政就讲扬.州搞的鸡飞狗跳,其他的苏.州,杭.州,应天等地也是不消停,别说是整体的改革了。

南直隶自然不能像北直隶那样搞,但北直隶是一个标杆,等京城那边稳妥,积累足够的经验,就要推广开来,目前南直隶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改革,以减小日后的阻力。

“该怎么办呢……”朱栩抬头看天,嘴角微笑的自语。

所谓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会儿他是深刻体验到了。

朱栩很快又转了回来,走进酒楼,没有打扰任何人,直接就准备走回房间,他今天的‘游记’还没写。

朱栩刚到二楼,就看到一个女子站在门口。

穿着大红裙衫,微低着头,曲着腿,腰肢纤细,酥胸高挺,面俏眸娇,远远就能感觉到一股诱人风情。

朱栩眸光微动,走过来,打量了一眼,道:“海兰珠?”

海兰珠又微微曲身,娇声道“妾身海兰珠,参见皇上。”

朱栩小腹突然一热,一把推开门,另一只手揽向海兰珠的细腰。

海兰珠惊呼一声,随后就是‘嘭’的一声关门声。

不远处的侍卫看了眼,连忙站立,转头看向前面。

秦淮河水缓缓流动,在月光照耀下闪过一道白光,好似有鱼儿跃动,转瞬间又消失不见,湖面归于平静。

小酒楼并不大,朱栩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曹化淳,曹变蛟,布木布泰没多久就都知道了。

几人都是暗松一口气,却又各有心思。

房间里,朱栩一只手搂着俏脸红晕不退的海兰珠,另一只手空空如也,总觉不习惯,砸了咂嘴,看着侧脸贴在他胸口的海兰珠,笑着道:“是不是你那妹妹让你来用美人计的?”

海兰珠一只手放在朱栩胸口,这些日子的慌乱一消而散,前所未有的有安全感。

她身边的男人,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人,没有人比他更强!

海兰珠仰着脸,俏脸更红,吐气如兰的道:“是妾身自己想来服侍皇上。”

朱栩能感觉到海兰珠的心跳,确实说的是实话,笑容更多,搂紧一分道:“你是朕册封的选侍,是朕的女人,有朕在,没有什么好怕的。”

海兰珠的侧脸在朱栩胸口蹭了蹭,轻轻‘嗯’了声。

经过这一番,朱栩通体舒畅,这路上的疲惫也是一散而空。

海兰珠只是个普通女人,朱栩没有与她多说,一面搂着她,一面随手拿过奏本来看,偶尔与海兰珠聊上几句。

直到又过了半个时辰,曹变蛟才来请朱栩去用膳。

朱栩拍了拍海兰珠的屁股,两人穿戴好,这才下楼。

餐桌上,朱栩两边分别是海兰珠与布木布泰,海兰珠是梨花带雨,娇艳欲滴,布木布泰神情渐缓,还是那副清冷模样。

朱栩胃口大开,一边吃,一边嘟囔着道:“曹化淳,通知老曹,让他明天去把方孔炤接出来,亲自送到巡抚衙门,再停了黄立极的职,看管起来,先不要动。”

曹化淳躬着身,道“遵旨。”

朱栩吃了几块肉,又喝着汤,道:“钱谦益那边……先不透露,朕要再看看,对了,将那份出入青楼的名单给找出来,抽空给钱谦益送去。”

这份名单只有京城与江.苏两地,可也有近千人在案,都是今年或者这几年要科举的士子,真要严格执行,只怕会闹的天翻地覆。

曹化淳心里是清楚明白,道:“是。”

布木布泰吃的是小心翼翼,海兰珠放的更开一些,脸上一直有笑容,似比京城更开心了。

朱栩端着饭碗,心里暗自期待着,方孔炤要是能真做出些成绩,他才好出手!

第六百七十四章 耍威风

有人暖被窝,晚上也可以搂一个人睡,朱栩自然是开心的。

只不过半夜的时候,朱栩的房门还是被敲开了。

朱栩点着灯,看着桌上铺好的模板——不,新币的样品。

这是傅涛组建的皇家钱庄,设计好的铜钱,银元,纸币的样品。

一枚铜钱,外圆内方,四个大字是‘景正通宝’,看似都是铜钱,实则圈内有一缕银线,这是用来防假的。

两枚银元,与铜钱一样大小,实心,印着朱栩的头像,后面是梅竹菊三君子,分别是一钱与五钱。

最后是三张纸票,也就是银票,每一张前面都是朱栩头像以及偌大的紫禁城,背景是耸立的泰山,长城,还有辽阔的海洋。分别是一钱,五钱,一两。

也就是说,新版的银票,整个大明的银票,最大的面值将只会是一两!

朱栩细细的端详,尤其是在灯下,照耀的特别清楚。

这个比他预想的还要精致,不由得轻声道:“不错不错,看来李一藻等人是真用心了……”

这钱币的设计是由皇家政院一些人主持设计的,比如李一藻等人,他们思维开阔,与汤若望等传教士多有交流,算是见多识广,在前瞻性上超过了很多人。

海兰珠穿着薄薄的单衣,前凸后翘的坐在朱栩身侧,给他打着灯,神情颇为专注的看着朱栩,抿着嘴,双眼亮晶晶的。

朱栩仔细看了一阵,满意的点点头,又拿起傅涛的奏本。

傅涛在奏本里写了很多,包括内阁想要拿走钱币的发行权,以及皇家钱庄的储备金银。

朱栩眉头皱了皱,这不止傅涛不同意,他也会反对。内阁的权力必须要得到控制,不能让他们有掣肘他的机会,且如果皇家钱庄落到内阁手里,朱栩的话语权就要大大减弱了。

皇家钱庄的前身是惠通商行,惠通商行前期是一个钱庄,有着大量的存银,黄金。惠通商行的名字留给了魏良卿等人,作为‘惠字头’商会的商行总部,主体改名为皇家钱庄,是大明最大的钱庄,拥有律法上,政策上,行政上,商业上的绝对地位。

内阁没有完全要拿走皇家钱庄,显然是在顾忌朱栩的态度,之所以直接与傅涛说,怕也是想要先试探一番——大明的官僚阶层始终都是希望皇帝无为而治。

皇家钱庄是朱栩的钱袋子,是他控制朝政,军队的一大重器,万不会交于他人之手!

看完这些,傅涛也提到了一些意见,比如将铜钱与白银,白银与黄金的比例进行固定,定额兑换;比如说在皇家钱庄或者控股的钱庄存取钱免去手续费,加速对现在流通金银,铜币的替换等等。

朱栩微微颌首,傅涛是越来越成熟了,可堪大任。

他在这道奏本上批示了几句,就合了起来,然后依靠在椅子上,面沉思索。

以皇家钱庄的存银,外加北直隶的这次清洗还有布木布泰的上贡,皇家钱庄现在的银子估计有一亿两,他可移用的至少有五千万两,再加上去年的赋税,存银,朱栩手头可以动用的现银,接近八千万!

“八千万,五千万,今年先就发一千万试试,看看这江南到底缺多少银子……”

朱栩轻声自语。大明的经济大部分都集中在江南,江南缺银,具体缺多少,没有办法统计,只能慢慢试探,彻底激活江南的商业,日后再做估算。

海兰珠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朱栩。

若是以往,朱栩一个人定然会无聊,还会失眠,可有个人在边上,心里分外舒坦,也没有失眠的感觉。

“睡觉!”

猛然间朱栩抱起海兰珠就奔着床走去,哈哈大笑。

“吹灯,吹灯……”海兰珠俏脸通红,连忙喊道。

一夜无话,直到大天明。

在朱栩还没有起床的时候,曹文诏就带着圣旨,穿戴着总兵军服,骑着马,带着兵,直奔方孔炤府邸。

方孔炤看着突然出现的曹文诏,神色凝重,太阳穴直跳,心里无数念头转动。

而他儿子方以智更是浑身发抖,站立不稳。

曹文诏看着方孔炤,朗声笑道“方大人不必担忧,我今天是奉旨传旨,走,跟我去一趟巡抚衙门,想必黄巡抚已经在等着了。”

方孔炤心里忐忑,这旨意来的太过突然,令他摸不着头脑。

可他还必须跟着曹文诏走,曹文诏带来的都是真正的精锐兵卒,当然,没有这些,他也必须走。

曹文诏打着马,带着方孔炤快速向着巡抚衙门走去。

曹文诏很高调,一路穿城而过,引来无数目光,无数揣度。

巡抚衙门内的黄立极,此刻心惊胆战。

他是被曹文诏派人‘请’来的,态度非常好,可就是这‘好’让他不安。

曹文诏是武将,按理说是严禁掺和政务的,可真要是光明正大的掺和了,那就不是小事情!

更何况,曹文诏不是简单的武将,那是在皇帝潜邸时候的老人,当今天下公认的皇帝第一心腹!

他这么突然,直接的出现,参与到了政务中来,任谁都不敢小觑。

“大人,皇上,是不是要重演北直隶之事?”一个参议在黄立极身侧,面露忧色的道。

北直隶的事情现在差不多已经传遍大明,任谁都不敢大意。

黄立极现在哪还有思考的能力,全都是思考曹文诏以及背后皇帝的意图。

皇帝锐意改革的决心谁都不会怀疑,只是,他不明白,皇帝的旨意为什么来的这么快,有什么目的?

很快,曹文诏带着兵涌入巡抚衙门,再看到方孔炤,神色更是大变,他心里突然有了一抹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曹文诏今天是耍尽了威风,自然也是要给南直隶的所有人看的。

他待江.苏巡抚衙门的人都跪好,拉开圣旨,沉声道“奉天承运……江.苏巡抚黄立极,深姑朕望,妄自不前……免去一切官职,收监待查……江.苏巡抚衙门右参政方孔炤,有胆有识,勤恳务实,擢暂代巡抚事宜,望开拓进取,勇往无畏,大踏步推进新政革新……”

黄立极脸色发白,头上出现大滴大滴的冷汗。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就这么的被夺职下狱了?自太祖创建大明,有哪个巡抚是无过就被下狱的吗?

他……真的被下狱了吗?

方孔炤倒是大喜,他本想等着许杰到来才能翻身,却没有想到,没有等来许杰,却等来了皇帝的旨意!

暂行巡抚事!

这就是要他行使巡抚的职权,同时表明,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扶正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巡抚与府尹

曹文诏耍威风,一来是宣誓皇帝的坚定的改革意志,二来就是给方孔炤撑腰,三来也是希望这件事快速传播出去。

方孔炤有些战兢,又满怀激动的接过旨意。

曹文诏又传达了几句朱栩的嘱咐,这才带着人马大步离去。

方孔炤望着曹文诏的背影,胸口微微起伏,双眸竟然有些红,轻声自语道:“有如此英明睿智的皇帝,何愁我大明不中兴!”

主簿跟着点头,旋即道:“大人,值此机会,有些事情就更好办了!”

方孔炤神色微动,猛的转身道:“好,传令,召集巡抚衙门议事!”

圣旨刚下,说明他圣眷正隆,乘着其他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确实更好做一些一直不敢做的事情了。

黄立极被罢,方孔炤上位,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整个应天府都措手不及。

不知道多少人忧心忡忡,彼此奔走,相互打听消息。

秦淮河刚刚解禁,一些人本打算再次打开门,照常做生意,可眼见方孔炤咸鱼翻身,又全都关了门,一面走动关系,一面观望起来。

江南贡院。

朱栩如同寻常学子一般,在里面的小路上走着。

这里虽然不是富贵人家的庭院,可也是九曲八折,庭院深深。

偶尔有人路过,看了朱栩一眼便大步离开,每一个人都来来去匆匆,很是珍惜时间。

这江南贡院是大明学子的一处圣地,不知道多少人从这里出来,然后位列朝班,烜赫一时。

“你说,你觉得方孔炤未必能成事?”朱栩摇着折扇,神色不动的慢慢的走着。

在他身后的是应天府府尹施邦曜,今年快五十了,面如中年人,神色严谨,目光谨慎,一举一动都好似在思索,推敲。

施邦曜微躬着身,道“是。方大人出自世家大族,与东林邪党,复社等都有关系,臣不是翻旧账,只是认为,方大人受到的压力会过大,他未必能承受得住太久……”

朱栩微微点头,施邦曜的话是有道理的,在南直隶改革,不管是谁,都会倍感压力,类似方孔炤身份背景有些复杂的,更是如此。

不过朱栩笑着摆了摆折扇道:“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给了方孔炤机会,就是相信他,你是应天府府尹,好生给朕帮衬着,朕不止要看巡抚衙门的行为,也会看看各地知府,知县的作为,你这个应天府府尹,要给朕做起榜样来,别丢朕的脸。”

“遵旨!”

施邦曜连忙道,然后又抬头看了眼朱栩,道:“皇上,臣还有一个担心,方大人做事有些太过,秦淮河不能一封了之。”

听到这里,朱栩停了下来,望着前面,目光微微闪烁。

他想起了扬.州的事。对于朝廷的新政,曹卜善几乎是刻板的重复,丝毫没有因地制宜的变通,将盐政弄的乱七八糟,一点主观能动性都没有。

方孔炤可能是出于震慑,或者立威等目的,才下令封禁秦淮河,可从侧面也说明一个问题:这些官僚脱离现实,没有了解现实的各种规律,商业也好,农业也罢,都需要因势利导,不能强用政策扭曲客观事实,以此满足内心的成就感,权力感。

朱栩想了一会儿,道:“朕呢,在山.东见了百官,在江.苏也要见见,说些你们不爱听的话,到时候,这些事情,朕再拿出来讲讲,只是希望你们这些为官一方的大人,能听得进去朕的这些唠叨……”

“臣不敢!”施邦曜慌忙抬手。

朱栩摇了摇折扇,又迈步向前走。

这些大人们思维固化,哪怕现实在眼前了还要抗拒一番,岂会因为他几句话就改变?不过,当事实到了眼前,这些人也就没有改的必要了——朱栩已经不再需要他们。

施邦曜算不得干吏,好在做事稳妥,对朝廷的新政有着极好的把握,执行力非常好,朝廷的评价也不错。

他跟在朱栩身后,心底一直在思索皇帝突然召见的目的,可见皇帝始终没有多说,他也没有开口询问。

朱栩已经从施邦曜嘴里对南直隶的官场以及朝野生态有了初步的了解,一边走着,一边又道:“听说,江南的士林对朝廷,对朕都很不满是吗?”

施邦曜顿时明白皇帝的目的了,施家也是江南大族,他的父亲,祖辈都在朝任过官,在江南有一定的分量。

施邦曜跟在朱栩身后,脸色微肃的道“皇上言重了,江南士林与天下士林一样,都心系我大明社稷,皇上与朝廷也都是为了中兴大明呕心沥血,最多不过是一些不理解,说不上不满……”

朱栩笑了声,点到即止。

想要瓦解江南士林的抗拒之心,就得从内部做起。方孔炤是给予信任,这施邦曜就是不动声色的敲打了。

一个是一省巡抚,一个是省会的府尹,这两人的态度至关重要。

施邦曜心里这时也忐忑了,施家是江南大族,如果不能跟着皇帝走,只怕后果难料。

可是,他们如何跟着皇帝走?交出所有田亩吗?家里那些族老只怕宁死都不肯答应!

朱栩自然没有要在南直隶大动干戈的意图,漫步走着,与施邦曜闲聊,说的都是南直隶近年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不深不浅。

越是如此,施邦曜心里越是不安。皇帝对南直隶的了解显然不是‘偶尔听说’,是长久关注的结果,这说明皇帝心底自有一番计划,这个时候找他来,多半是想要他表态的。

施邦曜神色还算镇定,抬着手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朱栩‘唔’了声,背着手道“不急,时候未到,你先帮着方孔炤做好分内事,督政院,大理寺,刑狱司都要抓紧,朕在江.苏也待不了多久,朕走之前要看到成效。”

施邦曜压着心里的慌乱,道:“臣遵旨。”

这个时候,曹化淳上前,在朱栩耳边低语了一句。

朱栩神色不动,转头看向施邦曜,淡淡道“惠字头的商会,在江南似乎一直处境不太好?”

施邦曜闻言就是一惊,躬着身,目光有些闪烁的道:“虽然江南文华如星,可总有些刁民,微臣回去之后,定然严查。”

朱栩看着他,拍打着手里的折扇,没有说话。

惠字头的商会,天下都知道这是他的钱袋子,甚少有人敢不给面子。可唯独在江南一些地方,是举步维艰。

这里的原因,还要追溯到当年朱栩不复启叶向高等人,然后就是清理东林党,解散复社等等,这在江南引起巨大震动,抵制惠字头商会已经不是一时半会,是多年的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好在,以前都影响不大,且朱栩需要安抚江南士林,一直都没有怎么动。

可是,就在刚才,应天府的六个惠字头商会,突然间被几伙人,同一时间给砸了,其中就包括总商行分行的惠通商行!

是盐帮的人干的!

朱栩背起手,抬头望天,这盐帮是越来越大胆了!

俄尔朱栩又笑了,看着施邦曜道“有人说,朕沉溺于铜臭之物,又有人说,朕是在与民争利,甚至还有人说,朕会因私利亡国,你怎么看?”

施邦曜神色微沉,道“天启年间税银不过两百多万,可朝廷这几年单单赈灾就用掉了近三千万两,皇上的内帑早已经一空,臣认为散播此谣言的人,其心可诛!”

朱栩呵呵一声,道“你倒是明事理,去吧,盐政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好,关于惠字头商会,地方衙门只当正常的商行就是,无需刻意关照。”

皇帝这样说,施邦曜可不敢这么答应,抬着手道“微臣告退。”

第六百七十六章 风起云涌

朱栩看着施邦曜的背影,背起手,目光深邃。

曹化淳面色不动,心底却疑惑。

皇帝是一个目的性非常强的人,虽然表面的或许不是,可肯定还有隐藏其他的目的。但是这一次,皇帝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朱栩转过身,慢慢的在小路上走着。

施邦曜有才华,有能力,有家世,在应天府甚至南直隶都很有影响力,很多事情他做起来都会事半功倍。

其中,朱栩最在意的,就是科举。

对于科举,朱栩一直都希望用学院联考的方式取代,将年轻人都收进书院,以书院来嫁接他们的思想,实现思想革新。只是这种想法遇到的阻力太大,根本无法实现。刚才只是稍稍试探,施邦曜就表现出了‘守旧’的心态。

这些事情只能埋在心底,另找机会了。

没走多久,曹化淳上前,道“皇上,尚丰王,汤若望都在应天府,是否找几个机会召见?”

朱栩这才想起还有这两个人,稍作沉吟的道“这两人都等等,让老曹那边加紧准备,朕必须尽快南下。”

“是。”曹化淳应声。

朱栩出了贡院,直接来到了秦淮河河畔,对面就是一排排的青楼歌坊,虽然关着门,还是能感受到两日前的热闹。

朱栩看了眼,心里暗自可惜,他倒是很想看看秦淮河的繁华,沿着河边走回小楼,边走边问道“安南那边有什么消息?”

曹化淳上前一步,道:“多尔衮率骑兵两万,莫氏一万总共三万大军,携带火炮五十门,以‘安南篡逆,无视中国’为名,代莫氏讨伐郑氏,现在已经攻克归化,正继续南下,左良玉暂时按兵不动,不过已经动员了十万大军,枕戈待旦……”

朱栩闻言不由得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安南现在是四分五裂,割据混战,这历史还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宣宗从安南撤军,安南成立黎朝,可没多久就被莫朝取代,然后黎朝反正回来,随后几个权臣就将安南给瓜分了。

主要有三个势力,依靠明朝的莫氏,人口不足十万,兵力也就一万人,老弱残兵,不堪一击。

接着的是郑氏,人口约有两百万,兵力十万,多年混战,虽然兵锋不错,可惜民不聊生,艰难维持。

再南方的就是阮氏,人口一百多万,兵力差不多十万,与郑氏分庭抗礼。

最南方,就是占城,华芙等一些小国,小割据,弱不禁风。

这样一个国家,面对大明强大的意志,根本不会是对手!

就在去年,阮氏,郑氏还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现在处于休养生息的恢复阶段。

朱栩心里转悠着,突然道“听说,阮氏与红毛人走的比较近,拥有不少火炮?”

曹化淳道“是,锦衣卫的奏报,阮氏在与郑氏的交界处建立堡垒,处处布置火炮,防卫相当严密,堪与我朝长城相比。”

朱栩忍不住的又笑了声,那点小国家,怎么可能建的了真正的长城,无非就是想要一道墙将自己圈起来,舒舒服服的做山大王。

想要征服安南,显然不能只从一个方向进攻,还是需要水路并进!

朱栩慢慢的走着,默默的思索。

多尔衮目前还是在试探性进攻,观察郑氏的作战方式以及潜力。不管是多尔衮还是明朝,都不希望损兵折将,更不能冒进,开头如果就出现败事,将极其影响军心。

只是,海军目前还要应对荷.兰人,并不能分心。

“红毛人有什么动静?”朱栩看着在眼前的酒楼,神色淡淡的道。

曹化淳思索一番,道“海军那边还没有更新的奏报,不过福.建巡抚邹维琏上书,言称有不明船只时常闯入澎.湖一带,意图不明。”

朱栩眯了眯眼,嘴角微微勾起。如果荷.兰人打的是先占澎湖,然后再侵占台湾,那就更好玩了!

折扇猛的一合,朱栩道“传旨给熊文灿,唐王,命他们认真备战,不得懈怠,有机会,尽可能的全歼红毛人,如果不能,一定要最大力度的重创红毛人!”

“遵旨。”曹化淳微微躬身。

门前海兰珠一身轻粉长裙,随风轻摆,静静的看着朱栩。

朱栩笑了声,上前走回酒楼,一脸的轻松写意。

不管是荷.兰人,还是安南人,朱栩都不放在心上,在东亚,甚至整个世界,他都不觉得有哪个国家能战胜大明!

俄罗.斯也好,奥斯曼也好,神圣罗.马也罢,不管是陆上,还是海上!

施邦曜回了应天府衙,查看今天的事情。

一个府丞站在他桌子前面,神色不太好看的道:“大人,刚刚巡抚衙门派人来传话,要您明天下午去巡抚衙门开会,方大人新官上任,怕是要点火了。”

施邦曜仿佛没有听到,看了一会儿文书,抬头看向他道:“今天那些盐商又闹事了?还抢劫了惠字头的商会?”

府丞一怔,随即道:“大人,关于那些商会的事情,您不是都让我们‘不管不问’吗?”

施邦曜顿时眉头一皱,如果是以前他还可以,皇帝刚刚亲自召见他敲打了,哪里还能视若无睹

“盐商……”

施邦曜看着手里的一道文书,眼神微微闪烁。

这盐商在江南也是一股大势力,在天启年间甚至能影响朝廷的盐政,可见底蕴,现在一个个也都是身家丰厚,背景复杂,一旦得罪了就不知道会引来多少饿狼。

想到这里,施邦曜突然不自觉的低语道“莫非,皇上就是这个意思?引出一些人用来立威?杀鸡儆猴?”

府丞没听清楚,上前道“大人?”

施邦曜立刻抬头,沉声道:“方大人锐意革新,与朝廷,皇上一致,力推‘景正新政’。为‘中兴大明’呕心沥血!本官也是如此,在应天府地界,任何不尊朝廷政令,抗拒皇帝旨意,违反应天府法纪,给各地父老抹黑,本官决不答应!”

府丞顿时楞了,睁大双眼的看着施邦曜。

这位施大人的态度转变的太快,昨天还说要再看看,等新巡抚上任再说,这会儿就‘与朝廷,皇上一致’了?

施邦曜不理会他,直接道“你将朝廷的新政内容印发出来,分发给六品以上的所有官员,必须仔细研读,推敲,每个人都要写一份心得,若是谁不写,写的不好,就让他们将辞呈一并递上来!”

府丞更惊了,这施大人的话语颇有些‘杀气腾腾’。

府丞从里面嗅出了一丝味道,加上方孔邵刚刚接管巡抚衙门,猛的一抬手,沉声道:“是,下官这就去准备!”

他刚要走,施邦曜又道:“你先研究一番刑狱司,将刑部以及巡抚衙门的报纸都找出来,细细研读,先从刑狱司开始。还有,替我约见应天府都尉,本官要动用府兵。”

这府兵非同小可,一般情况下知府是没有权力调动的,府丞的脸色微变,道:“大人,可是要做什么?”

府兵一般都是安境保民,可应天府向来太平,有什么事情府衙的人手做不到,要调用府兵?

施邦曜摆手,道:“有备无患,你去做吧。”

府丞惊疑不定,只得道:“是。”

府丞走了,施邦曜顺手拿过一道文书,提笔就写下了七个字:平盗平匪平不法。

然后是简约的几句话,言简意赅的,就是要在应天府境界内扫清一切不法分子,重点是匪盗。

在施邦曜做着准备的时候,方孔邵也在酝酿着。

他先是整顿了巡抚衙门,确保政令畅通,而后有发信给苏.州,扬.州等知府,要他们明日到应天府来开会。

同时又不断张贴告示,誓言完成的‘新政’,任何人不得阻碍。

不管是江.苏巡抚衙门,还是应天府衙门,都表现出了咄咄逼人,甚至是磨刀霍霍的声音,这让整个应天府都为之一颤。

应天府以及整个江.苏都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巡抚衙门,应天府都蓄势待发,显然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朝廷这次‘新政’的目标有很多,笼括起来就是中低层官吏,士绅,所以这波人也是最激动。

现在整个南直隶最有影响力,分量最重的‘士绅’就是那位王老大人了。

月黑,微风,秦淮河上波光粼粼,脂粉气浓而不散,随风飘荡。

王家的客堂内,这会儿坐满了人,吵吵嚷嚷,无休无止。

王老大人全名叫做王北承,今年七十二,面上是厚厚的皱纹,微闭着眼,弓着腰,老态龙钟的拄着拐杖,轻轻摇晃,仿佛就是风烛残年,随时都要踏进棺材。

“你们看看昨天的报纸,说什么,我大明百分之九十的田亩不交税,这不是胡说吗?”

“是啊,谁说不交税?我哪年都没少给知府衙门银子……”

“还说皇室之所以不再封王,是因为无地可封,大明有那么多地,那些王爷才几个人,这么就没地了?”

“这这,还说什么太祖祖制,太祖祖制是有待士人,他们怎么不写……”

“还要我们将田亩,人口上报,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想要抄我们家不成!?”

“不交!我已经告诉他们了,要田亩名册没有,要命一百二十条!”

“对,我也不交,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办!”

“老大人,你也说句话吧?你们王家田亩不少,总不至于都乖乖交上去吧?”

“是啊,朝廷是要收回所有的地,咱们不能妥协,南直隶可不是北直隶,不能任由他们乱来!”

“对,我就不信他们还真敢抄了我们所有人的家!”

“跟朝廷,跟皇帝拼了!”

“拼了!”

一群人义愤填膺,大喊大叫,拼命的鼓舞士气。

朱栩在山.东与陈子龙,冒辟疆等人的一席话早就传遍了江南,这会儿都在担心,想要抱成团,对抗朝廷,对抗朱栩。

当然,他们需要一个领头的,不能冲在最前面。

王北承双手握着拐杖,头磕在上面,一群人在屋里好似要将屋脊掀开,他始终都无动于衷,好似完全听不见一般。

过了好一阵子,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这才看了众人一眼,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凑近王北承,低声道:“老大人……”

王北承缓缓抬头,睁开眼,睡眼朦胧的道:‘嗯……该睡觉了啊,那就睡觉吧……’

他说着就颤巍巍站起来,两个婢女连忙走过来,扶着他向里面走去。

“老大人,老大人,说句话啊……”

“是啊老大人,我们都指望您了,总得给句话啊……”

“老大人老大人,您就不要装糊涂了……”

“老大人,您要是不给个准话,我们可就不走了……”

“对对,不走了……”

一群人顿时又叫了起来,都不是省油的灯,逼着王北承给他们出头。

王北承颤巍巍的进了里间,顿时挣脱婢女,住着拐杖,在软塌上坐下来,浑浊的双眼全是精光,神色沉着,静静的看着黑漆漆的门外。

灯光摇曳,一个中年人走进来,先是行礼,而后才道:“父亲。”

王北承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说。”

这个中年人原本是国子监监生,只是国子监被并入皇家两院,他因为考核不过,最终被赶回乡,他的女儿嫁给了周应秋的三儿子,于是王家与周家接亲,这位也忙着东山再起。

王金宥看着父亲,脸色淡然道:“父亲,真的不说句话吗?”

王北承对这个儿子内心是失望的,本以为捐了一个监生,日后前途远大,却没有想到连个寻常考核都没过,被免了一切赶回家。

王北承面无表情,道“你要为父说什么?”

王金宥道:“父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之所以在山.东说那些话,无非就是漫天要价,好让我们落地还钱,您若是开口说句话,皇上有了台阶,自然顺坡下驴,南直隶的事情水到渠成,您的威望必然如日中天,我们王家定然能东山再起,大哥说不得就能入六部,成为内阁辅臣……”

王金宥排行老三,他大哥现在是山.西左参议,再熬个几年资历,就能入六部做侍郎了。

王北承冷笑一声,看着他道:“你能想到,为父会想不到?其他人会想不到吗?等着看戏的,不知凡几!”

王金宥一愣,这一点他还真没有想到,不过还是梗着脖子道:“父亲,他们即便想到又如何,谁有资格站出来说话?还不是父亲?父亲,不能再等了,如果给其他人抓到第一的机会,您在说话也没有什么作用……”

王北承对这个儿子越发的失望,深吸一口气,头磕拐杖上,道:“皇上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揣度的!他在山.东放出的口风,到底是要我们还价,还是加价?为父这个时候冒头,那就是告诉皇上,我们王家才是南直隶最大的家族,想要‘新政’就要对付我们王家,你说,为父要不要跳出去……”

王金宥一怔,半晌才呐呐道:“父亲,皇上不会吧?还有,我们家可与周大人是姻亲,皇上终归要看在周大人的面子上给我们王家三分薄面吧……”

王北承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懒得再说。

王金宥更不敢说,只陪站在一旁,神色有些变幻。

过了不知道多久,王北承抬头看向他道:“巡抚衙门的督政院,你去自荐一个督正使,副督正之类的,方孔邵不开口,你不得去碰,还有,日后不管朝廷,巡抚衙门有什么政务,你一定要第一个冲在最前面,不能有丝毫犹豫……”

王金宥对这些都觉得无所谓,别人想进督政院要打破头,但他们王家不用,会有人主动上门邀请,他更在意的,是能不能让王家出头,他借此机会复出。

虽然心有不甘,他也明白他父亲的决定是反抗不了的,只得闷闷的点头应声。

就在王家父子对话之间,钱谦益正看着朱栩给他送的那份名单发愁。

这份名单有一千多人,都是近年将要应试,复试的士子,如果一口气要将这些人都扫除在外,那影响肯定无比巨大!

可另一面,如果不禁,那朝廷的‘新政’决心就会受到质疑,各项政策都将大打折扣。

顾炎武坐在他不远处的一个桌子,正在破一道题,题目是: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

破题在立意,顾炎武已经换了几个立意,始终都不满意,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抓耳挠腮的没有察觉到钱谦益的烦恼。

半晌,钱谦益轻叹口气,放下笔,站在门前,望了眼星光寂寥的夜色,低头就看到了对岸。

秦淮河畔,官营的教坊依旧载歌载舞,大红灯笼高高挂,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他不是普通士子,也不是那些在野的老头,他有抱负,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转身又坐到椅子前。

朱栩现在的日子是夜里挑灯,红袖添香。

披着单衣依靠在床上,手里是江.苏的报纸,一片匿名的‘经济文章’。

这道文章写的很有见地,对南直隶的分析也很是深刻,至少比朱栩看到的多,因此他看的是津津有味,再三的揣摩。

第六百七十七章 好局面

第二天,漠南,察哈尔汗帐。

林丹汗手里的是朱栩的圣旨,脸色阴沉变幻,咬牙切齿!

“明朝皇帝欺人太甚!”

林丹汗猛的将这道圣旨摔落在地上,恶狠狠的骂道。这样还不解气,抽出身后的长刀,拼命的在桌上劈砍,嘴里喷着脏话。

他下面坐着尼克鲁,这位蒙.古的国师,神色漠然,低着头,看着地面,目光一片冷峻。

“你说,怎么办,怎么办,明朝皇帝要给我们画界,还要控制我们的骑兵,你说,怎么办,怎么办!”

林丹汗怒吼,拼命的砍着桌子。

尼克鲁抬起头,一脸的漠色,没有说话。

明朝皇帝的旨意言辞很严厉,带有强烈的警告意图。同时断绝了对察哈尔的一切物资支援,并且虎狼卫虎视眈眈,这已经是最彻底的警告与威胁了。

摆在察哈尔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的是乖乖听明朝的话,与科尔沁划线而治,平分大漠。

这对于一心统一蒙.古,实现成吉思汗宏愿的林丹汗来说,自然是万难接受的。

第二条路,就是与明朝反目,这自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是察哈尔覆灭的危险。

察哈尔现在的力量确实能够吞并虚弱之极,缓不过气来的科尔沁,可也要面对明朝的强力打击,三万训练多年的虎狼卫,加上明朝一直的援助,这些对察哈尔来说都是不可忽视的威胁。

前一条路,自然是好的,对察哈尔来说,也需要继续缓慢壮大,吞并四周的小部落,直到强大的能吞并科尔沁,统一蒙.古,与明朝分庭抗礼!只是不甘心,就这么的听命明朝,无比的屈辱!

后一条是极度危险的,察哈尔拼命一搏哪怕最后能胜利,也将是损失巨大的惨胜,不说明朝,单说其他小部落就足以覆灭察哈尔!

“说话啊!”

林丹汗怒吼,一刀将桌子劈开。

尼克鲁转头看着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同时双眸狰狞,欲择人而噬的林丹汗,脸角动了动,侧身道:“大汗,现在唯有听明朝皇帝旨意行事。”

“你说要我听那个小皇帝的?休想!”

林丹汗又继续砍着桌子,愤怒无比的咆哮。

尼克鲁知道,现在劝说不了林丹汗,微低着头,没有说话。

大漠是什么情况,林丹汗心里很清楚,他们抗衡不了大明,除了第一条路外,其他都是死路!

林丹汗内心痛苦纠结,拼命的在挣扎,每一刀砍下,都好似砍在朱栩身上一般,凶狠的发泄。

与一样纠葛的,就只有科尔沁的大汗巴达礼了。

巴达礼的圣旨比林丹汗更早收到,现在人已经在沈.阳。

“大汗,我们该怎么办,明人还没有消息。”

在巴达礼的房间内,一个台吉也就是贝勒,走来走去,满脸的焦急。

巴达礼是一个怯弱的大汗,没有大志,没有野心,胆小如鼠。在科尔沁精英都被黄太吉带走之后,他越发显得无能。

他擦着头上的冷汗,口干舌燥的道:“不要着急,再等等,只要察哈尔没有动静,一切就都来得及。”

“大汗,等察哈尔动手,一切就都晚了!”这个台吉近乎喊了出来,他实在是害怕。

虽然有明朝的压力,察哈尔会顾忌,可察哈尔真要不顾一切的吞并科尔沁,即便日后明朝剿灭了察哈尔,他们科尔沁也是真的没了!

巴达礼嘴角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他现在是全都寄托给明朝了,要是没有明朝,他们科尔沁真的就只能眼睁睁的被察哈尔吞掉。

沈.阳巡抚衙门。

孙传庭,熊廷弼,杨虎城,祖大寿等人都在,正在详细商议着。

张问达已经调任刑部尚书,孙传庭这个辽东总理大臣已经兼任巡抚。他们都看过了朱栩的旨意,还有内监捎带的话。

熊廷弼显得很高兴,看着孙传庭道“孙大人,皇上这个主意好!组建泰宁卫,将科尔沁一分为八,构成八所,既分割了科尔沁易于控制,不至于反叛,又能在草原上打一个模子,日后我大明一统大漠,就照此办理,再也无需担心有边患了!”

杨虎城,祖大寿等人都点头,科尔沁现在是砧板上的肉,没有的选择,确实是给了他们好机会。唯一的担心就是察哈尔,这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如果林丹汗忍受不了诱惑,不顾明朝的压力,强行吞并科尔沁,那他们明朝就得面临一场血战了。

“倘若林丹汗真是胆敢抗旨,哪怕虎狼卫全部战死,也要消灭察哈尔,决不能给他们坐大的机会!”祖大寿沉声,双眼都是冷光。

草原上绝对不能出现统一,不允许任何部落坐大——这是大明对草原的政策方针!

杨虎城也点头,看向孙传庭,请命道:“大人,总督府的三万人马已经集结齐备,必要的话,现在就可以开拔,先守住科尔沁再说!”

总督府的人马虽然都是步兵,可若是配上大炮,也足以给察哈尔的骑兵造成足够的伤害与损失。

孙传庭听着他们的话,手指在地图上滑来滑去,好一阵子镇定如常的道:“不着急,有满桂在土木堡,察哈尔就是想动也要犹豫再三。我们还有时间。熊总兵先派遣一万人,不要去科尔沁,直接插入科尔沁与察哈尔之间,其他的兵马随时准备。祖大寿的骑兵现在赶去科尔沁,在科尔沁二十里外扎营,再命满桂,满身甲胄,给我盯紧察哈尔,如果有异动,不用请命,直接讨伐,不惜一切代价!”

在场几人都是军伍老人,沙场将帅,闻言都思忖起来,若有所悟。

熊廷弼道:“孙大人的意思是,林丹汗未必敢动?”

孙传庭笑了声,道:“虽然这个诱惑足够大,但察哈尔哪怕只有一丝清明,也绝对不会冒险!”

众人都点头,即便察哈尔动了,他们就不惜一切代价一战,哪怕将明朝这几年的骑兵打光,也绝不会允许察哈尔吞并科尔沁!

沈.阳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内阁,他们没有权力调动满桂,都需要兵部授权,这自然又会通报内阁。

孙承宗与毕自严两人也都在商议,北方的事情再次牵扯他们的注意力。

自从太祖皇帝驱逐鞑虏,复立中华,蒙元就一直是明朝的心腹大患,太宗皇帝更是五征蒙.古,打的蒙.古抬不起头。只是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此起彼伏,两百年来,蒙.古势力一直在侵袭长城,是明朝的大患。

哪怕到现在,依然如此。

“孙阁老,你说,林丹汗敢乱来吗?”

毕自严看着桌上的地图,一脸的凝重。

孙承宗倒是从容淡然,看都不看的微笑道:“敢与不敢结果都是一样,我朝决不允许长城以北再次出现威胁我大明的任何势力!”

毕自严微微点头,大明的边患这个时候算是最好的了,科尔沁的分裂,给明朝带来了机会,也潜藏了风险。

毕自严心里有了一抹自信,也自如的道“我朝控制了科尔沁,外加土木堡的虎狼卫,过个几年,应该能剪除察哈尔,北方应当无忧……”

孙承宗微笑点头,双手抱着茶杯,神色若有所思。

来宗道已经称病请辞,内阁里只有左右次辅的毕自严与孙承宗,加上朱栩几次驳回了增加内阁辅臣的奏本,两人都隐约明白,皇帝似乎无意扩大阁臣数目,将两人当成了左右丞相。

‘莫非,皇上有意复立丞相之位?’

这是两人心里的念头,却都没有宣之于口。他们都猜不透朱栩的心思。

“还是说说今年夏粮的事情吧。”毕自严收起地图道。

孙承宗放下茶杯,道:“今年的税粮应该会进一步减少,不足两千万石,不过番薯之类的会大量增加,应该能有所缓解。西南预计全年是八百万石左右,其他地方在五百万左右,关键还是辽东,还是有差额,需要十大粮仓补足。”

辽东在大规模接收移民,开垦种植的还不能够自养自足,需要朝廷的补给,这个数目是越来越大。

毕自严却微微摇头,道“过去税粮,税银多被地方贪腐,损耗,若是督政院,刑狱司构建完全,或许今年的税粮会增加也不一定。”

孙承宗眉头一皱,道:“除了河.北,山.东,其他地方都极其缓慢,丝毫不见成效,只怕你我也得出京了。”

毕自严刚刚回京没多久,心里明白的很,没有皇帝或者朝廷的强大压力,地方上的革新意愿会极其的低,哪怕是他们出去,没有皇帝的威信,多半也是成效不大。

沉吟一声,毕自严道“也好,西南六省可以暂缓,其他几省,我们亲自跑一趟,督促一番。”

这个算是商定了,孙承宗又道:“江.苏那边飞鸽传书,皇上免了黄立极,又让许杰在苏.州处理盐商的事情,想必是皇上已经在应天,要做些事情了。”

毕自严也已经知晓,道“我倒是不担心应天以及江.苏,皇上应当是想快刀斩乱麻的震慑一番,我现在倒是担心南方的战事。”

孙承宗一听,眉头也皱了下。

江.苏是大明的钱袋子,朝廷超过六成以上的钱粮来自这里,岂能大动干戈。反而是南方准备的两场战事,战胜了还好说,若是战败,对整个大明的士气,皇帝的威信都将是极其重大的打击,同样会累及‘景正新政’。

不过孙承宗很快就一笑,带着自信的道“皇上自登基之后,除了辽东,南方也一直在布局,海军倾注了很多心血,以皇上的性格,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勿忧。”

毕自严点点头,他是希望稳的,在他看来,整个大明都需要稳,南方的战事应当避免,不过在军事方面,他一直谨慎说话。

毕自严思索了一会儿,轻轻低语“皇家钱庄……”

孙承宗听到了,却没有接话。

皇家钱庄,掌握着之前惠通商行的一切,有数千万的存银,遍及全国的钱庄,现在更是握有铸币,发行的权力!

这么大的权力掌握在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手里都让人不安,若是一个平庸,甚至是昏庸的皇帝,足以将一个国家都拖入万劫不复!

不过两人也都十分清楚,这个皇家钱庄是皇帝的,他们觊觎可以,万不能去碰!

这会儿,朱栩还是在看惠通商行分行行长给户部上的奏本,这道奏本真的是非常有意思。

他通过各大商行的数据,大致计算出了两淮的盐,苏杭的丝绸汇聚于金陵,然后北上的三年数量,然后对整个南直隶的经济情况进行了一些看似浅显的研究。

这种研究在明朝是没有的,类似于统计学的东西,就差画图了。

这个对朱栩来说算是及时雨,虽然这个不够精准,也没有大数据,可还是给了朱栩很多讯息以及想法。

从盐,丝绸,茶等的数量,时间,节奏等等,朱栩能看到很多看不到,甚至想不到的东西。

“有意思……”朱栩一面吃着糕点,一面笑着说道。

这道奏里面还写了运河,言称朝廷新修水利,在运河两岸新增了数百个城镇。也写到大明百姓,富人喜好藏银,使得市面上银子减少,迫使物价高涨,民生困顿。

运河的事还好说,‘藏银’的事情,也让朱栩深思。

到底是明朝缺银,还是因为民间藏银?如果朝廷发出的太多的新币,会不会造成新的、不可控通货膨胀?

曹化淳静静的站在朱栩身后不远,至于海兰珠姐妹还在楼上房间闲聊。

“韩彦直……”

朱栩看着最后的署名,微微点头。

这道奏本在朱栩看来,是有些后知后觉,可在大明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应该还是第一次看到,应当有一定的冲击性。

这个时候的士族,其实还是有很多开明之人,朱栩已经见识了不少。只是,这两千年的藩篱,到底要如何才能打开一个缺口?

“海贸……”

朱栩捏着下巴自语,他隐约记得,英.国崛起,荷.兰衰败,东亚一带是有一个空白期的,这个时期正合适明朝的发展与扩张。

第六百七十八章 发威

朱栩坐在小酒楼里,四面八方的消息陆陆续续的传递过来。

他在剥茧抽丝的分析着南直隶的情况,以及可以执行的对策。

从各地书院的情况,到南直隶的一些老老少少的朝野官员,勋贵,士绅,而后就是商业环境,农业状况等等,几乎无所不包。

就在朱栩潜心研究的时候,贡院贴出了一个告示,这个告示震惊了整个应天府,并迅速传播开来。

‘依朝廷‘九条规定’,凡是朝廷颁布规定后,狎妓,贪腐等不遵守禁令之人,一律禁止科举,终身不录……’

总共不到六十个字,可还是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如同一个闷雷,在本就晦涩难明的应天府,瞬间炸开。

“这……贡院这是什么意思,要禁止我们科举吗?”

“不说南直隶,整个大明,谁敢说没有狎过妓,逛过青楼?”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不是朝廷常说的吗?为何这次这么决绝?”

围观的士子,不少人都脸色发白,嘴角颤抖。

十年寒窗,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一朝登科,暮入朝堂吗?如果朝廷要禁止他们科举,岂不是断绝了他们的一切希望,逼他们去死吗?

不过,还是有些人自认为是聪明人,从容笑着,安抚着道“不必担心,就算去过,朝廷怎么核实,难不成还让钱大人挨个去调查吗?调查又有什么证据?几个人证而已?”

“没错,没错,朝廷不过是要重申禁令,显示一下威严罢了,我等该如何,还是如何……”

“应该是这样了,若是朝廷真的严苛执行,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参与科举考试了,我等当无忧才是……”

本来忧心忡忡的一群人,顿时又放松下来,说笑几句,都当做没事一般的转身离开。

有人不担心,可还是有一些人心不安,四处走动打听消息,走动关系,探究根底。

钱谦益坐在班房内,微躬着身,神色有些发白。

顾炎武坐在他不远处,身体笔直,纹丝不动,可眼神还是忍不住的向后看去。

在钱谦益背后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小桌上,坐着一个内监,如果不细看的话,很容易忽视他。

可屋子里的两人,谁都不敢忽视,这是皇帝派过来的!

钱谦益现在是口干舌燥,心里战战兢兢。

黄立极被罢的理由是‘革新不力’,他在科举这件事上也有些拖拖拉拉,只怕已经引起皇帝不满了。

‘后面的事情必须要认真做,否者我要就步黄立极的后尘了……’

钱谦益暗自吸了口气,拿起笔,奋笔疾书。

在科举名单上,他依照着朱栩让人送来的名录,一个个的划着,每划掉一个,就表示这个人被禁止科举!

这道告示最先给的压力,并不是士子,而是官员。

巡抚衙门。

方孔炤坐在班房内,正详细筹谋着下午与各地知府的会议。

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主簿站在他桌子前不远,沉色道“大人,皇上刚刚罢黜了黄大人,这会儿又出了这样一副告示,这分明是要杀鸡骇猴,告诉所有人,革新势在必行,朝廷不会再手软了。”

方孔炤微微点头,道:“虽然说有些人确实颇有才华,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国之栋梁,只是若是连朝廷的基本纲纪都不能遵守,还能期待他们有什么作为?”

主簿心里一叹,这些人还是不明白,现在已经不是天启以前,朝廷是朝廷,他们是他们,完全不相干,当今皇上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人啊!

暗自思索了一会儿,主簿道“大人说的是,有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违反朝廷禁令,加之‘新政’在即,是必须要凌厉警告一番,否则朝廷的威严何在?”

方孔炤停下笔头,沉吟一声道:“我们也要有所动作才行,这样,你写一份告示贴出去,大意就是违反朝廷禁令的在野官员,士子,禁止征辟,启用,不得违列!”

主簿神色微惊,不过旋即就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我巡抚衙门要推动‘新政’,确实需要先树立威信。”

主簿说完,刚要走,方孔炤目光骤沉,道:“待会儿我去一趟总督府,请傅总督调兵,近来整个江苏怕是都不太平了。”

主薄面色变了变,道:“大人说的是。下午扬州,苏,州等近的知府就会到,其他可能还要晚一两天。”

方孔炤想了下,道:“就先从苏州,扬州,应天三地开始开始,其他的府县慢慢来。不过动作一定要快,决不能拖延,还有,督政院,刑狱司一定要牢牢控制住,决不能假他人之手!”

“下官明白!”主簿沉声道。

督政院,刑狱司权责、权力都太大,控制在自己手里是利器,在他人手里就是针对他们的别人的利器了!

贡院对科举士子出手,巡抚衙门对官员动真格,应天府的施邦曜也在布置着对盐商下手。

应天府已经抽调府兵五百多人,对应天府的盐商开始摸排,但凡涉及到对惠字头商会抢砸的,一律抓人封店,短短时间就抓了数百人,封了几十家盐铺。

最令人震惊的,是盐价居然出现了暴涨!

淮安,扬州,苏州,杭州等江南重镇,几乎同一时间出现了!

盐价一直是朱栩严控的重点,满朝皆知,这一事件震惊了整个南直隶。

方孔炤等人都是一惊,该冒头的人没动,却没有想到盐商先动起来了。

朝廷的这次‘新政’是一个非常复杂且系统的革新,其中包括了盐政,希望在各省设立‘唯一盐商’,以保证盐政的收入与可控。

其中盐政最重要的地点,就是两淮以及扬州,这里是盐运转运中心,大明所有的盐都在这里转拨,而南直隶又是收入最多的地方,占据了五成左右,是举足轻重,决不能轻视的。

方孔炤,施邦曜等人都急了,聚集在一起商议。

这件事若是闹大,不说影响整个南直隶,上上下下都不答应,内阁,皇帝那边也少不了拍板子。

随着几件事的密集发生,整个南直隶渐渐的不稳起来,一些人、势力纷纷跳出来,搞风搞雨。

秦淮河外河不远处的一处宅子内。

朱栩与曹文诏两人泡在露天池子里,双臂撑着台阶,都舒服的长吐一口气。

好一会儿两人都适应了,曹文诏才转头向着朱栩笑道:“殿……皇上,怎么样,舒服吧?”

朱栩头倚在台阶上,感觉着浑身的滚烫,拿着毛巾盖着嘴以上,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气,道:“不错,这是人工温泉吧?”

曹文诏光在大膀子,坐在朱栩下游,嘿嘿笑道:“是,是我手下偶然发现的,以前就来过一次。”

朱栩的皮肤比较敏感,半躺在水里一动不敢动,感觉这热气熏脸,也笑了,道:“确实不错,回京之后,朕在宫里也弄一个,没事就泡泡,比在浴桶里舒服。”

“我待会儿让人将那工匠找来,图纸什么的都给皇上准备好……”曹文诏立马就道。

朱栩‘嗯’了声,躺在那,闭着眼,全身都放轻松,舒舒服服的泡澡。

没多久,曹化淳就走过来,站在朱栩身后道:“皇上,越闹越不像话了。”

朱栩抬手整了整脸上的毛巾,淡淡道“说。”

曹化淳面带忧色,道“各地的盐商说好了一样的抬价,已经翻了十几倍,百姓都在疯狂囤盐,其他的米粮也都在大涨,谣言四起,惊恐纷纷,各地皇家钱庄的分行,支行都遭到挤兑,还有一些人乘机作乱,烧杀抢掠,有扩大的趋势,应天府的府兵已经出动弹压了……”

朱栩躺在水里是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轻轻吐了口气,慢悠悠的道:“老曹,你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觉得朕好欺负,动不动就拿朕撒气,是不是朕杀的人还不够多……”

曹文诏听得出朱栩语气有些飘忽,这是他心里动怒的表现,心里一动,朗笑道:“皇上英明神武,直追太祖太宗,何曾杀过什么人,这些人胆大妄为,无视朝廷法度、皇上威仪,自有地方官员严惩,皇上不用操心太多……”

朱栩顿时嘿的一声笑出来,道:“还是你老曹了解朕。”

曹文诏跟着笑了笑,没有多说。

他确实了解朱栩,朱栩是绝对不会将自己推到‘无理’的位置,南直隶情势复杂,他是万不能直接插手,要假他人之手。

朱栩泡在水里,脑中思绪翻飞。

没有了东厂,有些事情做起来确实比较麻烦,没有足够锋利的刀。

‘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朱栩嘀咕一声,有时候他也特别讨厌明朝所标榜的‘正大光明’,事事都要堂堂正正。裁撤东厂虽然是构建新大明的大势所趋,未尝也不是大明风骨的惯性所迫。

“那个龚鼎孳怎么样了?”朱栩好半晌再次开口,这个人,是他培养的另一把刀,不同于东厂,来自士林内部。

曹化淳道:“刚刚接管了镇抚司狱,目前都在准备阶段,也做了些事情,成效还不大。”

朱栩颌首,一把刀需要足够的时间去磨的,他有这个耐心。

“老曹,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朱栩拿开毛巾,在水里洗了洗,又捂在脸上道。

曹文诏一楞,旋即会意过来,连忙道:“都准备好了,最多两天就可以演习给那些大人看。”他已经明白,朱栩对南直隶的早有计策,那就是通过强大的军演等等,展现改革决心,给南直隶的上上下下强大的压力!

朱栩没有出声,只是身体向下动了动,将整个脖子都埋入水里。

南方的战事迫在眉睫,他必须亲自去看看。南直隶的事情他现在还不能刮骨疗毒,只能进行简洁迅速的外科手术,以待将来。

在朱栩等人泡完温泉,回程的时候,各地的知府终于姗姗来迟的到了巡抚衙门。

方孔炤作为代巡抚,召见几人,商议‘新政’事宜。

可不等他开口,苏州知府毕自康就神色凝重,沉声道“大人,下官以为,当前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发生的乱象。”

毕自康嘴里的‘乱象’就是由盐商引起的,波及整个南直隶的骚乱。

扬州知府曹卜善也附和,道:“方大人,关于盐政,下官认为朝廷还是太过草率,应当重新考虑。”

其他人也都纷纷跟上,新的盐政损害了大部分盐商的利益,他们是万不会答应的。

方孔炤早就知道这一点,神情异常坚定,强势的道:“这是‘景正新政’的一部分,不管任何人都要遵循!本官是,诸位也是,那些盐商更是!若是有人因为对朝廷新政不满,就肆意鼓动,扰乱南直隶,本官决不答应!”

毕自严,曹卜善等人都微微皱眉,不由得对视。

他们来之前已经碰过头,对一些事情达成默契,想要说服方孔炤,能够上书朝廷,更改朝廷的‘新盐政’。

只是,面对方孔炤的强硬态度,他们都有些踌躇不前。

如果是天启之前,他们可以死命的怼,不管是上官还是朝堂的大人,都可以联名写奏本,将事情搞大,迫使这件事不了了之。可现在完全不同,巡抚衙门的权职很大,对朝廷影响也大,他们的升迁大部分都决定在巡抚衙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开罪的!

应天府尹施邦曜倒是很支持方孔炤,直接道:“方大人说的是,我等必须切实,完全的履行朝廷的要求!江苏需要革新的方面实在是太多,盐商如此不知收敛,肆意妄为,当严惩!”

曹卜善,毕自康等人都不安,以往巡抚衙门还都顾及名声,照顾地方,不会太过苛刻,可现在却咄咄逼人,有强迫的意思了。

毕自康作为苏州知府,关系网自是错综复杂,不愿意得罪地方,影响官声,犹豫着道:“方大人,凡是要循序渐进,切不可……妄为……”

曹卜善一听,连忙道“大人,陈科旧弊需要缓缓调理,治大国如烹小鲜,我等当有耐心,今日盐商之事,就是朝廷操之过急……”

“是啊方大人,千头万绪,总要给我们时间……”

“‘新政’实在是太急了,我们还需要多多筹谋……”

方孔炤沉着脸,目光冷峻。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没几个是真心愿意支持朝廷新政的,全都在找借口,拖延塞责。

施邦曜也看得出,巡抚衙门有些被孤立的意思。

他隐约有些明白,作为应天府府尹,皇帝叫他过去,只怕也是需要他在这个时候支持方孔炤了。

他神色不动,胸口悄悄鼓起,沉声道:“诸位大人此言差矣!朝廷的新政虽说是今年颁布,可前几年都已经在悄然推动,在座的,可有谁真正在意?若是几年前就推动,何须现在‘再筹谋’?”

在座的一群人都嘴角动了动,打人不打脸,这施邦曜专戳他们肋骨。

“施大人是何意?我等之前也多有作为,只是还不到朝廷革新的地步,自然需再做详议……”

“现在我们是在说盐政,施大人不要岔开话题,方大人,盐政究竟该如何?”

“是啊大人,外面谣言纷飞,百姓民不聊生,还需早作决断……”

“方大人,这盐政到底该如何,这千头万绪,如何能一言而决,还请慎重……”

方孔炤对着施邦曜微微点头,这算是他在江苏的盟友了,然后冷眼看向其他人,沉声道“你们是一府知府,当为巡抚衙门,为朝廷解忧,如果你们只是会向本官问‘怎么办’,其他人也会,无需你们亲自来!”

众人神色一惊,方孔炤的话里充满了杀机啊。

不过曹卜善不惧,他有着隐形外套,在外人弄不清楚他与曹文诏的关系,谁也不敢轻动他,哪怕是方孔炤!

“方大人,我等是朝廷命官,自然不是只会问‘怎么办,’”曹卜善的话语也有些硬邦邦的,木着脸道:“现在是朝廷新政给我等出了难题,作为下官,有权向上官如实阐述真实情况,以便朝廷审慎处置。”

“曹大人说的是!”

“还请方大人转奏朝廷,从长计议。”

一群人一见曹卜善出头,纷纷跟风,全都站在曹卜善一边,与方孔炤对峙,可以说,已经将他这个巡抚给孤立起来了。

巡抚衙门现在是不完善的,只有一个光头巡抚,方孔炤看着一群人的态度,暗自冷哼‘一旦督政院,刑狱司组建完成,一切就由不得你们了!’

他也听说了曹卜善背景的传闻,怡然不惧,沉声道:“既然不是只会问‘怎么办’,那就想想该如何办!本官给你们两天时间,写好奏本上呈,若是不写,写不好,你们就都不用回去!”

众人脸色大变,尤其曹卜善猛的站起来,喝道:“我等是朝廷命官,纵然你是巡抚也不能私自扣押我等,否则本官定然上书皇上弹劾于你!”

“不错,即便是巡抚,也不能私自关押我等!”

“方大人还是谨言慎行,莫要有差池的好!”

“方大人还请慎言!”

即便是施邦曜都神色微变,有些拧眉的看着方孔炤。

这些人说的没错,方孔炤这么做是违列的,一旦朝廷追究下来,罪责将极重!

方孔炤冷哼一声,浑然不在乎的道:“本官若是要扣押你们,就直接将你们下狱!给你们的两天时间是等待内阁诏令,一旦内阁诏令到了,江苏一切‘渎职’官员,巡抚衙门将都有任免权力!”

在座的,包括施邦曜都是神色一惊,这位方大人还真敢乱来!

第六百七十九章 有些人改变了

方孔炤态度异常的强硬,又总览大权,这些知府在地方都是只手遮天,可在这里,却第一次感受到了‘屈辱’。

在天启以前,大明的上下级渐渐的模糊,朋党势力横行,行为做事的标准是‘大义’,不管你官有多大,只要有一点瑕疵,就能纠结一帮人,上书弹劾,搞风搞雨。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为了清名也好,亦或者明哲保身也罢,被弹劾的,上到内阁辅臣,下到知府知县,都会明智的上书‘请辞’,态度坚决,毫不犹豫。

这也是大明官场朋党之风越演越烈的原因之一,没有权威,没有什么威望,一切都以个人私利为目标。

可是,现在不同了。

言官一系从制度上被消灭了,科道,都察院都成为历史,当今皇帝对结党深为厌恶,让天下百官都小心翼翼,不想被人抓住一丝把柄。

最重要的是,巡抚衙门现在有了更多的权力,比如任免他们——这才是直击要害!

一群人心底暗怒,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这里是巡抚衙门。

包括施邦曜在内的人,都被安排在了一间大班房内,笔墨纸砚伺候着。

曹卜善拿着笔,几次欲落笔都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朝廷的新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是要‘抢劫’现在有钱有势的人,他们现在要是写了,回去就没办法见人了。

毕自康拿着手臂,眉头紧皱,心里越想越是恼火。

他也是堂堂进士出身,如今更是苏.州知府,将来入六部,进内阁都是预料中的事,为什么现在居然被逼着写这种东西!

施邦曜倒是很自如,近来也一直在研究,写的是从容潇洒,是早有腹稿。

“曹大人,方大人当真有权对我等罢官夺职吗?”一个知府,犹豫再三,还是话音不安的开口问道。

这个人一开口,其他都转头看向曹卜善。

这曹卜善的背景他们都有所耳闻,想必知道一些内情。

曹卜善皱眉,盯着眼前的白纸,神色晦涩不明。督政院现在还没有组建,按理说方孔炤是没有这样的权力,可若是真有内阁的授权,那就不同了。即便是他,也在方孔炤罢官的范围内。

毕自康见曹卜善不说话,阴沉着脸道:“方孔炤在南直隶肆意胡为,本官绝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要连本弹劾!”

其他人心里都惴惴不安,毕自康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关键是方孔炤要干什么,现在将他们关在这里,绝对不是只是要看他们的态度。

现在整个南直隶都沸沸扬扬,从百姓,士绅,勋贵再到朝野官员,没几个安生,都被搅和的纷纷扰扰,不敢多踏一步。

王北承王老爷子近来紧闭大门,安安静静的在家读书。

王金宥日子不太好过,本就复出无望,巡抚衙门的告示一出,他的仕途算是彻底断绝了——连督政院的机会都没了!

“父亲。”王金宥神色平静,语气里却都是浓浓的不甘心。

他今年不过四十岁,正是仕途最好的时候,岂会愿意就这样排除在外!

王北承拿着一本书,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仿佛没有听到王金宥的话。

王金宥知道父亲在听,目光一直看着他,道“父亲,现在巡抚衙门几乎得罪了南直隶所有人,处处都被孤立,正是我们做事的时候,若是能让方孔炤无法坐正,推他下台,南直隶的事情,就还是我们说了算!朝廷也肯定会认识到南直隶不是他们一句话就能撼动,一定会有所改变……”

王北承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王金宥,苍老的脸上即便没有表情,还是给人一种厉色之感。

王金宥一见,神色越发肯定的道:“父亲,方孔炤就一个人,只要我们内外施压,他一定会明白大势所趋,知道该怎么做!”

王北承轻叹一声,走回椅子上坐下,看着他道:“我一直让你沉下心,安安稳稳的读书,可你从来不听我的,好清名,整日高谈阔论,流连在秦淮河上,混那个所谓的‘才子’之名……”

王金宥一怔,道:“父亲,您以前不是也支持我这么做的吗?”

王北承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道:“如果是当今登基之前,你这些都无伤大雅,只是,你还看不清现实吗?当今皇帝锐意革新,谁反对都不会有好下场!如果我没有猜错,皇上早就到了应天,只是一直在观察,悄悄撒网,等着鱼都跳出来,现在差不多要收网了……”

王金宥脸色微变,失声道:“父亲,你说皇帝已经到了应天府?”

王北承端起茶杯,淡淡道:“皇上在河.南怎么可能这么仔细的把握南直隶的事情,看吧,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出手了,凡是参与反对‘新政’的,不管是那些盐商,还是朝野官员,亦或者为父这样的世家大族的族长,都逃不过……”

王金宥耳边已经有冷汗流出来,瑟瑟发抖。他背地里搞风搞雨可以,要是被当今皇帝发现了,那肯定是死路一条!

王金宥眼神急急闪烁,好一会儿口干舌燥的道“父亲,那那我我们怎么办?”

王北承抬起头,眼角跳了跳,放下茶杯,漠然道“那个龚鼎孳不是找过你吗,答应他,去做个百户,凡是他交代的,用十倍力气去做,如果做不到,为父会出面。”

王金宥脸色大变,道:“父亲,那龚鼎孳可是要我们支持‘新政’的,还是要与其他豪门望族作对,这这怎么可以这样……”

王北承冷笑一声,道:“你以为还是过去,守着几亩地就能安生享太平?记住我刚才的话,老老实实去做,如果你做不到,我就换别人,我王北承的儿子不止你一个!”

王金宥双眼大睁,嘴角抽了抽,这与他的想法完全不同,他的父亲无声无息的居然站到了朝廷的一边!

“父亲……”王金宥神色不甘,如果按照朝廷‘新政’推动下去,不止他们的钱粮受损,在仕途上也大有妨碍,对他们王家,甚至整个南直隶都是一个重大打击!

这是一个正常人都不会答应的!

王北承没有理会他,越发的漠然道“今晚就去找他,还有,给周应秋写一份信,该怎么写你很清楚,写好给我看看再发出去。”

王金宥一直没有什么勇气反抗父亲,紧拧着眉头,一脸的变幻,过了好半晌才咬牙点头,压着一肚子的不满走了。

王金宥一走,从侧门走出一个老者,弓腰驼背,比王北承还要苍老,看着王金宥的背影,轻声叹道“老爷,真的不跟二少爷说清楚吗?”

王北承脸上不掩失望,道“不用了,他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我让你找的人,都找了吗?”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道“已经找了,陈老尚书,赵阁老,李侍郎等凡是南直隶还在世在六部以上的老大人,我都已经去过信。冯家,沈家,杨家等南直隶大户,我也都让人送了信,几个公爷那边我亲自去过,他们都答应后天来应天。南直隶的几大盐商安分的盐商也都谈过,他们会上书巡抚衙门。”

王北承点点头,眼神闪烁一阵,道“应该差不多了,后天方孔炤就要落实督政院以及刑狱司,正好可以帮上忙。”

老者看着王金宥的背影消失,而后转向王北承,好一阵子才道:“老爷……您这么做,皇上真的会领情吗?”

王北承端起茶杯,脸色也晦暗起来。默然半晌,才道“不知道。”

老者有些会意的没有说话,陪着王北承沉默。

他跟着王北承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王北承如此模样。心里也明白,当今的皇帝给了他极大的压力,强硬的迫使他改变。

这种改变不止是王北承,还有他联络的大部分人——他们都看清了大势。

第六百八十章 各有算盘

有的人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波涛汹涌,无人可控,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

在王北承想着‘投诚’的时候,山陕帮与徽帮的两个头头终于悄然坐下来,开始谈判。

山陕帮的代表是周家,徽帮代表的是陈家。

两人都是中年大胖子,不同的是一个面上和缓,如同一个和事老,另一个小眼睛阴鹜,时时都散发着危险光芒。

“你应该知道今天巡抚衙门的事情了吧?”陈家的胖子,阴测测的说道。

山陕帮周家的胖子呵呵一笑,道“知道。”半个字都不多加。

陈胖子盯着周胖子,完全不能从他脸上看出心底所想,冷笑一声道:“既然知道,你还坐得住?你山陕帮能敌得过我们徽帮?”

周胖子还是弥勒佛的笑容,道:“我是坐得住,陈兄你倒是很不安啊……”

陈胖子眼角一眯,越发的阴厉,道:“我坐不住,是因为我知道是更多!我听说……巡抚衙门那边要成立税务局,其中的盐科……既不会交给我们徽帮,也不会交给你们山陕帮!”

周胖子笑呵呵的笑容僵住了,肥胖的右手拿过一杯茶,低头喝茶,默然无声。

山陕帮与徽帮的势力不止是在经济上,还体现在官面上,比如苏.州知府毕自康是徽帮的人,扬.州知府曹卜善是山陕帮的。现在朝廷改革税制,将盐科事务从地方是剥离,那地方知府,甚至是巡抚衙门的话语权都将大大降低。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损害!

陈胖子见周胖子不说话了,嗤笑一声,道:“我还听说,朝廷这次会将大部分人盐商都踢出局,包括山陕帮与徽帮!态度坚决,不容更改!”

周胖子眉头皱了下,不再笑了,喝了口茶,默默一阵,淡淡道:“你叫我过来,不是只想看我笑话吧?”

陈胖子脸上出现一抹厉色,道“我也不跟你废话,朝廷的新政分明是要赶绝我等!我们必须要做些事情,让朝廷改变想法!”

周胖子摸索着手里的茶杯,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道:“你想要怎么做?”

陈胖子一见就知道这个老对头动了心,直截了当的道:“我们两家控制了盐业多年,整个大明都离不开我们,不如我们做点事情,让南直隶缺盐,不多,十天半月就足够让巡抚衙门低头了!”

周胖子听着陈胖子的话,脸上陡然又笑呵呵的道:“只怕,你不止找了我一个人吧?”

陈胖子脸上越发阴测测的,道:“不错,你是我最后找的一个人,只要你答应,从今天晚上开始,整个南直隶都将陷入寂静!”

周胖子脸上的肥肉跳了跳,眼神里出现一抹凝色。

他不怀疑陈胖子的话,盐帮在南直隶影响太大,加上对新政不满的人比比皆是,稍稍串联就有无数人加入,轻而易举的让南直隶陷入‘寂静’!

只是,这么一来,肯定会激怒巡抚衙门,激怒朝廷,真的能达成他们的目的吗?如果朝廷不顾一切对他们下手,又该如何?

猛然间,周胖子心里一动,沉色道“这件事,怕不是你的主意吧?”说到底,他们只是商人,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有胆子去做,除非背后有人撑腰!

陈胖子嘿嘿一笑,眼神带着得意,道:“吴!”

周胖子先是一愣,旋即双眼一睁,接着沉着脸,低着头,漠然思索。

他在应天府多年,统筹两淮盐业,对官府的变动熟记于心,一下子就想到了陈胖子嘴里的‘吴’字指的是什么——吴家!

吴家很特别,是江南大族,累世高官,尤其是在南直隶,三世中,有两世是布政使,一世更是做到了吏部尚书!

有‘三世二品家,两世三翰林’的美誉,在南直隶,可以说是德高望重,气度俨然。

除此之外,这一家的分支在商业上也极有作为,尤其是天启三年,丝绸,茶叶,瓷器,私盐等等都插了一手,家资不可计,外人都说‘吴家千万,十世不衰’。

由此可见,这个吴家在官在商都是如何出色。

不过,吴家自从崇祯以来就渐渐衰败,一来是东林党逐渐失势,吴家里的一位布政使被牵入,遭罢官,接着南直隶改制,那位吏部尚书被夺职,然后是巡抚衙门构建,另一位布政使最终也站在朱栩对立面,被驱赶回乡。

这是官面上的,吴家渐渐失去了权力支持。

同时朱栩主导的盐,茶等改革,直接触动了吴家的核心利益,加上山陕帮,徽帮的崛起,吴家现在是一蹶不振。

在经济上,吴家也算是遭遇重创!

在经济,官途上都遭遇一连串打击,吴家已经沉寂很久了。

周胖子在心底将事情过了一遍,眉头皱了皱。面沉如水。

这件事如果是吴家在背后撺掇,那就不是单纯的想要朝廷更改盐政了,分明是吴家对新政不满,想要给朝廷一点颜色看看,或者还有更深的图谋。

哪怕朝廷妥协,未必不会秋后算账,吴家是家大业大,朝廷忌惮不会做什么,可他们这种小商贩就未必在乎,若是朝廷报复起来……

“好!”周胖子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陈胖子没有多想,大声笑道:“好,明天整个南直隶没有商人,没有官府,百姓惊恐,天下大乱,就看巡抚衙门怎么办!”

周胖子神色不动,应和几句就以‘召集人商议’为由离开了。

陈胖子没有在意,继续联络其他人。

月黑风高,人影浮动。

南直隶人影幢幢,无数的阴谋诡计在悄悄出现,笼罩而下,无声无息。

巡抚衙门。

方孔邵现在很头疼,眼前是堆积如山的文书,哪一本都很好处理,偏偏现在都处理不了。

巡抚衙门构建不完全,独有他一个巡抚,还是临时升上来的,大部分权力都还没有抓在手里,同时各地知府连阳奉阴违都算不上,直接都是反对新政,这让他想要改革做些事情,都是举步维艰。

巡抚衙门,以及他被孤立了!

或者说不是‘被’,是他自己孤立了自己。

近来他一直在揣摩朱栩登基之后的改革,体悟最深的一点就是,皇帝改革的时候,手底下都有一群人支持,拼死效命,偏他是孤家寡人!

主簿也是忧心忡忡,从不远处站起来,倒了杯茶,给方孔邵递过来,安慰的道“大人,莫要多虑,许大人已经从苏.州来了,明日就到,对于其他参政,参议的新人选,内阁那边应该会很快同意,飞鸽传书最多后天也会到,到时候一切都会顺利……”

黄立极被罢,连累了不少人,即便没有,方孔邵也不敢用黄立极的人,所以拟了新的名单上报内阁待批。

方孔邵接过茶杯,轻叹了口气,道:“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南直隶的‘新政’是披荆斩棘,没有寸进,本官是深深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主簿沉吟一声,道“大人,若是用一些激烈的手段,皇上以及内阁不知道会如何想?”

方孔邵放下茶杯,猛的坐直身体,目光炯炯的道:“本官也顾不得这些了,后天一旦内阁诏令一到,不止巡抚衙门,各地知府本官也要换一遍,任何阻挡南直隶革新的势力,本官绝不手软!”

主簿心里一动,旋即走近一步道:“大人是想借着外面的事情出手?”

方孔邵冷哼一声,道:“他们真当我是瞎子,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我之前已经联络过傅总督,本巡抚可以随时调动总督府兵马,弹压一切不法分子!”

主簿若有所思,没有出声。

南直隶的情势异常复杂,每个人都有算盘,都打的精妙。

谁胜谁败,还言之过早。

此刻的朱栩,半躺在浴桶里,看着对面的海兰珠笑眯眯的道:“不舒服,找时间带你去泡温泉。”

第六百八十一章 皇帝被杀上门

第二天一大早,一股冷风袭击了应天府。

如同倒春寒一般,冷意森森,穿着单衣的人们,忍不住的先要赖床,即便起来的也多裹了一件衣服。

可一些百姓出门却傻眼,过往热闹无比的街道,一夜之间冷冷清清,半个人影都没有。

哪怕偶尔有人出现,都会被这怪异的气氛吓的退回去。

因为,偶尔开门的商铺,没多久就会有着一群手持棍棒的人来打杂,逼迫他们关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乱民打到南直隶来了吗?”

百姓们紧闭窗户,都忐忑不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秦淮河内河,一个酒楼刚刚打开门,一群人凶神恶煞的冲过来。

“给我砸,给我打!”

他们手持棍棒,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

“你们……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啊……”

掌柜的一家几人都被打倒在地,惨呼不断。

没多久,店里就被打砸的一片狼藉,即便想要开店也不可能了。

“没有我们的允许再敢开店,这就是后果!哼,我们走!”

这群人留下一句狠话,带着人堂而皇之,大步离开。

以巡抚衙门为圆圈,方圆数里都是如此,并且在急速扩大,整个应天府都在渐渐萧条了。

这个时候,盐商,茶商,粮商等等,凡是大宗,暴利行业,在这个时候都涉入进来,有的在暗中观察,有的在高兴,更有的已经在准备庆祝了。

巡抚衙门大门同样紧闭,静的如同一个幽灵,没有一丝动静。

应天府衙也一动不动,没有一个人进出。

整个应天府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切的一切都在慢慢的停止,安静下来。

有人得意,自然有人忧虑。

没有参与或者拒绝参与这件事的商人,官员,勋贵们,此刻都忧心忡忡。

昨夜与陈胖子密谈是山陕帮的周胖子,已经坐着船,顺江南下了。

船上,一个小妾腻声不满的道:“老爷,应天待的好好的,干嘛要去福.建啊,听说那里穷苦的很……”

周胖子不停的擦着脸上的冷汗,道:“不走难道等死吗?陈胖子不想活,我可要活的好好的……”

小妾不依,腻声撒娇。

周胖子却不管,他是山陕帮,并不是一直都待在应天,北方发生的事情他知之甚深,这里的气氛,让他感觉到了相同的危险气息!

昨夜已经算计好一切的王北承,一大早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阴沉的要滴出墨来。

他千辛万苦算计好一切,本以为能博得巡抚衙门好感,对王家网开一面,却没有想到,有人搞出这么一个大场面。

到了这种地步,不管是巡抚衙门,内阁,皇帝都不会轻易罢休,他们王家也逃不了!

老管家颤巍巍的站在王北承身后,叹息着道:“听说吴老太爷身体不太好,去年冬天差点没过去。”

王北承神色不太好看,眼神里都是厉色。

吴家老太爷今年九十多了,辈分太高,哪怕是他见了面都要持晚辈礼。本来他也联络了吴家,可吴家大门紧闭,低调的很,还以为不会参与这些事情,却没有想到,吴家居然憋着这么一个大招!

“巡抚衙门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王北承声音依旧,平平淡淡。

“没有,包括应天府衙在内,所有衙门都安静,安静的可怕。”老管家道。他也是久经风霜,哪里看不出,巡抚衙门显然早就知道了,只是任由这些人折腾罢了。至于打的什么算盘,他就猜不到了。

王北承也猜不到,巡抚衙门可打的牌实在是太多,但肯定不会有他们的好处就是。

到了这个时候,王北承也想不到有什么补救的办法了。

好半晌,王北承才道“老二去见那龚小子了吗?”

老管家道“嗯,现在还没有回来。”

王北承皱眉,这说明王金宥又不知道在哪个青楼过夜了。

他知道,不能指望这个儿子了,闭着眼一会儿,道:“你看着外面,有什么变化,找个时间,我要亲自去吴家。”

老管家看着王北承,低着头想了想道:“老爷,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出头的橼子先烂。”

王北承抬头看着外面,摇头道:“现在这个道理是说不通了。”

老管家一怔,若有所思。

朱栩站在酒楼前,门前躺了十几个大汉,之前还凶神恶煞的要砸店,这会儿都在地上哼哼唧唧。

其中一个仰着头,看着不远处一身黑衣的曹变蛟,咬牙切齿的道:“小子,你别得意,很快就有更多的人来,将你这个破楼全都给砸碎!”

曹变蛟站着不说话,眼神里杀意一闪。

在他边上,十多个便衣禁军肃立,暗中更是不知道多少。别说十几个人,就算一百个都未必能进门!

大堂里,朱栩与海兰珠,布木布泰正在吃饭。

朱栩胃口大开,吃的很开心。等了这么久,这些人到底是忍耐不住了。

‘清洗一番也该差不多了。’朱栩心里暗道,在江.苏待的时间太久,他需要尽快南下,前提是早日了结这里的事情。

海兰珠吃的比较慢,不时向外面看一眼,神情颇为好奇。

布木布泰面色冷静,一如往常的陪坐一边吃饭,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好似无所觉。

曹化淳站在不远处,听着外面似乎又有一拨人被收拾了,稍稍思索,上前道:“皇上,是不是通知傅宗龙,让他处置一番。”

朱栩喝了口汤,笑着道:“不必,朕也想看看盐商的力量有多大,告诉曹变蛟,若是危险,弓箭,火枪,手榴弹都可以用,尽量不要出人命就是。”

曹化淳脸色变了变,这些禁卫都是受过全面训练,如果彻底放开手脚,以一敌百夸张,对付十几个人完全没有问题。只是,火器这东西极难控制,怕是很难不出人命。

曹化淳明白,皇帝可能被激出火气了,应了一声,转身去通知曹变蛟。

朱栩一顿饭的功夫,门前就绑了三十多人,火器等还没有用上。

可这却激怒了打头阵的盐帮,一群五十多人,正携带着长刀,从秦淮河对岸坐着船,气势凛凛的杀来。

第六百八十二章 视察军营

五十多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一靠岸就迅速的跳下船,冲到酒楼之前。

这帮人气势汹汹,凶神恶煞,肩宽腰圆,眼神里都是煞气,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做这样的事情。

“叫你们掌柜出来!”

领头的是一个精壮的汉子,眼角有一道斜疤,看上去分外狰狞,挥舞着长刀,向着曹变蛟冷喝。

“出来,出来!”

一群人挥舞着刀兵,大喊大叫,震耳欲聋。在小酒楼附近回荡。

这么一会儿,不远处有不少人打开窗户,远远看过来,都想知道这酒楼的新东家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厉害。

他话音一落,曹变蛟猛的一挥手,道“打,然后扔到河里!”

那精壮汉子脸色微变,冷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烧了这酒楼!”

汉子一说完,几个火把就出现,甩手就要扔向朱栩所在的酒楼。

噗噗噗

突然间,一根根短小箭矢射出,洞穿了那几个人的手臂。

“啊啊,有埋伏……”几人大叫。

禁卫根本不给他们机会,三十多人冲出,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他们赶向河边,然后一个个的扔进了河里。

禁军似乎也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惹出火气,下手都比较重,一群人只能在水里艰难扑腾,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朱栩排众而出,站在河岸边,看着近百人在水里扑腾,眯着眼,一脸的兴趣盎然,道:“通知方孔炤,傅宗龙,都不要插手,让这群人折腾去。收拾一下,咱们去虎贲军营地。”

曹化淳站在朱栩身后,一脸的不解,这个时候了,皇帝不应该收网,再对南直隶清洗一次吗?

朱栩没有多解释,已经转身走了。

很快,朱栩一群人就收拾好,几辆大马车,几十骑兵护卫,穿过秦淮河,沿着大路一路南下。

这样的阵势,在这个时候自然是异常扎眼,紧盯着整个应天府一举一动的人都察觉到了,纷纷是神色凝重,猜不透来路。

没多久,巡抚衙门,总督衙门都接到了朱栩的旨意,而后两个头头迅速碰头。

两人对坐,好半晌都拧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皇上……只怕早就到应天了。”方孔炤抬头看向傅宗龙,肃色道。

傅宗龙脸色不变的点头,这一点他也猜到了,问题是,皇上在应天府多久了?发现了多少事情?要干什么?为什么命他们不动,任由那些人胡乱折腾?

不好的预感,不断的在两人心头涌动。

方孔炤担心皇帝重演北直隶之事,面上变了变,看向傅宗龙道:“傅总督,若是……皇上手段过于激烈,你我可否联名阻止?”

傅宗龙嘴角动了下,苦笑一声道:“方大人是不太了解皇上……若是他要动手,你我拼了命也拦不住,何况,虎贲军的总兵是谁你也清楚。”

曹文诏!

方孔炤心底浮现这个名字,眉头拧了又拧,心里不安。

南直隶对大明来说太重要了,钱粮都占据大半,任何的伤筋动骨都是对大明的巨大伤害。

“傅大人,对皇上了解几何?”方孔炤心里惴惴,看着傅宗龙问道。他之前只是个参政,不曾入京,对朱栩了解是极少,都是那些乱七八糟,难辨真假的传言。

傅宗龙神色沉凝,刚要说开口,主簿走进来,道“大人,王老大人以及南直隶诸多致仕老大人来了。”

方孔炤一怔,看了眼傅宗龙,起身向外面走去。

只见大堂里已经站着好几个人,都七老八十,风烛残年模样。

“我等见过方大人,傅大人。”王北承领头,一群人都抬着手。

方孔炤连忙还礼,这些人不止是前朝的高官,更是在南直隶有着巨大的声望,三代以内不是有文名就是官名,显赫一方,怠慢不得。

王北承拄着拐杖,苍老的脸上带着淡然笑容,道“方大人,人我都给你请来了,你可不要让老头子失望。”

方孔炤看着王北承一副‘和蔼’之色,神色不动,心里却警惕着。

王北承前几日态度还很强硬,现在突然改变,放谁都不敢大意。

“我们都支持皇上、朝廷的新政!”

“我大明厄需革新,不管如何,我们都要无条件支持!”

“有一些人别有用心,煽风点火,我们决不答应!”

“没错,我们会用一切力量支持方大人,巡抚衙门,绝不容许任何人挑衅、扰乱新政!”

“方大人有什么需要我等去做的,尽管开口!”

几个老头子颤巍巍的,却落地有声,铿锵有力。

傅宗龙神色是将信将疑,他冷眼旁观,对南直隶的事情算是看的明白,真正支持朝廷新政的屈指可数,现在的数量已经超过一只手了。

主簿倒是若有所思,在方孔炤耳边低声道;“大人,不管如何,先请进去,再放出风声,真假如何都由不得他们反复!”

这也算一个助力,方孔炤倒是能屈能伸,当即就连走几步,朗声笑道:“诸位大人里面请,咱们详谈,来人上茶……”

王北承微不可察的点头,只要方孔炤需要他,那他王家就能保下来。

其他人的心思都差不多,人老成精,看透世故,都希望保住自己家族的一切。

方孔炤刚刚将人领进去,还没等及上茶,门卫又来报:“大人,许大人到了。”

在座的都已经摆上笑容,准备好好客套一番,闻言都是一愣,旋即笑容更多。

方孔炤是喜色最多的,连忙大声道:“快请,不,本官亲自去迎接……”

王北承已经明白这‘许大人’是谁了——内阁中书调任的许杰!

这位虽然是调任,可谁不知道,这是内阁的‘钦差’,负有重任,谁敢轻视分毫!?

许杰被接进来的时候,一脸懵然,这江.苏巡抚衙门衙门热情的有些过分,他在苏.州还几度吃了苏.州知府的闭门羹。

他也算是看惯宦海沉浮,很快就摸出门道,不动声色的与方孔炤站在一边。

许杰的到来,让方孔炤信心大增,送走了王北承等人,就闭门与许杰商讨‘新政大计’,任由外面闹翻天。

现在最得意的,就是徽帮了,眼见整个顺天府都开始‘寂静’,仿佛已经看到朝廷妥协,继续让他们霸占盐政,甚至更进一步的景象了。

被盐商裹挟的其他商户,此刻都是紧张不安,都在期待,若是能回到天启年间,那就最好不过了!

而如同饿虎一般,悄然隐藏在后面的吴家,此刻依旧安静的可怕,无声无息,大门紧闭,没有任何人进出。

朱栩的马车直接驶入江.苏常备军军营,一群头头脑脑都已经在等了。

“臣曹文诏(吴襄、杨肇基)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朱栩刚刚下马车,曹文诏,吴襄,杨肇基三人就单膝跪地,大声喊道。

朱栩居高临下看过去,并不是三人,还有各部参将,十多个人,齐齐跪在地上。他微微一笑,摆手道:“免礼。”

“谢皇上!”

一群人大喝,然后齐齐立着,微躬身,低头,等着皇帝训话。

实际上他们都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大明的皇帝向来都是不出宫的。

朱栩背着手,看着这几人,都是大明的中流砥柱,也都还没有让他有不满意的地方,不吝客气的道:“都无需拘礼。不要像外面那些大人一样,朕不是来找麻烦的,放松一点,自然一些。”

众人都不动,倒是有些人觉得皇帝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至少语气很和缓。

曹文诏瞥了眼身侧的两位,为了不冷场,只得笑呵呵的开口道:“皇上,都准备好了,要不先看看军演?”

朱栩笑了笑,道:“还是你老曹了解朕,嗯,朕不希望客套,废话,有什么直接摆出来就是,好,就先看看军演。”

杨肇基与吴襄悄悄都对视,暗松一口气,他们一直都提心吊胆,生怕皇帝是来‘整肃’的。

朱栩被簇拥着,向大营正中走去,那里有一座高高的瞭望塔。

曹文诏跟在朱栩身侧,一脸热切的介绍着“皇上,山.东,浙.江以及江.苏的三军都集结好了,近十万大军,昨日已经演练过,随时都能开始军演……”

朱栩听着不时颌首,目光在这大营四处打量。水泥路,水泥柱子,水泥地面,处处都是水泥造物,进门处看上去像一个堡垒,颇有些坚不可破的味道。

“哈!”

“喝!”

不远处,一群士兵挥舞着长刀,狠狠的对着假人挥砍,每一刀都整齐划一,动作并不僵硬,一气呵成。

再走几步,就看到一群士兵举着黑色铁枪,对着百米外的靶子开枪。

朱栩一见,不由得停下脚步。

冷兵器向热武器过度,其中‘枪’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志,若是能设计出相对先进的火枪,在这个时候的世界,就不是占点小岛那么简单了,完全可以横淌!

不过很快朱栩就暗自摇头,虽然很多问题得到改善,还是不具备野战横扫的能力。

曹文诏一见,连忙道:“皇上,这破虏枪射程大大增加,配合大炮,守城,攻城,尤其是攻岛有着奇效。”

朱栩一怔,道:“你说攻岛?”

曹文诏道:“是,臣等轮番军演过,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摧毁一座要塞!哪怕是海上的山海,关也撑不了多久。”

朱栩眯了眯眼,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心情不由大好,道:“好,准备好,朕先看军演。”

“是!”曹文诏大喜。他可是准备很久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 演武

朱栩一群人来到瞭望塔上,塔上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望远镜,目光注视着塔下不远处,一块平整的水泥路。

曹文诏道:“皇上,这军演是我照着火器局基地那个演武来的,只不过更盛大一点。”

朱栩颇为期待,回头看了眼众人,笑道:“说的朕都迫不及待了,开始吧。”

“遵旨!”

曹文诏神色一肃,然后对着不远处另一个瞭望塔上做了一个手势。

上面的旗令兵猛的转身,用力挥动旗帜,飒飒作响。

咚咚咚

与此同时,两边巨大的鼓声响起,仿佛将整个营地都给震动。

“必胜!”

从朱栩的左侧方向,九匹白马分别拉着三辆战车,战车上有士兵在敲鼓,轰隆隆缓慢的横穿而过。

在他们身后,是三百人方阵的盾牌兵,身形微蹲,前倾,带着头盔,右手持盾,左手握刀,步伐整齐,蹬蹬蹬缓步向前。

接着他们的是弓箭兵,他们背着厚重的弓箭以及箭矢,腰间都是黑铁蛋,左手跨刀,腰杆挺直,神态严整,跟在盾牌兵身后。

朱栩看的热血澎湃,这些都已经有模有样了,与他登基之前那些杂牌完全不同。

曹文诏等人没有说话,他们已经看过一次了,可现在还是忍不住激动。

大明的改变,最彻底,最明显的就是军队了,犹豫军队可以无所顾忌的采用铁血手段,比政务简单太多了。

且现在这些,只是做给皇帝先检查一番,真正的军演,那是十万人的大军!

弓箭之后,是枪兵,然后是步兵,最后是炮兵。

炮兵是用牛车拉着巨大的火炮,缓慢的通过,总共五十门,每一门都硕大,笨重,黑洞洞的炮口令人生畏。

足足进行了大半个时辰,朱栩是意犹未尽,也知道真正的军演今天是看不到了,拍了拍栏杆,大声笑道:“嗯,很不错,不错!再继续准备,过两日朕将召集南直隶的文武百官都来观摩,不要丢朕的脸!”

“遵旨!”

曹文诏,杨肇基,吴襄等人单膝跪地,大声应道。

大明重文轻武太久了,他们武人备受压抑,对于能扬眉吐气的机会是绝不会放过!

朱栩在一群人簇拥下,在这个偌大的营地慢慢的走着,观察着。

这里的布置远超朱栩想象,各项训练,后勤,军备都已经算是‘先进’了,同时也发现了这个营地的巨大,东西南北都没有尽头。

足足一个时辰,朱栩才回到虎贲军大营,一个颇为简朴的院落。

朱栩坐在主位上,看着近二十多将领,压着心里的激动,语气轻松的笑道:“强国与强兵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强兵方能立国,强国造就强兵,这里面的关系上相辅相成,谁也离不开谁的关系。所以,强兵将我朝的既定国策,谁人都不能动摇!”

曹文诏等一群人都坐在下面,微躬着身,认真的聆听。

朱栩看着这群人,心里早有的腹稿再次推敲一番,慢慢的道“自宣宗以后,我朝中武事渐渐飞驰,以至于到了天启年间,竟然找不出一支成建制,可战的军队,辽东溃败也有此原由。”

“有些人将我大明四周给圈起来,自以为安全,然后就马放南山,坐享太平,无所事事,任由武事败坏,毫不在意,朕深恶之!”

“当然了,这些怨不得在座的诸位,也怨不得武将,我朝是文臣治国,武将被贬抑,殊不知无武国不立,无武国不平,我朝要政军分立,要永远保持强大的武备,永远先进,不能故步自封……”

很多话朱栩在京城讲效果不大,可在这里不一样,当着一干武将的面,必然是有振聋发聩的效果!

曹化淳看了眼在不远处记录的内监,站在朱栩身侧,默默的听着。

这些话朱栩从来没有长篇大论的说出来,他也是第一次听。

曹文诏等人都很激动,这是皇帝当面给他们的‘保证’!

这是皇帝或者是景正新朝对‘武将’,‘军政’的一次重新定位,势必影响深远!

朱栩长篇大论的说着,直到最后才道“嗯,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在座的诸位,朕立志中兴大明,其中最重要的支点就是要建立一支强兵,如太祖太宗一样,可以横扫六合八荒的强大军队,而你们,都是朕千挑万选出来的,朕先不说拜将封侯的大话,但有功必赏是朕的准则!”

“臣等原为皇上效死命,卫我大明!”曹文诏等人猛的起身,齐齐的单膝跪地,沉声道。

朱栩笑着摆了摆手,道:“平身吧。”

“谢皇上!”地上的一群人都很激动,这是皇帝在与他们说话,在给他们许诺!

已经多少年没有这种事了?

朱栩转身向不远处记录的内监,道:“润笔一下,署朕的名,发给内阁,明发报纸。”

“遵旨!”内监道。

接着朱栩便与他们叙话,从各个方面了解,这一‘聊天’就是一个多时辰,连午饭都错过了。

直到发现这群人面带疲倦,朱栩才放他们走,大堂内只剩下朱栩,曹化淳,曹文诏等人。

曹化淳这会儿中予以有机会,上前一步道:“皇上,海娘娘等人都安排好了,就在军营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很不起眼,请皇上放心。”

朱栩点点头,没有在意,看着曹文诏道:“老曹,你在仔细筹谋一番,明天吧,朕就召集他们过来。”他心里有些急了,打算尽快南下。

曹文诏的声音铿锵有力的道“皇上放心,我拿人头担保,万无一失!”

朱栩笑了笑,曹文诏做事向来周详,不需要他担忧。

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转头看向曹化淳道:“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曹化淳道:“没有异样,只是几处最繁华的街道上现在一个人影都没有,”

朱栩嘴角翘起,微不可察的冷哼一声,道:“不着急,朕要再看看,还有那些人会跳出来。”

曹化淳应声,心里却在好奇,这一次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第六百八十四章 极端

太阳渐渐西落,将应天府散落的一片金黄,葱葱郁郁。

可这片金黄丝毫没能改变应天府的‘凄凉’之感,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一阵冷风过境,尘土飞扬。

现在已经不需要有人出来砸店了,或许是感觉到了气氛不一样,越来越多的商铺加入了关门的行列,由此不断的扩大,遍及了整个应天府,还有这向周边府县蔓延的迹象。

无数人在暗地里议论纷纷,猜测不断,不知道这件事会怎么了结,忧虑异常。

秦淮河北岸,邡悠楼。

这是盐商中最大的一个酒楼,在秦淮河上是一大标志。

此刻聚集了数十人,分四桌,每一桌都是衣衫华贵,满身富态。

徽帮的陈胖子坐在主位边上,一脸大喜的端着杯子,向着隔了一座位的貌似六十多的老者,举着酒杯大声道“三叔,这次全仰仗您了!”

坐在主位上的老者,神色平淡,抬眼看了他一眼,缓慢的端起酒杯,然后一扬而尽。

陈胖子大喜,连忙又给倒上,接着环顾一圈,声音满是激动的道:“诸位,今天我们让巡抚衙门,让朝廷看到了我们的实力!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朝廷一定会妥协,更改盐政,否者,我们绝不退让!”

“绝不退让!”

“绝不退让!”

“绝不退让!”

酒楼里的人都跟着大叫,神色坚定,目光灼灼。

他们都是‘新政’的‘受害者’,此刻聚集在一起不单单只是为了反对‘盐政’,他们是要让朝廷看到他们的实力,废除整个‘景正新政’!

陈胖子眼见将情绪调动起来了,满意一笑,转头看向主座上的那位‘三叔’,一脸热切的道“三叔,你说几句吧,我们大伙都是为了你来的。”

陈胖子话音一落,酒楼里为之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位‘三叔’。

老者抬头看了眼众人,眼神里微光一闪,苍老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开口道:“老夫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所谓的‘官逼民反’,我等也是不得不为,在座诸位的损失,有多少算多少,老夫会悉数奉上,决不让大家吃亏!”

众人一听都是大喜,嘴上还是客套的道:“三叔说笑了,哪能要三叔给。”

“是是,我们都是为反对朝廷的‘昏政’,还要多谢三叔挑头……”

“自然是我等自负,定然也用不了多久,三叔无需担忧!”

陈胖子听着一群人一个个表忠心,他连忙跟上道:“三叔放心,十天半月我们撑得住!三叔不需为我等分心……”

这‘三叔’听着,微微颌首,过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忧,不过都多余了。南直隶对朝廷,对大明的重要性超过你们想象,皇上绝对不敢乱来!”

陈胖子闻言心里就大松,在座的也都面露笑容。

朝廷现在的税粮六成以上来自江南,江南八成以上来自南直隶,税银更是直接超过七成!

试问,谁敢在南直隶乱来?

‘三叔’将这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出现一点表情,微笑着道“巡抚衙门没有动静,就说明他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正在商讨,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事情不多扩大,事情越大,我们成功的就越多,说不得就能回到天启四年……”

作为商人,他们不希望有税,不希望突然冒出来的乱八七糟的‘公约’,‘准则’,‘规定’,他们渴望回到天启以前,那是现在的他们,梦寐以求的世界!

“三叔说的是!”

“扬.州那边已经动起来了,曹大人据说还写了亲笔信……”

“毕自康大人也写了,苏.州那边也要跟着来了!”

“大事可期啊!”

一群人都很激动,七嘴八舌。

这‘三叔’神色不动,在这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一群人自然是起身相送,热情无比。

巡抚衙门。

方孔邵,许杰,施邦曜等人都在密议。

许杰道“方大人,刑狱司可以直接从总督府那边要人,然后对现有衙役的进行大量裁撤,这样就都会听我们的……”

施邦曜道“下官赞同。刑狱司连夜组建,明日我等训练一番,定可大用。”

那主簿道:“督政院也可一用,既然王北承‘投诚’,那就应该拿出投名状来了……”

“这次之后,必然案件颇多,大理寺不妨先搭个架子……”

“人手倒是不缺,不管是中立的,还是支持的,现在都可拉拢过来……”

“不错,省报,府报也该立起来,士林之间舆情必须掌握在巡抚衙门手中!”

方孔邵静静的听着,心里颇为欣慰,白天之前他还是孤家寡人,今日就有了这么多帮手,这些谏言都可迅速成效。

“好,不要浪费时间!”

方孔邵站起来,沉声道:“连夜行动!”

“遵命!”一群人站起来,肃声应道。

众人刚要离开,方孔邵又道“许大人留一下。”

许杰一怔,转身又走回来。

方孔邵眼神微微犹豫,还是开口道“许大人,皇上……那边你有什么消息?”

许杰顿时就明白方孔邵的意思了,道:“大人不用担心,下官未曾与皇上有过私下联系。”

方孔邵其实是想求见朱栩,探一探他的想法,见如此便道:“嗯,这几天受累,过几日再为你办一个盛大的欢迎宴。”

许杰倒是不在乎,应了一声便出去。

巡抚衙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对于‘新政’来说,百废待兴都不为过。

吴家大院。

曾经辉煌,热闹,车水马龙,人潮如织的吴家大院,现在静寂的可怕,黑灯瞎火,没有一丝的生气。

这里在过去是勋贵,高官,富商们热衷来的地方,哪怕是当初的六部尚书,魏国公等人都是这里的常客。

一处幽暗的房间内,一个苍老的不行的老者斜躺在摇椅上,闭着眼,一动不动,没有一点生气,甚至说外人都难以分清他是否活着。

在他不远处,还有三个老者,六七十的模样,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颇为恭敬。

右侧的一个看着摇椅上的老者,皱眉道:“父亲,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景正不是天启,也不是万历,不能用常理揣度。”

中间一个顿时冷哼一声,道:“大哥,没什么好怕的!景正要逼死我们,没那么容易!”

最左侧的看着闭目,没有一点气息的老者,沉吟着道:“父亲,现在已经开始,没有回头路,既然景正已经到了应天府,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

摇椅上的老者一动不动,好半晌才缓慢的睁开眼,双眼浑浊的已经看不清瞳孔,脸上都是深深的皱纹,嘴唇干燥的裂开,他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好似很费力气,可每一个字都异常的清晰:“亦……步……亦……趋……见……好……就……收……”

三兄弟听着父亲的话,都不由得一愣,继而思索起来。

吴老太爷是万历朝的礼部尚书,深得万历信任,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近六十多年,从嘉靖朝的内阁争斗,再到万历年间的‘国本之争’,他都看到过,甚至很多都亲身经历,政治智慧不是几个儿子可比的。

中间的吴老二左右看了眼两个兄弟,看向老者道“父亲,关于税粮……”

老大顿时就脸色一变,道:“如果南直隶的税粮减少一半,景正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个不能……”

老三没有说话,沉着脸。

他们吴家的能量很大,有太多的办法的让南直隶的税粮减少,减少到一定程度就会让朝廷,让皇帝感觉到‘疼痛’,迫使他们做出改变。可这不是没有副作用,那就是朝廷或者景正会报复,这种报复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现在已经不是天启以前了,当今的景正不讲规矩!

吴老大的话音刚刚落下,吴老二火气立马又上来,怒声道:“景正已经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难道我们还要去摇尾乞怜吗?”

吴老太眉头一皱,道:“‘景正新政’虽然值得商榷,但我们也不能太过,否则……”

“否者能把我们怎么样?”吴老二的怒气彻底被激发出来,直接冷声道:“否则如何!我们吴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南直隶的盐商,粮商哪一个不讨厌新政,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景正一定会知道厉害!”

吴老太爷双眼已经缓缓闭上,他在节省一切力气。

吴老三听着两个哥哥争论起来,不由得皱眉道:“听父亲说。”在吴家这一代中,吴老三是核心的地位。

两人马上就闭嘴,转头看向老者。

但是老者没有说话,一直都没有说话。

三兄弟对视一眼,然后站起来,对着老者微微躬身后就退了出去。

三兄弟在另一间密室聚集在一起,都面沉似水。

虽然外面的‘事业’如火如荼,给了整个南直隶一个惊喜,可接下来的事情更加麻烦,需要更小心的应对以及操作。

一不小心,他们吴家都要跟着陪葬!

第六百八十五章 士人之心

吴家这三兄弟,都已经六十开外,可每一个都精神矍铄,没有寻常老者的疲态。

吴老二脾气最为火爆,左右看了看,哼了声道:“到底如何,总该有个说法吧?”

吴老大倚靠在椅子上,面沉如水,道:“暂时就这样,等等看再说。”

“等等看?”吴老二炮火转向吴老大,嗤笑一声道:“还要怎么等?等巡抚衙门反应过来,将我们都一网打尽吗?你们都别忘了,八年前父亲就说过,二十年内必然会改朝换代!这就是乱世,就要不择手段,抢占先机!”

吴老大眉头皱了皱,道:“可出了景正!这几年你都看在眼里,他力促改革,企图中兴大明,也颇见成效,我等不能再盲动,不能做那出头鸟!”

吴老二冷笑更多,道“成效?成效在哪里?你看不到吗?整个大明都乱了,天下没有一处是太平的,若天启年之前或许还能撑二十年,依照景正这么折腾,最多不出五年,必然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大明已经离亡国不远了!”

吴老大眉头皱的越多,沉声道“景正的革新虽然糊涂,得罪了太多人,但他成功压制了各地的乱象,现在的情形远比天启,甚至万历年间要好……”

“那是假象!”吴老二声音更大了三分,怒声道:“是空中楼阁,只要一根柱子断了,整个大明都就塌掉,我们吴家不能跟着大明陪葬!”

吴老大忧心忡忡,如果任由吴老二这么乱来,非得毁了吴家不可,心里不安,神色犹自坚持的道:“总之在景正没有倒之前,我们吴家决不能冲在前面!”

吴老二一见吴老大气势弱了下来,越发大声道:“我吴家想要屹立不倒,就要率先做事……”

“好了!”

吴老三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现在急的不是我们,急的是巡抚衙门,是景正!他在南直隶一天就是煎熬一天,我们先不动,看他怎么办,我们的底牌不能全部掀开给他看!”

吴老大,吴老二两人都是一愣,旋即若有所思,都没有说话。

吴老三在吴家的地位是‘代家主’的角色,他开口,其他人都不能轻易反驳。

吴老三神色平静,目光微闪,心底在自语:‘景正,现在整个南直隶都被调动起来,与南直隶作对就是自毁大明,你会怎么做?’

这一夜,太多的人无法安睡,在辗转反侧中熬到天亮。

一大早,巡抚衙门依旧热闹异常,忙忙碌碌,显然昨夜不曾休息。

从巡抚衙门不时有人走出,在总督府,应天府等各个衙门兜兜转转,穿梭不休。

应天府现在形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局面,那就是‘罢工’的商铺越来越多,不断的向四周辐射,可官府我行我素,对这些视若未见,自顾的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朱栩来的时候,江南一片和煦,春风荡漾,烟花漫天。

现在却是冷风萋萋,山雨欲来风满楼。

朱栩坐在马车里,看着清冷的街道,寂静无人的前路,不由得感慨道:“朕这一趟算是开眼界了……”

曹文诏骑着马,跟在朱栩边上,神色多少不好看,却还是哈哈笑道:“都是土鸡瓦狗,皇上无需在意。”

朱栩笑了笑,这自然不在他心上,低头看着手里的一道厚厚的‘账簿’,这是十大粮仓中‘应天粮仓’的数据。

默默的翻着,不时点头,这粮仓当初是傅涛按照他的吩咐一手建立的,在十大粮仓中是最大的,储粮也是最多。

很快,一群人就到了,这个粮仓不算隐蔽,离虎贲军并不远,名义上是总督府的训练营地。

远远就看到一道道高高的城墙,防卫严密的侍卫,尤其在天空中一个高高的大篮子,离的近会是异常的醒目。

朱栩下了马车,目光打量一阵,笑着点头道:“很不错。”

曹化淳等人都跟在身后,远远就看到大门打开,有一群人小跑着迎接过来。

领头的是贺云杉,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内监。

“微臣(奴婢)贺云杉(李勇森)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一群人神色慌张,在朱栩不远处匆匆跪下。

朱栩打量了一眼,摆手道“都平身吧,朕只是心血来潮,随便来看看,不要紧张。”

贺云杉与李勇森神色都不太平静,还是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谢皇上。”

朱栩嘴角动了动,心里暗叹,他这都快成瘟神了,到哪都感觉是找麻烦的。

看着一群人紧张的神色,朱栩抬脚向前走去,道“走,带朕去看看。”

贺云杉这次只是恰巧与会,转头看向身侧的李勇森。这个人是内监,司礼监派来监督应天粮仓的。

李勇森顿时会意,连忙走过来道:“是,奴婢这就给皇上汇报……”

这李勇森四十多,是宫里的老人,当初朱栩对十大粮仓不放心,特意派出内监监督。这些内监与其他的一样,什么事情不用做,不能说,只负责记录,按时上报,严禁干预。

朱栩点点头,走进这粮仓。

这里防卫森严处处都是巡逻的士兵,再远处就是一个个大院子,拔地而起的大房子,每个房子布置都井然有序,错落有致。

“皇上,”

李勇森小心谨慎的跟在朱栩身侧,道:“这里的防卫分三层,最外层是总督府的兵,中间是虎贲军的,最后一层是神机营的五百人,除了神机营,其他的都是三月轮换一次……”

“这里总共有十个仓库,每个仓库储粮超过一百万石,推陈出新,每天都有增加,每个月会向京城或者洛.阳移送过多的粮食,大致维持在一千万石左右……”

“除了粮谷,番薯之类的也有储备,食盐,油之类也都有,不过数量相对较少,若是发生挤兑风潮,可以应急……”

朱栩走进了一个粮仓,一直都是面带微笑的打量。

处处都是水泥作物,通风,通水,防火都做的极好,至少面上是这样。

“这些粮仓分三层,第一层在地下,第二层在地面上,第三层在二楼以上,防臭防腐,都不定期检查……”

“根据朝廷的要求,这些粮仓没有皇上的旨意是不能乱动的,十大粮仓储备的粮食,哪怕我大明绝收一年,也可安稳度过……”

“另外,皇家钱庄的金库,银库也打算与粮仓合并……”

朱栩在地上仓库慢慢走着,听着不时颌首。

这里的粮食不是用麻袋装的,而是一个个巨大的圆桶,堆积满了地下仓库,一眼看不到尽头,颇为壮观。

朱栩身后的人也都是第一次来,哪怕是曹文诏当初参与了构建,现在看到实物也颇为惊讶。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年,皇帝不声不响做了这么多事情,囤积了这么多粮食。

曹化淳倒是看到过数据,但实物无疑更具冲击性。

“还不够!”

朱栩在走出这个仓库的时候,断然道:“购买,换购,收购不管有什么方式,储粮要继续增加,不能浪费分毫!贺云杉,这件事你来统筹,内阁那边朕会给你授权,不需要在乎银子,朕不在乎银子,只要粮食!”

贺云杉这次被叫来,情知皇帝有要事吩咐,早就等着了,一听就连忙道:“微臣遵旨!”

朱栩有心将海贸一类的事情与贺云杉一股脑子说一说,不过时机还没到,只能暂时压下。

在这座粮仓逛了一圈,吃了一顿饭,朱栩这才带着一群人离开。

朱栩坐在马车内,摇摇晃晃的回城。

曹文诏,曹化淳等都在里面,看着朱栩,几人的表情都颇有些异色。

这完全不像皇帝的作风,皇帝好似突然间变得的‘平静’了。

几人都有这样的感觉,暗暗的面面相觑。

朱栩倚靠在厢璧上,看着几人的表情,笑着道:“不用猜了,朕一向是个懒人,能动嘴绝不会动手。”

曹文诏一见就知道朱栩心底有主意,嘿嘿笑道:“皇上,那么咱们现在去哪里,还去泡温泉吗?”

朱栩挑了挑眉,指了指他道:“你这马屁拍的烂!经过这么一遭,是不是该知道朕在应天的都会知道了?”

曹化淳顿时明白,皇帝这是故意要暴露?

曹文诏神色肃然,道:“皇上,要动手了吗?”

朱栩失笑了声,道:“动什么手?朕是和平主义者,行了,你回去准备吧,一定要万无一失,朕的脸面可全靠你了,要是这次让朕丢脸,你就在镇抚司狱先选好牢房……”

“皇上放心,保证万无一失!”曹文诏神色严肃,话语坚定如铁。

朱栩摆了摆手,将他赶下车,接着也下了车,漫步的走向海兰珠等人暂住的小楼。

朱栩与曹化淳一前一后,曹变蛟等人要更远一些,警惕着四周。

朱栩走了好一会儿,突然停下脚步,眯着眼看着前面道“有人说,朕要是在南直隶继续开杀戒,将会彻底失去天下士人的心,你怎么看?”

曹化淳神色微变,跟在朱栩身后没有出声。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现在整个大明的士林几乎都是一面倒的对皇帝破口大骂,一个‘昏君’的大帽子可以说早就落在朱栩的头上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姐姐的房间

实话,假话都难说,曹化淳只能以一种默认的方式应对。

朱栩摸了摸鼻子,没有追问,漫步的走着。

大明从上到下都是腐朽到骨子里的,不是刮骨疗毒就能重建一个煌煌帝国,其中南直隶的问题最多,还是大明赖以生存的根本,不动不行,大动干戈更不行。

好在朱栩早就想好对策,只是,人心这东西,覆水难收……

朱栩对此也无奈,泉水之恩不敌半滴仇,既然不肯顺服,那就威服吧。

他甩开这些,刚要迈步快走,突然间一阵琴声传来,说不上好听,磕磕绊绊,好像是新手在练琴。

朱栩抬头找了找,在不远处一个亭子里,一个十岁左右的粉衣小姑娘,正在那练琴。

这里是秦淮河,秦淮河两岸都是什么人,朱栩心里清楚,不由想起了秦淮八艳,也不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们的命运是否有改变。

朱栩迈步走过去,想找个人闲聊天。

朱栩慢慢走近,不知道从哪里走出一个颇有些姿色的中年妇人,警惕的观察了朱栩等人一眼,向着小亭子里的小姑娘道“香君,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小姑娘转过头,小脸粉雕玉琢,脆声声的道:“姨娘,不是说要练两个时辰吗?”

这位姨娘又看了朱栩一眼,道:“家里有事,我们回去帮忙吧。”

小姑娘眨了眨眼,道:“好。”说着就站起来,小身板抱着硕大的琴,亦步亦趋的跟在这姨娘身后。

小姑娘也看到朱栩了,大眼睛眨了眨,很快消失在不远处的树林里。

朱栩睁了睁眼,心里叹了口气,背着手继续向前走。

‘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了,真成孤家寡人了……’

漫步走着,权当散心了。

与此同时,朱栩在应天府的消息,是彻底散播出去了。

虽然很多人之前已经猜到,可朱栩真正露面,一些人还是紧张不安起来,毕竟‘景正’这两个字对大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座压力巨大的大山。

盐商们纷纷聚集,惊恐万状。

他们在背后生乱是一回事,可没有胆子在朱栩眼皮子底下继续闹下去,不管不顾的涌向吴家,这个时候,吴家不能继续躲在后面,必须有人出来顶雷,换个说法就是面对皇帝。

巡抚衙门的压力骤然大增,之前朱栩不露面,不出声,他们还能按部就班,现在只能加紧速度,不能让朱栩找到任何借口插手巡抚衙门,否则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在这个时候,钦差钱谦益正被大夫人大吵大闹,闹的不可开交,远近皆闻。

好不容易摆脱了就听到朱栩已经到了应天,很可能更早就到的消息。

钱谦益站在河边,望着对岸一排排的教坊青楼,其中有几家还开着,心里焦灼,很想过去,可朝廷的那道禁令如同勒在他脖子上的绳索,令他挣扎,既压不住心里的苦恼与**又没有胆子,不敢迈步,使得他越发的难受,痛苦异常。

朱栩来到一处小楼,这是海兰珠,布木布泰等人暂住的地方,他们并没有随着朱栩进入军营。

很清幽的一个地方,离军营不远,朱栩迈步进去,倒是很安静。

他径直走向海兰珠的房间,门半开,朱栩有些趣味的悄然进去,却没有看到海兰珠,而是布木布泰正端坐在桌前,背对着他,静静的写着什么。

朱栩无声的靠近,站在她背后,目光看去,顿时一怔。

布木布泰写的是天启年间的科举试题,已经写到最后的‘政论’部分,笔锋不止,写着的‘明之腐朽自上而下,不可救赎……’。

“真的不能救吗?”朱栩出声道。

布木布泰吓了一跳,笔锋一挫,划了一道深深的墨痕,毁了这道试卷。

她慌忙起身,对着朱栩行礼道:“参见皇上。”

朱栩摆了摆手,看着她这道试卷,淡淡道:“回答朕的话。”

布木布泰低着头,没有看朱栩的表情,神色清冷,默然一会儿道“不能。”

朱栩背着手,声音越发的淡漠道“朕要说能呢?”

布木布泰躬身在那,眉头轻蹙了一下,道:“病入膏肓,非药石可医。”

朱栩眯着眼,俯瞰着布木布泰的表情,极其认真,冷淡中有着一丝小倔强,清冷中透着一抹妩媚。

朱栩心脏陡然一跳,猛的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向床上走去,沉声道“朕说能就能!”

布木布泰脸色微变,旋即急声道:“这是姐姐的房间……”

帘布拉下,春江水暖。

轻风拂水,楼外的一株柳树在摇摇晃晃,将在布木布泰房间午睡的海兰珠给吵醒,来到她自己的房间,从侧门看到一切,咬咬嘴唇又悄然回去。

柳树上一滴露水落下,河水里的鱼儿悄然潜下,水面重归平静。

床沿上,朱栩搂着布木布泰,轻吐了一口气,道:“想要建一座更大,更高,更雄伟的建筑,首先要做的就是拆掉旧的,打下一个深深的地基……”

布木布泰媚眼如丝,小嘴吐气如兰,轻轻应了声,道:“破而后立。”

“聪明!”

朱栩动了动身体,笑了声。布木布泰确实很聪明,或许是一直在关外对大明冷眼旁观的原因,很多事情看得比较透彻。

‘这样一个女人,就这么放着是不是有些浪费……’

朱栩低头看了眼,目中亮色一闪。

小半个时辰后,朱栩神清气爽的下楼,坐在餐桌前,准备开饭。

布木布泰脸上红晕未褪,可神情倒是镇定,反而海兰珠欲言又止,脸上有些别扭。

曹化淳从外面进来,在朱栩耳边低声道:“皇上,漕运那边传来消息,似乎有人在打主意,想要堵塞运河。”

运河经过多年的清理,已经成为南北最重要的交通要道,尤其是南北漕运,夏粮在即,真要堵塞了,只怕是要举朝震动。

朱栩笑了笑,端起碗道:“有些人是坐不住了……名单上的人齐了吗?”

曹化淳一愣,旋即就道:“方孔两日前就召集各地官员进应天府,最迟明天都会到,名单上的人一个不少。”

朱栩嘴角勾了勾,道:“那还等什么,传旨吧,告诉老曹,就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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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南北分治

就在整个应天府都知晓皇帝已经到了应天,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朱栩的新一道旨意,如同惊雷般在应天府,甚至整个南直隶上空炸响。

方孔炤,傅宗龙,许杰,施邦曜等人看着这道旨意,神色沉凝。

施邦曜见过朱栩,对朱栩有一个起码的判断,看着几人的表情,思索着道“诸位大人,皇上请南直隶的所有权贵去观摩军演,想必是要有所动作了。”

许杰为人宽和,神态和缓的道:“我倒是不在意这些,不过旨意上有这么多名字,需要好好组织一下,时间还是有点紧。”

傅宗龙没有说话,沉着脸,眉宇紧缩。

方孔炤本等着傅宗龙说话,眼见傅宗龙的表情,心里突然一跳,神色变的紧张起来。

傅宗龙转眼也看到了方孔炤的神色,两人眼神一对,同时知道了彼此的担忧。

若是皇上是要借此机会一网打尽……两人心底想想都不寒而栗。

傅宗龙沉吟一声,道:“方大人,要不我们先找几个机会面见皇上,这么多人安排也是个问题,恰好是个由头。”

方孔炤明白了傅宗龙的意思,点头道:“好,本官来想办法。”

许杰,施邦曜等人都是一怔,不明白这两位大人是什么意思。

朱栩的旨意传播的如飞电,事关己身的人比施邦曜等更敏感,此刻,吴家大院聚满了人。

陈胖子满头大汗,他也在被邀请的名单上,明日也要去虎贲军军营观摩军演。

实则上,南直隶的勋贵,官员,豪商大户,士族等,只要是有头有脸的几乎都被邀请。心里没鬼的自然开心,被皇帝邀请这是荣耀,可心怀鬼胎的人就战战兢兢,忐忑不安了。

凡是‘闹事’的人都怕被皇帝‘剪韭菜’,集体收割人头,那画面想想都很可怕。

陈胖子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在嘀嘀咕咕,面色忧虑。

当今皇帝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无所顾忌的人,想要用礼法或者名声之类来束缚他,想都别想!

陈胖子环顾一圈,突然间醒悟,他们来的这些人,居然没有一个当官的,在野的都没有!

他心里猛的一惊,咚咚咚直跳,这才醒悟,吴家根本是拿他们这些商户打头阵,是试探朝廷,皇帝的炮灰!

陈胖子口干舌燥,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悄悄走到大堂的台阶前,向着一个老者低声道“那个,吴管家,三叔还没空吗?”

这老者淡淡的瞥了眼陈胖子,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陈胖子嘴角动了动,悻悻的退了回来。

陈胖子满头大汗,他是徽帮的头头之一,对朝廷朝局异常的敏锐,此刻心里不安,想到了早早就没了踪影的山陕帮的周胖子。

“该死,我怎么就没有看破!”陈胖子心里暗恨,这个时候再想走显然是不可能了,双眼阴鹜,不停的闪烁。

在陈胖子忧虑不安的时候,吴家三兄弟正与昨夜一样,围聚在躺在摇椅上,眯着眼,一动不动的吴老爷子身前。

吴老大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安道:“父亲,景正突然现身,又突然来这么一道旨意,不是……要对我们我家出手了吧?”

昨日嚣张的吴老二此刻没了声音,睁大双眼的看着不远处的吴老爷子。

景正的旨意他们是违抗不得的,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当然,去与不去都改变不了景正的意志以及他们已经注定的结果。

吴老三倒是显得沉稳,神色平静的道:“父亲,景正的意图还不能断定,不过若是他借着军演的名义,在南直隶再次挥动屠刀,我们吴家当会是首当其冲!”

吴老爷子缓缓睁开眼,他真的苍老的不行,整个人枯槁的没有人样,一眼看去都很可怕。

他干裂的嘴唇缓缓的动着,声音虚弱的传出来“明……天……抬……我……去……”

吴家三兄弟脸色都是微变,吴老爷子真的是太老了,连呼吸都让人忧心,生怕下一刻就没了,又岂敢抬出去,长途跋涉去观摩军演。

可吴老爷子已经缓缓闭上眼,一动不动了。

吴老大紧皱眉头,迟疑着道:“父亲,您还是别去了,有什么话我给您转达。再说,我是吴家长子,有什么事,我来承担,绝不会牵累吴家……”

吴老二这个时候也跟着出声,急着道:“父亲,您放心,我绝不会让景正对我们吴家动手的!他要是敢乱来,我就……撞死在他的台阶下!”

吴老大看了眼吴老二,沉着脸道:“我是长兄,听我的!”

吴老三这个时候不想听两个兄长吵,倾身向吴老爷子道:“父亲,您确实不宜亲自去,还是我们三人去吧,景正要杀要剐,尽管来就是,我吴家既然敢做,就不怕他秋后算账!”

吴老爷子本来已经闭上的眼又缓缓睁开,一字一句的道:“就……这……样……”

三兄弟对视一眼,都紧拧眉头,神色凝重。

礼法中最重要的就是‘孝’,让这么大岁数的父亲奔波,还有可能丧命,无疑是大不孝,三兄弟都迟疑不决。

可吴老爷子的决定,他们都没办法抗拒。

三兄弟又看了眼老爷子,对视着,悄步退了出来。

三兄弟坐在密室内,吴老大趁着眉头,肃声道“必须想办法应对,若是景正真的动手,我吴家的百年基业都将毁于一旦,决不能如此束手就擒!”

吴老二哼了声,道:“景正是皇帝,南直隶的官员有几个敢不听他的?你们要是早听我的,在军队,官场都安排些人,何至于现在盲人摸象,任人宰割!”

吴老大神色微变,斥责道:“景正对军队的控制你又不是看不到,那些插手的有什么下场?我吴家要是插手了,就活不到今天了!”

吴老二脸色难看,怒声道:“那现在怎么办?父亲要亲自出面,我等在南直隶还有何脸面可言?今后都不用出门了!”

吴老三听着两人又吵,沉声道:“好了!听我说!”

吴老大吴老二顿时息声,都转头看向吴老三。

吴老三木着脸,沉思着道:“到了这个时候,不能冒进,更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们吴家的底蕴不是外人可以揣度的,是时候暗中做些事情了。”

吴老大一怔,旋即若有所思,俄尔点头道“确实如此,若是能有些有分量的人为我吴家说话,景正当会有所顾忌。”

吴老三极有威信,他话音落下,吴老二也思索着道“那就动一动,在景正要动手的时候,让他看看我吴家在南直隶的实力!”

吴老三这才微微点头,道:“好,我们分头写信,记住,一定要隐秘,没有我的话,决不能出头,待景正动手的时候再发作!”

吴老大,吴老二都点头,沉色的站起来。

吴家这边挣扎不决,整个应天府也沉浸在奇怪的氛围里,一面是皇帝如同大山般压下来,一面是应天府的‘罢工’潮已经刹不住车。

无数的人都在观望,在忧心忡忡。

随着各地报纸的普及以及‘新政’推行的时间渐渐长了,很多人都对朱栩有了初步的想法,那就是——不顾一切的革新!

革新的无所顾忌,无所畏惧,没有什么他不敢做,不能做的!

南直隶这次‘罢工’的规模这么大,已经遍布各地,肯定激怒了皇帝,会不会像北直隶那样,大规模的抓捕,抄家?

太多的人不安了,因为无处可逃!

朱栩待在海兰珠姐妹的小楼里,在大堂里办公,各地的奏本都传了过来。

他静静的翻着,不时批阅几个字。

随着陕.西大地震,甘.肃,四.川附近也接连地震,虽然地广人稀,可损失还是很严重。

西南六省的今年的税粮已经初步统计,估计不足三百万石,对于灾情来说,杯水车薪,还是需要朝廷不断的输血。

虽然移民的规模在扩大,在加速,可并没有缓解各地的民乱,还是此起彼伏,没有个消停。不过都是星星点点,没成大气候,总体还算稳定。

中原几个省还算让人省心,财政上基本都有富余,对于‘新政’虽说是困难重重,不过在巨大的压力下,还是勉力前行,都有些动作。

“呵呵,总算是来了,”

朱栩看着手里的奏本,满意的一笑,然后道:“叫布木布泰下来。”

曹化淳站在不远处,应了声‘是’,转身便上楼。

曹化淳虽然不喜欢这两个蛮夷女子,可毕竟都是皇帝女人,将来都是宫里贵人,他不卑不亢的将布木布泰请下来。

自从吃完中饭后,布木布泰一直躲在房间,没敢去见海兰珠,海兰珠也不曾出来,想必都是有些尴尬。

布木布泰被曹化淳叫出来,起先还心慌,但看到朱栩在楼下的时候,目光微动,脚步不由得快了一份。

布木布泰尽量压制自己的不寻常,如往常一样的清冷道“参见皇上。”

朱栩将手里的奏本推过去,道:“你等的奏本来了。”

布木布泰心跳加速,拿起奏本就翻起来,没多久就轻轻松了口气,再次行礼道:“谢皇上恩典。”

朱栩笑了声,其实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是内阁并辽东总理大臣孙传庭的奏本,长篇大论说了很多事情,不过对于布木布泰来说,只有一句话最重要:察哈尔妥协,不曾进犯科尔沁,将与科尔沁南北分治,共同统治大漠!

第六百八十八章 画了一个圈

林丹汗的脑袋没有发热,他真要发热,朱栩辛辛苦苦训练好多年的骑兵就要在大漠上拼掉。

到那个时候,明朝就无力再干涉大漠,大漠上也是一团乱,明朝就不得不再分心应对北方,重新构筑长城边防。

总之,大漠要是乱了,明朝也难以消停,无法集中精力处理内政。

好在,林丹汗还有一丝冷静,没有冲动。

朱栩摆手,挥退布木布泰,自顾的看着手里的这道奏本,慢慢的揣摩。

科尔沁现在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由他摆布,泰宁卫足以控制科尔沁,有科尔沁这探入大漠的由头,将来明朝干预大漠,甚至整个吞并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唯一的麻烦就是察哈尔了,虽然察哈尔并不怎么强,可想要彻底剪除也不容易,依靠满桂的虎狼卫暂时还不够,需要时间。

“朕不急,朕有的是时间……”朱栩眯着眼,神色微笑。

北方的事情是彻底让他松了口气,可以将精力从北方移开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转念,让曹化淳拿来地图,拿着炭笔在地图上划来划去,嘴里不停的轻声自语。

“海参.崴……罗刹人还没有来,暂时没问题。倭国……暂时不需要动。琉.球……琉.球,嗯,得好好与尚丰王谈一谈……将来吞并了倭国,从北到南,确实是一条极好的防御岛链……嗯,海军,必须继续扩军……”

曹化淳站在朱栩身侧,听着他的话,虽然不是全清楚,心里却明白,皇帝这是在为大明构建一幅壮丽山河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神情越发肃重,认真的听着,默默记在心里。

朱栩手里的炭笔由北向南,落在台.湾岛上,这里的位置很关键,尤其是荷.兰人还在虎视眈眈。

“红毛人那边有什么消息?”朱栩站起来,盯着偌大的南海道。

曹化淳上前一步,道“锦衣卫那边的消息,说是红毛人与佛朗机人近来有所和缓,并没有出现以往的争执。另外就是,从那个马六.甲那边传来消息,似乎有更多的战船进来。”

朱栩眉头一挑,神色微沉,道:“将情报,奏本都找出来。”

“是!”曹化淳应了一声,转头命不远处的内监去准备。

没多久,一个大盘子的奏本,密信都端过来,朱栩坐下来,重新翻捡起来。

没多久,朱栩就冷哼一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佛朗机人鼠目寸光,不可救药!”

他已经从这些情报的蛛丝马迹中看出来了,荷.兰人与西班.牙人应该是结盟,准备一同对付大明了!

朱栩深深吐了口浊气,懒得再看,直接道“海军目前有多少战船?”

曹化淳已经从朱栩的话里听出味道,眉头微动的道“回皇上,编制内的,有八十艘,其他的还有数百艘。”

朱栩眼神里闪烁着寒光,荷.兰人在南海有战船三十多艘,都是精锐大船,西班.牙人也差不多,这么说,在战船的上来说,一半一半,最重要的,就是火炮了。

这一点朱栩倒是暗松一口气,大明的火炮比荷.兰人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还有就是,主场优势!

朱栩背着手,抬头望向南方,目光闪烁。

荷.兰人显然也感觉到了明朝的实力,似乎要一次性解决,正在调兵遣将,调集附近的战船,或许会比历史上强很多。

朱栩心里总不能平静,不亲眼看着心难安,可又害怕外行指导内行,沉吟一声,道“再传旨给熊文灿,唐王,必须利用好地利优势,要善于利用一切优势,不能蛮干,要有战术,战略,总之,这一战,必须胜!”

曹化淳能听得出朱栩话音里的不平静,神色微肃,道:“遵旨!”

朱栩揉了揉眉心,在南直隶耽误的太久了,得尽早南下。荷.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战,他必须尽快赶过去。

强压心底的不安,朱栩继续看着奏本。

北直隶已经渐渐抚定,巡抚陈奇瑜,总督陈新甲都在尽心竭力的推动‘新政’计划,倒是颇有些成效,从陈奇瑜的奏本来看,北直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很是顺利。

朱栩微微点头,总算是有件令他欣慰的事情了。

一道道奏本看过去,直到肩膀酸疼的厉害,朱栩这才抬起头,发现天已经黑了,双眼两个黑圈堵在眼球上,脑袋里一阵发晕。

朱栩连忙扶住桌子,连连吐了几口气才算缓过来,揉了揉太阳穴,道:“外面都有什么事情?”

曹化淳一直站在不远处,闻言上前道:“皇上,盐商以及其他商贩动作小了下来,有些商铺硬着头皮开了门。吴家那边没有动静,巡抚衙门的效率倒是提高不少,再有就是……民情汹涌。”

“呵呵,”

朱栩撑着桌子站起来,不屑的冷笑了声道:“民情是在朕手里,什么时候到那群人嘴皮上了!……嗯,老曹那边有没有问题?”最后这一点,才是朱栩最在意的。

曹化淳瞥了眼站在门外的曹变蛟,道:“曹统领亲自去,详细的看过,他说没有问题。”

朱栩轻轻点头,慢慢适应着,等了一会儿道:“那就好,朕要给这帮井底之蛙一个深刻教训!”

曹化淳微弓着身,等了一会儿又道:“皇上,内阁来信,说是袁老大人恐怕是不行了。”

朱栩一愣,转头看过去,旋即就想到,这‘袁老大人’就是刚刚从礼部尚书任上致仕的袁可立,眉头皱了皱,叹了口气道:“张我续,徐光启,这会儿又是袁可立……朕是无法亲自去吊唁了,传旨回去,让鲁王代朕去,谥号,追封等的规格高一些,还有,内阁出银子,在袁老大人家乡建立一座书院,就以袁老大人的字命名,就叫做‘礼卿书院’,朕来题匾!”

“遵旨!”曹化淳躬身越多,这对袁可立,袁家来说是无上的荣耀了。

袁可立突然没了,朱栩也没什么心思再做其他,转身上楼道:“让她们下来吃饭吧,就不要叫朕了,朕睡会儿。”

曹化淳刚要应声,曹变蛟从外面进来,对着朱栩抬手道:“皇上,方孔炤,傅宗龙两位大人来了。”

朱栩也没有刻意隐藏行迹,被找到不奇怪,已经迈上台阶的脚硬生生的缩回来,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这两人现在不来,晚上朱栩也得强拉过来。

方孔炤与傅宗龙两人都是一身朝服,大步走进来,看着坐在桌前的朱栩,同时行礼道“臣方孔炤(傅宗龙)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朱栩微微一笑,摆手道:“二位大人免礼,来人,看座。”

方,傅二人对视一眼,神情都是小心谨慎,待禁卫搬来凳子,谢了‘恩’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下。

两人都不很不安,因为揣测不到朱栩的意图,都在担心他明天会将整个南直隶的达官贵人给包了饺子,那乐子就大了。

待上好茶,朱栩端着茶杯,很是亲切的笑着道:“你们与朕接触少,京城里的大人们都不跟朕见外,想说什么,有什么要求,都尽管说,只要为国为民的正事,朕还不算糊涂。”

方孔炤没有见过朱栩,对他的印象都是那些似是而非的传言,听着朱栩的话,丝毫不敢大意,心里打好的腹稿这个时候也不起作用,认真斟酌着道:“皇上,关于明天的军演,臣等不知具体的时间,如何安排,观摩的人怎样布置等等,特来请皇上示下。”

朱栩喝了口茶,笑着颌首,道:“嗯,你们不来找朕,朕今夜也会找你们。关于军演,寅时就会准备,晌午的时候正式开始,军演基地安排了高台,几百人没有问题。”

方孔炤微低着头,神色迟疑,这些自然都不是问题,也不是他真正关心的,心里忐忑一阵,还是开口道:“皇上,关于近来的‘罢市’……臣以及巡抚衙门有能力处置,定然也会处置妥当,还请皇上勿忧。”

傅宗龙余光看了眼朱栩,眉宇拧结,心里轻叹,方孔炤太紧张了,这话说的完全没有‘水平’。

朱栩心里暗笑,也看出方孔炤紧张了。

对于他们以及外面的那些担忧,朱栩自然是知道的,如果他真的一锅端了,方孔炤这个巡抚只怕也没脸做下去,整个南直隶都得大乱。

朱栩手指敲着桌面,心里推敲着话语,慢慢的道:“有些话朕是打算明天说的,不过你们既然先来了,就与你们说说吧。”

方孔炤与傅宗龙立即做洗耳恭听状。

朱栩道:“从古至今,我汉人江山都是在陆地上,对于海外是什么模样,还要从春秋战国那些神怪古籍里来找,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我们后代子孙失去了开拓进取的精神,一心躲在这陆地上,做那井底之蛙……”

方孔炤,傅宗龙心里一惊,皇帝这话有些‘大’,让他们吃惊。

“海外的红毛人,佛朗机人来自万里之外,他们乘坐大船,船有巨炮,火器犀利,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占地为王,占据的土地数倍于我大明……”

方孔炤与傅宗龙都是双眼一睁,这次是真的吃惊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训斥封疆大吏

“对岸的倭国,人少地窄,为了做土皇帝,‘闭关锁国’,不与外面通气,他们没有火器,一旦红毛人入侵,他们根本无力抵挡……想必倭寇之乱你们还记得,这些红毛人可不是倭寇……”

傅宗龙,方孔炤两人都心惊不已,此刻脸色变幻,都在揣度着朱栩的话。

“他们有一种火枪,在十倍于弓箭的距离就可射杀人畜,若是再配合上火炮,你们说,有什么能阻挡他们的脚步?”朱栩尽量言简意赅,没有长篇大论。

他说是有些扩张,西方的武器还没有先进到这种程度,但他必须给予这些‘土老帽’足够的心里震慑。

方孔炤与傅宗龙都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对于红毛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在听着朱栩的话,心里顿时沉甸甸的。

南直隶靠海,若是红毛人在此登岸,有那样的武器,岂不是整个南直隶都将任人鱼肉?

朱栩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人的表情,语气越发放慢的道:“我大明现在正面对着千年未有之变局,一面是内忧外患,朝政腐朽,官员人浮于事,全国灾情不绝,民不聊生;另一面是海外的敌人在靠近,虎视眈眈,獠牙已经咬上了台.湾。我们是怎么应对的?一个个都嚷着要‘缓’,‘慢慢来’,京城里的大人们天天教朕‘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心急……可整个天下官员,对我大明现在面对的局势有几个真正了解,关心?整日的蝇营狗苟,盘算着自己的小算盘,顾官声,为清名,动辄就是‘强谏’,‘乞归’,看似大义凛然,铮铮傲骨,实则于国于民有何益?你们说说……”

方孔炤与傅宗龙都脸色微变,皇帝的话着实很重了,一字一句都敲打在他们心头要害。

皇帝说的没错,顾清名而辞官,这是明哲保身,并不是‘为国为民’,舍大我而全小我,非君子之道。

当然,其中也有各种原因,比如‘朝局昏暗’,‘奸臣当道’,‘政见不合’等等,可都跳不出‘明哲保身’四个字,认真论起来,确实不堪。

朱栩看着两人的表情,心里暗爽,不知道为什么,训这两人,比京城那些人还有成就感,手指敲着桌面,继续淡淡道:“为官者,要有一个自觉,那就是:为官者为民,非为己,从小立志要做高官,要做成什么事情,宏图大愿,这些都是虚妄!为官者,当有所察后有所图,而不是有所图而为官……所作所为当因地制宜,深入调查,专研,不能空有一腔热血,凭着任性做事,就说盐商之事,为什么闹到这个地步?你们巡抚衙门就没有变通之法,是否一定要守着内阁的命令,强硬摊派?读书的那些聪明才智,就不能稍稍发挥在政务上?”

方,傅二人被朱栩一番连敲带打的有些发闷,头上不自觉都冒出冷汗来。

朱栩的这些话是说给整个南直隶听的,见两人一时间都无话可说,他便摆了摆手,道:“回去吧,就朕刚才说的,写一份发到报纸上,朕要看看。”

方,傅二人现在脑子乱哄哄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起身,抬手道:“臣遵旨,臣告退!”

两人出了门,冷风一吹,顿时面面相觑。

他们清醒过来,本是担心皇帝明天包饺子,特地来商议明天的事情,打探根底,现在却只得到了一顿训斥!

两人心里都长叹一句,皇帝终究是皇帝,他们还是‘嫩’了些。

朱栩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手指还在敲击着,神色平静。

他本想说的很多,可到了这会儿却觉得不能一股脑子说出去,欲速则不达。

曹化淳等了一会儿,见朱栩没有动静,上前道:“皇上,要不,先用膳?”

朱栩心里倒是有很多想法,不过比较乱,想了下道:“嗯,让她们也下来吧。”

‘她们’,指的是海兰珠,布木布泰姐妹俩。

曹化淳应声,命人上菜,同时亲自去请两人。

海兰珠的神态恢复了以往的欢欣,亲切的拉着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一如往常,神情多少有些和缓,不再那么清冷,拒人千里。

朱栩招呼两人吃饭,一边吃,一边琢磨。

南直隶最值得注意的并不是农业,而是商业,朱栩那个‘招标条陈’还没写好,端着碗,吃了几口,突然抬头看向布木布泰道:“待会儿去朕房间。”

海兰珠顿时抿了抿嘴,旋即就微笑,低着头不言语。

布木布泰眉头轻蹙,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

朱栩没有想其他,见布木布泰应声便继续一边吃一边思忖着,待会儿他口述,布木布泰润笔,倒是不错的配合。

秦淮河水一如往常,静静的流淌,充满了胭脂味。

没有关停的教坊生意是越发的好,人满为患,吵闹声响彻秦淮河两岸。

有人纸醉金迷,忘乎所以,也有人辗转反侧,今夜注定无眠。

有朱栩这个‘祸乱之源’在,整个南直隶都没有个安生。

从在朝官员,在野的勋贵,老臣,巨贾,乡绅等等,都被一张无形的网给牵扯着。

贡院,钱谦益的二夫人李氏一脸坚定,微倾身的看着不远处坐着的,一脸凝色,苦涩的钱谦益。

“你这又是何必?”钱谦益苦笑,右手边的是一张和离文书。

李氏不足三十,风华正盛,脸上却有着不符的定色,声音异常的坚定,目光如铁,道:“贱妾虽出身不好,可绝不作践!老爷的品行实在令贱妾不齿,忍无可忍,还请老爷允准和离,若是老爷不肯,就请赐一道休书,放贱妾离去!”

钱谦益知道他这二夫人性格如烈火,眼中揉不得沙子,他昨日做了糊涂事,到底是被她发现了。

这‘一道休书’实际上等同于埋葬一个女子的一生,毕竟夫妻一场,钱谦益也不愿害她,长叹一声,在和离上签了字。

李氏神色缓和,接过和离文书,还是义正言辞的道“贱妾最后一次规劝老爷,身为朝廷命官,当恪守纲纪,严持己身,那日糊涂切莫再做!”

钱谦益脸上也不尴尬,只是淡淡点头,道:“你去吧。”

李氏又看了眼钱谦益,挎着包袱,大步离去。

钱谦益对这位二夫人的离开没有多少感触,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没有打开,神色变的凝重。

他文名鼎盛,才华盖金陵,在江南结交之人遍布天下,可写信不署名的,只有吴家那位三叔。

这位对他有大恩,当年能躲过魏忠贤迫害,就是这位三叔从中周旋,使了不少银子,他的复启吴家也是出了力气的。

于情于理,吴家若有要求,他钱谦益都拒绝不得!

可是,他心里更清楚,这封信里的内容是什么,偏偏是万万答应不得的!

钱谦益将信放在桌上,就那么的看着,脸色变幻不停,几次欲拆开都硬生生的停下来。

与钱谦益一样的,在南直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就包括应天府府尹,施邦曜。

施邦曜站在亭子里,看着这封信,对着皎洁月色,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施家当年欠了吴家一个大人情,大到无法偿还,现在,是人家要求还一部分的时候了。

只是这如果要偿还,可能就真的要搭上整个施家……

王家,王北承,王老大人也接到了信,其中还有一个布偶。

王老大人拿着信,握着布偶,一直沉默,沉默。

这个布偶上沾着血,他幼年义气错手杀了人,是吴家老太爷保下来的,王家能有今天,也少不了吴家的帮扶。

吴家的关系网全面铺开,恐怖的惊人,若不是时间短暂,只怕还要惊人!

第六百九十章 大演武

整个应天府都在惴惴不安,朱栩却在房间里优哉游哉的教着布木布泰写‘招标书’。

布木布泰确实很聪明,很多东西一点就透,朱栩往往说不到一半,她已经写完一条,思维缜密,严丝合缝。

房间里油灯突突跳动,虽然不是红袖添香,倒另有一番味道。

还不到寅时,曹化淳就来敲门,在门缝里低声道:“皇上,时间差不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朱栩的起床气又来了,若是在京城只怕真会赖床不起,这会儿却不能,给布木布泰拢了拢被子,道:“你睡吧,今天你们姐妹都不用去。”

布木布泰娇躯斜躺,春光暗藏,长发披在枕头上,闻言是连忙起床,披着单衣给朱栩穿衣服。

今天场合隆重,需要穿正装——复杂的龙袍。

足足一炷香时间,朱栩才从里面出来。

外面已经收拾停当,就等朱栩了,他一摆手,众人便依次出了院子,安安静静的赶往虎贲军大营。

曹文诏,杨肇基,吴襄等人都在候着,几人都很激动,朱栩穿戴整齐,他们也是一身甲胄。

“皇上,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待您的旨意了!”曹文诏跟在朱栩身边,沉声道。

“好,准备着,通知方孔炤,准备吧!”朱栩径直走向虎贲军中军大帐。

“遵旨!”曹文诏应声,与杨肇基,吴襄等人纷纷离开。

方孔炤很快得到了旨意,与傅宗龙一起,以总督府兵马维持秩序,将已经召集的一波波人都‘护送’向虎贲军大营。

“李掌柜,你也被邀请了?”

“陶大人,您也在?”

“侯爷,失敬失敬……”

人群中,不时发生低低的交谈声音,彼此打着招呼。招呼之后又都屏气凝神,缓步向前走去。

虎贲军大营,大门是一座水泥拱桥,上面站岗的人,远远就看到一群数十的‘普通’服饰的人在兵卒的护卫下,向着这里走来。

守门的侍卫再次严密的检查一番,一个个放进来。

然后又专门的人领着,走了很远的一顿路,一个转角,沿着石阶上了一座高坛,非常的大,成倾斜状,已经放好了椅子。

“拿着牌子,找上面的号码,坐好,不要乱动,有什么需要,喊士兵,知道吗?”领头的校尉皮肤微黑,神色冷肃。

“知道知道……”这群人都是‘普通人’,并不敏感,所以放在第一批,在一片清冷肃杀中,拿着牌子快步走着。

这群人坐在高台上,期初还有些不适应,很是别扭,低声交谈几句,见四周的兵卒都不管,便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李掌柜,这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吧?”

“可不是,日后我也可以跟儿孙说,老子也是被皇上邀请,上高台,看军演的人!”

“韩大人,你这致仕的有点早,后悔了吧?要是你还在任,肯定能再往前面做几排。”

“呵呵……说的是。”

“老侯爷,别人我不佩服,我就服您,这南直隶风风雨雨倒了多少公卿,也就您老看的清楚。”

“客气了,老夫就记得两个字:忠君!其他的,老夫都不在乎!争了一辈子的那几个现在在哪里?能坐到了这里的,不也就老夫一个人……”

这群人都属于‘边缘人士’,对朝廷政策是逆来顺受,反而损失很少,不少人还分得了好处,自是一番得意。

他们这边在窃窃私语,方孔炤又安排了一批人,慢慢的来到军营大门前。

这一次侍卫检查的格外认真,因为这些都是南直隶有名的‘员外’,‘老大人’,‘某老’,家资富有,名声在外。

这里面实在是没办法区分,方孔炤只得打包都送过来,命人再三检查,确保不会出现刺客之类的。

这群人缓缓的来到高台之上,坐在前一波的前面,少不得又是一翻客套。

“赵掌柜……”

“秦大人……”

“周老员外……”

一时间高台上如同菜市场,什么人都有,说什么的也都有!

不远处的士兵视若无睹,笔直如枪的立着。

方孔炤在那边召集人,挨个核查,点名,然后送到军营。

前面的还好,后面渐渐出了乱子。

这是一群大商人,从盐商,丝绸,瓷器,茶叶等等,都是南直隶的大户,此刻一群人你拥我挤,近乎停滞不前。

“快点,走,不要磨蹭!”总督府的兵冷声训斥,推搡着这群人。

突然间,前面的一个人,跑到站在台阶前的方孔炤身前,噗通一声跪下,哭喊着道“方巡抚,我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吧……”

这一个刚喊出声,另一个大胖子跟着过来,跪地连连磕头道“方大人,我认罪,我认罚,多少银子都行,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死……”

“方大人,我不敢了,我已经开门做生意了,我我……不想死啊……”

接二连三的,在巡抚衙门前,方孔炤的脚下,没多久就跪满了十多人,每一个都哭天抢地,大喊‘饶命’,丑态百出,一点脸面都不顾了。

陈胖子还躲在人群中,目光阴鹜,脸上阴沉变幻,咬着牙,心里忐忑难安。

只不过几个时辰,应天府是谣言飞天,难辨真假。

有的人说这是景正皇帝的阴谋,是要将南直隶的一切勋贵,士绅,官员一网打尽,以此来扫除新政阻力。也有人说,景正只会杀一部分人,杀鸡骇猴。

可不管怎么样,景正是要杀人的,那到底杀谁?

陈胖子之外的所有人都忐忑,惴惴难安,谁都不干净,表面上的衣冠楚楚,底子却都藏着龌蹉。这景正皇帝要杀人,他们谁都有可能!

台阶上,站着方孔炤,傅宗龙,还有钱谦益等人,看着这幅场景,都是皱眉,神色难看。

皇帝再三要求,一个都不能少,这群人更不能少!

方孔炤没有理会,背着手,神色冷峻。

傅宗龙顾忌没那么多,直接一挥手,一群士兵涌过来,一番检查,然后强压着送入军营。

“大人,饶命啊……”声音凄厉,如上断头台。

不远处看着的人一阵胆寒,浑身颤抖,好几个都直接瘫软在地上,年纪大一点甚至直接昏倒。

傅宗龙一个都没放过,担架早就准备好,硬生生的抬走。

陈胖子满脸都是冷汗,不停的擦,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后面,若不是全都是兵卒,他忍不住的想要拔腿就跑!

还真有!几个没跑几步就被提回来,强压着按在地上。

这让所有人更加惧怕,更加的相信,皇帝这是要包饺子,将他们一锅端啊!

陈胖子双腿发抖的慢吞吞的向前走,除了他还有几个徽帮的头头,反而没有看到一个山陕帮的。

这群商人都很不安,哭丧着脸。

接下来的,就是一群德高望重的人,这波人比较多,涉及的也很多。

虎贲军军营,高台上的一群人热闹异常,交头接耳,甚至穿梭走动。

“咦,那是官老爷子吗?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那个是……熊家的老太爷,熊廷弼的父亲?”

“这个是添葛书院的培源先生?”

“屹沥居士……”

一群人都很吃惊,这些人都极少出来走动,算得上是‘有望有身份’的那一批人,居然都在这里出现了。

这群人异常的低调,拿着牌子,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就抱手敛息,不言不语,步调很是统一。

已经在座的都面面相觑,心里陡然一惊,纷纷坐了回去,不敢再大声言语。

高台上的椅子陆陆续续都差不多要做满了,只差最前面的二十多个还空着,在这么多人的目中,异常的扎眼。

高台之下,异常的肃穆,士兵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禁森然。

‘明’字旗帜在冷风中飘扬,给人威严,肃杀之感。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早就大亮,今天的太阳异常的刺眼。

前面那个二十多位置还是没有满,似乎有人在姗姗来迟。

高台上,一群人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猜测着到底还有谁。更多的人是忐忑不安,忧惧不已,甚至还有一股骚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直到太阳高高挂在头顶,钦差钱谦益,江.苏巡抚方孔炤,总督傅宗龙,左参政许杰,应天府府尹施邦曜等人在才大步而来。

这几人都身穿朝服,远远看去就威风凛凛,给人信服之感。

在几人的身后,是王老大人王北承以及南直隶的一些在野宿老,他们都六七十岁,走的比较慢。

钱谦益神色平静,眼神却不时的闪烁,心里不安宁。

吴家的信他到底是拆开了,可拆开之后的难题,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要怎么办。

施邦曜也是如此,低着头,眉头紧皱,惴惴难安。

天大地大,莫过人情!

至于方孔炤,傅宗龙等人都是面无表情,内心却好不了多少,不为自己担心,而是在恐惧朱栩,恐惧他真的将这么多人包了饺子!

一群人有序的坐下,然后都抬头看着前面,偌大的,空旷旷的场地,内心焦灼。

在方孔炤坐下没多久,几个家丁抬着一个椅子,小心翼翼的走上台阶来。

一群人看到那个躺在椅子上,睁着浑浊双眼,已经看不清表情的人,神色都是微变,不少人都忍不住站起来。包括钱谦益,施邦曜等人,更别说他们后面那些商人,士绅,勋贵了。

吴老太爷太老了,全身包裹在厚厚的衣服里,除了眨眼,他没有一点其余的动作。

吴家老大快步上前,向着方孔炤等人抬手道:“参见钱大人,方大人,傅大人,家父年迈,未尽之礼,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钱谦益等人皱眉,神色沉默,不知如何应对。

方孔炤等人对视,面上凝重——他们的名单上没有吴老太爷!

“哈哈,吴老太爷也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他们对面,同样一身朝服,越发显得威风凛凛的曹文诏朗笑着大步而来。同时的还有吴襄与杨肇基。

众人一见都是脸色微变,这曹文诏是什么人,他们无比清楚,更知道皇帝为什么安排他来这里!

几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半是畏惧半是示好。

吴老大一见,连忙快走几步,抬手道:“一直想要拜见曹总兵,今日得见庐山真面目,真是三生有幸!”

曹文诏学着朱栩,笑眯眯的,拱了拱手道:“大员外客套了,是我一直想要拜会老太爷,可是不得门而入啊。”

简单两句话就好比刀光血影,四周已经有人情不自禁的悄悄退后。

吴老大极善交际,长袖善舞,连连谦虚的道:“曹大人抬举了,家父已经多年不见外人,连说话都费力气,这次也是皇上在南直隶演武,家父非要来看,我们三兄弟拦不住,这才勉强的给抬来的。”

吴老大的话说的是滴水不漏,暗含那么一丝马屁,这一丝马屁即是示弱也是试探。

曹文诏那是心思缜密的人,没多余的废话,笑呵呵的来到吴老太爷身前。

吴老太爷已经被换到安排的椅子上,坐在那,看着曹文诏走过来,勉强的点点头,眼神带笑的道:“好……”

虽然没人说话,可这里还是显得乱糟糟的,吴老太爷用尽了力气,曹文诏也没有听到一丝,只能看到他嘴唇开合。

曹文诏上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大声道:“老太爷,曹文诏给您见礼了,愿您长命百岁,福寿双全……”

吴老太爷眼神笑意更多,僵硬的点点头,嘴里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曹文诏不管是身份还是背景,在这里都是主人,说完这一句就转身,环顾一圈,大声道:“都落座吧诸位,军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是是……”

一群人心惊胆战的纷纷落座,对于今天这个‘局’越发的不安,扑朔迷离。

众人刚刚坐下没多久,一个个士兵端着框上来,里面放着一个已经调试好的望远镜,挨个派发,不时解释几句。

两百多人都惊讶不已,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放在眼前,数里内的情形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这东西我好像听说过,据说是海外夷人的东西,徐侍郎曾经还给一些人展示过……”

“上面着‘二十’是什么意思……居然数里外都好似在百米之外……”

“神奇!”

一群人兴奋的把玩着,坐在高台上,四处的看,尤其是军营附近的建筑看的那个是清清楚楚,自然越远就越不迷糊。

“土包子!”

曹文诏心里吐槽了一句,他手里的望远镜上面刻写是‘四十’,这是徐光启在崇祯二年与一个夷人做的,看的那叫一个远!

当然,还有一个写着‘六十’的,摆在最前面的一个椅子边上的小桌上——给朱栩预备的。

曹文诏做的是第二梯队,左右是吴襄与杨肇基,钱谦益,方孔邵等人。

杨肇基抬头看了眼太阳,转身向曹文诏低声道:“时间差不多了。”

曹文诏摆手一笑,大大咧咧的道:“皇上做事你放心,绝不会误事!”

杨肇基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见曹文诏如此肯定,便没有再说,安心的等着。

吴家的四人在第三排,三兄弟都面无表情,看着曹文诏,又看向前面不远处的那个空着的椅子,心里难受。

曹文诏的态度很嚣张,丝毫没有该有的礼敬!

三人都沉默,这个时候不能开口!

吴老太爷闭着眼,一动不动,如果不去探鼻息,谁都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第四排就是王老大人等一些前朝官员,或多或少都与现在的朝廷重臣牵扯,他们都还算平静,毕竟在这之前他们就找方孔炤‘投诚’了,并且得到了一些‘保证’。

第四排是一些已经边缘化的勋贵公卿,还有一些是对朝廷有功勋,加封的在野有望人士,这一波人都还算坦然,他们都是冷眼旁观,没有参与‘罢市’。

往后就复杂了,商人,士绅,官吏等等,乱七八糟几乎什么人都有,也是一方有影响力的人物,在应天府甚至是南直隶有头有脸。

这波人最是忐忑,因为他们无权无势,冲锋在最前面,对于他们是炮灰的身份是心知肚明。都在担忧,皇帝是否会将他们一个个就地斩杀,然后抄家灭族,如北直隶那样。

高台上,两百多人,每一个都有不同的心思,交汇着,挣扎着,目光四处游荡,不时瞥向右侧那道台阶,焦急的等待着那里的人上来。

在一群人焦躁难耐中,千呼万唤,朱栩终于漫步上来了。

“皇上驾到!”

曹化淳率先出来,目光冷淡的扫过一群人,长声道。

曹文诏三人立马起身,接着是后面的吴家,然后是一排排,两百多人,齐齐起身。

“……参见皇上!”

声音很混乱,行礼也不齐,最终都是一样,单膝跪地的,抬手躬身的,双膝跪地的,不一而足。

朱栩身龙袍,尊贵威严,龙行虎步,左手背后,右手一挥,沉声道“平身!”

“谢皇上!”一群人起身,无数目光落在朱栩身上,然后转瞬又逝。

朱栩没有理会,坐到椅子上,目光看着前方,朗声道:“开始吧!”

“遵旨!”曹文诏应声,然后走到围栏前,大声喊道:“景正元年,五月二十一,大演武,开始!军演目标:我十万大军,攻克敌人二十万大军守卫要塞!”

咚咚咚

曹文诏话音一落,两边的鼓声如雷,在朱栩等人头顶轰鸣。

一个个士兵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手里的旗帜用力挥动,飒飒作响。



在场地正前方,一门火炮开火,在天空中炸响,响彻云霄!

第六百九十一章 这是我的大明

随着炮声一响,高台上的人都是一惊,先是面面相觑,接着都是拿起望远镜,向前面看去。

朱栩望远镜左右观看,偌大的军演场地上,没有一丝动静,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要演武吗?”

“是啊,怎么半个人影都没有?”

“话说,演武是什么样子,我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过……”

最后面的一群人嘀嘀咕咕,交头接耳。

事实上,明朝从来没有这样的演武,也不明白‘演武’到底该是什么模样,所有人都心里好奇,拿着望远镜东张西望。

“杀!”

突然间,在高台的左方,一群群士兵突然从草地上凭空冒出来,一排排,转眼间就成千上万,怒声大吼,向前冲去。

“怎么回事啊?他们从来冒出来的?”

“这,人数有一万多了吧?”

“他们要干什么,前面可是一条河,有十几丈吧?可能更宽……”

朱栩转动着望远镜,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总有个大概。

从地上冒出来的士兵,足足有两万多人,旗帜飘扬,喊杀震天,他们齐齐向前涌动,煞气干云。

“弓箭手!”

“火枪兵!”

“绵甲军!”

领头的参将骑着高头大马,挥舞长刀!

立时间枪声大作,在对岸上激起一股股青烟,箭矢如雨,将对岸扎成马蜂窝。同时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几十丈宽的水面上,一座座浮桥出现。

“杀!”

就在左边大军渡河的时候,对岸从远处突然响起阵阵如雷般的马蹄声,将整个高台都震动的颤抖。

只见一群群铠甲鲜明,高头大马的骑兵出现,至少有五千人!

他们飞奔而来,疾驰如电,动若雷霆!

在他们前面不远处是一排排伪装竹林,茂密锋利,足以阻挡骑兵的脚步。

“那是什么?骑兵吗?”

“他们要干什么,前面是竹林啊,冲不过去的……”

“他们不会绕道吗?”

众人看的紧张莫名,都举着望远镜,恨不得身扑过去,也再无顾忌,纷纷交谈起来。

最后那一群人都很紧张,从未看过如此正规军的军演,也说不出好坏。

王北承等人都微微点头,嘴角带笑——嗯,像模像样,总算是过得去的。

吴家三兄弟神色淡漠,目光看着,没有什么表情。

吴老太爷依旧纹丝不动,仿佛睡着了,又好似漠不关心,没有什么能惊动。

曹文诏等人神色不动,心里却很紧张,要是出纰漏,丢的不是他们的脸,是皇帝的!

至于方孔炤,傅宗龙等人一直看着军演一举一动暂时都忘记了‘皇帝要包饺子’的事,他们更对‘军演’感兴趣,毕竟大明危机四伏,一支强军胜过所有事情!

朱栩神色不动,望远镜看来看去,他没有刻意去看军演流程,就是希望看到不一样的。

那群骑兵还在冲击,在望远镜里眼看就要到竹林跟前了。

第一波骑兵眼看就要到跟前,突然间,他们拉弓搭箭,一根根箭矢飞射而出,在箭矢射出之后,他们拉转马绳,轻巧的成弧形划过。

就在他们转向的时候,箭矢落在竹林里。

轰轰轰

爆炸声陡然响起,烟尘滚滚,竹林被炸的面目全非。

“杀!”

接着是第二波骑兵,他们迅速到来,如第一波一样,一道道箭矢射出,半圆的划过。

轰轰轰

一股股尘土激荡,如水波一般荡漾着,将原本的竹林彻底淹没,硝烟弥漫,纵横肆意。

没有多久就是第三波,远远的就射出箭矢,落入那烟尘之中。

高台上的人都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拿着望远镜拼命的看。

这幅场景他们从未想过,可这样一幅画面,实在是震撼人心!

不多说,就这五千人,足以纵横天下了吧?还有谁是对手?

“这是火器吗……”有人颤抖着说话,他是真害怕,别说那如狼似虎的骑兵,更别说如雨的箭矢,单单是那密集的爆炸声就吓的他坐不下。

“难怪皇上能平定辽东叛乱,有这五千人,再多的建奴也能杀完吧?”

“那是竹林……若是人的话,起码有一万吧?这样下去,不到一炷香时间就炸完了……”

高台上的人都震撼异常,这样的骑兵已经不是野战那么简单了,哪怕是攻城,想必也不再话下吧?

众人都各有表情,心里那股惴惴不安突然又涌起来了。

有这么一支强军,皇帝想做什么不行?谁能拦得住?

这群骑兵很快消灭了‘竹林’,接着以一种长途奔袭的方式,穿过烟尘区,直奔设定好的‘要塞’。

就在这个时候,在高台正前方不足两里处,一群士兵突然出现,他们推着黑漆漆的大炮,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这就是那红夷大炮吗?”

“原来这么笨重,居然要四匹马拉着……”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前面可是有一座小山挡着……”

“是啊,过不去啊……”

高台上不时有人在嘀咕,议论,不知道这火炮要怎么动。

哪怕是朱栩好奇,低声自语道:“除非把这座山给肖平……”

刚说完他就双眼一睁,禁不住的起身。

‘别被我这乌鸦嘴说中了……’朱栩心里微惊。

就在朱栩心语落下,那些大炮停了下来,离那座小山足足有五里,调转炮头,开始布阵。

高台上的人纷纷忍不住站起来,伸着脖子,双眼恨不得塞进望远镜里,想要看个仔细。

“开炮!”

没多久,旗令兵挥动旗帜,沉声大喝。

嘭嘭嘭

突然间,一门门黑色大炮开始轰击,浓烟滚滚,如雷霆降世,震耳欲聋。

轰轰轰

远处的小山剧烈的震动,乱石纷飞,尘土漫天。

“这是……要炸平这座小山吗?”

“离着好几里呢……”

“这是一座山啊……”

有人惊讶,有人莫名其妙,有人好奇。

这会儿哪怕一直对外界无动于衷的吴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睁开眼,目光看向前面,他没有用望远镜,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轰轰轰

火炮在增加,转眼间就是数百门,齐齐开火,硝烟滚滚,爆炸声如雷。

在爆炸声中,那土山仿佛被一刀刀削减,逐渐变矮。

“这是要炸平吗?”一个盐商摸着冷汗,颤巍巍的道。

“火炮原来可以射这么远,这还有什么地方是打不下来的吗?再厚的城墙也可以炸开吧?”

“严整的步兵,强大的骑兵,炸平一切的炮兵……”

高台上人很多人都浑身冒冷气,冷汗涔涔。若是再给他们一次,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也断然不会敢与朝廷,与皇帝作对!

一些边缘的勋贵公卿,致仕的大人们倒是神色颇为激动,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大明的军队已强大的这样的地步!

王北承等人则是狠狠的吐了口气,心里虽然被这阵势压的沉甸甸的,可也放松,毕竟已经‘投诚’了,包饺子应该也不会包括他们。

再前面就是吴家等人了,吴家三兄弟再无法保持镇定,皇帝掌握这样的军队,哪怕全天下都作乱怕是也推翻不了大明!

所谓的改朝换代,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是妄想!

三兄弟的脸色变了又变,对视了又对视,最后都落在中间的吴老太爷脸上。

他们吴家的所作所为都是基于吴老太爷认为明朝即将亡国,改朝换代就在眼前,可现在却怎么也不相信了!

吴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

前面的钱谦益,施邦曜等人也是第一次见,强大的军队,强大的武器,着实给了他们一番深深的震动!

现在他们底气十足,吴家的那些要求,他们一概不认!

抱着这个心思的,还有这里绝大部分被吴家拉拢的人,都暗自咬牙,不再理会吴家!

方孔炤等文官见到这副军容,心脏咚咚咚直跳,震撼的自是无以言表,几年前军队是什么模样,他们太清楚了,根本找不出一支可战的军队,早就腐朽不堪,何时有这样的军容!

哪怕是站在角落里的曹化淳等内监,这个时候也颇为震撼,奏本里,这些都完全看不到!

曹文诏,杨肇基等人神色平静,这些军队都是他们调教出来的,那是心知肚明,可不时的还是皱眉,这么大规模军演,暴露了很多问题,厄需改变。

最激动的就属朱栩了,这曹文诏着实给了他不少的惊喜的!

步兵,骑兵,炮兵都是,这已经初步具备了现代化战力,照此发展下去,足以横淌全世界!

他放下望远镜,坐在椅子上,双手狠狠的抓着把手,他能听到格格声,感觉到骨指生疼,却完全没有在意!

多年的投入,多年的心血,终于是,见到花开了!

朱栩胸口剧烈起伏,眯着眼,一时间脑海里想到了太多,太多,让他脑仁都疼!

高台之上,一群人都各有心思,复杂难明。

可演武还在继续,随着炮火隆隆,那座土山硬生生的被削小,烟尘滚滚,难以看清。

炮兵的炮口在调整,到这个时候已经容易了,一声声炮响,密集如雷,炮弹都落在那尘土飞扬之中。

在高台上的望远镜中,没多久就有一群人冲进去,接着一门门大炮调整,重新套上马绳,拉着进入那烟尘未散的原土山中。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尘土慢慢降了下来,炮兵,步兵,骑兵汇合,列阵在远方,面对着‘要塞’。

阵容严整,旌旗猎猎。

这‘要塞’在望远镜中,是栏木,巨石构建的,在半山腰间,谁都明白,以数百门火炮的威力,别说是‘要塞’了,就是一座山想要夷为平地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轰轰轰

果然,火炮开火了,隆隆声震天,转眼间又被爆炸声淹没。

那‘要塞’剧烈颤动,一阵阵浓烟升起,直冲天际!

高台之上,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拿着望远镜,口干舌燥,手都在颤抖。

这就是一场小型的战争啊,大明只动用了不到两万人,数百门火炮,就横推了敌人!

无坚不摧,无人可挡,锋芒似利剑!

吴老太爷躺在椅子上,一直睁着眼睛,浑浊的双眼里闪烁着丝丝缕缕的精芒。

不到一炷香时间,那‘要塞’上就都是大明军旗,迎风飘扬,蔚为壮观!

“结束了吗……”有人意犹未尽,心潮澎湃,激动难抑。

就在这人低语落下,突然间那五千骑兵陡然动了起来,向着高台方向急速冲来。

所有人都是脸色微变,刚有人要大喊,再见前面的人没动,心脏砰砰直跳,没敢出声。

骑兵动了,后面的步兵也缓缓转动,步伐严整的掉头向高台方向走来。

就在这个时候,从南北两面传来一阵地动山摇,接着就是一杆杆大旗竖起,无数的喊杀声响起。

“杀!”

“吾皇万岁,大明万岁!”

在众人惊恐中,从南北两处,各有数万大军齐齐向这里杀来。

前锋骑兵,后面是左中右三军,是步卒,速度奇快,向着这里大步滚动!

这两支大军几乎一模一样,从南北来看,简直是在照镜子。

一举一动都严苛,森严,给人坚不可摧之感!

“这是山.东的鹰扬军,浙.江的卓勇军?”有人自语。

“这么说,这里有十万大军……”自语中带着惊恐。

没有多久,前锋骑兵就来到高台不远处,骑兵列阵,足足一万五千人,站在最前面,个个都是高头大马,煞气凛凛!

兵卒紧随其后,三方大军汇聚,从高处看去,如同三个方块,镶嵌在高台四周,严严整整,不多一点,不少一块!

最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那数百门大炮被推到了近前,黑洞洞的炮口对视着高台。

一股说不出的气氛在流淌,威严,煞气,冷冽,寂静!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突然间,曹文诏出列,单膝跪地向朱栩,沉声大喝。

接着是杨肇基,吴襄,再接着是傅宗龙,方孔炤等。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高台上一群人激动难抑,纷纷跪地,大声唱喏。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高台之上声音未落,高台之下,骑兵们纷纷下马,单膝跪地,大声怒喊。

骑兵,炮兵之后,步兵如同多骨诺牌一般,纷纷单膝跪地,沉声大喝。

没多久,‘参见吾皇,吾皇万岁!’汇聚如一,在整个演武场响起,穿破云端,动摇九霄!

朱栩站在高台前,背负双手,后面是文臣武将,士绅公卿,前面是十万大军!

他心怀激荡,豪情干云!

这是我的大明,我的军队,我的天下!

——

四千字一章,然后还有第二更,会比较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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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解放思想

阵阵的山呼海啸,如同浪潮一般,久久不息。

朱栩立在那,仿佛站在世界的最顶端,俯瞰苍生,掌握着一切的生杀大权,决定着所有人的命运!

那是至高的权利!

朱栩看着下面的十万大军,心潮澎湃,情难自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浪潮终于渐渐平息,朱栩背着手,沉声道:“今日所有参与演武的将士,三等功记录在案!虎贲军,卓勇,鹰扬三军,每军实奖银三百万两,粮食一百万石,发放到每一个人!大明与朕,以你们为傲!”

整个高台,场地都静了。

“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陡然间,再次爆发了更热烈的山呼海啸声,伴随的是大明旗帜在风中激烈飘扬!

喊声震天,地动山摇,整个高台都在微微颤动。

曹文诏,杨肇基,吴襄三人自然是大喜,有了这笔银子与粮食,他们能做很多事情,自然,最在意的是,士兵们将对一直在深宫里,突然出现的皇帝忠心耿耿!

方孔邵,傅宗龙,施邦曜等人心里更加震撼了,皇帝这手笔……惊人!

在后面的吴家兄弟,则是神色冷沉,眉头紧锁,身体禁不住的哆嗦。

皇帝,朝廷,有钱有粮有军队,这是他们可以撼动的吗?哪里有半分的改朝换代模样?

王北承等人大是松了口气,嘴角含笑,他们很欣慰自己‘投诚’的早。

在后面的那些人,有官,有民,有商人,这群人是最恐惧的,哪怕如此热血场面也丝毫没能让他们安宁,反而更加的忧惧!

演武结束,就是要拿他们杀鸡骇猴了吧?

朱栩又站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挥了挥手,便转身下高台。

“恭送皇上!”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依旧是震天的喊声。

他们发自腹诽,现在的军队待遇好的不得了,没有克扣,没有苛待,简直是最美好的时代,更何况,还有如此英明神武的皇帝在以他们为傲!

朱栩下了高台,来到大堂,在主位上坐下,端着茶杯,听着外面久久不散的声音,笑着道:“必要的洗脑还是不能少的……”

朱栩现在最重要的一个‘武功’就是平定辽东,这自然是军中宣传的重点。军中不比士林,对朱栩这个皇帝很是有些盲目崇拜。

曹化淳笑着附和一声,道:“皇上,这么大一笔赏赐,怕是内阁以及六部的大人又要苦恼了……”

朱栩闻言也笑了声,现在朝廷都是有严格预算的,朱栩这笔赏赐走的肯定不是内帑,而是国库,说不得这些大人们就要在背后商量着怎么‘劝谏’他。

朱栩放下茶杯,稍稍放松,目光看着外面,神情冷静的道“话说回来,若是能让南直隶归心,别说一千万两银子了,就是五千万朕也不眨眼的给,何况也不是白给的。”

这些银子是给军队的,自然不是白花,曹化淳看了眼外面,道“皇上,差不多了。”

朱栩点点头,道:“都叫进来吧。”

“是。”

曹化淳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没多久,就有着一群人在外面不远处站好,列队,曹化淳在交代着什么。

有曹文诏等军方代表,方孔邵,施邦曜等地方官代表,与吴家,王家都老官僚,有陈胖子等盐商的商人代表,还有部分勋贵,有名望的平民,几乎涵盖了南直隶各个阶层。

过了一阵子,曹化淳领着,这群人缓缓走了进来,同时行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朱栩已经换了常服,笑着摆手道:“都免礼,赐座。”

众人又是齐齐的‘谢皇上’,依次坐下。

这会儿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吴老太爷也在列,闭着眼,一动不动。

吴家三兄弟最是忐忑,他们知道,皇帝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自然,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皇帝要包饺子,要杀人了!

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大堂内,落针可闻!

朱栩双手放在桌上,目光巡视一圈,呵呵一笑,道:“大家都不用紧张,就当是闲聊天,朕又不是恶鬼,不会吃人,有谁有什么话要跟朕说说的吗?”

那十万大军,那骑兵,那黑洞洞的火炮炮口还在眼前,这会儿就是有人想求饶也开不了口,迈不开腿。

众人都是纷纷低着头,恭听圣训模样。

朱栩拿起桌上的扇子,啪嗒一声打开,微微点头道:“那好,朕就先说说吧,待会儿你们再说……朕呐,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不过今天愿意与大家多聊聊,沟通一番。”

众人自不敢搭话,都做认真聆听状,至于心里想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朱栩眯着眼,手里的折扇也慢了一点。

“太祖皇帝,奉天承运,驱除鞑虏,再建中华,虽历经磨难,磕磕绊绊,但总算护佑我中国两百多年,江山稳固,神器不失,我朱家的列祖列宗有功有德者大有人在,自然,有过失的也不少,朕不讳言,大家心里也清楚,史书如刀,谁也否认不了,朕也不做粉饰……”

众人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皇帝这话拉的有点长。

朱栩不管他们,自顾的说道:“在修大明律的时候,朕特意让内阁加进去了一句话,那就是:我朱家受命于天,承接于地!是太祖驱除鞑虏有功于天下在前,亦是受天下万民所托,统治,管理这个天下在后,不是谋逆篡夺而来!”

朱栩说的铿锵有力,声音在大殿回响。

大殿里的人面色不动,心里却疑惑,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曹化淳倒是隐约明白,这句话是因为顾炎武那本‘日记’,里面有对皇权产生‘疑问’!皇帝的话,是一种定性,一种解惑,一种‘思想前置’,在预防某些事情!

朱栩这是在给朱家政权的合法性进行解释,确保不受或者减少后面可能出现的思想冲击,这种话,在南直隶讲最合适!

他不管这些人心思到底怎么样,稍稍顿了下,继续说道:“在座的都不算是普通百姓,对我大明近几十年的情况知之甚深。神祖年幼登极,大权托于内阁首辅张太岳,此人……有能力,有手段,在万历初年的一系列革新中有非常多的建树,至今我朝都在沿用,可以说功劳甚大!他逝后遭人构陷,皇兄已经为他平反,朕就不多说,朕今天要说的,是他开了一个极其不好的头,那就是……党争!”

几乎所有人同时脸色微变,‘党争’这个词现在是一个禁忌,倒不是因为朝廷以及朱栩的严苛对待,而是因为士林间悄悄称之为‘东林惨案’的,当初朱栩强力清洗东林党后留下的可怕阴影。

因为这件事,士林对朱栩是敢怒不敢言,可暗地里口诛笔伐不知道多少,为此不仕,辞官等等不计其数,外加复社的事情,不知有多少士子相约不再科举。

可以说‘东林党’是士林间与朱栩的一块心结,横亘在朝野之间,若是不解开,这种对峙会越演越烈,也是‘新政’的思想束缚,必须要解开。

朱栩瞥了眼众人的表情,淡淡道:“张太岳于国有功,可也有过,要认真区分,功是功,过是过,没有相抵之说!当年他为了推行一系列改革,结党,排斥异己,勾结内监,甚至还逼迫年幼的神祖,种种行径违法违礼,天怒人怨,这也是他死后被清算的缘由!”

这些众人都清楚,实际上一些万历年间的老臣都知道,神宗皇帝之所以那么憎恨张居正,是因为作为帝师有诸多逾矩之处,被人告发,这才激怒了神宗,下旨清算。

还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流言,就是张居正与太后有不寻常关系被神宗皇帝发现。

当然,这绯色之事只是口口相传,无人敢提。

“自他之后,”

朱栩的话在继续,道:“一个个辅臣没有不党的,可却没有几个有张太岳的度的,一个个结党隐私,明目张胆,肆意妄为,从末品小吏到内阁辅臣,从内监到边关将帅,一个个都是党羽遍布,争权夺利,致朝廷纲纪,家国于不顾……”

“李党当初为了打击沈党,将辽东大帅李成梁调离换了楚党的人,结果使得建奴坐大……”

“沈党还击,让李成梁再任,结果断、克扣他的粮草,让他在辽东举步维艰,让建奴尾大不掉……”

“神祖晚年,‘国本之论’了结,朝堂上出现了六七个朋党,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什么手段都用,乌烟瘴气,不知道多少忠臣良将含恨而去,立志不仕……”

“最为可笑的就是顾宪成了,他因厌恨党争愤然辞官,创建东林书院,结果呢,东林党成了天启一朝最大的朋党!”

“好手段啊,天启三年,赵南星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拿着京察大权,以‘浮躁’二字,将楚党,浙党,昆党等等四百多人一口气清扫出了朝堂,我朝开国以来之未有……”

“一时间众正盈朝,天下鼓舞,事实上呢,东林党内相互倾轧,赵南星,高攀龙是一党,叶向高,韩癀是一党,左光斗,顾大章等人又是一党,七七八八有十几座山头……魏大中与阮大铖为了争夺吏科给事中,魏大中是赵南星一党,赵南星就给了魏大中……这阮大铖是杨涟的同乡,左光斗等人费尽心思从赵南星手里夺下工科给事中要给阮大铖做补偿,但是工科哪比得上吏科,阮大铖不忿,一怒之下投奔了魏忠贤……”

“魏忠贤是东林党眼中的‘阉宦’,屡加打压,此次他找到机会,将吏科给事中硬生生的夺下来,给了阮大铖。赵南星自然不肯罢休,以他的威望与手段,阮大铖吏科给事中还没做到两个月就灰溜溜的辞官了……”

“同时,赵南星也将魏忠贤给恨上,上书皇兄,要求皇兄事必躬亲,废除司礼监批红……这又激怒了魏忠贤,那些赵南星赶出朝廷的楚党,浙党,昆党纷纷聚集在魏忠贤门下……阉党,东林党之争斗就这么开始了……”

“东林党行事多有龌蹉,魏忠贤掌握东厂,锦衣卫,很快就拿到证据,大肆弹劾,原本被东林党把持的六部尚书,侍郎纷纷畏惧辞官……最后逼得首辅叶向高,次辅韩癀都相继乞归……”

“朕自小长在宫内,对党争是洞若观火,深恶痛绝!说阉党是‘邪佞’,东林党也好不到哪里去,无非就披了一层好听好看的外衣,但里面更令人厌恶!”

“皇兄临终之际,留言给朕‘忠贤克谨,可计大事’,就是看透了东林党的无能与可恨,担心朕年幼被欺负,要朕多依赖魏忠贤……”

“朕依着皇兄的话,登基以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面是我朝已经是千疮百孔,厄需整肃,一面又要防范着党争……”

“魏忠贤到底是内监,听朕的话,不吵不闹,可东林党,一个一个的为了官,想尽办法的要复起,从彼此勾连举荐,再到陷害他人想要腾出位置,最后竟然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逼迫朕,要朕复启东林党……”

“朕是深知东林党一旦复启,朝野将再无宁日,必将再次陷入党争,将朝局,将我大明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朕是好说歹说,一忍再忍,最终是忍无可忍,这才命刑部进行调查,结果就是,这群人结党隐私,肆意妄为,判斩立决的斩,流放的流放,刑狱的刑狱,自此是朝野连带着朕都对东林党深恶痛绝!”

“这也是为什么复社会被严禁的原因,凡是想要复起东林党,再掀党争者,不管是朝廷还是朕,都坚决不允许!”

“党争祸国,自古之理,可在我大明上下却视之理所当然,实属荒谬,荒唐!”

“朕今天在这里,当着南直隶所有父老的面,严正的再说一次,不管是东林党也好,阉党,还是楚党,昆党也罢,但凡有结党,党争之心的人,永远不要出仕、干预朝政,否者朕绝不容情!”

曹文诏等人听着都下意识的点头,朱栩身边的人都知道,朱栩是绝对不允许党争存在的。

可其他人,吴家三兄弟,王北承,包括方孔邵,施邦曜等人都皱眉,心里异常别扭,难受。

东林党影响力太大,他们或多或少都受影响,甚至部分人就曾是东林党人。

他们心中的东林党,都是胸襟伟岸,光明磊落,以天下为己任的君子,他们驱除奸佞,肃清朝堂,功在社稷,岂是皇帝口中的‘假君子,真小人’!

可皇帝的话是有理有据,很多事情他们也知道,只是从未细想,认真追究起来,东林党行事确实……有些不堪!

很多人都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却又吐不出来,心里难受,面上也仿佛便秘,皱着眉,纠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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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 终于来了

众人表情变幻,心里难受。

同时又暗松了一口气,皇帝说这么多,这是在给天下士林‘解释’,是一种让步,示好,也表示皇帝以及朝廷对士林的打压已经结束了。

朱栩的目光注视着这群人,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的这番话是起作用了。

他的目光转向方孔炤,淡淡道:“关于‘党争’的危害以及性质,南直隶认识还不够,你这个巡抚刚上任,朕不找你麻烦,要是再过半个月,还有那么多人挖空心思的要给东林党翻案,那就别怪朕打你板子了!”

方孔炤脸色微变,连忙起身,道:“臣知罪!”

朱栩摆了摆手,只是这一点还不够,他要说的,是关于他登基以来的一系列事情,算是第一次认真的梳理,解决所有人的思想包袱。

“为了解决党争,”

朱栩动了屁股,继续道:“朕无奈的停摆内阁,将权利集中在六部。当时建奴人气焰嚣张,一步步蚕食辽东重镇,可辽东呢,军心涣散,军饷,粮饷奇缺,士兵毫无战心,闻风而退。为了边关,朕做了两手准备,一面收拢军权,大力改革军制,另一面为了筹措军饷,对盐政等一系列朝廷税收重项收归朝廷,这自然惹怒了一群人,可朕是不得不为……”

“但仅是这些还不够,朕将内帑都贴进去了依旧是不够……宗室,勋贵等等每年的俸禄占据了朝廷税收的大半,当时瑞王,桂王等人要就藩,按照宗法,他们封地是四万顷,其他七七八八要百万两银子,一年的国库税收都不够……朕除了更改祖制,也无他法!”

“眼见内忧外患,民乱四起,朕有心奋起,奈何朝廷东林为阻,地方官员阴奉阳违,朕的诏书出了皇宫就如同废纸,尤其是东林党搞百官罢朝,这迫使朕下定决心改革政体……”

“可是,这些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朕用尽办法,四处筹集银子,粮食,都填不了朝政,尤其辽东的无底洞……”

“这也就是‘惠字头’商会来历了,朕让人筹建了多家商会,到现在还被不知道多少人嘲笑是‘铜臭皇帝’……”

下面的一群人身形不自觉的又躬了躬,他们印象里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皇帝,原来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如此的艰难,同时不少人生出钦佩之情,有多少人能做到这样?即便是太祖,太宗在这个时候怕对宗室也下不了这样的狠手吧?

曹文诏,曹化淳等人都面无表情,心里都明白,年轻的皇帝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

朱栩端起茶,轻轻的抿了一口,这也算是顺带着给自己洗白。

他是皇帝,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就是大棒!

朱栩又轻轻摇起折扇,道:“这些呢都是废话,不喜欢就当没听到,接下来,朕来说说在南直隶这几天的感受。”

来了!

众人心里狠狠一跳,不管皇帝说什么,最终都还是要动手!

朱栩依靠在椅子上,扇子敲了敲桌面,道“第一站,朕去了扬.州,转了几个书院……现在的书院很奇怪,个别学生有些不同的想法,不同的看法,其他人就冠之‘邪端’,孤立,殴打,甚至要送官,现在不管是生员还是当官的,只要对付别人,都用一个‘邪’字,还真是百试不爽……”

朱栩的语气慢慢的严厉起来,道:“圣人育人,是要弟子背诵经典吗?为何生员就不能多问个为什么?为何就不能有不同的想法?这是圣人的教诲吗?还是说,现在的书院也要搞‘党争’,某个学派的,除了这个学派的都是‘异端’,都有应该判个死刑?再来个‘焚书坑儒’?”

在座的都微低着头,书院已经四五年了,可在士林阶层一直都默默抵制,对书院里的学子多有打压,这是不争的事实。

朱栩眼角跳了下,猛的冷哼一声,道:“学院的生员,不能这个学朱程,那个学阳明,不能这个学孔子,那个学孟子,我们的学生要集百家之长,去腐存清,绝不是这个学派打压那个学派,一定要闹个你死我活!我大明对待各地鸿儒讲学,决不能‘独尊某个,罢黜其余’,要百家争鸣,取长补短,彼此砥砺……”

“还有,不要总是张口孔子,闭口孟子,那是千年前的圣人,为什么我们现在的人不能多努努力,给后世子孙留下几本经典,是不是要再过千年的后世子孙,还拿着三千年前的老祖宗的经典,你们不觉得丢人,朕还臊得慌!”

众人突然间心里有些异样,暗暗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细细琢磨好似没有什么问题。

朱栩不给这些人反应的机会,转头看向许杰道:“你是江.苏左参政,掌管学政,你今后有一个重点工作,那就是召集各地名仕鸿儒,给书院编纂一份教材,重点就是要让学子们学会思考,不是背会几本四书五经,会做几首酸诗馊词就是人才,所谓的人才,是能为朝廷做事,解决问题的,背书,作诗能解决问题吗?科举选士,科举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许杰脑子也有些转不过弯,总觉得皇帝的话哪里有不对劲,可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这会儿只得出列道:“臣遵旨!”

朱栩摆了摆手,接着又嘱咐道“对了,要聆听年轻人的声音,不要闭门造车,要多多听取别人的意见,不能搞‘一言堂’,知道吗?”

这一点也没错,许杰道:“是!”

编书,修改,完善儒家经典的事——定了!

朱栩心里暗吐一口气,又环顾一圈,淡淡道“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出来,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不要尽听朕说。”

众人都还在回味着朱栩刚才的话,一时间也无人开口。

朱栩啪的一声,又打开折扇,道:“你们不说,那朕就接着说。”

“自古以来,我汉人就追求一个境界,那就是‘天下大同’,可这‘大同’是什么模样呢?圣人没有明确说,当时的人口有多少?百姓要有多少地?税收怎么办?有没有边患?军饷,军队有多少?圣人没有说,到现在两千多年了,也没有弄清楚,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实现‘天下大同’……”

大堂里的人现在都只能听朱栩讲,慢慢思忖,甚至很多人都跟不上节奏,只能竖着耳朵听着。

“圣人没说?那怎么办?还是朕刚才说的,那就是努力,不能抱着几千年前老祖宗的智慧活一辈子,我们要给子孙做榜样,要一代强过一代,不能一代不如一代,那我们还活着干什么?后代子孙怎么看我们?”

有不少人这会儿会意过来,都以一种异色甚至凝重的目光看着朱栩。

皇帝的话看似对,实则是在对‘圣人’进行隐晦的质疑,这种‘质疑’偏偏堂堂正正,无可反驳!

朱栩余光扫了这些人一眼,继续道“‘天下大同’到底要怎么实现,需要多久?朕不知道,你们肯定也不知道,那怎么办?咱们一步步试探,比如,先定个目标,让我大明所有百姓先‘脱贫’,人人有地,人人不挨饿,这是起先的,然后呢,是教育,要让所有人都饱读诗书,所有人都充满智慧,共同去想办法,探讨,去验证,朕相信,以我大明的泱泱大国,富有天下,总有一天会实现天下大同,万世太平……”

一些人口干舌燥,头上冒着细汗,皇帝的话给了他们很大的冲击。

并不是朱栩的话有多震撼,是现在整个大明的文人氛围都偏向保守,故步自封,耽于享乐,这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就好比一个安逸懒惰惯了的贵公子,如何能突然想去体验军人的生活?

朱栩不管他们,手里的折扇轻轻摇动,微笑着道“当然了,我大明现在的情况是要修整内务,外据强敌,完成‘新政’,不过总归有个计划,今天要做什么?明天要完成什么?今年的目标是什么?三年能做成些什么事情?这些,巡抚衙门,总督衙门都要详细规划,上报给朕……”

方孔炤,傅宗龙连忙起身,躬身道“遵旨!”

两人都还算保持着理智,静静的听着,还能明白朱栩在说什么。

其他人,包括吴家三兄弟已经掉队了,需要慢慢的斟酌,推敲。

朱栩倒是有很多话要说,不过看现在这些人的模样,今天是说不了多少了,心里思索一阵又道“除了书院,就是盐商的事情了。”

这句话一出,在座的绝大部分人都心生寒意,终于还是来了!

钱谦益,方孔炤,傅宗龙,施邦曜等等在职官员都眼含忧虑的看着朱栩,他们知道阻止不了朱栩,这会儿也不敢劝谏,生怕激怒他。

盐商以及其他商人差点就要跪下请罪,脸色惨白。

吴家三兄弟神色沉着,可身体在发抖。哪怕是一直闭着眼的吴老太爷,这会儿也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艰难的转头看向朱栩。

第六百九十四章 完美收官

朱栩故意顿了下,端起身前的茶,又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同时轻咳一声。

这一声如同炸雷一般,很多人都浑身一颤,双眼畏惧的看向朱栩,甚至有几个直接从椅子上滑落下来,颤巍巍的爬起来,脸色惨白,差点就要哭了。

景正是杀人魔头……深入人心!

朱栩放下茶杯,道:“盐政这件事,要从上向下看,那就是内阁的这个‘盐政’是否有问题?天启年间,一年的盐税是一百万两?一百万两啊,你们说有没有问题?朕改过之后,虽然盐税有所增加,可盐政依旧混乱,需要整肃,从这上面来看,内阁没错。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风波呢?地方官府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还没做……盐商们闻风而动,一些人又浑水摸鱼,愈演愈烈之下,到了这个地步……”

朱栩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声音有些冷淡的道“在朕看来,官府是有两个起码职能的,一个是管理,管理一方。另一个处理,处理问题,解决问题。在这方面,地方官府有欠缺,厄需理顺管理,处理的思路与方法。官府的失职,自然也不是一些人‘罢市’的理由,要挟官府与乱民作乱本质上没有区别,甚至于更可恨,一个是走投无路,一个是想要更多好处!”

在一些人冷汗涔涔中,朱栩的话音在回荡:“很多人跟朕说,要严惩,要砍一些人的头,抄一些人的家,灭一些人的族,但朕都拒绝了,为什么?因为‘新政’,要推行新政,难免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有问题解决问题就是,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一些人口干舌燥,还是战战兢兢,目光惊惧的看着朱栩,不知道他到底有怎么干。

“不过呢,人与事,都应该有底线,比如为官,应该遵守朝廷的纲纪,法度,你掌握权力又不愿意受约束,那普通百姓还怎么活?还怎么相信朝廷,怎么相信朕,相信我们能带着身为子民的他们实现‘天下大同’?”

“官员有守,商人有没有?有,商人掌握着大量的银子,是不是可以肆意的哄抬物价?强买强卖?甚至于威胁官府?不能!商人也应该有规则,遵守法度……”

“大明律规定了皇宫里一年的用度,规定了朕很多事情不能去做,朕都要受约束,为什么其他人就不行?拼死拼活的抗争?”

“这是因为朝廷的纲纪败坏,影响而下,现在朝廷要严肃纲纪,从朕做起!朕也希望,在座的,不管是什么身份,遵纪守法,持身守正,有些事情不能做,不能碰,就不要去做,去碰……”

朱栩的这些话,明显就是说给盐商以及背后的吴家等人听的,这些人一个个都低着头,浑身颤抖,一颗心都到了嗓子眼。

钱谦益等人则听出了另一番味道,因为‘秦淮河’是在‘九条规定’的重点,绕不去的。都是心神暗凛,默然不动。

朱栩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心想暗笑,只怕他们这辈子都起不了歹心了。

应该差不多了,这帮人先是被军演吓的半瘫,现在又是他的一番敲打,朱栩思忖着,是不是要给个甜枣,安慰一下。

“草民……有话说……”突然间,在寂静的大堂内,吴老爷子虚弱又颤巍的声音响起。

朱栩眯了眯眼,这位他了解过,所谓的老而不死是为贼,差不多说他就是了。

吴家三兄弟一惊,都转头看向他们的父亲,吴老太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费力的说话,更是在这个时候!

吴老太爷挣扎着,三兄弟连忙过去,吴老大将耳朵贴在他耳边,接着他就是神色微惊,看了其他两兄弟一眼。

吴老二与吴老三不明所以,都只能看着吴老太爷。

吴老大脸色变幻一阵,咬牙将吴老太爷扶起来,跪向朱栩。

吴老太爷真是太老了,他一双浑浊的双眼看着朱栩,右手颤巍巍的伸向怀里,而后捧着,仿佛用尽一切力气的说道:“吴家……愿献上……所有……家产,助……朝……廷……新……政,早日……大同,请……皇上……收纳……”

说着,硬生生的跪在地上。

吴家三兄弟神色大恐,紧接着猛然醒悟,齐齐跪向朱栩,沉声道:“请皇上收纳!”

朱栩神色不动,心里却暗道:这老东西倒是识相。

他刚要开口,突然间,坐在最后面的徽帮陈胖子好似受惊一样,猛的站起来,扑通跪地,大声道:“草民也愿献上所有家产,助……皇上早日大同!”

朱栩眉头一挑,暗笑,目光扫了眼吴家四人,有人不让你们专美于前呐。

“草民愿献上所有家产,愿朝廷新政早日完成!”王北承好似突然睡醒一般,飞快的起身,跪地沉声道。

自王北承之后,所有人都好似想通了什么,纷纷站起来,跪地大喊,都愿意献上家产。

朱栩神色动了动,这出乎他的剧本之外啊,不由得看了眼不远处的曹文诏,又转头看了眼曹化淳。

两人都微微摇头,表示不是他们的设计。

朱栩轻轻点头,也算是明白了,吴家或许是想用家产保命,换取他的不秋后算账,其他人都是有样学样。

‘这是要花钱消灾吗?这……收入有点多啊……’

朱栩伸手撩了一下发丝,地上跪了几十人,他们的家产,不说田亩,商铺这些,单说银子加起来一千万打不住吧?这些人捐了家产,传到外面说不得会有更多人效仿,林林总总三千万应该好收吧?

刚刚撒出去一千万这就成倍的回来了?

朱栩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再捐纳,这才假惺惺的站起来,扶起吴老太爷,将他搀扶到椅子上,看着他浑浊的双眼,大声道:“都平身……老太爷,不要担心,朕不杀人,就是说些话,过几天就走,不用捐家产……”

吴老太爷一只手拉住朱栩的手腕,嘴唇缓缓开合,道:“皇上英……明神……武,一代……圣……君,能有……助益,死……而无……憾……”

吴家三兄弟,徽帮的陈胖子,王北承等人都看着朱栩与吴老太爷,心里万分希望朱栩收下。

只有收下了,才能确保他们不会被秋后算账,保的一家大小平安。

朱栩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多田亩,银子,伸手拍了拍吴老太爷的手,一脸感叹的道:“若是天下人都如老太爷一样,朕又何必如此劳心劳力的走这一趟……老太爷深明大义,着实为士人楷模,朕大为钦佩……”

吴老太爷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的拉着朱栩的手腕。

朱栩心里乐开花,自然愿意与这些人虚以为蛇,对吴老太爷赞美一番,然后转头看向吴老大,王北承等人道:“诸位能舍家为国,朕甚是欣慰!方孔邵,督政院以及学院等等,都要有所倾斜,不能让这些为国为民之士寒心,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决不能轻慢分毫,若是让朕知道你有怠慢,决不轻饶……”

方孔邵连忙过来,肃声道:“皇上放心,臣定当尽心尽力,绝不辜负诸位一片赤诚!”

“皇上放心,臣等定当厚待!”

钱谦益,施邦曜等人也都起身,跟着沉声说道,一脸的保证之相。

朱栩嘴角动了动,他这是场面话啊……

不过不管怎么样,南直隶的事情解决的很完美,甚至比他预计的还要好,就给这些人一点好处作为补偿吧。

朱栩又是一番客套与赞美,空头支票开出去不少,还留这些人在军营里与他一同用膳。

这些人自然是感恩戴德,同时暗松一口气,今天——活下来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 新秩序

第二天,贡院。

朱栩漫步的在青石小路上走着,手里拿着今天的报纸。

方孔邵,施邦曜等一群人跟在后面,都有些忐忑不安。

随着吴家,王家等南直隶一干德高望重的世家大户争先恐后的捐家产,不管是心里有鬼没鬼,都疯了一样,争抢着的开始捐钱捐粮,这画面让方孔邵这个巡抚都有些心惊。

单吴家,王家等十几个家族,就捐出了万顷田亩,粮食也有数十万石,更别说其他商铺,金银,古玩字画之类,价值高的吓人!

这只是一场演武的结果吗?

不是!

眼前这位皇帝,文功武治,治国方法,御下手段都凌厉异常,没几个人能反抗得了。

朱栩手里的报纸,第一版就是黑色的硕大标题:党争祸国,东林为鉴。

写的人是功底深厚,引经据典,将‘党争’的本质阐述的是淋漓尽致,然后又从顾宪成辞官,创建东林书院到东林党霸占朝堂,对东林党进行了辛辣的讽刺,举出了东林党擅权后的种种恶果,揭露了东林党祸国,欺君等等罪行。

这篇文章说多也就是上成,最重要的是署名,足足有七十多人,先是曾经的东林魁首,礼部侍郎,钦差的钱谦益,接着是巡抚衙门,各地知府的头头脑脑,然后是世家大族的族长,名望隆重的大儒,几乎南直隶影响力大的那一批人,名字都在这上面!

朱栩很满意,只有统一思想才能大踏步前进,合起报纸,这才开口道:“你们写的那些奏本昨夜朕都看了,不够深刻,对新政,对我朝近来的状况认识不足,对未来发展,施政模糊不清,你们必须要认真反思,过去是什么模样,这些弊端的根由,怎么着手,是根除还是改善?能用的手段有哪些?老手段能用的有多少,新手段有没有想过……”

钱谦益,方孔邵等人连忙跟着走几步,躬着身,神色微凝。

他们向来知道皇帝难相处,总会提一些古怪,让人难以接受,却不得接受的事,现在就轮到他们了。

朱栩说着就来到一个凉亭,坐下后,看了几人一眼,手里的折扇放到桌上,左手在桌面上敲了敲,道“昨天呢,有些话朕没有说,是因为要专门留给你们,说给你们听。”

“臣等恭听圣训!”钱谦益,方孔邵等人连忙抬手躬身,身体都不自觉的紧绷。

朱栩稍稍斟酌,道:“不管‘新政’也好,‘军政’也罢,还是其他的,根本的目的,是要构建新的秩序,新的宗室秩序,勋贵秩序,新的官场秩序,军队秩序,也包括商场秩序,农政秩序等等……”

钱谦益等人都低着头,静静的不敢插嘴。

“首先是官场,”

朱栩目光在几人身上搜寻,道:“‘治国先治吏’这是句老话,自古以来,开国的近百年,都算是吏治清明,天下安定,随着时间发展,日渐腐朽,到不可收拾,以至于天下大乱,改朝换代。我朝到了现在,也已经到了厄需整肃的时候,这也算是天下人的共识了,真不多说。只是,兜兜转转几十年,从张居正到现在,吏治不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越陷越深?为什么?”

“根本在于‘决心’!这决心在朕,也在天下百官,若是天下百官能与朕一样,决心铲除腐败,肃清吏治,朕以为,没有难度!”

“朝廷上,内阁六部,都是朕精心挑选的大臣,与朕是同心同德,深恶腐败,决心反腐,你们也是朕选出来的,朕希望你们与朕一样,能决心反腐,不要如黄立极一样,蛇鼠两端,摇摆不定……”

钱谦益,方孔邵,施邦曜等人神色都变了变,太阳穴轻轻跳动,没有说话。

‘反腐’二字容易说,可不容易做,尤其是南直隶这种地方,关系网错综复杂,两百多年底蕴,不管是谁反腐,最终都会牵扯自身,因为就算一个人是干净的也没有哪一家确保是一直的遵纪守法!

太难!简直不可行!

朱栩也没指望让他们来反腐,稍微顿了顿又道“科举,朕一直都不喜欢,倒不是它不是选士的好办法,而是对于教化没有多大益处,远远比不上朕的书院,若说天下遍及书院,到了年龄就可开蒙,入学,那我大明永远都不差人才!尽可优中选优,最重要的是,读书人也不一定都要当官,国家这么大,哪里不需要读书人?一门心思的科举入仕,不是读书,普及教化的目的。关于书院,科举,你们要严格执行朝廷的政策,决不能有一丝一毫松懈!”

“臣遵旨!”钱谦益,方孔邵连忙出列,这两件事都要落在他们头上,今年的科举,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朱栩点到即止,转头向外看去,恰好能看到一些秦淮河畔的高一点的小楼,伸手指了指,道:“这青楼勾栏,有存在的道里,作为官府,不能一封了之,跟盐政一样,不能一昧强行推动。这也就是朕说的‘秩序’,怎么构建一个稳定的‘秩序’?让秦淮河两岸不会成为藏污纳垢,荒唐可悲之地,怎么让盐政顺畅,又照顾盐商们的利益,不让他们激烈反对,乱事迭起?这些都是你们这些主官们的功课,怎么管理,怎么处理,这是一门艰难的学问……”

这两个都是敏感话题,站在不远处的几人都神色暗紧,生怕皇帝点出问题,打板子,做样子。

“另一个,就是农政,”

朱栩轻巧的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老百姓是地里刨活,咱们靠老百姓养活,不能所有事情最后都转嫁到他们头上,哪怕再艰难,我们也想办法给老百姓解决问题,让他们增加粮食,增加收入,只有他们收入多了,朝廷税收才会多,这才是正常的因果关系,而不是天天逼着老百姓交粮,逼的他们走投无路,除了造反,还能有其他活路吗?”

方孔邵微微皱眉,皇帝的话没错,可他心里还是别扭,总觉得哪里不对,或者说与他一些既定的想法冲突。

让这些官老爷真正的潜下心来做事,不容易,朱栩也不能在南直隶拿着鞭子在后面抽打,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道“说了这么多,你们未必能记住,不过朕还是要强调,那就是不管什么‘秩序’,最重要的是执行的人,一定要刚正不阿,一视同仁,不能区别对待,‘新政’的各个方面都是为了完善这个秩序,所以,南直隶对新政要有更大的决心去推动,面对问题要解决问题,不能逃避,更不能糊弄而过……”

“遵旨。”钱谦益等人慌忙抬手,皇帝这是在直接敲打,今后由不得他们无所作为了。

朱栩又看了几人一眼,微微点头,方孔邵,施邦曜都算是改革派了,希望他们能在南直隶做出一番事情来。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道文书,递给方孔邵道:“这是朕对南直隶一些思考,其中关于商业的部分,你细细看看,琢磨琢磨,因地制宜的办。”

方孔邵伸手接过来,肃声道:“是,臣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朱栩笑着颌首,暗道你们不努力,朕的鞭子不会轻。

“今天就说这么多吧,”朱栩沉吟一声,道:“说的多了,效果反而不好,南直隶的事情你们商量着办,朕在后面看着。嗯……再待两日朕就继续南下,你们要好自为之。”

众人神色微慌,心里大松,连忙抬手道“臣等遵旨。”

朱栩摆了摆手,道:“你们去吧,朕随处走走。”

钱谦益,方孔邵等人还是不安,皇帝随便走走说不定就能走出什么事情来。不过他们也没辙,只能抬手道:“臣告退。”

朱栩起身,从不远处的南门走出,来到秦淮河畔,感觉这吹来的一丝凉风,心情也好了不少。

哪怕是白天,秦淮河上也是来往如织,繁华热闹。

朱栩看了眼,不禁的自语道“还上得靠南直隶活着……”

曹化淳跟在朱栩身后,听着他的话,神色不动,心里却点头。确实,大明的财政一半以上来自来南直隶,整个大明就靠这里维持。

慢慢的踱着步子,朱栩还在思索南直隶的事情。

昨天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南直隶的情形比他预想的要好,可问题也更多,需要花时间去消化。

朱栩思忖了一会儿,忽然脸上带笑,已经控制了大局,总有办法解决,一步步来就是。

他抬起头,背着手道“其他省份的情况怎么样?”

曹化淳上前一步,道“从西南传来的消息来看,六省推动的倒是不错,遇到的阻力相对较低,只是效果,一时半会还看不出。山.西,江.西,河.南等有些困难,争执声比较大,几乎停滞不前。倒是福.建据说不错,基本架构已经完成。”

“哦……”

朱栩颇为意外,旋即道:“福.建巡抚邹维琏吗?朕倒是要好好看看。传旨给内阁,命孙承宗亲自出京,督促各地推动‘新政’,必要的话,对地方官可以先罢后奏。”

“遵旨。”曹化淳应声。

朱栩又走了一会儿,心里一动道:“那个龚鼎孳怎么样了?”

曹化淳道:“没有什么动静,奴婢觉得,能力一般。”

朱栩笑了声,道:“一个普通书生,正常。这样吧,让他去南直隶的刑狱司,镇抚司狱……他也兼着。”

曹化淳神色微动,旋即道:“遵旨。”

“嘤嘤……”

朱栩刚要向前走,前面突然间传来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第六百九十六章 李香君

朱栩向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翠花衣衫的小女孩,坐在石头上,蹲在河边正啜泣。

捏了捏下巴,挥退曹化淳,曹变蛟等人,朱栩径直向小女孩走去。

曹化淳倒是停下脚步,曹变蛟却眉头一动,悄悄做了几个手势,立即几个禁卫悄悄上前,手里的短弓不远不近的对准那小女孩。

朱栩悄然无声的来到小女孩身侧,坐下来,温声笑道:“怎么,被欺负了?”

小女孩小身板一颤,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挺直腰,抿着小嘴,颇为淑女模样转头看向朱栩,泪眼朦胧的眨了眨,然后才脆声声的道:“你是谁?”

朱栩打量着她,约莫七八岁左右,看样子吃的挺好,小脸蛋粉嫩,一举一动颇有礼仪,不由得笑道:“路过的,本是想英雄救美来着,等了半天你也没跳,只好过来问问。”

噗嗤

小女孩顿时乐了,大眼睛弯成月牙,泪珠掉的更多,然后连忙小手摸了摸,看着朱栩天真无邪的笑道:“你是来问我什么时候跳的吗?”

朱栩很‘耿直’的点头,道:“你什么时候跳?”

“咯咯……”

小女孩笑容更多,旋即又闷闷的转过头,抿着小嘴,看着河面发呆。

‘真要跳?’

朱栩顺着小女孩的目光看去,对面恰好就是一排教坊青楼,心里一动,从怀里掏出一幅手帕,递给小女孩,同时道:“听说官府封禁了秦淮河,你是为这个哭吗?”

小女孩看着朱栩的手帕,小脸有些怯生生的,或许是刚才那个小笑话让她觉得朱栩是个好人,没有顾忌的接过来,擦了擦脸,抿着小嘴道:“不是,我姨娘要将我卖给一个老爷爷。”

朱栩一听就想起来,柳如是可不就是十岁左右的被卖给了一个古稀老头做小妾,再看眼前的小女孩,与宫里的小永宁一般大小,却要嫁给一个随时会死的老头子。

看着小姑娘神色,小小年纪就如此发愁,想必她应该还不清楚什么是‘嫁人’,可跟着一个陌生的老爷爷心底还是害怕的吧?

朱栩不由得有些难受,沉吟一会儿,突然道:“叔……哥哥家里有一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小侄女,调皮的很,你要是愿意去我们家,倒是可以去陪她做个伴。”

小女双眼顿时一睁,大喜过望的道:“真的吗?”然后又小脸怯怯的道:“那,我娘可以一起去吗?”

朱栩一笑,道“哥哥家里大的很,你娘也没关系。”

小女孩颇为欣喜,刚要站起来,但转瞬间又灰暗,坐在那,垂着小脑袋,低声欲泣道:“可是……我很贵,要花很多银子……”

朱栩站起来,背着手,看着对面的青楼勾栏,豪气的道“别说你一个小丫头了,就是对面所有青楼,朕……真是眼都不眨的都能买下!”

小女孩神情多少好看一些,还是不信朱栩一个过路的人会花那么多银子买她,轻笑一声道“吹牛!”

朱栩转头向曹化淳,道“去叫布木布泰过来,将这个小丫头买回来,给小永宁做个伴。”

曹化淳看了眼小女孩,应声道“是。”

小女孩有些意外,起身看着朱栩,犹自不信的道:“你真的要买我吗?很贵的,姨娘说没六十两是不会放我离开的。”

朱栩看着她,笑道:“你觉得我像是开玩笑嘛?”

小女孩看着朱栩,眨了眨,她虽然小,很多事情不懂,可六十两银子能买一处宅子了,居然肯来买她?

同时她也很清楚,她是媚香楼养的清倌人,总归是要卖出去的,所有事情都是由不得她的。

大哥哥总比那个老爷爷好。

小女孩心里如是想,轻捻着衣裙,脆声道:“香君谢过公子。”

“香君?”朱栩一怔,旋即道:“你姓李?”

小女孩眨了眨眼,道:“我姓吴。”

“哦,”朱栩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笑着道:“走,我让你嫂子带你赎身去。”

小女孩小脸颇为认真的看着朱栩,脆声道:“今天公子之恩,香君永世不忘,他日定当结草衔环。”

朱栩是皇帝,用得着一个小女孩报答什么,笑了笑,便转身上岸。

布木布泰很快来了,已经明白朱栩的意思,便带着她过桥向对岸走去。

曹化淳看着布木布泰一群人的背影,走近低声道:“皇上,尚丰王再次求见。”

朱栩看了他一眼,右手背后,折扇轻轻拍打着后面,神色若有所思。

尚丰王昨日就求见,被朱栩以‘疲劳’为由拒绝,今天这已经是第三次求见了。

朱栩是有意在压了压这个尚丰王,让他焦急一下,以利于接下来的谈判。

思索半晌,看了看天色,他道:“这样吧,等会让他与朕一起用膳,菜肴简单一点。”

曹化淳道:“遵旨。”

曹化淳走了,朱栩眯着眼,身后的折扇还在轻轻拍打。

第一岛链中琉.球是很关键的一环,他决不允许日.本吞并,可想要‘顺理成章’的吞并琉.球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毕竟天朝上国的面子始终是要的,现在就不要脸,后面很多事情就难办了。

朱栩推敲着与尚丰王谈判的话语,沿着秦淮河慢慢的往回走。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吐了口气,心里有了大纲,开口道“船队现在到哪里了?”

曹变蛟上前,道:“已经过了商.丘,估计还要半个月才能赶来。”

朱栩摇了摇折扇,道“不能等了,坐马车,走官道,尽快准备,两天之内朕就要走,对了,浙.江不停,行动要迅速,秘密。”

曹变蛟一抱拳,道:“遵旨!”

朱栩打开折扇,继续向前走去,南直隶的事情是告一段落了,他要抛开这些,尽快赶到福.建。

朱栩还没有回到军营边上的小楼,布木布泰就带着小女孩回来了,她行礼后道:“公子,契约我带回来,总共花费一百两。”

小女孩看着朱栩,睁着大眼睛,抿着小嘴道:“姨娘突然涨价了。”

她身边一个中年妇人突然过来跪地,带着哭声道:“多谢公子搭救,老婆子愿为公子做牛做马,报答大恩!”

显然这是小女孩的娘了,且知道好坏。

朱栩折扇一摆,道:“银子不算事,你们先跟着夫人,以后回京再安排。”

妇人连连磕头,感恩戴德的起来,拉着小女孩的手,恭维的道:“李香能遇到公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朱栩刚要走,闻言一怔道:“李香?她不姓吴吗?”

妇人神色有些尴尬,旋即道:“不敢瞒公子,老婆子本是吴家的婢女,夫人善妒,将我们母女赶出来,只得流落秦淮,李香是媚香楼的七姐起的,我觉得挺好的,就用了。”

朱栩明白了,这‘李香’是艺名,也就是说,眼前的小女孩就是秦淮八艳之一的李香君了,现在还是个小萝莉?

‘意外啊……’

朱栩心里笑了笑,而后道:“嗯,没关系,你们住下吧。”然后看着布木布泰道:“照顾好她们,李香是我给小永宁找的伴。”

布木布泰自然知道‘小永宁’是谁,轻轻点头,带着两人进门。

小女孩睁着大眼睛,一直都看着朱栩,直到进门看不到才转过头。

朱栩没有刻意的去找那些传说中的秦淮八艳,倒是意外的这么巧的遇到一个。

朱栩并不在意,抬脚进了楼,将东海上的事情又详细了解一番,静等着尚丰王送上门。

尚丰王来的比朱栩预计的要早,却没有靠近,带着人,一直在不远处焦急的等着宣传。

“王,明朝真的会出兵吗?倭国也是明朝的藩属……”人群中,一身紫衣的大胡子老者向中间身穿王服的中年人心忧重重的问道。

中间的人自然就是尚丰王,尚丰,他眉头紧皱,神色决然,冷声道“萨摩藩的岛津家已有吞并我琉.球企图,想要保住琉.球,只能求大明出兵,别无他法!若是……明朝不肯出兵,我们就臣服萨摩藩,无非是多一个上国!”

第六百九十七章 外表恭顺

尚丰王与一群人站在不远处,神色都颇为肃重,心思沉甸。

倭国现在的局势很奇怪,天皇失势,形成了各道藩镇割据,与琉.球最近的就是萨摩藩,这萨摩藩不服当政的那位将军,多次与战,想要救出他们的天皇,却都失败了,而那位将军面对多个藩镇,也无力彻底剿除,只能学着明朝历史上的那位奸相‘挟天子以令诸侯’,勉强的维持着局面。

这萨摩藩不能救出他们的天皇,无力杀贼,就将怒气撒在了他们琉.球身上,已经攻占了山北大部分,如果让他们彻底吞并山北,那接下来就是琉.球的核心,中山了,这里是首都所在!

尚丰今年四十多,面色白净,是那种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没有大能力,却颇为忧国忧民。

琉.球的官职,尤其是高阶基本上都是王族垄断,所以一般不称呼官职,都是王叔,王弟之类,这王叔就是尚丰王的王叔,也是国相,名叫尚廉。

尚廉听着尚丰王的话,点头道“明朝的军容昨日我也看了,确实强大,若是明朝发兵,不但能保证我琉.球的安全,甚至消灭萨摩藩都轻而易举!”

尚丰王等人也被邀请参与观摩军演了,只是存在感比较低,现在回忆起,心里也颇为振奋,却还是皱眉道:“明朝不喜欢扩张,若是他们愿意,攻占整个倭国都不在话下,想要说服大明皇帝出兵,只怕不容易……”

尚廉微微点头,就是这点麻烦,明朝对海外没有任何兴趣,想要说服他们派兵出海为他们作战,并非易事。

尚丰王感觉到四周的气氛有些低迷,立即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管如何,琉.球都是明朝的藩属,还有‘共同防卫约定’,明朝皇帝没有理由看着琉.球被吞并的!”

他身后的人凝色稍缓,倒是尚廉不动声色的与尚丰王对视一眼,话是这么说,事实上还是难如登天,得靠见过明朝皇帝才能知晓结局。

在尚丰王等人忧虑不安的时候,朱栩在书房里温习着琉.球以及日.本的情报。

看着看着,朱栩就觉得有意思。

这个气势汹汹的萨摩藩还真是了不得,他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后世日.本发动的倒幕就是以萨摩藩为主力,明治维新的中坚也都来自这里,形成了一个大‘阀’,在日.本主导、影响了数百年,延及二战!

这个萨摩藩现在占地很小,人口也并不多,但战力颇为凶悍,是从日.本战国时代存留下来的,可想而知。

只不过萨摩藩远离江.户,与德川家势同水火,无力北上,只能南下,那么实力孱弱不堪的琉.球自然是最好的征服,扩张对象。

琉.球以前是三个国家,从北向南分别是山北,中山,山南,首都在中山,现在山北已经被萨摩藩吞了近一半,也难怪尚丰王现在这么着急。

而实际上,尚丰王与倭国与萨摩藩一直眉来眼去,底下到底有没有达成什么协议不得而知,尚丰王之前毕竟在萨摩藩做了多年质子,能被放回,还继承王位显然没这么简单!

朱栩看着这些情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明朝现在所有的战船,精锐海军都在福.建,台.湾,时刻准备应对着荷.兰人的侵袭,抽不出兵力来教训这个小小的萨摩藩。

虽然在中山不远处有一座明朝的海军基地,不过并没有多少战船,甚至火炮也不多。

萨摩藩肯定是要教训的,琉.球也必须保住!

朱栩手指一顿,猛的抬头向外面道“曹化淳,将老曹叫来。”

“是。”曹化淳在门外应了一声,而后又道:“皇上,尚丰王在外面已经等了一阵子了。”

朱栩抬头看向外面,顿了下道:“上菜吧,请尚丰王进来。”

“是。”曹化淳应声。

朱栩又看了眼桌上的这些情报资料,起身出去。

桌上的菜已经在上了,五菜一汤,两荤三素,荤的其中一样还是鸡蛋。

朱栩看着微微点头,身穿便装,目光看向门外。

一身王服的尚丰王以及国相尚廉大步进来,在朱栩不远处抬手行礼道:“下臣尚丰(尚廉)参见大明皇帝陛下,愿陛下天垂不朽,万岁永年。”

朱栩看着两人,笑着摆手道:“二位远道而来,无需多礼,与朕一起用膳吧。”

“谢皇帝陛下!”两人同时谢礼,尚丰王上前,坐到朱栩对面,尚廉站着。

尚丰王看着桌上的菜一怔,不由得看向边上的尚廉,尚廉连忙向朱栩道:“大明富有四海,陛下还如此节俭,令下臣钦佩。”

朱栩笑了一下,道:“二位可能不了解,近来天气古怪,冷的时候奇冷,热的时候奇热,对百姓来说是一种灾情,朕与天下百官需以身作则,简朴为要。”

尚丰王这会儿也会意过来,向朱栩道“大明地大物博,定能安然度过灾情。”

朱栩拿起筷子,道:“不需多礼,随便吃,若是琉.球需要粮食,我大明可以支援,国库还是有些储备。”

尚丰王自然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先是谢了声,而后猛的起身,抬手向着朱栩沉色道:“昨日得见大明军威,下臣深为震撼,这次登岸求见,实有一事相求陛下,请陛下务必允准!”

朱栩拿起的筷子顿了顿,又放下,心里动了动,看着尚丰王面色不变的道:“朕知道你所求何事,前几日倭国的国王上书给朕,言称倭国与琉.球皆为大明藩属,藩属若有嫌隙,当居中调和,不应出兵干预,否则有为中.国气度,失信天下……朕左思右想,倭国说的并不错,朕不能派兵助你抵御倭国,但可以为你调和。”

尚丰王在萨摩藩做过好几年的质子,对萨摩藩与倭国中央的关系心知肚明,所谓的‘调和’根本无用,因为萨摩藩不会听倭国天皇与当政的将军的!

尚丰王还没来得及说话,尚廉上前一步大声道:“陛下,萨摩藩与倭国不同,乃是一群海盗,为祸已久,倭国不能治,若是大明派兵剿灭,倭国定人会感激不尽!”

朱栩如同静静钓鱼的渔夫,看着鱼儿慢慢上钩,心里轻松如常,面上却皱眉,道:“倭国并没有请求朕剿灭萨摩藩。”

尚廉神色粗狂,刚要开口,尚丰王抢先道:“陛下,正如王叔所说,萨摩藩是一群可恨的海盗,若是琉.球被吞并,定然会再次为祸大明,还是需尽早铲除。”

朱栩一脸的为难,还是道:“朕知道你们焦虑,只是,这件事朕只能居中调和,不能派兵。”

尚廉一急,急声道“那那个‘共同防卫约定’如何说?”

朱栩心里好整以暇,面上不动的道:“那是针对外国,比如红毛人,海军之前已坚决的为保卫琉.球而与红毛人开战,并赶走了他们。倭国,不同。”

尚丰王与尚廉对视,眼神都凝重,他们预料这件事困难,却没有想到明朝皇帝态度如此的坚定。

朱栩看着桌上的饭菜,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了胃口,心里有怪怪的别扭感。

‘奇怪……’朱栩嘀咕一句,目光看着尚丰王,尚廉二人。

尚丰王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道“陛下,无论如何,还请救我琉.球,卫我百姓,我等愿奉上所有!”

朱栩面露沉吟,也不再绕弯子,很是敞亮的道:“之所以这么久没有见你们,是因为朕与其他官员细细商议过,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尚丰王与尚廉都大喜,连忙道“陛下请说。”

朱栩看着两人,斟酌着话语,道:“那就是琉.球对外去国号,加入我大明,成为我大明一个省,对内还是一样,这样我大明就有保卫琉.球的义务,如果萨摩藩不听我大明诏命,也就可直接讨伐,保琉.球不失。”

尚丰王与尚廉一怔,没有想到是这个办法,脸色都微变,接着对视起来。

明朝对海外没有野心是真的,可这也不能让他们失去警惕,若是大明真的要吞并琉.球该如何?

他们仰慕中原文化,羡慕明朝泱泱大国,天下中心,虽需要大明的保护,可不愿被吞并。

尚廉眼神微微闪烁,手里有了悄悄的手势,仿佛在传递着什么。

尚丰王也是如此,暗暗的与尚廉交流。

两人好似起了争论,居然在朱栩面前直接飞快的打起了手势。

朱栩不急不缓,神色平淡,心如明镜。

对于琉.球来说,中原王朝是谁并不重要,主要的是能保护他们,有大量的赏赐。所以明朝灭亡后,琉.球立刻就转向了满清,并没有朝.鲜的风骨,利益使然。

过了好一会儿,尚丰王才转过头,看向朱栩,迟疑着道:“陛下,当真只是对外?”

朱栩毫不迟疑的点头,道:“不错,对外,琉.球不能称国,需是我大明的琉.球省,国王不能是国王,是巡抚。只是对外,其他的一切,还是依旧,朕与中央朝廷并不会干涉。当然,大明会履行‘共同防卫协定’,今后不管是红毛人,还是倭国都不能入侵琉.球,否则视同向我大明开战,我大明将全力还击,保卫琉.球!”

第六百九十八章 这块地朕都要

尚丰王心里暗松,犹豫着道“不知我琉.球要付出什么?”

朱栩道“按时上贡,不,以后叫做交税,并不会很多,做做样子。另外嘛,就根据‘共同防卫协定’的约定,海军在琉.球北中南修建三个海军基地,面临入侵,琉.球的军队要听我朝调配,也就是战时的指挥权归我大明。其他的,朕与大明都没有要求。”

尚丰王与尚廉对视,都松了一口气。这样说来,确实与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尚丰王抬着手,道“这些下臣没有意见,不知陛下何时可以派军?萨摩藩气势汹汹,琉.球无力抵御,并不能撑太久。”

朱栩也不为难他,道:“我朝刚刚经历了大演武,军队都已经集结好,随时可以调动,只是大军易动,粮草却需要筹集。”

尚丰王眉头一皱,这个确实是麻烦,他脸色变幻一阵,咬牙道:“陛下,若是军粮琉.球来提供,不知可否立即派兵?”

朱栩一怔,道:“琉.球有粮草?”

尚丰王眼神微变,语气有些慢的道:“为了应付战事……琉.球准备了些,并不是很多……”

朱栩眯了眯眼,这琉.球人也不是没有其他心思啊。

不过都不重要,尚丰王这一点头,大明已经等同于吞并了琉.球,朱栩神色不动的微微颌首道:“那好,朕这就发布诏书,命五千骑兵作为先锋,在山北登岸,协助琉.球防御,然后抽调船只,运送更多的士兵进入山北,助琉.球击退萨摩藩。”

尚丰王眉头又是一皱,试探性的道:“陛下,明朝没有足够的船吗?”

朱栩摇头,道:“这倒不是,只是我朝的海军集中在南方,一时间无法调过来,只能在南直隶征集,需要时间。”

尚丰王轻轻点头,也知道是他着急了,心里转念着,突然又道:“陛下,大明可否像在朝.鲜一样,也在我琉.球驻军三……一万?”

朱栩眼神微动,这尚丰王之前还担心明朝吞并琉.球,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尚廉一听,生怕尚丰王的意思不够明确,慌忙道:“是在山北驻军,那里岛屿大,适合明朝在那里练兵。”

朱栩心里暗自冷笑,这两人打的好主意,让明朝大军隔在琉.球与倭国之间,算是彻底断绝了萨摩藩的南下之路,确保了琉.球与大明同干休!

这一点却也是正中朱栩下怀,这支大军将是进攻日.本的先锋大军,同时也是控制琉.球的基石!

朱栩装模作样的犹豫了一番,开口道:“琉.球是我大明属国,理应保卫,这个朕同意,不过……”

不等朱栩说完,尚丰王连忙道:“一应粮草都由琉.球提供,还可以专门划出几个岛,给军士使用,陛下勿忧。”

朱栩要说的就是家属的问题,听着就笑了下,果断道:“既然尚丰王这么说了,朕也同意,会命内阁商议,尽快拟定详细办法。”

尚丰王与尚廉都是大喜,这一趟的目的是达到了,且有更大的收获!

两人看着朱栩人畜无害的脸,心里不免有些愧疚,觉得利用了他的善良。可是为了琉.球的数百年基业,两人这点愧疚转瞬就不翼而飞。

“吃饭,国相也来吧。”朱栩很是热情的招手道。

尚廉看了眼尚丰王,在尚丰王边上坐下,两人看着朱栩的热情模样,心里越发放松,隐隐还有些得意。

朱栩面上是矜持的笑容,心里是大笑,这么轻易的将琉.球拿下,虽然还让琉.球保留了很大一部分权力,但日后慢慢瓦解便是,琉.球已经是朱栩碗里的菜了。

至于历史上会吞并琉.球的萨摩藩,朱栩也决定好生教训一番,隔山敲打一下德川幕府,试探一下他们对明朝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

一个桌上三个人都很开心的吃饭,彼此都认为是真正开心的人。

一顿饭宾主尽欢,朱栩还亲自将尚丰王等人送出了门。

尚丰王与尚廉快步的离开这个小楼,与诸人汇聚,简单的将事情一说。

与尚丰,尚廉一起来的人都很振奋,以明朝的大军,只要肯出兵,萨摩藩一定不是对手!

不过还是有人担忧,道“王,国相,明朝皇帝真的就这样答应了?他不会是傻子吧?”

“是啊,”有人跟着担忧,道:“明朝是不是有其他企图?”

有人不赞同,反驳道“还能有什么企图?难不成明朝还要吞并我们吗?要是两百年前就吞了,何必等到现在?”

“没错,我们琉.球在明人眼里是荒寂的海岛,对他们来说没用的。”

“我也赞同,现在有明朝出兵,挡在前面,我琉.球再也无忧!”

“是啊,太好了,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

“这么想来,我都觉得有些愧疚了……”

“哈哈,我也这么想……”

一群人都是大喜过望,热闹非凡。

尚丰王与尚廉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带笑,心里长吐一口气。

有了明朝出兵,驻守,他们琉.球将安如泰山,不用再战战兢兢,时时刻刻睡不安稳了。

送走了尚丰王,曹文诏已经到了。

“皇上,让我去琉.球,打那萨摩藩?”曹文诏震惊,这不是他想要的先锋大将啊。

朱栩摊开地图,哪里不知道他心里所想,笑道:“只是小试牛刀,看到这里没有,这么大一块,朕都要!”

朱栩手指指的,恰是吕宋,上面有一块颜色是黄的,写着‘佛郎机’三个大字。

曹文诏双眼一睁,道:“皇上,这块地方可比台.湾大多了。”

朱栩这张地图标注的不多,尤其是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并没有特别说明,他眯了眯眼,道:“这里土地肥沃,好东西到处都是,佛朗机人在万里之外,这里只有不足三万人,咱们的火炮,战船都比他们好,又离的近,你说,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要给别人?”

这是开疆拓土啊!

曹文诏心里也激动起来,摩拳擦掌般的道:“皇上放心,我先收拾了那个什么萨摩藩,到时候就将这块领土给皇上拿回来!”

朱栩神色不动,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一直落到马六.甲。

以大明现在的军力,拿下这些地方都不是问题,只是国力在不断虚弱,撑不住。

“还得慢慢来……”朱栩自语,大明现在要以战养战,一旦发动战争,必须获取数倍的好处才能弥补,所以要有十倍以上的利润才能算是一场胜战!

第六百九十九章 开疆拓土

第六百九十九章开疆拓土

曹文诏没有听清朱栩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地图上那‘佛郎机’三个大字,目光炽热。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块地,林林总总加起来只怕不比南直隶小!

若是这块地他给拿回来,那将是何等的功勋!

他隐约还记得,当初皇帝在潜邸的时候说过,武将觅封侯,说不得他也能挣一个侯爵回去!

曹文诏暗暗握拳,内心澎湃。

他也是有压力的,作为大明公认的皇帝第一心腹,带兵多年,楞是没有一点战功,这怎么也说不过去,虽然皇帝不在意,但他不能不往心里去!

‘好,你就是立功的地方了!’曹文诏心思如潮,立功心切!

朱栩倒是没有在意,目光盯着地图看,不得不说东亚的地图很奇特,尤其是这个马六.甲,只要将这里堵上,外面的人就很难进来,可以说,谁控制了这马六.甲就控制东亚的一切对外行动——不管是商业还是军事!

这么关键的地方自然不能拱手让给外人!

朱栩想到这里心里又一叹,偏偏是这个时候,若早十年或者晚十年,他都有信心拿下来,控制住,却赶上了大明正在走向极度虚弱的时候。

未来几年,将是‘小冰川’最严重的时候,对大明影响也将是史无前例!

‘先拿西班牙开刀,控制东亚一切的贸易,确立东亚霸权再说!’

朱栩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曹文诏道:“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曹文诏立即身体一正,道:“皇上放心,虎贲军三万大军,一万人可水战,只要船只一到,随时可以渡海!”

朱栩点头,心有所动的道:“这萨摩藩的具体情报待会儿朕让曹化淳给你送过去,你细细看看,好生琢磨。朕要嘱咐你的是,这个萨摩藩几乎是全民皆兵,人口估计不足百万,有简陋的火器,火枪火炮都有,不过没有我们的先进,你要发挥咱们的长处,一举将这个萨摩藩打怕,虽然这萨摩藩与德.川家不合,可还是一体的,若是遇到其他人干预,尽管打回去,不必客气。火枪,火炮都多带一些,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我大明士兵的生命无比宝贵,不能是那些倭寇可比的……”

“皇上放心,臣一定做的漂漂亮亮!”曹文诏的话音铿锵有力。

朱栩微笑,双眼看着日.本的地图,目光深邃。

萨摩藩吞并琉.球并不是一次简单的入侵,背后有着深刻的政治含义。

比如迫使琉.球向日.本称臣纳贡,这是在挑战明朝的‘华夷制度’,中.国核心,同时也宣告日.本要摆脱明朝,自建‘华夷制度’,自为世界中心!

这是朱栩断然不允许的!

思索了一会儿,朱栩暗自冷笑一声,沉声道:“朕封你为‘讨夷大将军’,如果虎贲军不够,山.东,朝.鲜的兵马也可以调动,等朕收拾了荷.兰人,海军随时可以北上,朕一定要倭国再次向我大明称臣纳贡!”

曹文诏感觉到了朱栩的决心,道:“皇上放心,南直隶有五百门大炮,臣这就写奏本去兵部,再调集五百门,不就是一个小岛吗?臣炸平它,看他们还敢不敢触怒皇上!”

朱栩神色不动,见识过火器的威力,现在这些兵将是越来越重视了,也是件好事情。

朱栩在椅子上坐下来,想了想道:“找个合适的地方,建立一个基地,驻军一万,将海军基地也迁移过去,时刻防备,监察着倭国方向,其他任务是打击海盗,对来往船只进行监视,朕要控制海上的一切商贸往来!你先给朕打个底,摸摸情况……”

曹文诏一直都知道,朱栩做事向来都有一连串的目的,不会奔着一个目标去,闻言道:“是,皇上放心,臣一定做的细致,不会让您失望!”

朱栩对这个倒是放心,日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心里闪念不绝。

日.本现在的人口应该不多,一两千万应该是有的,只是幕府统治是一个大军阀统领着一干大小军阀,人口,兵力都相对集中在大小城市,这样就又显得分散。比如远离江.户的萨摩藩,人口,兵力大部分都集中在鹿.儿岛,其他地方都是散兵游勇在看着,明显都是有着极其强烈的不安全感,时时防备着他人入侵。

对于日.本,明朝想要动用十万二十万大军一两月占领是不现实的,现在只能以势压人,让日.本臣服,待明朝度过这段最艰难的岁月,日后在慢慢清算。

朱栩正思索着,曹化淳悄步进来,在朱栩身前道“皇上,汤若望求见。”

“不见!”朱栩异常果断的道。

与荷.兰人开战在即,现在还不是与汤若望谈生意的时候。

他话音刚落,连忙又道:“对了,留他在应天府书院,不准与外人接触,以免消息走漏。”

曹化淳不知朱栩心里所想,道:“是。”转身又走了出去。

朱栩细细想了想,也就只剩下一件事还没做,看向曹文诏道:“兵贵神速,你去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曹文诏猛的单膝跪地,沉声道“遵旨!”

说完,他起身,大步凛然,气势如山的向外走去。

朱栩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也长身而起。

对曹文诏他是万分放心的,别说萨摩藩只是小小的割据势力,哪怕是对上整个日.本,只要不是全面开展,小小的局部战争,对曹文诏来说绝对轻而易举!

更何况大明的火炮比荷.兰人还要先进,面对基本上还是冷兵器的日.本武士,拥有着绝对的优势!

再说,曹文诏虽然离开辽东多年,可谁要小看他,就会吃大亏!

这是一个猛人,经过朱栩另一番培养的猛人!

会更可怕!

“让贺云杉明天早上来见朕!”朱栩走到门外道。

曹化淳迎上来,道:“是。”

曹化淳刚要转身,朱栩又眯着眼,嘴角微翘的道:“等等,再通知锦衣卫,让他们想办法与日.本那个国王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拿到他请求我大明发兵平叛,‘尊王攘夷

’的诏书?”

曹化淳神色微怔,随即道:“遵旨!”

‘皇上这盘棋下的是越来越大了……’曹化淳心里暗道。

朱栩这边紧锣密鼓安排布置,整个北直隶的喧嚣却刚刚起,逐渐成鼎沸之时。

大演武的效果正在迅速的显现,对南直隶的‘新政’就有着极大的促进作用!

巡抚衙门。

方孔邵,许杰,施邦曜等人聚集在一起,忙的是脚不沾地。

‘景正新政’的内容实在太多,即便现在不能深入推进,只是搭个架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情,甚至于一年半载架子都未必能搭全。

好在南直隶现在对‘新政’已经形成一种共识,阻力减少,加上又有不少人襄助,顺利了很多。

施邦曜十分欣慰的道“诸位大人,应天府所有的商铺都已经重新开门,各项物价也还稳定,民情安顺……”

方孔邵坐他的桌子里面,拿起一道文书,道:“嗯,应天这边稳定了,其他府县呢?”

施邦曜神色微顿,犹豫着道;“暂时没有消息。”

许杰抬头,看着施邦曜的神色,心里了然,转头看向方孔邵道:“大人,各地知府,知县对‘新政’怕是还有抵触。”

方孔邵冷哼一声,摔下手里的文书,直接道:“许大人,代本官传话,南直隶所有府县的主官,必须严格恪守职责,对‘新政’必须坚定的支持,若是首尾摇摆,休怪本官不顾同僚之情!”

“是!”许杰点头。

虽然皇帝携演武之威,迫使很多人看清形势,向‘新政’低头,可总有一些人冥顽不灵,死咬不松口。

这会儿主簿从外面走进来,眉头紧皱,神色古怪。

许杰正好迎面,看着他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主薄一怔,连忙摇头道:“这倒是没有,只是下官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清是哪里。”

施邦曜听着一笑道:“现在事务繁杂,千头万绪,难免有些错觉,不妨事,车到山前必有路。”

主簿若有所思的点头,而后道:“对了,诸位大人,盐商那么动作很迅速,正在组建盐商商会,很快就会呈上来。”

方孔邵目光微闪,看了几人一眼,道:“皇上高瞻远瞩,睿智无双,我等不及,在今后面对‘新政’中出现的问题的时候,我们要多想办法,不能草率,之前‘罢市’的事,决不能再发生!”

众人都心有所悟,皇帝日理万机还能有空帮他们想办法,他们确实有些过于‘懒惰’了。

吴家。

吴老太爷躺在椅子上,睁着双眼,静静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三兄弟,眼睛一眨不眨。

三兄弟神色不安,恭恭敬敬的立着,心里都有某种强烈的预感。

吴老大低着头,声音很轻的道:“景正没有杀一人,不曾抄家,巡抚衙门也没有动静……”

第七百章 新得利益者

吴老大说话,好半晌之后,吴老太爷才微不可察的点头,嘴唇蠕动,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高…明…是……我……错……了,新皇……不……是……一般……人,大明……或……可……中……兴,你们……要……好……自……为……之……”

吴老大,吴老二,吴老三都双眼含泪,躬着身,没有说话。

吴老太爷眼睛眨了一下,直直的盯着三人,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缓缓的闭上。

吴老大轻轻跪在地上,叩首道“不孝子,恭送父亲……”

吴老二,吴老三跟着跪下,趴在地上,泪眼婆娑,久久不言。

老爷子最后大彻大悟,幡然醒转,用他最后的命,保住了吴家,保住了他们的命。

王家。

王北承以及一刚南直隶的致仕的老臣,现在都是欣喜异常。

他们虽然要捐献家产,可巡抚衙门并没有真的都收,已经贴出告示,只接受现银已经粮食,对于田亩,院子这些几乎都没有要。

只是在一道‘田亩制’上署名,约定了田亩给佃户的租金以及要上交朝廷的税粮数目。

还有就是,巡抚衙门,督政院,刑狱司等等新建的机构,都会优先照顾他们家族的子弟,完全可以说,他们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得到了更多好处!

这让他们都非常开心,开始从心底接受‘新政’,并大力推动——他们获得了好处,还想得到更多!

这些都是万历,天启年间的员外郎,侍郎,尚书,还有些地方的布政使,知府,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家族,家里有的是读书人。虽然现在朝廷用人苛刻,可还是能找出来,不缺能当官的人!

王北承已经被委任为督政院的副院正,已经算得上是‘位高权重’,志得意满。

面对这一群人,他隐隐是核心,这也算是履新前的一次预演,传说中的‘排排坐,分果果’。

在座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纷纷表态支持,一定会努力协助‘王大人’的政务,一同‘中兴大明’。

一干人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时辰,都得到了一些‘许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王北承从‘王老大人’变成了‘王大人’,丝毫没有怨气,反而很高兴,整个人都显得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年轻了十岁不止。

人都走完了,王金宥领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脸笑容的走进来,抬手道:“恭喜父亲复出,这一次,我王家定然能再现荣华,屹立南直隶不倒!”

那年轻人也跟着道“还是祖父高屋建瓴,通达睿智。”

王北承看了两人一眼,皱眉道:“今后要叫‘江.苏’,南直隶已经是历史了。”

王金宥与年轻人连忙道:“父亲(祖父)说的是。”

王北承端起身边的茶杯,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有什么事情?”

王金宥看着王北承,笑容满面的道:“父亲骤登高位,需要人手帮忙,孩儿想着山崧今年定会中第,不如让他先帮着父亲做些事情,积累一些人脉与经验。”

王北承对王金宥的心思哪里不明白,神色不动,目光看向王山崧道:“崧儿,你与周家小姐成婚也有五年了,近来可有去秦淮河?或者其他违反朝廷法纪的事情?”

王山崧连忙抬手,肃色道:“回祖父的话,孙儿与王家小姐琴瑟和谐,恩爱有加,从未踏足风月之所,也不曾违反朝廷法度。”



王北承一甩手扔掉手里的茶杯,目光森然的盯着身前的一对儿孙,冷声道:“你们真以为瞒得过我吗?什么琴瑟和谐,你今年养了几个外室?三个是秦淮河教坊的!你以为王家小姐不出声,我就不知道了!”

王山崧心里一惊,尴尬又倔强的道:“祖父,这些事情外人并不知道……”

王金宥见王北承发怒,急忙解释道:“父亲放心,孩儿都已经将人打发走了,一定不会有人发现的……”

王北承一张脸阴沉的可怕,气息也喘了起来,怒声近吼道:“没人知道就算了吗?若是有外人举报,你让为父怎么办?还未上任就要被罢官吗?莫非我王家的荣华都要交托于你们手上不成?”

王金宥嘴角动了动,也有些生气的道:“父亲,您将官职给外人也不给家里人,难道就不怕外面大人传笑话吗?日后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出门?”

王山崧低着头,不敢说话,他还没有资格与祖父顶嘴。

王北承目光厉闪,冷声道:“别人有什么可说的?本官是举贤避亲!若是他们自己不干净,我最多就是一个失察,谁还能为此弹劾我不成?再说了,你以为为父是随便给的吗?这些人都是要稳定一方,为‘新政’出力的,就算有人不满,巡抚衙门,皇上眼睛也不是瞎的!”

王金宥最反感他父亲讲这些大道理,直接摊牌道:“父亲,山崧是周大人的女婿,在南直隶也不是无名之人,这次这么多官职,肯定要有他一个,如果您不给,自有其他人举荐,孩儿就要您一句话……”

王北承眼角一跳,脸上罕见的露出煞气来,语气越发的冰冷道:“好,既然你要为父一句话,我今天就告诉你,不止是山崧,你,也不能出仕,为父在一日,你们就老实给待在府里,若是你们敢违逆我的话,为父就动用家法严惩!”

王金宥与王山崧心头一跳,神色都是大变。

他们看出来了,父亲(祖父)这是铁了心不允许他们出仕,并且是他有生之年都不允许他们出仕!

一个人辛辛苦苦读书十多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出仕么?可以说,这是所有读书人的梦寐以求的事情,多少人从葱葱少年考到白首,就是希望能有个功名,踏之入仕!现在呢,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居然不准!

王金宥与王山崧都是眉头紧皱,神色难看,哪怕是他们的父亲(祖父),他们也难以忍受!

两人对视一眼,王金宥不甘心的大声道:“父亲,为什么?我是你儿子,山崧是你孙子,山崧还是周应秋的女婿,我们是周家的姻亲,不说其他,凭此关系我们王家也应该平步青云,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出仕?孩儿与山崧在你眼里,真的就这么不堪,会害您的官运吗?”

王金宥的话已经算是‘出格’,若是以往绝对不敢说出来,现在是不管不顾了。

王山崧也沉色上前,一脸请罪模样的道:“孙儿自知未曾听祖父教诲,可也未曾做过什么逾矩之事,更不曾对祖父不敬,至于所谓的流连青楼,整个南直隶,又有几人敢说他没去过?祖父又何必如此,将自家人拒之门外?”

王北承眉头拧成川字,脸色黑成铁锅,这一对儿孙丝毫不能体察他话里的意思!

在天启以前,不管做了什么,只要保住最后的脸面,总有办法复出,甚至更进一步!

可现在不同了!皇帝不同了!官场的氛围不同了!

干干净净比什么都重要!

他之所以能成为督政院‘副院正’,这是因为大势所需,皇帝,巡抚衙门需要他稳定局势,且做些事情。这种需要会随着时间的流动而减弱,所以,他想要保住王家的富贵,一面要小心翼翼,努力做事,使得这个时间长久一些,同时还要培养,扶持‘干净’的后辈,而不是一些蝇营狗苟的混账,连累亲族。

王北承已经属意他的第三孙子,今年十七,为人聪明,文章极好,且洁身自好,正是个好苗子。

至于,王金宥,王山崧,本都是好机会,却硬生生将‘周应秋姻亲’这个关系给浪费,着实可恨!

这些话王北承不能说出来,否则父子爷孙间等于是撕破脸,他目光冷漠,直接站起来道:“话我已说完,若是你们想不听我的话乱来,等我死了!”

王金宥与王山崧都很不是滋味,百口难言。

这是多好的机会,他们的父亲(祖父)成为督政院副院正,大权在握,不用他说话,只要稍稍暗示就行,他们一家定然都会飞黄腾达,可结果呢,居然不准他们出仕,只是为了保住老爷子自己!

王山崧很不甘心,咬牙看着王金宥道:“父亲,要不我写信给我岳父吧?只要他有回信,我就有了‘尚方宝剑’,南直隶没有几个人敢不买他的账头!”

王金宥到底成熟一点,冷着脸沉吟一阵,摇头道:“现在还不能。这样,新任的右参政冯江峰是你岳父的同年,你找几个机会,亲自去拜访一下。”

王山崧双眼一亮,激动的道:“还是父亲高明,若是冯大人直接点将,想必祖父也没话说!”

王金宥脸色多少和缓一些的点头,只要王山崧出仕,他这个父亲也就不远!

南直隶推动‘新政’,自然会造就一批新的得利者,这些得利者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成为了‘新政’的坚定拥护者。有新的利益出现,自然就会出现争夺者,这些人都如王家这对父子一样,想尽办法,钻破头皮的要分一杯羹。

南直隶如烙铁如水,沸腾犹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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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章 笙歌处处

傍晚,残阳如血,映照在秦淮河一片光亮,波光粼粼,闪烁着迷人韵味。

秦淮河已经解禁,还不到天黑就已经人满为患,画船如龙,绵延不绝,欢声笑语,荡漾不休。

青楼教坊处处是笙歌笑语,推杯换盏,丝竹之声绵延十里不止。

贡院陆陆续续已经住进来不少今科要考试的士子,越发显得热闹。

不过有一道‘禁令’一直横亘在几乎所有人的心底,就是之前钱谦益贴出的,凡是违反朝廷禁令的人,全部禁止科举,入仕!

整个大明,大江南北,又有几个说没逛过青楼,嫖过妓?

这一道禁令下来,起码要将八成以上的人拦在外面。

“陈兄,今天怎么样,钱大人有见你们吗”

“没有,刘兄,巡抚衙门那边怎么说?”

“许大人不曾见我等,听说现在都忙着‘新政’的事情,科举一应事宜都交给了钱侍郎……”

“可是,钱大人不见我等,这几日一直都不露面,往年现在学政已经给我们训话了。”

“那现在怎么办?”

一群人都是忧心忡忡,虽然心里都笃定朝廷不会真的将他们拒之门外,不准他们科举入仕,可一天没有定下来,他们就没办法安心,始终忐忑着。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一如往常,在争论,甚至争吵。

一面有人认为朝廷只是象征性的,不会动真格,毕竟皇帝也未曾在南直隶大动干戈。一面有人觉得朝廷可能会真的禁止一部分人,杀鸡儆猴。另一面又有一小部分心惊胆战,认为朝廷会真的动真格,将所有违反禁令的人挡在门外。

这么吵来吵去,众人都不安心了,天天惴惴不安,恐惧难眠,明明是来等科举考试的,结果不知道多少人又偷偷摸摸的溜去秦淮河找安慰,眠花宿柳,夜不归宿。

十多个人如往常一样,吵闹不休,没个结果,心里越发的不安。

“于兄,你怎么看?”突然间,有一个人看着不远处一直安静,独自一人看书的十七八岁年轻人问道。

一群人的目光顿时都看过来,立即就有人接着,道“是啊于兄,你向来眼光敏锐,不知可有什么看法?”

“于兄,说一说吧,令我等安心也好。”

“还请于兄指教!”众人齐齐走过来,异常客气的道。

被众人看着的‘于兄’,名叫于成龙,十五岁参与科举,虽然屡战屡败,才学却是公认,往往对事情有独到的见解,不少人都相熟。

于成龙瘦弱白净,被众人围着也是神色不动,平淡从容。

他翻了一页书,稍作沉吟的开口道:“在下也不知。”

众人都是一愣,一个人问道:“于兄说的‘不知’,是指朝廷是要来真的,还是假的?”

一群人目光灼灼,都盯着于成龙。

于成龙微微摇头,道:“都不知。”

十多人的心一下子坠入谷底,于成龙都猜不透,他们更危险了。

“不行,我们必须继续去陈情,一定要钱大人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说的对,否则我们考试之心都没了,一定要有个说法!”

“好,那我们就去钱大人的院子,他若不出来,我们就不走了!”

“不止是我们,还要找更多的同年!”

“现在就去,人越大越好!”

“走走,等不得了!”

一群人吵嚷着,蜂拥出门,在贡院,应天府各处飞速的串联起来。

于成龙看着一群人的背影,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心里也有了一丝不安,放下手里的书,坐在那沉默着。

没多久,一个书童过来,在他身后道“少爷,家里来信了,问你何时回去。”

于成龙听到‘回去’两个字,心里突然一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被触动,转头低声道:“收拾一下,咱们今晚就走。”

书童一怔,道:“少爷,今科你不考了吗?”

于成龙点点头,目光看向窗外,道:“现在时局不明,我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书童也耳濡目染了一些,见此也就答应一声,去收拾东西了。

于成龙这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贡院,钱谦益的院子却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我们要见钱大人……”

“给我们一个说法!”

“请钱大人出来……”

士子们将这里前后门都给堵了,吵吵嚷嚷的大喊大叫。

一个家丁跑过来,满头大汗的道:“老爷不好了,现在前后门都被堵上了,他们说了,要是见不到老爷,就不走了,一日不见就一日不走!”

这里是钱谦益暂住的地方,是历任学政或者主考官等居住的地方,他此刻站在屋檐下,已经将外面的喊叫声听的一清二楚。

他近来又胖了些,一身精致华服,挺着大肚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小眼睛微微闪烁。

实际上,他心里现在也在嘀咕,之前皇帝确实有旨意,要严厉整治今年的科举,禁止一切的‘违规’士子科举,可是……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么一来,整个南直隶非得天翻地覆不可!甚至整个大明都将不太平!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何况是更重要的官途!

离正式考试没多久了,他总在等,等朱栩的‘更正’的旨意,可迟迟没有等到。

钱谦益心里也不宁,如果这次科举办不好,他这个主考官自然是首当其冲,不说清名有损,皇帝会不会拿他背锅,这南直隶至少他是回不来了!

“老爷,怎么办?”家丁抬头看着钱谦益,问道。

钱谦益眉头一蹙,没好气的冷哼一声,道:“他们愿意闹就闹,拿我的请柬,去请傅总督来一趟。”他要做两手准备,如果等不到旨意,他们就要咬牙执行禁令。现在清名,官声这些,远不上‘圣心’,他不能让皇帝失望,否则就真的绝了仕途!

家丁一怔,还是连忙道“是老爷。”

对岸的贡院闹纷不休,秦淮河上的教坊同样热闹非凡。

媚香楼,在秦淮河上鼎负盛名,因为出了数个‘名妓’,秦淮河上的划船有十多艘,在过去累日不休,迎来送往,都是达官贵人。

此刻,倒是没有了那些达官贵人,因为他们都忙着要在‘新政’中分一杯羹,正打破脑袋的往里钻。现在的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商人、士绅之类,争抢不到好处,这会儿只能找些事情娱乐,或者说借酒浇愁了。

“韩员外,听说朝廷要梳理天下赋税,收我们的税粮不算,甚至要厘定佃户的最低租子……”

“我听说还不止,巡抚衙门刚刚成立了都田司,准备重新丈量田亩,登记户丁……”

“税粮这些都还好,我听说都税司那边正在筹划一个‘一条税法’,对所有商籍进行登记,征税,要十税一!”

“十税一,这么高额的征税吗?朝廷这是又要打压商人吗?”

“可不是,现在灾情严重,国库空虚,肯定想方设法的巧立名目,与民争利了……”

“哎,这些我们都无可奈何,若是不能混个一官半职,怕是以后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呵呵,我们能怎么办?那么多老大人,豪门大户,怎么可能会轮到我们,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巡抚衙门就要对我们下手了。”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家产非得被充公不可,你们说,我们能不能像盐商那样,也……”

“不要想了,别说咱们没有盐商的实力,就是真有,那些老大人也不会坐视,再说了,巡抚衙门定然不会允许发生第二次……”

桌上的一群人推杯换盏,又长吁短叹。

没多久,‘姨娘’领着一群十六七岁妙龄少女进来,一群人的气氛顿时炽烈起来,仿佛将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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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二章 开放型商业城市

海兰珠这两天不太高兴,吃饭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

因为朱栩最近一直在布木布泰房间里过夜,都没有宠幸她。

布木布泰房间,待蚊帐安静了好一会儿,朱栩披上衣服,走到不远处的书桌边,

布木布泰露出白皙的手臂,支着泛着红晕的俏脸,静静的看着朱栩的侧脸。

她有些出神,心底有着一些不可言说的愁思。

朱栩坐桌前,油灯突突跳动,他看着眼前的手稿,默默的思忖。

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做,那就是关于海贸商行。

海贸不仅仅是简单的贸易,赚取银子或者进口粮食应对灾情,关键是赶上大航海时代,在海军还没有足够远洋能力的时候,商队无疑是最好的手段。

只是,如果仅仅是小打小闹,在东亚四周转悠那就没什么必要,可要走出去,仅仅是普通船队是不够的,还需要派兵保护,甚至要配备火炮。船上也不仅仅是商人,还要有锦衣卫收集各种情报,李一藻这样的‘科学家’等等,这么一来,就是一个系统的,颇为浩大的工程,需要详细的计划,统筹安排。

朱栩细细的斟酌着,首先是商行的问题,自然不能是小打小闹,起码要有几艘大船,十几艘小船,还要配备两艘中等战舰,还有就是这些船队的管理问题,魏良卿,贺云杉等人算是朱栩手底下的老人,经验,底蕴也都不差,可在国内已经是一大摊子,朱栩也需要将海贸与惠通商行区分开来,专门,集中精力的去做。

“谁来呢……”

朱栩轻语,可用的人不少,可要统筹这么一个大项目,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贺云杉等人肯定不行,内监也找不出合适的,这么大一个项目,涉及太多,一定要一个地位特殊,能力非凡的人来掌控,且还能让朱栩信得过。

这个时候布木布泰穿着单衣走过来,轻声道:“皇上,明天我与姐姐就要回京了,你是不是……过去一趟?”

朱栩闻言一怔,旋即点点头道:“嗯,朕待会儿去看看她有没有睡。”

海兰珠与布木布泰自然不能随着他南下,只能送回京城。

布木布泰刚要转身,朱栩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一用力就坐到他腿上。

布木布泰俏脸一红,微微抿嘴的低声道:“皇上,你待会儿还要去姐姐那。”

朱栩眯着眼,看着布木布泰有些妩媚脸色,道:“朕打算在南直隶做点事情,你来替朕做怎么样?”

布木布泰神情一动,道:“我?”

朱栩笑容越多,心里大是开心。布木布泰确实是个好人选,外面人不了解她与他的真正关系,可有海兰珠这层关系,身份就立起来了,加上他在背后推动……有能力,有背景,且朱栩拿捏的住,确实是一个上好人选。

“不错,就是你了!”朱栩搂着布木布泰,眼神闪动,心里很多东西都顺畅起来。

这个海贸商行要建立在南直隶,甚至要单独划出一块地方来,专门做对外贸易,然后,将澳.门以及其他各处的西洋人都集中过去,一旦击败荷.兰人,这里就要成为东亚海贸的一个中心,所有贸易都要通过这里来进行或者中转!

朱栩想想心里就很激动,猛的一把抱住布木布泰,大步向床边走去。

布木布泰惊呼一声,道:“皇上,姐姐……”

朱栩哪里还管其他,直接生扑上床。

第二天一大早,朱栩心情舒泰,吃饭格外香。

总算解决了这最后一件事,他可以安安心心的南下了。

布木布泰神情不动,清冷着脸,一如往常。倒是海兰珠脸色有些幽怨,朱栩这是在南直隶最后一夜都没有去她房间。

朱栩没理会,很快就吃完,交代两声,便起身出门,向着虎贲军大营走去。

“微臣参见皇上!”朱栩没走几步,贺云杉一身六品官服,小跑到朱栩身侧。

朱栩摆了摆手,边走边说的道:“免礼,朕找来你,是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贺云杉早就等着了,躬着身,一脸恭敬的道;“皇上请说,微臣一定尽全力去办。”

朱栩微微点头,道:“朕呢,打算组建一个大型的海贸商行,这个商行要区别于惠通商行,要独立运转,但又要涉及到各行各业,盐,茶,丝绸,瓷器,布匹,粮食等等,尤其是惠通商行经营的一些特殊之物,甚至说,包括军器局在内的一些火器,朕都打算加入海贸商行,卖到海外,一来互通有无,赚取银子,二来也需要进口粮食,与海外构建联系……”

贺云杉听着心头狂跳,根据皇帝所说,这新建的商行,规模虽然不及惠通商行,可涉及的要多的多,将是一个复杂无比的庞然大物!

贺云杉是有自知之明的,待朱栩顿了一下,沉着道:“皇上,这海贸商行规模如此之大,微臣一人,怕是力有不逮,还需大公子亲自操刀。”

朱栩手里多了一把折扇,摇了摇道:“傅涛现在是朝廷命官,不能再掺和这些,人选朕已经有了,朕是需要你的关系网,做好辅助,统筹工作,将大框架给朕立起来……”

贺云杉明白了,皇帝没有要将这个海贸商行交给他的意思,暗松一口气,他确实没有能力做这么大的事情。

“还请皇上示下。”贺云杉语气变得轻松了一些。

朱栩目光看向前方,道:“朕打算将这个商行放在松.江府,你要做的,就是联络其他商行加入,成立一个紧密的大商会,专门做海贸,前期的货物,船只这些都需要你来安排,朕会拨五百万两给你做基础银,你搭建好框架,等海贸走上正轨,你就可以抽身而出了。魏良卿,你,周宗宇等人都要进入朝廷,成为朝廷命官,管理惠字头等商会,日后这些经营的事情,都要慢慢交给下面的人,你心里要有数……”

贺云杉一听就是双眼大亮,神色激动的道:“微臣遵旨,一定会做的妥妥善善,不让皇上失望。”

朱栩笑着点点头,道“松.江府那边现在是差了些,朕会让人修路,修筑大码头,同时再建一个大船厂,还有,朕会将那些海外夷人都迁移过去,这些人的关系网你要构建好,善于利用。这个商行,朕会交给布木布泰来管,前期准备工作都交给你……”

贺云杉认真的听着,神色肃然,不敢漏掉朱栩嘴里冒出的每一个字。

朱栩一边走,一边说着,将他对这个海贸商行以及对松.江府的一些期待慢慢讲给贺云杉听。

他有意建一个庞大的托拉斯,专门进行海贸,与西洋涌现的殖民者进行竞争,同时松.江也将是与西洋沟通的一个桥站,将是一个中西结合的开放型,商业城市!

贺云杉对于皇帝的高瞻远瞩了解甚深,心里震撼于他想法的同时,已经在暗暗琢磨怎么做了。

以他的能力以及掌握的关系网、资源、背景,这些事情都不难,只是比较复杂,涉及太多,需要花时间与精力去详细的搭建,这也是皇帝找他的原因。在惠通商行里,资历比他高的没几人,也就他更长袖善舞,人脉广博。

一路慢慢说着,朱栩等人就来到了虎贲军大营大门不远,里面忙忙碌碌,人影匆匆。

朱栩停下脚步,手里的折扇拍打着,道“该说的朕都说了,你心里有数,去做吧,关于布木布泰……”

朱栩话音未落,贺云杉连忙道:“微臣明白。”他确实明白,明摆着的事情。

朱栩点点头,聪明人就是好,又嘱咐了几句,便迈步向虎贲军大营走去。

第七百零三章 备战

曹文诏对这次讨伐萨摩藩很重视,正在紧张的筹备。

眼见朱栩还不放心的来检查,一面带着他检视准备中的各种火器,粮草,兵甲,一面解释道:“皇上,我抽调了漕运的二十艘船,每艘船最起码都可以运兵两千,这样就可以一口气运送一万人,两百门大炮!”

朱栩刚要说话,不远处的一群士兵,突然向挥舞着黑色长枪,大声喊道“吾皇万岁,大明万岁!”

声音激烈,慷慨激昂。

朱栩看着这群士兵,大约五十人,显然是一个方队,正在进行某种动员。

曹文诏一见,立即转移话题道:“皇上,整个虎贲军都对皇上忠心耿耿,我拿脑袋担保,有一个叛变,您砍我的头!”

朱栩微微点头,心里自语:这么些年的不断洗脑还是有用的,看样子,他们对战功都颇为渴望,倒是可堪大用了。

已经六七年了,朱栩在军队上的花费,心血绝对要超过对灾情的投入,要是再没有成效,他非得痛下杀手不可!

“继续说你的想法。”朱栩目光转到别处。

曹文诏嘿嘿一笑,道“皇上放心,不会影响漕运,最多一个月我就能在琉.球上立足,再多给我几天,就能打回去,然后就能反攻了……”

他没有说详细的作战方案,因为他虽然看了很多情报,可还是没有实地考察,对萨摩藩,琉.球的具体情况依旧两眼一抹黑,不能凭空拟定作战计划。

朱栩稍稍计算,道:“嗯,那个时候朕应该到福.建了,动作一定要快,速战速决,不能变成消耗战,还有,战争的目的是为了获取战利品,不是打退敌人就算了事了,朕以前与你讲过的话,都不是开玩笑……”

曹文诏顿时就想起了以前在景焕宫的时候,朱栩与他开玩笑似的说过,对待敌人要‘秋风扫落叶,冰冷无情’,要‘雁过拔毛,弱敌强己’,立刻就沉声道:“皇上放心,一切都会准备停当,今晚第一波侦察船人就会出发,保证不会误皇上的事情!”

朱栩轻轻点头,之所以还来这一趟,说到底还是他心底不安宁。这是大明海外的第一战,绝不能有输,他还希望用这一战鼓舞海军,要是输了就会适得其反。

朱栩强压心里那份不平静,面色不动的再次与曹文诏嘱咐起来,这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甚至还分析起倭国的人性格,说是可以适当的收编一些人,留作后用。

曹文诏认真的听着,不敢有一丝大意。

一个多时辰后,朱栩离开虎贲军大营,回到小楼。

曹变蛟询问一番,就对着朱栩道:“皇上,准备好了。”

朱栩背起身,深吸一口气,看着布木布泰,海兰珠,李香君等一群人,没有多客套话,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路上小心一点。”

海兰珠很不舍,她将朱栩视为最大的依靠,短短这么点时间就要分开了,脸上有些不情愿。

这是一个很感性,缺乏安全感的女人。

布木布泰倒是冷静如常,朱栩昨晚已经将他的想法说给她听了。

她心里也是长松一口气,她不想进宫,更想安安静静的生活,远离是非,去经营一个大商会最好不过。

李香君眨着大眼睛,抿着小嘴,一句话也不说,就是一直静静的看着朱栩。

朱栩心里也不舍,可还是狠心的转身,上了已经准备好的马车,神机营,禁军也悄然跟着动。

他在这里对很多人来说不算秘密,自然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眼见他的马车离开,不知有多少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朱栩是他们遇到过最给他们压力的皇帝,令他们寝食难安!

巡抚衙门,方孔炤,许杰以及刚刚到任的冯江峰等人听到回报,纷纷心底长吐一口气,紧绷的神色也和缓了不少。朱栩在一日,他们就提心吊胆一日,可算是走了。

冯江峰是新任的右参政,根据规定,他要执掌刑狱司,面上陡然一肃的道“方大人,许大人,虽然皇上要离开,可我等更不能大意!现在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稍有破绽只怕就会被群起攻之!”

方孔炤与许杰都深深点头,虽然一场大演武将很多人都给惊醒,也立刻的向‘新政’低头,可不甘心,不服从的还大有人在,隐藏在暗中,如毒蛇一般,时时刻刻的等着他们露出破绽,然后狠狠的咬上一口!

督政院内,王北承等人也算是消息灵通,听到后,心里惴惴难安的大石终于是落下了。

皇帝在南直隶没杀人,没抄家,总算还是给他们这些人留了体面。

接下来,就是他们努力推动‘新政’,尤其是各地府县督政院的设立,他们是必定要劳心劳力的。

省督政院的督正使,加上正副院正共四十九人,可地方上,除去知府,知县是十四人,这些人选每一个都要他们费尽心思去挑选,从‘思想’上开始,然后是能力,品德,清名,地位,关系等等,简直复杂到了极点,一般人还真做不来。

最为头疼的就是钱谦益了,听着朱栩离开的消息,脸上都皱成了一个大包子。

朱栩没有新的旨意给他,那就说明在科举‘禁令’上没有改变,这一届将会有大部分士子被挡在科场之外,加上那些已经决心‘不仕’的人,可能要高达九成的士子‘终生不仕’!

这还只是这一届的,未来三到五年,这个比例可能会有所下降,可总数一定还是会在五成以上!

未来五年,半数以上的士子将无法科举入仕,同时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将被罢官,不能复起,这些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心惊胆战!

这是要天下大乱啊!

皇帝真的敢这么干!

钱谦益头疼的厉害,神色不停变幻。

皇帝永远是对的,错的只能是臣子,这件事注定会是一场大风波,风暴的核心就是两个礼部侍郎,主持南北科举的温体仁与他钱谦益!

钱谦益小眼睛急急闪烁,这一刻,他又动了辞官的心思,一面是将成为天下公敌,一面是将失去圣心,两个都很艰难,令他进退失据,手足无措!

在贡院的一处偏僻小院内,三个碧眼卷发的高大传教士,正在与看守的士兵交涉。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囚禁我们?我们有犯什么王法?”右侧的一个男子,用着蹩脚的汉语高声问道。

看守的士兵来自总督府,他正翻看着手里的小册子,听着话头也不抬,好似照本宣科的道:“第一,你们的通行证已经过期,且不能在内陆逗留。第二,你们与一些叛乱分子有联系,我们需要调查。第三,我们已经传信去澳.门,正在核实你们的身份……你们在这里除了自由受限制外,其他的都不会受影响,你们可以写信给亲友,也可以向巡抚衙门投诉,我们充分保障你们的权力……”

三人自然是汤若望带领的,神圣罗马帝国的传教士,他们都能听懂汉语,在明朝也不是一年两年,虽然明朝人向来有礼,热情,可这么冠冕堂皇的话,还是让他们面面相窥,不明所以。

汤若望神色不动,目光深邃的道:“我之前求见贵国皇帝陛下,不知可有消息?”

士兵见他们不追问‘羁押’的问题,心里松口气,暗自大骂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搞出这么麻烦的事情来。

依旧恪守着要求,面无表情的道:“这个我并不清楚,如果有通知下来,我会告诉你们,在这段时间,你们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不要企图逃跑或者采用其他非法手段离开,若是被发现,我们有权进行就地格杀……”

左右两个高大男子皱眉,他们都是为了‘传教’事宜来的,明朝皇帝一个月前在山.东的那番讲话触及到了他们。他们必须见到明朝皇帝,阐述他们的想法,一定要令他准许他们在明朝传教。

虽然三人心里都清楚,神圣罗马帝国已经四分五裂,摇摇欲坠,可‘神的旨意’与地域,国家无关,他们依然执着的,迫切的想要在东方这个文明,广大的国家传教,散播‘上帝的光辉’。

汤若望是个‘中.国通’,在明朝多年,虽然对大明局势,朝局还不甚明白,却很清楚,现在是多说无益,只能静候着——他们不会有事,只是在某些事情结束之前,他们将失去自由。

深夜,长江口,火把如龙,绵延数里,照亮小半边天。

河水里坐落二十艘大船,整齐排列着,士兵着忙着向上面运送兵器,粮草,火炮等等,紧张又迫切。

这些船只都很大,长有十五丈,宽约三丈,吃水近一丈,静静的停靠在黑暗凄冷的水里,黑洞洞,令人生畏。

这些都是漕运的船只,并不是大船,也不是战船,算得上中规中矩,运送兵员,武器最适合不过。

“要是那艘大战舰在就好了!”曹文诏身侧,一个中年人男子,身穿参将甲胄,看着水面上的船,颇有些意犹未尽的道。

曹文诏静静的看着搬运的士兵,神色淡漠的道:“不需要。”

中年男子名叫来道升,闻言连忙道:“大人说的是,小小倭寇,杀鸡焉用宰牛刀!”

来道升曾经看过他嘴里说的那艘大战船,是从天.津卫南下的时候曾在长江口暂停,他们都去看过。

长有五十丈,宽约六丈,停在水面上,着实是一个庞然大物!7410

第七百零四章 科举禁令

曹文诏的行动没有刻意隐瞒,但以现在的交通情况,只要速度够快,就无所谓保密了。

当然,这种情况,本身就是一种秘密。

二十艘大船,以连锁的方式快速向琉.球方向行去。

萨摩藩的行动并没有那么激进,或者说没有那么强的实力,无法一口气吞掉琉.球,暂时停止了进攻,目前正在与琉.球谈判,要逼迫琉.球低头,向倭国称臣,纳贡。

琉.球有了朱栩的承诺,尤其是那场演武,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现在正‘软弱’的与萨摩藩谈判,拖延时间。

方孔炤等人越发的用心用力,加上有了很多人支持,‘新政’推行的非常顺利,至少在权力层面架构的异常迅速。

有吴家,王北承等人加入,支持‘新政’的势力在南直隶迅速壮大。新政自然有新的利益,尤其是有着绝对权力,南直隶的政治面貌在飞速变化。

朱栩坐在马车内,沿着官道,带着近一万军队,并没有多少隐藏。

他所过之处,官绅都异常的紧张,每到一处驿站或者停脚处,都有官员士绅聚集,嚷着要捐粮捐银子,还大喊支持‘景正新政’,态度端正的有些过头。

朱栩通通没有理会,除了让大军休息,补充一些东西,就是不停的赶路。

在快离开南直隶地界的时候,坐在马车内,朱栩手里是一叠报纸。

第一张大页面是江.苏右参政冯江峰的署名文章,他开篇就在讲述‘纲纪’二字,然后历数近几十年的‘纲纪’废弛,致使朝政败坏,党争四起,祸乱天下。他执掌刑狱司,直言接下来江.苏要展开轰轰烈烈的打击腐败,维护‘纲纪’的行动,要求所有人都必须认同,且要态度鲜明的支持,凡是模棱两可,言语含糊,要进行优先调查等等,同时也呼吁贪官自首,各地士绅百姓踊跃举报。

朱栩看着这篇文章,手里的糕点放下,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冯江峰不愧是周应秋的同年,扯虎皮都扯的这么漂亮。”

曹化淳坐在边上,微笑着低头。

朱栩看了一会儿,又换了一张,首页鲜明的是来自许杰的。

许杰的身份比较特殊,乃是内阁的‘钦差’,左参政,方孔炤都要对他‘谦让’三分,他的文章自然不可小觑。

他的文章不算华丽,可也是有理有据,声称要江.苏所有官员都是‘廉洁干吏’,否则全部要罢黜,对官员的考核要注重‘实绩’,打击官吏的‘人浮于事’。最后话锋一转又提到了科举。

言称‘科举关乎国之兴衰’,乃‘天下第一等大事’,‘莫重于其’,所以对科举一定要严格的‘检视’,杜绝一切‘颂之君子’,所以,今年的科举要‘垂范景正’,‘严之再三’。

换而言之,就是说,今年的科举将严格执行朝廷的禁令,但凡违规,一律禁止科举入仕!

朱栩眉头跳了跳,抬头看向曹化淳,道:“你看看,朕一直以为许杰缺少魄力,现在看来朕是看走眼了……”

曹化淳接过来扫了一眼,笑着道:“科举关乎国之兴衰,官员决定国之存亡,许大人目光长远,果决敢为,皇上当嘉奖。”

朱栩拍了拍手,将点心盖好,依靠在厢璧上,摇头道:“朕想要普及教化,将社会变的相对公平一些,与其慢慢折腾,不如就来个狠心,割掉腐肉,乘着朕还控制得住……”

曹化淳抬头看了朱栩一眼,没有出声。

他也渐渐感觉到了,大明国力看上去是蒸蒸日上,不管是军力还是国库都远超前朝,实际上却是一种假象,以现在的情形,想要支持这么庞大的军队,应付各地的灾情,各地各种浩大的工程,天下官员,衙门等等,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想挡都挡不住,以他的了解,这样撑不了……两年!

‘皇上应该也是知道了,所以才这么着急吧……’曹化淳目光忧虑的看着朱栩,心里低语。

朱栩歇了一会儿,又拿起报纸。

这些都是积累下来,从应天府快马加鞭送来,所以并不是实时的。

朱栩拿到手里的这一张,署名是督政院副院正王北承。

他的文章,颇为老辣,站在国家的高度,分析了近年国库情况以及支出,尤其是皇帝内帑在几年前就花完的事情重点的提了几笔。然后又分析了各地的税粮,以‘数据’的方式揭露了其中的‘猫腻’,直指各地贪腐,转移税粮,偷税漏税,抗税等等,以一种极其严厉的语气进行了斥责,并且声称要挨家挨户的调查。

然后话锋一转,论及各地灾情,朝廷困难,皇帝的忧国忧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言称‘江.苏富庶甲天下,承恩两百年,理应回馈’,又搬出太祖祖制,将士绅纳税进行了合情合理合法的进行无可辩驳的解读。

他还提出了‘与民生息’的观点,在灾情,贪官污吏等等压迫下,百姓们生存艰难,应当进行减税,地主也不应该过度压榨佃户,需要制定合理的‘租金’范围,确保佃户不会‘怨声盈野’。

朱栩看着不时点头,王北承算是老奸巨猾,文章写的是声情并茂,该写的一字没落,又不会挨多少埋怨。

“老家伙……”朱栩笑骂了一声。这老东西虽然狡猾,可手腕高的很,有他帮忙做事,方孔炤等人都要省不少力气。

朱栩放下,又翻开一章,不由得轻咦一声。

这些报纸曹化淳都已经看过,自然知道朱栩看到的是什么,神色不变。

其他人忙忙碌碌,方孔炤也没闲着,巡抚衙门在飞速架构各项职权,也在对其他官员等进行甄别,裁剪。

淮.安,苏,州,扬.州,凤,阳等几个府的知府同时被免职,下狱待审。

按照规定,巡抚衙门是没有这样的权力,可内阁与吏部为了推动新政,临时给巡抚衙门授予了这样的特权,这也让江.苏巡抚衙门有了绝对的权力,在改革上在大刀阔斧,勇猛急进,无可阻挡。

曹卜善,毕自康等人朱栩本就不喜欢,被罢黜也是自然。

朱栩对南直隶的一干人的作为还算满意,放下报纸,笑着道:“通知下去,今后的报纸就不要送来了,全力赶路,争取在六月中赶到福.建。”

“遵旨!”曹化淳道。

朱栩加速南下,曹文诏全速赶往琉.球,其他事情如常的进行着。

京城,皇宫。

张太后现在是忧心忡忡,与老太妃在叙说中心里的不安。

老太妃倒是开朗,笑呵呵的道“不就是两个人夷人女子,皇上偶尔宠幸也属正常,过一阵子腻了就好了,一路上风餐露宿,也该有女人打理一下。”

张太后眉头蹙起,道:“话是这么说,只是皇上的宫里只有一个李才人,还没有诞下子嗣,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老太妃明白张太后的担忧,看了她一眼,声音清朗的道;“皇上出京不是游山玩水,那是操心国之大事。他也不是好色之人,要不然到现在宫里也不会只有解语一个人,不管外面人怎么说,我们宫里不能乱,一些胡言乱语不能出现。”

张太后一怔,旋即明白的道:“嗯,那,要不要写封信给皇上,提醒他一下?”

老太妃笑着摇头,道:“皇上自有分寸,我们就不要多插手了。你有空就看看解语,还有那几个女孩子,现在不妨就接进宫,咱们再调教调教。”

张太后对朱栩有着一抹‘责任感’,哪怕朱栩长大了,现在威名赫赫,总还是忍不住的操心,老太妃的话并没有让她释怀,还是担忧不去。

这个时候,内阁也正在开会。

科举在即,可朝廷禁令在前,朱栩的旨意在后,一下子将九成以上的今科士子拦在门外,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想想就让这些大人们头疼!13110

第七百零五章 无所顾忌

内阁,除了在京外督查全军的兵部尚书申用懋,左右次辅,五部尚书,全部聚齐了。

毕自严,孙承宗,傅昌宗,周应秋,徐大化,调任礼部尚书的沈珣,新任刑部尚书的张问达,七个人围桌而坐。

这七人就算是内阁了,也代表着‘朝廷’,算是大明的最高管理层。

七人身前都放着茶杯,氛围还算轻松。

不过,当前一个问题就摆在眼前,绕都绕不过去。

毕自严抬头看向沈珣,道:“沈大人,今科举士,可有什么麻烦?”

沈珣神色不变,心里腹诽,事情明摆着不是?

他还是稍作思索的道:“回大人,目前来说没有问题,礼部应付的过来,只是,一旦开始,麻烦就少不了。”

将大部分士子挡在门外,使得他们‘终生不仕’,这样一条禁令,将逼得这些人以及背后的人‘疯狂’!

这里在座的都是通过科举出身,明白科举对一个人的重要性,皇帝以及朝廷的这一道‘禁令’,等同于‘谋杀’,血淋淋的残忍!

周应秋双眼泛起一道冷光,语气极其淡漠的道:“辽东地广人稀,极其缺少开垦荒地的青壮,命各地衙门准备好,同时命移民衙门准备好,可以给辽东补充一些了。”

周应秋的话是杀气腾腾,态度坚定异常:乱世用重典!

徐大化一见,连忙跟着道:“周大人说的不错,‘九条规定’已经两年了,藐视朝廷法纪,当严惩不贷,一视同仁,无有例外!”

沈珣看了眼傅昌宗,稍稍犹豫,道:“北直隶还好说,下官只担心南方,皇上毕竟在……”

这里的人还不知道朱栩已经南下,这会儿听到这里心头都是一跳,喉咙里仿佛有东西,不吐不快可又吐不出来。

皇帝若是被激怒,对这些士子开刀,这后果肯定将远超当年清理东林党!

这个时候傅昌宗面无表情的抬头,淡淡的开口道:“倒也不用担心,若是士子闹事,‘不理不问’,朝廷以及地方所有官员‘不得出声’。”

众人听着傅昌宗的话都是微怔,接着若有所思。

这位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会对整个议事节奏产生影响,毕竟他的身份太敏感,有可能背后是皇帝的意思。

毕自严神色不变,心里倍感压力。傅昌宗,周应秋,徐大化,沈珣,这四人都算是‘帝党’,孙承宗只关心‘军务’,张问达有些‘孤臣’的意思,他这个‘隐首辅’居然仿佛被架空了。

好在他还有‘帝师’的头衔,众人也都还尊重他,没有出现什么激烈的争论,更没有党争,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皇帝将所有权力都紧紧抓在手里,这不利于内阁的权威以及施政。

毕自严心念一闪,思索着傅昌宗的话,俄尔点头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礼部就这么做,巡防营会派一些兵将,南直隶那边,内阁也会要傅宗龙亲自督查,确保万无一失。”

“谢大人!”沈珣道,心里吐了口气,压力大减。

‘大明的官什么时候这么难做了……’他做尚书没几个月,感觉压力越来越大,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科举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毕自严看向张问达,语气和缓的道“张大人,刑部收尾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张问达之所以能调任刑部尚书,在诸位来看,无非是给天下人看的,尤其是东林余孽,毕竟张问达也曾是东林中坚。

张问达的资历比赵南星还要老,并不是年纪,而是他的履历,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在士林的影响力,都胜过赵南星一筹。赵南星在野二十多年,养足了‘望’才出仕,那个时候张问达恰好致仕,这才给了赵南星机会。

张问达天启三年致仕,赵南星出仕,天启四年造就东林党‘众正盈朝’。

没有张问达打的基础,他根本做不到,这两人看似没有什么关系,但在东林内部,是一个‘交接’,前后辈的顺序。

从天启三年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张问达依旧‘滑不留手’,可现在的朝局巨变,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任由他翻江倒海的地方,处处都有坚硬的墙壁,只能在框架内行事。

张问达上任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看着这些熟悉陌生的同僚,心里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神色却丝毫不动,道:“已经差不多,大理寺那边排期顺序已定,会尽快审结。”

毕自严微微点头,张问达的手段,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关键看他是否愿意去做,毕竟很多事情即便是他们都心有抵触,被逼着去做,何况是张问达了。

毕自严稍作思索,道“这样,下次将吴淳夫也叫过来,大理寺是‘新政’的重要一环,那边也得盯紧了。”

孙承宗没有意见,实际上在这样的阁议上,除非涉及到军事,他一向甚少说话。

周应秋看了眼毕自严,沉吟一声,道:“可以。”他是吏部尚书,这样的变动需要他点头。

吴淳夫是大理寺卿,他加入内阁会议,表面上大理寺什么都没变,实则是已经将大理寺拔高到与六部一样的高度了。

其他人都没有意见,大理寺在政务上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

这么一来,北直隶的事情,算是彻底了结,众人可以将精力全部集中在‘新政’上了。

毕自严对于现在的内阁氛围是比较满意的,看了眼身前的文书,道“夏收在即,如本官之前说的,在座的都轮番出京,巡视各省,督查政务外,也实地看一看,今年各地呈报的灾情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需要认真对待……”

这些在座的都知道,从去年开始,大明南北东西,除了南直隶外,其他省份几乎都是在报灾,请求朝廷发放赈灾粮款,今年情形似乎更严重了,让在座的都心里不安。

“傅大人,今年的税粮,户部预估是多少?”张问达开口道。

傅昌宗眉头一皱,心里默默计算一番,道:“近三年朝廷的税粮其实一直在减少,多的那些是‘意外’增加的。”

众人都会意,无非就是皇帝那些大动作‘抢劫’来的,都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傅昌宗眼神眯起,慢慢的说道:“按照户部的估算,今年的全国税粮在一千六百万石左右,往后每年都会递减,不过新政若是推动得当,可能会增加五百到一千万石,这也是短时间,或许只有一两年……”

这些也就是士绅的那一块。

毕自严神色不动,转头看向孙承宗,道:“孙大人,兵部一年要多少?”

这个孙承宗十分清楚,抬头看了眼众人,默然一会儿才道:“银一千八百万,或者粮食一千三百万,混杂也可,其中复杂之处,我就不细言。”

毕自严早就知道军队是一个大窟窿,却没有想到这么大,这也是孙承宗第一次开口。

也就是说,明朝的军队,一年就消耗了朝廷近一年的税粮!

张问达,沈珣,徐大化等人都是一惊,这可是一笔惊人的数目!知晓内情的傅昌宗,周应秋自是一言不发。

不等毕自严说话,孙承宗又道“皇上临走之前,命户部调集近一千万石粮食,白银不计,只怕,是要打仗了。”

要打仗这事毕自严清楚,毕竟红毛人,安南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也用不着这么多钱粮吧?

毕自严感觉到,孙承宗,傅昌宗等人有事情瞒着他,或者是皇帝有意在瞒着他。

皇帝手里掌握了所有权力,还有所有的资源,包括钱粮,这些都在内阁的权力、控制之外。

他不由得心里一叹,不自觉与沈珣发出了同样的感慨:大明的官怎么就这么累了?

这会儿众人,包括孙承宗,傅昌宗在内,所有人的心思都差不多。

那就是跟着景正皇帝做事实在是太难,太累,因为他们完全根本上节奏。皇帝做的事情,回过头看都是有章有法,按照计划来的,可身在局中这会儿,都是倍感压力,他们很想告诉皇帝,停一停,大家都喘口气好不好?

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毕自严心里感叹一句,神色不动的喝了口茶,道“现在朝廷支出是越来越多,开源的同时也要想办法节流,能省则省……”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挥金如土’,哪里愿意受拘束。

傅昌宗突然神色微动,看向毕自严道:“大人,向辽东移民,现在大约移了多少?”

傅昌宗的话有些跳跃性,不过这件事确实是毕自严在统筹的做,疑惑中张口就来道:“移民主要都是青壮,到上个月,已经有两三百万,现在每个月差不多移送二十万,过多了辽东那边有些压力……”

傅昌宗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大人,可以做些准备了,不止是西南六省,凡是受灾,贫困人口都可以作登记,准备大规模移民……”

毕自严心里一动,深深的看了眼傅昌宗。

这句话,应该是皇帝传话了。

同时,这是不是表示,以往束手束脚的‘新政’,现在可以放开手脚,强力推动了?

——

最近写的大家看的有些散乱,主要写的就是新政下的纷乱状态,以及改革派的形成,壮大~74

第七百零六章 禁令祸起

虽然朱栩进行了好几年的大规模土木工程,修路是其中重点,大大的改善了交通状况,只是交通工具的落后短时间内无法改变。

马车速度很快,也无惧风雨,可马的速度依然是有限的,外加还带着军队,速度自然慢很多,想要赶到福.建不是十天半个月就可以。

内阁的动作倒是相当凌厉,迅速的组团,周应秋,沈珣,徐大化带着三波人,第二天就出了京,既要推动‘新政’,也要考察各地的灾情,观察今年的夏收情况。

与此同时,朝廷对待科举的坚定态度,彻底激怒了今科举子,吏部,原国子监,现在的皇家两院到处都是愤怒的士子,用尽办法想要探究根底,想要摸清今年的科举到底是怎样。

曹鼎蛟,魏学濂,孟兆祥三人聚集在茶馆内,正久别重逢,开心的聊着。

曹鼎蛟在宛.平县做县丞,脱去了一些稚嫩,颇显干练,精神抖擞的道“现在改革如火如荼,我也是吏部叫进京述职才有空,要不然还是真错过了。”

魏学濂却显得无精打采,看着两人摇头叹道:“山.西一个参议涉嫌贪污,我亲自带人去查,结果扯出一大串,山.西巡抚亲自写信给靖王,说山.西正在推动‘新政’的关键时刻,不宜大动干戈,靖王审度再三,将我叫回来,不准我在查,现在‘休沐’……”

孟兆祥现在在吏部,是文选司一个小官,听着两人一个欣喜,一个落寞的话,倒是谦和,笑着道:“你们都不知道,我在吏部现在也是举步维艰,我们学的那些东西,前辈们都看不惯,我差不多都快被孤立了,正想着要不要乘机会调到地方去……”

魏学濂闻言,连忙道:“千万别,你看老曹好像春风得意,那是因为他是皇上钦点的,又是曹家的人,谁都要给几分薄面,别说宛.平县知县了,就是顺天府也要给让三分,他做事能不顺手?要是你我到了地方,别说孤立了,估计要不了几天就得辞官回家……”

曹鼎蛟有些尴尬笑了笑,没办法,他那叔叔,兄长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他即便不想仗着家世,别人也不能在乎。

孟兆祥看着魏学濂,嘴角动了动,无言申辩,本来还算淡定,现在禁不住叹了口气。

他们这些人是皇家政院半路出家的人,学了大部分‘新学’,注重‘实务’的解决办法,对于那些顺便处理政务的老学究,自然有冲突,他们年轻气盛,加上自认为方法、手段更好,这种冲突就更加难免,且化解不开,但他们势单力孤,年轻没有威望,那么理所应当的被孤立,做冷板凳了。

三人之中,要说被孤立最严重的,就是魏学濂了,他在督政院下面的反贪局里,得罪的人那叫一个多,单说‘山.西’这个案子,就让他将山.西上下得罪了个遍,督政院里的一干老成持重,老成谋国的大人们也认为他‘冲动有余,稳妥不足’,都在刻意的压制,甚至于当面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就等着他幡然醒悟,感恩戴德。

魏学濂抬头看了看曹鼎蛟与孟兆祥,心里一动的道:“老曹,老孟,咱们不能这么单打独斗了,政院有不少学长学弟,咱们虽然不能像别人一样门生故吏满天下,可朋友多,办事也就容易了,你们说,我们要不要走动一番,联络一二……”

此言一出,曹鼎蛟与孟兆祥都皱眉,现在整个大明上下都在轰轰烈烈的‘**争’,他们要是一不小心踩界,即便是曹鼎蛟都不会有好结果。

魏学濂看着两人的神色,顿时也想到了,道:“不用想那么多,咱们又不是结党隐私,只是让政务更加顺利,不至于被孤立,无所作为……”

曹鼎蛟与孟兆祥算是看出来了,魏学濂估计受了不小的气,这是憋着的难受,想要翻身。

曹鼎蛟细细的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还是不妥,不如我们找个机会拜访一下毕阁老,请他想想办法。”

孟兆祥点头,皇家政院每年都要毕业两百多学生,这些学生都会充斥在大明官场每一个角落,要是有人结党,那就太可怕了。

魏学濂有些不甘心,他还是放不下山.西那边的贪腐案,总觉得古怪,见两人都不支持,心里也是叹气。

“快走,一定要礼部给个说法!”

“没错,如果不给个说法,我们就砸了礼部!”

“温大人刚刚出门,我们去拦轿子!”

曹鼎蛟,魏学濂,孟兆祥三人一怔,连忙起身,魏学濂拦住一人道;“兄台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拦住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打量了一下三人,神色焦急的道:“你们还不知道吧?礼部那边贴出了今科违反禁令之人的名单,大部分人都在名单上,现在所有人都愤怒了,正在去拦截今年主考官温体仁的轿子,你们也快去吧……”

这个人说着就挣脱魏学濂的手,跟着人流大步跑过去。

“你们听说了吗?今科举子总共两千一百多人,被禁止了超过一千八……”

“听说上面还有沈珣大人的儿子,袁老大人的孙子,朝廷这次是下狠手了……”

“可不是,不然那些禁令都是一纸空文,‘景正新政’这是来真的了……”

曹鼎蛟,魏学濂,孟兆祥三人看着急匆匆的人群,都是暗自摇头。

孟兆祥道:“‘九条禁令’已经两年多了,现在还有这么多人涉及,朝廷的威信已经丧失到这种程度,难怪皇上以及内阁诸位大人要严格执行了。”

魏学濂却双眼一亮,道:“我闻到了银子味道,这一次我一定能抓一条大鱼,官复原职也说不定……”

曹鼎蛟看着这两人,无奈的笑着道:“我是事不关己,你们两人也就现在悠闲一下吧。”

两人都是微怔,旋即都嘴角动了动,相视苦笑。

曹鼎蛟说的没错,这么多人被排除在科举之外,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风波,他们这些小鱼小虾估计要忙的脚不沾地,焦头烂额了。

虽然内阁定议‘不管不问’,可士子们不会罢休。

温体仁的轿子被堵在路上,前前后后都士子,群情激奋,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模样。

温体仁只带了两个家丁以及几个轿夫,看着满脸张红,愤怒无比的士子,沉着脸,背着手,淡淡道:“怎么,你们还要加一条殴打朝廷命官,今科主考官的罪名吗?”

领头的人名叫周钊言,他神色激动,逼近温体仁,双眼怒睁,大声道:“温大人,你应该给我们解释清楚,一下子禁止这么多人参加考试?朝廷是要赶绝天下士人吗?还是说录取名单都已经拟定好,只是要走一个过场,根本不用这么多人考试?省去麻烦了……”

这周钊言异常的聪明,丝毫不提禁令的事情,只顾挑起士子们的愤怒。

果然,他话音一落,前后都响起巨大的吵嚷声,如同浪潮一般袭来。

“温大人,给我们一个说法,朝廷这是何意?”

“莫非国朝两百多年的科举,就要终结了吗?”

“是不是录取的人都已经内定了,是否有人舞弊?”

温体仁神色不动,目光里尽皆是漠然,对于两边士子们的怒吼声,他仿佛充耳未闻。

周钊言盯着温体仁,双眼闪烁着火焰,不等温体仁说话,又呛声道:“温大人,难道真被我说中了吗?你都不敢言语了?莫非你就是其中之一,你收了多少银子!?”

温体仁眼神里嘲讽一闪,背着手,依旧一言不发。3710

第七百零七章 温体仁的手段

周钊言一直紧盯着温体仁,见他始终不言不语,心里越发笃定。

抬头挺胸,一副士子领袖模样,目光闪动着,沉声道:“温大人,我等寒窗苦读十多年,为的就是一朝登科,光宗耀祖,现在却被贪官污吏所阻,你身为礼部侍郎,今科主考官,难道不应该说些什么吗?”

“还请温大人开金口,回答我们!”

“不错,若是温大人不回答,我等就联名上万言书,看看那些堂部,内阁的大人们是否都是真眼瞎!”

“我相信朝堂上的大人们总有正直大臣,不会沆瀣一气!”

“温大人,难不成你已经默认了,还请温大人说句话!”

士子们聚集的越来越多,足足超过三百人,将两边街道堵的严严实实,群情激奋。

温体仁就那么的站在那,背着手,挺着肚子,一个字都不多言,任由这帮人山呼海啸,他自巍然不动。

这里的事情自然飞快惊动了京城的方方面面,毕竟‘魏忠贤谋逆’案还没有完全结束,北直隶一直都处于比较紧张的状态。

张问达是刑部尚书,此刻听着廖昌永奏报,神色顿时微沉。

大明朝廷现在的基调是‘稳’,虽然这个‘稳’时常被皇帝一意孤行的打破,但还是需要。

‘禁令’一出,士子们势必会群情汹涌,风波肯定不小,内阁已经决定‘不管不问’,但若是愤怒的士子们当众殴打礼部侍郎,今科主考官,内阁就是想不管也不行,一旦内阁插手,稍有偏颇就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天下间读书人的事情是最麻烦的,他们的一张嘴,一杆笔就能活活逼死人,何况还是这么多人,关乎的更多!

廖昌永已经升任刑部侍郎,他看着张问达的神色,也猜到他为难,走近一步,低声道:“大人,要不我们派人去保护温大人,将他救出来,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张问达冷哼一声,抬头看向外面,道:“这个时候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是火上浇油,不说我们不能派人,别人也不能,就算温体仁真的被打还是如何,内阁也会压着事情,大事化小……”

廖昌永眉头皱起,道:“大人,要是这样,咱们刑部,内阁还有什么威严?要是这些人得寸进尺,又该如何?到时候只怕更难收拾,我们刑部是首当其冲要被问责的。”

张问达自然知道,他面无表情的思索着。

他心底其实很清楚,当今皇帝不喜欢他,根源就是天启三年,皇帝要他做惠王府长史,他耍了手段,脱身离京。之所以还能登上高位,位同辅臣,只是皇帝向江南士林示好的一个手段,但凡他露出破绽,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被踢回乡。

不过他有他的傲气,且在政务上,他也不赞同朱栩如此大起大落,大刀阔斧。士子们闹事,根源上还是朱栩改革太过心急,不懂怀柔之道。

他与毕自严等人的心思是一样的,就是尽可能的阻止朱栩‘乱来’,稳定朝纲,控制局势。当然,对于‘新政’他们是支持的,大明厄需整肃是共识,‘中兴大明’是他们所有人的坚定目标!

怀柔,张问达懂,他有的是手段对付这些士子,可是现在不是天启,万历年间了,太多的事情由不得他,不说内阁,刑部就不是他完全可以操控,很多事情都被画上了‘红线’,没几个人敢于踩界。

张问达心里沉思良久,道“派人盯着,没有事情不要露面,如果士子们要动手,过一阵子再救人,决不能先出面,不能对士子动粗,不能授人以柄,知道吗?”

廖昌永抬手,道:“下官遵命!”

关注温体仁的,不止是张问达,顺天府的陈奇瑜同样头疼,不知道该如何办?

毕自严,孙承宗,靖王等人都在看着,但谁都没动,同样清楚,这是一团烈火,随便一个举动都可能是烈火烹油,燃烧至整个天下!

温体仁站在那,一言不发。

士子们的火气越来越大,围聚在他四周,愤怒的口水已经能喷到他脸上,他依然纹丝不动,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从容之态。

温体仁的侍卫悄悄走过来,在他耳边极低声的道:“大人,我带您杀出去吧……”

温体仁背着手,神色不变,依旧一个字都没有。

侍卫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周钊言带着人与温体仁对峙都快一炷香时间了,口水喷的太多,有些累,他神色难看,火气有些压不住了,怒声道:“温大人,莫非你以为你一言不发我们就会退缩吗?今天你不说话,我们绝不会罢休!我们绝不会允许徇私舞弊的科举进行,我们一定会抗争到底……”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温体仁身后,似乎有人在走。

他这一看不要紧,不是一两个人在走,而是接二连三的,飞速在减少。

他皱着眉头,转头看去,发现他身后的人,也在减少,一些家丁服饰的人走近这些人,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然后被说话的人就低着头,犹豫一番,悄悄的走了。

这些‘家丁’越来越多,从两面涌过来,都是低声说话,苦口婆心,更多的开始离开。

但还是有人没被劝动,声音铿锵有力,在小巷子里回响。

“我不会走的!你回去告诉父亲,就算他被罢官,我也要抗争到底,还科举一个朗朗乾坤!”

“你回去转告秦伯父,一人做事一人当,朝廷昏暗至此,读圣贤书之人岂能无动于衷!”

“我若不回去,将连累亲族?哼,那又如何!我相信邪不压正,这些奸臣不会有好下场,他们不能总一手遮天!”

周钊言听了心里大是受用,目光又转向温体仁,神色冷漠的道:“温大人,你威胁士子的家人,这件事我一定会奏明朝廷,向天下公开,我倒是看看,朝廷是不是连最后的脸面都不要了,还是直接扯下遮羞布,承认今科就是卖官鬻爵……”

“对不起周兄……”

“周兄对不住……”

“那个,我先走了……”

“……周兄,你也走吧……”

“周兄,咱们算了吧……”

周钊言话音未落,有几个人直接弱弱的说了几句,快步转身消失在小巷子里。

不多久,巷子里就只剩下了十几人,每个人都心怀怨气,目光冰冷的看向温体仁。

“大人。”温体仁身后的侍卫,将一道文书递给他。

温体仁拿过文书,翻了一眼,淡淡道:“周钊言,桐.城人,三岁父丧,六岁母改嫁,寄居伯父周岩橦家,十五岁乡试落第,十六岁寡嫂投井自杀,十八岁落第,伯父病逝,你继承家产,翌年伯母病逝,有一家青楼,两家赌坊,二十一岁收买乡试主考官,得中举人,谋知县不得,继而来参加会试……本官可有说错?”

周钊言的脸色早就变了,这会儿阴沉的可怕,咬牙道:“温大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就算是真的,又如何?”

温体仁不理会他,转向周钊言右侧的,道:“钱大鄯,扬.州人,自幼有神童之名,天启六年在情香苑与人争风吃醋,殴伤人命,以财保命,本应流放戍边,你为何现在这里?”

钱大鄯今年二十五,斯斯文文模样,一听温体仁的话,冷汗涔涔,神色苍白的可怕。

温体仁的目光又转向周钊言左侧的,道:“赵辅,邯.郸人,父乃东林党余孽,早已被禁止科举,入仕,你也在禁止名录上……”

“韩光远,你原是辽东兵卒,天启六年为逃卒,藏匿于关内……”

“楚江友,你楚家世代为商,你父在崇祯初与建奴勾结,走私禁品,乃是在逃犯,你应该知道他在哪里……”

温体仁几乎对着在场的人一一点名,这些的人家世,过往都异常的详细,详细的令人害怕。

这些人低着头,眼神闪烁,浑身抖个不停。

太可怕了,朝廷居然将他们的所有一切都查了个清楚!

哪怕是周钊言,此刻也战战兢兢,头上不停的冒出冷汗来。

他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杀头都够十次!

怕人知道,怕人查!

温体仁又背起身,神色漠然的道:“还要本官继续说下去吗?”

众人都是神色一凛然,突然钱大鄯噗通一声跪地,大声道:“求温大人饶命,学生再也不敢了,求温大人绕过我这一次……”

“啊,温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这些事情我们绝不再参与……”

“温大人,温大人……都是都是周钊言鼓动我们的,在禁令出来之前他就串联我们,他说背后有人包我们中第……”

“我举告,周钊言收买了吏部文选司的官人,还收了我们每人一千两银子,请大人从轻处罚……”

转眼间,除了周钊言外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大声叫喊,相互揭发。

周钊言目光在这些人身上转过,阴狠至极,恨的是咬牙切齿。

温体仁目光淡漠,逼视向周钊言。

周钊言神色微变,眼神急急闪烁,许久,咬着牙缓缓跪地,声音硬邦邦的道:“请温大人恕罪,学生鲁莽了。”

温体仁没有说话,神色淡漠的转身就上了轿子。

轿子很快就抬起,向前走去。

挡路的这一群人连忙让开,都是目光畏惧,闪烁的盯着温体仁的轿子,心里惴惴不安,恐惧不散。

没多久,该知道消息的人都知道了。

几乎所有人都心中暗惊,这温体仁在六部这些侍郎中一直不显眼,却没想到手段如此厉害,本来是一件让他们提心吊胆的大事,就这么轻悄悄的被他处置了?10

第七百零八章 钱谦益无能

“老爷,您回来了?”

温府大门前,管家热切的掀开帘子,一脸高兴的说道。

消息已经传回来,温体仁‘妥善’处理了‘科举禁令’一事,让所有人都颇为震惊,继而大是佩服。

温体仁从轿子里出来,神色平淡的‘嗯’了声,下了轿子,迈进大门。

温体仁径直来到书房,关上门,锁好,这才转动机关,进入密室。

在密室内,一个六十出头的老者,精神矍铄,笑呵呵的向他抬手道:“恭喜温大人,经过此事,说不得您离尚书就是一步之遥了。”

温体仁进来,看着这个人,脸上也露出一点笑容来,道:“这次还多亏吕大人,若非你的未雨绸缪,本官这次肯定会狼狈无比,别说六部尚书,能保住这侍郎位置都两说。”

这位吕大人名叫吕纯如,也是阉党分子,只不过他很聪明,一直藏在暗中,不过也收到‘魏忠贤谋逆案’的牵连,已经辞官,明面上是回乡了,实际上一直藏在京城。

两人说笑两句坐下,吕纯如看着温体仁,笑道:“魏国公虽然死了,还是留下不少好东西,比如这‘百官行止’,大人想要做什么事情有了这东西,绝对事半功倍!”

温体仁笑着点头,小眼睛闪烁不休。

他今天看到了这‘百官行止’的厉害之处,不止有‘百官’的把柄,连这些士子的都有,这些年魏忠贤到底暗中收集了多少人的把柄?

若是能掌握在手里,绝对会是一大助力!

不过他也很清楚,吕纯如是不会轻易交给他的。

吕纯如看着温体仁,神色测测道“大人,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您答应我的?”

温体仁一笑,道:“我们的新尚书原本是刑部尚书,我试探过,他也认为对‘阉党’应当分别对待,只要过一阵子,这件事平息,我找个几件上奏,内阁那边应当没有问题,下面的,就不需要我说话了吧?”

吕纯如大喜,道:“大人携‘科举’大功,内阁一定会另眼相看。后面我只要找几个人举荐,东山再起不难!”

温体仁笑了声,道:“以茶代酒,祝吕大人早日复启!”

“这还要多谢温大人!”吕纯如无比开心的举着茶杯道。

温体仁看着吕纯如,心里想的却是钱谦益,这个人是目前最大的政敌,在南直隶做的是相同的事情,只是,他会如何办呢?

科举的事情,都是南北同步的,在京城这边贴出告示的时候,江南贡院也贴了出来。

江南的士子们就更加愤怒了,直接闯进了钱谦益的宅子,将宅子里的东西砸的稀巴烂,要不是总督府早就派兵保护,钱谦益肯定不能全身而退。

钱谦益本就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这会儿狼狈不堪的躲在巡抚衙门,惊魂不定,又忧心忡忡。

士子们岂能放过,将巡抚衙门也围了,要不是有兵丁护卫,早就冲了进去,这会儿正在大门前大喊大叫,声音响彻巡抚衙门上空。

钱谦益很不安,脸上变来变去。

这样下去,江南科举怎么办?他是钦差大臣,今科主考官,若是科举无法正常进行,皇帝,朝廷,士子等等,天下人都不会放过他!

方孔炤,许杰,冯江峰等人聚集在一切,都面色不太好看。

这皇帝还没走远,江南就出这么大的事情,要是皇帝回头来处置,他们这些人的脸面就丢的一干二净!

冯江峰行事刚烈,凌厉如风,神色愤怒的大声道:“钱大人,方大人,这些士子视朝廷法度,纲纪,禁令如无物,现在更是冲击主考官,围困巡抚衙门,简直无法无天!别说科举入仕,现在就应该直接抓起来!”

方孔炤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今科举子有两千多,要是都抓起来,非炸了锅不可。

许杰看了眼脸色晦暗的钱谦益,目光思索着道:“钱大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您有什么章程吗?”

冯江峰目光也看向他,这件事说到底还要钱谦益拿主意。

钱谦益心里恼怒的看了眼许杰,觉得他是故意的,是要将责任都推给他,眉头皱了皱,沉着脸没有说话。

方孔炤等人对视一眼,都面无表情的坐着。

他们都是一堆的事情忙不过来,没空理会钱谦益,主要是这个人也讨厌,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事事找他们帮忙,他们都厌恶,嫌麻烦不断。

钱谦益等了一会儿,见这些人都不说话,心里怒恨,憋着一口气,目光闪烁着一阵,道:“本官需要兵!”

方孔炤脸色微变,沉声道:“你要抓人?这一抓就是捅了马蜂窝了,钱大人,你要想清楚!”

许杰与冯江峰都面色凝重的看向钱谦益,钱谦益乱来他们管不了,可‘乱’是在江.苏,他们不允许!

钱谦益倒也不傻,道:“本官要保护贡院,顺利完成科考。”

方孔炤,许杰,冯江峰相互对视,钱谦益的想法他们听明白了,那就是考完他就走,麻烦事留给他们。

现在江.苏需要稳妥,有序的推动‘新政’革新,三人都不喜欢生事,这件事显然又不是小事情。

方孔炤转头看向钱谦益,道:“钱大人,您是今科主考,根据朝廷规矩,我等不能插手,你若是要兵,可以去总督府找傅大人,不过下官还是要劝告大人,南直隶非同他地,若是处置不善,我等会如实向朝廷奏呈。”

钱谦益脸色顿时更加难看,心里愤恨无比,冷哼一声,道:“本官是为钦差,这些事情不用你们交代!”说着就起身,大步离去。

许杰不放心,看向方孔炤道:“大人,要不派人盯着,钱谦益做事未必会替我们考虑周全。”

冯江峰语气还是不善,道“若说让钱谦益给那些不懂事的士子教训一番也好,省去我等不少事情!”

方孔炤微微摇头,沉着色道:“不能任由钱谦益乱来,还得盯着,我待会儿去见傅总督,有些事情还是要通气才行。”

许杰,冯江峰两人倒是跟着点头,江.苏的改革雷厉风行,决不能让钱谦益横叉一竿子。

钱谦益毕竟是钦差,又遭士子冲击,很容易就接到了五百人马。然后他带着人将贡院清理一番,登记‘合格’的,放进去,其他人全都给挡在外面。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这些士子,他们大部分都是南直隶本地的之人,喧嚣之声,瞬间遮盖整个应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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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后尽量在12点前完成两更~~~21010

第七百零九章 贡院风潮

江南贡院。

两百多士兵,铠甲鲜明,刀锋暗藏,满脸冷峻的盯着不远处的数百士子们。

这些士兵都是兵部在新兵营训练中,‘择优劣汰’淘下来的,都受过严格训练,在总督府自然又是一番选拔,可以说,已经远超十年前的那些卫所兵卒。

他们目光冷峻,神态警惕,与这些士子们对峙。

士子们就更加愤怒了,钱谦益二话不说将他们赶了出来,完全是‘蛮横’,不讲道理!

“钱谦益,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前面的士子们大喊,摩拳擦掌,满心愤怒的想要冲进大门。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士兵?”后面刚来的人疑惑问道。

“你不还不知道,钱谦益贴出了禁止科举的名单,大部分人都不能考试了!”

“你说什么?让让……”这个人挤进人群,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名单。

“什么,我也被禁止了!钱谦益,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样的情形循环往复,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贡院大门前,大喊大叫,拥挤着就要冲进去。

士兵们排成人墙,竖着长枪,将士子们死死挡住。

这还不算,这些人想方设法的想要进贡院,架梯子,翻墙的,钻洞等等,五百个士兵左堵右挡,显得捉襟见肘。

主考官班房内,一片愁云惨淡。

主考官是钱谦益,还要其他监察,阅卷,卷帘等等,都聚集在这里,目光时不时,若有若无落在钱谦益身上。

这次科考要是砸了,他们也要跟着倒霉的,可钱谦益位高权重,又是钦差,外加这么多兵守着,他们敢怒不敢言,静等着他的办法。

钱谦益面沉如水,手里翻着文书,目光闪烁个不停。

赌了一口气,将那些禁令中的士子都赶了出去,气是出了,可现在他有些骑虎难下。

顾炎武坐在不远处,他的身份类似于钱谦益的“幕僚”。钱谦益已经作保,让他可以直接进入京城皇家政院,现在的政院类似于过去的国子监,一旦毕业,通过考核就可‘分配’,所以他不用参与科举。

思索了一会儿,顾炎武悄悄走过来,低声道:“大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是他们闹将起来,事态一定会扩大,朝廷,皇上都还盯着。”

钱谦益何尝不知道,只是之前被激怒,用兵强行驱赶,现在是没办法回头了。

他抬头看了眼前面的人,那些一直观察着他的人顿时转过头,一副认真做事模样,却悄悄竖起耳朵。

钱谦益眉头皱起,暗自哼了声,同样低声道:“现在还能如何?只能硬着头皮完成科考,只要考完,你我就带着卷子回京,其他的就由江/苏巡抚衙门去管吧。”

顾炎武神色动了动,钱谦益真要这么做,非得将江.苏上下得罪个遍不可!

他想了想,劝道:“大人,还是想个折中的办法,若是闹到京城,您也不好交代。”

钱谦益现在是心烦意乱,没个主意,看着顾炎武道:“忠清,你说如何是好?”

‘忠清’是顾炎武的字,历史上满清入关,他愤恨难当,将字改成了‘宁人’,现在自然还是‘忠清’。

顾炎武稍作沉吟,道;“大人,不妨贴出一张告示,就说朝廷禁令您也违抗不得,折中就允许他们参与科举,不过具体案卷,您无法收录,可代为收录,转交江.苏巡抚衙门,由他们转呈朝廷,同时代为说情。”

钱谦益细细的琢磨着顾炎武的话,双眼越来越亮,站起来神色大振的道:“还是忠清敏锐,这个办法既将本官摘出来,也给了那些士子一条路,方孔炤那边也应该会满意,好,就依照你的办!”

顾炎武微微一笑,不居功不自傲。

他最近一直在研究朱栩登基之后的一系列行事作风,得出了一个规律,那就是除非是硬骨头,需要他面对面强行处置,其他事情都相当‘圆滑’,沾不到他半点边,最终事情还是漂漂亮亮的完成了。

他这也算是现学现卖,东施效颦。

钱谦益刚要走,顾炎武连忙又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钱谦益笑容更多,坐下就亲自写了帖子,命人贴在贡院门外,同时亲自出门去安排。

本来还群情激奋,想要强闯的士子们,看着这道帖子,渐渐的有些平息下来。

钱谦益的帖子内容很简单,第一,卖可怜,博同情。说他是朝廷命官,奉命行事,朝廷禁令他也无可奈何;第二,现能力,说办法。折中允许他们科举,但他们的卷子将会请巡抚衙门代为转呈朝廷,这样才合乎法度。第三,大道理,小威胁。言称朝廷纲纪之重要,禁令不当违反……下不为例。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突然有人开口道:“要说这件事也怨不得钱大人,他是官差,奉命行事而已。”

“是啊,钱大人也不是蛮不讲理,早就为我等想好了办法……”

“确实如此,若是卷子交给巡抚衙门转交朝廷,总比无法考试,被挡在门外的好……”

“不错,是我们错怪钱大人了,也难怪钱大人会生气……”

“一会儿就开门了,还是准备一下,要是如此再落第,我等就羞于见人了……”

“是极是极……”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的口,然后是接二连三的议论声,舆论迅速的偏向钱谦益,刚刚的不快仿佛已经烟消云散了。

很快,贡院大门就打开了,士子们马上就如潮水一般涌进去,再无心谈论其他。

其中有几个人暗暗对视几眼,都不掩饰笑容的跟着人群进去,不过转眼就找机会,无声无息的溜走了。

钱谦益一直看着这一幕,心里大松一口气,转向身侧的顾炎武高兴的道“忠清,待科举结束,我就亲自送你去政院,过个一年半载你就来礼部吧,你的才华,用不了多久一定能出人头地,名满金.华!”

能得礼部侍郎赏识,顾炎武也很开心,抬着手道:“多谢大人。”

钱谦益十分满意的看着顾炎武,心里暗动,顾家在江南也是大族,顾炎武不止自身才华满腹,还得皇帝看重,值得拉拢,要不要招入府中?

其他的考官见钱谦益处理好了,心里的大石总算落地。

巡抚衙门内,方孔炤正与王北承等人商量府一级的督政院人选,听着奏报,目光微动,心中暗道,这钱谦益果然不简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难怪能登上高位。

王北承神色不变,抬头看了眼方孔炤,见他面露轻松,心里却警醒,这只是钱谦益的‘暂缓’之举,他日放榜,必然又将是一场更大的风波。

王北承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侧身道:“大人,事未完,需未雨绸缪。”

方孔炤先是一怔,旋即醒悟过来,紧皱着眉头,冷哼一声道:“这钱谦益到底还是将麻烦留给了我们!”

王北承没有说话,钱谦益是京官,做完事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他们必须要收拾烂摊子。

方孔炤转瞬就一笑,道:“钱谦益有过墙梯,本官也有渡河船!老大人,待卷子送来,督政院先阅卷,十去其三,明文昭告。待到我手里,再十去其三,这就去了一半,到时候再让钱谦益从中挑选,必然再去十之三,剩下不足五之一,其余之人皆打发回乡,就算到时候朝廷皆不录取,这些人也闹不出风波来!”

王北承愣了愣,旋即抬着手道:“大人手段高明,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

方孔炤心里也暗吐一口气,心里腹诽,这些也都是这段日子逼出来的,往日他哪里有这样的敏捷。

这件事已经不在心上,他低头看着桌上的名单,道“老大人,这些人务必要核实清楚,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混进来,你我都承担起,需慎之又慎!”

“是,大人放心!”

王北承自然知道,现在‘景正新政,中兴大明’已经是天下共识,乃是滚滚大势,谁都不能阻挡,可若是他们选拔的督政院中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将会让朝廷、皇帝极其难堪,板子打下来一定轻不了。

连续赶路三天,朱栩已经离开了南直隶,到了浙.江临.安。

兵马休顿,补充食物,水。

驿站内,朱栩翻阅着紧急送来的各地奏本,以及各种密报。

其中秦良玉的奏本引起了他的一丝警惕,她在奏本里说,近来宁.夏镇,榆.林镇都有鞑靼寇边,虽然规模不大,可有日渐频繁的迹象,且仿佛在试探着什么。

陕.西往西一带接壤的是漠西蒙古,这一支也一样复杂,散布着众多蒙古部落,且大多实力较强,地盘较大,过往也没少扣关,只是相对较少,是以西南边关相对平静。

朱栩并不在乎他们扣关,西南这几年朱栩没少输血,尤其是军队是重中之重,几大重镇都历经整顿,有重炮守城,已易守难攻。未来会强大起来的准噶尔现在还不成气候,朱栩担心的是黄太吉。

这个人带着科尔沁精锐西迁,现在差不多也到了漠西了。

这件事,是否跟他有关?

朱栩看着这道奏本,眯着眼,心底思忖。

黄太吉手里,满打满算五万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他到了漠西,会选择怎么做?

联盟,侵吞,休养生息?

这个人,朱栩之所以能战胜,完全是因为他在暗,黄太吉在明,这才他被多番算计,落得下风。现在位置调换了,黄太吉又在朱栩手伸不到的地方,两眼一抹黑,胜负要以后战场上说了。

第七百一十章 间邪司初立

朱栩的目光明灭不定,一直看着这道奏本,想从字里行间看出更多的东西。?随?梦?.lā

曹化淳站在不远处,躬着身,默默的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朱栩手指敲着桌面道:“传旨给锦衣卫,要加紧对漠西渗透,尤其是黄太吉,给朕盯紧了,朕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遵旨!”曹化淳应声。

朱栩又想了想,道:“传旨给秦良玉,命她继续加强练兵,还有,各个关隘,尤其是一些要道,战略重地,一定要继续修建,兵将要认真挑选,还有,火器火炮一定要保护好,绝不能脱离掌控,落入他人手里!”

“遵旨!”曹化淳道。

朱栩张嘴还想再说,最后还是摆了摆手,道:“去吧,今后有西南的奏报,第一时间拿给朕。”

“是!”曹化淳道。

曹化淳刚走,曹变蛟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盘子,道:“皇上,锦衣卫那边汇总了科举的相关事情。”

朱栩‘哦’了声,合起秦良玉的奏本,将盘子接过来。

第一道就是温体仁的,朱栩从头看到尾,不由得笑了起来,道:“这温体仁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啊……”

一下子掌握这么多士子的情报,还真不简单。

这可以说是作为金科主考官,未雨绸缪,早有准备;也可以说,暗中图谋,行为不轨!

朱栩看着这道奏本,捏着下巴,恰好看到曹化淳进来,便道:“锦衣卫有收集今科士子的资料吗?”

曹化淳微楞,旋即道:“锦衣卫只对一些有‘威胁’的事情才会插手,否则都严格恪守规定,不会随意刺探,应当不会有。”

朱栩微微颌首,手捏下巴,若有所思的道:“除了锦衣卫,也只有以往的东厂才有这个能力,当初魏忠贤为了‘养案’不知道背着朕做了多少事情……东厂那些旧班底现在在谁手里?”

“魏钊。”曹化淳道。

朱栩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他发现,没了东厂,很多事情都不太好办,东厂原本的旧属大部分都被六扇门接收,六扇门又在那个王瑜阳手里,这个女人倒是风风火火,一直在京城查案,多多少少也有收获,可东厂该有的作用是一点都没起动。

朱栩手指缓缓的敲击着,目光微微闪烁,突然道“传旨,六扇门解散,并入督政院反贪局!冯祝接手原东厂的一切,改名间邪司,爱儿也加入,她与魏钊两人为副提督,重新整肃东厂以及爱儿的所有情报网,记住,要秘密!”

曹化淳听的心惊胆跳,还是低头道:“遵旨!”

朱栩说完这些,如同刚才什么也没说,拿着关于温体仁的奏本,道:“这位温大人,心思深沉,手段凌厉,又不显山不露水,朕还是小看他了。”

说完,又拿起关于钱谦益的,其中记录了顾炎武的作用。

朱栩含笑点头,道:“顾炎武不错,要好好培养。这个钱谦益啊,迂腐的读书人,能力一般,惹祸倒是把好手。”

曹变蛟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就是侍立在一旁。

曹化淳一直低着头,刚才朱栩的那道旨意他还没有消化。

一旦那个‘间邪司’组建,‘厂卫’就变成了‘司卫’,两者看似没有当初的‘厂卫’厉害,实则更可怕,即便他这个大内总管都有些心惊胆战,越发的小心谨慎,不敢丝毫逾矩。

朱栩将关于‘科举’的事情都看了个遍,最后摇头道“这帮大人们,糊弄事情倒是好手段,没有一个想想朕之所以出这个禁令背后的目的……”

这条‘禁令’是整肃朝纲,天下风气的一个利器,结果被这帮人搞的无声无息,仿佛一点作用都没有。

“还得朕来……”

朱栩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茶,道:“这个温体仁不能留在京城了,曹化淳你记下,等科举结束,让内阁找个理由,贬他两级,待安南那边事情定了,朕要他去做巡抚。钱谦益嘛,成事不足,稳妥勉强够了,让他去台湾吧,命他好好开垦,安顿移民。”

“遵旨!”曹化淳道。

朱栩放下茶杯,下了软塌,伸了个懒腰,笑着道:“江南气候湿润,风景如画,难怪那么多人来了就不想走……我们还要多久到福建?”

说着,他迈步向外面走去。

曹化淳跟在身后,道:“回皇上,还要半个月左右。”

朱栩点点头,走出驿站,看向外面。

驿站不同于以前,现在是人来人往,货物,信件堆的到处是,人,马,马车也随处可见,拥挤不堪,乱糟糟的。

现在的驿站是收费的,不止是官府,还有民间的信件,货物,已经成为拥有邮寄,押送,运输,存储等多种功能的大型商会。

朱栩一边看着,一边不动声色的道:“福建那边还没有奏本,说明红毛人还没有急着开战,朕倒也安心。老曹那边怎么样了?”

曹化淳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已经出海,还没有消息。按照船速来说,半个月足够了,再有十天左右,应该可以到首里。”

首里,琉球的国都。

朱栩微微颌首,在海上确实难以传回信来,道:“也盯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朕。休息够了,就启程吧,尽快赶到福建。”

“遵旨!”曹化淳躬身,随着朱栩又进去。

与此同时,茫茫的大海上,二十艘大船昼夜不停的向着东方赶去。

中间的一艘大船内,曹文诏,来道升,刘文阗等人聚集在一起,正在钻研着琉球的地图。

刘文阗是曹文诏身边的小将,随着他东征西讨,参与过辽东抗击黄太吉,狙杀豪格等人,入陕平定高迎祥等,虽然是二十出头,可也是战功累累。

他揣摩着道:“大人,我看也简单,咱们将大炮装到船上,直接杀向这个鹿儿岛,一举解决了那个萨摩藩,简单省事!”

来道升也跟着大声道:“我觉得也是,不过是区区弹丸之地,几炮下去就炸平了。”

曹文诏神情格外专注,丝毫没有在朱栩面前的大大咧咧,盯着地图道:“当然要端了萨摩藩!不过我们不能打成消耗战,还是要先摸清倭国的底细,若是打了小的惹出大的,太过麻烦,我们要做的,就是彻底打垮这个萨摩藩!一来是给琉球信心,二来让倭国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咱们一切都准备好了,到那时候,都是我们说了算!”

来道升,刘文阗双眼一亮,道:“大人,你有什么高招?”

曹文诏学着朱栩,眯眼一笑,道:“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第七百一十一章 勘正‘心学’

京城有温体仁坐镇,手段凌厉有老道,即便放榜也是有惊无险。

这会儿从尚书沈珣的班房出来,神情非常的轻松,双眼里都是得意。他能从沈珣的话感觉到,上面的大人们对他这次的表现很满意,升官已经不远。

南直隶本来是波澜诡谲,方孔炤以一种‘递减’的办法,将这些士子们分拨的打发走,剩下的人尽管对一个都没有‘中第’异常愤怒,可已经掀不起大浪来,再稍用手段,这些士子们就被隔开,没办法聚众闹事。

虽然这件事功劳不在钱谦益身上,可他会揽功,一道奏本上去,仿佛功劳都是他的。

沈珣依着‘惯例’对钱谦益也是一通嘉奖,言语之间也透露出了要‘重用’的意思。

于是,今科的两位主考官都满怀激动的在等着,等着朝廷的‘重用’。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在这之前就已经被朱栩定下!

经过十天左右的长途跋涉,朱栩等人终于到了福.建地界。

朱栩是甩开大部队,急行军,先赶到这里的,大部队现在还在浙.江休整,迷惑一些人。

现在几人所在是一处茶庄,这处茶庄是一座山,在山脚下有一座偌大的庄园。

曹化淳望着这座茶山,笑着道“皇上,这座茶山本来是山右齐家的,后来被抄没,现在是挂在惠通商行下面。”

朱栩背着手,看着这座茶山,微笑点头。

现在茶叶基本上也属于垄断产业,大部分都操控在惠通商行手里,除了茶山,还有数万亩的茶田,遍布长江南北,规模大的吓人。

“二陶先生就住在这里?”朱栩道。

曹化淳道“是,不过现在只有石梁先生,其兄长几日前已经出去讲学了。”

朱栩望着茶庄四周人影闪动,没有急着上去。

这‘二陶’指的是会.稽两位大儒,这二人是兄弟,是王阳明的三传弟子,在江南,甚至整个大明都威望隆重。其中弟弟陶奭龄的名声更大,与刘宗周并驾齐驱,称‘陶刘’。两人曾经合建了一个证人书院,研究某些学问,可最终两人的学说日渐有矛盾,且不可调和,最终是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于是,两人四处讲学,宣传自己的理念,同时不时的反驳对方,弟子们也受影响,相互攻击。在明朝,也算是众所周知。

刘宗周呢,是北上京城,宣传‘慎独’之说。陶奭龄则是南下,主讲‘听禅’,暂居在这里。

朱栩背着手,心里若有所动。

在这个时候,各种学说,学派林立,按理说应该是百家争鸣,去腐存清的好机会,偏偏这些大儒固执又蛮横,在学说上无法说服对方,就开始攻击人品,道德,最终甚至在朝堂党争中有所体现。

比如高攀龙,赵南星等人与刘宗周走的就极近,在思想,学术中比较相合。陶奭龄等人是王阳明的传人,禅机很重,事事讲究‘因果’,倒是与楚党,昆党等相近。

“刻不容缓……”

朱栩望着这座茶山,自语道。

曹化淳站在他身侧,看向那处庄园,默然无语。

皇帝这次来是有目的的,那就是请这位石梁先生入京——编书!

编一部堪比永乐大典的宏伟巨著,也是今后学子们的教材!

历朝历代的皇帝对编书都异常热衷,是‘传世功德’,景正皇帝雄才大略,自然也不能少!

朱栩倒是没有曹化淳想的这些心思,他是要‘破腐’,借着编书,对儒家以及其他经典重修编撰,‘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一部书的重要性,自然要看作者,刘宗周朱栩在路上没抓到,这个陶奭龄也算德高望重,能有他署名,最好不过!

“皇上,东西找到了。”曹变蛟从远处快步过来。

朱栩笑了笑,道:“走,咱们去拜访石梁先生。”

几人上前,朱栩也就带了几个禁卫,人并不多。

还没有走到门口,一个中年人走出来,神色冷漠的道:“来客止步,石梁先生不见外人!”

朱栩打量了一眼,估计是陶奭龄的门生,于是手里捧着一个玉盒,道:“学生来自宗传书院,今路过,不敢不来拜访,还请先生代禀。”

中年人眉头一皱,神色不悦。

这个时候的书院很多,名仕大儒林立,这宗传书院也是一个了不得的地方,是由周汝登创立,还有别名鹿山书院,海..门书院,在十多年前是天下读书人的向往之地。

周汝登不仅学识渊博,德高望重,且在朝堂上也曾做到堂部,哪怕是刘宗周,陶奭龄见了,都要恭恭敬敬的行礼,叫一声‘海.门先生’。

可这周汝登虽然崇敬‘阳明心学’,却不是这一派的,他师承罗汝芳,罗汝芳也是一时大儒,他反对王阳明的‘存天理,遏人欲’,在学术上对立。

因此,鹿山学派在明朝的诸多学派中,时长被人讥讽,认为他们‘学而不精,蝇营治学’,不被一些人待见。

显然,中年人就不待见宗传书院的人,打量了朱栩一眼,以及他的随从,冷哼一声道:“石梁先生不见你们,走吧!”

说着就转身,不等朱栩在说话,嘭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朱栩看着紧闭着的大门,揉了揉僵硬的笑脸。

他被吃闭门羹的的记录,在这里要加一次了。

曹变蛟对这些文人迂腐作风很不喜欢,直接上前道:“公子,要不我带人冲进去!”

曹化淳连忙阻止,道:“不可,皇……公子,石梁先生本就厌恶朝堂,不能再冲撞了。”

朱栩看了曹化淳一眼,又转头看向关着的大门,皱眉不语。

这个时候的大儒名士多了去,有的是愿意给他效力的,之所以来着这位石梁先生,除了他学识丰富,威望隆重,还有就是他的一个治学理念:‘五不问,五不答’曰,一不问朝政,二不问生计,三不问世间闲泛事,四不问他家是非长短,五不问生平亲知。

这样的一个治学理念,若是用来给他编书,加上他‘近禅’的想法,‘破儒立新’是最适合不过!

只是,现在他连门都进不去。

曹化淳想了一会儿,道:“公子,我手里还有吕大人的帖子,不知道能否有用?”

朱栩一怔,无所谓道“试试吧。”说完就不禁摸了摸下巴,朝堂上的这些大人们,好像大部分的主要工作是‘治学’,也就是读书,钻研学问,反而公职倒像是‘顺便而为’,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学问满腹,称得上‘大儒名士’。

‘还真是有趣……’朱栩心里暗道。

他正胡思乱想,曹化淳拿出吕大器的拜帖,上前敲门,开门的不是那中年人,是一个普通门房,门房想了又想,还是接了进去,不过依旧关上门。

吕大器刚刚从吏部侍郎调任兵部侍郎,怎么也算得上位高权重,就算‘学问’差了些,总应该能见到人。

朱栩这样想着,那门房打开门,将吕大器的帖子又给递了回来。

曹化淳眉头皱起,这位石梁先生着实有些过分了。

曹化淳回来,神色也不太好看,道“皇上,这位石梁先生‘不问政事’,不若换其他人吧?”

朱栩一只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然后招来曹变蛟,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曹变蛟立即‘是’一声,大步上前。

门房显得有些不耐烦,要轰人,待曹变蛟说完,来不及关门,一躬身,快速向里面跑去。

没多久,大门内,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发老者,脸角瘦削,神态硬朗,但目光很是冷漠,在一群人簇拥之下,出了门,向朱栩一群人走来。

老者就是陶奭龄,他来到近前,佝偻着身体,冷眼打量着朱栩,俄尔如含怒气的道“你说的,皇上要召集天下名儒,勘正‘王学’,此话可为真?”

‘王学’也就是王阳明的‘阳明心学’,这‘阳明心学’在大明影响力巨大,现在的儒生,不管是否是名宿大儒,大部分都是王阳明的徒子徒孙,哪怕不是,也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王阳明,是明朝的儒学集大成者,世称‘孔孟朱王’,可见他的成就!

因此,任何人别说‘勘正’,哪怕是说三道四也会被吐沫星子淹死!

如果是别人,哪怕是换个人做皇帝,都不敢对这个‘王学’,也就是‘阳明心学’指手画脚,可朱栩敢!

‘心学’是儒学发展的另一座高峰,想要对‘儒学’做些什么,就要先从‘心学’开刀。同样,动了‘心学’就是在对‘儒学’革新。

朱栩单手负背,微笑道:“不错,在下是皇上的钦使,四处网罗天下大儒名士,待皇上回京,会在宫中设立专门的书馆,由这些大儒共同勘正,一旦完成,便可颁行天下,供我大明学子……”

“荒唐!”

不等朱栩说完,陶奭龄冷哼一声,大声道:“文成公学究天人,岂是凡夫俗子可以置喙!若是谁敢胡言乱语,休怪老夫一封信令他身败名裂,羞死于屋内!”.

第七百一十二章 两面坑

王守正,也就是王阳明,谥号文成,世称‘王文成公’。

朱栩眉头挑了挑,他丝毫不怀疑这位老先生的功力,他要是骂人,一封信就足以气死人,更何况令他开口骂人,这个人这辈子估计都出不了门,真的能‘羞死于屋内’!

当然,依现在读书人的个性,最在意‘清名’,若是这位德高望重的石梁先生真的写了骂了,只怕会立刻‘以死明志’!

朱栩好整以暇,道:“在下只是奉皇命来询问石梁先生,既然先生拒绝,在下自然告退,还有许多人要去拜访。”

陶奭龄见朱栩这就要转身,突然又开口道:“你从北而来,可见过刘念台?”

刘念台,即刘宗周,念台是刘宗周的别号,人称‘念台先生’。

朱栩脚步一顿,然后道:“念台先生认为‘今多有误,当与勘正,以正王学,通达后世’。”

陶奭龄脸色顿时阴沉了一分,他与刘宗周的治学理念,思想等都极为冲突,可又都是‘王学’的传人。

他立刻挺了挺胸,目光冷厉道:“老夫决不允许刘念台‘歪曲王学,辱玷文成公于地下’!老夫即可启程,前往京城!”

朱栩神色不动,目光犹豫一番,道“在下知石梁先生与念台先生多有不合,且年老体衰,不若就依先前之言,先生尽管游历讲学,免伤和气!”

“放肆!”

朱栩话音一落,之前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呵斥道:“你认为我师不如刘念台?少年人,小心祸从口出!”

陶奭龄也是眉头一皱,朱栩的话里确实暗含了这个意思,他压着怒气,沉声道:“京城老夫是去定了,休得多言!”

说完,转身就背着手,大步向大门走去。

那中年人又看了眼朱栩,冷笑道:“鹿山书院的人懂什么治学,蕺山书院阴暗晦涩,凭什么‘勘正‘王学’’?简直是笑话!”

蕺山书院,刘宗周常年在此讲学,人称蕺山先生。

中年人转身,大步跟在陶奭龄身后,嘭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曹化淳皱眉,道:“皇上,念台先生可没有答应……”

朱栩嘿嘿一笑,道:“派人去告诉刘宗周,就说陶奭龄会去,你看他去不去?”

曹化淳一怔,旋即嘴角会意,不由得笑了起来。

告诉陶奭龄,刘宗周会去,那陶奭龄肯定不答应,一定会去阻止刘宗周‘乱来’。再告诉刘宗周,陶奭龄会去,那作为死对头的刘宗周肯定不会罢休,一定会去掺和一脚。

本来两个都不会进京的人,现在肯定会去,且会更加的卖力气!

这手段,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朱栩打开手里的折扇,大步下山,同时道:“办法朕交给你了,要是漏掉名单上的哪一个,朕就找你算账!”

“遵旨!”曹化淳连忙应声。

同时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名士大儒哪一个不是名满天下,学生如林,哪一个又没有几个对头,学说上的对立。

在这等事情上,谁又能置身事外?

天下名士大儒,只怕要被皇帝一招一网打尽了!

朱栩下了山,上了马车,又道:“在外廷找个合适的地方,书馆要取个好名字,这些老先生年岁都大了,一定要照顾好,不能怠慢,让沈珣去办,如果他们要借人,翰林院的人都可以借调,必要的话,多召集些人帮忙,还有,我们是著书,不能毁书,还要,立书要‘基于当前,遥望未来’,要‘中正平和’,不能走极端,嗯,算了,回去后,朕写个指导条陈,让礼部那边盯着,没有经过朕的允许,任何新撰的书籍不能泄露出去……”

曹化淳默默的记着,皇帝的话有些多,有些乱,尤是如此才说明,皇帝对此无比重视。

待朱栩说完了,曹化淳才应声,而后才掏出一道奏本,道:“皇上,翰林院正在编修《熹宗实录》,有些事情,他们拿不准,请示该如何处置?”

朱栩‘哦’了声,接过来看了眼,旋即跟着皱眉,神色踌躇。

天启在位六年,里里外外都是巨变的时候,宫里涉及到‘三大案’,然后是客氏僭越中宫,宫外是党争越发激烈,关外又是损兵折将,领土丢失……可以说,除了客氏这件事,其他事情都算是万历年间的遗祸,怪不得天启,可他是皇帝,他又怎么都绕不过去。

要是将责任推给外廷,他这个皇帝就没有做出什么露脸的事情,尤其又面对朱栩肃清内外,这么鲜明的对比,褒贬都不合适。

朱栩沉吟一声,道:“功过要分开来看,皇兄呢,不是昏君,是有所作为的,这一点不容忽视或者诽谤。过嘛,也不是没有,宫闱,党争都不宜渲染,但不能只字不提,不然不能警醒后世,告诉他们,功呢,不掩饰,不粉饰。过……春秋笔法吧,点一点,含而不漏……”

“遵旨!”曹化淳道。历来修史是最难的,尤其是皇家的,稍有差池就是抄家灭族,是以基本上都是避重就轻,歌功颂德,扬长避短。

同样,修上任皇帝,又会牵扯到现在,是以分外的为难。

马车在走,没多久,曹变蛟掀开帘子进来,道:“皇上,锦衣卫那边的密奏。”

“拿过来。”朱栩连忙起身,现在的密奏,基本上都是关乎海上的。

曹变蛟送进来,朱栩翻看看了一会儿,摇头笑道:“马六.甲那边传来消息,红毛人估计是在海外遇到了麻烦,战船进进出出,想必还在其他地方有战事,所以拖延了与我朝开战的时间。”

曹化淳微微点头,心下了然。他现在也知道,这红毛人来自万里之外,占据了无数的海上岛屿,‘国土’面积庞大,战船坚固,火炮犀利,军事实力不比明朝差。

朱栩心底倒是暗松一口气,荷.兰人拖的越久,给大明准备的时间就越多。

“现在去哪里?”朱栩消化了一会儿,掀开窗帘道。

曹化淳道“皇上,我们现在去福.州府,已经安排好地方,并没有惊动各地衙门,唐王,熊文灿那边也没有。”

朱栩点点头,他要亲眼看一看。

这福.建的灾情也是比较严重,现在还能勉强自给自足,可再过一两年就难说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山区,很快就有了水泥路,虽然不如京城的平坦,可比土路好太多,现在的车辆都不重,所以修好就不容易破坏,倒是省去了不少颠簸。

“停下,等赵员外过去!”突然间,马车被拦下来,有人喝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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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三章 入闽

马车停了下来,朱栩撩开帘子,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颇为精致豪华的马车插到他们前面,有十多个随从,都是一副练家子模样。

这么一看,非常有气势,非富即贵!

守门卫兵都颇为客气,挡住了朱栩的马车,让这辆马车先行。

曹变蛟来到窗前,道:“公子。”

虽然说这个时候法纪废弛,对商人等的各种限制形同虚设,可这个马车‘僭越’的不是一点半点,加上卫兵的态度,显得有些不同。

朱栩心里若有所思,道“去打听下这是什么人。”

“是!”曹变蛟道。

“你们都是什么人?”轮到朱栩的时候,守门的卫兵们颇为警惕的打量了朱栩一群人。

曹化淳下了马车,手里递过一些银子,客气的道“我们是北来的商人,还望官爷通融。”

“收回去!”

没想到那卫兵顿时大声呵斥,同时四周的卫兵都围了过来。

曹变蛟手下的一群人立刻紧张起来,有的手探入腰间,有的要摸向怀里,神色冷漠而警惕。

卫兵们就更紧张了,拔刀的拔刀,竖枪的竖枪,都如临大敌。

领头的校尉目光冷冷的看了眼曹化淳,又看向马车,沉声道:“现在整个福.建都在严查奸细,不管你们来自哪里,立刻下车,让我们检查,否者立刻押送总督衙门审问!”

曹化淳与曹变蛟脸色都微沉,马车里的人、东西岂是他人可以乱动的!

刚要开口,突然间,朱栩的马车后面骑着马走来一个人,冷淡的道:“行了,让他们进去吧,不是什么细作。”

守门校尉一见,连忙收兵,道:“既然陶大人认识,那就没事了。”

朱栩挑开帘子,就看到在茶庄遇到的那个臭脸的中年人,正一脸不耐烦的慢慢过来。

朱栩顿时就笑了声,道:“多谢陶大人。”

这中年人顿时就冷哼一声,转头不理会,显然对朱栩‘宗传书院’弟子的身份很不高兴。

朱栩倒是感觉有趣,道:“在下要去见喻安性,要不要一起去?”

中年人手一顿,眉头皱了皱,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冷哼一声,勒马向前走去,只是走的比较慢。

“啧啧,有骨气……”朱栩笑容更多。

朱栩的马车向前,守门的士兵这次没有为难,不自禁的微微躬身,有几个人甚至浑身发抖。

喻安性,福.建总督,能随意直呼他姓名的人——他们得罪不起!

刚才大喝的几个卫兵都悄悄对视,心里害怕,这样的人,一言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朱栩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小兵,马车缓缓的进城。

这城里是水泥路与青石路相间,或者混合着,偶尔会颠簸两下。

朱栩挑着帘子,目光打量着外面。

大路两边的人来去匆匆,相比于应天府,这里的人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不时还能在路边看到一些难民,三五成群的聚在墙角,都是生无可恋的无力模样。

朱栩眉头皱了皱,对着前面的曹化淳道:“你待会儿再去打听打听,福.州府以及整个福.建的情形。”

“是。”曹化淳道。

朱栩目光还在看着外面,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福.建在上书的奏本中,虽然有对灾情的描述,可总体还算良好,每年都有盈余,上缴的税粮虽然不足,却有七成以上,这与他眼见的有些不同。

他不怕有民乱什么的,就怕地方知情不报,掩盖事实,粉饰太平,让他看清真实情况。

马车穿了大半个街区,来到了一家酒楼前,已经完全清空,等朱栩入驻了。

朱栩前脚刚洗个澡,换了身衣服,曹化淳就来奏报了。

“皇上,城门前遇到的人查清楚了,”

曹化淳手里是一个小册子,这是随行的锦衣卫查探事情专用的,他看了一眼,道:“那个赵员外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做过一任知县,后来被弹劾贪污罢官,往后就一直在家。在崇祯初,出海的商人带来番薯种子,他试着种了几亩,恰逢又遇到大灾,一亩番薯能抵三四亩中田,种植又简单,他就大规模种植,然后出售赚钱,短短几年他就赚了七八万两银子,然后又包山,购地,扩大到了上万亩,不说商贩,连福.建巡抚衙门每年都向他购买数万两的番薯用来赈灾。他还建立了一个‘食为天商会’,除了联合种植番薯,售卖,还涉及到了海贸,从海外购进粮食,倒卖获利……听说他还是邹巡抚的座上宾,在福.州府颇有威望,现在也进了府督政院。”

朱栩正喝着茶,听着直愣神。

什么时候都不缺聪明人,这赵员外也算是有能力,有眼光的人了。

“福.建的具体情况如何?”朱栩转而就问道。

曹化淳知道,朱栩只是想通过这个赵员外观察一下福.建的风土人情,闻言便道:“福.建八府,两个上等府,四个中等,两个下等,每年应纳税粮在一百二十万石左右,近年灾情加重,大约上缴在八十万左右。从去年开始,福.建巡抚衙门开始大规模种植番薯,第一季已经起获,只是因为民众多抵触,是以效果并不大,加上旱情增加,粮价翻飞,灾情就显得更加严重……”

朱栩微微点头,道:“这么说来,福.建倒是没有糊弄朕,邹维琏在福.建的官声如何?”

曹化淳道:“福.建的‘新政’推动的相对顺利,目前大框架已经架起来,只需要慢慢深入,细化即可。邹维琏的官声普遍较好,弯的下腰,经常出入各地走访,为人清廉耿介,在‘肃贪’上格外认真,一个多月大大小小官员被免了一百多。总督喻安性能力也颇为出众,两个月剿灭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山头,现在正领兵在泉.州附近剿匪,誓言半年内剿灭福.建所有大小匪患。”

朱栩闻言是长松一口气,他担心的事情没发生。

他手指敲着桌面,默默思忖。

这个的大明是不缺人才的,也不缺一心为国的忠义之士。为什么历史上的明朝吏政会败坏到那种程度?一来沉珂太重,繁杂不堪,一般人无从应对;另一个是权力运用失当,真正做事的人束手束脚,动不动就被弹劾罢官,无以为继。是以吏政只会越来越坏,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朱栩集中了权力,将能吏提拔上来,强力的对沉珂开刀,局面自然能快速改善。

“不过,也只是暂时的……”

朱栩轻语,新政是从上而下,在下面没有被摧毁,重建的之前,‘景正新政’还是停留在‘改良’的阶段,而不是‘改革’。

曹化淳听着朱栩的自语,没有说话,静听着吩咐。

朱栩想了一会儿,道:“既然红毛人还没来,朕也不急着露面,咱们四处走走看看。”

福.建在东南沿海是有代表性的,算是一个中等省份,它若是能勉强应对灾情,其他身份也就差不到哪里去。

曹化淳应身,道:“是。”

福.建巡抚邹维琏此刻正带着人在野外观察着田亩,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愁绪。

偌大的田野里,处处都是裂痕,吹口气就能扬起一片尘,田地里的庄稼成片成片的歪倒,并不是风吹的,而是因为干旱,生病,蝗虫等原因。

邹维琏不到六十岁,鬓发须白,脸角瘦削,微弓着腰,看着田地里的情况,皱着眉头道:“今年是不是也大减?”

他身侧的是跟随着的主簿,闻言点头道:“是大人,下官等也查访了周边府县,情况有好有坏,不过减三成是肯定的。”

邹维琏抬头遥望,轻声自语道“朝廷是对的,‘新政’必须尽快推动下去,否则百姓们都要没饭吃了。”

主簿点头,过去几年他们也知道灾情频频,却没有俯视,大局的去看,现在看看,整个福.建都非常的不好,连基本的税粮都凑不齐,若是真的如朝廷所说‘灾情未有减弱之兆,需有长期应对之念’,那他们真的需要未雨绸缪了,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邹维琏一面沿着小路走着,一面背着手道:“据本官所知,皇上免了福.建两府十三县的税粮,山.东两府九县,河.南,江.西,湖.广,陕.西等等各有数府几十县,这样下去,朝廷能有的税粮也不会有多少,不止我福.建要早做准备,朝廷更需早作安排,这‘新政’还是晚了一些……”

主簿默默的听着,邹维琏的格局无疑比较大,只是格局大也奈何不了现实的残酷。

“‘新政’还要加快,还有那个番薯要更多的种……”邹维琏停住脚步,看着不远处一颗快要枯死的老树说道。他在崇祯初是比较反对所谓的‘新政’的,现在却是最坚定的支持者。

主簿神色不动,上前低声道:“大人,可刘大人说‘粮食是国之根本,不能轻动’,一直在反对,以他的声望,怕是很多人景从……”

种植番薯不是一道命令就行的,需要说服百姓改种,没有足够威望的人去游说,成效会很低,同样,威望很高的人去阻拦,效果会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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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四章 抵达琉球

邹维琏背着手,望着枯槁的田野,淡淡道:“皇家政院那边有一个‘研习社’,每个巡抚衙门内都要推荐一个人,我已经将他报上去,最多两天命令就会到了。”

主簿一怔,然后笑道:“大人高明!这一来一回,起码要半年,待刘大人回来,都快能收割了。”

邹维琏没有说话,眉宇间都是忧虑,心里轻叹。

他在福.建三十多年,即为福.建忧虑,也为大明忧虑,从天启年间可见的灾情一直持续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依旧不见底,照这样下去,百姓们活不成,朝廷就更活不成。

主簿感觉一丝凉风,道:“大人,看样子要起风了,听一些老渔民说,近来可能会下雨,还是早点回去吧。”

邹维琏刚要‘嗯’,突然心里一动,道:“我记得,去年是不是这个时候来了台风,然后是大雨成涝?”

主簿也老福.建的人,跟着思索起来道:“大人这么一说,下官也想起来了,这几年的台风是有点多,若是真的大雨成灾,那就麻烦了。”

邹维琏神色沉下来,道:“走,回去,找人多打听打听,若是真的有大雨,要提前收割!”

主簿一惊,道:“大人,这还没有完全成熟,这要是割了……”

邹维琏已经大步向前,打断道:“总比都被水淹了的好!”

主簿心里微沉,连忙跟上,真要是这样,福.建的麻烦就大了。

还不等邹维琏等人进城,突然四周就响起乒乒乓乓声。

主簿掀开窗帘,顿时神色微变,道“大人,是冰雹!”

邹维琏已经看到了,在出现的灾情的时候,伴随的就是各种谣言,祸事,不过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直接道:“快点回巡抚衙门,召集所有人来议事!”

“是!”主簿有些慌张的道。

他也明白了,必须要提前收割了,这场冰雹来的太不是时候!

朱栩等人刚刚吃完饭,正准备出去逛逛,结果也遇到了冰雹,被砸了回来。

朱栩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去,这些冰雹都不小,大的有婴儿拳头大,小的也有食指大小,砸到人不是玩笑。对面的屋顶上的瓦片被砸的叮当响,很多都直接掉落下来,摔成碎片。

曹化淳站在朱栩身侧,有些意外的道“在北方冰雹是常见的,没想到南方也有。”

朱栩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近年的天气是越来越怪,不能用常理来推度。而且,这对大明来说无疑是一个坏消息,天灾正在走入最激烈的一段时间,这只是开始。

“今天是出不去了,下会儿棋吧,就摆在门口。”朱栩道。他看着空旷的屋檐下,有些想念在景焕宫的日子,煮茶下棋吃点心,那算是他最开心轻松的一段日子了。

“是。”曹化淳应声,进门准备。

在朱栩在入闵后不久,经过十多天昼夜不停赶路的曹文诏,终于到了首里外不远处的一座小岛暂停。

尚丰王尚丰,国相尚廉已经在等着了,带来了大量的食物以及淡水。

在岛上临时搭建的小屋子内,曹文诏等人听着尚丰王以及尚廉详详细细的将琉.球以及萨摩藩的所有情况,尤其前一次的战争,一五一十的说了。

曹文诏,来道升,刘文阗等人听的直愣神,最后甚至不顾尚丰以及尚廉的面,对视着,一脸的惊愕。

琉.球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国家,几乎没有什么兵备,哪怕是国都首里也只有一千多人‘亲军’维护治安,其他岛屿也类似,也就是说,整个琉.球王国都没有正规军!

这个并不重要,萨摩藩其实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国家,是一个藩镇,这个藩镇里面极其复杂,同样没有多少正规军!

上次萨摩藩入侵琉.球,是一支‘乌合之众’,萨摩藩藩主岛津家,藩主,父亲,侄子等等的手下纠结了不到两千人,然后是各从属,这个五十人,那个八十人,最多也不过一百三十人,然后还找了三百多海盗作为向导,这样凑集了‘三千大军’,乘坐一百多艘船,进攻琉.球北方的一些大岛。

这些岛屿基本上是‘没有防御’的,一击即溃,琉.球北方的几个大岛迅速陷落,萨摩藩无比振奋,直接坐船顺海南下,直扑琉.球本岛,国都首里,结果自然一样,萨摩藩攻入首里,掳走了现任尚丰王尚丰都几十人,逼迫琉.球交了足够的赎金才放回。

但萨摩藩不满意,要求琉.球‘归还’当年丰臣秀吉入侵朝.鲜欠下的军费,否则就要再次发兵。实际上,琉.球一直都不是倭国的‘藩属’,不存在‘积欠’,只不过是萨摩藩逼迫琉.球彻底低头的一个由头。

尚丰王实际上已经准备向倭国低头,可见识了明朝的强大军事力量,心里活泛,想要借明朝的军力,铲除萨摩藩的威胁,保住琉.球王位!

尚丰与尚廉见曹文诏等人对视不语,丝毫没有‘愧疚之色’,尚廉微微倾身,道:“曹将军乃是天朝上将,携带的都是精锐之师,一定能助我国赶走萨摩海盗,保我琉.球安稳!大明万岁!大明皇帝万岁!”

说着,尚廉就跪地向北,做匍匐之态。

虽然是短短时间,曹文诏也看出来了,这两人十分狡诈,心里还有别的主意。

不过这些曹文诏完全不在意,无非就是大炮开路!

他与刘文阗,来道升对视一眼,然后向着尚丰道:“不瞒王爷,本将这次带来一万精锐,大炮两百门,足以消灭萨摩藩!不过一点点打过去实在太麻烦,所以本将要一举歼敌!”

尚丰双眼一睁,十分诚恳的道:“还请上将军指教。”

曹文诏眯着眼,语气不动,杀气暗燃的道:“简单,让萨摩藩再来一次首里!王爷即刻整军,兵力越多越好,有三千就说一万,有一万就说两万,总之,要将萨摩藩主力引过来,我大军埋伏在他们登岸处,一举歼灭,然后迅速助琉.球收复失地,随后等我大军汇聚,直逼鹿儿.岛,彻底解决琉.球的威胁!”

尚丰是见识过明朝的军力,自然深信不疑,心里大为意动,可旋即就皱眉,犹豫着道:“办法是好,可琉.球以及周边都是海盗,这些人很可能是萨摩藩的眼线,一旦天朝大军出现,必然会让萨摩藩先前探知……”

“晚上也不行?”来道升疑惑的道。

尚丰王道:“不行。”

曹文诏神色不变,心里暗自摇头,这位王爷还真是个废物国王,在自己国家连这点控制力都没有。

刘文阗双目微动,道:“好办,王爷回去就说附近有海盗,阻止人靠近,然后我们冒充海盗或者官船,不动声色的混进去就好,在海上都比较远,他们又没有望远镜,肯定查不清仔细。”

“这个办法好!”尚廉道:“就这么办!”

曹文诏挺胸看向尚丰王,道:“王爷,剩下就交给你了,本将只负责消灭萨摩藩,其他的一概不问,该有的粮草,战船,还请准备好!”

尚丰这个时候也鼓起了勇气,沉色道:“上将军放心,小王这就回去准备,一定在最短时间内,给将军准备好!”

曹文诏等人点头,送尚丰离开。

尚丰出了屋子,又看了眼停泊在海上的那些黑洞洞的大炮,深吸一口气,大步离开。

来道升站在岸边石头上,看着渐行渐远的尚丰王等人,转头向曹文诏道“大人,这尚丰靠的住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安心?”

刘文阗嗤笑一声,道“靠不靠得住有什么关系?我们这次来是要接管琉.球,顺便给倭国一个教训,他靠得住帮不上大忙,他靠不住也坏不了什么事情!”

来道升听着刘文阗颇为自大的话,居然不反驳,大笑一声道:“你小子说的是,好,那奄美的就交给你了,我不跟你抢!”

刘文阗一听就双眼大睁,道:“我呸!大隅才是我的,其他的都是你的!”

大隅靠近鹿儿.岛,谁攻大隅谁就能直接攻萨摩藩,抢占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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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五章 忍无可忍

尚丰与尚廉坐着船,很快就回到了首里,王宫。

两人躲在密室内,细细的商议。

“王,我们当前要做的,有三件事,第一,与萨摩藩的人继续拖着。第二,秘密筹集军队,以应不测。第三,配合明朝大军,引诱萨摩藩前来!”尚廉颇为激动的说道。明朝能够真的派兵,太出乎他的预料,不过既然来了,一定就要好生利用。赶走萨摩藩的同时,永葆尚家王位!

尚丰这会儿身体前倾,目光闪动,道:“这个本王自然知道,只是,我有一丝担心。”

尚廉看着尚丰的神色,心里一动,道“王是担心明朝大军落败,彻底激怒萨摩藩,攻占我琉.球?”

尚丰瞥了他一眼,道:“不错,明朝虽然说有海军,可你我都未曾见过,萨摩藩人人好战,明朝也不太平,若是他们内部生乱,突然撤兵,我国就遭了难了。”

尚廉看着尚丰的表情,沉色道:“王,那就更事不宜迟,咱们不能丝毫拖延,必须将曹文诏的一万大军留下,只要有这一万大军,我琉.球就稳如泰山!”

尚丰沉默一会儿,神色出现一抹坚定,咬牙道:“好,咱们先配合曹文诏,若是能击败萨摩藩好说,若是击不败,也一定要将他留下,有他的一万精锐以及数百门大炮,我首里就固若金汤!”

尚廉听着尚丰的话,知道他向来怯弱,这次也是下了极大决心的,闻言立刻就道:“好!王,现在你召见尚桐,命他秘密筹建军队。我去拖住桦山久守,同时召集群臣,准备去国号事宜!”

尚丰心里对于‘去国号’还是有些迟疑,却也明白,现在是琉.球生死存亡的时候,由不得他犹豫,沉着脸道:“这就么办,动作一定要快!对了,岸边要准备好,决不能萨摩藩的人发现!”

尚廉深深点头,又细细商议一番,君臣二人便分头行事。

傍晚,尚丰不动声色的将尚桐叫进王宫,说了他的想法。

尚桐是尚丰的亲侄子,是御前侍卫,刚刚上任没多久,因为前任在萨摩藩入侵的时候战死了。

尚桐是极其希望尚丰振作的,一听就大喜道:“王,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招兵,三天,五千人轻而易举!”

其实,琉.球有不少人希望振作,被萨摩藩入侵是耻辱一般的定在他们的心头,让他们羞耻,愤恨!

尚丰连忙压手,道:“这件事一定要秘密,桦山久守就是首里,一定不能让他察觉!”

尚桐单膝跪地,沉声道:“王放心,若是办不成,提头来见!”

尚丰心里微微松口气,尚桐是他后辈里最有出息,也是他给予期望最高的人。眼见他大步流星的离去,心里多了一丝底气。

他没有告诉尚桐明朝援军的事情,现在除了尚廉,他谁都不信!

国相,尚廉的府邸。

桦山久守毫无坐像,手里拿着酒杯,一脸邪气的打量着大厅中央正在翩翩起舞的宫娥,嘴角挂着讥讽之色。

尚廉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对于桦山久守的趾高气扬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桦山久守是桦山久高的儿子,桦山久高是萨摩藩的大将,就是他率兵攻占首里。萨摩藩归还尚丰等人,同时还派来了桦山久守作为‘监事’,负责监督琉.球王室以及催缴‘欠款’。

桦山久守是战胜国派来的,自然趾高气扬,丝毫没有将琉.球上下看着眼里,手肘搁在翘起的膝盖上,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尚廉,淡淡道:“尚大人,我听说你有一女,倾国倾城,舞姿动人,为何不见啊?”

尚廉脸色大变,目光骤然阴沉,冷冷盯着桦山久守道“桦山久守,你休要太过分!”



桦山久守猛的扔掉手里的酒杯,在地上响起刺耳的声音。

“啊……”

跳舞的宫娥们吓的做鸟雀散,躲在一边瑟瑟发抖。这个桦山久守就是个恶魔,在首里不过十几天,死在他手里的花季少女已经三十多个了!

尚廉咬牙,神色难看,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

桦山久守慢慢的走到尚廉桌前,低头,俯视着他,嘴角勾起,手缓缓拿起桌上的酒壶,而后慢慢的浇在了尚廉的头顶,嗤笑一声,弯下腰,对视着尚廉的眼睛,犹如毒蛇般的道:“今晚我就要她,你要是不送过来,我就杀光你国相府所有人!”

尚廉神色阴沉,身体却一动不动,双手抓着膝盖,咬牙欲碎!

“哈哈……哈哈……”

桦山久守看着尚廉的模样大笑,转身缓缓的,大步的离开。

桦山久守出了大门,尚廉纹丝不动,只有目光冰冷如深潭,烈焰滚滚。

“夫君,你一定要救救女儿啊!”一个老妇人从侧门跑出来,跪在尚廉身侧,嚎啕大哭。

在侧门,一个白衣女子,十六七岁模样,缓缓跪下,深深的伏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

尚廉心里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喷涌,一双眼睛狰狞欲裂!

‘桦山久守,我要你生不如死!’尚廉在心底咆哮,嘴上却一句话都没说。

夜深沉,首里数十里外的几艘大船悄悄离开掩藏的岛屿,开向琉.球本岛。

海上更加的漆黑,森冷,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刘文阗站在船头上,拿着望远镜,四处的观察,不时以火把为号,与各处交流。

在刘文阗还没有靠近的时候,岸上突然响起一阵阵大叫。

“海盗又来了,快跑啊……”

“是皮耶岛的,快通知亲卫……”

“快跑吧,他们这次来的是大船……”

这些人刚刚跑开,一些‘王卫’就出现在海岸附近,将这里给控住,同时查清其他人,遮掩刘文阗等人上岸。

刘文阗摇头失笑,在自己地盘上都这么小心翼翼,可见这个琉.球弱到什么了地步。

他二话不说,命人开始运送大炮,火气等上岸。

没多久,尚廉就赶过来,看着一门门黑洞洞大门上岸,他心里的怒吼翻涌,面色愤恨难掩的道:“刘将军,要不要放几炮,混淆视听?”

刘文阗差点就笑了,道“哪里有海盗还有火炮的,尤其还是这个行动?”

尚廉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不管刘文阗说什么,直接道:“刘将军,你要多久完成,我们撑不了多久!”

刘文阗看了眼尚廉,虽然光线昏暗,还是能感觉到他一脸的杀机,心头微动,不动声色的笑道:“我大军肯定不能埋伏在岸边,那里一定有萨摩藩人监视,这样,我们会在首里附近找一个合适的埋伏点,到时候你让人把他们引过去。我这边伏击,同时来将军会进攻他们的登岸口,断绝他们的后路,若是你心急,三天内就能布置好!”

尚廉默默的算算时间,双眼猛的一睁,道:“好,那就三天!我这就回去杀了桦山久守,将人头送去萨摩藩,他们一定会引兵来攻!”

刘文阗感觉着尚廉的怒气,不问缘由,直接道:“好,我这就通知曹总兵,你准备吧!”

尚廉没有客套话,转身就走,进了城,飞速的布置起来。

关闭城门,命人悄悄包围了桦山久守所住的酒楼,然后带着五十悄悄训练的死士,直接闯入王宫!

桦山久守现在在王宫,他的宝贝女儿也在!

王宫内,桦山久守搂着一个脸色苍白的俏婢,坐在尚丰王的王位上,肆意取乐,毫无礼节。

“尚丰,今日我要住你的王宫,住你的寝宫,还有,将尚廉的女儿给我找来,否者我杀他全家!”桦山久守醉眼朦胧,东歪西斜,逗弄着怀里的俏婢,嘴里发出冰冷的要挟。

尚丰被彻底的激怒了,双拳紧握,目光好似要杀人。

心底却不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忍,忍,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王,不用忍了!”尚廉带着人,大步从门外进来,声音铿锵如剑如刀。

第七百一十六章 万事俱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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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丰一见尚廉带着人,杀气腾腾而来,顿时脸色微变。

桦山久守放开怀里的俏婢,坐在王座上,目光冷幽的看向带着一堆死士,杀气逼人的尚廉。

他身边有一个侍卫,这是他的家臣,手里抱着剑,腰间挎着刀,微低着头,神色冷漠。

尚廉大步而来,先是给了尚丰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眼神森然的道:“桦山久守,你的死期到了!”

桦山久守坐在那,毫无惧色的看了眼尚丰,目光又落在尚廉身上,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尚廉,你既然找死我就成全你!不仅是你尚廉,我要杀十倍的人,作为你冒犯我的惩罚!久山,杀了他!”

被称为久山的家臣抱着剑上前,伸手作拔剑的姿势。

尚廉冷笑一声,一摆手,道:“将他们统统杀死!”

他话音一落,带来的几十死士纷纷拔刀上前,一部分人向久山,另一部人直逼桦山久守。

桦山久守依旧没有动弹,冷笑一声,转向尚丰道:“尚丰王,莫非你要尚氏一族全被屠杀,琉.球亡国吗?”

到了这个时候,尚丰自然没有退路,尽管心里惴惴不安,头上冒出冷汗来,依旧声音强硬的道:“‘尚’姓乃大明太祖皇帝钦赐,是我尚氏一族的荣耀,岂是是你们岛津家说灭就灭的!”

桦山久守嗤笑一声,道:“明朝虽然强大,可他们从来不来海上,他们绝对不会出兵保护你们,你们死了这条心!尚丰,现在给我灭了尚廉全家,否则我就杀光琉.球王室!”

尚廉心底恼怒异常,直接道“桦山久守,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给我杀!”

几十个死士顿时二话不说的冲上去,挥刀就砍杀。

久山马上就被围攻,节节后退,同时还有二十多更是直接杀向桦山久守。

桦山久守这会儿终于明白了,尚氏一族这是要‘造反’,要对他下杀手了!

“你们敢,我要杀光你们姓尚的!”桦山久守拔出刀,拼命的抵抗。

这些死士虽然都训练过一段时间,可相比于桦山久守这样久经沙场的人,还是差了许多,五十多人居然一时间也没有杀死两人。

尚丰已经退到一个柱子旁,心里惴惴难安,眉头紧拧,神色变幻不停。

这一刻开始,他就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赌上所有往前走!

“尚丰,尚廉,我一定要杀光你们!”桦山久守大吼,拼命抵挡,与久山靠在一起,边挡边退。

“杀,剿灭萨摩藩所有强盗!”

这个时候,尚桐带兵冲了进来,匆匆之下他只召集了两百多人,现在全都带了进来。

桦山久守一见,顿时更明白了,忍着腰间的刀伤,恨声道:“尚丰,尚廉,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反抗我萨摩,我一定要杀光你们所有人!”

尚丰这个时候有了底气,冷声道:“给我杀了他们!还有,将城里所有的倭人全都杀光,一个都不要留!”

尚桐当即亲自挥刀上去,这样的场面别说桦山久守与久山两个人了,就是二十也不够看。

“久山,杀出去!”桦山久守大吼,左冲右突,猛然间向着侧门冲去。

尚廉目光冷闪,煞气冰冷,看向尚桐道“给我追,一个也别放过!”

不需要尚廉说,尚桐已经带着追了过去。

但尚丰在一旁看的却面露异色,看着尚廉道“你故意放他们走?”

尚廉虽然还是愤怒,脸上已经平静,道:“是,臣想过了,与其给萨摩藩送人头,不如让他们回去,添油加醋一番,说不定会倾巢而来。”

尚丰对于尚廉的自作主张不满,同时又担心明朝的一万人不是萨摩藩倾巢而出的对手,心里难宁。

尚廉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与萨摩藩‘决战’,而且必须要胜!

有尚廉的暗中‘保护’,桦山久守与久山受了重伤,可还是逃出了王宫,躲在一间民房内,正在艰难的养伤。

桦山久守浑身包裹在白布,依旧鲜血直流,他脸色阴沉,目光冰冷,咬牙切齿,浑身都是杀意。

久山从外面进来,没有丝毫语气波动的道“我们的人都被杀了,他们现在纠结了一千多人,在全城搜捕我们,而且他们已经去毁了我们的船,在岸口列阵,显然是要与萨摩藩决一死战。”

桦山久守眼皮狠狠一跳,脸角抽搐的坐起来,眼神阴鹜道:“他们以为毁了我们的船我就回不去了吗?哼,去找两身衣服,白天咱们想办法混出城,去找田中次郎。”

久山点头,转身出去。田中次郎是活跃是琉.球一代的海盗,可以坐他们的船回鹿儿.岛。

“……经国王以及国相商议,琉.球王国正式去国号,加入大明,成为琉.球省,将永久获得大明天朝的保护……”

第二天一大早,桦山久守与久山刚刚出来,就听到了这个传遍全城的大消息!

久山的伤稍微轻一点,他扶着桦山久守,道“看来尚氏是铁了心与萨摩藩作对。不过,丰臣秀吉都在朝.鲜败了,咱们真的要继续进攻琉.球吗?”

桦山久守脸色阴沉的可怕,冷笑一声道:“尚丰等人打错了算盘,明人是出不了海的!他们以为并入大明我们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了,我们一定要彻底吞并琉.球,报在朝.鲜失败的大仇!”

久山没有说话,扶着桦山久守躲在人群中,异常顺利的出了城,直奔海岸。

“哼,琉.球永远成不了气候,这一次,我一定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桦山久守一边走着一边怒恨不止。

久山没有说话,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桦山久守口中的田中次郎,以桦山久高的身份,这位很热情的将他的儿子桦山久守送上船,快速的赶往鹿儿.岛,萨摩藩本部。

与此同时,在海岸边,来道升望着那艘船离开,转头看向尚丰与尚廉,面露诧异道:“这个办法确实不错,由这个桦山久守亲口去说,说不定萨摩藩真的会全力来攻。”

尚丰心里不安,有些忐忑的看着来道升,道:“来将军……只有万人,真的足够吗?”

来道升自信一笑,道:“足够!再说了,最多再过半个月,第二批援军就会到,王爷尽管放心!我这就布军,等萨摩藩来攻,你们也早作准备吧。”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百一十七章 岛津要决战

不管尚丰心里安不安,现在琉.球与萨摩藩是彻底撕破脸皮,一战不可避免!

这一战事关琉.球的生死存亡,尚丰,尚廉一干人万不敢大意。

详细了解了曹文诏这边的布置,然后匆匆回宫,召集一群人,详详细细的商议起来。

这个时候又遇到了麻烦事情,琉.球王氏分裂——有人主战,有人主和!

尚丰本就不安,听了主和人的话,心里就起念,摇摆不定。倒是尚廉异常的坚决,势要一战!外加尚桐,他现在已经召集了近一千人,说话也颇有分量。

经过一番激烈争论,尚丰的态度逐渐偏向尚廉,尚桐,这就让主战派占据了上风。

出了宫已经是下午,尚廉担心尚丰会变卦,将尚桐叫的一旁,嘱咐道“你亲自带人,将首里城以及附近的所有的萨摩人,海盗全数给剿灭了,一个都不能留!要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知道吗?”

尚桐已经在做了,闻言道:“国相放心,不止是萨摩藩人,与萨摩走的近的,我都派人看管起来,确保消息不会走漏!”这个时候,尚桐已经知道明朝援军到来,‘消息’指的就是这个。

尚廉心里憋着一口气,冷静下来也有些害怕,却还是强挺着,道:“嗯,你还要召集更多的人,越多越好!我们也不能全都依靠明人,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我们自己人!”

“明白!”尚桐应声,带着人匆匆的走了。

这一天,本来在首里趾高气扬的萨摩人尽数被杀,那些与之走的近被杀,被的囚,超过了一千人!

这个清洗还在扩大,迅速延生到琉.球本岛四处。

同时,琉.球王室为了显示对抗萨摩藩的决心,甚至搬出王宫,重建了一个‘巡抚衙门’,随后依照曹文诏带来的圣旨,去国号,设省,任命官员。

尚丰依旧是‘王’,尚廉是巡抚,尚桐是总督,同时还大张旗鼓的告诉所有人,希望明廷派兵进驻,一如明朝内省编制。

这些消息都会一五一十的传递去萨摩藩,对于一心想要压服琉.球,一心想要构建‘小中华’的倭国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挑衅!就如同隋唐时的高句丽,这是决不允许的!

新巡抚衙门内。

曹文诏,刘文阗,来道升,尚丰,尚廉,尚桐等一群人站在一个巨大的沙盘前,细细的推敲着。

尚桐作为东道主,他指着沙盘上,在本岛之外的几个小岛,神色凝重道“萨摩藩上次入侵,船只极多,有一百多艘,其中还有海盗,他们对我国的海域极其熟悉,占了这几个岛后,就作为后盾,然后汇聚在首里东海岸,三千人,手持萨摩铳,在本岛之外,我们没有什么军队,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是以他们没有遇到什么阻拦。登陆后,我王派遣马良弼率军抵抗,但萨摩铳太厉害,没多久就大败,首里被占……”

尚丰,尚廉站在一旁,都漠然不语。他们是见识过萨摩铳的,这东西远远就能射击,杀人无形,只要几个呼吸,就能击溃他们的军心。

曹文诏等人都没有说话,心里却都腹诽。

这琉.球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上一次是琉.球投降,根本不是萨摩藩攻占首里。而且那个萨摩铳他们也研究过,就是从西洋传来的那种火绳枪改进的,也就是射程增加了一点,更成手,比明朝的破虏枪差的太远!

对了,琉.球人还没有见识过他的破虏枪。

‘这一次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曹文诏三人对视,同时心里暗道。

过了一会儿,曹文诏神色不动的看着沙盘,沉吟道:“我们的作战目标是尽最大可能的歼灭萨摩藩的主力,巩固首里的安全,然后发兵北上,消灭萨摩藩,震慑倭国!”

尚丰等人心头微惊,他们的底线是要保住首里,保护琉.球。明人的目标太大,有些让他们难以承受。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也不能随意说出破坏军心的话。都看着沙盘,沉默不语。

刘文阗没有理会他们,直接开口道:“大人,萨摩藩要进攻首里要么是陆上,要么是海上,路上的话距离太长,耗日长久,夜长梦多,也不符合他们报仇心切,所以末将判断,他们还是会从海上来,并且还是原来的港口,以显示决心与强大!”

不等曹文诏点头,来道升跟着道:“从东岸到首里,山野交错,并非坦途,可毕竟颇为辽阔,且容易退回到海上,不符合我们全歼的目的。所以末将认为,应该引萨摩藩深入,先是毁掉他们的船,断其后路,然后就能从容歼灭他们!”

尚丰,尚廉等人听的心惊肉跳,曹文诏等人的话说的太轻松写意,他们完全不清楚萨摩藩的凶悍!

尚丰看着曹文诏,犹豫着道:“诸位将军,萨摩藩的火铳真的很厉害,虽然比不上大炮,可要是近战,大炮就威力而言,反而不如火铳……”

曹文诏微微一笑,道:“王爷不用担心,我们自有应对,无需担忧。”

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这一次,就要全歼萨摩藩!

尚丰王等人对视,总觉得明朝这些将军有些自信的过头。

刘文阗拿起一根棍子,指着沙盘,划了一条线,道:“大人,这一条是最快速到首里城的,但是倭人狡诈,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这里设防,这是进入首里的必经之路!”

来道升看着,点头道“不错,这里地形宽窄正合适,便于大炮施展,做防御工事。”

曹文诏看了一会儿,轻轻点头,面对一群杂兵,他们也不能大意,道“好!就在这里设伏,道升具体你来安排,一定要细致,滴水不漏。文阗你与尚将军合力,在各处准备诱敌,一定要真实,不能让人看破,难免萨摩藩里面有聪明人……”

“遵命!”

来道升,刘文阗猛的抬手抱拳,沉声道。

气势陡变,氛围也在变化,散漫的琉.球人适应不过来,尚丰,尚廉,尚桐都手无足措,好一阵子才跟着行莫名其妙的礼。

计议已定,个人都分头行事。

尚丰王,尚廉都开始大造声势,向首里,向所有琉.球人保证,他们加入大明就能安稳无忧,萨摩藩,海盗都会被尽快剪除,他们将永享太平。同时尚桐从琉.球各处抽调了近万人,在首里各处布防,人数甚至越来越多,一副要与萨摩藩决一死战模样。

曹文诏等人在尚桐的掩护下,也悄悄的在各处探查,布军,做着准备。

琉.球这边的动静很大,桦山久守在吹了两天多的海风后,终于回到了鹿儿.岛,鹤,丸城。

实则上,在桦山久守回来之前,鹿儿.岛已经收到了消息,在座的一群人都面色阴沉,双眸冰冷,强忍着杀机。

岛津家久,桦山久高,平田增宗等人都在,除了岛津家久是家主,是大名外,其他人都是他的家臣,统领各处的武士组成的军队,共同统治鹿儿.岛,也就是萨摩藩。

桦山久守伏跪在地上,对着岛津家久,以无比痛恨的语气道:“大名,琉.球叛乱,必须要严惩,我愿带兵,踏平首里,为大名取琉.球王人头!”

桦山久高跪坐在不远处,面无表情。

平田增宗眼神闪烁,低着头,没有开口。

岛津家久年岁已经六十七,双目如鹰,目光扫过桦山久高,平田增宗,眼神隐晦,冷冽。

这两人是他的家臣,也是大将,控制着岛津家近乎一半的武士,在他年渐老的时候,这两人年富力强,野心勃勃。

木制的小房间内,流动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岛津家久过了很久,才漠然开口,道“你们怎么看?”

平田增宗猛的侧身,冷声道:“琉.球叛乱,必须严惩,请大名发兵,灭掉琉.球,壮大萨摩!”

平田增宗这个人好战,有脑子,可有限,还不在岛津家久眼里,他眼皮轻抬,看向桦山久高,淡淡道“你说呢?”

桦山久高哪里不知道岛津家久忌惮他日久,不过还是点头道:“我愿为将,再次讨伐琉.球,势必灭了琉.球,为大名立威!”

岛津家久双手颤巍巍的端起身前的一杯热茶,轻轻喝了一口,坐在那,闭着眼。

伏跪在地上的桦山久守如同器物一般,毫无动静。

桦山久高,平田增宗也是一句话不说,都是侧着身,对岛津家久以示恭敬。

好半晌之后,岛津家久突然睁开双眼,面露厉色,双目似剑,冷声道:“这次就以桦山久守为大将,平田增宗为副,率兵八千,剿灭琉.球!”

在场的三人都是脸色微变,目露惊色。

桦山久守跪在地上,脸贴着对面,眼神精光闪烁,激动异常。

八千人,这近乎是萨摩藩的全部军队!同时,他能成为这次‘大将’,意味着他父亲要退位,他将继任成为桦山家的家督,一跃成为萨摩藩的二号人物!

桦山久守面无表情,双眼里的不甘一闪而过,低着头,咬牙不出声。

平田增宗猛的抬头看向岛津家久,张嘴要说话,却看到了岛津家久转过来的凌厉目光,旋即一低头道:“是!”

平田增宗心里不甘心,他在萨摩藩一直低桦山久高一头,结果还没等他压过桦山久高,桦山久高的儿子居然已经到他头上了!

第七百一十八章 大战降临

三日后,临.山川港。

岛津家久亲自祭奠祖神,焚香祷告。

然后向着三百多艘船下令,命他们远征琉.球,不胜不归!

坐在船上,桦山久守一身甲胄,擦拭着手里的萨摩铳,目光幽森晦暗,心底意气风发。

他这次率军八千,都是强大的武士精锐,除了藩主岛津家的,还有加治木众、国分众,家臣肝付氏、种子岛氏等等,都派出了最强武士,倾其所有!

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他心里的怒恨还是不消,双眼里都是狠厉之色。

‘我一定屠灭尚氏,一个都不留!’桦山久守在心底咆哮。

在他身后不远处,平田增宗同样一身甲胄,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偶尔扫过桦山久守,心里泛起一丝念头‘若是他坠海该有多好,我一定不会救……’

三百多艘船,一千多挺火铳,都是萨摩藩精锐的武士,也算是萨摩藩全力出动,浩浩荡荡,直扑琉.球本岛。

琉.球岛。

琉.球这几日,同样在全力的准备,一面是尚丰王等人完成了加入大明的程序,一面召集军队,在四处清理,布防。

琉.球人一半是战战兢兢,睡不安寝,一半又是热情高涨,口号震天。

曹文诏的临时军营。

刘文阗大步进来,道:“大人,大篮子都准备好了,从南到北都有,只要萨摩人出现在视野内,就能通过大篮子之间的旗语传递回来,时间能早上一天!”

曹文诏站在沙盘前,道:“好,让他们仔细盯着,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刘文阗道“大人放心,首里附近也都是大篮子,不管他们上岸不上岸,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跑不了!”

来道升从外面进来,道“就是有点可惜,要是海军在,咱们也用不着在这里干耗着,直接开大船打上门!”

曹文诏与刘文阗都知道来道升对海军的大船念念不忘,笑了笑,没有接茬。

刘文阗见曹文诏始终盯着沙盘,有些不解的道“大人,不就是些倭寇吗?都是杂兵,不堪一击,以我们的实力,可以轻松歼灭,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来道升也想起来,曹文诏似乎一直都没有放松过,好奇的问道:“大人,莫非皇上还有其他交代?”

曹文诏微微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皇上再三交代,不能变成长年累月的消耗战,一定要速战速决,我们耗时有些久了。”

刘文阗,来道升明白了,确实,他们大军在外,一日都有一日的损耗,又孤悬在外。这件事朝廷还不知道,若是内阁六部知道了,怕是要掀起风波来。

刘文阗想了想,沉声道“大人,既然如此,咱们就速战速决!待解决了萨摩藩,就立刻北上,同时通知援军,直接开拔鹿儿.岛,一举消灭萨摩藩!”

来道升听到这里,感觉出味道了,向着曹文诏道:“大人是在担心倭国?”

曹文诏这才点头,道:“虽然根据情报,整个倭国的兵力也不过二十万,还分散在各个藩镇手里,能调集的有限,但二十多年前的‘三大征’,本官也曾参与,若是变成那样,不是消耗战也会是消耗战,那个时候,我军进退两难,就是皇上最担心的事情了。”

刘文阗眉头紧皱,好一会儿道“海军现在与红毛人对峙,随时可能开战,皇上担心是有道理的,那么我们必须要给倭国足够的震慑,才能令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来攻,主动俯首称臣!”

这正是曹文诏在思索的关键,当初在朱栩面前豪情干云,这会儿也不能掉链子。

来道升看着两人的神色,哼了一声,道“那就给他们来个大的!攻占这个鹿儿.岛之后,顺便在拿下几个城,然后布置守卫,以我们的火器,五千人守卫,十万大军十天半个月都攻不下,援兵一到,再杀他个狠的,看倭国还有没有胆子开战!”

来道升在军中是有些‘傻老粗’,为人粗枝大叶,若不是在军院培训过,那是心直口快,‘没脑子’。一般他说话众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一半,可这会儿刘文阗,曹文诏都转头,直勾勾的看着他。

来道升一怔,旋即脸角僵硬,尴尬的笑道:“大人,我老来信口胡说,您别当真……”

曹文诏呵呵一笑,道:“不,你这次说到点子上了,就给他来个狠的!”

说着曹文诏就拉过鹿儿.岛附近的地图,认真的审视,规划起来。

整个琉.球都忙的脚不沾地,甚至是平民都被动员起来,加速安防。

琉.球虽然荒废太久,可人数不少,尚桐从各地抽调,短短四天时间就有了一万多人,分散在各处,单看人头颇为壮观。

可要是看他们的装束,实在是惨不忍睹。

他们铠甲稀少,明朝的,倭国的夹杂着,不伦不类,并且连兵器都做不到人手一把,有三分之一还拿着木棒!

曹文诏这次来,多带了五百副盔甲,给了尚桐,五百人穿着明朝的铠甲,制式武器,鲜明,统一,这让他们兴奋的不得了,仿佛过年穿新衣服的孩童。

首里,东岸。

这里是适合登岸,进攻首里的三个港口之一,也是琉.球对外贸易的重地,之前被萨摩藩控制,前几天刚刚抢回来。

曹文诏拿着望远镜,在这里观察。他之前演练过海战,可经过了十多天的海上奔波,才意识到大海的广大与危险。

尚桐站在他身侧,手里把玩着望远镜,神色颇为振奋,道“上将军,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在这里布置了三千兵丁,一旦萨摩登录,他们会稍作抵抗,然后立刻撤退,引诱他们前往埋伏点。”

曹文诏神色不动,其实他不需要这样的布置,但琉.球人的一些想法,热情他也要照顾,放下望远镜,道:“好,到时候你们一定要一致的后退,不能分散,要将萨摩藩全部引入埋伏点。”

“是!”尚桐面露喜色,能够等到天朝上国的将军点头,是对他的肯定。

曹文诏观察了一番,心里有数了。

这个港口并不大,若是明朝大船,两百艘就是极限,可若是萨摩藩那种大小杂船,三五百也不成问题。

‘看来,留五百人是不够的,一千人应该差不多。’

曹文诏心里低语,这些船他本打算直接炸毁,断了萨摩藩的后路,现在却是必须要留下!

忽然间,一个士兵急匆匆跑过来,单膝跪地道“大人,在百里外,发现了萨摩藩的船队!”

尚桐脸色微变,看向曹文诏。

曹文诏面上不动,稍作沉吟道:“这么说来,他们还有一天就到了。传令,各地做好准备,尚将军,你也准备一下。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见尚丰王。”

“遵命!”这个时候,尚桐心里也忐忑起来。

王宫内。

尚丰,尚廉等人听到萨摩藩就要杀来,各个都紧张起来——琉.球生死存亡的时刻到了!

尚丰坐在王位上,有些不安的看着曹文诏道:“上将军,你不……我们能胜吗?这关乎我琉.球的存亡,万不可大意。”

尚廉,尚桐的目光都看向他,他们都将希望寄托在曹文诏身上,自己并没有多少信心,目中多少都有些‘询问与担忧’并存的意思。

曹文诏淡淡一笑,充满了自信与从容,道:“王爷与诸位放心,本将征战二十多年,十几万大军都灭过,区区萨摩藩,弹指可灭!”

众人听着他的话,这才稍稍心安,尚丰道:“那一切都拜托将军,小王在这里等候上将军佳音!”

曹文诏能感觉到,这尚丰王非常害怕,直接道:“王爷尽管安枕,两天后,琉.球将再无忧!”

尚丰没有再多说,曹文诏已经接管了琉.球几乎所有的权力,他能给的都给了,现在就看‘上天’的意思了。

曹文诏带走尚桐,召集刘文阗,来道升,迅速做着准备,应对着即将来到的大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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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九章 流氓战术

第二天,中午。

在一座小山上,高高的大篮子内。

曹文诏,尚桐并立,手里的望远镜不松手,观察着海面上的一举一动。

两人都十分有耐心,曹文诏是不骄不躁,尚桐是强耐着。

望远镜内,渐渐出现一些黑点,缓缓的,慢慢的,越来越多,聚集在一起,向他们这个方向驶来。

尚桐很紧张,有些局促的放下望远镜,向着曹文诏道“上将军,萨摩藩的人来了!”

曹文诏神色不变,望远镜转来转去,好一阵子才道:“他们汇报的没错,萨摩藩应该没有一万人,看样子也确实是混杂不堪,应该没有什么战力……”

尚桐神色动了动,有些僵硬的道:“上将军说的是。”再不堪的军队,也比他们琉.球强。

又过了一阵子,尚桐按耐不住,道:“上将军,我这就下去,亲自指挥,以防出错!”

曹文诏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尚桐见此,从大篮子上吊下,急匆匆的赶往萨摩藩要登陆的港口——他在那里已经设下埋伏。

曹文诏观察了半晌,不由得皱眉,轻声自语道:“奇怪,这些倭人为什么没有大炮,而且船也都比较小?”

曹文诏也在军院待过,接受过‘火器’的课程,知道火器‘炮’与‘枪’的理论联系,按理说,能制枪,铸炮也不难,而且炮的威力更大,作用更大,没理由不用。不止这一次,上次萨摩藩好像也没有动用火炮。

萨摩藩的船队越来越近,在望远镜下,近乎在眼底,曹文诏找了半天,一门火炮都没看到。

“有趣……”曹文诏自语一声。这么一来,事情就更简单了。

尚桐很快来到了港口不远处,他在这里设置了两千‘伏兵’,藏在数里外的山林里,密切的窥伺着港口方向。

桦山久守与平田增宗带领的船队已经在港口的不足五里外,船速慢了下来,所有人都眺望着首里城方向,目光炽热,内心焦躁,蠢蠢欲动。

他们太渴望了,一旦上岸什么都会有,银子,金子,宝物,女人,还有人头!

桦山久守与平田增宗站在最前面的船上,看着空荡荡,安安静静的登陆岸口,相互对视。

“增宗,你怎么看?那里好像还被清理过,特地欢迎我们?”桦山久守望着之前他曾登岸的地方,面无表情的道。

平田增宗听到这个称呼,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的道:“听凭命令!”

桦山久守嘴角微翘,神色阴鹜,道:“琉.球妄图反抗我萨摩,一定要重惩!不过我们不在这里登岸,传令,继续南下,我们在下一个渡口登岸!”

平田增宗没有说话,转身传令。在转身的刹那,目光中阴狠一闪而没。

桦山久守的船队忽然转向,令埋伏着的尚桐措手不及。

密林里,尚桐的副将惊色道“大人,我们怎么办?萨摩换其他地方登岸了。”

尚桐眉头皱了皱,全心准备这么久的计划没用,他心里万分不甘,可也无奈,沉吟一阵,道:“走,与刘将军回合,这里没有留下必要了。”

“是!”

尚桐领着两千人,从密林出来,快步向他们预设的的关隘行军。

就在他们离开没多久,本来就要继续南下的萨摩藩船队,忽然打个圆弧,又绕了回来。

“哈哈,愚蠢的琉.球人,这点伎俩就想骗得了我桦山久守吗?”船头上,桦山久守大笑不止,无比快意。

平田增宗没有说话,静静的站在背后。

桦山久守的笑声戛然而止,猛然挥手,大声道“进攻!”

“进攻!”

他的声音传遍所有船只,飞快的汇成一句话,在海面上激荡,如同浪潮一般,涌向岸边。

尚桐已经发现他被骗了,恨的面露狞色,咬牙道:“继续走!”

尚桐带着两人,飞速的向着埋伏点走去。

他们很快就与刘文阗回合,在一处狭隘,弯曲的‘山间’。

这是连绵不绝的群山的一处‘缝隙’,最多允许五辆马车并行,几个弯曲,狭窄又难行,故有个名字:鸡肠道。

尚桐脸色铁青,看着刘文阗道:“刘将军,萨摩人太狡诈了!”

刘文阗已经知道了,心里强忍着笑,面上不动道:“尚将军不用担心,这里才是决战之地。”

尚桐无奈,只能按照之前的安排,将人手都安排下去,现在失去了引诱的那部分,他现在很担心,会被萨摩人看出什么来。

刘文阗就没有这个担忧了,尚桐的‘伏兵’本就是多此一举,现在被人轻轻试探就忍不住的撤兵,虽然显得有些‘蠢’,不过确实能起到一些作用,会让萨摩人更加大胆一些的来这里——尽管萨摩人不管怎么样都会来。

桦山久守与平田增宗很顺利的上了岸,他直接命令道:“增宗,我给你一千人,你为先锋,拿下首里!”

平田增宗万分不情愿,可命令如山,还是一躬身道“哈!”

肩膀挂着萨摩铳,腰间夸着两把刀,他带着人马,大步的向前面走去。

桦山久守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整肃队伍,压在后面,缓缓的前进。

因为尚桐伏兵的缘故,平田增宗走的非常的慢,他左手握着刀,目光四处的观察。他身后的武士都端着枪,异常的戒备。

萨摩铳改良自火绳抢,因为要配合日本人短小身材,设计的格外小巧。这些武士都弓身猫腰,小心翼翼。

在鸡肠道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上,尚桐手里拿着望远镜,看着平田增宗龟缩的速度,有些尴尬的向着刘文阗道:“刘将军,真对不起,是我坏了计划!”

刘文阗没有放下手里的望远镜,直接道:“尚将军不必在意,不管是否有你的伏击,萨摩人都会来,他们越谨慎,我们的成功率就越大。”

尚桐有些莫名其妙,不等他再问,刘文阗就道:“他们手里的那些鸟铳,你了解多少?”

尚桐闻言,连忙道:“刘将军,那个就是萨摩铳,可以射杀七十丈开外的人,在十五丈内,能做到百发百中。”

“射击速度快吗?”刘文阗紧接着问道。

尚桐一怔,慢慢回忆的道:“好像不快,他们开枪一次之后,都要很久才能开第二枪。不过一千人的话,可以做到联系射击,就是一百人一百人的开枪。”

刘文阗会意,这个与军器局遇到的麻烦是一样的,都是换弹缓慢。不过依照尚桐所说,萨摩藩的火枪应该还远不如大明,毕竟据他所知军器局那边设计的破虏枪,射程已经可以达到一百丈以上,有效射杀也在五十丈外。

望远镜里,平田增宗已经来到阵地不远,刘文阗看的直皱眉。

这个领兵之人极其狡猾,这些火枪兵都分成了几个部分,并且距离都拉长,并没有聚集在一起,也就是说,哪怕是近距离也极难冲锋,除非就是不要命的,付出几倍的代价去绞杀。

可这只是先锋,后面还有几千人!

想了想,刘文阗放下望远镜,转向尚桐道:“尚将军,你指挥坑道里的士兵,撤到第二坑道。”

尚桐一怔,道:“为什么?刘将军,未战先怯是兵法大忌!”

刘文阗没心思给尚桐解释,直接道:“先撤,诱后面的敌人进来。”

尚桐这才连忙点头,道:“是!”说完,匆匆下山,赶向最前面的阵地。

刘文阗看着平田增宗缓缓靠近,又抬头看向远处,结果发现,突然看不到后面的大部队了!

刘文阗若有所思,道“询问后面的人去哪里了?”

“是!”他身后的旗令兵向着天空中的大篮子挥动,同时还有一个人在用望远镜看着天空中的大篮子。

没多久,拿着望远镜的士兵道:“大人,那些人在他们登岸不远处藏起来了。”

刘文阗眨了下眼,有些惊奇的道“对,我想起来了,他是有一个战法,就是让火枪兵埋伏在一个地方,然后将敌人引诱过去伏击,还真是个流氓战术。”

他身后的几个卫兵都不说话,因为他们现在的战术差不多是一样的。

刘文阗看着平田增宗后面空空如也,有些头疼。

如果说他们迅速吃掉前面这波人,就会惊动后面,不好处置;佯败的话也诱不到敌人——因为他们也在埋伏。

刘文阗头疼,在另一处山头,指挥着炮阵的来道升也一肚子怒火。

他期待的轰轰烈烈的战争,现在扭扭捏捏变成了这个模样。他还要躲藏在树林里,连个面都露不了。

在他们不远处,最上空的大篮子内,曹文诏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猜不透对方有没有高人,是否看破他的计划,沉吟一声,道:“传令,命尚桐在第二阵地抵挡,一定要形成拉锯战,‘差一点就败’!若是尚桐挡不住,刘文阗带人乔装加入。”

“是!”他身边的旗令兵转身,向远处的大篮子传令。

旗语本身就是一种密码,在空中地面迅速传播。

刘文阗听到翻译后,眼睛一亮的道“还是大人高明,走,下山!”

这个时候,平田增宗到了第一道阵地前,他看着地面上的木栅栏,以及后面挖的七横八落的坑道,神色怪异。

他们是想凭借这些东西阻止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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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章 坑道厮杀

平田增宗也是极其有作战经验的人,看着这一道自动放弃的阵地,思索了一阵。

“砸开,继续前进!还有,通知久守殿!”猛然间,平田增宗沉声道。

“哈!”有两人去传信,不少人上前砸开栅栏。

没多久,栅栏被炸开,平田增宗带着人,走了进来,但是没办法直行,只得沿着坑道,左拐右折的向前走。

这个时候,他们异常的小心,要是琉.球人埋伏在这里,对他们来说将是噩梦。

好在这里是鸡肠道,非常狭窄,又弯曲难行,不适合埋伏,他们很快就出了坑道,来到一块平地。

“主公,前面有埋伏!”有一个家臣在平田增宗身后道。

平田增宗已经看到了,再不到一百米外,又有一处密集的栅栏,还有厚厚的土堆挡着,看不清后面。

平田增宗没有冒进,自从登岸以来,处处透着诡异,这不是琉.球该有的行为。

“到底是谁在指挥?”平田增宗自语,有些踌躇不定,刚才的坑道给了他阴影。更重要的是,他要保存实力,不能被后面的桦山久守吞掉!

他身后的家臣能猜到平田增宗的心思,低声道“主公,要不要向久守殿求援……”

平田增宗眉头一皱,摇头道:“他跟他父亲一样,狠毒无情,不会派兵支援我的。”

这是平田增宗的家臣,最是亲近,低声道:“那怎么办?琉.球人有埋伏,若是主公不能建功,大殿一定会惩罚!那个时候,桦山氏会更嚣张!”

平田增宗没有说话,这一次岛津家久派他与桦山久守出征,除了要征服琉.球,另一个目的就是要除掉他!

岛津家久已经令桦山久高的家督退位让给桦山久守,若是他死了,将再也没人能威胁到岛津家!

“杀!”

平田增宗面露狠色,沉声道“杀!杀过去,攻占首里,我们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回去!”

“哈!”

平田增宗身后的武士大喝应声,他们都是平田家的武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平田增宗端着萨摩铳,更加小心的向前走去,慢慢的逼近不远处的栅栏。

两百米,一百米……

“射!”

突然间,栅栏后面响起一声大喝,同时箭矢如雨,漫天的飞出,落向平田增宗的位置。

“射击!”

平田增宗在那声音响起的刹那已经大喝,端起萨摩铳,向前面射击。

“啊……”

“八嘎……”

“射击……”

瞬间就有十多人倒地,惨叫声不绝。

对面的箭矢不断的射来,越来越密集。

平田增宗大喊着‘射击’,很快就发现,对面根本没有人露头,躲在栅栏,土堆后向他们射箭,他们的萨摩铳根本射不到他们!

平田增宗向后面看了看,已经几十人倒地,而且还在增多!

他脸角狠狠抽搐,旋即大声道“冲!冲锋!”

平田增宗领头,大步向前冲去。他带领的武士不到一千人,同时向前冲去,能开枪的端着,不能的已经扔掉,拔出了明晃晃的短刀。

“继续射!”

尚桐从坑道里冒头,大声喝道。

一百多个弓箭手站起来,不用躲躲藏藏,直接向着平田增宗射击。

平田增宗不能退,只能向前冲,拼命的砸开栅栏,就要越过后面的土堆。

噗呲

一根监视射中了他的手臂,让一个踉跄差点倒地。

平田增宗面露凶狠,用力拔掉箭矢,怒声道“杀!”

平田增宗的带领的武士迅速冲破栅栏,杀向尚桐埋伏在坑道里的琉.球兵。

“杀!”尚桐被激起了血性,手里握着大明的军刀,迎上前去。

琉.球兵有三千人,人数上有优势,携带怒气涌上前来。

坑道是用来防御的,这对平田增宗来说极其麻烦,不能横冲直撞,只能在坑道里厮杀。

“杀!”平田增宗怒吼,他知道琉.球的军队是什么模样,别说三千人了,就是一万人,他的一千武士也有信心杀过去!

两军在坑道里厮杀,一时间喊声震天,杀气冲霄。

当~

一个武士长刀砍在琉.球兵的铠甲上,闪过一阵火花,却只留下一道刀痕,并没有砍破!

噗呲

这个琉.球兵先是楞了下,突然跳气,一刀将这个萨摩武士的头给砍了下来!

“给我杀!”

尚桐声音如雷,热血澎湃。这会儿他也发觉了,曹文诏给他的这套装备,铠甲坚硬,刀锋锋利,是大战利器!

坑道战比巷战还可怕,只能在坑道内杀来杀去,每前进一步都是尸体,活着的都是前脚接后脚,拥堵在一起。

平田增宗拼命的向前杀,可就仿佛杀不到尽头一般,眼前一直有人,他怎么杀都杀不进去,艰难的向前移动,在坑道里歪歪扭扭,根本来不及看去路,出口!

尚桐奋不顾身,已经忘了他的任务,只顾抵挡,厮杀,大声呼喝,咆哮。

在坑道尽头不远处的第三防线,也就是第三坑道内,刘文阗拿着望远镜,看着里面厮杀,嘴角抽了抽,道“这个尚桐,让他去演戏,没必要这么认真吧?他们琉.球兵士的命这么不值钱吗?”

他身边的都尉也趴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转头道:“大人,用不着我了吧,我这一千人足以将萨摩藩这个前锋都给杀光了。”

刘文阗摇头,道:“别着急,先看看。”

他很无奈,这尚桐杀红了眼,完全忘记了计划,现在也没办法通知,只能等了。

尚桐的三千人本来是各地的‘王室亲卫’,实际上也并不是正规军,相当于城门兵,只负责一些巡逻,拘捕罪犯,并没有经过什么训练,能战到现在,全凭着一口气。

曹文诏带来的盔甲也只有五百套,面对凶悍的萨摩武士,尚桐很快渐渐感觉吃不消,节节败退,这会儿也终于想起他的任务来,开始且战且退。

刘文阗一见,知道机会来了,转头看向身边的都尉,道“让你的手下带一百人过去,再带一千琉.球兵,一定要萨摩求援,知道吗!”

“遵命!”这个都尉悄悄去传命。

尚桐一见援兵来了,里面还有‘天兵’,顿时大喜,本来委顿的气势立刻高涨,硬生生的又挡住了平田增宗的攻势。

平田增宗看到又援兵来,心里大恨,越发的蛢命挥刀:“杀!给我杀!”

两军很快又绞杀在一起,坑道内,乒乒乓乓不绝于耳,伴随着刺耳的惨叫声。

躲在半山腰的来道升,急不可耐,看着坑道里的厮杀,恨不得冲上去,可军令如山,他还得看守着大炮。

作为总指挥的曹文诏站在大篮子上,来来回回的看着。

这支萨摩军的主力埋伏在登岸地并没有多远,前面他不能消灭前锋,后面不能断去后路,这让他进退两难。同时他在思索着对方军中是否有高人,恰好打中他策略的要害!?

“再等等……”曹文诏低语。

王宫内。

尚丰,尚廉等人躲在密室内,每一个人都神情各异,不约而同的写着两个字:恐惧!

这一战若是败了,他的下场将无比凄惨,亡国灭族都是好的!

尚丰看着尚廉,口干舌燥的道:“王叔,你说,明朝能胜吗?”

尚廉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回答了,可屋子里有尚氏一族最核心的人,包括他的宝贝女儿,每一个人都满含忧虑的看着他,只好耐着性子道:“王,此乃必胜之局,可安睡一会儿,静等消息。”

“那就好,那就好!”尚丰连连说道,看向其他人,硬是挤出一丝微笑。整个人身体都在发抖,如何能‘安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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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一章 灰飞烟灭

鸡肠道,第二坑道。

在坑道内,平田增宗的萨摩铳发挥不了威力,被堵在一个个坑道内,只能以冷兵器绞杀在一起。

平田增宗身上已经不知道留了多少伤,血洒满身,满脸狰狞,依旧在坑道里厮杀,进退维谷。

他渐渐发觉了,琉.球人的战力有些不同寻常,哪怕增加到了五千人,凭借萨摩武士的勇悍,早应该杀出去,但每次到最关键的时刻,总被挡回来。

“主公,我们撤退吧?”一个家臣在平田增宗耳边大声道。

这个时候撤,说不定能让桦山久守增兵,支援他们。

平田增宗面露狠色,道:“桦山久守就是想我死,对付琉.球还用什么战术!”

家臣脸色微变,道:“主公,那我们怎么办?”

平田增宗上次也是一千人,杀的琉.球人仰马翻,虽然遇到了一点抵抗,最终都撑过去了,可这次不同!

琉.球人懂得设伏,还设计了这么复杂的坑道,战力是迅速飙升,让他措手不及!

平田增宗一脸阴狠,一面抵挡,一面脑中急转。

前路是人数众多,极其难缠的琉.球人,后面是一心想要他死的桦山久守!

平田增宗狠狠咬牙,突然道“去告诉桦山久守,如果我死了,他做不了家老!”

“哈!”一个家臣挣脱着坑道,向回路跑去。

刘文阗很快就得到消息,连忙传令道:“要所有人隐蔽好,务必将萨摩人全都包围在鸡肠道,一个也不准溜走,海岸边潜夫的人也发消息,随时抢夺船只!”

明朝军队,从上到下飞速的动起来,密切的关注着桦山久守的一举一动。

“久守殿,琉.球人抵抗顽强,设计了一个复杂的坑道,主公请您救援!”平田增宗的家臣找到桦山久守,大声说道。

桦山久守带着七千人,站在一处背阴山后,他其实并不是要埋伏什么,琉.球之前被埋伏过,不会上当第二次,以琉球的军力更不用埋伏,之所以让平田增宗去,就是为了让他死!

桦山久守看着这个家臣,右手缓缓伸向腰间的刀。

这家臣低着头,在桦山久守刚要发动的时候,突然又道“主公说了,若是久守殿不能救援,将做是不成家老的!”

家老是岛津家的一个特殊的之位,表示这地位与权力,显示在整个萨摩国。

萨摩藩已经吞掉了大隅,日向的一部分,这个家老的位置对刚刚接任桦山家家督的桦山久守来说,至关重要!

桦山久守手一顿,眼神越发狠厉。

平田增宗在岛津家位置极其重要,平田家背景也很深,与江户那边有关系,若是平田家阻止他任家老,岛津家也得考虑再三。

桦山久守眼神闪闪烁烁,许久一咬牙,挥刀怒声道“全军出击!”

“哈!”

桦山久守带领人马从山后涌出,快速的向鸡肠道赶去。

最前面的是岛津家的精锐,身披重甲,三人用两把萨摩铳,都是最精锐的武士,训练有素,战斗默契。

这样一支军队,配备相对先进的火器,面对还在用棍棒的琉.球,自然是横推,没有一点阻力。

桦山久守信心满满,不管琉.球人有什么阴谋诡计,凭借他的强大武士,都能大破之!

他现在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控制平田增宗,支持他成为岛津家的家老!

曹文诏在大篮子里看到这一切,心里松了口气,旋即就胸口一挺,沉声道:“以我征海大将军的名义,发书倭国,谴责他们入侵琉.球,并且要给出交代,若是三天之内不回话,天朝将发兵严惩!”

“是!”他身边一个亲卫答道。

亲卫刚要下去,曹文诏又道:“传令朝.,鲜的秦翼明,命他随时准备南下,从对马开始,与本将一切,前后夹击九.州岛。”

“是!”亲卫领命。

曹文诏沉吟一声,又道“再持王命令箭,传令济.州,天,津,登.州的海军在济.州集结,随时等候命令!”虽然海军精锐在福.建,可这几处的基地,加起来也是相当可观的力量,能起到大用。

“遵命!”亲卫道。

曹文诏细思一阵,道:“去吧。”

“是!”亲卫领命,吊下大篮子,快速去准备。

曹文诏再次拿起望远镜,桦山久守出来了就让他放下心,下面一切都将不是问题!

很快,半山腰间指挥炮阵的来道升就得到消息,压着心里的举动,让所有人,尤其是大炮隐蔽好,静等着。他们在第三阵地后面,第三阵地近乎是鸡肠道的出口,地面相对开阔,适合炮击。

刘文阗几乎同时知道了,一番布置,同时命尚桐准备后撤。

平田增宗知道的就晚了很多,可一知道顿时就杀气如潮,气势大涨,怒声大吼:“杀,全部杀死!”

他的声音奇大,将两边的山石都震动。

他带来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可都从他话里听出味道,同时奋力向前,大开大合,仿佛不要命一般。

尚桐接到刘文阗的命令,眼见平田增宗士气高涨,顺水推舟的开始向后退。

平田增宗一见,越发怒吼,挥动着短刀,向前冲去。

一涨一消,平田增宗拼命,局面开始一面倒,他奋不顾身,奋力向前追去。

平田增宗必须要向桦山久守展示他的能力,否则有可能在这里被他吞掉!

尚桐没有多少军事经验,直接兵败如山倒,飞速的向着第三阵地跑去,完全没有什么阵型,也没有人断后,可以说是狼狈不堪,毫无章法。

刘文阗先前还看不到,待他转过一个弯,嘴角抽了抽,连忙要派人接应,放开一条通道给他们,旋即心里一动,将他这里的大部分人撤走。

待看到平田增宗的人追过来,刘文阗的阵型已经被冲散,顿时大喊大叫,一阵错乱之后,迅速撤退。

平田增宗一见,疯狂大吼:“追击!”

“杀!”平田增宗的手下很狼狈,一些武士开始开枪。

这让尚桐与刘文阗的阵型更加胡乱,只能狼狈的飞逃。

尚桐意识到他做了件蠢事,一边跑一边在刘文阗身侧道:“刘将军,是我错了!”

刘文阗哪里有空管他,他还要去指挥包围网,随口安慰道:“没事,快走!”

尚桐咬牙,决心胜利之后,要好好学兵法。

在平田增宗到第三阵地的时候,桦山久守的人也到了第一阵地前,看着坑道,目露异色,旋即一挥手,道:“支援!”

“哈!”七千人,快速向里面跑去。

曹文诏在大篮子里看着桦山久守的的布军,微微点头。

三个人用两只枪,可以轮流使用,上弹,射击,这样会快速很多,同时还能保护枪手,增加进攻节奏。在进入鸡肠道之前,分成三个方阵,彼此依托,哪怕是进了鸡肠道也是小心翼翼,丝毫没有乱象,可见这个领兵之人也不蠢。若是相同情况下,这将是极其难缠的对手。

“夺船,准备合围鸡肠道。”曹文诏放下望远镜,淡淡道。同时他准备下大篮子,事情已经没有意外了。

“遵命!”旗令兵应声道。

在曹文诏下篮子的时候,刘文阗已经将三千精锐大军明晃晃的摆在出口四百米外,他们分成四排,第一排枪兵,第二排弓箭手,第三排枪兵,第四排弓箭手,每一排都站的整整齐齐,面露冷色。

与此同时,半山腰间,来道升已经命炮兵将大炮的伪装撤掉,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平田增宗冲出第三阵地的刹那,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陡然间,他脸色大变“陷进!这是陷进!快通知桦山久守,快撤退!”

尽管还没有交手,以他的本能就知道,这是一个要彻底吞掉他们萨摩军的可怕陷进,必须要撤退!

“为什么要撤退!”平田增宗话音未落,桦山久守左手握着刀,大跨步跟着走出来。

他话音一落,就看到了前面的包围圈,以及半山腰间那些黑洞洞的大炮。他并没有参与当年的朝.鲜战争,所以没有在意,冷哼一声道:“平田殿,你太胆怯了!”

平田增宗却是与桦山久高一样参与过,见识过明朝大炮的威力,前后看了看,脸上冷汗直流。

他看明白了,脸色僵硬,梗着脖子,硬邦邦的道“这些不是琉.球人,他们是明人!”

桦山久守脸色微变,道:“明人?”

二十多年前丰臣秀吉败走朝.鲜,他是知道的,虽然内情不甚清楚,却知道败的极惨,明人强大根植在他们心底!

“开炮!”

不等他们商议停顿,半山腰间的来道升蓦然大喝。

一百门大炮,同时开火,嘭嘭嘭声如雷,青烟缭绕,一颗颗黑色炮弹好似雨落一般向桦山久守与平田增宗砸来!

“快撤!”平田增宗大吼。这摆明是陷进,前进无路,只能后撤!

桦山久守却拔刀大吼,道:“给我冲,全部向前冲!”他比平田增宗更明白,既然这里有埋伏,后面肯定还有,与其被困在鸡肠道内,不如冲出去,还有胜的希望!

轰轰轰

炮弹在四处落下,剧烈的炸开,如雷鸣,烟尘漫天。

第七百二十二章 零伤亡的战争

地面上轰轰轰不绝,无数萨摩武士惨叫着被炸飞,出现一个个大坑。烟尘滚滚,硫磺味刺鼻。落在山壁上的炮弹更是炸的乱石纷飞,四处滚落,砸将下来,不知道多少武士砸到在地,血洒一地!

“给我冲,冲!”

桦山久守心惊胆战,怒吼不止,第一个向前冲去。

平田增宗这会儿也醒悟过来,大叫着向前冲去:“杀,杀!”

萨摩武士如潮水一般向前冲去,怒吼咆哮,直奔前面的刘文阗方向。

刘文阗站在军阵后面,看着一群人冲来,右手慢慢的举起。

半山腰间的来道升不停的走动,来回大喝:“开炮,开炮,不要停!”他怕刘文阗抢了大功,拼命的催促。

一百门的大炮的威力,集中向一个地方轰击,威力太过可怕,如同地毯式的饱和轰击,寸寸焦土。

“哦卡桑……”

“啊……”

在爆炸声中,无数人惨叫,横飞,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处处都是鲜血,这片空地仿佛成了绞肉机。

“进攻!进攻!”桦山久守在炮弹中拼命的跑,大吼,向着刘文阗冲去。

“杀!”平田增宗跟在后面不远,满脸是血,已经疯狂,不顾一切的向前冲。



一颗炸弹在他不远处炸开,瞬间就将他炸飞。在几米外,他胸口被炸烂,半脸模糊,梗着脖子要站起来,猛的一口血喷出,旋即双眼一瞪,直直的倒了下去,死了!

炮声太大,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平田增宗被炸死,在烟尘弥漫中,拼命向前。

“一百二十丈……”

“一百丈……”

刘文阗身侧有一个亲兵,拿着望远镜,目视着桦山久守冲过来的距离。

刘文阗转头看了眼炮阵,摇头道:“来老头还是这么好强,真是的,他能抢得过我们年轻人吗?”

“八十丈……”他的亲兵没有在意他的得意之语,认真的报数。萨摩铳的射击距离是七十丈以内。

“开枪!”刘文阗脸色一肃,猛的一挥手,沉声喝道。

砰砰砰

最前面的八百士兵齐齐开枪,身体一颤,猛的单膝跪地,飞速上弹。

“啊……”

“火铳……”

“趴下!”

冲在最前面的萨摩武士突然一排倒下,接着是七嘴八舌的乱叫。

桦山久守幸运的躲过了,心里却越发的惴惴,同时也深刻的明白‘火铳’的弱点,挥舞着长刀,大吼道:“进攻!进攻!”

他脸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血,混合着土尘,越发显得狰狞。

“进攻!”

无数的萨摩武士在大吼,从烟尘里冲出来,向着刘文阗方向冲去。

因为要避开本军,所以在刘文阗前面两百米是一块‘和平之地’,越来越多的人从爆炸尘土中冲出来,向这里涌来,携带无尽的杀气。

咻咻咻

第二排的弓箭手,非常从容的将手里的箭矢射出。箭矢上捆绑着长筒型的炸药,有一个长长的线,线的另一端有个小勾子,挂在弓身上,一旦射出,这些线就被拉出,弓箭冒着烟被射出去。

嘭嘭嘭

箭矢不管有没有射中,都会很快的炸开,尽管没有炮弹威力大,胜在密集。一个个炸坑出现,伴随了不知道多少声惨叫,在两百米形成一道尘土之墙。

“主公!”

一个家臣看准时机,将桦山久守扑倒在地。就在他们倒地的时候,一阵尘土扬起,埋了他们厚厚一身。

桦山久守甩头,睁开眼,抬头看去,只见尘土飞扬,人影幢幢,都在向前冲去,不断的有人倒下或者被炸飞,没有停止。

桦山久守双眼怒睁,大吼道“平田增宗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他身后那家臣已经口吐鲜血,眼见不行了。

桦山久守咬牙切齿,天空中在密集的大炮,前面是火铳,以及小火炮,将他们包围在这里,寸步不能进,只能眼见一个个的被炸死,或者枪杀!

“杀!”

桦山久守爬起来大吼,他知道,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就是冲过去,击溃前面那些枪兵,破开一条生路!

刘文阗不紧不慢,看着这群萨摩人冲锋,然后倒地,如此反复,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这群人就被消灭大半。剩下的,也不足挂齿。

与此同时,在鸡肠道的另一边,两千人马正在快速的搭建防御网,将进口给堵住,严阵以待。

在桦山久守等人的登岸口,数百只船密集的堵在一起,大大小小的以绳链链接在一起,铺满了大半港口。

在口岸上,有二十多海盗模样,还有十几个萨摩藩武士,聚集在一起,不时抬头看向首里方向,叽叽呱呱不知道在说什么。

一个校尉在不远处的密林里,藏的严严实实,一直在观察着港口。

一群人憋的难受,其中一个低声道“高校尉,总兵大人不是命令咱们抢船吗?咱们还等什么?”

这高校尉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精瘦汉子,闻言道:“你懂个屁,岸边的人不是全部,等船上所有人的下来才能动手。”

边上的人点头,一会儿又道:“那他们要是发现了总兵大人的布置怎么办?”

“那就强抢!”高校尉冷哼一声道。

就在高校尉话音落下,从远处的船上,大约十几个武士模样的人划着船快速的靠岸,船上都是大木头箱子。

“准备!”高校尉神色一肃!

埋伏的士兵所有人都紧握长枪,身体更低了几分。

船很快的靠岸,五十多人帮忙搬箱子下来,显然他们都觉得,这次肯定要收获不少。

高校尉观察着,悄悄做了几个手势。

他身边的人立刻无声的离开,带着人,分散开来,慢慢的向岸口莫去。

高校尉自己从中间匍匐向前,逼近岸口。

那些搬箱子的,不止有琉球人,萨摩人,也还有海盗,甚至是洋人,一直在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不时转头向岸上远处看去,显然是隐约听到炮声。

“八嘎!”

突然间之间,有一个武士恰巧发现了摸过来的明兵,顿时大叫,同时快速去拿远处的萨摩铳。

“开枪!”高校尉冲出来,大吼。

砰砰砰

破虏枪射程更远,密集的射出,顿时不少被打倒,即便没有,明军蜂拥而上,这些人也不是对手,转眼间就被扫除的干净!

“上传,清扫!”高校尉大喝。

“是!”

一千都精锐士兵快速跳上船,挨个检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海边的情况迅速的回报到曹文诏耳朵里,他现在已经在鸡肠道的埋伏地,听着汇报,一会儿道:“刘文阗,要留一些向导!”

“大人放心!”刘文阗应声,神态却完全没有在意。

火枪,弓箭手也丝毫没停,反而更加的密集。

桦山久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在地上,肩膀上血肉模糊,趴在地上,神色变幻,看着身边一个个倒地,一个个横飞,脸色阴沉,双眼都是怨毒。

他完全没有想到,本来手到擒来的战功,居然变成了这样!

他一个敌人都没有杀,他带领的人却快要被杀干净了!

到了这种程度,即便他不是战死,回去也是死!

突然间,桦山久守一个激灵,猛然大声喊了起来“降!”

他说的是汉语,但四周的武士都能听懂!

“降!”

“降参!”

本来还悍不畏死冲锋的萨摩武士,纷纷大叫起来,都学着桦山久守趴在地上,大喊大叫。

炮声轰鸣,根本听不到他们喊叫声,直到刘文阗发现没有人再冲出来,这才好奇的让人停止射击。

一排排盾牌兵挡在枪兵之前,警惕的看着前面烟尘滚滚的地方。

来道升也反应过来,停止炮击,拿着望远镜在观察着。

“降!”

“降!”

“降!”

直到爆炸声彻底停了,桦山久守的大喊声才传出来。

刘文阗拍了拍被镇的麻木的耳朵,转头看向尚桐道“他们是要投降吗?”

尚桐与萨摩藩接触比较多,就算他们不说汉语也能听懂,这场大战让他震惊的说不出来,愣了一会儿才道:“是是……”

刘文阗转头看向曹文诏,他们只是需要几个向导,不需要这么多俘虏。

曹文诏看着不远处,有人举着枪,或者举着手,从烟尘里出来,小心翼翼的躬着身,嘴里还大喊着“降!”

曹文诏看着这群之前凶悍无比,现在胆小如鼠的萨摩武士,心里微动,道“全部押送到一边,看守起来,将领兵之人带过来,好好审问!”

“是!”刘文阗自然知道要审什么,应声又看向尚桐道:“让他们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到一边,要是敢反抗,就地格杀!”

“遵命!”尚桐一个激灵醒悟过来,连忙大声道。

尚桐之前还认为明朝可能会败,却完全没有想到,明军没有死伤一兵一卒,就将萨摩打的投降!

曹文诏与刘文阗等人也是第一次执行朱栩的‘不接触攻击’策略,这样的效果也让他们颇为震惊,毕竟这不是军演!

是实实在在的战果!

这将对大明的作战方式,方法产生巨大的,不可估量的影响!

第七百二十三章 进攻九州

“抱头,蹲下!”

“排队走,不要乱动!”

“尚霖,收拾武器!”

尚桐指挥的一流似水,仿佛做了很多次一样,顺畅的很,虽然是第一次。

刘文阗的人负责看管,挑选那些看样子是‘高级将领’模样的人,将他们分割看管,准备审问。

同时刘文阗还命人进入鸡肠道,清扫漏网之鱼。

小半个时辰后,尚桐突然想起什么,对着尚霖道“接下来你负责,我回王宫!”

尚桐也是被大胜冲昏头,这会儿才想起来,说完就转身快速的向首里城奔去。

曹文诏观察着这些战俘,然后拿起一把长枪,细细端详,再看他们的短刀,神态异常认真。

好一阵子,来道升过来,道“大人,是有什么不妥吗?”

曹文诏摇头,又看了眼那些抱头跪着的萨摩武士,道:“这些倭国人,身材矮小,所以配置的武器相对‘精致’,不过他们毕竟是岛国,战术战略都差的很,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来道升点头,道:“大人,这样也好,省的我们费事,可以速战速决。”

曹文诏没有多说,让人牵来马,打马直奔岸边。

没多久,曹文诏就来到岸边,眺望着铺满大半港口的船只。

高校尉跑过来,在他身侧道“大人,我们都检查过了,没有漏网之鱼,这些船也都勉强可用。”

曹文诏上了前面的船,仔细的观察,试了试,又抬头向前看去,皱眉道:“这些船都这么小吗?”

高校尉跟着眺望,道:“回大人,也不是,有几艘大船,不过这萨摩人的船只普遍窄小,比我们大明的差太多,运送点人,货物还可以,不能装大炮,也不适合海战。”

曹文诏没有说话,心里默默计算。

发给倭国的谴责书信,来回要十多天,不管倭国那边什么态度,他都要攻破萨摩,以立威!

“传令!”曹文诏望着北方苍茫的大海,沉声道:“看好,修缮这些船只,明天一早我大军开拔,北上,攻克萨摩!”

“遵命!”曹文诏的亲卫大声应道。

“大胜!大胜!”

在尚桐还没有赶到王宫的时候,已经有几个聪明的琉.球士兵先跑回来,给尚丰王等人报信。

尚丰王在密室里听着就激动起来,慌忙道:“快,快,快开门!”

尚廉等人也纷纷站起来,急切的看着门外。

门外跪着三个士兵,一见尚丰出来,大声道“王,天兵大胜,不费吹灰之力,将萨摩藩尽数击败,无一逃脱!”

尚廉猛的上前一步,急声道:“你说的可属实?”

“一字不假,尚将军正在赶回的路上!”士兵道。

尚廉身体一晃,长长吐了口气,双眼有些散乱,嘴里呢喃道:“好好好,太好了……”

尚丰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这么一会儿,他满头是汗,身上不知不觉已经湿透了。

倒是从他们身后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女子,看着两人轻声道“王,父亲,这个时候还需慰劳天军以及诸位将军。”

尚丰双眼一睁,连忙爬起来道:“对对,快,准备马车,本王要去见上将军!”

尚廉强自镇定了一番精神,有些欣慰的看了眼女儿,待见她清秀动人的俏脸,心里微动。

在尚丰等人要出宫的时候,尚桐终于赶回来。尚丰与尚廉连忙将他拉上马车,一边走一边命他细细的说着经过。

待听完,尚丰神色向往,赞叹道“天朝文华鼎盛,我国仰慕两百多年,未曾想兵锋也如此锋锐,不愧是天朝上国,非我琉.球可以企及!”

尚廉听着轻轻点头,明国军队展现出的力量,不止是琉.球不可比,即便是萨摩也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他心里有个念头,暂时还不可说。

尚桐热血未退,看着尚丰道:“王,虽然有天朝庇佑,但我国也不能不自强,臣请此役之后,前往天朝,学习兵法!”

尚丰心底正有意加强与明朝的交往,微笑道:“此役之后,本王要再次入朝,参见大明皇帝陛下,请求对我国更多帮助,到时候你与我一道去。”

“是!”尚桐颇为振奋的道。

尚廉不动声色的点头,琉.球经过这一次,算是彻底明白,不能再守着过去不放,需要振奋!

在他们赶往战场的时候,刘文阗正在审问桦山久守。

他不懂倭国语,只能找一个翻译在问,这让他的威严顿时减了大半。

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桦山久守跪坐在他身前。

桦山久守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毕竟硝烟味弥散不去,令他很不安。

八千人,现在全乎的不足两千,能活下来的不到四千!

他们可是连明军的衣角都没有沾到——太可怕了!即便当初丰臣秀吉率二十万大军征讨九州也没有这样的实力——毛骨悚然的怕!

‘明,果然不可欺!’桦山久守心脏砰砰直跳,脑中更是乱哄哄的,不知道会落得什么样的处置。

刘文阗一个一个问题抛出去,因为对方听不懂,也懒得摆威严,只是面无表情的问着他关心的话题。

这翻译是琉.球人,精通汉语,倭语,他倒是很是威严,不时呵斥几句,吓得桦山久守身体不时一颤,更加害怕,毕竟汉语他也听不懂几句。

一边做记录的小吏心中腹诽,也没有去理会这翻译的狐假虎威,认认真真的记录着。

刘文阗越问越是古怪,眼神异色的看着桦山久守。

桦山久守越发的恐惧,突然间猛的头磕地,叽叽咕咕的很大声,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翻译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转向刘文阗道:“刘将军,桦山久守说,他愿意归降,愿为大明征战,忠心不二,永不叛变!”

刘文阗已经问的差不多,摆了摆手道“告诉他,我大明不需要。”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桦山久守仿佛听懂了,猛的又向刘文阗磕头,大声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长串。

刘文阗听不懂,转头看向那翻译。

翻译神色倒是一惊,慌忙道“刘将军,他说萨摩国现在已经空了,愿意为天朝取萨摩国,作为投名状。”

刘文阗双眼一亮,要真是这样,这个桦山久守倒是还可一用。

这件事刘文阗做不了主,看着桦山久守,稍作沉吟道“告诉他,我去上报,让他等着。”

翻译看着跪在地上的桦山久守,淡淡的说了一句。

桦山久守神色不动,忽然跪坐着,猛的一点头道:“哈!”

刘文阗找到从港口回来的曹文诏,一边走一边道:“大人,我们的情报还是有些差了,你知道吗?巴掌大的倭国,居然分封出去了七八十个小国,就是萨摩所在的那个九.州岛,居然就有十多个小国,他们互不统属,每个小国兵力最多都不超过一万,而且没有什么正规训练的军队,都是杂七杂八所谓的‘武士’,完全就是一盘散沙……”

曹文诏脚步一顿,看着他道:“你说的属实?可靠吗?”

刘文阗觉得倭国这样很可笑,点头道:“应当可靠,锦衣卫的情报上也有提及,对比一下,可信度很大。对了,那个领兵的要投降,愿以为我们攻取萨摩国,说是萨摩国现在已经空了,可以长驱直入。”

曹文诏顿时双眼眯起,望着天空思索起来。

这是他不自觉学朱栩的,当然,在朱栩面前可不敢做这个动作。

一个小野心在曹文诏心底发芽,然后慢慢壮大,现在痒的难受。可是这个野心有点冒险,有可能会玩砸了。要是玩砸了就会坏了朱栩的计划,陷入他担心的那种局面。

可要是成功了,那不止是大功一件,还能给明朝带来无尽的好处,也为朱栩没有言说的野心打个极好的前哨!

刘文阗见曹文诏一直在望天,好一会儿才道:“大人?”

曹文诏神色微动,而后咳嗽一声,看了眼刘文阗,心里还在剧烈挣扎。他遇到的情况,是很多领兵在外的将领会面对的,那就是面对实际情况做出的临时应变,不管成功与否,在上位者眼里都是‘忤逆’,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事情!

曹文诏更特殊,天下谁都知道他是大明皇帝的第一心腹,备受信任,因此他行事向来格外小心谨慎,生怕被人抓到把柄,被朱栩误会。

可眼前这个机会,实在是让他控制不住,想要试一试。

偏偏机会稍纵即逝,朱栩又远在万里之外,一来一回,个把月就过去了!

刘文阗看着曹文诏还是不说话,心里若有所悟,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不妨说出来,或许末将能为你解惑也不一定。”

曹文诏看着他,想了想,沉吟道:“我也就不瞒你,我已经调集了北方的各基地的水师,还有朝/鲜的秦翼明,加上援军,将有三万大军以及三千水师,完全可以横扫整个九州!只要我速度够快,完全可以在九州与倭国本.州岛交界的关.门海峡构建防御,加上水师,到时候,就算倭国二十万大军来攻,我自信也能守住,将这块岛纳入我大明!”

刘文阗双眼一睁,道:“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大人在烦恼什么?”

曹文诏抬头看向南方,道“红毛人虎视眈眈,皇上要专心应对,且大明正在经历灾情,经不起大战消耗,是以皇上千叮万嘱,不能陷入消耗战。我唯一担心的,就是真的陷入这种情况,皇上以及朝廷那边交代不过去。”

刘文阗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是他们不能陷进去,不能与倭国对峙,陷入不可预估的长期消耗战。

“大人,我有办法!”突然间,刘文阗目光一闪的道。

第七百二十四章 北上策略

“什么办法?”

刘文阗话音一落,曹文诏语气有些急的道。

真要是有办法,他甚至连那个四国都想攻占试试。

刘文阗瞥了眼四周,凑近低声道“大人,那个萨摩藩统领不是要投诚吗?咱们让他去进攻……”

“可是……”

刘文阗连忙道:“大人听我说,咱们的人可以扮成琉.球人,也可以混进萨摩人里面,甚至还可以冒充海盗,总之我们就不承认我们是大明军人,反正倭国对我们也没多少了解,哪怕最后就算他们怀疑到我们头上,那又如何?”

曹文诏顿时就双眼眯起,心里砰砰砰直跳。

按理说,他的任务的其实已经结束了,保卫琉.球,教训萨摩,现在萨摩大军被他俘虏一空,可以说完成的很完美。

若是再能不动声色的,将九州岛吞下,绝对是大功一件!依照他对朱栩的了解,肯定会万分高兴!

“好!”

曹文诏近乎低吼了一声,然后在刘文阗耳边低声道:“你立刻将萨摩藩人重新整编,还有,将琉.球人也进行训练,明天一早就开拔!对了,待会儿聚一下,商量一下具体战术!”

“是!”刘文阗同样异常激动,为将者就不是要开疆拓土,累取军功么!

桦山久守对明朝能接纳,他异常的激动,在翻译翻译着刘文阗的训话的时候,他一直不停的‘哈!哈!哈!’,格外的认真,严肃。

他完全不知道,明人的野心已经从萨摩藩延生到了整个九.州岛!

桦山久守见识了明朝的强大,这种强大甚至超过了当初的丰臣秀吉,他想要依靠,他想要做萨摩国的萨摩守!

自然,他也没有想到,明朝是破天荒的要吞并萨摩藩,吞并整个九州!

他很积极地配合,甚至已经在思考每年给明朝上贡多少,才能得到大明的保护!

凭借大明的强大火器,加上萨摩国四周环山,足以抵挡其他藩国,甚至是幕府的进攻!

桦山久守野心勃勃,心里急切翻腾着。

他带来的八千人,现在能站起来,拿兵器的不到三千人,被重新整编,依旧交给桦山久守统领,命名为‘萨摩营’,封他为都尉,甚至还给配置了一些明朝的兵甲。

“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在刘文阗的监督下,桦山久守举着手,用别扭的汉语,大声的喊着。

他身后的近三千人一样以别扭的汉语,乱七八糟的呼喊,场面看上去很是混乱,滑稽。

刘文阗很不满意,瞪着桦山久守沉声道:“给我继续训练,一定要令行禁止,你们这算什么军队,连海盗都不如!”

刘文阗说的是杀气腾腾,翻译转述的就更加不客气。

“哈!”桦山久守神色立变,九十度鞠躬。

刘文阗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要是指望这样的军队攻取九州,简直是笑话,还得他们自己来。

桦山久守神色恼怒,刘文阗一走就看着站着的三千人,破口大骂:“八嘎……”

另一边来道升也在迫不及待的在训练琉.球兵,尚桐本来有一万人,现在这里有五千,被他集合在一起,进行紧急训练。

实在是事情迫在眉睫,由不得他们浪费时间。

在另一边,尚丰抬着手,深深的拜下,无比诚恳的道“多谢上将军救我琉.于与危难,请受小王一拜!”

曹文诏知道,这尚丰王也不是没有小算盘的人,不过面子还是要照顾,连忙扶起手,道:“王爷无需多礼,此乃末将应尽之责!”

尚丰看到满地的俘虏,看到平田增宗的尸首,这才算是彻底放心,连连与曹文诏客套,表现的万分感激,拉着他就要回城,准备庆贺。

曹文诏自然拒绝,他现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颇为有礼的道:“末将在国内还有诸多要务,现已解决萨摩藩大部分军力,明日就北上,为琉.球收复故土,并攻破萨摩藩以作警告,确保琉.球安全!”

尚丰没有预计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早就准备好的很多话现在也说不出口,不由得转头看向尚廉。

尚廉的想法现在与尚丰有些不同,心底一转,道:“上将军,我国去国号设省,从政务到军事有很多事情要与将军商议,既然萨摩藩主力已经被消灭,那剩下的交给他人处置即可,何须还劳上将军亲自前往。”

“克尽全功,本将也不敢大意!”

曹文诏不想与这些人勾心斗角,直接的道:“关于政务上的事情,皇上曾言,全依琉.球王室自己的意见,其他人不做干预。”

尚丰与尚廉对视,曹文诏的‘完全尊重’态度反而更不好让他们开口,心里隐隐出现了愧疚。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尚丰道:“上将军,我国积弱,需天朝多有扶助,还请上将军务必在皇帝陛下面前多多美言。”

曹文诏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

尚丰与尚廉再次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有些话这个时候说极其不合适,尚廉开口道:“那上将军,请务必回返首里,我国将尽最大诚意感谢上将军对我国庇护以及功勋。”

曹文诏知道朱栩那边有一些计划,却没有对他说透,显然是不要他插手,于是更加坚决的道:“若是有机会,一定会再来拜会王爷与诸位大人。”

尚丰与尚廉皱眉,曹文诏的意思明显是一去不复返啊。

但两人也没办法强留,好在不是立刻就走,两人找了个借口,转身回城商议去了。

琉.球王国的事情自然有朱栩以及朝廷去操心,曹文诏现在更在意的是九州的事情。

曹文诏,来道升,刘文阗三人聚集在一起,秘密的商议。

三人看着地图,刘文阗先开口道“大人,咱们沿着岛链北上,先收复琉.球诸岛,然后占据大隅,作为根基,进退有据,这些交由萨摩营以及琉.球营去办,这些岛屿上没有几个兵卒,应当很容易。”

萨摩营也就是桦山久守的三千人,琉.球营是尚桐统帅的五千人,三人打算将他们编练成军,作为先锋。

曹文诏与来道升都没有说话,这些都是小事情,关键问题在登陆萨摩藩也就是鹿儿岛后的事情。

来道升看了一会儿,道“大人,可以让海军扮成海盗,从北南下,先拿下四国岛北方的对马,壹岐等岛屿,作为基地,在关.门琉海峡游荡,吸引北方那些藩国的注意力,萨摩营,琉.球营就可以用‘速战’之法,进行奇袭,迅速占领各藩国!”

曹文诏看着地图没有说话,还在细细推演,神情严肃。

军阵中的曹文诏与朱栩面前的,完全是两个人。

刘文阗见曹文诏没有说话,指着地图又道:“大人,关键还是这关.门海峡,只要堵住这里,倭国就难以进入九州,可以先让海军探查清楚,哪里可以登岸,咱们到时候摆上几十门大炮,足以然他们登不了岸!”

来道升道:“还有,萨摩营,琉.球营都太弱了,应该武装一下,火炮,破虏枪都可以给他们装备一些,就说就说他们从红毛人那买的,倭国消息闭塞,还不知道我朝之事,应该可以瞒过去……”

曹文诏这会儿才微微点头,道:“我们不从南向北,直接从关.门海峡入手,冒充海盗,占领筑前国,控制关.门琉.球,其他的都可以从容的来。”

刘文阗,来道升都是一怔,曹文诏的这个想法还真是别出心裁,跳出了他们的想法圈。

两人连忙看地图,过了一会儿,陡然发现,他们的总兵大人这个想法还真是厉害。

萨摩藩已经空了,占不占也没关系,关键还是关.门海峡,只要这里占住了,九州岛就是关门打狗,他们想要怎么来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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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章 琉球变卦

刘文阗看着地图,若有所思的道:“大人,那咱们不如双管齐下,萨摩营,琉球营继续在北方吸引其他藩国注意,咱们与海军扮作海盗,先占据关.门海峡,其他的徐徐图之。”

来道升一听,顿时接着道:“文阗说的好,咱们先占一小块,不声不响,反正那个小藩国肯定也受过海盗的骚扰,咱们只要站稳了,以那个小国的兵力也奈何不了我们,完全可以用萨摩营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等倭国想要干涉的时候,咱们在关.门海峡已经准备好了……”

曹文诏不动声色的瞪了两人一眼,然后道:“好,文阗,你负责暗中统领萨摩营,琉球营,必要时候动用火炮与火枪,一定要尽快结束,完全占领九州!道升,你先扮演海盗,抢占关.门海峡,动静一定要小,这里是倭国的海上要道,说不得会惹出其他麻烦,我让海军那边配合,你一定要尽快构建工事,安置好大炮,决不能给倭国那边反应的时间!”

“遵命!”两人同时立身,沉声道。

两人都心潮澎湃,终于要来一场真正的大战了!

曹文诏三人紧张的整肃军队,安排船只,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北上。

兵贵神速!

在曹文诏准备的时候,尚丰王等人在宫里是喜忧参半。

密室里,只有尚丰,尚廉,尚桐三人,现在都皱眉,沉思不语。

好一会儿,尚桐开口道“王,虽然我国要面临海盗,红毛人,倭国的觊觎,不过有天朝上国的保护,足以无忧!若是……要求天朝全面保护琉球,且要他们承担粮饷,只怕会惹来天朝不满……”

这就是尚丰,与尚廉打的主意,希望明朝全面的保护琉球,并且是无偿的!

这样的要求他们也知道很无理,可他们琉球全都是岛屿,自给自足都很难,哪里又能承担起数万天朝大军的粮饷,可要是没有明朝的保护,他们面对的海盗,红毛人等等,根本无力应付,总不能要求明朝海军经常在海上奔波十多天的到琉球剿灭海盗吧?

尚丰与尚廉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他们最起初的想法,就是想要明朝击退萨摩,让琉球保持独立,可明朝真的太强大了,强大到令他们希望能永远保证琉球的安稳,太平!

尚廉看了眼尚丰,神色不动的道:“王,其实,琉球王国已经不存在了,我们现在是琉球省。”

尚丰顿时眉头一皱,这只不过是明朝对付萨摩藩的由头,实际上琉球依旧还是琉球,看着尚廉的神色,他忽然心里一动,道:“王叔,你要说什么?”

尚廉心里早有算盘,闻言就道“王,咱们不如假戏真做,真的就并入大明,成为大明一个省,反正明朝也不会真的吞并我琉球,到时候,王依旧是王,不过是换了对外说法,可对明朝不同,他们就有了保护我国的义务!要如同他们陆上一样,有总兵驻守,巡卫,虽然我们会缴纳一些赋税,可远抵不上军费!”

尚丰听着眉头皱的更多,尚廉的说法让他心里不舒服,作为琉球王,哪怕是仅仅是名义上的去国号已经令他难受,怎么能真正的去国号!

尚桐在一旁神态有些不舒服,天朝已经没有要求的助他们出兵抗敌,现在他们还算计起天朝来,着实有些忘恩负义。

尚廉看着尚丰,知道他不愿意,刚要开口,尚丰猛的断然开口道“不行!此役之后,明朝军队必须全部撤离琉球,我们自己训练兵将,保卫琉球!”

尚廉,尚桐都是脸色微变,不知道尚丰为何突然有这个想法。

尚丰面无表情,双眼大是警惕。

他心里蓦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令他回忆起他见到朱栩以及后面的一系列事情,越发的觉得这像是一个圈套,心脏砰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头上冒出细细的冷汗来。

尚丰更加的不安,看了眼尚廉,对着尚桐道“跟本王来!”

尚桐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气氛怎么陡然变化了,看了尚廉一眼,站起来跟在尚丰后面出了密室。

尚廉极其了解尚丰,看着他的脸色,背影以及避着他的态度,心里有些沉重起来。

尚廉出了宫,在门外站着。

没有多久,尚桐就脸色异常,神思不属的走出来。

尚廉一把将他抓到墙角,冷声逼问道:“说,王跟你说了什么?”

尚桐看着尚廉,眉头皱了又皱,还是道:“王要我监视天朝军队,确保他们离开琉球,并且,不允许他们返回。”

尚廉心里沉重,又暗自恼恨。

他知道了尚丰的意思,就是担心明朝吞并琉球!可明朝要是有心,琉球挡得住吗?这个时候耍这种小心眼,简直是蠢不可及!

尚廉心里担忧,要是让曹文诏察觉,可能会有大祸,更会惹怒大明朝廷!

尚廉沉着脸,以一种强硬,逼迫的语气,冷声道“记住了,老老实实的听上将军调遣,其他的话不准多说,事情不准多做,要是让我发现了,我灭了你的族!”

尚桐心神一凛,连忙道:“是!”

在琉球国,尚廉的威望要远超尚丰,他说的话,比尚丰管用!

尚廉赶走尚桐,看了眼王宫,犹自皱眉。

尚丰态度突变,这会严重影响琉球与明朝的关系,琉球本就内忧外患,要是再得罪了大明,那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不行!”

尚廉心里不安,叫来马车,又向着曹文诏等人的驻地赶去。

曹文诏等人这会儿正在训练萨摩营,虽是临阵抱佛脚,也是因为这些武士实在是太差劲,完全没有纪律性可言,简直就是散兵游勇!

桦山久守站在曹文诏身侧,一直躬着身,微低着头。

曹文诏对他这个习惯很不喜欢,纠正了两次也懒得管了,开口道:“若是你要返回萨摩藩,用什么借口?”

翻译一说完,桦山久守连忙向曹文诏躬身,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翻译道“回禀上将军,九州岛近年饥荒遍布,幕府与藩国横征暴敛,加上幕府禁止天主教,九州百姓是民不聊生,怨声沸腾,四处都有起义,去年还有三万大军入九州镇压,所以,桦山久守只要打着‘打倒岛津,活命有地’的旗号就能站住脚,然后到江.户活动一番,他就能取代岛津家,成为萨摩藩的藩主,也就是萨摩守。”

曹文诏不在意的点头,道:“嗯,明日你以为先锋,收拢各地的萨摩武士,扩充实力,然后直接回攻鹿儿.岛,我会任命为你新的藩主,给你足够的支持!”

翻译一转译,桦山久守面露激动,连忙躬身道:“哈!”

曹文诏没有再多说,也不愿意看了,转身就走。

这些萨摩武士实在是不堪入眼,比之明朝以前的破烂入骨的卫所还不堪。

刘文阗等人也是如此,明朝现在的军队是经过多年严格训练出来的,早就脱胎换骨,他们的眼界也都高了,这些武士着实不入眼。

桦山久守也感觉到了,脸色阴沉,破口大骂,拼命的开始训练。

曹文诏三人聚集在大帐内,一面简单的吃着饭,一面在聊天。

来宗道拿着大馒头,咬了一口,含混的道:“大人,咱们对九州的地理道路,风土人情还是不够了解,就让那个萨摩人去探探路,等摸透了再动手……”

刘文阗喝了口汤,道“没错,在收复琉球失地的时候,先派遣一些人,去探一探关,门海峡等地,也好动手……”

曹文诏盘坐在地上,吃了口菜,道“嗯,我已经让朝鲜那边将情报传过来,他们对倭国了解多一些,还有,锦衣卫对倭国渗透的不够,我待会儿要写奏本,给皇上说说……”

来道升与刘文阗嘴角动了动,整个大明也就他们总兵大人敢这样‘与皇上说说’。

“大人,尚国相来了。”有人在外面奏报。

曹文诏眉头一皱,他早就知道琉球方面打着别的主意,他不在意,因为明朝足够强大,强大到推平琉球的一切阴谋诡计!

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走了出去。

尚廉异常的客气,抬着手道:“下官可有打扰上将军用餐?”

曹文诏微笑的道:“行军之人没有这么多在意,尚大人有什么话直接说,你也看到了,本将现在很忙。”

尚廉连忙道:“是是是。”虽然这样说着,还是低着头,僵着笑脸的在想着什么。

曹文诏不管他,任何的阴谋诡计他都不会理会,除非琉球要举兵造反——哼,给他们一万个胆子!

尚廉过了一会儿又呵呵笑道:“上将军,不知皇帝陛下宫里现有多少娘娘?”

曹文诏一怔,这尚廉话题跳的有些大啊,若有所思的道:“吾皇心忧国事,宫内只有两位娘娘。”

尚廉心里一喜,慌忙的接着道:“不瞒上将军,小女年方十六,净容丽颜,秀外慧中,仰慕天朝已久,若是能得皇帝陛下垂青,当是三生有幸,祖上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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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六章 琉球内乱

曹文诏眉头皱起,越发的搞不明白琉球的心思了,直接道:“尚大人,本将是武将,政务之类的事情,尤其是选妃之事,本将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若是你有意,可以找机会进京,面见皇上呈奏。”

尚廉哪里不知道曹文诏的分量,嘴里还是连连的道:“是是,下官这也是只熟悉上将军,这才厚颜开口。不知上将军何时回京?下官希望能与将军一起面见皇帝陛下,呈述我国的敬慕之情。”

曹文诏准备了一盘大棋,自己也不知道要多久,沉吟一声道:“本将也不知,不过会尽早回返。另外皇上在巡视地方,今年年尾或许能回京,大人不妨明年晋朝。”

尚廉如何等的了那么久,必须要在尚丰做出一些糊涂事情之前,将事情全都定下来,尤其事关琉球安危,他更不能让尚丰胡来。

皱眉思索一会儿,他道:“上将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琉球士兵悄悄来到尚廉身前,以一种曹文诏听不懂的话低声道:“王已经重新调配各军,在王宫里藏了两千多人。”

尚廉神色微变,不等他开口,一个明朝士兵匆匆而来,大声禀报道:“禀报大人,琉球营都校尉尚霖调了一千人离开驻地,去向不明,未经报准。”

尚廉一听脸色大变,慌忙向曹文诏道:“上将军不要误会,这是我王不知晓天兵的章程,若有冒犯,请上将军息怒,我这就回城,向我王奏明,立刻遣回!”

曹文诏神色不动,心里明白了。这尚丰倒也不傻,应该是看出明朝的一些动作了。

‘这是在试探,还是真的要做某些事情?’

曹文诏心里想着,又晒然一笑,琉球的情况摆在眼前,明朝给了那么多好处,琉球也不珍惜,还真是驴脸不知长短。

他微微一笑,道:“琉球兵马自然归琉球王调遣,本将何来生气,只是这些是要帮助琉球收复失地,明日即将北上,统领各地的,人手若少恐力有不逮,尚大人若是能说服琉球王遣回那自然好,若是不能,本将也不在乎,总归是琉球的土地。”

尚廉听出了曹文诏心里的不满,不敢耽搁,连忙道:“上将军息怒,下官这就回城。”

尚廉说着就匆匆回转首里城,脑门上都是冷汗,他还不知道尚丰王到底要干什么,不过必须要阻止!

刘文阗,来道升从外面出来,已经将他们对话听了七七八八,神色怪异的道:“大人,这尚丰王是要干什么?卸磨杀驴的有些快了吧?”

曹文诏嗤笑一声,道:“不去管他,没本事跳太高,会摔的很惨。咱们现在还是将注意力放在倭国,这边有皇上与朝廷料理,不需要咱们多操心。”

两人都点点头,琉球能被萨摩三千人攻破,实在是激不起他们的兴趣。

尚廉急匆匆又回到首里城,月星儿照在头顶,平添了一份凄冷与凄凉。

尚廉来回奔波,顾不得疲累,直接去王宫找尚丰。

这会儿王宫内,丝竹绕耳,宫娥翩翩,尚丰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喝着酒,醉醺醺的,满脸的是高兴,色眯眯的看着宫娥,摇摇晃晃,醉眼朦胧。

尚廉进来一见,顿时双眼冒火,脸色难看,大步进来,甩手大声道:“退下!都给我退下!”

宫娥,琴师如潮水一般,纷纷退下。

尚丰王一见,抬起头,努力的睁着眼,看着尚廉嘿嘿笑道:“国相,来,一起喝,咱们一起庆祝……”

尚廉沉着脸,大步上前,直接来到尚丰对面,冷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难道你要毁了琉球不成!”

尚丰醉醺醺的神色慢慢收敛,依靠在座椅上,眼神里的迷色消退,有些冷淡的看着尚廉,道:“身为琉球国王,为琉球国做点事情,有何不可?”

尚廉眉头紧拧,脸色难看,恨铁不成钢的道:“大明乃天朝上国,对我琉球又仁至义尽,你不要乱来,否则会惹来泼天大祸!萨摩就在眼前,前车之鉴,你难道没有警醒吗?”

尚丰坐在那,淡淡道:“我就是有警醒才这么做的,我要告诉明朝,我们可以称臣,但决不能灭国,明国想要吞并我们,门都没有!”

尚廉心里恨不得杀了尚丰,这个时候做这种事,还能再蠢一点吗?

他太阳穴跳的生疼,怒声道:“不管明朝是否要吞并琉球,我们都不能做出过分的事情,否则我们尚氏一族将会在琉球消失,你懂不懂!”

尚丰冷哼一声,道:“你放心,我自有主意!”

尚廉看着尚丰一副早有计划的模样,心里愤怒如同波涛,一阵一阵要将他的理智摧毁,脸上都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我不会让你毁了琉球的!”

尚廉压抑着愤怒,怒火熊熊的盯着尚丰,转身大步的走了。

尚丰看着尚廉的背影,面无表情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阴鹜着双眼,冷哼了一声。

尚廉出了王宫,也无处可见,只得回府。

被尚丰激怒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可出,尚廉只得一杯又一杯的灌着酒,神情忧愤嘀嘀咕咕,怅然若失。

尚丰在玩火,偏偏他阻止不得。

明朝既然出兵助他们击退萨摩藩,又没有在琉球本岛驻兵的意思,那琉球即便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等曹文诏的大军离开之后,徐徐图之。可尚丰干了什么,现在就迫不及待的动作,明摆着告诉曹文诏,他们要卸磨杀驴,这对琉球有什么好处?

下一次琉球遇到危机怎么办?萨摩要是卷土重来,琉球就是亡国了!没了大明庇护,琉球如何立足?

“莫不成,苍天要亡我琉球不成……”

到了最后,尚廉忍不住的仰天长叹,落寞无比。

这个时候,一个蒙面少女悄悄走过来,在尚廉对面坐下,轻声道:“父亲,萨摩已败,为何还如此忧愤?”

尚廉转头看着少女,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心事付杜康。

少女看着尚廉,抿了抿嘴,道:“父亲说出来,或许女儿能帮上一二也一不定。”

尚廉一杯酒下肚,听着女儿的话,轻叹了口气,道:“王在玩火,在筹划着做些冒险的事情。”

少女坐在那静静不动,道:“是针对天朝大军?”

尚廉心情沉重,道:“不止,可能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少女轻轻点头,道:“之前我在王宫里,看到了红毛人的身影。”

尚廉猛的身体坐直,双眼大睁的道:“红毛人?你确定?”

少女‘嗯’了声,道:“就在我们躲进密室的时候。”

尚廉这会儿顿时就想通了,尚丰这是做了两手准备,一面利用明朝,另一面还与红毛人有勾结!

“不行,我一定阻止他!”

尚廉隐约知道,大明与红毛人正在准备开战,不管胜负,他们琉球都落不得好处,尚丰这是在玩火!

尚廉虽然这样说,却坐着没动,脸色更凝,更愁。

少女也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道:“父亲,如果担心,为什么不做些事情?”

尚廉看着酒杯,摇头道:“他现在完全不听我的,一意孤行,我能做什么?”

少女看着父亲,笑声道:“现在不是去国号设省,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父亲亲力亲为吗?为什么说能做的有限?”

尚廉双眼一亮,看着这个女儿,微微点头,突然道:“婧儿,你可有喜欢之人?”

少女虽然蒙着面纱,可露出的部分还是有些红晕升起,没有出声。

尚廉懂了,笑呵呵的道:“好,为父知道了,你放心,为父一定给你找一个配得上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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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琉球巨变

尚廉喝了一肚子酒,可精神越发的冷静。

他立刻出了家门,来到临时搭建的‘巡抚衙门’,召集了琉球的大小官吏,军政两界都凑齐了,准备仿照明朝的‘省政’模式,进行大力改革,其中最核心的一个目标就是:架空尚丰王!

他本就掌握政务,现在军事基本上掌握在尚桐手里,除了王宫里的两千人,其他的他都能掌握!

他找来的都是心腹,加上尚丰自己宣布去国号,设省,内情还都没透露,这些人自然没有二话,迅速的开始按照尚廉的要求,进行改制。

尚廉马不停蹄,又在天微亮的时候找到曹文诏。

曹文诏已经在整兵,上船,准备北上。

“你说,要我在首里驻军?”曹文诏有些惊疑,琉球的变化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尚廉神色十分郑重,道“是,二千驻扎在首里,另外下官也想将海军基地驻扎在首里外,希望上将军允准!”

曹文诏看着尚廉,心里若有所思。

他的援军还在路上,北方的事情也不怎么急迫,留两千人也不难,只是,他完全不清楚琉球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是否是在被利用。

尚廉看着曹文诏的神色,神色暗凝,道“不瞒上将军,我国已经去国号,设省,所以想先请上将军驻军,以全规制。”

这个理由……曹文诏还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一省巡抚,总督,这是负责政务,军务的主官,另一个就是朝廷驻军,是正规军。现在琉球军政都勉强算齐全,就差朝廷驻军了。

曹文诏拿不准,目光一动的笑着道:“按照朝廷规制,一省驻军是三万。这样吧,我留五千人,另外上书朝廷,会尽快派军轮换。关于政务,尚大人应该写一个明细的奏本,请内阁详议。”

尚廉眉头微皱,以试探性的语气道:“上将军,琉球地小人少,驻军太多,怕是无法承担……”

曹文诏有些会意,不管是尚丰还尚廉,都不希望明朝吞并琉球,差别就是一个极度排斥,一个是有限接触。

“不行!”

曹文诏断然拒绝,道:‘尚大人应该明白,朝廷规制不可擅改!’

尚廉心底确实有着某些担忧,不过他更明白,若是大明要吞并琉球,他们根本无力抵抗,所以与大明交好,适当保持距离,确保琉球独立才是上策!

所以,他反对尚丰做出什么事情来,会彻底激怒明朝,他听着曹文诏的话,犹豫再三,还是点头道:“是,下官明白。不过,下官希望在朝廷诏令到之前,上将军能将这五千人交给我指挥。”

“嗯,这个可以。”曹文诏道,他心底现在很好奇,尚廉到底要干什么。不管怎样,五千人足以破灭他们的一切阴谋诡计,曹文诏都可以静静地看着。

尚廉没有多说,得了兵权,就转身赶回首里。

刘文阗已经在安排人手上船,听着曹文诏新的调令,过来不解的问道“大人,这琉球到底想要干什么?”

曹文诏淡淡一笑,道:“他们想要怎么折腾,就任由他们自己吧,琉球只要不越线,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文阗对琉球是完全没有在意,道:“大人,我们的援军还有五六天才能到,我们的行军速度要慢一点才行了。”

现在没有足够的兵力,九州的情况不明,确实不能冒进,曹文诏道:“嗯,先收拾那几个岛,让桦山久守占领萨摩国,其他的可以从容再议。”

刘文阗同意,开始加速命人登船。

萨摩藩来的时候是八千人,现在回去也是八千,萨摩营三千,琉球营五千,乘坐着船只,顺风北上,目标萨摩藩,鹿儿岛!

明朝带来一万大军,现在有五千在殿后,数百艘船只,在天微亮之际,气势宏壮的在海上迤逦而行。

在曹文诏走没多久,尚廉就带领着明朝的五千大军,将首里王宫团团给围住,更是让人里通外合,直接杀到了尚丰的寝宫!

尚丰惊疑不定,看着尚廉脸色难看的道:“尚廉,你疯了吗?你要造反吗?”

尚廉底气十足,冷哼一声道“我尚氏也不是没变过,今日,我要再创尚氏,再建我琉球!”

现在的尚氏,在琉球史上称为‘第二尚氏王国’,曾经经历过一次大变。

尚丰阴沉着脸,目光冰寒,道:“难道你还敢篡位不成?难道就不怕明朝大军将你屠灭吗?”

尚廉目光冷峻的看着他,道“你以为天朝还会帮你吗?今日之后,你还是琉球的王,不过其他事情,就不需要你来管了!”

尚丰脸色微变,道:“你要囚禁我?”

尚廉充满了自信,道“你知道就好,不要再耍什么花招,否则休怪我无情!”

说完,他转身就走,同时命明朝大军先看守皇宫,他出宫,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尚丰在寝宫内,拼命的砸东西,怒吼狂骂,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召集的两千人,里面也有尚廉的人,在明军的攻击下,一击即溃,根本不是对手。现在他被囚禁,已经是一个囚徒,孤家寡人!

“叛徒!”

“逆臣!”

“你该死!”

“凌迟处死!”

尚丰拼命的在砸东西,面容狰狞,整个人都疯了!

尚廉有兵有权有人,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权臣,一出王宫就召集心腹,全力推动改革,巩固权势。

茫茫海面上,桦山久守站在船头,最前面,当真是意气风发,满目兴奋,兴奋的脸都有些狰狞!

“萨摩,是我的!我将是萨摩守,我桦山家,将主宰萨摩!”

他大声咆哮,声音仿佛能击穿音浪,滚滚向前。

“杀!杀!”他的身后的武士也跟着怒吼,他们都是低级武士,有些还是桦山家的家臣,如果桦山久守能成为萨摩守,那他们也会地位攀升!

在他们后面,是尚桐率领的五千琉球营,他们更加兴奋,追随天兵征战,收复失地,简直是天大的荣幸。

尚桐没有理会前面的萨摩营,反而不时看向后面。在他眼里,萨摩营已经是垃圾了,他希望跟随天兵学习更多的战术,兵法。

后面的曹文诏坐在船内,正在翻看着各地传来的,关于萨摩藩,九州的情报。

随着看到的越来越多,他神色就越古怪。

他对面的刘文阗,来道升也不时皱眉。

这些情报有的是从锦衣卫那来的,有的是琉球来的,大半部分是桦山久守那些人供述的。

好半晌,刘文阗道“大人,这九州不但贫瘠,现在各地平民与那些教徒正在起义,+简直就是另一个西南,就算我们占据了,也没有任何好处……”

来道升也点头,道:“大人,我觉得文阗说的对,这九州完全没有必要,真要是抢下来,还不知道要投入多少,皇上,朝廷那边肯定不是要这个……”

曹文诏这会儿沉吟不语,九州现在很不平静,处处都是民乱,尤其是那个肥前国的岛原,现在如同一个火药桶,四周的诸侯国都异常警惕,动作不断,这个时候,大明确实不适合参与进去。

刘文阗,来道升看着曹文诏,等他决定。

这个九州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地方,比西南还不好,占了没有好处,全都是麻烦。

曹文诏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情况,若有所思的道“锦衣卫那边做的还不够,情报收集还得依靠这些倭国人自己来。嗯……先占据萨摩藩作为基地,徐徐图之。”

“遵命!”刘文阗,来宗道道。

曹文诏说完,从一边盒子里拿出一道道奏本,这是他要呈递给朱栩的,因为太远,他都是准备一起发的。

翻过来看了看,将几道抽调,又拿起笔重新写奏本。

对待琉球的策略又发生改变,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朱栩最初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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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八章 万国商会

曹文诏的船队北上,奄美,大隅都不是对手,实际上岛津家在这里也没有驻守多少人,根本不是桦山久守三千人的对手。

萨摩营,琉球营的八千大军,一路北上,直上大隅岛,然后以闪电的速度,直逼鹿儿岛。

岛津家久,桦山久高等人纠结了一千人,在鹤丸城进行全力阻挡。

岛津家久,桦山久高面色阴沉的可怕,他怎么也想不到,桦山久守居然反叛了!

他拄着拐杖,站在城墙上,苍老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

“我一定会杀了你!杀光桦山家所有人!”岛津家久站在城墙上怒吼,也不顾及桦山久高就在站他身边。

鹤丸城现在算是全城戒备,全民皆兵,都上了城头,可满打满算也就一千多人。

桦山久守站在下面,冷声道“大殿,你若是投降,将萨摩守让给我,我就保你岛津家安稳,否则城破就灭你岛津一族!”

岛津家久冷笑一声,道:“凭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在萨摩立足?从丰臣秀吉到德川家康一直到现在?就算今天你攻破鹤丸城,明日公方殿就会派大军剿灭你!狂妄!”

桦山久守有明朝作为后盾,已经完全不将岛津家久放在眼底,毫不在意的大声道:“只要我攻占鹤丸城,其他的都不用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否则城破灭族!”

岛津家久目光阴厉,没有说话,桦山久守显然是铁了心要谋反。他只有一千人,桦山久守有三千,还有五千琉球兵。怎么看都是必输之战。

桦山久高上前,低声道“大殿,只要撑过半天,援军就会到。”

桦山久高说的援军就是四周诸侯国的兵马,在桦山久守围困鹤丸城之前消息已经发了出去,他们会很快支援。虽然岛津家与附近的关系都不怎么好,但重利之下,必有勇夫!

桦山久守自然知道,不过他是不会给岛津家久机会的!

他手里举着刀,怒声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否则城破你们都要死!”他说的‘你们’,其中包括他的父亲,桦山久高。

岛津家久一挥手,城上出现了一排排长枪,还有刀兵,弓箭手等等。

桦山久守冷哼一声,挥手后退,接着,在鹤丸城上守城人的注视中,一门门黑漆漆,笨重的大炮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这是红毛人的长炮吗?”

“原来桦山久守是投靠了红毛人,所以才这么大大胆吗?”

“这个长炮有威力吗?”

成墙上,人头攒动,都在好奇的观看。

倭国也有火炮,只是因为某些关系,一直没有重视,反而是火枪大行其道,被称之为‘铁炮’。

刘文阗隐藏在后面,看着这座城,暗自撇了撇嘴,与大明的宏伟大城池相比,这里更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馒头,依山而建,四周都包裹的密不透风,只能从正门攻入,其他地方都无可奈何。

不过,这东西在明朝的大炮面前,简直脆弱的如豆腐,不堪一击。

“开炮!”

旗令兵挥动旗帜,二十门大炮后的士兵上前点火,齐齐开火。

嘭嘭嘭

青烟缭绕,炮声如雷,震耳欲聋,炮弹飞向城内。

“躲开!”

一些有经验的老武士神色大变,大声喊道,自己已经趴了下去。

很多年轻的武士比较茫然,只是本能的躲避。

轰轰轰

十多处剧烈的爆炸,浓烟滚滚,整个鹤丸城都在颤动,摇摇欲坠,仿佛要散架一般。

桦山久守看的大喜,连连大喊道:“开炮,开炮!”

不用他说,二十门大炮都没有停过,连连向里面发射。

刚刚躲进后面的岛津家久脸色大变,桦山久高也跑过来,脸色阴沉的道:“主公,桦山久守应该是与红毛人勾结了,这长炮是红毛人的!”

岛津家久这回儿慌了,冷声道:“还能撑多久?”

两人躲在角落的小房间内,外面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仿佛就在头顶。

桦山久高转头看去,只见四处正在被炸的面目全非,四处都是惨叫声,不由皱眉道:“以这样的轰炸,最多半个时辰。”

岛津家久听着就深深的拧眉,照此下去,他们岛津家非真的被灭族不可!

岛津家久是一个老谋深算,精于算计的人,虽然桦山久守叛变出乎意料,可他还有力量。

他变色变了又变,转头阴沉脸看着桦山久高道“告诉桦山久守,我收他为养子,即可隐退,传位给他,要他放开一条路,让我们离开!”

桦山久高脸色骤冷,道:“主公,不可!这样以来,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岛津家久冷哼一声,阴森森的道:“若是他不放我走,我就发讨伐令,他休想做萨摩守,今天我死,明天就他死!”

桦山久高明白了,让人去竖旗帜喊话。

桦山久守很快收到了岛津家久的意思,他是万分不想放走岛津家久,可要是不放走,岛津家久放出讨伐令,他的萨摩守肯定不能轻易坐上,说不得幕府那边有会大的麻烦,更可能会有大兵前来。

但是,如果岛津家久收他做养子,传位给他,那将省去很多事情了。

他拿不定主意,向刘文阗征求意见。

刘文阗对倭国的复杂关系实在是研究不透,摆手道:“你自己决定。”

桦山久守眉头皱了又皱,脸色阴沉变幻,许久咬牙道:“好,我答应他!”

岛津家久走了,肯定会惹出更大的祸端来,可有明朝在,哪怕九州所有诸侯国来攻,他也不怕!

议和的相当顺利,岛津家等人离开萨摩藩,桦山久守成为新的萨摩守,自然,后面还有一大堆麻烦事要做。不过这些曹文诏等人不管,交由桦山久守去处置,除非幕府打过来,不然他们都将隐形。

曹文诏在萨摩藩悄悄的安排,从军政各方面入手,彻底的将萨摩藩作为基地,进行着大规模的准备。

福.建。

狂风大作,夹杂一些雨丝。

整个福.建省都被惊动,动员了能动员的所有人手,在提前进行收割。

田野间,全都是百信,还一些总督府,各府的兵丁,衙役,都在加紧抢收。一些山野间,半山腰上,遍布着百姓,背着大篓子,在地里挖掘。

邹维琏站在田头,如同一个老农一般,看着昏暗的天色,心里沉甸甸的。

主簿从田野里跑上来,道“大人,时间怕是不够了,照这样下去,最多今天晚上就会大雨滂沱,难以做事情。”

邹维琏轻叹一声,道:“能抢多少是多少吧,近来我与李邦彦通信比较多,他说西南最近在试行一种‘农庄策’,或许我福.建也可以试试。”

主簿没有心思想这些,道:“大人,还是先回城吧,今年的灾情会更重,减少三成可以预计了。”

邹维琏看着稻田,心情很不好。他的目光不局限在福.建,福.建都这样,其他等地只怕更不好,朝廷的处境将更艰难。

“皇上是不是已经到福.建了?”邹维琏突然开口道。

“禁军等停留在浙.江已经四五天,怕是已经到了。”主簿道。谁都不傻,何况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邹维琏缓缓转身,佝偻着身体,慢慢走着,声音如常“皇上来了,肯定会四处看看。我们福.建能拿得出手没有几样,少不得要被拍板子,江.苏的黄立极都归乡了,我看看我也差不多了。”

主簿听的眉头直皱,道:“大人何出此言,您在福.建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皇上英明睿智,定然会明别是非。”

邹维琏没有说话,心里压力重如山。

福.建是这种情况,整个大明是这种情况,现在又遭灾,换做谁怕是都难以平静以对。

这会儿朱栩坐在大堂内,煮着酒,下着棋,看着布木布泰写来的书信。

松.江府已经划给她一块合适的地盘,她暂命名为‘金银’,现在工部正在加紧修建道路,挖掘河堤,修建码头,而她正在筹划,构建‘万国商会’,内附了详细的计划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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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 多尔衮闹别扭

曹化淳坐在朱栩对面,多年如一日的下着指导棋。

他心底很疑惑,以皇帝的睿智,在国政上的高瞻远瞩,施政中的精明手腕,为什么棋力就是不见增长?

朱栩的心思没在棋上,看着布木布泰的信,不由得心底一笑。

这块地盘,就是后世的上.海的一小部分了,她要建万国商会……历史果然是惊人的相似。

曹化淳看着朱栩,道:“皇上,已经好些天了,是否要召见福.建的官员?”

现在差不多天下人都知道朱栩在福.建,再藏着就有些不妥了。

朱栩心不在焉的点头,还在看着布木布泰的信。

她倒是颇有些野心勃勃,准备将大明四周的国家,大小势力都联系起来,将‘金银’打造成与全世界的‘互市’之地——沟通天下!

朱栩双眼眯了眯,他那晚与布木布泰聊的其实并不多,但布木布泰却很明白了他的意思,做的比他预计的要好。

“不错。”朱栩笑了声,将书信放到一边,打算晚上给布木布泰回封信,细细的说一些他的想法。

曹化淳见朱栩没有多说,想了下,将身边的一个奏本递给朱栩。

朱栩一怔,接过来翻看一眼,顿时就皱眉,眼神泛起冷色。

曹化淳微微躬身,道“前几天,在吕宋,佛朗机人杀害了出海商民八百多人,有些人向福.建巡抚衙门求救,巡抚衙门有些争议,奏本是送到浙.江然后回转过来的。”

这些朱栩都已经知道,令他窝火的是,福.建一个参议写奏本弹劾主张出兵征讨佛郎机,保护商民的喻安性,理由是这些商民‘生衅海外,咎由自取’。

朱栩啪的扔掉手里的奏本,冷哼一声道:“这个意思就是自己的儿子在外面被别人欺负就是活该?应该不闻不问,任由其自生自灭?”

曹化淳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早就猜到,这道奏本会让朱栩生气。

朱栩手指敲着桌面,目光看着桌上的黑白棋,心里恼火一阵一阵。

如同不能让萨摩藩占据琉球一样,朱栩也不能让荷.兰人,西班.牙人在远东肆意纵横,无视大明的存在,甚至动不动欺负到他头上来。

大明必须是亚洲的核心、霸主,要打断任何企图挑衅的势力,凸显强大的存在感!

朱栩手指猛的一顿,道“传旨,明日召集福.建三品以上的官员,包括海军的熊文灿,唐王,到巡抚衙门,朕要见他们。”

“遵旨!”曹化淳连忙起身,道。

朱栩心里转念,而后又道:“老曹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曹化淳道“从琉球到这里,就算全速,也要七八天,暂时还没有。”

朱栩‘嗯’了声,捏着手里的棋子,目光闪动着又道:“安南那边?”

曹化淳抬头看了眼朱栩,道“赤金卫好像遇到了麻烦,进攻受挫,多尔衮还受了伤。云.南一些山民生乱,左良玉走不开,所以暂时停止了。”

朱栩抬头看向曹化淳,目光微冷的道:“不会是多尔衮故意撂挑子给朕看吧?”

曹化淳神色不动,道:“杨嗣昌的奏本说,多尔衮毕竟年纪轻,没有经历多少战事,且郑氏与红毛人有勾结,拥有不少火器,还有一些大炮,加上多山多雨,行军不便,所以才会有败事。”

朱栩对这些都不会相信,安南现在总人口也不过三百万,靠近明朝的又分为三个割据势力,最大的郑氏总兵力不超过十万,多尔衮有骑兵就三万,不可能寸功没有。其中多半原因是多尔衮故意撂挑子给他看,表达心里的某些不满。

“女真……”

朱栩神情微动,若有所思。

女真现在可以说是无家可归,在辽东孙传庭实行的是‘同化’政策,要求所有‘异族’必须依照汉族改名换姓,蓄发易服。这种情况下,女真人或者其他人要么老实听话,要么被杀,所以在辽东已经‘没有’女真人了。

唯一的一群人女真人都在代善,满达海,多尔衮,多铎,硕托等人的带领下,现在驻扎在云.南,总数在五万人左右,其中还有三万人是骑兵。

这群人是无根之萍,居无定所,这几年他们的不满越来越多,希望能够有稳定的地方,安稳的生存与发展。

只是,这些都被朱栩拒绝了。

于是,他们就有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不满,现在,已经延生到‘战事’上了,说明已经到了某种极限。

“多尔衮这是拿准了朕要用他来征战,所以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

朱栩心如明镜,嘴角笑容越多。

以多尔衮谨慎的性格,深沉的城府,到了搞小动作的地步,说明女真人确实到了很艰难的地步,那么,接下来就会更卖力气了。

曹化淳看着朱栩的笑容,明白了,这是皇帝早就在下的棋,现在要落子了。

朱栩‘啪’的一声落子,道“让云.南给赤金卫拨十万石粮草,再传旨给多尔衮,朕打算划一块地给他,就看他的能力了。”

“遵旨。”曹化淳微微躬身。

朱栩下了棋子,笑了声站起来,走到外面。

狂风呼啸,阴沉沉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雨滴开始落下,并且越来越大,乒乒乓乓的砸在瓦片与地面上,溅起看不见的水花。

朱栩抬头看天,自语道:“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邹维琏很快就接到了朱栩的旨意,想了想,将巡抚衙门一群人都召集来,同时还将刚刚回来的福.建总督喻安性也给叫了过去。

这群人包括巡抚衙门的左右参政,参议,还有各个主簿,参事,加上总督府的三个都尉,有十多个人。

众人齐聚,邹维琏坐在主位上,道“近年我们福.建年年遭灾,百姓食不果腹,并且上缴朝廷的税粮,税银一直不够。朝廷对福.建的钱粮减免也是越来越多……”

一群人听着他的话都没有什么表情,这种天灾,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尽力应对。

邹维琏道:“照此下去,不止朝廷那边没办法交代,我们福.建也难以为继,今年已经饿死了一百多人,夏粮进一步减产。朝廷近几年的税粮已经不够赈灾……”

邹维琏说的很平淡,没有长篇大论,话头很快就收住了。

这回儿下面的人开始拧眉,如果照着他们巡抚大人的说法,今后他们的日子也将不好过。

喻安性这几个月一直在剿匪,深知现在的情形,他的地位是仅次于邹维琏的,沉默一会儿接腔道“确实如此,朝廷那边已经连着发了多封邸报,通告各地总督,言称灾情还没有缓解迹象,要我们严阵以待,不得放松。我与各地总督通过几次信,除了南直隶,其他省份都不太安稳,灾情连连,民情似火,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邹维琏点头,道“所以,皇上高瞻远瞩,几年前就决定推动新政,现在看来,这是唯一能救我大明社稷、百姓之策,是以,本官再次强调,推动新政,既是皇上,朝廷的坚定决心,也是我福.建百姓之生命所系,任何人胆敢违抗,阻拦,本官绝不容情!”

“我等遵命!”除了喻安性,其他人都起身,抬手,一片肃然。

邹维琏不管他们是真是假,反正今后他是不会手下留情,今日算是最后一次警告。

喻安性看着邹维琏沧桑,疲惫的脸,能感觉到他心里的压力。

随着现在政务渐渐理清,上情下达比较通畅,一些事情都算拨开云雾,看的更清楚明白。现在不止是巡抚一级的高官才知道,连普通百姓都明白,整个大明都在遭灾,已经进入一个严酷的时期,需要全心协力的共同应对,撑过灾期。

这样一来,从上到下的官员们的压力就大增,因为现在重点在‘灾情’上,他们的考核这个也将是最关键的一环。

邹维琏摆了摆手,转头看向喻安性道:“喻总督,你应该已经收到皇上的旨意了。”

喻安性点头,他脸有些宽,很有些‘方正’的味道,他道:“嗯,皇上想必来福.建不少日子,这次召集,我等要有所准备了。”

福.建的情况很糟糕,皇帝又暗访这么久,既然露面就是已经看的差不多,说不得就是要打板子了。

众人心头都沉重,这里见过朱栩的没几个人,可传闻是不少,不管是罢官夺职,还是直接下狱,他们都将清名尽毁,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复启的机会了。

皇帝的个人意志,威信已经凌驾于朝廷之上,很多事情都不能用过去的思维去做。

邹维琏倒是不在意这些,他心里更着急的是如何尽快将‘新政’中的一些事情做完善,哪怕继任者不热心,也不能随意破坏。

他转头看向喻安性,道:“喻总督,能否找到皇上?我想先见皇上。”

喻安性心里一动,有些明悟,却摇头道:“皇上没有召见,我不能铺开去找,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找到。”

这个邹维琏清楚,也不避讳,直接道:“听说喻总督与曹家关系比较近,能否有其他方法?”

喻安性神色微变,朝臣结党是大忌,将帅勾连那是大忌中的大忌,动辄就是抄家灭族!

不过邹维琏在这个场合说,反而显得坦然,他神色放松下来,沉吟一声道:“我试一试,希望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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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章 黑夜奏对

外面的大风已经渐渐停了,可在已经步入夏天门口的时刻,还是阵阵凄冷。

朱栩套了一件外衣,在大厅里,斜躺在软塌上,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静静地看着。

这是《神宗实录》,刚刚编纂好,送来给朱栩审阅。

这种实录以后肯定会有崇祯实录,景正实录的,里面涉及的太多,皇家密闻,后宫风云,军国大事,内政外交等等哪一点都需认真的推敲,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朱栩静静地看着,也算是对万历几十年的历史有一个重新了解,对现在的政务有着不少启迪。

不远处的油灯突突跳动,有微风进来,黑影在房间里晃来晃去,外面怪叫声不止,越发显得幽森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咚咚咚敲门声。

曹化淳连忙从不远处的暗中走出来,打开门。

邹维琏,喻安性都是一身蓑衣,只带了几个人,两人一见曹化淳,连忙抬手道:“曹公公,我等前来求见皇上,还请通传一声。”

曹化淳微笑,道:“两位大人请进,皇上已经等很久了。”

两人神色微僵,跟着曹化淳进去。

两人一进门就看着侧躺着,拿着书的朱栩,慌忙快步走过去,躬身行礼道“臣邹维琏(喻安性)参见皇上。”

朱栩坐起来,摆手笑道:“免礼吧,给两位大人看座,上茶。”

两人颇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在朱栩两边坐下。

曹化淳端来三杯茶,整个房间里安静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朱栩接过茶,喝了一口,笑看两人道:“怎么,你们认为能悄无声息的调查朕,打听朕的行踪?”

两人脸色微变,连忙起身请罪道“臣知罪。”

朱栩摆了摆手,道:“行了坐下吧,朕要是治你们的罪,你们现在已经在大牢里了。”

邹维琏与喻安性忐忑的坐在椅子上,虽然都面无表情,可心底在打鼓。他们是带着事情来的,现在却揣度不了朱栩的心思。

朱栩精神还好,可也有些困,直接道“行了,有事说事,不要拐弯抹角了,朕没功夫给你们打哑谜。”

邹维琏脸上瘦削,倦怠,双目倒是明亮,对着朱栩微躬身,道“皇上,臣是有些事情来请示皇上。”

朱栩看着他,道:“说。”

大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话一停顿就静悄悄的,还有黑影闪烁,颇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邹维琏倒是无惧这些,心里琢磨一会儿,沉着色道:“皇上,臣对新政有些想法,要当面说给皇上听。”

朱栩对这类话听的太多了,可面对一省巡抚,还是耐着性子点头道:“说来朕听听。”

邹维琏同样知道,他这些话会惹来朱栩不悦,坚持道“皇上,‘新政’臣认为恰逢其时,微臣以及福.建大小官员全都支持,只是有些地方,臣希望能做些修正,完善。”

朱栩向后倚了倚,作洗耳恭听状。

邹维琏目光一直在看着朱栩,微躬身,心里斟酌着合适的措词,道:“‘新政’从上而下太过费力与缓慢,且至今还没有涉及到县以下的计划,时间太久,现在灾情又连绵不断,不能从容以对,是以,臣认为,应当双管齐下,尽快启动底层革新计划,不能一昧的从上而下……”

朱栩笑而不语,看来大部分人还是没有认识到政院的作用。

邹维琏见朱栩在认真的听,话匣子也就顺畅了,道:“臣认为应当对士子选拔做出改变,现在官场都是些老气横秋的官吏,不利于改革,急需年轻人,三年一次的科举太过耗时……”

朱栩继续点头微笑,今年的科举没有录取几个人,倒是八月份皇家政院会进行一次联考,能顺利通过考核的人,都会被吏部直接安排到县丞类似的位置上进行锻炼,培养,是大明的后备干部。

邹维琏瞥了眼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了一盏灯,一个内监正在听着他的话,奋笔疾书的记录着。

邹维琏说了一长串,稍微停了停,继续道:“关于‘新政’臣还有些想法,都已经写好奏本,还请皇上过目。”

朱栩伸手接过来,放到一边,微笑道:“朕明天看,你继续说你的想法。”

邹维琏微微躬身,道:“是。关于赈灾,臣认为朝廷有些过度,应当审慎决定数额,不能一昧的发放钱粮,否则地方生惰,上下其手,损耗难计,最终还是苦了百姓。不如将责任交给地方,让他们勤于政务,想方设法解决问题,而不是全都推给朝廷,这样也可以增加地方的能力,有利于抵抗灾情,控制民乱……”

朱栩双眼睁了睁,邹维琏这个想法还真是特别,以往都是地方上哭着喊着向朝廷要钱要粮,结果现在有地方官告诉他,给的太多了?

邹维琏见朱栩感兴趣,话说的就更溜了,道:“另外,关于大修水利,大兴土木这些,臣认为也当停下来,朝廷要节省一切钱粮,用于日后的紧急要务,这些事情应当是盛世作为,不适合我国现在……”

朱栩顿时脖子歪了歪了,眼神里有些愕然。难道这些大人们都不知道什么叫做‘以工代赈’吗?不知道近年的水情吗?不知道大明的官道都是什么模样吗?

但是邹维琏的角度去看,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不是?

邹维琏看着朱栩的表情,知道他在思索,话便没有停,道:“另外,现在粮食奇缺,商人囤货居奇,南来北往,谋取暴利,最终还是转嫁给百姓。臣认为,应该限制商贩,尤其那些出海的,应当全力召回,严禁再次出海。水师耗费巨大,臣认为当大为缩减,保有一定数额即可……”

朱栩右手捏着下巴,静静的看着邹维琏,心里若有所动,没有打断他,静静的听着他说。

“福.建多山丘,耕地少,臣认为陕.西等地的‘农庄之策’颇有合适,请皇上准允推行……”

“臣打算大力推行番薯等高产作物,作为抗旱的一个手段……”

“今年福.建预估减少三成,税粮税银,一定会如数上交……”

朱栩本来还能听清楚邹维琏的话,后面却飘忽起来,似远似近,根本听不清,他只能面带僵硬微笑的看着邹维琏,做出一副认真倾听模样。

邹维琏不算庸吏,可以说是个能吏,干吏,可即便这样的人也有局限,受传统的思想拘束,一心的关起门过小日子,管他外面是狂风暴雨,还是坚船利炮,我自安逸,不管不顾。

邹维琏不是个案,他是一种代表性,甚至是普遍性,大明现在的大部分能干的官员都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思想洗涤’就越发的迫在眉睫,丝毫耽搁不得!

邹维琏说了很多,朱栩除了前面的也没有听到什么,等他停下,朱栩点头道:“嗯,奏本留下,朕再细细斟酌,明天朕找你聊聊。”

邹维琏听着朱栩的话,心里暗松,至少皇帝没有在福.建找茬的意思。

这么晚来打扰本就不合适,邹维琏起身道“臣告退。”

喻安性跟着起身,刚要说话,朱栩抬手道:“你留下。”

喻安性微怔,抬起的手放下,站在朱栩身前。

待邹维琏出了门,朱栩才道“关于海外商民的事,有人弹劾你,你怎么看?”

喻安性眉头微皱,低着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在巡抚衙门开议此事的时候,喻安性是坚决要求惩戒佛朗机人的,可巡抚衙门的态度相当一致,就是‘不过问’,然后禁海,强迁回出海的商民。

第七百三十一章 海不平,国不安

巡抚衙门‘不过问’的这种态度自然与喻安性起了冲突,虽然总督府在‘危机时刻’听调于巡抚衙门,可在平时,位阶上,他与邹维琏是平级的。因此态度十分强硬,最后连邹维琏都没办法,不了了之。

喻安性的态度导致了后面有人弹劾他,邹维琏当着他的面与朱栩谈及了海贸的事,直接的给喻安性上了眼药。

喻安性心里飞转,摸不清朱栩的想法,可还是暗自咬牙,眉头陡然一松,沉声向朱栩道“皇上,不管到哪里都是我大明子民,不能任由他人随意屠杀。边不宁,国不静,海不平,国不安!臣认为必须严厉清剿,正我大明国威,宣扬于海外,确保再无他人敢欺侮我大明,欺侮我大明百姓!”

朱栩眯了眯眼,看着喻安性的神色不动。

这喻安性的态度是迥异于很多人,哪怕是曹文诏,他更多的是想要建功立业,‘国家尊严’的心思很淡,哪怕有他的多年熏陶,也依旧淡薄,没有强烈的国家,民族意识。

可这喻安性的话隐隐有了一丝雏形,说的颇为铿锵有力。

朱栩颇为好奇,笑着道:“你是根据军院那些教材来回答朕的吗?”

喻安性当即道:“臣不敢!这是臣的真实想法,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臣认为海军应当有所作为!这天下,不该有王法之外之地!”

朱栩向后,倚靠在椅子上,目光玩味的打量着这个福.建总督,心里暗道,倒是个人才,看来得重新安排了。

好一阵子,朱栩笑道:“嗯,朕知道了,你去吧,明天朕会给你出气。”

喻安性微怔,不明所以的道“臣告退。”

朱栩倚在那里,右手摩挲着下巴,嘴角始终挂着笑容。

邹维琏虽然有些迂腐,可福.建交给他是没什么问题的,喻安性倒是个人才,是可以安排大用。

过了好一阵子,朱栩双手搭在小腹上,道“传旨给兵部,调集三万兵马,要那种训练过至少两年,枪炮娴熟的,立刻召集,尽快发来福.建。”

曹化淳从阴影里走出,道“遵旨。”

“再传旨给兵部,调甘.肃副马爌来福.建,另有任用。”朱栩顿了一会儿,又道。

“遵旨。”曹化淳道。

朱栩半躺在那,心里思忖一阵,没有什么纰漏了变起身,上楼。

他没有睡觉,摊开纸张,给布木布泰写信。

‘金银’的架构,商业法,商业区的划分,优惠区别,再到特别大理寺,也就是法院,然后是仲裁所,海关,甚至还提及了海上卫队,海域安全区,商船通行规则等等问题。

有些可能比较出格,但商人将来会是海上一股特殊的势力,透过布木布泰的嘴,也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或者,还需要他们来筹划。

朱栩这一写就收不住笔,写了好几页,认真检查一番,这才塞回信封,准备明天发出去。

“好了,睡觉!”

朱栩拍了拍手,起身松动着肩膀,准备睡觉,明天之后就不轻松了。

刚要睡觉,曹化淳在门外敲门,道:“皇上,京中来信,是永宁公主。”

朱栩一愣,走过去打开门,接过来道:“行了,没事了,都睡吧。”

“是。”曹化淳道。

朱栩脱掉衣服,躺在床上,撕开小丫头的信。

“哎,小丫头终于长大了,知道给叔叔写信了……”

朱栩颇为感慨,当年为了保住她,他可是费尽心思,皇嫂也算吃足了苦头,眼看小丫头就十岁,算个小大人了。

打开信,朱栩仰面看着,入眼就是颇为工整,秀气的小字,密密麻麻,排列有序。

“字倒是不错……”朱栩笑了声,小丫头性子如小野马,字倒是有规有矩,比他的要好。

朱栩仔细的看着,小丫头首先就是告状,说她娘张太后是如何虐待她,欺负她,甚至都准备给她婆家,要打发她出宫云云。这个占了一半以上的篇幅,后面有说他书房里的书都不好看了,那些注解越来越像老学究,没有以前的有趣。

朱栩挑了挑眉,他过去看书都喜好按照自己的想法注解,甚至还会写出读后感来,这个时候往往颇为‘放飞’,写的有些收不住,写了很多‘出格’的,在小丫头枯燥的皇宫生活来看,是比较新鲜,有趣的。

小丫头絮絮叨叨,最后话锋一转,说她最近躲在鱼藻宫,替她照顾李解语,并且照看未来的小侄子,要他付银子。

虽然写的有些凌乱,小丫头还是写了不少李解语的境况,倒是比李解语自己写的多。

这也让朱栩放心不少,放下信,深吸一口气,总算可以安心睡觉了。

他这边慢慢睡着了,可有太多的人因为他的到来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唐王朱聿键,海军总兵熊文灿,两人正风尘仆仆,冒着凄冷寒风的赶往福.州府,两人虽然早知道皇帝会来,可真来了,还是不由得心里惴惴。

皇帝是什么性格,两人都有一些了解,他发起怒来,整个海军都承担不起,别说他们。

熊文灿看着朱聿键,犹豫着道“王爷,您觉得,皇上是否会对下官的作为不满?”

朱聿键面色如常,经过这么久的风吹日晒,他少了在王府里的娇气,更显成熟,他盘着腿,道:“熊大人不必担忧,皇上只是来视察,不放心红毛人,大人尽心尽力,皇上不会见责。”

熊文灿脸上僵硬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他的能力他清楚,不管是管理海军,还是其他事项,他都显得捉襟见肘,哪怕再努力,也总感觉力不从心。

朱聿键虽说只是负责作战室,不负责统兵,调兵,领军,但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加上背后有皇帝的意志,熊文灿对朱聿键也是事事让三分,礼敬有加。

实则上,朱聿键心里也忐忑,对于海军,他还在摸索阶段,现在只能根据《海军训练以及发展手册》进行运作,然后添加他的理解想法,可以说海军现在是千头万绪,表面上看井井有条,内部则是乱七八糟,心底的具体模样还不是很清晰。

第二天一大早,巡抚衙门前就聚集满了福.建的大小官员,全都是一身的朝服,神态各异的等候。

一排排士兵肃立,已经戒严了一条街,颇有些严阵以待的意味。

朱栩一身的常服,背着一只手,漫步而来。

看着这些人,这排场,朱栩暗自摇头,却不在意。

他身后跟着一样常服的曹化淳,曹变蛟,带的禁卫也并不多,严整的跟在他两侧。

“臣等参见皇上!”

朱聿键领头,熊文灿,邹维琏,喻安性等一群人齐齐抬手躬身,长声道。

朱栩打量了众人一眼,笑着摆手道:“平身!”

“谢皇上!”一群人直起身,放下手。

朱栩目光四处看了看,转身进了巡抚衙门大门,声音从身后传出去道:“人都散了吧,进来说话。”

这是总督府的兵马,喻安性连忙遣退,跟着一群人进了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大堂都重新布置过,里面的桌椅都摆放整齐,显然为了迎接他,做了不少准备。不过都很普通,没有什么奢华。

朱栩观察一会儿,便在中央上座,为他准备的椅子上坐下,同时看着走进来的一群人道:“都坐下吧,朕有些事情与你们聊聊,也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在京城听不到,朕特地跑过来,想听一些真话,说一些真言。”

众人小心翼翼的谢恩,坐下。这里可不比南直隶,皇帝要是打板子,谁都轻不了。

就在一群人提心吊胆的时候,朱栩直接就道:“朕到福.建已经六七天了,该看的,想看的,都看的差不多,说实话……差强人意。”

‘差强人意’四个字狠狠敲打在众人的心头,这个词不是中性词,是一个贬义词,从什么人嘴里说出来效果都不同,尤其是朱栩这个皇帝,说出来俨然就是严厉的斥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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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二章 商贾贱民

邹维琏等巡抚衙门官员都不说话,今年福.建确实不怎么好,从政务,民情,税粮税银,灾情处处都是‘差强人意’。

有婢女出来上茶,感觉着压抑的气氛,连忙又退了出去。

朱栩端着茶杯,轻轻摩挲着,准备喝。

开了头,预防针算是打好,接下来就是出招了。

邹维琏预感到了些,刚要站起来,朱栩就压手道:“坐下说。”

邹维琏犹豫了下,坐着那,道:“皇上,福.建吏政败坏非一日之功,臣等已经在全力推动‘新政’,肃清弊政,重塑清明……只是太过仓促,还需一些时间。”

朱聿键,熊文灿,喻安性等人都没说话,这些是政务,他们不适合开口,同时他们心底飞转,寻思着自己的应对之策。

朱栩喝了口茶,放下茶杯,轻轻点头道:“嗯,太过仓促?这个理由还真是好,朝廷中的那些大人们也是这么搪塞朕的。”

邹维琏微低着头,神色不动。

朱栩手里的折扇轻轻扇动,目光在众人脸上打量,微笑道:“朕是天启六年登基,之后就开始推动‘新政’,到现在起码也有六年了,你们说,仓促吗?”

众人都是心头一凛,这是要清算吗?

邹维琏眉头皱了皱,嘴唇蠕动,想要说话,却找不出合适的。

确实是这样,景正皇帝登基之后就提出一连串的‘革新’计划,只是那个时候,这些‘革新’在几乎所有人眼里都是小皇帝的‘异想天开’,‘任性胡闹’,尤其是东林党,阉党还在争斗的时候,没有谁会在意这个小皇帝。哪怕东林党覆灭,官绅阶层都还在大力抵抗,‘革新’都还只是皇帝一个人的口号。

这个时候翻出来,很明显是要清算了。

巡抚衙门一系的官员都心头沉重,有些人想要说些什么,却都没勇气站出来,眼前这个皇帝,不是他们能多嘴的。

朱栩目光落在邹维琏身上,语气平淡的道:“朕知道,从开始到现在,很多人都对‘新政’不满,有其他想法,所以,反抗,拒绝执行,反对,消极对待,怠慢等等,手段是千奇百怪,层出不穷……”

这个点中了这里所有人的要害,‘新政’并不是所有人都满意,甚至很多人有太多不满意,哪怕是现在也是在强迫下开始,慢慢被接受的。

众人都微低着头,心里如有大石坠着,不安的等着。

“若是你们的下属,对你们的政策不满意,可以不执行,抗拒,消极怠工,不理不管吗?”

“不可以!”

朱栩语气在加重,道:“你们的威信不能挑衅,却乐此不疲的挑衅朝廷,挑衅朕,向下示威,向上邀功……”

啪!

朱栩的扇子猛的一合,冷声道“朕不管你们对‘新政’有什么想法,有多少不满,这都是朕与朝廷诸位大臣多年推演,认真研究出来的,容不得你们朝三暮四,区别对待,随意挑拣!所有的一切,都要严格贯彻,全力去推动!若是你们做不到,现在就跟朕讲,朕立刻允准,都回家种地去,能做事的人,我大明不缺!”

邹维琏等人神色微变,纷纷起身,道“臣等知罪!”

朱栩面露厌烦的摆手,道:“行了,都起来吧。”

邹维琏等人小心翼翼的放下手,皱着眉头,悄悄对视,都没有说话。

他们对‘新政’确实都有保留,在选择性的做,在对待士绅,商人等一系列事情上,他们是反着来的。

朱栩看着站着的这群人,目光冷色,道:“朕在潜邸之时,目睹了党争的酷劣,深恶言官一系,所以彻底废除了十三道御史,不过现在看来,你们这些封疆大吏,地方高官,一点都不能让朕,让朝廷省心!朕已经传旨内阁,命内阁选拔官吏,组成巡视调查组,专门针对各地‘新政’落实情况进行调查,你们中要是有谁还有别的想法,做不了事情,可以现在就走人,朕不挽留,可要是待巡察使查出来,朕是断然不会容情!”

邹维琏等人不敢说话,只感觉肩膀上重了几分,不自觉的弯了弯腰。

朱栩眯了眯眼,暗道,这群人还真能忍啊。手指在椅柄上敲了敲,摆了摆手道“都坐下吧,朕不是来秋后算账的,这些都是日后的事情,你们现在知错就改还来得及。”

邹维琏等人听着朱栩的话,心里更加不平静,越发小心与不安的坐下。

这只是开胃菜,朱栩拿起扇子,轻轻打开,道:“这些呢,只是给你们提个醒,朕说一些‘新政’之外的事情。”

众人心里都是暗松一口气,却不敢大意,作恭恭敬敬状。

“‘风化’……”

朱栩稍微倚着椅子,慢慢的说道:“一直都有人给朕上书,说什么‘风流雅致’,说什么古来文人骚客,大诗人,大词人都离不开青楼勾栏,不应该设禁令云云……”

“说的朕也很心动,怎么样,要不要取消了禁令,现在朕就带着你们一起去‘雅致风流’一下?君臣同乐,怎么开心怎么来,朕也不走了,先乐个半年再说,说不得这还能成为千古佳话,流传万世,你们也能跟着名传后世,当然了,什么‘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样的词曲朕是不听的……”朱栩笑着说道。

众人神色都动了动,面色拘谨,皱着眉,大气都不敢喘。

这样的场面哪里是什么千古佳话,只会是遗臭万年!

朱栩的目光在大堂里所有人的脸上扫过,淡淡道“读圣贤书,做道德文章,怎么到了这会儿,全都不说话?我大明的士子官员离开妓女就活不成了?纵淫享乐,眠花宿柳,这是读书人的必备,官员的不可或缺?就是靠这些来修身养性,持身守正?”

有几个人面露忐忑,低着头,他们也有写这方面的奏本。

朱栩的目光在几个人脸上转了下,冷哼一声道“朕再重申一次,‘九条禁令’不是让大诗人写不了诗,也不是让大家做不了词,这是重塑朝政,整顿纲纪的重要一环!朝纲就是超纲,任何人不能僭越,再有人分不清轻重,看不清是非,再写这类奏本的同时,将请辞奏本也写好!”

几个人缩了缩头,不敢出声。

邹维琏是心知肚明的,心里有些沉重,皇帝对福.建的不满不是一点半点。

朱栩端起茶,喝了一口气,又道:“天主教的事情,福.建不要管,朝廷会设立宗教司,专门管理。在朝廷没有明文颁发之前,一律禁止天主教活动。”

邹维琏倒是与天主教有交集,对他们的很多东西觉得颇为新鲜。他一直在思索,不能让皇帝这么说下去,必须要打断一下,这显然是个机会,沉吟一声,道:“皇上,臣认为,不当禁止……”

朱栩摆手,直接打断他,道:“你要为他们说话?你知道他们的来历吗?他们的过往?他们的所作所为可能带来什么后果?他们是传教士,只为传教吗?红毛人入侵台.湾,是谁指的路?海图哪来的?入侵厦.门道路图是哪里的?你们可知道,他们去过多少地方?这些地方因为他们传教带来的是和平还是灾祸?朕不否认里面有好人,有纯粹的传教士,可你们是否有一点的调查,思索,警惕之心?还是只凭一时的好感善恶来做出评判?你们是朝廷大臣,不是普通老百姓!”

邹维琏被朱栩的几句话堵的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欣赏那些汉语流利的传教士,并不清楚他们的过往,来历以及可能的危险。

“没有足够调查,了解,不可随意发言!”朱栩最后看了眼邹维琏,淡淡说道。

邹维琏神色动了动,心里堵了一块石头,憋的难受,还是道:“是。”

朱栩又看向其他人,道“我大明幅员辽阔,除了我汉族外,还有众多其他民族,常常冠之‘蛮夷’二字,但朕觉得,这是不应该,我族确实人杰地灵,得圣人教化,脱去蒙昧,知书识礼,但也不能因此就洋洋得意,高高在上,俯视他人。更不能肆意的贬低,打压,甚至于动之刀兵。近来朕在读太祖实录,其中关于这些就有明确的规定,出现现在的乱象,皆因为是法度缺失,人为破坏,福.建需要认真的检讨,反省……”

福.建多山,群居复杂,这方面尤其是慎重对待,自然,也要积累经验,推之整个大明。

“臣知罪!”邹维琏,喻安性连忙起身。

关于这一点,太祖还真是有明文规定,只是到现在早就名存实亡了。

前戏结束,刚要加速度了。

朱栩挥了挥手,又端起茶杯,在喝之前,漠然道:“近来有商民在海外遭屠杀,听说你们福.建有些不同意见?”

朱栩话音一落,就有一个参议站起来,抬手向朱栩道:“是,臣反对!”

朱栩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神色淡淡道“说理由。”

这个参议名叫田羽辅,他看着朱栩,神色坚定,道:“皇上,商贾乃贱民,且多无赖,皇恩浩荡,我朝仁义,岂能为一些贱民兴动兵革!”

“臣附议!”

又一个参事站起来,道:“皇上,海外争斗,未知祸首,胜负难料,商贾中弃家游海、压冬不回,父兄亲戚共所不齿,弃之无所可惜!”

“皇上,”

左参政王声咏出列,颇有些中肯意味的道:“兵戈非福,我朝历灾,不当兴兵,不若传一道缴文,令佛朗机人释放活着的人,归还财物,两厢交好,息却兵祸,是为上策。”

第七百三十三章 全部连将三级

朱栩静静的听着,神色不动。

王声咏说完,一群人都看着朱栩,目光灼灼,想从的表情中探查他内心的想法。

唐王朱聿键,熊文灿,喻安性等人多少知道一些朱栩的心思,这个时候却也不敢插话。

过了好一会儿,朱栩才慢悠悠的道“还有没有要说的?”

邹维琏看着朱栩,心里起了不安,心里斟酌一番,起身道:“皇上,此时确实不宜发生战事,当以内修政务为要,其他次之,待我朝渡过天灾,国力恢复再征讨不迟。”

邹维琏出来了,就算是文官一系的定锤之音了。

朱栩眉头挑了挑,坐直身体,淡淡道:“几年前我朝国力也不行,是不是说,朕不应该讨伐建奴,应该听信那些大人的意见,弃了辽东,守住山海关即可?”

邹维琏,王声咏等人眉头一皱,皇帝这话是反驳不了的,因为事实证明皇帝是对的,建奴已经被打垮,辽东全境收复。

王声咏眉头低了一会儿,又抬手道“皇上,建奴与佛朗机人完全不同,建奴威胁在眼前,大军征讨容易,可佛郎机人在万里之外,兴兵讨伐,于国于民都无益处,请皇上三思。”

朱栩看了他一眼,道:“说的没错。”他说完这一句就停顿下来,端起身边的茶杯。

王声咏一听,连忙道:“臣请皇上勿动兵念,海上商民之事,交由我福.建巡抚衙门处理即可。”

朱栩喝完茶,看着王声咏道:“佛朗机人,红毛人不远万里来到我大明附近,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只是来看看,然后就打道回府?据朕所知,他们船坚炮利,大船数百艘,屡次侵犯台.湾,厦.门,费尽力气才守住。过去是靖海,现在朕是不是也要这么做?让他们直接登岸,连抵抗都省了?亦或者,在海上修一道长城,咱们都躲在里面安享太平,一辈子不出去?”

朱栩的话音很平静,平静的透着一股股森冷寒意。

朱聿键,熊文灿,喻安性等人悄悄躬身,不敢说话。

邹维琏,王声咏等人心里沉重,倒是不担心朱栩会惩治他们,而是在担心,皇帝如果大肆兴兵,后果难料,尤其是福.建,是首当其冲的!

在大明现在这种状况,无论如何也不能兴兵海外!

参议田羽辅抬手道:“皇上,一饮一啄皆是民脂民膏,一旦兴兵开战,必然耗费甚重,且是为了一些海外刁民,实数虚耗,臣请皇上三思!”

朱栩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喻安性,道“你是武将,你说说。”

喻安性连忙起身,道:“皇上,臣认为应当严厉惩处,不说胜败,都会告诉佛朗机人,我大明不可欺,我大明百姓更不可欺!”

朱栩神色不动,目光转向唐王朱聿键。

朱聿键立刻起身,沉声道:“皇上,海军整军备战已久,早就可堪一战,不管是红毛人,还是佛朗机人,我们都曾胜过,臣有信心!”

熊文灿连忙跟着站起来,肃色道:“臣请战!”

邹维琏侧头看了眼这三人,皱眉,觉得他们是察觉到圣意,在拍马屁。

他刚要开口,朱栩却目光直视他,漠然道:“朕来说个故事吧。”

大堂里现在俨然分成里两派,文臣主和,武将主战。

只有朱栩一个人坐着,他这么说,众人都只能作认真聆听状。

朱栩倚靠在椅子上,扇子啪的一声打开,稍稍沉吟的道:“马都是从野马驯化而来,猪也是,野猪凶猛,皮厚,齿利,哪怕是老虎见了都畏惧三分。可自从有了栅栏以后,它们就高枕无忧,只知道吃与睡,不管外面有多少事情,他们只知道安逸的长肉,用不了几代,它们的凶性没了,牙齿退化,皮也变的松软,而与此同时,四周的虎狼始终在一旁虎视眈眈,不停的冲击着栅栏,你们猜猜,这个栅栏能撑多久?如果栅栏撑不住了,里面的猪怎么办?”

在场都是聪明人,朱栩这么简单的比喻他们都听得懂。

这只野猪就是明朝,栅栏就是长城或者说还有海岸线,虎狼就是四周的建奴,蒙.古人以及海上的红毛人,佛朗机人。

这样的隐喻自然不被在坐的,尤其是文官一系的喜欢。

邹维琏等人皱眉,正琢磨着说话,朱栩目光骤冷,冷淡道:“太祖成祖之时,我朝何等强盛,四海升平,万邦来朝!可到了宣宗之时,从安南撤兵,一把火烧了郑和船舶所有记录,遗祸至今。若是郑和船队还在,哪来的倭寇之乱,哪来的朝鲜三征!若是安南还属我大明,哪来的安南乱事,哪来的几十年的缅甸之战?”

他语气在加重,冷哼一声,道“从古至今,朝代更替,亡国之祸全都归结给权臣,女人,就是这么简单吗?太祖打江山,太宗立根基,后世就马放南山,安享太平,天下之人更是好逸恶劳,一旦遇事就退缩,怕辛苦,怕麻烦,凡有事先推责,毫无担当,进取之心!”

“朝朝如此,代代循列,结果就是将事情都推给后代,以至于积重难返,不可救药,朝代更替,莫不由此而来!”

“若是当事之人能果断处置,担起责任,何来的改朝换代,王朝兴替?你们说,回答朕!”

朱栩说到后面,已然变成了痛斥!

王声咏听着浑然不惧,抬着手道:“皇上,文治武功,乃圣皇之所举,我朝千疮百孔,百废待兴,当以内修正,外修德,切不可穷兵黩武,兴兵恶邻!”

朱栩目光冷峻,直逼着他道:“什么是穷兵黩武?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是我朝的太祖成祖?内修政,外修德?所以你们就要朕自废武功?动不得一丝一毫的兵卒?你们还要再三的提防,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被你们允许,只能守着老本过一辈子?”

王声咏眉头紧皱,微低着头,不敢直视朱栩的目光。

田羽辅看了眼前面邹维琏,抬着手,小心翼翼的道:“皇上,可还记得英宗旧事。”

他话音一落,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英宗旧事是大明的伤疤,皇帝被掳,京城被围,死伤无数。

这件事对大明打击太大,大明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衰落的。

朱栩作为朱家后代,当今皇帝,这无疑是他的家丑,在揭他的短,打他的脸!

朱栩看着这个田羽辅,心中怒火涌动。

这帮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管怎么说都没用,还得来狠的!

朱栩缓缓站起来,背着手,冷声道:“当年随英宗出塞的都是什么人?几十万大军,结果是兵败如山倒,英宗被掳,这是谁的错?英宗皇帝吗?是王振吗?为什么你们这些大臣永远都是对的?自古以来但凡有事,皆是女人,内监,奸臣的错,那你们这些忠臣都干什么去了?要是事情都是他们做的,朕要你们干什么!”

朱栩说到最后,近乎是吼叫出来。

“臣等知罪!”

邹维琏等人心里大惊,纷纷跪地。

“传旨!”

朱栩目光如刀,近乎实质,沉声道:“福.建官员懒惰无为,目光如萤,迂腐无能,不堪大任,从巡抚以下,六品以上,全部连降三级,戴罪留任,再有不妥,就地革职查办,严惩不贷!凡求情者,同罪论处!”

邹维琏心里咯噔一跳,嘴角动了动,强忍着没开口。

王声咏,田羽辅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心胆俱寒。这全福.建都连降三级,全都是因为他们,不管皇帝会不会处置他们,全福。建的官员一定会生撕了他们!

两人头在地上,浑身冰冷,颤抖个不停,脑海中都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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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 海战主动权

朱栩站在那,俯视着这群人,神色严峻,声音如铁的训斥。

“给朕记住一句话,‘犯我大明,虽远必诛’!不管是商籍还是什么,都是我大明子民,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不是什么贱民,可以任人屠杀!”

“你们都是朝廷、地方大臣,该有的格局,该有的想法,都要具备!就算不具备,有些话也不能当众宣之于口,以免丢我大明的脸面!”

“这海外之事,乃军国大政,当有专门的机构处置,朕会在南直隶设立外务局,有什么事情,由他们呈报朝廷,轮不到你们福.建多嘴多舌!”

“为臣,为官,为人,都给朕好好想想,细细思量,认真的反省!”

‘邹维琏,朕今天说了这么多,你给朕写一份奏本来,写的要深刻,要是写不好,不足,你们巡抚衙门都给朕回去种地,还当什么官,为什么民,全都在给朕丢人现眼!’

“臣等知罪!”邹维琏领着一群人,齐齐喊道。

忧惧不安的同时更在担心,皇帝的怒火正在气头上,生怕连降三级还不能让他消火,还有其他雷霆降下。

所谓的兔死狐悲,唐王,熊文灿,喻安性等人都小心翼翼,揣度着皇帝有没有什么怒火要冲他们去。

朱栩今天主要就是为这个来的,他要为大明的对外策略,尤其是海外,定一个基调,构建一个清晰的战略,宣之出口。

现在是就题发挥,向整个大明发出信号,具体一点还要内阁那边开议,形成定制,统一大明上下的思想。

他压了压火气,估摸着火候也差不多了,最后道:“朕不喜欢看奏本,朕要看实情,朕走之前如果没有明确改观,现在就写辞官奏本,朕统统都准了,一路放鞭炮的欢送你们一直到家!”

邹维琏等人跪在地上,抿了抿嘴,紧拧着眉头,太阳穴鼓动,心里如有千斤大石坠着,沉甸甸的令他们喘不过气来。

朱栩冷哼一声,一合折扇,大步迈门而出。

邹维琏等朱栩走了,这才缓缓起身。

田羽辅,王声咏等人都看着邹维琏,神色沉默着,一个个眼神里都是忐忑与不安。

皇帝的‘猪圈论’将他们贬的一文不值,还连降三级,这要是传出去,他们都将成为笑柄,还有什么清名!

若是天启之前,他们完全可以当场辞官,甚至撞墙以死明志,可现在他们要是这么干,那就是‘羞死’的,一辈子的清名真的毁了干净!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好半晌,田羽辅心惊胆战的开口道。

邹维琏坐在椅子上,睁着双眼,轻叹一声,道:“我等都小看了皇上的雄心壮志,长城挡不住他,这海,也挡不住。”

众人闻言神色怔了怔,神经绷的有些疼,总是觉得难以接受,心有不甘,却又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

邹维琏想起了与李邦彦的一次通信,他曾言‘上如太祖,壮志凌云,又肖太宗,豪迈冲霄’,‘雄才大略,常人不及,吾等之思,不过五十’。

他转头看着门外,心里也有了种感觉,与朝廷那些大人相似,那就是他们真的不及,赶不上皇帝的所思所想,却枉做忠贤,对皇帝围追堵截。

唐王朱聿键,熊文灿,喻安性等人跟在朱栩身后,文臣这边被连降三级,一顿严厉训斥,下面就轮到他们了。

朱栩出了巡抚衙门,就背着手,慢慢的在街上走着。

朱聿键等一干人不敢说话,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忐忑着。

朱栩刚才的那番话,对他们震动很大,这里面有着皇帝的‘雄心大志’,以皇帝的威望,这将会使得大明一系列的军策大政转向,是大明未来多年的一个不可撼动的基石!

身为武将,自然希望国富兵强,能御辱于外,朱栩的这番话,给了他们极大的震动,久久难平。

这些话自然是朱栩早就准备好的,这趟南下这几句话也是重点之一,将带着大明从内陆国家,转向海洋大国,强国,看到整个世界!

朱栩背着手,慢慢的走着。这些话表面是说给邹维琏等人听的,实则也是说给京城那些的大人们的,不管他们怎么想,怎么看待,朱栩都将强行扭转大明过往的‘内陆’政策,观点以及作为。

所以,与荷.兰,西班.牙的一战势所难免!

“给朕说说海上的事情。”朱栩单手负背,淡淡的说道。

朱聿键连忙上前一步,抬头看了看,眼见不远就出了封锁线,低声道:“皇上,不如去镇东,臣等详细与皇上说说。”

“边走比说吧。”朱栩摆手道。

很快,几辆马车就使了过来,载着一群人,在重兵护卫下,向着海军基地镇东使去。

马车内,朱栩道:“说吧。”

马车内只有朱聿键与熊文灿,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朱聿键开口道:“皇上,从多个情报来看,红毛人在结集舰船,随时可能入侵,佛郎机也是,不过他们之间好像有矛盾,一直在僵持,不曾有所动。”

朱栩微微点头,示意继续说。

朱聿键稍倾身,道“红毛人集结的舰船,人手最多,大约有六十艘,近两万人,其中有八艘超过二十五丈,一艘四十丈,有火炮四十门。佛朗机人差一些,大约三十艘,二十丈以上的只有六艘,火炮最多的也就是三十多门,目前处于防守状态。”

朱栩眯着眼,他对这段时间的欧.洲不太了解,可他清楚,西班.牙海上霸权是逐渐衰落的,这个时候英.国还没有起来,显然还是处于西荷争霸的阶段。

“我们呢?”朱栩心里思忖着,看向朱聿键道。

朱聿键道:“皇上,我们有一艘五十丈的大舰,配有火炮七十门,大舰配有三十丈的舰船八艘,十八丈的中舰十二艘,十丈以下的小舰二十艘……”

朱栩‘唔’了声,若有明悟,这就是一个舰队了,有笨重的大舰,也有灵活的小舰,护卫的中舰,搭配还算合理。

“其他的?”朱栩道。大明的海船已经落后,目前只有一艘大舰在役,其他的都还在设计。大明需要更大的战舰,不能被欧.洲甩在后面!

朱聿键道“回皇上,我们海军还有中舰一百多艘,如果是战事需要,三天内可以调集超过两百艘大小战舰!”

朱栩这才满意,海军的兵额是五万,有点少,却也是现实所迫,只要这一战胜了,朱栩就有足够的筹码大肆扩张,建立一支能纵横海上的庞大舰队!

朱栩折扇拍打着膝盖,眯着眼,心底思索着。

荷.兰人,西班.牙人无疑是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海上殖民者,大明想要崛起,他们是必须跨过去的一道坎,并且越早越好!

只是,现在主动权在他们手里,大明这样等下去显得很是被动。

“不能等了!”

朱栩猛的抬头看向朱聿键与熊文灿,沉声道:“战事的主动权必须掌握我们手里!这样,从今天开始,以中舰配合五个小舰,在海上巡逻,从台.湾以南,选定安全区域,然后往北,凡是与红毛人,佛朗机人有关的船只,一律扣押,敢与反抗的,全部击沉,绝不手软!”

朱聿键脸色微变,小心的道:“皇上,不区分吗?佛朗机人与红毛人还是有矛盾,我们可以从中制衡……”

“不必了!”朱栩目光闪烁着冷芒,道:“曹化淳,传旨给曹文诏,命他照此办理,各基地出海严查!同时发命令给琉球,倭国,没有我大明的允许,禁止与西夷贸易,否则一律击沉!”

“遵旨!”马车外的曹化淳应声。

朱聿键看着朱栩的表情,蓦然挺身,道“是!皇上放心,臣等立即命海军各处严加备战,同时动用一切办法,迫使红毛人,佛朗机人开战!”

“还有,做好战术,一定掌握主动权,不能他们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在哪里开战就在哪开战,一切,都要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朱栩道。

“臣等遵旨!”朱聿键与熊文灿躬身,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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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五章 靖海

明朝的海军现在大部分都集中福.建,台.湾两地。

福.建是在浯.州,也就是现在的金.门,不过为了应对战事,方便管理,海军一个多月前已经移到湄.洲岛。

朱栩听了一路,上了岛,径直来到朱聿键的作战室。

这里墙上挂着地图,四五张大桌子并在一起,还分了机要室,军情室,作战室等等,看似井井有条,实则到处也是乱七八糟。

站在正厅,朱聿键指着桌上硕大的手绘地图,沉色道“皇上,目前台.湾开垦出来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台.湾最北端的鸡笼岛倒向南,地方也不大,其中建有淡水城,此处最适合登岸,我们在这里建设多年,有相当完备的防御工事,红毛人登不了岸。另一个就是澎.湖群岛向南,这里开坑的最多,人口也最多,建有安平城,这里应该是红毛人最觊觎的,想要侵占的。不过想要进攻这里,必须要占领澎.湖群岛,相对来说比较麻烦,而且离我大明腹地极近,根据臣等人的推断,红毛人若来,应当是占据淡水城,然后图谋安平城……”

有了地图,看上去就一目了然了。

朱栩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嗯,计划要全面,不能猜测红毛人不来安平城就不管,凡是都要有全面的准备!”朱栩对战事,特别是海战也不甚了解,不敢多言,点到即止。

朱聿键立刻就道:“皇上放心,澎.湖,安平是我们守卫的重点,火枪,火炮各种火器都储备的充足,加上今年开垦荒地比较多,移民又少,台.湾储备了不少粮食,即便有半年战事,也不需要朝廷支援,完全能撑得住!”

朱栩面上带笑,心里暗松。

这台.湾也是他筹备了好些年的,总算没有让他的心血白费。

朱栩双手撑着桌子,余光瞥了眼朱聿键与熊文灿,有些不放心的道:“你们应当知道,这一战对我大明至关重要,若是胜了,好处无穷无尽,若是败了,朕就只能如乌龟一般,狼狈的回京,再敢伸出头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朱聿键与熊文灿脸色微变,旋即单膝跪地,底气十足的朗声道:“皇上放心,臣等拿人头担保,淡水,安平不失!”

朱栩这才点头,道:“好,去安排吧,朕等你们的好消息!”

“是!”两人都点头,转身出了门去。

朱栩看着两人的背影,挺着胸出了口气。要说现在谁压力最大,无疑就是他了。

准备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见真章了。

熊文灿,朱聿键出了作战室,在熊文灿的总兵班房将海军的头头脑脑的给召集起来,准备商讨策略。

海军的配置有些特殊,总兵统帅,作战室制定作战计划,加上朱聿键是唐王,隐隐是作战室在统领海军。不过朱聿键情知他的身份敏感,异常的低调。

总兵,作战室,五位副总兵,十二参将,统领海军大小船只三百多艘。

另外在台.湾还驻扎着两支小舰队,总数不过六十艘,主要还是守城为主。淡水参将刘靖铭,都尉鳌拜。澎.湖有四十艘是都尉郑芝龙在统领,归属安平城参将韩子集。

在熊文灿班房的,有五位副总兵,八名参将,其他的都各有任务,无法第一时间赶到。

这些人都知道朱栩已经到了,每一个都藏着激动,准备好好表现一番。谁都知道,只要有功,皇帝的赏赐是从未吝啬过!

熊文灿坐在主位,神色颇为威严,看着众人的神色,又瞥了眼朱聿键,淡淡道“皇上在南直隶赏赐了近一千万粮食,白银,其中有一部分其实是给我们的,早已经到了福.州。”

众人双眼都是一亮,不管给他们多少,这一千万都是个可怕的数字!

朱聿键坐在熊文灿左下首,这段时间他已经很了解熊文灿,听他说完,便接过话头,沉声道:“诸位,皇上出京巡视天下,这是我大明从未有过的盛事!恰逢现在海鸣不平,正是我等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之时!”

他话音一落,他身侧的副总兵顿时就道“王爷没说的,您说怎么打,咱们撸袖子上就是!”

有一个开口,第二个就出现了:“没错,熊大人,王爷,咱们也憋了这么久了,是该给那帮红毛鬼一个教训!”

“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明的火炮,看看我们刀兵的锋利!”

“大人,王爷,你们说,怎么打,兄弟们早就等不及了!”

“大人,王爷,下命令吧!”

看着一群人这么瞎激动,熊文灿脸色有些不大好的皱眉,这要是让皇帝看见了,还以为他们海军是一帮乌合之众!

朱聿键倒是很喜欢海军的野性,等他们激动了一会儿,便道:“皇上高瞻远瞩,非我等所及。刚才皇上训示,我们太过被动,等人打上门,有损国威,是以,我与熊大人准备引蛇出洞,聚而歼之,显我国威严,彰吾皇圣明!”

这里的副总兵大多是草莽出身,没几个喜欢朱聿键嘴里的酸文,但也听出了他的意思,一个人伸头问道:“不知王爷要如何引蛇出洞?”

朱聿键道:“我与熊大人已经商议过,准备实行‘靖海策’,凡是我大明海军所及,非我大明允许之船只,一律扣押,凡有不从,就地击沉!”

众人都是神色微惊,这些红毛鬼,佛朗机人的海船遍及海面,从南到北到处都是,这么一来,他们非急了不可。

这会儿十多人都算冷静了下来,一个参将沉思着开口道:“王爷,下官认为还不够,不如找个机会,下官带人偷袭他们的战舰!”

他一开口,一个副总兵忽然双眼一亮,道“王爷,下官认为,这也不够,不如将那些商船一律击沉,将人头给他们送回去!”

“对,他不是杀我们的商民吗?咱们也杀,看谁杀的多!”

“要杀就杀个干脆,将我大明附近所有的红毛鬼都杀了……”

熊文灿听着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咳嗽一声,道:“好了,狠话休说,听王爷讲。”

熊文灿还是颇有威信的,他话音一落,众人都看向朱聿键。

朱聿键微微点头,道:“倒也不是都胡说,除了扣押商船,偷袭战舰,送点人头也可以,不过一定计划周全,不能反被人包了饺子……”

朱聿键的话让这些副总兵大是满意,都一脸兴奋,纷纷摩拳擦掌起来。

朱聿键摊开地图,道“琉球,倭国那边,有各处基地执行,他们就近查处,离红毛人,佛朗机人都远,没有什么危险,关键是我们……”

众人都伸着头,包括熊文灿也前倾,认真的看着。

朱聿键对这些研究的相当透彻,指着就道:“咱们就以台.湾到吕宋这段海域为作战区域,派出中舰十五艘小舰七十五,分成十五个方向,每三个为犄角,九个为大犄角,其他六个机动,将这片区域全部覆盖,若是红毛人的小战舰,就直接击沉,若是大的,量力而为,能包饺子就包饺子,不能就要果断撤离……”

众人都目光都随着朱聿键的碳笔转动,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弧形区域,神情激动,目光灼灼,对他的话却没有听进多少。

朱聿键倒也没有在意,话锋一转就道“然后就是各处要严加备战,不得懈怠,晚些时候作战室将研究出具体的作战方案,你们都不得擅离!”

“遵命!”一干副总兵,参将齐齐应声,目光都看向熊文灿。

朱聿键说了方案,具体安排,还是由熊文灿决定。

熊文灿看着一群人,暗自头疼,没事的时候他们就在嚷嚷,现在有战事,都目光如灯,就差嗷嗷叫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再开几炮

熊文灿着手安排,调配人手,船只,给他们安排任务,并再三申明其中的严肃性。

十五艘中舰,带着一群小舰,如同狼群一般,快速使离港口,扑向茫茫无际的大海。

朱栩被安排在一间兵营内,书房,卧室虽然有些普通,倒也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朱栩梳洗一番,便坐在桌前,安静的看着朱聿键的作战室收集来的各种情报。

堆积如小山,朱栩没让人删减,自顾的翻着。

他喝着茶,吃着糕点,慢悠悠的看着,没有多久他就找到他想要的了。

虽然朱聿键说红毛人有两万,这里面是有极大的水分,可能还有爪.哇岛的土著混在里面,真正的荷.兰人,估计不到三千人,这还是因为附近有战事,荷.兰人恰好调集过来的,否则更少。

至于西班.牙人,虽然占据了菲律.宾,可人数也不足两千人,都有些蚂蚁吃大象的意思。

朱栩盯着这些情报看个不停,同时低语道:“看来到时候得请教一下他们,是怎么凭借这点人统治这么大地方的……”

将这些情报放到一边,朱栩一手拿着糕点,一手翻阅着下面的情报。

他手里的这些,主要是锦衣卫探查的,很快就解了朱栩的疑惑。

实际上,不管是西班.牙,还是荷.兰,都没有完全占据这些岛屿,而是占据了一些丰沃的,临海的,成熟的土地,都是一小块,甚少有完全占据的,并且还与当地有‘契约’,互不侵犯,相互贸易之类。

朱栩嘴角动了动,摇头叹道:“都是鬼话啊,你们也信……”

这些都是因为荷.兰人,西班.牙人实力暂时不够,一旦他们缓过劲来,或者援兵到了,就会大肆侵吞,一点都不会放过!

同时朱栩也明白了,比如台.湾,比如琼.州,其实开发的都极其有限,绝大部分地方还是荒芜一片,需要时间去开垦。这也是这些殖民者没有鲸吞那些岛屿的原因,不过随着时间的发展,这些地方肯定会被开发,也就标志着殖民者会进一步扩张,吞掉他们所有!

朱栩嘴里嚼着糕点,食指敲击着桌边,心底飞转。

大明自然不能做开荒牛的,只是也不能等,殖民者那一套太过血腥又不符合大明现在的急需。

“大联邦么……”朱栩眯着眼,转瞬间就想到了很多种控制方法,这‘联邦制’就是最适合的一种,也就是所谓的‘以夷制夷’,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他心里转过十几道办法,嘴角不由得出现了一抹邪笑。

不远处的曹化淳看着,微微低头,心里暗道不知道又有谁要倒霉了。

朱栩歪歪了一会儿,收敛心思,继续翻着这些情报。

这些东西乱七八糟,想要从中分析出需要的实在太累,朱栩也没有这个必要,只看他感兴趣的。

没多久,他找到了一叠厚厚的‘供状’,引起了他的兴趣。

这些都是那些‘违法’的传教士供述的,讲述了他们的殖民过程,方法,手段,林林总总,很是详细。

朱栩糕点不吃,茶也不喝了,认真的审视。

传教士,在这个时候确实是殖民者的最大帮凶,教会是殖民统治的一个核心,每到一地都会强迫当地土著信教,否则都被惩处,甚至是杀死,手段残忍血腥。

“思想控制吗?”

朱栩若有所思,他决定,日后孔子像会遍布大明大军所到之处,还要重新编纂一些经典,一同输出!

过了一会儿,朱栩看到更想看的了。

这是一份对欧.洲概述的‘供状’,大概描述了欧.洲的情形。

现在欧.洲还是神圣罗马帝国时代,只是这个帝国名存实亡,内部早就分崩离析,各个国家,联盟征伐不断,战争不休。

其中西班.牙最为强大,统治着极其庞大的区域,哪怕无敌舰队已经没了,可依旧是庞然大物,不可撼动。

荷.兰是新兴国家,在海贸上极其活跃,它是从西班.牙下独立的,附近的尼德兰等多省还在挣扎要从西班.牙独立,荷.兰从中支持,引起西班.牙怒火。

西班.牙与荷.兰的关系及其复杂,在欧.洲敌对,势同水火,在海外却一直‘相敬如宾’,秋毫不犯。

葡萄.牙已经被西班.牙吞并,英.国恪守‘中立’,还在默默发展中。法.国的国王是路易十四,现在正带着一群大小诸侯与德意志代表的神圣罗马帝国统治下的国家进行混战,这场战争波及整个欧.洲,已经二十多年了,还没有结束。

还有更复杂的,神圣罗马帝国要应付内部的纷乱,还要面对奥斯曼帝国的西进威胁,西班.牙统领一个同盟军,已经与奥斯曼打了好几次,各有胜负,还在胶着不休。

总之一句话,欧.洲现在很乱,乱的是一塌糊涂。

可这种乱,显然代表着一种极限,一种破而后立,或许,用不了多久欧.洲就会大变,大踏步迈进新时代了。

在朱栩的印象中,荷.兰人快要称霸海上了,可用不了多久就是英.国,英.国打垮荷.兰,那个日不落帝国时代将要开始!

看到这些,朱栩倍感压力,不由得深吐了口气。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大明必须要赶上!”

朱栩右拳紧握,目光灼灼好似要燃烧起来。必须要赶上,这一趟要是赶不上,就再也没机会了。

可,最大的阻力不在外面,还在大明内部!

朱栩手指缓缓瞧着桌面,忽然抬头看向曹化淳道:“京城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吗?”

曹化淳上前两步,顺做回忆的道:“还算太平。一个是今科士子不满,挠嚷不休。二是察哈尔不太平静,似有些异动。三是陕.西出现水涝,已经控制住。四,四.川地震,延及数个府十几个县,死伤六百多人。”

朱栩眉头皱了皱,道:“你说,陕.西现在就出现水涝?属实吗?”

曹化淳道“应当不假,内阁那边推断,今年的梅雨会提前,已经知会各地,早做准备。”

朱栩倚靠在椅子上,目露思忖。

有时候,也不能怪这些大人们不停嚷着‘内修政,外休兵’,换做任何一个现在的人只怕都会这么想,这么做。

只是,历史的局限性有时候不可怕,有时候又特别可怕——如同现在。

大明已经错过了地理大发现,再不参与现在的‘大航海时代’,以后将再没机会,必然重蹈满清覆辙!

朱栩沉吟着,道“将朕这一路上的讲话稿集中起来,你亲自润笔,写一份出来,朕要亲自审阅,对了,要依照报纸的范本的。”

曹化淳会意,道:“是。”

“还有,”朱栩手指一顿,道:“在宫里设‘四五馆’,就是在原来的六科廊,有些人难免撂脾气,不愿意按朕要求的写,你找些人塞进去,认真听话,文笔过硬是必要条件,让他们先写,写好了朕要看,不止要对外发表,今后科考,政院的学生都是必读物,朱程理学之类……要修改……”

曹化淳看着朱栩,犹豫着,没有立刻接话。

皇帝这是要‘篡改圣经’,后果太可怕,不止现在,还可能留下万世骂名!

这万万不能,不能做!

“皇上,”曹化淳神色迟疑,道:“奴婢斗胆,请缓行此事。”

朱栩抬头看了眼他,微笑道:“行了,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朕心里有数,传旨吧。”

曹化淳心里还是忧心,见朱栩主意已定,只得道:“遵旨。”

朱栩见曹化淳转身了,拿过另一本的奏本来。

这些都是内阁票拟之后,需要朱栩才能决定的事情。

对于政务,朱栩现在是驾轻就熟,看了眼就拿起笔批拟。

“皇上,佛朗机人来信。”还没看几本,朱聿键就拿着一封信,快步走进来。

朱栩一怔,旋即就道:“都写了什么?”

朱聿键已经看过,翻译了出来,道:“大致是说,这些是暴民生乱,不得已而杀,希望我大明谅解。”

朱栩眉头一挑,看着朱聿键道:“只有这些?”朱栩的言外之意,就是道歉,赔偿,前来请罪这些呢?

朱聿键很直接摇头,道:“是,只有这些。”

朱栩气的笑了起来,道:“好啊,这样就想将朕打发了?唐王,你去拟一道谴责的文书,措辞要严厉,告诉他们,参与屠杀的主官,兵卒都必须有押解我大明审判,否则即可发兵征讨,绝不容情!”

朱聿键一听,身体一正,道:“臣遵旨!”说完就大步转身离去。

朱栩手指急切的敲着桌面,过了一会儿还是冷哼一声,自语道:“等这一战结束了,看朕怎么收拾你们!”

说完这些,朱栩便压着怒火,继续看起奏本来。

这会儿,出海没多久的一个舰队,远远的就发现了三只商船,并不大,只有十一二丈,吃水很重,走的很慢。

大明中舰上,船头站着一个都尉,他拿着望远镜观察着,突然大喜的道“这是红毛人的商船,只有几十红毛人,快,给我开炮!”

他声音一落,船头的炮兵便开始瞄准,点火。



突然间大炮炸响,一颗炮弹飞出,直奔那船队。



炮弹没有击中,落在水里,炸起一片水花。

领头的商船上,红毛人还有一些亚洲面孔惊慌失措,来回奔跑,叽叽喳喳,手舞足蹈。

这都尉在望远镜里看着,不由得大乐,道:“快,再开几炮,吓吓他们。命小舰靠近,将他们围起来。”

第七百三十七章 插满大明旗帜

明朝的中舰在开炮,在几艘商船四周炸开。

荷.兰人惶恐万状,终于发现了明朝的舰队,同时一些人手里出现了长枪,远远的瞄着靠近的小舰。

中舰上的都尉叫做何德淼,他一见顿时骂骂咧咧的道“娘的,居然还有枪,给我开炮,告诉前面的,可以开枪,管他死活!”

随着何德淼下令,中舰侧转,二十门黑洞洞的大炮瞄准了三艘商船。

小舰很灵活,迅速逼近商船,同时前面的火枪手瞄准,到了距离,上百支枪同时开火。

砰砰砰

这些火枪没有什么准星,散射却更有威力,直接就打死了好几个。

上面的红毛人挥舞着手臂,纷纷趴在地上,大声吼叫着什么。

商船上的火枪也砰砰砰开火,可他们的距离不够,根本打不到明朝的舰船,都落在了水里。

五艘小舰围聚过来,几乎五百支枪,砰砰砰的不顾一切的射击,如果不是怕炸毁这些商船,炸药早也就扔了上去。

这是商船,配备的武器并不多,以往这些火器足以横扫他人,现在却被人横扫了。

活力被压制,一个个都躲了起来,同时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吵嚷什么。

转瞬间,一个个勾绳被扔了上来,明朝士兵一面火力压制,一面登船。

这些士兵一上船就举着枪,大吼道:“大明海舰靖海,不想死的都跪到一边!”

领头的是一个相对矮小的卷发老头,看着上来越多的明朝士兵,突然脸色大变,指着一个就要开口。



但他没有机会,一声枪响,他双眼大睁的倒了下去。

有几个人立刻就要举枪反击,迎来的是一顿枪击,打成筛子,睁着大眼倒在地上。其他人吓的连忙丢掉枪,举起双手,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瞪大双眼的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明朝士兵。

“呸!不知死活!”有个士兵吐口水,冷哼道。

这里有红毛人,还有其他人,都瑟瑟发抖的躲在角落里,双眼满满的恐惧。

“有没有人会说汉语?”士兵们端着枪到处大喊。

没有人回答,都是双眼惊恐的看着他们,满脸的惊容,大气不敢出。

“王校尉,他们不会当我们是海盗吧?”有一个人琢磨出味道来,看着领军的校尉道。

王校尉倒是颇为沉着,道:“不用管他们,全部押到甲板上,看好了,船咱们押回去,速度要快,还得再来!”

“好嘞!”这个士兵很兴奋。他们刚刚查看了这商船运送到东西,丝绸,瓷器,白银,黄金,玛瑙,珍珠,还有很多东西他们也认不出,但一看就很值钱!

这要是有个十趟八趟,那他们就发达了!

在何德淼向南不足百里外,一艘中舰对着五艘商船猛烈的开炮,硬生生的将其中一艘给炸沉。

在何德淼向北五十里处,这支中舰拦截到了从倭国使过来船队,有七艘,结果被他们包了饺子,全都给收缴,押送回湄.洲岛。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基地却灯火通明,吵吵嚷嚷。

士兵们正从船上卸货,然后一箱箱打开,铺在水泥地面上,围观的人都双眼大睁,惊讶的是目瞪口呆。

饶是朱栩,这会儿也都有些讶然。

成箱成箱的黄金,白银,玛瑙,珠宝,其他古董,香料,茶叶这些他们都不在意了。单单是黄金,白银,玛瑙这些,换算一下,起码有二百万两白银!

朱聿键,熊文灿两人也算是出身不凡,可也没有见过这么多实物,这么明晃晃的摆在面前。

其他副总兵,参将就更是了不得,一脸的垂涎,差点就要拔刀抢了。

一群人看着不断搬下来的箱子,都不自觉的耸动了下喉咙。

有些人知道海贸是暴利,却没想到是这样的,这哪里是暴利,分明是抢劫了那个小国的国库啊!

“大人,咱们再派兵吧,在能到的地方横扫一遍!”

突然间,有一个参将大声道,声音里带着颤音。

“是啊大人,咱们的人都派出去吧,不然肯定有漏网之鱼!”

“对,皇上,派兵吧,漏掉一艘都是巨大的损失啊!”

“皇上,末将请命!”

“皇上,末将请命!”

“皇上,末将请命!”

没多久,一群副总兵,参将都向着朱栩单膝跪到,拍着胸脯请命。

‘军费有了,士气也有了……’

朱栩心底暗道,然后背起身,看着这群请命的人,笑了声道:“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等以后你们就知道了,这些都只是毛毛雨。海军具体事务朕不管,找你们总兵大人去。”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众人连忙说了句‘恭送皇上’,就向着熊文灿,朱聿键吵嚷起来。

熊文灿,朱聿键看着朱栩的背影,然后两人对视,朱聿键沉吟着道:“晚上出海太过危险,而且商船在晚上一般……”

“不危险王爷,我们也不怕……”

“王爷,这些海船都是不分日夜运货的,不能放过啊……”

“是啊大人,咱大明现在就缺银子,多好的机会!”

“王爷,错过今晚就没戏了,他们明天肯定就都知道消息了……”

一群人声音越来越高,此起彼伏,都快遮盖整个基地了。

朱聿键听着也思索起来,这些人虽然目的不纯,但话是有道理的,错过这今晚,红毛人,佛朗机人都将知道消息,再做就难了。

“大人,您看呢?”朱聿键斩头看向熊文灿。

熊文灿明白朱聿键的意思,心底思索一番,道:“那好,今晚也出海,可以先训练一番,不过距离不能太远,一定要确保安全!”

“大人放心!”一群人说的是异口同声,抑扬顿挫。

熊文灿,朱聿键等人都暗自点头,海军就需要这股劲头!

他们忙着安排,整个基地是彻夜难眠。

朱栩回了他的房间,心里也在翻涌。

海贸的利润有些超过他的预计,并且这还只是初步阶段,随着时间推移,各地慢慢开发,利润还会几倍,几十倍的增长!

虽然大明正在走向虚弱,危险,朱栩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冒险,搏一搏!

朱栩坐在桌前,看着南海上的地图,一点一点的移动,心里在推敲。

不管是荷.兰人还是西班.牙,现在在南海的兵力都极其有限,只要他这一战胜利,他就能占领马六,甲,到时候只要派遣重兵把手,将一切外来者都堵在门外,那不管大明如何虚弱,都有一个相对安稳的时间段,并且能独霸远东的贸易,为大明输血!

想着想着,朱栩气息渐渐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目光如电。

曹化淳不知道朱栩心里所想,等了一阵子,上前道“皇上,汤若望已经南下,各地也已经完成对西夷之人的统计。”

朱栩眯了眯眼,没有在意,问道:“嗯,天.津卫的那艘战舰什么时候能下水?可以远航作战?”

第一艘大战舰下水后,皇家政院,工部以及天.津卫的船厂就在着手设计第二艘,因为有了经验,又参考西洋各种文献,他们准备根据朱栩的要求,设计一艘巨无霸,长有七十丈的大战舰!

现在欧.洲最大的战舰也不过六十丈,这是一件壮举,困难重重,同时小心翼翼又心潮澎湃。

曹化淳想了下,道:“今年应当能下水,远航作战需要进行一系列的演练,检视,可能还需一年,这种战舰前无古人,政院,工部那边都异常的谨慎小心。”

朱栩手在地图上拍了拍,沉声道:“太慢了,传旨给工部,要加速,最迟明年三月份,朕要这艘战舰能远航,而且要确保连续航行两年不出问题!”

曹化淳微怔,道:“是,奴婢这就拟旨。”

朱栩微微点头,还在看着地图。出了马六.甲,这张地图上能标注的就寥寥,再向南更是一片空白。

他要填补这些空白,插上大明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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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章 藩篱

朱栩离开巡抚衙门之后,邹维琏给巡抚衙门下了封口令,不准将朱栩在巡抚衙门的话泄露出去。

可整个福.建都被连降三级,动静如此之大,又怎么能瞒得住。

“昏君!自古以来,穷兵黩武,难有好下场!”

“殊不知,秦二世而亡,汉武帝连下罪己诏,差点亡国!”

“为了一些海外贱民,远征海外,这是昏了头!”

“巡抚衙门那些大臣都在干什么,任由昏君乱来!”

“我大明亡矣,这昏君到了地下,有何颜面见我大明的列祖列宗!”

在各个深深的府邸里,不知道多少人在对着朱栩破口大骂,痛恨无比,甚至于痛哭流涕,哭喊着要大明太祖太宗睁睁眼,看看朱栩那个不肖子孙。

福.建书院。

这是福.建最大的公立书院,是皇家政院的直属,内有生员四百,虽然建立的有些晚,可收的学生倒是相对较多。

藏书楼,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正在翻看一本《西夷杂记》,看的是井井有味,衣不解带。

这是当初徐光启与传教士一同翻译的,记录着欧.洲各国的风土人情,很多东西都迥异于大明,看上去颇为新鲜,大开眼界,引人入胜。

在他边上,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面色白净,也捧着一本书,身体板直,神情专注,一点也不比他兄长差。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安静的藏书楼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两兄弟都皱眉,对视一眼,年轻人起身,想要劝阻,可没多久他就又回来,坐在那,皱眉不语,表情凝重。

小男孩一动不动,就是静静的看着兄长的侧脸。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在小男孩耳边低语了一阵,然后继续思索,发呆。

小男孩也皱起眉头来,小脸陷入思索。

好一会儿,他道“大哥,你觉得我大明像‘猪圈’吗?”

自然,现在引发争论的,都是朱栩在巡抚衙门的一番严厉训斥,其中特别的就是‘猪圈论’。

年轻人还在苦思,没有反应,明显朱栩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冲击,现在还无法跳脱出来。

小男孩眨了眨眼,一阵子之后道“我觉得皇上说的对,人,人不是猪,不能圈起来,混吃等死,毫无进取,有为之心。”

这里面涉及的军国大政,复杂难明,哪怕是年轻人自己都想不透彻,如何给弟弟解惑。

“夫之,你先看书,这些不是你现在要想的。”年轻人压着心头烦躁,对小男孩道。

王夫之轻轻点头,转过身,又拿起书,小脸上没有任何疑惑,不解。

王介之默默点头,他这个弟弟更为明达,聪慧。

如王夫之兄弟二人的还有很多,大明现在很多事情都在剧烈变化,各种思潮也是风起云涌,影响最大的,自然是巨大行政力量带来的‘功利’二字,这是朱栩践行的,朝廷奉行的。

不过,也与很大一部分人形成了对立,且相当尖锐,可以说,这是朱栩代表的大明朝廷与官宦士绅阶层对峙的根源之一。

邹维琏正在写奏本,内容就是朱栩讲的那些。

邹维琏也是科举出身,一身学问自是不差,若说随意给他一个命题,写出的文章绝对不比朝廷的大人们差,只是,朱栩的给的很不一样。

他本能的想要按照习惯来写,可皇帝的话显然是要突破现在的一贯想法,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艰难的痛苦,不是他不能写,而是他不认同。

写了一些他就顿住笔,皱眉不语,实在写不下去。

那个‘猪圈’论,太过伤人,这是一种批判,一种否定,否定了过去,否定了现在,否定了他视为榜样的那些人,否定了他的现在。

笃定的事被人否定,无疑是最痛苦的。

邹维琏拧着眉头,一脸的枯槁,手下的笔怎么也写不下去。

一个老仆走进来,看着他的模样,道:“老爷,要是写不下去,就找人写吧。”

邹维琏放下笔,摇了摇头,代笔这种事他做不出。

老仆看着邹维琏,道“老爷,皇上这次南下,分明有着强烈意图,山,东,南直隶,现在是福.建,您如果不写,肯定会换别人来写,动静只会更大。”

邹维琏默默点头,他已经看出来了。

皇帝这次来福.建,绝不会说这么几句话就走了,只是,这位皇帝相当固执,有着强烈的个性,无人能劝阻,且大权在握,行事毫无顾忌,完全凭借自己的喜好来。

邹维琏沉思半晌,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压力大的他喘不过气来,一阵子后,他轻叹口气道“我来处理。”说着又拿起笔,依旧觉得笔重如山,下不了笔。

朱栩并不太清楚他的所作所为的影响力已经渗透到这个地步,给从士子到官场带来了巨大冲击。

这会儿洗洗弄弄已经上床睡觉,这两天他都没睡好。

他睡着了,海军上上下下都睁大双眼,忙个不停。

朱聿键在作战室内,领着一群人,在地图上划来划去,认真的在讨论着战术,战法。

这些人有的是从各军挑选,在皇家军院严格培训过的,有的是直接军院毕业,被分配到这里,都类似‘参谋’的角色。

“王爷,战场无非就是两个地方,不如打一场歼灭战,将敌人引到某个地方,用咱们的大炮聚而歼之!”

“不妥,敌人的舰队比我们多,无法包围,他们也不傻,还是应当分段狙击,不断消耗敌人的锐气,然后决战,我们的大炮射程有优势……”

“不可!我们的舰队本来就少,要是分兵就自行减弱了,下官认为,应该进行岛屿狙击,迫使敌人攻岛,消耗敌人,消耗他们的战舰……”

“这也不可行,不能硬碰硬,我们要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下官建议,用蚂蚁吃大象的方法,逐步蚕食……”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争论着,朱聿键默默听着,一阵子之后开口道:“五人一组,选出最合适的战术,再讨论!”

“是!”一群人应声,都是老方法,各自分头讨论。

朱聿键自己也在思索,海战,对大明来说还是第一次,这个完全不同于陆战,战术战法,都需要细细考虑,斟酌再三。

与此同时,台.湾以东海域上,一艘艘战船亮的灯火通明,在黑夜中摇摇晃晃,静静的等待着猎物,随时准备捕捉。

现在交通很不发达,尤其是海上,庞大的海域,缓慢的船速,大明在海上布置的又是口袋,哪怕几个时辰前明朝就大规模捕鱼,可西班.牙,荷.兰人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觉,南来北往的商船照样依据计划,毫无防备的穿梭不止。

明朝这些舰队,就是一只只潜伏着的大鳄,一口一口,一只一只的将这些商船给吞掉。

何德淼现在是在北方,负责观察从琉球,倭国方向过来的商船。

琉球现在是大明、倭国与红毛人交易的中转站,倭国虽然闭关锁国,可还是有保留,并且有些藩国一直在偷偷贸易。

舰船在海上起起伏伏,望远镜里是一片漆黑。

“哎,吃亏了,早知道就该守在南边,现在连汤都喝不着了……”何德淼放下望远镜,心有不甘的道。

他身边的几个校尉也是,别人都是接二连三的押送商船会回地,抢着邀功,他们可好,除了第一次,尽在海上瞎晃悠了。

几个人专门在那盯着,何德淼坐在甲板上,砸吧着嘴,不是滋味。

一个校尉也放下望远镜,凑过来道“大人,要不咱们喝一点?”

“放屁!”何德淼四周看了眼,没好气的道:“给我老实待着,谁要敢违反军令,老子第一个重处!”

‘“是是!”四周的人连忙应声,心里却腹诽,在基地就属你违反禁令最多。

何德淼心里被话勾的不安分,强忍着拿着望远镜,慢慢的观察着四周,一点一毫都不放过。再这样下去,他非得被关禁闭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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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九章 劫掠商队

天渐渐亮起来,何德淼负责的这一片区域,硬是没有捞到一点好处!

肉没有,汤更没有!

在船头,一群人困的不行,咬着番薯馒头,一个个都忍不住的抱怨起来。

“大人,我听说了,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了……”

“是啊,红毛人肯定反应过来,咱们要撤回去了……”

“真没脸回去,咱们肯定是抓的最少的,一定被他们笑话死……”

一群人嘟嘟囔囔,都是不甘心,一边吃,还一边拿着望远镜东张西望。

何德淼脸黑如锅底,心里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咬着馒头都好像在要骨头一般,磨的格格响。

“大人,快看,有船,有船!”

突然间,一个校尉死死的按着手里的望远镜,同时大声喊道。

“哪里,哪里?”何德淼猛的扔掉手里的馒头,急吼吼的跑过来。

“正东北偏三十。”这校尉死命的按着望远镜,就差要戳进眼眶了。

何德淼飞快的转着望远镜,果然,在十几里外,有一些船在使过来,虽然看的不太清楚,但肯定是商船!

“快快,伪装,隐蔽,通知其他船隐蔽,口袋做的大一点,不能让他们跑了!”

何德淼大吼,连连摆手。

下面的人比他还激动,将小船藏在大舰后面,同时将大舰伪装成普通商船,并且通知其他各处的舰船也藏好,慢慢的形成一个巨大的口袋。

何德淼站在船顶上,拿着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商船,越看越激动。

“大人,这是一个船队,有十二艘船……”

“是啊,看这样子不普通,肯定有好东西,价值连城!”

“只是,我们只有六艘,是不是有点少,要不要求援?”

何德淼一巴掌扇过去,大骂道:“放屁!哪有到嘴的肥肉送给别人的道理!给我盯好了,我先思考一下战术。”

一干校尉撇嘴,这位何都尉向来是蛮干,什么时候还学会战术了。

十二艘商船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一路南下,径直的驶向何德淼布置的硕大口袋。

“果然是红毛人!”

何德淼站在船顶,随着这船队走近,也看到了更多,船上来来往往不少高个子,碧眼卷发的西夷之人。明人是难以分辨西班.牙人与荷.兰人的,不过荷.兰人最活跃,理所当然就被认为是他们了。

“大人,没有大炮,只有一些火枪,也并不多。”

“这船上最多五六十人,应该好控制……”

“实在不行,先炸沉几艘,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何德淼直接一脚踹过去,冷哼道:“这些船都是老子的,谁敢炸沉!”

众人知道何德淼脾气,都不在意,一个凑近问道“那,大人怎么办?他们船多,分散逃跑我们也追不了,放进去又便宜了其他人。”

这个就是何德淼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他不擅长这些,心里不断回忆着军院培训的一些内容,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战法套进去。

眼见这支商船越来越近,何德淼挠了挠头,忽然道:“三艘小舰绕道他们后面去,防止他们逃跑,另外两艘在他们方向的前面布置水雷,多一点,然后横向包围他们,中舰火炮准备!”

“遵命!”

何德淼的命令一下,隐藏的小舰迅速行动起来,中舰缓缓向前移动。

这十二艘确实是荷.兰人的船队,来自倭国,先经琉球,然后去澳门,最后才南下。他们是荷.兰人的船只,目的地是爪哇岛,荷兰亚.洲殖民总部。

在前面突然出现船队,引来了船上的人的警惕,一个高大个子的中年人白人,拿着望远镜,遥遥的观察着。

“奎瓦,怎么了?”有个老头子在边上问道。

奎瓦耸耸肩,道:“不清楚,可能是渔船,你知道的,明人的渔船是越来越多。”

小老头歪了下头,眨了眨眼,没有表情的看着靠近的那只最大的船,又转向那几只小的,好一会儿道:“我觉得有些奇怪,奎瓦。”

奎瓦笑了声,斩头看向他道:“德萨,你是造船专家,不懂远东,他们非常的落后,尤其是明朝,内忧外患,比欧.洲还乱,我估计,他们撑不了多久,就会乱作一团,顾不了海上的事情,哦对了,他们从来不出海的,跟我们过去一样,并不知道外面有多大,哈哈……”

德萨睁了下双眼,噘了下嘴,没有说话。他确实是个造船专家,在远东也只负责船只的建造,修缮。

“少校,有情况,我们好像被包围了!”一个士兵突然站到奎瓦身侧道。

奎瓦一怔,连忙拿起望远镜,前后左右的观察起来,最后皱眉,表情思索,语气很慢的道:“他们想要干什么?凭六艘船就想包围我们吗?明人是疯了吗?”

德萨没有说话,好奇的看来看去,他只是个修船的。

“少校,快看,是火炮!”有士兵看着明朝开过来的中舰,撤去伪装后,露出了几十门大炮来。

奎瓦脸色微变,快速的转动望远镜,盯着中舰看,许久,紧拧着眉头道:“这是海盗吗?他们为什么有大炮?他们是明朝的叛军吗?他们是不是要打劫我们?”

奎瓦虽然皱眉,可表情并不怎么担忧,配备笨重的大炮,这样的船行动会很慢,他们是商船,行动起来会迅速一点,只要摆脱大炮射程,他们就安全了。

“不用管他们,加速前进,不去澳.门了,直接南下!”奎瓦道自信满满,道:“只要行过一段距离我们局安全了,告诉所有人,放心,轻松一点!”

“是!”士兵提着枪走了,命令传遍十二艘船。

德萨放下望远镜,转头看着奎瓦道:“那些小船怎么办?他们虽然没有火炮,可每条船上都有上百人,跟我们人数差不多。”

奎瓦微微一笑,道:“不用担心我的朋友,我们的火枪比西班.牙也不差,这群海盗是不可能靠近我们的……”

“少校,海盗在靠近,向我们喊话!”奎瓦话音未落,一个士兵来报告。

奎瓦转过身,笑着道:“说吧,我也想听听这些黄皮猴子想说什么。”

士兵站的笔直,道“据翻译说,他们是明朝的海军,我们违反了他们的规定,要我们停船,接受检查。”

奎瓦一时间愣住了,明朝什么时候有海军了?他们不是只有内河里的小水军吗?还有,违规?他们什么时候有什么见鬼的规定?

“不用管他们!”奎瓦不在意的笑了一声,道:“船队加速,甩开他们,让他们自己玩吧。”

士兵听着没动,又道“他们还说,如果不停船,立刻击沉,同时前方设置了水雷。”

奎瓦眉头微皱,看着这个士兵道:“可信吗?”

“不知道。”士兵道。

奎瓦看着,陷入思索。

他们都是木帆船,若是真有水雷,几次可能就会沉没,来不及救援。

“奎瓦……”德萨看着他。

话没有说完,奎瓦眉头一挑,笑着道:“放轻松,我们不会被他们吓倒的。告诉船长,转向,冲开左侧的船,我们冲出去就是了。”

“是!”士兵大声道。

德萨耸了下肩膀,转身走了。

奎瓦抬头看着那艘越来越靠近的大舰,矜持的笑,摇头道:“你太重了,追不上我们的……”

嘭嘭嘭

就在他话音落,突然间响起炮声,一颗颗黑漆漆的炮弹向着他头顶飞过来。

“快!快!快开船!”

奎瓦大吼,转身向船中央跑去。

轰轰轰

二十多发炮弹,只有一发打中了一艘船,迅速燃起滚滚浓烟,令它的速度慢下来。

十二艘船在快速的转向,要冲开左侧的包围着他们的明朝舰船,绕开水雷区,继续南下,脱离明朝包围圈。

第七百四十章 捉住特使

中舰上,一个校尉站在何德淼身侧,道“大人,这帮红毛鬼要跑……”

“遭了,我们刚才就不应该说水雷的事情,让他们沉几艘,后面就都会乖乖的投降了……”

“大人,怎么办,往南可就是别人的了,功劳咱们是一点没捞着……”

何德淼真想将这帮人拉到一边揍一顿,压着怒气道:“着什么急,等着看,旗语,命其他小舰靠近,射击,不用留情,最东面那一艘,准备火箭,要他们注意控制,被弄沉了。”

“是!”

旗令兵站在最高处,向着四周打着旗语。

最东面,也就是奎瓦船队的左侧,小舰慢慢的横侧,似乎硬挡向十二艘商船。

头顶是隆隆炮声,奎瓦心里狂跳,站在船头,看着横过来的,比他的船小很的舰船,大吼道:“加速,加速,撞过去!”

十二艘商船船队在加速,成尖三角,急速刺来。

小舰上是一个校尉,他看着快速冲来的大船,站在船帮中央,摆手道“弓箭手,准备!”

他话音一落,一排排弓箭手出现在船边,搭弓拉箭,远远的对准奎瓦的商船。

“弓箭手?”

站船头的奎瓦看着,哈哈大笑道:“火枪队,快来招呼这群三百年前的射箭手!”

他的话音一落,二十多个火枪兵出现,摇摇的对准小舰。

“给我狠狠打的,教训一下这群黄皮猴子!”奎瓦张大嘴,笑的无比开心。同时心里还有一股怒火,他一定要给国王写信,派给他人,枪,炮,他要彻底征服明朝!至于以前说六十人就可以征服明朝,他嗤之以鼻,最起码也要两千人!

他的舰队在加速,他并不是要撞沉这艘小舰,它是从一个角度撞开,探出一条路来,硬撞他的船也受不了。

小舰的校尉看着急速冲来的商船,一挥手,道:“盾牌。”

有一群士兵举着厚厚的盾牌,在弓箭手身前穿梭,将他们护在里面。这些盾牌镶嵌在船边,如同一道弧形墙一般,保护着里面所有人。

奎瓦站在船头,感受着凛凛寒风,又见那些盾牌,心里火气腾腾,大声道:“给我开枪,打垮这群猴子没用的铁皮!”

船在飞速靠近,在快要三百米的时候,商船上二十多火枪兵齐齐开枪。

砰砰砰

这些子弹全都击中在船边的盾牌上,船体微微一颤,就没有其他反应。

虽然早就试验过,校尉还是给奎瓦射击一次,以作肯定。

“该我们了,射箭!”

弓箭手一排站起,拉满弓,远远的射出去。

咻咻咻

三十支箭矢绑着火药,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落向奎瓦的头顶。

“趴下!”

在没有落下之前,奎瓦大叫,同时第一个趴在夹板上。

他话音刚落下,就听到了一声爆炸。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嘭嘭嘭

甲板上,船舱部分接二连三的响起爆炸声,浓烟滚滚,同时闪烁着火光,有东西烧起来。

奎瓦转头看过去,顿时大惊,道“快救火,加速,加速!”

他知道,要是继续下去,这艘船都可能被炸沉。

“射箭!”

小舰上校尉大喝,火枪换弹很麻烦,有一个很长的空隙。

咻咻咻

又是三十多道箭矢,激射而出,落在急速而来的商船上。

轰轰轰

这次爆炸更剧烈,满船都是浓烟,四处都是火光,船速陡然慢了下来。

奎瓦惊慌失措,跌跌撞撞跑向船长室,大吼道:“加速,快加速,冲过去!”再这样下去,船就要被炸沉了。

船长是一个亚洲人面孔,用着怪异的口气道“不行了,漏水了,再不修船就要沉了……速度已经慢下来了……”

奎瓦双眼大睁,猛的冲出去,抬头看向不远处那支小舰,就看到他们又竖起了箭矢,对准着他。

他神色立变,转头踉跄的跑向另一边,结果看到还有四艘船追过来,跟着他的商船,他的船队有三艘艘冒着浓烟,速度慢下来,显然被大炮击中,他们一降速就阻挡了其他船只,迫使整个船队速度降下来,然后就会被包围!

咻咻咻

又是一阵密集的箭矢射来,落在船上。

轰轰轰

这些箭矢携带的火药很少,威力有限,可如此密集,频繁的轰炸,还是有了很大的影响。



忽然间,有一个士兵被炸飞,恰好倒在奎瓦是身前,胸前血肉模糊,嘴角大口吐着鲜血。

奎瓦不是没见过世面,枪林弹雨不少,可离死亡这么近还是第一次,浑身冰冷的颤抖着!

“少校,怎么办,再这样下去船就要沉了!”

“是啊,快想办法!”

“没办法还击,我们换船吧……”

在爆炸声中,一群人躲在奎瓦身旁,大声的喊着。

奎瓦心里慌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间拉过一个人道:“德萨,德萨在哪里,快找他修船,快点冲过去!”

轰轰轰

又是一轮轰炸,已经没那么密集,可还是让整个船在震动,仿佛在下沉一般。

奎瓦心惊胆战,推开人群就想船后里跑去,结果就看到德萨躲在一个角落里,正在喝酒。

奎瓦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大声道:“快,修船,修船,我们要跑出他们的包围圈,快!”

德萨醉眼朦胧,擦了下嘴,反问道:“修的快还是炸的快?”

奎瓦一怔,刚要大吼,德萨又道:“再这样下去,船就要沉了,不用修。”

奎瓦双眼大睁,好似要吃人,猛的一把将德萨扔了出去,大步转回头,从地上捡起一把枪,对着近乎已经近在咫尺的小舰开枪。

小舰上的校尉一摆手,道“换枪,火力压制,登船!”

弓箭手扔掉弓箭,换上长枪,架在盾牌空隙,轮流向对面射击。

砰砰砰

“啊……”

奎瓦大叫一声,肩膀被射中,倒在地上,左右四顾,挣扎着爬向船舱位置。

这艘商船上,总共六十二人,除去被打死,炸死的,能站起来的还有三十多,却都躲在船舱,能战的没几个了。

“现在怎么办?”

“船要沉了,我们都要死了……”

“我要见我女儿,你们保证没事的……”

“跳船,快跳船!”

一群人惊慌失措,纷纷大吼,接着干什么的都有,同时真的有十多个人跳下了船。

德萨斜躺在奎瓦边上,喝了口酒,道:“你怎么办?是要跟船一起葬身大海,被海鱼一口一口吞噬吗?”

奎瓦肩膀在流血,他咬住牙按住,眉头紧皱,哼了声道:“那你要我如何?出去被乱枪打死吗?”

德萨动了下身体,喘着粗气道:“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船匠,你才是军人。”

奎瓦突然双眼大睁,转头看向德萨道“你要我投降?”

德萨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不好吗?你活着,我也活着,还能回家,看看孩子们……”

奎瓦脸色变了变,眼神都是犹豫不决。

投降,后果太严重了,他不能!

砰砰砰

突然间,门口一阵枪响,几个跑出去的士兵比击飞,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投降!”

“投降!”

几乎同时,奎瓦与德萨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杆白旗,艰难的站起来,向着冲进来的明朝士兵。

士兵们本能的就像一枪崩了这几人,眼见他们的白旗,想起训练中的一些规定,不情不愿的冲过去两人,将投降的人都给绑了。

奎瓦一投降,整个商队也就都投降了。

挨个上船绑人,同时将那些要沉,救不过来的船上的东西搬下来,统统运走。

“大人,咱们赚到了!”

何德淼身边围满了人,都激动的语无伦次。

“我查看过,黄金就有三万两,白银有四十多万,还有香料,瓷器,丝绸,古董字画,都是好东西……”

“还有一船是茶叶,一船的茶叶……”

“这一票干的值当,大人,咱们肯定能露脸!”

“是啊,十二条船,说不得还能记功……”

何德淼也大喜,脸上故作威严的强忍激动,心里却在沸腾。

他自然还不知道,奎瓦是荷.兰新任远征舰队司令官普特曼斯的特使,出使倭国,刚刚返回就很不幸的被他给抓了。

第七百四十一章 蔑视

或许是因为台风的间隙,明朝海军的这次‘靖海’行动一天一夜,拦截下了一百多艘商船。

这些商船虽然普遍比较小,可运送的货物都很值钱,一百多个士兵忙着清点,还是感觉堆积如山,一时半会算不完。

朱栩吃过早餐,站在基地的一个高处,拿着望远镜在看着海面。

一艘艘战舰整齐的排列则,尤其最大的那一艘,看着就威严霸气,比他当初在天.津卫看的时候更显得庞大,肃杀。

这艘战舰是明朝的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海军战舰,却也只是个开始。

朱栩看着,心里越发的有底气,几十年后郑成功都能打败日益强大的荷.兰人,他现在集中了大明所有力量,更应该没问题!

熊文灿,朱聿键从另一面上来,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书,朱聿键激动的道“皇上,都统计出来了,价值起码有五百万两,还有一百多艘船。”

朱栩放下望远镜,点头道:“嗯,各处布防的怎么样了?”

朱聿键放下手里的文书,道:“皇上,还有二十艘战舰在拦截来往的商船,臣也在海面上布置了数百艘情报小船,一有情况会尽快用旗语传回来,能给我们争取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熊文灿道“皇上,佛朗机人最迟今天会收到我们宣战书,红毛人也差不了多久就会知道我们控制了海域,扣押了他们的商船,等他们集合战舰,开过来,最多就十天时间。”

朱栩背着手,看着两人,沉色道“可能还会更短,你们要加紧准备,战术,战略一定要周祥,这一战,必须胜!”

“是!”两人都脸色一肃,大声应道。

随着明朝全面动员,台.湾海域骤然紧张起来,甚至于安南本欲发起的讨伐行动,现在也终止了。

明朝对于海上的关注度是非常低的,甚至极端的排斥。百姓们没有多大察觉,只有巡抚衙门察觉到一些,邹维琏与喻安性特地跑到基地,‘关心’了一番。

台.湾,淡水城。

刘靖铭在巡视沿海阵地,看着一门门大炮,神色严肃,目光冷静。

他是四,川人,参与过大小战役几十场,一年前被秦良玉举荐,兵部调过来的。四十岁,方正脸,却是一双小眼睛,走起路都生风。

淡水城建立没多久,开垦的地方并不多,处处都还显得‘荒芜’,人烟稀少。

港口并不大,能上岸的也只有一条路,刘靖铭所在是港口偏东的一处荒山,这里是跑军阵地,掩藏在密林里。正对港口方向。

一个都尉跟在他身侧,介绍着道“大人,现在这里有一百门炮,灭夷炮有三十门,能覆盖所有港口,普通炮能将上岸到第一道防线前全部覆盖……”

刘靖铭努力的睁着小眼睛,什么话也不说,右手握着刀,走的很慢。

大炮堆砌在防御工事上,水泥坚硬厚实,一般的枪炮难以摧毁,一门门大炮上都覆盖着掩体,越发显得森冷。

都尉跟在刘靖铭身后,来到一处‘小房子’前,连忙道:“大人,这是我们根据作战室那边的要求新建的,三丈高,架设三门大炮,三十杆枪,主要用来防御,阻止敌人占领炮阵。”

刘靖铭停下打量着,都是水泥,且居高临下,他估摸着,要是单个拎出来想要冲进去,最起码要填一百人进去,这一排排的有几十个,没有几千条人命,攻不下来这里。更何况,这是炮阵的防御,真正的大军在另一面,也就说,想要攻占淡水城,没个几万大军是休想!

刘靖铭没有说话,绕过去,继续向前走。

都尉跟在他身后,不厌其烦的介绍道:“大人,前面是箭炮阵地,地雷阵地……”

朱栩对大炮极其看重,是以海军也是一样,这里的防御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想要攻占炮阵,付出的代价将相当惨重。

刘靖铭一直都没有说话,视察完炮阵后,又拿起望远镜看向港口,海面。

都尉道“大人,本来商船应该挺多的,现在都被禁止了,四处都有士兵巡逻,听说海里已经放下水雷,后来又被清理了……”

“管好炮阵,其他的你不要多问,多管。”刘靖铭放下望远镜,看了他一眼道。

“是!”这都尉神色一凛,肃色道。

与此同时,在他们嘴里的第一道防线处,身形颇为高达的鳌拜正大步凛然的在巡视。

这第一道防线是以铁丝网,坑道,枪兵,箭炮组成的,只有两千人,其他的就是鳌拜带领的两千建奴兵,是作为突击力量在备用。

鳌拜沉着脸,面无表情,双眼如铜铃。

他身后跟着一个校尉,也是女真人,他跟在鳌拜身后,低声道“主子,马准备好了,海面上的船也都藏好了,随时都可以用。”

“嗯。”鳌拜点了点头,停下脚步,望向海面,眼神极其的炽热。

‘我鳌拜出人头地的时候就要到了!’

在台.湾的另一头,郑芝龙更加大胆,一面巩固澎.湖的防御,同时暗中召集一些相熟的海盗,与他们结成同盟,一面抢劫商船,通报消息,再一面也联合着,准备参与这场大战。

安平城的韩子集比所有人都大胆,直接将登岸口的所有防御都给撤了,偌大的一片登岸口,如同空地一般,完全不设防。

大明的突然行动,给整个海贸国家都带来了巨大的震动,尤其是西班.牙,荷.兰这些依靠巨大的海贸利益生存的国家。

菲律.宾,马尼.拉,王城。

菲律.宾总督阿库尼亚穿着教袍,非常热情的将两个人送出门。

“感谢两位正确的裁判,帮了我的大忙。”阿库尼亚嘴角带笑的道。

这两人一个是菲律.宾大法官,一个是宗教裁判所主教,他们刚刚裁决了菲律.宾屠杀华人事件为‘暴乱者,上帝正确的惩罚’。

“当然,愿为阁下效劳。”两人都矜持的笑着。

接下来就是给国王写信,阐述他们的功绩,以调回国,或者去其他更为富庶的地方。

两人走了,阿库尼亚转身回到自己装修特别华丽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倒了杯酒,腿翘在桌上,嘴里哼着古怪的调子,一脸的惬意。

喝了一口,又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信手的翻着,脸上露出异常开心的笑容。

“充满财富的明人,嗯,真好……”他看着那一串串数字,满脸笑容的又喝了口酒。

‘暴乱被杀’后,自然就是‘财产归公’,这个‘公’就是他。

就在高兴的时候,一个身材异常火爆的洋妞扭着肥臀漫步走进来,递过一道黄色纸张,道:“阁下,明朝下了战书。”

阿库尼亚先是一怔,旋即摇头道:“安卡亚,这样的事情我们见的太多了,完全没有必要特地拿来给我看。”

安卡亚眨着大眼睛,道:“明人不太一样,他们是远东最强的,离的非常近。”

阿库尼亚擦了下嘴角的酒,不在意的笑了起来,道:“安卡亚,别紧张,他们没有区别的,只在乎自己的小地盘,并不知道世界有多大,而且,据我所知他们也没有战船,无法来这么远。”

安卡亚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阿库尼亚看着安卡亚扭动的肥臀,目光闪动了一下,坐起来道“对了,我之前让你调查的,关于那个台.湾的事情,怎么样了?”

安卡亚转过头,脸色不动,一会儿道:“通过海盗那边的情报来看,那里没有多少人,但土地都不错,适合耕种,土著有点少,需要抓捕。”

阿库尼亚眉头一动,双手叠在下巴,做出一副有魅力的模样,道“非常好!那么,今晚……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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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二章 教训明朝

安卡亚顿时露出迷人笑容,道:“我房间有空,你有胆子来吗?”

阿库尼亚神色僵了下,安卡亚是王室贵族,如果她不同意,他还真不敢乱来。

安卡亚笑容越发甜腻的看了他一眼,扭到的腰肢转身离开。

阿库尼亚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道“请中将阁下过来,我要攻取台.湾!”

安卡亚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转身走了。

阿库尼亚看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

现在远东剩下能占的地方不多了,台.湾就是非常合适的一个岛,到时候就可以借此入侵明朝。

他转头过去,赫然就是一副粗糙的远东地图,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明朝。

“如此大的一块地方,若是都能信仰我主,那该是多大的光辉……”阿库尼亚自语,语气很低,透着狂热,内心都躁动起来。

他闭上眼,仿佛已经看到他征服了大明,千万人随他一起祷告的盛大场景,满脸都是陶醉,久久不能自拔。

“阁下!阁下!”

突然间,一个士兵闯进来,大声喊道。

阿库尼亚从美梦中惊醒,坐直身体,面色冷锐的看向来人,他决定了,如果没有大事,他一定要严厉惩罚打扰他美梦的家伙。

士兵站在他身前,道:“阁下,各地商船呈来报告,明朝在附近海域实行‘靖海行动’,要求所有船只到明朝登记,纳税,悬挂明朝国旗,否则一律扣押没收,不允通行,凡有抗拒,一律击沉,现在我们已经有三十多艘没有按时回来,可能已经被明朝扣押了。”

阿库尼亚坐在椅子上,面色怪异,过了好久才道“你是说,除了我们的,还有其他的人?”

“荷.兰人。”士兵简单直接道。实际上,远东除了这两国还没有其他国家可以远航。

阿库尼亚皱眉,他心底很不解。根据他的情报,明朝只有内河的水师,现在内部很混乱,根本无力出海,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他又低头看向桌上,明朝的这封‘宣战书’,眉宇皱的更多。

“明朝,到底要干什么?”他抬头看向传话的士兵,疑惑的问。他实在是不解,明朝这么做是为什么,难道不知道,海上是他们说了算吗?

不过旋即他就眯起眼,嘴角勾起,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立刻,派人盯着荷.兰人,一有异动立刻报告!”阿库尼亚突然大声道,声音很激动。

“是!”士兵大声回,快步转身离去。

阿库尼亚脸上笑容越多,跟着出门。他要去见刚刚来督查的,远东舰队司令奥昆多。

巴达维亚,东印度公司总部。

“总督阁下,现在已经损失了七十多艘商船,损失难计,股东们一定会大怒。”一个商人模样的五十出头的老者,看着坐在圆桌前,面色漠然的中年人道。

中年人面无表情,转头看向边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道:“少校,占领台.湾的计划,可能要提前了。”

这个少校一脸的轻佻,笑着道“当然,不过我更喜欢厦.门。”

中年人既是殖民总督普特曼斯,转头看向刚刚说话的老者,道:“先去台.湾,后去厦.门,有多少损失,明朝都会赔偿,你觉得十倍怎么样?”

老者耸了耸肩,道“没问题,传教士的话向来可信,明朝的瓷器,丝绸,都很值钱,议员们也很喜欢。”

普特曼斯前不久在印.度镇压了土著的反抗,这次来就是为了台.湾,雪洗之前大意失败的耻辱,本来他还准备在八月解决,恰好能赶上国内的大日子。

‘提前也不错,或许会有意外的惊喜。’普特曼斯脸上缓缓出现一点笑容。他见过太多类似的情形。一些国家貌似强大的反抗,失败后会投降的更彻底。

荷.兰的殖民体系是很初代的,是一种官商结合的怪胎,名称是东印度公司,是一种股份制公司,却又与政府俨如一体。

巴达维亚的动作很迅速,从各处抽调船只,人手,聚集在港口,风帆招展,热情如沸。

现在是地理大发现的尾期,真正的殖民者只有西班.牙与荷.兰,其他的都小心谨慎,还没有放开手脚,所以荷.兰的对手只有西班.牙,在面对除却西班.牙外的土著,他们几乎从无败绩!

所以,在他们看来,台.湾已经是他们的囊中物了。

荷.兰人动了,按理说西班.牙人应该最紧张,毕竟荷.兰人已经‘买下’葡萄.牙不少殖民地,可这一次他们一点都不紧张,悄悄的跟着集结船队。

他们都没有掩饰,这对他们来说完全是多余,战舰,商船,人手都在快速收拢,静等扬帆出发,征服一块充满黄金之地。

明朝已经准备好几年,可到这个关口,越发的紧张,处处都绷的很紧。

这种紧张自然是来自朱栩,海军整体上来说对外界还是不了解,并不清楚红毛人,佛朗机人到底是什么模样,战力如何,只是屏着一口气,准备大干一场。

朱栩也感觉到了,所以并不怎么常出来,只是早中晚三次出现在食堂,鼓舞一番士气,再巡视一下基地,然后就在他的房间,做着例行的事情。

眼见就到了七月,夏粮的统计基本也出来了,朱栩看着‘两千万’这个数字,心里大松一口气,情形比他预计的要好不少。

“皇上,这个是内阁的请示奏本。”曹化淳进来,将一道奏本递给朱栩。

近来‘新政’的内容细则逐渐出现,越来越多的事情要请示,朱栩这个皇帝跑到了最南边,麻烦增加不少。

朱栩接过来看了眼,微微点头。

毕自严等人启动了‘新度量衡’的改革,建议去掉‘石斗’这样的容积单位,细化到‘斤重’,根据朱栩的建议,创立新的‘简便数字’等等,准备今年就推行下去。

朱栩拿起笔,批了个‘准’字,这也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无非就是出了细则,有空有精力去做了。

等朱栩递过奏本,曹化淳端过来一个盘子,道:“皇上,新币出了,已经在各大钱庄放出来,目前还没有出现问题。”

新币分为三种:铜币:一文;银币:一钱,五钱;纸币:一钱,五钱,一两。这些统称是景正通宝,不管是皇家钱庄还是私营的,都不准再发出大额银票,今后在市面上流通的,将会是皇家钱庄新铸的这些‘景正通宝’。

朱栩打量着这些新币,微微颌首。

这也是整顿市场的必须的一环,这在日后将会大大加大朝廷对市场的调控能力,对对朱栩要理顺大明经济的目标提供一大助力。

“让傅涛盯着,有什么事情要立即奏报,必要的时候,可以先果断处置再报。”朱栩道。发行新币从来都不是件小事情,更何况是在这种混乱不堪的时代。

曹化淳会意,道:“遵旨。”

朱栩又继续埋头看着奏本,不理会外面的情形。

一连过了五天,荷.兰人与西班.牙人的大军北上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军营。

作战室内,朱栩站在最前面。

朱聿键,熊文灿以及一干副总兵,参将聚集在两边,看着中间硕大的沙盘。

朱聿键手里是几张大大的纸,不用看直接就道“皇上,根据从锦衣卫以及海商那边传来的消息,红毛人,佛朗机人都动了,算算路程,最多五天他们就会到。”

“说说他们的兵力,船只。”朱栩神色淡淡的道。

朱聿键道“是,红毛人,战船二十五艘,商船改用四十二艘,红毛人不到三千,仆役有五千,火炮大约一百二十门。佛朗机人战船十二,商船三十,佛朗机人二千,仆役三千,火炮有八十门。”

众人听了,都是一怔一怔的。

其中一个副总兵看着朱聿键,愣神道:“王爷,没了?”

第七百四十三章 誓师迎战

副总兵这句话落下,所有人都看向朱聿键。

确实,在整个大明看来,这么点人就敢向大明挑战,简直是驴不知脸长,找死!所以,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很诧异,差点都以为听错了。

朱聿键神色倒是很淡定,他看的情报多,与熊文灿,朱栩等人多次讨论,大概知晓他们具体是什么情况。

“只有这些。”

朱聿键看了众人一眼,接着酒严肃的道:“不要大意,不能掉以轻心!他们擅长海战,从万里之外而来,战力非同小可,并且我朝没有经历过海战,再多的船炮也不能保证海战必胜!”

熊文灿也感觉到了,立刻沉声道“兔子搏鹰,亦用全力,记住!”

本来准备开心大笑,嘲笑一番的将领们,神色微变,慌忙齐齐的道:“遵命!”

朱栩看着,暗自点头,瞥了眼朱聿键道:“说说你们制定的战术。”

朱聿键侧身朱栩,道:“是!”

然后他又极其肃容的看着众人,道:“总体来说,我们的战术就是引敌上岸,避免海战,在陆上决战!”

朱栩神色不动,心里倒是对这个‘作战室’弄出的战术感到高兴,与海军在陆上决战,这个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其他人听的都是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都没有说话。

朱聿键道“下面,我来说具体的战术,以及可能的应变……”

朱栩背着手,静静的听着,至始至终都没有插一句话。

或许是有朱栩在场,亦或者是海军的第一次大战,一群人都认真的听着,除了偶尔必须问的,都没有其他声音。

这场战前布置,在非常严肃的氛围中开始与结束。

一结束,熊文灿立刻就起草好命令,发布出去。

海峡两岸的气氛陡然再变,更加的肃杀,甚至连海面似乎都平静了。

荷.兰的六十多条船上,有着八千人,他们乘风破浪,直直的北上,目标也很明确,就是台.湾!

普特曼斯站在船头,闭着眼,仰着脸,感受着冷风,轻声的道:“卡洛斯,你感受到了吗?”

他身后是一身贵族服饰的年轻人,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插着口袋,一边晃悠着酒杯,一边慢慢的走过来,满脸邪魅笑容的微笑着道:“我闻到了盛大酒会的味道。”

普特曼斯睁开眼,道:“远东比美洲,非洲富饶,这里……将是一个王国!属于我们的王国!”

卡洛斯脸上笑容更多,目光看向北方,虽然还是雾茫茫一片,可他们仿佛看到一个庞大的王国正常拔地而起,他站在山前,头上的金灿灿的王冠!

所谓的东印度公司,曾经有很多人‘造反’,显然,这两位也有这方面的企图,野心勃勃的两人。

六十多艘船,行的速度并不快,似乎他们并不着急。

在他们身后,是西班.牙人,他们行军更慢,只是远远的跟着,确保不会被荷.兰人发现。

西班.牙人率军的是少将奥昆多,他是西班.牙宿将,经验老道,满脸的大胡子,瞪着眼的站在船头。

“将军,这群人荷.兰人在干什么?”一个少校军衔的士兵过来,疑惑的道。

奥昆多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声音浑浊低沉的道:“猫在吃老鼠之前会尽情的戏弄,荷.兰人,就是那只猫。”

少校眉头一动,笑着点头道“哦,明朝就是那只老鼠。”

奥昆多没有回答,站在船头,瞪着眼,似乎想要看清荷.兰人的舰船。

湄.洲岛现在是俨然是大明海军的指挥中心,每半个时辰消息就会汇总一次,来到朱聿键等人的桌上,然后被掰开,揉碎的分析。

朱栩为了不给他们压力,一直闭门不出,却时时刻刻的关注着。

他躺在软塌上,手里拿着一本古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手在抖,眼睛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曹化淳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朱栩,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紧张。

想了想,他上前道:“皇上,我朝有绝对的胜算,无需担忧。”

历史上的明末那么烂,还是吊打荷.兰人,西班.牙人,之所以台.湾被占,还是因为明朝无力顾及,被乘虚而入所致,按理说现在应该是稳操胜券,可朱栩就是无法定下心来!

这件事太过重要,胜利了,就意味着明朝在短期内将独霸远东,无可挑战,将获取明朝急需的一切,可以为明朝输血,缓解困境。

如果输了——明朝将失去所有海域利益,被堵在内陆,失去参与大航海的资格!

未来的十年将是大明最严酷的时候,会越来越虚弱,很多事情都将有心无力,如果输了,明朝至少十年内都将被锁在内陆,输的不会是一场战争,是一场攸关未来生死的决战!

‘不到最后,谁敢断言一场战争的胜败?’

朱栩心重如山,面上却是微微一笑,道:“嗯,朕知道了,外面你多盯着,这几日奏本什么的,不是太重要就不要拿来给朕看了。对了,让厨房多做点鱼肉,点心,汤,凡是好吃的多做一点,拿来给朕,朕饿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朱栩一紧张,或心里有事就想要吃东西。

曹化淳自然对朱栩这个习惯了解,想了想也不敢多劝,应声道:“是。”

景正元年,七月十五,晴。

湄.洲岛,作战室。

朱聿键神色严肃,盯着地图,沉声道:“皇上,根据情报,红毛人已经离台.湾不到一百里,最多五个时辰就能到淡水城!”

“另外,佛朗机人跟在后面,似乎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熊文灿接着道,他脸色也绷的很紧。作为海军的最高负责人,他的压力也不是一点半点。

其他人也都被感受到了,个个都抬头挺胸,面无表情。作战室内弥漫着紧张,严肃的气氛,没有半点松懈。

“说,具体想要怎么做?”朱栩没有管其他人,看着沙盘沉色道。

朱聿键拿着一根棍子,指着淡水城道“皇上,红毛人的根本目的是侵占台.湾,我们会给他们假象,让他们轻松攻上岛,然后利用岛内的地势进行狙击,淡水城现在驻扎士兵一万,防御齐全,就算八千人全部上去,淡水城也能稳妥的守住!”

“最近今天的天气都应该很好,适合登陆上岸,适合火炮,火枪攻击。”熊文灿道。

‘天时地利人和……’

朱栩微微点头,道“安平城那边?”

朱聿键看了眼熊文灿,道:“皇上,安平城外有澎.湖列岛,想要进城必须占据澎.湖,所以微臣在澎.湖安排了重兵把守,让他们连船都靠近不了!”

朱栩眉头一皱,没有出声。

朱聿键道“依照红毛人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能转向安平城,到时候只要稍露败绩,就能引他们上岸,然后重军合围,在陆地上解决!”

“这样一来,不管是他们去淡水城,还是安平城,我们都能确保守住,然后海军策应,只要配合的好,足以将他们一网打尽!”熊文灿道。

显然,他们之前就商议过,算是成熟的作战方案。

朱栩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心里放松了些,道:“好,你们尽管安排。”

朱聿键见朱栩没有插手,就更安心,沉吟一声,道“皇上,两个时辰后我们打算进行誓师,还请皇上出面,为海军壮行!”

朱栩毫不犹豫,沉声道:“准!”

“大明‘讨夷之战’,开始!”

基地内的鼓声大作,如同雷鸣,响彻九霄!号角之声长鸣,在基地上空回荡,绵延不休!

一千多人站在硕大的水泥场地上,大明龙旗迎风激荡,飒飒作响。

朱栩站在他们的最前面,一身戎甲,傲然而立,如独挺山巅,俯视苍穹。

第七百四十四章 荷兰人疯了

熊文灿,朱聿键等人穿的也是甲胄,站在最前面,面色威严,庄重。

冷风过境,沙土漫扬,海军大点兵!

当~

朱栩猛的拔出腰间的佩剑,高高竖起,朗声道“我大明施仁厚之德政,从圣人之教化,天地昭昭,日月朗朗,友善天下!现今,有西夷万里而来,屠戮我子民,觊觎我国土!朕,为大明皇帝,受天下万民所托,必佑天下人之太平!在此,朕宣布:对西夷之人宣战,不胜不还!”

“不胜不还!”

“不胜不还!”

“不胜不还!”

熊文灿,朱聿键等人同样举着刀,大声回应。

这些都是海军的中坚,一千多人,声音激昂,铿锵如刀,在基地上空回荡不休。

朱栩身侧不远处有一个桌子,面前摆着一碗酒,他走过来,以长刀划破手掌,将血滴在碗里,然后举起碗,向着一千多人,沉声道:“朕等你们凯旋,这一战,我大明必胜!”

说完,他一扬而尽,将碗在身前摔的粉碎!

“大明万岁!吾皇万岁!”

长刀挥舞,如同刀山一般,声音如雷,直冲云霄!

“出征!”

号角与鼓声同时响起,在四周鼓荡,如同海浪一般,一阵一阵,涌动不休,沉重而激扬。

一千多人很快离开基地,登上船,缓缓的离开港口。

千帆竞渡,无穷无尽,仿佛占据了整个海面!

朱栩站在原地,心潮澎湃,情难自抑!

大明海狮,终于出动了!

在基地的不远处,数百个俘虏都透过窗户,看着大明巍峨的军容,数百艘大舰,都是神色凝重,心生震撼。

他们从未想过,那个他们印象里还活在中世纪的明朝,无声无息居然会有这么强大的海军力量!

不管是荷.兰还是西班.牙,都将要面对这个强敌了。

与此同时,台.湾东面的淡水城,西面的安平城都响起了一阵阵号角,喊杀声冲天。

荷.兰人很快就来到了台.湾最东面,这里是一连串的小岛。

普特曼斯站在船头,用望远镜看了眼,道“都是些荒芜的小岛,没有任何价值。”

他身侧的卡洛斯脸上始终挂着那一抹邪邪魅笑容,晃悠着酒杯道:“不管有没有价值,将来多抓些黄皮子去开坑就是,就是石头也能找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普特曼斯微笑,道“也是,黄皮猴子多的是。”

卡洛斯望着前面,不禁有想起了他的那位祖辈,六十杆枪,几十个人,征服了一个人口一百多万的国家,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壮举!

卡洛斯眼神炽热,手里的酒杯不再晃动,抬头看向北方,那里就是明朝,传说中遍地黄金的地方,他即将要征服国度!

普特曼斯余光瞥了他一眼,表情不动的看着前面,不自禁的抚摸着胸前的勋章,这些都代表着他的功绩,征服的地方,给公司带去的利润!

过了好一阵子,卡洛斯又晃悠着酒杯,邪气笑着道“说说吧。”

普特曼斯拿起望远镜,似有不甘心的又看了眼那些小岛,随口的道“我调查过了,这个淡水城只有十几万人,对我们来说,轻而易举。”

“守军?”卡洛斯转头看向普特曼斯道。

普特曼斯仿佛一切都没放在心上,摇头道:“卡洛斯,不要问这样的问题才能保住我们的友谊。”

卡洛斯看着普特曼斯,许久笑道:“没问题,我的朋友。”

两人都笑了,这确实是个蠢问题,在两人看来,人多人少结果都不会有差别。

船队绕过鸡笼等岛屿,转头南下,用不了多久,就会到淡水城,那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在他们后面,西班.牙人的船队也在缓缓靠近,

奥昆多站在船头,迎着风,表情始终都很平静。

他边上的年轻人,道:“将军,荷.兰人已经过了鸡笼,转向南下,他们的目标是淡水城无疑,我们是否应当去拿下安平城,然后与荷.兰人平分台.湾?”

奥昆多摸了下胡子,声音浑浊的道“我不要台.湾。”

年轻人一怔,道:“将军,那我们跟着荷.兰人做什么,伏击他们吗?在海外我们可没有荷.兰人的人多。”

奥昆多没有说话,直接道:“船队直行,放慢速度。”

年轻人顿时会意过来,道:“将军,你是直接要去攻打陆地吗?”

奥昆多挺着大肚子,又摸了下胡须,声音越发浑浊低沉,仿佛嘴里有东西般的道:“不错,我们必须要阻止荷.兰人在远东的扩张,若是能抢先征服明国,将是最有力的回应与教训!”

年轻人欲言又止,曾经荷.兰人攻打过,可惜失败了。明人在陆地上是很强的,远比那些岛屿土著有智慧,有力量。

奥昆多虽然没有转头,好似也听到了年轻人的心声,淡淡道:“这次有荷.兰人帮我们吸引明朝注意,我们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会成功的。”

年轻人想了想,道:“是将军!”

荷.兰人,西班.牙一出现在台.湾附近海域就被明朝的侦查船发现,第一时间传递回来。

大舰上,熊文灿,朱聿键等人看着海图,又观察着荷.兰人,西班.牙人的行军路线,不断的做着战术调整。

好一阵子后,朱聿键向熊文灿道“大人,红毛人的战略已经清晰,他们是要去淡水城,这佛朗机人却还是没有明朗,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荷.兰人直接南下,目的性很强,就是淡水城。可西班.牙行军速度很慢,穿过鸡笼等岛屿,现在近乎停滞不前,判断不出目的是什么。

熊文灿点头,道:“海军主力先不动,命淡水城依计行事,再命海上盯紧佛朗机人,一有消息,立刻上报!”

“是!”朱聿键肃色道。

明朝海军虽然使离了基地,可并没有走远,静静的飘在海面上,这场战争中,海军的地位是‘策应’,并不是主力。

荷.兰人的船队停在淡水城十里之外,普特曼斯与卡洛斯拿着望远镜,打量着淡水城。

并不是很清楚,但大概模样能看到。

这是一片‘荒废’的刚开垦之地,港口狭小,岸上人影寥寥,哪怕是最大的淡水城也显得颇为‘寂静’,给人一种人烟稀少,荒凉原始的感觉。

普特曼斯放下望远镜,道“你要多少?”

卡洛斯立刻就会意了,嘴角勾起一道自以为迷人的笑容,道:“五百。”

普特曼斯双眼睁了睁,歪了下头,道“我给你一千人,尽快来支援。”

卡洛斯看着淡水城方向,耸了下肩膀,无所谓的道“也好。”

普特曼斯脸上微笑,给他派了三艘战舰,十条商船,一千人,三十门大炮,其中白人只有一百五十人。

在卡洛斯带着一千人向着淡水城进发的时候,普特曼斯带领着其他人继续南下。

他们这次来是要完全占领台.湾,除却淡水城,还有一个安平城。

这个情况最先知道的是西班.牙人,奥昆多听着汇报,瞪着眼睛,一时间说不出来。

他身边的年轻人道:“将军,看来荷.兰人一开始就没有与我们平分台.湾的意思,是要独吞。”

奥昆多神色不变,过了一会儿,看向他道:“荷.兰人会替我们吸引明国的所有注意力,你说,我们去占领哪里比较合适?在这之前,你要讲附近的小虫子都给赶走。”

年轻人早就察觉了附近一直有些小船在不远不近的跟着,闻言道:“是,待会儿我再与将军阁下商讨我们要将哪些岛屿收入囊中。”

奥昆多是万年不变的表情,摸了下胡子,挺着大肚子继续看向前面。

熊文灿,朱聿键等人很快也知道荷.兰人分兵的消息,直觉不可思议。

红毛人这是疯了吗?他们哪里来的自信,就这么的认为明朝不堪一击?一千人混杂的军队就想占领十多人万生活的一个城?

第七百四十五章 得意后的倒地

淡水城参将刘靖铭,都尉鳌拜,很快就知道有一千人来攻的消息。

鳌拜人高马大,听着很是愤恨,怒声道:“大人,红毛鬼欺我大明太甚!末将直接出海,领着海军直接将他们消灭在海上,看他是否还敢欺负我大明无人!”

刘靖铭没有说话,心里是狠狠的松了口气。

海军建立多久就紧张了多长时间,这种紧张是来自于皇帝给海军的压力,尤其是近来,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必须胜利,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

现在听闻只有一千人来,刘靖铭没有窃喜,只是暗吐一口气——不管其他如何,他的淡水城是必然能保住,不负皇上,海军高层的信任!

鳌拜见刘靖铭不说话,又道“大人,区区十几条船而已,末将轻轻松松就能将他们都给打沉,保证一个人都上不了岸!”

刘靖铭这会儿回过神,神色肃容的看着他道:“不着急,荷.兰人的大部队还没离开,不能惊动他们,否则对后面战事不利。”

鳌拜也不是蠢货,闻言也觉得有理,道:“那大人,末将将他们引入第一阵地,用大炮消灭他们!”

刘靖铭淡淡的冷笑一声,道:“先拖延时间,让他们主力船队离开,如果能在第一阵地解决他们也不用客气!还有,命舰队隐蔽好,一旦开战,先夺船!”

鳌拜双眼一亮,大声道“大人英明,末将这就去安排!”

刘靖铭微微点头,目中忧虑一闪。他这边松了口气,安平城那边就压力大增了。

卡洛斯站在船头,望远镜始终看着前方,那里有着极其合适登陆的港口,浅滩。

十三艘船,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手里有枪,其他人都拿着刀矛等武器。他们很是热切的看着前面。每一次他们都能得到很多好处,虽然远比不上这些洋人鬼畜,可也相当可观,是以他们也相当拼命。

“唔,又是一块值一大笔钱的好地方。”

卡洛斯望远镜转动,他已经看到了很多有趣的地方,比如整齐的田亩,水利设施,高大的鼓楼,显然这里已经开垦的不错,将省去不少麻烦,所以他很开心。

他身边一个卫兵,端着枪道:“少校,与以前一样,直接击溃他们的主力,逼他们投降?”

卡洛斯放下望远镜,道:“对,找他们重要的地方,将他们引过来,然后开枪,就这么简单。”

欧.洲殖民者之所以能在海外嚣张就是凭借的优势火器,绝大部分冷兵器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恐吓的手段逼被征服者投降,签订不平等条约,占领,统治一片区域。

“是!”

士兵们对这套路异常熟悉,很兴奋的端着枪,就等着船靠岸了。

就在他们离岸边还不到五百米的时候,岸边出现一些农民服饰的人,男男女女几十人,都在‘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交头接耳,仿佛在商讨着什么。

卡洛斯一见,顿时大笑:“嗨,伙计们,让黄皮猴子见识下我们的厉害,顺便为我们带路!”

“喔喔喔~”

穿上的白人激动的大叫,纷纷端起枪,向着这群‘百姓’射击。

噗噗噗

还是有些远,这些子弹都射在了水中,发出清脆的闷声。

岸上的‘百姓们’似乎被吓到了,顿时作鸟兽散。

“哈哈哈……”

卡洛斯以及一干白人,放肆的大笑。接着是那些菲律.宾人,也跟着别扭的笑起来。

“快,上岸,跟着他们!”

卡洛斯笑了一阵,大声道。

“呜呜呜~”

船上的人大吼大叫,催促着加速,快点靠岸。

卡洛斯在一群人簇拥中登上岸,近前打量比望远镜清楚,嘴角邪魅笑容更多,道“非常不错,比我预计的要好,伙计们,这是一块宝地,是咱们的了!”

“冲!”

士兵们不等他下命令,大步的向前冲去,追着刚才‘被吓跑的百姓’,向着淡水城方向奔跑。

卡洛斯手里端着一干长长的金色长枪,在人群中间,一边跑一边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两边,眼神里都是得意笑容。

这里自然比不上欧.洲,明显是刚刚开发的,处处都还是‘荒芜’的气息,可越是这样越显得珍贵!

淡水城之前有一道牌楼,刘靖铭站在牌楼上,以望远镜观察着。

一阵子之后,他道“传令鳌拜,在第一道阵地拖延,传令舰队,枪声一响就夺船,再命炮兵准备!”

“遵命!”有旗令兵应声,开始挥动旗帜。

虽然为了防止荷.兰人看出破绽,没有大篮子,可旗语传递没有什么意外,悄悄的传遍四方。

鳌拜现在在第一阵地,有两千人,听着命令,他想了想,将大部分人撤走,只留下了五百人。

港口不到十里外的一个小岛内侧,一艘艘战舰悄无声息的使出,划一个弧形,包围向停留在港口的荷.兰船只。

卡洛斯跑了一阵子,渐渐感到不同寻常了,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人,更没有人家或者其他东西,这简直就一个‘天然陷阱’!

一个士兵觉得不妥,太安静了,安静的令人不安,他小跑在卡洛斯边上,道“少校,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早就准备好的?”

卡洛斯一直在观察,发现这个‘天然陷进’不是近来的,最起码有两年了,他强压着心底的不安,大声道:“不会,明人即便有所准备,也不可能提前几年就准备了,这里,是我们的了!”

他的大声鼓励,让本来有一丝忐忑的士兵顿时士气高昂,嗷嗷大叫的向前冲去,直奔着第一道防御阵地。

鳌拜用望远镜看着,嗤笑一声,挥手命士兵准备。

这里有铁丝网,坑道,沙堆,中高低三层,士兵们可以直接轮流开枪射击。五百枪兵,连箭炮都撤了出去,算是给足了卡洛斯的面子。

眼见越来越近,一个建奴士兵抬起头,道“大人,近前了,要开枪吗?”

鳌拜站在那,神色冷漠,道:“拖他们一阵,然后撤到第二阵地,那个时候,船差不多已经夺下来,这些人,想跑也跑不了!”

士兵们已经明白战术,都趴在壕沟里,目光直视着前面。

卡洛斯带着一千人,几乎没有防备的快速冲来,远远就看到一排阵地,其中一个人连忙道“少校,有埋伏!”

“准备!”

卡洛斯没有废话,一面命令一面自己也举起了枪。

他自信满满,这个,在远东是无敌的!

在他对面,鳌拜目视在距离,在卡洛斯的人进入三百米的时候,沉声道:“射击!”

他一声令下,五百人分成三波,陆续开枪。

砰砰砰

子弹如同雨滴一般,齐齐向着卡洛斯等人射去。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怪叫,不知道多少人被射中,直接倒退,倒地。

卡洛斯脸色陡然大变,大喝道“趴下!趴下!射击!射击!”

在明朝的枪声中,一个士兵大声道:“少校,我们的枪射不了那么远。”

卡洛斯脸上邪魅没有了,全都是不甘相信的怒色,吼叫道:“为什么明人会有火枪,不是说他们只有繁杂的鸟铳,七十米都打不了吗?”

士兵们自然回答不出,只能趴在地上,躲避着明朝的子弹。

这也怪不得荷.兰人的不重视,实则上大明真正的将火枪用于作战,也就是上次曹文诏剿灭萨摩藩,所以外界完全不知道也属正常。外界对明朝的战争能力,最多也就是倭国传出去的,是几十年前朝鲜战争的明军。

显然已然大不同!

鳌拜用望远镜看着,神色不动,三百米距离已经比较远,未必能打死多少,开了两个轮次,安静的对峙了一阵,拖延着时间,而后他一摆手,悄悄带着人从坑道里溜走。

卡洛斯怒吼着盯着前面,等了一会发现枪声停了,就拿起望远镜,抬头向前看去,只见阵地里已经没人了。

他心里恼火,拍打着衣服站起来,拿着望远镜观察,只见一群士兵提着枪,快速向前面的‘城墙’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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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六章 无路可逃(第六更~)

卡洛斯紧皱眉头,看着那群人消失在大门内,神色变了又变。

一个士兵站在他身侧,看着地上的十几具尸体,道“少校,我们撤吧,明人有埋伏。”

卡洛斯也被明朝突然出现的火枪给惊住了,比他手里的火枪射程要远,威力更大,如果真要硬碰硬,他确实不是对手。

只是,就这么走了他实在不甘心!以前都是他将别人一击即溃,现在轮到他了吗?

“不!”

卡洛斯低吼一声,双眼通红。

他是有野心的人,他的祖上有爵位,他必须做的更好,他还要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

“他们怕我们,否则不会逃走!”

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找借口,卡洛斯很快找到了破绽,大声道:“他们的枪一定有问题,不然不会跑!我们追过去,杀光他们,这里都会是我们的!”

士兵们犹豫,毕竟地上十几具尸体摆着,他们还连敌人的面都没照!

卡洛斯满心的愤怒不甘,提着枪就大步向前,喝道“三倍!”

这话音一落,不管是白人还是菲律.宾人都神色微变,看着卡洛斯的背影,咬牙都跟了上去。三倍,足以让他们很舒服的过上好几年了。

卡洛斯双眼都是怒火的来到阵地前,看着铁丝网,坑道这些,冷哼一声道:“砸开,继续向前!”

一群士兵上前,用着枪屁股狠狠砸开铁丝网,然后沿着坑道向着第二阵地,也就是远处的牌楼悄悄摸去。

刘靖铭就站在牌楼上,望远镜看着,估摸着时间,道“命舰队夺船,让炮兵准备!”

“是!”

旗令兵立刻挥动旗帜,向远处传递命令。

各高处暗中的旗令兵看到,不断的挥动旗帜,向四处传达命令。

很快炮阵就知道了,大炮撤去伪装,露出森森的炮口,对准港口方向。

海中的舰队迅速向港口驶来,将荷.兰人的战舰,商船合围。

荷.兰人留守的只有二十多人,很快就发现了包围过来的战舰,几个白人大喊大叫,想要挪动三艘战舰,调整大炮。

轰轰轰

不等他们动作,海军的一艘中舰已经对着他们开炮,二十多门大炮,对着集中的商船,战舰开炮,几乎没有遗漏,全都集中了。

白人哇哇大叫,一些菲律.宾人同样跑来跑去,大叫个不停。

二十多个人,连一艘战舰的战力的发挥不出,更何况还有明朝大炮的威胁。

一些小舰迅速靠近,火枪纷乱的射击,一个个的跳上船。

砰砰砰

一连打死几个人,本来已经开了炮的白人纷纷拿起枪,准备还击。

这样的战斗根本没有任何悬疑,卡洛斯带过来的十几艘船迅速的被明朝控制,然后慢慢的离开岸边。

并不要多远,只要卡洛斯等人回来登不上即可。

这个时候炮声特别的大,海军一开炮,还没到牌楼的卡洛斯神色大惊:“哪里的炮声,哪里的炮声……”

一个士兵转头看了眼,道:“少校,是海边,可能是我们的船开炮了!”

在荷.兰人的印象中,明朝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炮的,只有笨重不堪,射程很近,威力又小的火铳,但不可能出现这里!

卡洛斯转头看去,能隐约看到一道浓烟,心里忐忑难平——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开炮。

“少校,我们撤吧。”一个士兵望着不远处安安静静的牌楼,心底翻涌着恐惧的道。

卡洛斯带来的人都不安,目光紧盯着他,炮声打散了他们所有的勇气,再多的金钱也不如命重要。

卡洛斯的内心阵阵害怕,炮声是一种信号,他现在分不清是什么信号,可越是这样,越是恐惧。

“撤吧,少校,与总督阁下会合后再来不迟!”一个士兵急声道。

“是啊少校,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少校,这里迟早是我们的,走吧!”

卡洛斯眉头紧皱,神色不甘,可还是道:“撤兵!”说完,他转身就大步向来路跑去。

他带着的人自然跟着他一样,大步的往回小跑。

刘靖铭看着,冷喝一声道:“命炮阵准备饱和炮击,再命鳌拜追击,收尾,告诉他,一个也不准漏掉,否者军法处置!”

“是!”

旗令兵挥动旗帜,传达他的命令。

炮阵早就准备好,黑漆漆的炮口,一个个竖立着火把的士兵,一筐筐炮弹,炮兵们早就饥渴难耐。

卡洛斯越跑心里越不安,明朝的火枪比他的还先进,没理由没有火炮,并且刚才的炮声,显然不是同一种大炮发出的。

‘明人还在这里埋伏了火炮吗?’

卡洛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再顾不得贵族仪表,灰头土脸的快步跑着,如逃兵一无二致。

至于之前来的时候意气风发,畅想的美梦,早就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

嘭嘭嘭

他们还没有到岸边,远处的半山腰间就响起一阵大响——开炮的声音!

卡洛斯无比的熟悉,大吼道:“快跑,跑!”

他带来的一千多人,如同被野狗追一般,疯狂向前跑去。

嘭嘭嘭

炮弹向卡洛斯等人的头顶飞去,如雨的落下,一个个大坑被炸起,一圈圈尘土被掀起,不知道多少人被炸飞。

一百门大炮的威力,在不算宽敞的地方,如同下饺子一般密集,爆炸的威力更是可怕!

卡洛斯被炸了一个狗吃屎,华丽的贵族服饰被炸的只剩下半截,睁着大眼,爬起来继续向前跑去。

他知道,停下来就是死,跑出明人的火炮圈才有活路!

轰轰轰

从港口到这里,都是火炮的轰击范围,几乎是全覆盖,一颗颗炮弹非常集中,仿佛没有死角,不断的炸响。

烟尘滚滚,浓烟漫天,完全看不到里面是什么,只是有偶尔的残肢断臂飞出,才让人知道你们还有人。

鳌拜已经追过来,看着那片血肉之地,神色不太平静。

过往他们女真骑兵纵横天下,现在还能吗?面对这样的火炮,再多的骑兵也是枉然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卡洛斯竟然跑了出去,直扑岸边,想要登船,却发现船就在不远处面不足一百米外,上面全都是明人,他们有的端着枪,有的搭着弓箭,远远的直对着他。

他满脸土尘,只能看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眼神全都是消散不退的惊惧!

接着又有第二个,第三个,他们站在岸边,前面无路,后面是密集的炮火,雷鸣般不断的炸响,伴随的是他们心底不断攀升的恐惧。

“少校,怎么办……”有士兵向着卡洛斯大喊。

卡洛斯呆了,完全听不见。

“少校,怎么办?”有一个士兵去拉扯他,声音颤抖。

卡洛斯这才醒转,看了出来的人,只有十几个人,同时明朝的大炮似乎正在向岸边调转,要轰击这里。

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他们陷入了死地!

“怎么办,少校,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有士兵看着,满脸惊恐。

卡洛斯其实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只看到嘴唇开合,耳朵里全是炮弹爆炸的声音,嗡嗡响个不停。

一颗一颗的在接近他的后背,仿佛下一刻就要在他的头顶炸开!

冲出来更多的士兵了,一会儿就有三十多个,站在耳边,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大船,再听着身后的炮声,心里一阵绝望。

“少校……”

“少校……”

“少校……”

一个个白人向卡洛斯大喊,菲律.宾人也一样,操控着怪异的口语。

可卡洛斯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开合的嘴,根本听不到声音。

轰轰轰

突然间,一颗炮弹在他们身后炸响,将这一群人都给炸飞在地上。

卡洛斯浑身都是吐,他摔着头趴在地上,转头看去,身边多了好几具尸体。

一个白人士兵趴到卡洛斯边上,大吼大叫,等了一会儿不见卡洛斯反应,他直接脱掉衣服,脱下白色内衣,光着上身,用枪挑起来举着,大喊大叫。



又一颗炸弹在不远处响起,这个士兵吓了一跳,好似醒悟一般,扔掉抢,举着衬衣晃来晃去,嘴里开合,还在大喊着什么。

仿佛他是找到了一条生路,只要冲出来,还活着的士兵纷纷找出白色内衣,内裤,举在头顶,向着天空四处的晃悠,拼命的吼叫。

卡洛斯突然后脑一凉,整个人剧烈的颤动,终于醒转过来,扒着破烂外衣,撕开白色内衣,举在头顶,跟着喊叫起来。

这里面隐约有人懂汉语,别扭在喊着‘投降,投降’。

刘靖铭看不到,但是炮阵的炮兵,海上的舰船是看的一清二楚,旗语很快传递回去。

刘靖铭‘停止炮击,收押俘虏’的命令随之传了过来,鳌拜是负责收尾的。

“准备向前,凡有抗拒着,杀无赦!”鳌拜带领着向前。他对这场战事觉得分外无无趣,比当年打朝鲜还觉得轻松,简直一面倒的屠杀。

如果卡洛斯知道鳌拜的内心所想,一定会吐血的,从来都是他们横扫别人,现在都给你们横扫了,还这样嘲讽!

炮火渐渐停息,鳌拜带人冲进去抓俘虏,自然有一些人会反抗,可论近战女真人也不怵谁,没多久就结束了战斗。

炸死炸伤四百多人,俘虏五百多,淡水城一战来的快,结束的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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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七章 突遇困境

刘靖铭看着被押入牌楼的卡洛斯等人,没有理会,目光看着北方。

一个都尉站在他身侧,道“大人,已经安排人去审了,现在是不是派人传信给基地?”

刘靖铭摇头,道:“现在估计传不回去了,先审问俘虏。”

“是!”都尉道。

刘靖铭看着渐渐消散的烟尘,心里大松一口气。

这些红毛鬼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虽然他这里人数少了一点,可还算是兵不血刃。安平城那边驻军与这里相当,可防卫更加森严,岛屿密布,绝对不是红毛人可以轻易侵入的。

普特曼斯的船队现在离淡水城已经很远了,一路沿岸南下,直扑安平城。

普特曼斯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估算着时间,微微点头的道“卡洛斯现在已经占领淡水城了。”

他身后站着一些白人士兵,完全没有谁觉得他说的不对。

他们面对各地的土著几乎从来没有败过,这里也一定是这样!

普特曼斯的舰队在南下,西班.牙的舰队在奥昆多的带领下一路直行,出现在了与福.州府,淡水城之间的海峡中心。

“将军,虫子已经赶的差不多了。”一个士兵站在奥昆多身后道。

奥昆多目光看着北方,尽管已经算是夏天,他穿的还像一个笨重的熊,望着北方道:“我们等着。”

士兵没有说话,安静的站在他身后,同样眺望北方,那是明朝内陆——他们这次的目标!

明朝最大的战舰上,熊文灿,朱聿键收集着来自各处的情报,现在却有些一头雾水。

“红毛人分兵了,佛朗机人徘徊在海上不动?”

朱聿键听着情报,看着海图,若有所思。

熊文灿也在看,沉思着道:“王爷,你说他们会不会合谋?”

朱聿键道:“不管他们是否合谋,我们现在是不能轻易动弹,要防备佛朗机人横生枝节。”

熊文灿眉头一皱,道“那只能靠淡水城与安平城了,他们会不会出问题?”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刘靖铭已经俘虏了卡洛斯,都在担心,若是两地失手,对大明来说将是一场大的打击!

朱聿键微微一笑,道:“大人多虑了,这两地已经准备了好几年,没那么容易被攻陷,最起码守个三两月不成问题。”

熊文灿闻言松了口气,真要是这样,红毛人说不退也得退了,他们在海面上撑不了那么久。

“不过……”朱聿键微微皱眉,欲言又止。

熊文灿神色微沉,道“王爷有话请直说。”他现在压力极大,皇帝就在后面看着。

朱聿键瞥了眼四周,凑近低声道:“皇上的意思是要一场大胜,如果只是勉强守住,脸上怕是过不去。”

熊文灿顿时明白,沉着脸,好一会儿道:“那……冒险一下?”

朱聿键摇头,道:“我们不熟悉海战,佛朗机人却是久经战场,若是我们海军败了,台.湾就算能守住也等于丢了。”

熊文灿神色沉着,没有接话。他们其实就是对海军没有信心所以才决定‘引敌上岸’,现在佛朗机人横亘在中间,破坏了他们所有计划,令他们束手束脚。

“王爷,要不要请示皇上?”一个副总兵犹豫着道。

谁都知道,海军的建立是皇帝一手推动,很多问题上,皇帝的眼光更重要。

“不可!”

熊文灿与朱聿键几乎异口同声的道。

副总兵一怔,没有再说话。

熊文灿与朱聿键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这个时候请示朱栩,只会显示他们的无能!

朱聿键继续盯着海图看,越看越觉得奇怪,道“佛朗机人到底要干什么?真的要阻挡我们,也无需停留在那里,应该继续南下,在海峡正中才对?”

熊文灿看着,道:“他们应该另有企图。”

朱聿键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另有企图……我记得,天启六年红毛人进攻厦.门失败了,莫非佛朗机人也打了我们近岸的主意?”

熊文灿脸色微变,道:“那王爷判断是哪里?”他主要担心的是湄.洲岛,毕竟皇帝在这里,要是这里陷落那就破天了。

朱聿键也想到了这些,沉思着道:“不管是哪里,我们要盯紧,必要的时候,海军要一战!”

熊文灿深吸一口气,面色冷沉,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他们退缩了。

“好,全舰一级战备!”熊文灿沉声喝道。

“是!”

舰队一道道旗帜挥动,旗语迅速传遍所有舰船。

舰队立刻紧张起来,大炮调整,舰队做出攻击姿态,随时准备战斗!

普特曼斯在南下安平城,奥昆多徘徊在海面,明朝舰队严阵以待。

情势谁也不知道会如何发展,却在迅速做着改变。

湄.洲岛基地。

朱栩坐在椅子上,身前是一堆奏本,他是一点心思都看不进去,一边还有茶,糕点,他是一丝吃的欲望都没有。

海战不同陆地,台.湾又隔着一片海峡,消息根本无法及时传递过来。

朱栩心里焦灼不安,坐在那神思不属,难以平静。

曹化淳也是如此,这一战对大明来说太过重要,关乎着国政的方向,一旦失败,将极其严重的挫折海军,最重要的是还会大大的打击皇帝!

他看着朱栩有些阴沉冷漠的表情,上前轻声道:“皇上,要不再出去走走,福.建还是有不少地方可以再看看。”

朱栩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的意思,摆手道:“去哪也没用,你去吧,朕睡会儿。”

睡得着才怪了。

曹化淳心里知道他的压力,犹豫了下,还是退了出去。

朱栩斜躺在软塌上,深深的吐了口气,仿佛要将心底的浊气都给吐出来一般。

“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朱栩呢喃低语,闭着眼睛,以此来躲避烦躁不安的心绪。

朱栩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还真的就睡着了,待他醒来之后,已经是第二天。

“为什么不叫醒朕,现在是什么情况?”朱栩从软塌上跳起来,顾不得其他,直接就冲出去,瞪着曹化淳道。

曹化淳连忙躬身,道:“皇上不要担心,没有战事发生。”

朱栩揉着脸,道:“具体说。”

“是。”

曹化淳知道朱栩着急,快速的道:“佛朗机人还盘旋在海上,没有动。红毛人已经到澎.湖列岛不到五十里外,暂时还没有动静。”

朱栩双手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算算时间,确实差不多。

朱栩轻吐一口气,转身回去,一边洗脸一边道“海军那边有什么安排?”

曹化淳跟进来,道“淡水城那边已经解决了,澎.湖那边早就有安排,无需多做布置,海军也在封锁海道,阻止消息泄露。只是佛朗机人一直停留在海上没有动静,熊大人,唐王那边猜测他们可能是打内陆的主意,一直在盯着。”

朱栩拿着毛巾擦脸,精神清爽不少,想了想道:“嗯,继续盯着,有情况立刻让朕知道。”

“是!”曹化淳道。

朱栩又长吐一口气,心里不安生,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定神。

站在原地,踌躇一阵,还是道:“走,出去走走吧。”

曹化淳跟在朱栩,沿着基地的水泥路慢慢走着。

他看着朱栩有些神思不属,想了下,道“皇上,曹总兵已经南下,预计还有两天会到,倭国那边的事情基本已经处理完,兵部那边准备的三万人三天后就能到,马爌已经到福.建,正在与喻安性做交接。”

朱栩听着,随口就道:“这三万交给喻安性进行整训,曹文诏只身南下,持王命令箭调集各地船只,大炮,朕要三百艘船,八百门大炮!”

曹化淳一怔,道:“皇上,是从军器局调吗?”现在军器局每年能生产三百门灭夷炮,福.建四周调集不了这么大的数量。

朱栩摆手,道:“来不及了,命曹文诏自己看着办。告诉喻安性,那三万人要尽快成编制,朕有大用。”

“遵旨。”曹化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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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八章 战端

普特曼斯的五十多艘船停留澎湖的的五十里外,那这望远镜观察着。

他身侧站着两个年轻人,肩膀上都有少校军衔,他们也在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中一个少校道“阁下,赤嵌城与澎湖相距太近了。”

另一个接着道:“没错,澎湖上似乎还有驻军,若是里应外合,会非常麻烦。”

普特曼斯放下望远镜,道:“一个荷兰士兵要抵得上三十个明军,准备吧,我们直接去赤嵌城。”

两个少校分别叫做普洛斯,巴利萨,两人都是皱眉。

普洛斯道:“阁下,这样太过冒险,会腹背受敌。”

巴利萨也道:“阁下,澎湖是一个好地方,进可攻退可守,若是有风雨,也可暂时躲避。”

普特曼斯摇头,道:“你们不懂,明人比其他地方的土著还要弱,他们不在乎这里,与其在澎湖浪费时间,不如直接逼迫他们投降,他们会比其他地方的土著更听话的。”

普洛斯,巴利萨对视,耸了耸肩。

“赤嵌城。”

普特曼斯目光转向台湾方向,面无表情的道。

随着他下令,舰队开始转向,直扑台湾南部腹地。

目前台湾南部开垦出来的,只有以赤嵌城为核心的一块地方,安平城是在大岛上,是南部的军力中心,与赤嵌城隔江相望,不管是水上,还是陆上支援赤嵌城都会很快。

普洛斯做过功课,没有意见,在他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拿下明人的腹地,逼迫主将投降,这是上策。

巴利萨却道:“阁下,我建议先攻占安平城,只有击溃他们的抵抗意志,其他地方都会闻风而降。”

普特曼斯没有表情,道:“你们不了解明人,他们的头一定是在赤嵌城,不在安平城,只要拿下赤嵌城,他们一定都会乖乖投降的。”

普洛斯,巴利萨自然没空研究明朝,闻言都都是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普特曼斯站在最大战舰赫克特号上,目光看着台湾方向,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普特曼斯的船队直接旁若无人,施施然的从澎湖与台湾之间穿过,直扑赤嵌城。

这一幕都被澎湖上的郑芝龙看在眼底,气的他的脸色铁青,双眼冒火!

一个校尉站在他身侧,同样愤恨,大声道“大人,红毛鬼欺我太甚,末将愿领命支援,将红毛鬼消灭在海上!”

郑芝龙那这望远镜,看着他们穿过,冷笑一声道“不用,我亲自去,传令,澎湖闭门自守,不得出击,调集所有战舰,我亲自出战!”

他身边有三个校尉,闻言一惊,其中一个道“大人不可!熊大人再三严令,澎湖不可失!”

“是啊大人,没你坐镇如何能行?”

郑芝龙摆手,沉声道:“赤嵌城只有三千人,大军都驻扎在安平城,且没有舰船,若是红毛鬼直接攻打赤嵌城,安平城来不及救援,现在只有本将能支援了。”

众人听了都直皱眉,神色为难。

郑芝龙说的没错,从安平城支援赤嵌城不能走内江,只能迂回,可时间太久,赤嵌城未必守得住。若是赤嵌城陷落,这一战就算败了一半。可若这是调虎离山,或者引诱澎湖海战呢?红毛人的真正目的还是澎湖怎么办?

有一个校尉将这个担心说出来,毕竟澎湖的位置太重要,进可攻退可守,且还能与台湾夹击,没理由不先攻澎湖。

郑芝龙也有这个担忧,可赤嵌城不能不支援,沉吟一阵道:“我领海军两千人出海,三千人守城,记住,闭门自守,不得出战!澎湖战备齐全,守住绝无问题!并且,本官也不相信,我大明的海军会不如红毛鬼的那几艘破船!”

大明的海军都是成编制的,战船就是战船,配备齐全,火炮犀利,反观荷兰人,一大半居然还是商船临时凑的,除了几艘大船,其他都很普通!

众人想了又想,只得同意郑芝龙的作战方案,现在也只有澎湖有能力支援赤嵌城,海军主力要赶过来不是一时半会,只能临机决断了。

澎湖驻扎着四十艘战舰,三艘中舰,其他都是小舰,郑芝龙调集着,然后就开拔,悄悄的跟在荷兰人身后。

在荷兰人的船队驶过鹿耳门的时候,安平城的韩子集就知道了消息,颇为吃惊。

“你是说,荷兰人没有去澎湖,直接奔这里来了?”他真的吃惊,这不是正常的作战顺序,很出人意表。

他身前的都尉道“是,目前还判断不出他们是冲着安平还是赤嵌来的。”

韩子集站在那,眉头沉凝。

荷兰人的这一出不在他意料之中,所有战术都要重新思考。

他目光闪动一阵,道“传令赤嵌城赵应辰,命他只守出战,第一道防线,炮阵全开,若是红毛人登岸,必须全力回击!”

“是!”有令兵应声快步出去。

韩子集也是久经战阵,还是军院培训过几次,现在站在那,神态平静,心里却思索不断。

他没有与红毛人交战的经验,甚至于明朝都没有合适的案列,完全揣测不出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他身前的都尉道:“大人,末将认为红毛人是冲我们来的,若是安平城被攻破,其他地方就算不攻自破了。”他的意思很简单,主将战死或者被俘,基本上表示着战争就结束了。

韩子集自然知道,可安平城有八千精锐大军,火炮,火枪齐全,荷兰人凭什么认为就能轻而易举的攻破?若是拖延个十天半月,他们在海上没有补给,不是自找死路吗?

“莫非,真的是赤嵌?”韩子集自语,也只有占领赤嵌才能有稳定的补给,然后长期作战,可即便占领赤嵌城,他们又凭什么认为几千人就能守住赤嵌城,大明海军就五万!

到了现在,韩子集连红毛人的大战略都开始怀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说不出的古怪,可有参不透。

“大人,要不,派人去澎湖求援,他们的有四十艘战舰,可堪一战!”有都尉建议道。

韩子集果断摇头,道:“澎湖不能失,如果红毛鬼有阴谋,很可能是冲着澎湖去的。暂时……按兵不动,先看看红毛鬼到底要干什么!”

“遵命!”一群人应声,现在也只得如此,贸然行动只会给敌人机会。

从郑芝龙到韩子集都一头雾水,紧张不已,殊不知根本原因就是荷兰人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赫克特号来到内江,普特曼斯用望远镜打量着四周,微微摇头,语气颇为可惜的道:“多好的地方居然没有开垦。”

欧洲普遍是小国,故土面积小,可外面不同。尼德兰七省现在还挣扎着独立,巴掌大点地方都不太平,可外面不同,动辄就是荒芜的大岛,一个都是他们国土的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普洛斯也在看着,不介意的道“没关系,抓些人来就好了,听说明国人很多,还活不下去,给点甜头就会来卖命。”

巴利萨也微笑,道:“阁下,今年你胸前有可以多一枚勋章了。”

“继续前进。”普特曼斯道。他已经决定了,这座岛他全要了。

虽然荷兰人逐渐逼近,安平城,赤嵌城都紧张起来,不断的注意着,士兵们全都严阵以待。

虽然今天有些风,可处处都还是高高的大篮子,锁定着海面,观察着荷兰人的一举一动。

普特曼斯没让韩子集疑惑多久,大军很快调转方向,直扑赤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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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九章 上岸

韩子集得到消息,盯着地图看个不停。

一干都尉现在也是疑惑不解,红毛人的意图已经很明白,就是赤嵌城。只是,他们攻占赤嵌城又怎么样?抢些粮食,金银细软?不寻求主力决战,只为了抢劫来的?

韩子集对红毛人的自大不了解,眉头是皱了又皱,完全想不明白,又不能将他们当做白痴,心里一万个疑问在转。

不管如何,红毛人的战略意图是露出来了,一个都尉直言道“大人,现在咱们可以动了。”

其他人也都抬头看向韩子集,确实,红毛人现在就是奔着赤嵌城去的,没有什么阴谋,他们可以做出战术动作了。

韩子集微微点头,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好一阵子道:“好,刘同善,本将命你领兵两千,从陆上支援赤嵌城!”

“遵命!”都尉刘同善出列道。

“传令澎湖,”韩子集沉声道:“战舰全部开出,奔赴内江,寻找时机与红毛人决战!”

红毛人既要进攻赤嵌城,又要分兵海战,哪怕分出一半来,也就与郑芝龙的舰队数目相当,即便败了,至少能重创红毛人舰队!

“是!”有传令兵道。

“其他人准备,随时支援赤嵌城!”韩子集站起来,沉声道。

“遵命!”一群人大声应诺。

韩子集调兵遣将,应对荷兰人进攻赤嵌城。

这会儿赤嵌城内,都尉赵应辰已经得到消息,也正在飞速调兵。

“大人,红毛人是想从禾寮港登岸,这一路上到赤嵌城没有什么阻碍,只有前不久搭建的望山寨能稍作抵挡,只是那里只有两百人,还没什么火器。”一个校尉神色凝重的道。

赤嵌城是在台湾沿海,可登岸的地方实在太多,红毛人没有选择在最合适的地方登岸,这就让他们的布置落了空。

赵应辰是台湾的本土派,所谓的本土派也就是海盗,被收编,经过培养,一路升迁到现在。

他对海战,陆战都有些心得,看着地图,沉吟不绝。

赤嵌城只有两千人,如果仅仅是守城是没问题,可要是进行野战,就差了些,更何况他现在也不能进攻,必须要以守住赤嵌城为大前提。

一个校尉也知道现在有些麻烦,红毛人出其不意的直奔赤嵌城,且从禾寮港登岸,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大人,我们的火枪,火炮都比红毛人好,”他看着赵应辰,有些低声的道:“且有水泥路运送大炮也方便,完全可以出其不意……”

众人都神色一惊,这是要去偷袭吗?

赵应辰眉头一皱,他得到的命令是‘赤嵌城不能失’,要是率兵离开,被人闯空门那他就只有自杀谢罪了。

他有些犹豫,红毛鬼有七千人,也总不能任由着他们一路打过来,包围了赤嵌城,那即便守住了,战略上也是大败,还会引起一连串的难计的不良反应。

这个校尉看出来了,又道“大人,咱们也是为了守城,动用一些手段,总兵,作战室那边也说不出什么,总不能让咱们坐以待毙吧?”

临机决断是将领必备的能力,赵应辰心里有些意动。

他看着地图,抬头看了眼众人,道“若是能将红毛鬼堵在禾寮港那自然很好,若是不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也不错,不过,出城的人不能太多,赤嵌城不能失,你要多少人?”

刚才说话校尉叫做楚成栋,也是海盗出身,只不过他身上还有前朝的一个秀才功名,他听着赵应辰的话,神色一振,道:“大人,不用多,三百人,两百支抢,一百箭炮兵,十门大炮,我给你抢个头功回来!”

现在还没有开战,一旦有胜战,自然是头功。

赵应辰看着他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心里默默盘算一阵,蓦然大声道:“好,都给你,枪,箭炮你要多少都给你!我会让大篮子配合,记住了,不管胜败尽量保命,安全退回来,还有,大炮决不能留给红毛人,就算你们都战死,也要给我炸掉,知道吗!”

“谢大人!”楚成栋大喜。他今年刚三十,最渴望出人头地,获取战功了。

赵应辰看着他的背影,转头看向其他道:“命各地准备,严阵以待,从百姓抽调首过训练的五百人入城,还有,疏散附近百姓!”

“遵命!”一群人应声。

赤嵌城陡然紧张起来,各处都在加紧准备,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

与此同时,西班牙舰队终于缓缓动了起来,转向南下。

熊文灿,朱聿键等人很快就查知了,一面命人紧盯着,一面加紧备战,真到了万不得已,海军就要迎来第一战!

台湾海峡从南到北,都弥漫着紧张气氛,大明要同时面对西班牙,荷兰人的同时进攻。

在太阳要偏西的时候,普特曼斯的舰队穿过内江,无视安平城,直接停留在禾寮港。

“阁下,阿尔多普请战!”在普特曼斯身后,一个二十多的年轻人,表情狂热的大声道。

普特曼斯缓缓转过身,神色不变的道“哦,上尉,你要请战?”

阿尔多普身体笔直,沉声道“是,请阁下给我三百人,我就能拿下赤嵌!”

或许是已经到了这里,普特曼斯心情特别好,微笑的道“上尉,你很有信心。”

阿尔多普道:“是,明人也不过是黄皮猴子,只要我一开枪,他们就会四散而逃,三百人,多一个都不需要!”

普特曼斯看着他,道“你知道,我荷兰士兵一个抵得上明人三十个,你这是要九千人?”

阿尔多普一怔,道:“那就一百人!”

普特曼斯笑容更多,拍着他的肩膀道:“玩笑上尉,三百人给你,去吧,我会在后面看着的。”

“多谢阁下!”阿尔多普更加兴奋,行礼后大步离去。

普特曼斯看着他的背影,道:“多棒的年轻人。”

他身旁站着普洛斯,巴利萨,两人都看着他阿尔多普的背影,没有说话。

三百人,足够了。

“我们等着好消息吧。”普特曼斯心情非常好,望着陆地,眼神都是光芒。

阿尔多普带着三百人,端着枪,很顺利的上岸,然后根据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粗糙手绘地图,大步前进。

台湾现在确实很荒芜,开垦的不成熟,很多地方还是原始状态,比如禾寮港附近,除了一条青石路,全都是密布的树林,草木,颇有些人迹罕至的感觉。

阿尔多普看着这里,带有浓厚兴趣的道:“将来,我要在这里盖个城!”

他带来的三百白人士兵都很是赞叹的拍马屁,虽然端着枪,都有些‘无所谓’的态度,仿佛是在旅游,看风景。

阿尔多普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或者说,都没有遇到人,哪怕遇到一些居住点,早是人去楼空,说不上坚壁清野,可也没留下什么。

阿尔多普一点都没有失望,相反非常高兴:“他们将我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运走会省很多麻烦。”

他说话,就引来一群大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不绝。

他们说话之间,楚成栋带领着三百人,骑着马,在水泥路上疾驰,很快就出了赤嵌城范围,没了水泥路,在泥土地里跋涉。

大炮很笨重,即便有马拉着也走不快。

“大人,我问过了,这一带没有合适的埋伏地点,只能在空旷的地方野战了。”一个小队长从远处跑过来,对着楚成栋道。

楚成栋骑着马,眉头一皱,道:“那找他们一个必经之处,要有山,能架起大炮。”

“是!”小队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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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章 倒地的荷兰人

楚成栋的三百人在找地方埋伏,拉着大炮以及一个个大箱子缓慢的行进。

阿尔多普带着三百人,因为找不到向导,走了很多冤枉路,但还是不断向前。

普特曼斯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舰队停留在禾寮港,没有上岸的意思。

另一面的郑芝龙四十艘舰船也开进了内江,没有轻举妄动,正在想方设法的寻找红毛人的舰队。

安平城的韩子集很焦急,完全不知道对岸是什么情况。

在台湾东面,奥昆多的速度并不快,似乎还在寻找可以下手的地方。

湄洲岛外不远处,明朝的海军主力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迎战。

台湾海峡紧绷到了极点,如一个火药桶,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

太阳渐渐旋转,树林里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阿尔多普走的有些急躁,抬头看了眼太阳,骂道:“这见鬼的天气……”

有几个白人在揉着脖子,咒骂着这里的虫蚁以及燥热。

天气太热,他们心浮气躁,被虫蚁一咬,更加的不耐烦。

“上尉,必须要找一个向导,否则我们可能走不出这片山林了……”有一个士兵抱怨,这里多树多山,除了看着太阳,他们完全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在哪。

阿尔多普心里也有怒意,可他不是第一出兵征战,耐心还是有的,沉着脸道:“不要着急,我们很快会找到向导,然后直逼赤嵌城!”

在阿尔多普不到五公里外的一处山脚下,楚成栋拿着望远镜,不停的在四周看来看去。

一个小队长站在阿尔多普身侧,转头看了眼远处天空中,模糊不清的大篮子,对着楚成栋道“大人,这红毛鬼在干什么,兜兜转转的,是在探路吗?”

楚成栋哼了声,道:“先不管他们,虽然这里空旷,可他们也不敢绕过去,架炮,拉防御网,布置坑道,准备迎敌!”

“是!”小队长答了一句,迅速转身。

他们都是按照兵部新训练手册训练了三年多,坑道铁丝网什么的熟练的很,三百多人一起动手,工程很快就有了雏形。

大炮架在三百米外的一座半山腰间,坑道是依山半弧形,铁丝网,破虏枪都架好,遥遥的对准来路。

这里是红毛人去赤嵌城必经的一条路,在这里,红毛人不战也得战!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尔多普终于出了林子,来到一块空地。三百人出来,不停拍来拍去,嘴里还大声的咒骂着什么。

阿尔多普脸上有几个通红的包,一张英俊的脸都是愤恨之色。

“真是个鬼地方!”阿尔多普理着衣服,抬头看着不远处,他心里连普特曼斯为什么在禾寮港停泊都恨上,心里腹诽了几句。

“继续前进!”

阿尔多普整理了一下,大声道。

他们是先遣兵,既要攻占赤嵌城,也是给后面的大部队指路,时间不早了,不能继续耽搁。

走了没多久,突然一个士兵猛的拉住阿尔多普,警惕的道:“上尉,前面有情况!”

阿尔多普抬头以望远镜看去,只见最前面是一个个间隔着的高高叠起的土堆,前面是铁丝网,再前面又是两排各了几步的铁丝网,更前面就看不到了,但显然这不是天然的,这是有人故意设计的陷进!

阿尔多普仔细观察一番,猛的高兴道:“走,我们有向导了!”

一群士兵顿时大喜,他们再也不愿在充满虫蚁的树林里转悠,都是大叫一声,举着枪,快步向前走去。

阿尔多普心里本来还有一丝不安,现在却是兴奋起来,沉重的双脚都轻松了几分。

在阿尔多普观察的坑道内,楚成栋的两百多人趴在那里,从土堆间隔的缝隙中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大人,红毛鬼来了,咱们什么战术?”一个小队长在楚成栋耳边低声道。

楚成栋来回的看着,一时间没有说话。

红毛鬼只有三百人,杀了也没用,他们的大部队还没上岸。

楚成栋放下望远镜,思索着道:“让大炮藏好,箭炮也不能动,还有,头盔带好,只准用火枪,在两百米内,听我命令攻击!”

“是!”小队长答应一声,悄悄传令。

楚成栋构建的阵地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由于最前面的土堆,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阿尔多普很快就摸了过来,虽然自信一开枪就能将明朝的人吓的四散而逃,可还是小心翼翼,毕竟‘野蛮人’的刀兵也能伤人。

阿尔多普眼睛一转,道:“喊,让他们出来投降,否者杀无赦!”

他的话音落下,三百人开始扯开嗓子大叫,一面向前推进,一面高喊。

楚成栋身边的小队长神色疑惑,道“大人,这红毛鬼在喊什么?”

楚成栋哪里听的懂外语,冷哼一声道:“红毛鬼没憋好屁,听我命令,一到距离就射击!”

三百米外,一个白人士兵在阿尔多普耳边道“上尉,这些黄皮猴子未必听懂我们的话。”

阿尔普尔看着前面,端起枪就向前开了一枪。



子弹不知道打到哪里去,只是发出了震耳的开枪声。

楚成栋身边的小队长顿时受到刺激,急声道“大人,咱们开火吧,他们都在我们的射程内!”

楚成栋连忙压手,道:“不要着急,再等等。”

小队长心里急不可耐,手心里都是汗,双眼大睁的盯着越来越靠近的荷兰人。其他士兵大多也是这种状态,有些急不可耐。

大明虽然没有畏惧红毛人的心态,可一些新兵或者没经历战事的人再面对战争还是难免紧张。

阿尔多普端着枪,皱着眉,左右四顾的向前,不时还大喊一句,可对面平静的仿佛没人,一点回应都没有。

其他荷兰士兵也都谨慎小心,左右四顾,担心有‘野蛮人’突然从四周冲出来,伤害他们。

楚成栋暗暗计算着距离,在接近两百米的时候,他猛然端起枪,大声道:“开枪!”

他话音一落,五十多人趴在那,齐齐开火。

砰砰砰

子弹散射而出,瞬间就将好几个拥挤过来的荷兰人打的倒退,倒在地上。

第一波刚打完,第二波五十多再次齐齐开枪,密集如雨,砰砰砰声如雷。

“趴下!”阿尔多普大惊,直接趴到在地上,他刚趴下,身边就有两具尸体倒在他边上。

他双眼大睁,猛的抬头,拿起枪,吼叫道:“有埋伏,有火枪,还击!”

还活着的荷兰人,纷纷趴在地上,抬着头向前射击。

他们前面都是高高的土堆,甚至无法将对面的人看清全貌,只有杆杆伸出来的黑色长枪以及一些明朝的军服。

砰砰砰

他们的子弹都打在了土堆上,对面的阵地如同一座大山般,纹丝不动。

“给我狠狠的打!”

楚成栋一边装着弹,一边急吼吼的道。他很着急,可这枪装弹很繁琐。

两百多人被他分成了五波,轮流射击,以此争取换弹的时间。

楚成栋着急,士兵们有条不紊,陆续射击,砰砰砰全部落在荷兰人趴着的那篇区域。

尽管这样大大降低了射中概率,还是有被射中,不断发出惨叫声,倒地不起,血流如注。

阿尔多普连开了两枪,便再也不敢抬头,这要是被射中头,上帝也救不了!

可是他遍观四周,根本没有掩体,对面的明人太缺德,将他们放在一片空地上偷袭!

“上尉,有埋伏,我们撤吧……”有士兵爬到阿尔多普身侧,大声道。

阿尔多普一把拉过他的衣领,吼叫道:“撤退,你疯了吗?给我打!”

士兵神色一慌,连忙趴下,还是大声道“上尉,可是我们只能被打,对方躲着不出来,无法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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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一章 决战(一)

阿尔多普没有说话,拿着望远镜看去,发现对方是藏在半圆形里,想要绕道攻击都不行,他放下望远镜,转头看了眼,发现他带来的人已经死了十几个,立刻眉头一皱,大声道:“支援,请总督阁下支援!”

“是!”一个士兵匍匐着倒退,快速跑出了明朝枪击范围,调头去请救兵。

楚成栋看的一清二楚,心里大喜,连忙道:“停止射击,节省子弹。”

他的话音一落,明朝的射击就停了,所有人都只是盯着还趴在地上荷兰人,手里发热,虽然打不中,还是想继续射击。

荷兰人一见对面的射击停下来,纷纷抬起头看向前方,一会之后又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阿尔多普现在只能确定前面是明人,却还是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手持刀棍的明人突然会有火枪了,还埋伏在这里,有多少人,还有什么阴谋……

阿尔多普皱着眉,想着要拖延时间,便仰着头,大声喊了几句。

楚成栋有意拖延荷兰人的进攻时间,让赤嵌城有更多时间准备,同时控制荷兰人的进攻节奏,争取主动权,便装作没听见。

当然,他也听不懂阿尔多普在瞎咧咧什么,乐意就这么耗时间。

阿尔多普隔着一百多米喊,几句下来嗓子就不行了,想了想,索性趴在那一动不动,思索着对策。

荷兰人都趴在地上,警惕着前面,然后看着影子不断的缓缓转动,时间慢慢过去。

报信的士兵很快跑回了普特曼斯的身前,大声的报告:“阁下,我们遇到伏击,上尉请求支援。”

普特曼斯眉头一挑,毫不在意的道“普洛斯,你带五百人支援阿尔多普。”

“是!”普洛斯毫不犹豫的应声。

那个士兵大喜,领着普洛斯沿着已经熟悉的路,快速去支援阿尔多普。

普洛斯走了很久,似乎觉得无聊,这才道:“阿尔多普遇到了多少土著?”

这个士兵连忙道:“不知道。”

普洛斯微楞,道:“他们将阿尔多普包围了?”

“没有。”士兵道。

普洛斯眉头皱起,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士兵,面无表情。

这个士兵脸色微变,慌忙道:“有火枪,埋伏在前面,没有露头,不知道多少人,火力很猛,我们无法突破。”

普洛斯看着他,道:“火枪?明人的那种鸟铳?”

士兵摇头,道“不,是火枪,射程与我们相当,威力可能更大一些。”

普洛斯顿时冷哼一声,恼火道“该死的葡萄牙人!”

葡萄牙已经被西班牙吞并,海外殖民地被荷兰‘买’下了很多,两国的关系很紧张。葡萄牙失去了在海外争夺的实力,对武器贩卖格外热心,大部分火器都是从他们手里流出去的。

普洛斯骂了一句,而后就冷色道:“走,给黄皮猴子一个教训,让他们见识我的厉害!”

“是!”士兵大喜。不管那里藏着多少明人,他们都有八百人,这么多人,足以横扫整个远东!

阿尔多普等人已经匍匐退出了明朝攻击的范围,正站在五百米外,望着那处防御工事,苦思如何冲进去,剿灭里面的明人。

实际上阿尔多普好几次都想不顾一切的冲进去,可他实在不甘心,因为这会死很多人,三百人,死三分之一都不是他能承受的,并且,他也不知道那土堆后面的明人有多少。

在坑道内的楚成栋一直在观察着阿尔多普,心里琢磨着他能招来多少援兵,要是有个两千,他就得跑路了。

他身边的小队长也一直警惕着,道“大人,这帮红毛鬼到底要干什么,他们为什么不在赤嵌城附近登岸,要跑这么远?”

楚成栋不假思索的道:“不知道,他们的行事很诡异,赵大人那边也参不透。”

小队长点点头,道:“这些红毛鬼真难看,真的如同鬼刹一般。”

楚成栋心里赞同,没有理会他,静候着。

普洛斯的援兵来的比预计的要快,一见到躲在树林里,防备明军偷袭的阿尔多普,不由得大笑道:“嗨,阿尔多普,你这是怎么了?”

阿尔多普上前,道:“抱歉少校,我们遭到明人的伏击,他们拥有火器,不比我们的差,我们失利了。”

“看我的。”普洛斯拍了拍阿尔多普的肩膀,大笑着上前。

阿尔多普眉头皱了一下,目光冷色一闪,跟在他身后。

普洛斯来到阵前,以望远镜眺望着明军的布置,好一会儿,双眼一睁,有些明悟的道:“唔,是明人的风格,那么,现在除了强攻,没有其他办法了是吗?”

“是!”阿尔多普道,明军堵在这里,除了消灭他们,后顾无忧的前进,别无他法。想要消灭,只有正面强攻一途!

普洛斯道“那还等什么,准备进攻,消灭所有明人吧,对了,头不要打烂,我要摆放整齐的放在赤嵌城下,吓唬那群土著。”

阿尔多普双眼狠色一闪,道:“是少校!”

“上尉,去吧!”普洛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道。

“是!”阿尔多普神色振奋,带着所有人,端着枪,大步向前走去,在快要到三百米距离的时候,陡然大吼:“冲,杀光黄皮猴子!”

“杀光黄皮猴子!”八百荷兰白人士兵,端着枪,怪叫着向前冲去。

“大人!”楚成栋身边的小队长一见,顿时大惊的道。

楚成栋默默算了一下,然后面露坚定道“传令大炮准备,箭炮准备,手榴弹准备!”

“是!”随着楚成栋的命令传出,他们身后的半山腰上,掩藏着的十门大炮露出森森的洞口。身边的一个个大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火器。

在阿尔多普跨入三百米距离的时候,楚成栋猛的一挥手,大声道“开炮!开枪!”

他话音一落,半山腰间的黑洞洞的大炮填进去炮弹,点火。

嘭嘭嘭

一颗颗炸弹飞出,仿佛是直线一般,直接落向阿尔多普的人群。

不等阿尔多普震惊,两百多人的火枪齐齐开火。

砰砰砰

一颗颗炸弹落地,炸的是尘土飞扬,血肉横飞,一个个大坑出现,缭绕着浓烟以及刺鼻的硫磺味。

“冲,不要停!”阿尔多普大惊,可还是瞬间做出了决定,并带头向前冲去。

在他们身后的普洛斯面色阴沉,心底将葡萄牙人恨的半死,在他看来,火枪,火炮这些,明人肯定是从葡萄牙那买的!

阿尔多普就没办法想那么多了,他必须冒着枪林弹雨进攻,没有退路!

“攻击!开枪!”阿尔多普在炮声中大吼,神态凶狠。

楚成栋毫无惧色,扔掉长枪,拿起身边的弓箭就沉声道:“箭炮,准备!”

“射击!”

咻咻咻

一道道箭矢射出,在一百多米外炸响,两百多箭矢,密集而下,在炮声隆隆中很不显眼,可越来越多的白人被炸飞,倒地,再也起不来。

“继续射击!”楚成栋搭箭,连连射出。

弓箭的炸药不停的炸开,不知多少人被炸死,即便是阿尔多普也受了上伤,可他还是咬牙冲锋,只要冲过最前面的那些挡箭牌,他就有信心消灭所有人明人,将功折罪!

一道道箭炮射出,不知道射了多少,炸死了多少人,明军不停息的在射箭。

炮声隆隆,镇山倒海,覆盖所有冲过来的荷兰士兵,浓烟滚滚,沙尘漫天,残肢断臂到处都是,鲜血横流。

“大人,他们要冲进五十米了!”

“手榴弹准备!扔!”

楚成栋拉开手榴弹,猛的就扔了出去,转身又是第二个。

两百多个士兵,齐齐投掷,手榴弹比箭炮更有威力,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炸开。

手榴弹太过密集,如同雨落一般,没有一点空隙。

一声炸响掀起一片尘土,交错在一起,伴随了不知道多少人命。

阿尔多普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荷兰士兵如同惯性的一般冲来,很快就到了铁丝网前,正在奋力的敲打。



一颗手榴弹扔过来,直接将这些人炸飞。他们如同活靶子一般,任由手榴弹轰炸。

普洛斯已经在后退,他知道,他上当了,八百人,可能剩不下几人。

他大步向回跑去,想要告诉普特曼斯,明人不是他们印象中的的土著,他们的火器比他们更先进!

就在他跑回去的时候,郑芝龙已经找到了普特曼斯的舰队。

“让我试试这些红毛鬼的舰队的实力!”

郑芝龙的舰队开始向禾寮港使去,做出决战姿态。

荷兰人进攻赤嵌城,必须要遏制,别处没有援军,只有他这一支,他有四十艘战舰,哪怕拼掉荷兰人一半,也将是重创!到那时候,荷兰人不管是进是退,都由不得他们!

就在郑芝龙准备与荷兰舰队进行决战的时候,西班牙人的舰队终于有明确方向——湄洲岛!

熊文灿早有预计,亲率海军主力,迎了上去。

决战在突然之间到来!

这会儿朱栩正站在湄洲岛基地的最高处,凭栏远眺,目之及处,波涛汹涌,狂风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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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二章 决战二

普洛斯惊慌失措,飞快的跑回禾寮港。

可他还没到,郑芝龙的四十艘舰船已经快速驶来,三艘中舰,一百多门大炮,齐齐的对准禾寮港,合拢准备决一死战。

普特曼斯早已经发现了,迎军备战。

巴利萨神色颇为震惊,站在普特曼斯,急声道“阁下,这是明朝的战舰吗?他们为什么会有战舰,那火炮与葡萄牙人也不太一样!”

普特曼斯也皱起眉头,心里不安,不过已经来不及想太多,直接下令道:“迎战!”

巴利萨连忙道:“是!”

他们现在被堵在这里,除了迎战,没有其他办法。

普特曼斯现在有五十多艘船,战船二十多,可炮船只有三艘,其他都是纵火船之类,还有不少是商船临时改建的。

赫克特号有三十五丈,其他两艘也有二十多,总共配备了七十多门火炮。

赫克特号驶出来,直接横过来,炮口向着禾寮港之外,也就是西侧,其他两艘炮舰同样姿势,横成一排,剩下的纵火船之类都快速冲向前,向着郑芝龙的舰队,疾速如风。

郑芝龙的四十艘战舰,三艘中舰,配备了一百二十门多门火炮,速度渐渐放缓。

郑芝龙内心很忐忑,他在做海盗的时候也打过海战,可都是小打小闹,正规军之间的战斗还是第一次,因为军中弥漫的谨慎气息,他现在也是抱了拼命的心思来开战的。

他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一举一动,一面要模仿,一面想着破解。

过了一阵,一个校尉在他边上道“大人,已经进入一千丈范围了。”

郑芝龙望远镜看到荷兰人的三艘战舰横亘在那,一群小船蜂拥而来。

他强压内心不安,沉声道“停船,开炮!命小舰快速靠近敌舰,用箭炮攻击!”

“遵命!”

郑芝龙命令一下,三艘中调转方向,六十多门大炮齐齐开火。

嘭嘭嘭

火炮在八百丈外开火,炮声轰鸣,一颗颗炮弹飞出,直奔荷兰船队。

一艘艘小舰飞快,扑向禾寮港。

普特曼斯看着一颗颗炮弹飞来,神色一惊,手里的望远镜差点拿不住。

嘭嘭嘭

一颗颗炮弹在附近炸响,激起水柱,水花飞溅,如同下雨一般。

巴利萨双眼凝重,道:“阁下,明人大炮的射程比我们的远,我们开炮打不到他们,而且他们的炮比我们多。”

普特曼斯冷着脸,道:“靠近,命纵火船突袭!”

“是!”巴利萨神色严肃。

事情再三出乎他们的预料,现在也只能拼死一战!

荷兰的战船向前开,要与明朝的炮舰对战,但他们没有将希望寄托在战舰上,而是纵火船上!

郑芝龙拿着望远镜,注视着对面的一切动作,眼见敌船靠近,尤其是那些纵火船,面色冷肃,道:“命小舰拦截所有敌舰!”

“遵命!”

三十多艘小舰,快速的向前冲去,每艘船上都有一百多人,五十多火枪兵,五十多箭炮兵,火枪,弓箭都远远的对准。

砰砰砰

在三百米内,明朝小舰上的火枪就开始对着这些纵火船开火,在两百米内,箭炮就开始射击。

纵火船船都不大,火枪射击攻击力相对较少,可箭炮不同,只要射到船上都会爆炸,这些商船哪里经得起,没炸几下就会漏停,停下,下沉。

三十多艘小舰,拦住了五十多艘纵火船,船上的士兵已经发现,这些箭炮非常好用,连连用箭炮攻击。

海上的情势近乎在一面倒的变化,炮声隆隆,爆炸声密集,海水滚荡,赤水如流。

普特曼斯在望远镜看的是清清楚楚,神色无比的难看。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他带着无比的信心而来,笃定三百人就能占领台湾,现在却是这种局面!

突然间,两颗炮弹罗在赫克特号,轰然的炸开,大船猛然一震,剧烈的晃动。

普特曼斯差点摔倒,扶着栏杆站稳,眼神急急闪烁。

巴利萨从甲板上爬起来,到普特曼斯身边,急声道:“阁下,现在怎么办?”

明朝的火器比他们先进,比他们多,舰船实力也比他们强,现在他们近乎是靶子一样!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普特曼斯拿着望远镜,颤抖着观察着四周,眉头紧皱,面色黑沉。

嘭嘭嘭

明朝六十多门大炮,集中轰击,不管是阵势还是炮声,都颇为宏大。

郑芝龙一直在注意着战场,终于醒悟过来,沉声道;“红毛人外强中干,给我全力攻击,将大炮都调集过来!”

“是!”

另一边的大炮被迅速调过来,一百多门大炮,威力成倍的在增加,大明军队的士气也在高涨。

轰轰轰

炮声如雷,响彻海面,一颗颗黑色炮弹,如同巨大的雨滴,飞速的落向普特曼斯的头顶。

嘭嘭嘭

有三颗炮弹击中了一艘荷兰战舰,舰船剧烈震动,浓烟滚滚,大火熊熊。

上面不知道被炸死了多少人,船很快的开始下沉,上面活着的白人大呼小叫,惊恐万状。

巴利萨扶着栏杆,双眼大睁的道:“阁下,快看,他们的纵火船来了!”

在赫克特号几百米外,一艘艘小舰在靠近,上面已经可以看到清晰的火枪兵,正在瞄准他们。

普特曼斯看着海面上,心思不属,猛然间好似清醒了一般,大叫着道“射击,射击!”

他话音一路,船边立刻来了很多士兵,端着枪,等着明朝舰船到射击范围就准备开枪。

可还没到两百米,明朝的火枪就开始射击,子弹如雨般砰砰砰而来。

“阁下!”

巴利萨扑倒普特曼斯,大声道:“大人,明人的火枪射程也比我们的远,快走!”

普特曼斯再也没有之前的从容镇定,爬起来很是狼狈的向船舱内跑去。

靠近的小舰越来越多,火枪连连射击,近乎打的上面的荷兰士兵抬不起头。

没多久距离就到了两百米,到了弓箭的射击范围。

“箭炮兵,射!”

小舰上的的校尉沉声大喝,挥动着长刀。

枪兵放下长枪,拿起弓箭,纷纷开始向着赫克特号射去。

这种射击几乎没有要求,只要射中就行。

嘭嘭嘭

一根根箭炮炸开,将赫克特号炸的是面目全非,烟尘漫天,剧烈震颤。

刚刚逃到船舱的普特曼斯与巴利萨停了下来,转头看去,只见一支支箭炮仿佛要如雨般落下,用不了多久,这艘战舰都会被这样炸沉!

巴利萨心里一片冰冷,看着普特曼斯,嘴角动了动,没有出声。

普特曼斯神色却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巴利萨道:“我们好像做了一件蠢事,招惹了不能招惹的国度。”

巴利萨点点头,他害怕的说不出话来。

一颗炮弹落在船头,嘭的炸响,将整个船都炸的好似要散架,更是一沉。

“阁下……”巴利萨颤抖着声音说道。他不想死,这样下去一定会死的!

普特曼斯扶着一根根铁索站稳,神色依旧不变的道:“巴利萨,挥动白色旗帜吧,我要与明朝司令官谈一谈。”

巴利萨嘴角动了动,而后也平静下来,道:“是阁下!”

赫克特号在缓缓下沉,但在最高处,一面白色大旗,在来回的摇晃。

郑芝龙很快就看到了那面旗帜,心里砰砰砰直跳,大声道:“停止炮击,命小舰登船,控制所有人,敢于反抗,一律格杀!”

“遵命!”边上有校尉传命。

明朝炮火停下来,战舰上的荷兰人,菲律宾人都慢慢的扔掉枪,任由明朝士兵登船。

普特曼斯走过来,看着领头的校尉,没有说话,说了对方也听不懂。他面色异常的冷静,双眼毫无惧色。

这校尉没那么客气,直接五花大绑,将所有白人都捆的如同粽子,扔到他们的小舰上,任由这艘赫克特慢慢沉默。

郑芝龙带着十艘俘虏战舰,七百多荷兰士兵以及两千多菲律宾仆役,缓缓的转向安平城。

韩子集知道消息后,无比大喜,没多久赤嵌城赵应辰也传来消息,已经消灭登岛的荷兰人!

“太好了太好了!”

韩子集激动的在大堂里走来走去,他也没想到,荷兰人这么不堪,就这么被他们击败了,他们都没有用全力!

郑芝龙损失很少,一艘小舰被炸沉,十几艘轻伤,三艘中舰几乎都完好无损,只战死了四十多人!

可战果太大,他们全歼荷兰人,一个都没跑,还有三千多俘虏!

“快,派人传信给熊总兵!”

韩子集这里得到了很多消息,其中一条就是:这些西夷外强中干,完全没有预料的那么强悍!

这对大明太重要了,对士气,军心太重要了!

不过,已经晚了。

明朝的海军主力,与佛朗机人的四十多艘战舰在湄洲岛,一百里外远远的对上。

明朝一艘大舰,十二艘中舰,二十艘小舰,两千四百多人。

佛朗机,十二战船,改装的商船三十,五千多人。

大舰上,熊文灿立在船头,静静的看着前面。

佛朗机的最大舰贝当号上,奥昆多瞪着眼。

两者遥遥对视,几乎同时的下令道:“进攻!”

两支舰队迅速的靠近,以各种姿态的,以大炮相互进攻。

大明与西班牙人的决战,就此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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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三章 大胜

奥昆多指挥着十二艘战舰,十五艘纵火船,快速逼近明朝舰队,做咄咄逼人的强势攻击之势。

他边上一个少校,神色有些肃然,道:“将军,明人怎么会有战舰?那些海盗在骗我们吗?”

奥昆多满脸大胡子,声音浑浊好似沙哑,面无表情的道:“这应该是明人所有的家底,只要打垮了它,我们就能在沿海横行,想要什么地方就有什么地方,占他们一个省也都不难!”

这少校一听,大喜道“是!”

西班牙人纵横海上,虽然吃过几次亏,可强大的实力还在,自然更有强大的信心,虽然明朝的舰队看起来有模有样,但他们干过这样的也不是一次一两次了。

奥昆多手里拿着望远镜,沙哑着声音道“准备,纵火船前进!”

“是!”

西班牙的舰队快速前进,他们的作战方案往往是以大炮为主要攻击力量,然后以纵火船辅助。

奥昆多是西班牙宿将,调动起来极其熟练,颇有些章法。

相反,明朝的海军根本没有作战经验,只是依海军训练手册进行训练,演练,没有经过实战。

熊文灿作为主帅,看着疾速冲来的西班牙舰队,转头看向朱聿键。

朱聿键一身的理论功夫也是从未施展过,此刻看着西班牙舰队,本能的道:“舰队准备开炮,小舰机动前进,箭炮兵准备!”

“是!”

明朝的舰队的速度减慢,大炮一个个抬头。

“开炮!”

旗令兵挥动旗帜,直接开炮。

嘭嘭嘭

数百门大炮一同开炮,气势惊人,一颗颗炮弹在数里之外飞向西班牙人的舰队,气势颇为摄人。

这个时候西班牙人刚刚准备,他们的大炮还没有能将明朝舰队纳入射程,眼见明朝火炮大开,西班牙人都大为吃惊。

一个少校站在奥昆多边上,惊恐万状的道:“将军,明人怎么会有比我们还好的火炮?现在怎么办?”

奥昆多阴沉着双眼,哼了声,道:“一定是葡萄牙人搞的鬼,东拼西凑的东西,给我全部将他们打沉!”

“是!”

西班牙舰队快速推进,调整大炮,冲进明朝的炮火中,要与明朝对战。

“开炮!”

“开炮!”

熊文灿在望远镜看着西班牙的舰队逼近,沉声大喝。

明朝舰队的大炮比西班牙人多四十多门,其中还有一艘大舰,饶是如此,熊文灿还是心惊肉跳,面色紧绷。

在大海上,本就有一种不安全感,此刻在无限的被放大。

嘭嘭嘭

一百多门大炮不停开炮,硝烟弥漫,浓烟滚滚,炮声震天。

西班牙的舰船有几艘被击中,慢了下来,有几个纵火船直接炸开,碎成一片片的木板,漂浮在海上,红色弥漫,一具具尸体漂浮。

明朝的小舰在快速向前冲去,一根根箭炮射向那些纵火船。在优势的火力面前,明朝一开始就占据主动。

朱聿键听着炮声,看着远处升起的浓烟,他想起了朱栩与他说过的一句话:今后战争的胜负,由大炮决定!

“开炮!”他大吼。

明朝大炮射程远,威力大,没有理由会输!

朱聿键内心澎湃,竖着刀大吼不止。

一门门大炮猛烈的开火,轰击向逼近的西班牙舰队。

一百多门大炮,虽然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很渺小,可面对舰船还是倍显威力,西班牙舰队一艘艘的起火,冒着浓烟,甚至有几艘已经在开始下沉。

奥昆多身边的少校有些紧张,道:“将军,明人的火炮威力很大,不能继续向前了。”

奥昆多神色自如,语气无比自信的道“放心,荷兰人已经占领台湾,明人首尾不能坚固,只要我们打垮这只舰队,他们就会投降,我们想要什么都会有!”

少校看着奥昆多,心里顿时稳当下来,哪怕周围不时响起炮弹声,还是拍马屁的道“将军阁下说的是,明人富庶,远飞那些岛民可比,若是他们投降,我们最前面能逼迫他们交出一万两黄金,二十万白银,还有整船的茶叶,瓷器,丝绸……”

奥昆多脸上露出笑容,道:“准备还击,纵火船加速前进!”

“是!”少校大声道。

明朝的大炮已经不知道开了多少次,一盆盆冷水浇上去,热气腾腾,然后继续开炮。

海上炮声隆隆,船只密布,两只舰队的前锋已然混合在了一起,交锋上。

“箭炮,射击!”

明朝小舰上,校尉已经亲自上阵,搭弓拉箭,射向一百米外的西班牙纵火船。

弓箭上的火药都不多,可炸木船来说实在是恰到好处,只要被弓箭射中,都能将木船炸出一个大洞了。

小舰上的士兵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不再向船上射,都攻击在船边上,只要几个就能将这艘船炸的进水,然后下沉!

二十多艘小舰,一千多人,一千多只弓箭,将西班牙人的纵火船统统拦住,近乎没有例外的,全数射中,然后炸沉。

海水中不知道多少人在挣扎,呼救,还有很多尸体,血染红了不知道多少海水。

“将军,我们的纵火船过不去!”

一个少校跑过来,灰头土脸的道。他是一艘纵火船上的一个船长,拖着半条船逃回来。

另一个校尉跑过来,道:“将军,他们的纵火船来了,他们拥有小炮,很危险!”

奥昆多拿着望远镜,从远到近的看,眉头皱起,刚才的自信这会儿已经没有了,只有紧皱的一张脸。

轰轰轰

明朝的炮火越发的密集,成百成百的炮弹在天空中飞舞,几颗炮弹落在了奥昆多的身后。



几声炸响,整个船剧烈摇晃,道道浓烟升起,伴随着惨叫声。

奥昆多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上,几个士兵连忙搀扶,道:“将军阁下,你没事吧?”

奥昆多爬起来,扶着帽子,脸上已经是一片肃色。

“将军,现在怎么办?明人的纵火船上来了。”

“他们的火枪射程比我们远,还有那个箭炮,我们的船会硬生生的被炸沉的……”

一干人很着急,明朝的火炮太猛烈,还有那让人牙疼的箭炮,这么下去,他们都得埋葬在大海里!

奥昆多的大肚子轻轻起伏,面无表情却暗自抽搐着脸角,内心却都是不甘的怒火。

一群土著而已,他怎么能败!

他拿着望远镜转头看去,他的舰船在三三两两的开火,玩好的已经没有几艘,能开炮的大炮已不足六十门!

他的火炮相比明人,射程短,威力小,最重要的是,他没了纵火船,只剩下不到十艘的战舰,其中有火炮的只有六艘!

这样的装备,面对土著那是绰绰有余,可面对装备比他们还好的明军,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现在的舰船机动性非常的差,根本没有什么战术可言,在海上就是大炮对轰,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将军,他们的援军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少校大声道。

奥昆多飞速拿起望远镜,向明朝军舰身后看去,只见一艘艘战舰正向这里赶来,看不到尽头,最起码有百艘!

“将军,我们撤吧!”一个少校放下望远镜,颤声道。他看到十多艘明朝小舰正在驶来,有的端着枪,有的拉着弓,虎视眈眈。

奥昆多眉头拧成川字,咬牙道:“撤!”

他很清楚,不撤也不行,明朝有领先优势的大炮,箭炮,舰船也这么多,怎么还能打下去?

虽然他这一撤就后果难料,可不撤那就必死无疑!

西班牙舰队快速转向,转头就要向南跑。

朱聿键,熊文灿一直盯着,一见都大喜的道“快,追击!”

两人内心都是狂喜,一直担忧,小心谨慎,却完全没有想到,海战是这样,佛朗机人如此不堪一击!

“对了,分兵南下,支援安平城!”这个时候,朱聿键还有一些理智,连忙又道。

熊文灿惊醒,下令分兵,一支五十艘的舰队南下,他带着主力追击佛朗机人船队。

大舰太过笨重,不适合追,中舰与小舰是主力,中舰开炮阻吓,小炮速度全开,以箭炮攻击。

奥昆多所在的舰船不时的震颤,已经被几艘小舰赶上,正在以箭炮连翻攻击。

“将军,这样不是办法,明人的纵火船一直咬着我们,火枪,大炮都不起作用!”一个少校心惊胆战的说道。

小舰在一百米外,大炮是没用了,火枪的话,对面的箭炮威力更大,站着就是靶子,趴着连换弹都不行。

奥昆多紧皱眉头,他的自信从容早就没了,看着紧紧追咬着的明朝舰队,声音沙哑的沉声道:“令两艘船横向穿插,拦住明朝的舰队,让我们脱身!”

“是!”

有少校应声,有两艘船紧急转向,向着明朝最前面的小舰横冲过来,一副要撞沉他们的模样。

“减速,转向,箭炮攻击!”

小舰迅速做出反应,只得暂时停止追击最大的那艘,应付撞过来的两艘。

以小舰上的箭炮想要短时间击沉或者击毁一艘战舰是不可能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奥昆多的大舰越行越远。

熊文灿在望远镜里看着,心里急的要命,恨不得飞身替代,绕过去追那艘大舰。

西班牙舰队还有七艘,都在拼命开炮,阻击明君的追杀。

海面上你追我赶,炮声隆隆,浓烟滚荡,木板漂浮,尸体遍布。

过了许久,朱聿键总算冷静下来,肃色道“大人,不要追过头,太远了会有危险。”

熊文灿心里一震,点头道:“嗯,我心里有数。”

明人对大海是颇为敬畏的,且从未出过远海,不知外面的情形,自然不能真的一路追下去。

大明的中舰由于架设了更多的大炮,且相对来说没有西班牙舰船的轻便,速度赶不上,只能以小舰追击,小舰如果不能在两百米内攻击,是射不中的同时还会自身陷入危险,是以,西班牙人是逐渐远盾,脱离了明朝的攻击范围。

奥昆多渐行渐远,神色没有多少变化,哪怕彻底摆脱明朝的追击,反而神色更难看了。

“将军,你怎么了?”少校疑惑的问道,摆脱追兵,死里求生不应该是好事情吗?值得高兴吗?

奥昆多拿着望远镜,依旧在观察着明朝军舰,好半晌都没说话。

少校看着他们仅剩下的四艘船,犹豫着道:“将军?”

奥昆多放下望远镜,满脸都是土灰,再不见之前的威严贵气,语气慢吞吞的道:“荷兰人,估计回不来了。”

“什么?”少校心里一惊,虽然在本土他们瞧不起荷兰人,可在海外荷兰人一直都很强,西班牙都要避让的。可细细一想也是,荷兰人比他们更先进攻明人,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只能是凶多吉少了。

少校还是不解,道“将军,荷兰人全军覆没,远东的地盘就都是我们的,为什么还不高兴?”

一下子损失六七十艘战舰,几千人,即便荷兰人想要增援,一来一回也是近两年后的事情了。且这个增援还不能少,至少比之前的战力强,以荷兰人现在的状态,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的地盘太多,本土又危机重重,想要派大军支援万里之外,征讨明朝,报仇雪恨,是万不可能的!

奥昆多微微摇头,道:“不,明朝的虎牙露出,远东将要大变,我们与荷兰人都将危险了。”

少校神色一惊,道:“将军阁下,你是说,明人会出海,攻击我们吗?”

“如果换做是我们,你觉得放弃吗?”奥昆多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少校浑身冰冷,他们这次几乎是全军出动,现在活下来的仅仅是几百人,明朝几乎没有损失,如果他们一百多艘战舰进攻马尼拉,他们根本守不住!

“将军,那怎么办?”少校很震惊,不能等着明人来攻,这些土著会生吞了他们的!

奥昆多耸了耸肩,道:“在菲律宾我有全权处置的权利,回去后,派人谈判吧。”

少校能从奥昆多‘随意’的话里听出浓浓的不安,以及对未来的某种深刻担忧与——不抱希望!

‘希望明人还是土著,守着大陆不出来……’听着他们对话的一群人,纷纷心里祈祷。同时他们还打算,回去之后就准备退路,一旦明人来攻,他们就立刻逃跑。

明人,已经不是他们印象里的土著了!

熊文灿成功击退佛朗机人,给了他极大的信心,正领着海军,由北向南的清扫,同时汇集各地情报,很快就知晓淡水城刘靖铭,鳌拜收拾了荷兰人分兵的那部分人,郑芝龙在内江剿灭了剩余的人,还俘虏了他们的主将!

“好,好!太好了!”朱聿键大喜,连忙道:“快向皇上报信!”

熊文灿也是大喜过望,看着各地的情报文书,内心激动异常,本来心惊胆战的一场大战,居然以这种戏剧系的方式落幕。

“呈送给皇上,咱们尽快收拾残局,回去面见皇上!”

熊文灿大声道,他真的很激动,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是虚惊一场。

他用海军主力迎敌,其他的舰船在保卫在湄洲岛,就是担心他败了,会波及湄洲岛的朱栩,希望能有个拖延时间,让朱栩先跑。

熊文灿,朱聿键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心底长松一口气,面露喜色。

既大胜了一场,也让他们看不明白了佛朗机人,红毛人的真正底细,实在是难得的大喜讯!

在湄洲岛内焦急等待的朱栩,直到第二天才知道具体战事奏报。

他坐在桌前,双手颤抖的捧着熊文灿的奏本,脸角抽搐个不停,都不知道什么表情,总之双眼是兴奋无比,睁的老大。

这个消息着实让他很震惊,震惊之后就很激动,激动的无法自控。

这一战的大胜,标志着远东,甚至于亚洲海上的霸权将会是明朝的,他担心的那些事情,都将是过眼云烟!

“皇上,定神茶。”曹化淳轻轻走过来,递上一杯茶。

朱栩顿时就没好气的道“去去去,要什么定神茶,朕心情好的很……”虽然这么说,还是伸手接过来,心脏剧烈的咚咚咚跳个不停,强忍着喝了口。

曹化淳看着朱栩,知道他心情好,也微笑着侍立在一边。

朱栩喝了口茶,心情还是难以平复。

荷兰人,西班牙人都见识了大明的厉害,绝对不会派大军跑到万里之外来与明朝决战的,一来是做不到,劳师远征,一来一回得两年!二来得不偿失,不管胜败,他们都不能常驻,亚洲依旧还会是明朝的!三来就是根本没那个实力,都拿不出十万八万的海军来!

明朝现在有一百多艘中舰,短时间内可以继续增加到五百艘,真要是一场大决战,朱栩有信心,也打的起!

总之,朱栩现在信心十足!

经历这么一战的海军,定然也会脱胎换骨!

朱栩脑海里一时间想到了很多事情,各种美好的畅想纷至沓来,让他应接不暇,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来,情不自禁的陶醉。

真的是太多太多美妙的事情了,是朱栩早就在畅想,梦寐以求的,到了现在,终于要成为现实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化淳上前,道“皇上,曹总兵预计今天晚些时候会到。”

朱栩一怔,醒悟过来,连忙道:“命海军那边不要懈怠,准备二十艘中舰,三十艘小舰,要空的,火器,粮草齐全。再命喻安性准备好五千人,从现在起待命!”

他从幻想中挣脱出来,眯着眼,目露寒光。

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西班牙屠杀大明百姓,还欺负到头上来,岂能战败了让他们逃回去就了事!

菲律宾,不,吕宋朱栩要定了,今后西班牙永远都别想再回来!

荷兰人现在全军覆没,虽然他们的地盘大明不能全盘接受,可几个关键的地方也一定要拿到手,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曹化淳到底是文人出身,性格更趋向于保守,沉默一会儿,罕见的谏言道:“皇上,出宫日久,是否该继续巡视,尽早回京?”

身在这个大环境,朱栩已经习惯,神秘一笑的道:“等你见识到后面的好处就会后悔这么跟朕说了,去传旨吧,对了,那些人都什么时候到?”

曹化淳微楞,接着酒道:“科尔沁的大汗,察哈尔的特使,朝鲜的两位王爷半个月前已经启程,倭国的使臣,萨摩藩的桦山久守,琉球的国王,国相,是六天前启程,安南莫氏的国主,郑氏,阮氏的特使,两天前已经启程,缅甸,南掌等国的使臣也在两天前启程,左良玉,多尔衮等人已经启程,预计,最多四天时间,都能赶到……”

朱栩暗暗吸了口气,道:“嗯,命他们加速吧,赵率教的重甲骑兵什么到?”

“回皇上,再过三日便可到。”曹化淳道。

朱栩点头,目光沉凝的思索一会儿,道:“命唐王统筹,这次军演是给我大明,大明番邦看的,谁要是丢朕的脸,朕绝不轻饶!”

“遵旨!”曹化淳道。

海军在迅速的清扫战场,每个人都很振奋,见识到了这些红毛鬼,佛朗机的外强中干,他们都信心百倍,勇气万钧。

熊文灿,唐王来不及回来奏报,正在巡视整个台湾战场,了解具体情况,然后才班师回基地。

傍晚的时候,曹文诏风尘仆仆的到了,一见面就单膝跪地,大声道:“恭贺皇上大胜西夷,我大明皇威浩荡,遍及海外,皇上之英明神武,直追太祖太宗,文治武功,旷古未有……”

朱栩坐在那,听着他的马屁声,不由得笑了声,摆手道:“行了,朕现在正高兴,你要是让朕得意忘了形,打你一顿都是轻的!”

曹文诏见皇帝还是原来的模样,心里一松,站起来嘿嘿笑道:“微臣好不容易学的,皇上至少也开心一下。”

朱栩笑着站起来,看着他道:“朕开心是有的,你在琉球,萨摩藩做的事情朕都知道了,做的不错,这次之后,朕给你加上将军衔!”

明朝军改之后,总兵之上还有将军,上将军,元帅三个名头,并没有具体权职,是一种荣誉。不过大明现在没有一个将军,谁是第一个,那绝对是荣耀满身,光宗耀祖!

曹文诏脸色大喜,慌忙又收敛,睁大双眼的走近道:“皇上,时机成熟了吗?”

朱栩嘴角勾起,背着手,冷笑道:“佛朗机人这次全军出动,只有三四艘,几百人逃回去,整个吕宋加起来也不到一千守兵,还都是当地的杂兵,你说,时机够吗?”

曹文诏连忙单膝跪地,沉声道:“曹文诏请命,为皇上,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再建一省!”

朱栩笑容更多,曹文诏倒是懂得他的心思,摆了摆手道:“嗯,这个你心里有数就行,不要急着。你去的时候,扮演的是救世主的角色,驱逐佛朗机人,然后打击豪强劣绅,控制一些人,我们不要事事都抓在手里,巡抚,甚至总督都可以让出去,最重要的是实际控制住吕宋,以最小的代价,最稳妥的手段确保平泰,能收足税粮,税银。至于学院,教化之类,也一定要下力气,这些朕不与你多说,会让人去做,你的任务,就是扫灭佛朗机人,还有,马六甲,巴达维亚等几个富庶的,属于红毛人的地方也给朕拿下来,走,看地图再说……”

曹文诏见朱栩说正事,没敢插科打诨,跟着他来到作战室。

朱栩摊开地图,道:“吕宋一定全部拿下,这里土地肥沃,要组织当地人种植,建立农场……这些有人会去做,你呢,拿下吕宋,然后是巴达维亚,马六甲这几个地方,荷兰人占据的地方太多,一时间不能全都拿下来,关键的是在这几个地方建城,建立海军基地,只要守住了,这里面就都是我们的,慢慢来就是……”

曹化淳看着地图,确实是一片非常广袤的地方,想要彻底都拿下,稳住,这一来一回,没有个大半年是不行的。

朱栩手指在地图上敲来敲去,道“这些地方差不多都是土著,一见火器就吓破胆,当然,没有他们也不是你对手,不过尽量不要动刀兵,咱们是来解救他们的,先期给点甜头也行,有各种手段,朕以前教过你的,‘威逼利诱’,慢慢吞并他们,政务,军事,经济,文化等各方面,我们不出头,但要实际控制……一旦占领吕宋,马六甲,朕就会彻底开放海禁,我大明急需的钱粮,都能从这些地方得到补充……”

曹文诏明白朱栩的意思,道:“皇上放心,这马六甲,微臣亲自去看一看,然后依势建城,再驻大军,别说只有七八千人,哪怕是十万,微臣也给拦在外面!”他看出来了,这个马六甲很关键,只要堵住这里,以北的海上都是大明说了算,想怎么来都行,再也不用担心红毛人,佛朗机人的威胁了,堪称是海上的山海关!

朱栩对曹文诏自然很信任,道:“嗯,其他事情就不嘱咐你了,朕已经让喻安性准备好三万人,由你统领,海军那边也在准备,五十艘舰船,火炮齐全,比你之前那些商船强太多。喻安性留在吕宋,朕很看好他,马六甲,你觉得谁合适?”

曹文诏面露思忖,好一会儿道:“皇上,杨嗣昌此人胸有大略,倒是合适。”

朱栩微微点头,这个人确实不错,若是有他守马六甲,他倒是安心,颌首道:“嗯,就他了,过两天他就会到福建,朕会让他赶过去。对了,朕准备让唐王进行一次盛大的海陆联合军演,你有这方面的经验,等唐王回来,你给他出出主意,不了,你写点心得留下吧,兵贵神速,你今晚连夜出海,带上熟悉的海商,还有那几个投降的佛朗机人,红毛人俘虏作为向导……”

“是!”

曹文诏面色不动的应声,他听出朱栩的话有些凌乱,这说明他的心思激动难平。

朱栩现在确实还很激动,没办法冷静,他自己已经发现,却顾不得,继续道:“南海上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可临机决断,不必拘泥太多,佛朗机人,红毛人的仓库,除了一部分拿出去收买人新,其他的都给朕运回来,朕在南直隶有一个‘金银村’,是布木布泰在负责,货物什么的,登记好给他,金银财宝……送进宫吧,朕的内帑也空了好些年了……”

“那些不是荷兰人,佛朗机人的地盘,暂时不要动,与他们沟通好关系,最好建立朝贡关系……”

“对了,蒙古部落,朝鲜,萨摩藩,琉球,还有安南等地,都选一些人派过去,让他们沾点光,知道在我们大明的好处……”

“红毛人,佛朗机人都尽量不要杀,朕要他们一些人回去送信,有用的朕还要留下……”

“朕最在意的,就是粮食,金银倒是其次,如果有些地方土地肥沃,反而没什么人,可以移民国内的灾民,也可以雇佣当地的土著……”

“对于反叛,不要心慈手软,镇压一定要彻底,凌厉,有震慑效果……”

曹文诏一直都很认真的听着,实际上内心已经焦灼,恨不得立刻率兵出征!

第七百五十四章 东南变局

天色将黒,海军准备好船只,粮草,武器装备,喻安性也整肃好军队,整装待发。

站在码头,寒风凛冽,遍布着肃杀之气。

曹文诏道“皇上,赏赐给江.苏的粮草,军饷还没有用完,其余的用在琉球以及萨摩藩,一年半载的应该不需要担忧。这三万人兵部从山.东,浙.江抽调了不少,也带来了一部分钱粮,暂时还不需要惊动朝廷……”

朱栩背着手,笑着道:“你们是不操心,朕接到的奏本是一本接着一本,内阁的两位辅臣,六部尚书侍郎,甚至四.川的秦良玉还写信给朕,劝朕‘轻重缓急,有所侧目’,你说说,朕的压力有多大……”

曹文诏保卫琉球,征讨萨摩藩,他又在这里停留大半个月,明眼人都知道他要做什么,在国家困难的时候,再三动兵,惹来非议实属正常,朱栩也没办法怪罪谁,只能进行‘模糊’处理。

曹文诏没有在这上面纠结,低声道:“皇上,海外,是否需要亲王坐镇?”

朱栩眉头立时就一挑,一时间还没办法回答。

曹文诏这个想法出乎他的预料,却在情理之中,是他露了这一环节。

海外广袤,不能任由外面的将军们没有节制的随意乱来,一不小心就真成了‘藩镇’,需有所节制。

朱栩背着手,心里转悠一圈,道:“嗯,你觉得谁合适?”

“微臣不知。”曹文诏回答的异常果断。涉及到亲王这一层相当敏感,即便是他也不能掺和。

朱栩只是随口一问,心里还在思索着人选,一会儿心里就不由得叹气。朱棣的圈养政策,使得宗室内没什么人才,他想要找个合适的人选都不容易。

吕宋,巴达维亚是两个核心,统治者菲律宾以及马来群岛,至少需要两个宗室王爷。他现在手里的那几个,要么野心勃勃,暗藏不满,要么庸碌无能,只知享乐,做不来事情。

曹文诏也看出来了,沉吟着道:“皇上,也可以派内监出海,负责监察。”

朱栩看了曹文诏一眼,点点头道:“嗯,朕心里有数,人选朕再斟酌,你去吧,朕交代你的事情,一定要上心。”

“是!”

曹文诏应声,然后就大步向着不远处的港口走去。

那里喻安性正在忙忙碌碌的安排人手,操弄船只,他们要连夜出海。

“出征!”

过了好久,曹文诏举着长刀,大声喝道。

“吾皇万岁!大明万岁!”

五千士兵沉声大喝,举着兵器,杀气如云,澎湃如潮。

朱栩眯着眼,遥遥看着,心怀激荡,目中有着一抹豪情。

望着船队渐行渐远,朱栩不由得自语道“真想与他们一道去……”

曹化淳站在朱栩身侧,听着他的话,目光也看向舰队,在黑暗中航行,远远看去如同一只怪兽,异常摄人。

半晌之后,朱栩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道“明日的那些荷兰人俘虏就应该会被押送回来,到时候分开关押,严格审讯,一些人才要留下来,可以交给皇家政院,也可以充斥到各地,总之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是。”曹化淳道。

朱栩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到了,这才转身回返。

接下来,会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朱栩一边走一边道:“朕记得皇家政院那边有个‘藩院’,专门学习外语,处理外事的,现在怎么样了?”

要说起来,曹化淳比朱栩辛苦,朱栩记不起,或者漏忘的事情,都要在他这里找补回来。

曹化淳回忆一番,道“皇上,以前是归属鸿胪寺,现在都是礼部,下面有一个都藩司。”

朱栩点头,道:“进行剥离,放到内阁之下,设立外务司,分为商务,政务两种,商务放在金银村,政务在京城。商务司负责经贸往来的审批,管理,谈判等;政务司负责国外之人去留的审核,交往,接待,出访,还有,将会派遣专使常驻他国,用以方便交流……”

曹化淳一字不漏的记下,道:“是。”

今夜注定事情很多,朱栩打发走所有人,静下心来,在书桌前,拿起笔。

在标题上,用力的写下四个大字:联合舰队。

然后就开始写其作用,功能,以及存在的意义,他神情专注,洋洋洒洒的写下去。

简而言之,就是以大明为核心,联络周边国家,潜在的也包括荷兰,西班牙等等,组建一支开放性的国际性的庞大海军,表面上用来打击海盗,保护海上和平稳定,实际上可用来维持各国各地秩序,作为强大的战略武器,威慑所有国家!

对于倭国,尤其是东南亚国家,深受欧洲殖民者威胁,他们一定需要大明海军的保护,能够参与进来自然不会拒绝。

荷兰人,西班牙不会再愿意与大明作对,他们也需要应对海盗威胁,保护商船,会有需要,加上战败后要在远东保持影响力,定会更有心。

对大明来说就更需要了,有人出钱出力帮大明建立海军,还能捆绑各国,战术,战略都很重要。

这些都是草案,朱栩还需要思索,再与人讨论的。

写好放一边,然后拿起笔,标题是:海上通行规则。

一写就停不下来,将海上通行规则,风险规避,人道救助,停驻,补给,友好合作等细则都写了不少。

写好后吹了吹,放到一旁,继续写:自由贸易法。

这个就是要求签约国彼此开放贸易,互通有无,这会对那些闭关锁国,落后的国家造成极大冲击,自然,好处就会是明朝,荷兰等这样的大国或者贸易立国的国家。

这个写的非常多,哪怕到收笔朱栩也还是意犹未尽,总觉得写的不够详尽。

然后是武器出口规则,其中严格规定了不得向远东地区,大明势力范围出口火器等等,在各自利益地区,不得作出损害事宜等。

朱栩这一页写了很多东西,早就在脑海里回荡了不知道多少遍的。

最后,在天要微亮的时候,朱栩身前的两张纸的标题分别是:大明帝国与西班牙王国友好条约、大明帝国与荷兰共和国友好条约。

里面写了很多东西,实则就是大明鲸吞两国殖民地,逼迫两国投降的条约,里面对大明与两国的关系重新定位,划分势力范围,确立明朝在远东的霸权,然后就是各种合作条约,最重要的就是海贸!

面对大明这东方强国,两国除了合作,没有其他选择!

朱栩写了一晚上,脑袋空空的,看着这些一时间也不知道继续写什么。

转头看向窗外,远方泛白的天色,白天还有一堆事情,朱栩揉了揉脸,整理好便转身上床,拉过被子睡觉。

鱼肚白渐渐变得通红,海面上慢慢起波涛,拍打着沿岸。

曹化淳出了基地,亲自接人——平王到了。

平王挺着大肚子,甩着两只手臂,听着身边汇报着昨日的海军大胜,双眼睁大,充满惊喜的向曹化淳道:“皇上高瞻远瞩,今后我大明再无海疆之危,真是可喜可贺……”

曹化淳微笑,陪着平王向基地走去。

平王脸上高兴,手臂甩的更有力,小眼睛眨了眨,笑呵呵的道:“公公,皇上最近可有说什么?”

曹化淳微微躬身,道:“王爷指的是?”

平王凑近一点,道:“就是关于安南。”

朱栩之前给他透露过,想让他在安南就藩。

多尔衮在安南遇挫,主要就是骑兵对上了象军,吃了小亏,随着海军大战,云.南那边都停了下来,现在可以说,毫无寸功,没有寸进。

曹化淳不太清楚平王的心思,摇头道:“皇上近来只关注海事,未提及其他。”

平王小眼睛眨了下,笑呵呵道:“那我待会儿去问皇上。”

曹化淳跟了一步,道:“王爷,皇上说了,各地国王,使臣都快来了,让您做好准备事宜,由您出面接待。”

平王之前是宗人府宗正,这个倒是手到擒来,身份也合适,神色却若有所动的道:“公公,这次的动静这么大,皇上是不是要做些什么?”

周边的国家,地区,部落的大小头头脑脑基本上都会来,即便不来也有会钦使,这是大明近百多年来未见的!

曹化淳微微一笑,道:“主要还是给西夷之人看的。”曹化淳说的是海陆联合大演武。

实则上,除了洋鬼子,朱栩也是想震慑一下周边的一些藩国,不管是倭国,还是缅甸,安南,他都要示威,立威,震慑!

平王没问出什么,抿了抿嘴唇,又笑呵呵道:“扬威海外,布施恩德,非我大明莫属!”

曹化淳躬着身,跟着走,心里暗自摇头,自语道咱们这位皇帝从不做亏本买卖,扬威可以,布施绝对没有!

两人很快来到朱栩的‘寝宫’,曹化淳走进去,很快又出来,低声道:“王爷,皇上彻夜未眠,刚刚睡下。”

平王一听,连忙道:“那本王等皇上醒了再来。”

曹化淳点头,给平王安排房间。

经过一天,海军大胜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邹维琏与新接任的福.建总督马爌的心情各不相同。

邹维琏是长松一口气,提心吊胆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马爌是个精廋的中年人,目光冷静,神色正经的有些过分。他倒是颇为激动,听了不少传言,波澜壮阔,有些后悔没能参与。

邹维琏放下心后,脸上笑容也多了些,道“现在海事平了,我等也可以宽宽心,专心做事了。”

马爌坐在那,一本正经的道:“邹大人,本官已经安排好驿馆,派重兵把守,确保万一!”

邹维琏已经接到朱栩的圣旨,知道有太多重要的人要来,嗯了声,道:“福.州府近来还算太平,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大明乃泱泱天朝,不能被番邦小觑,还得更加用心才是。”

马爌点头,道:“那么,大人是否找个机会向皇上请罪?”

邹维琏神色微怔,旋即就默默的端起边上的茶杯。

他已经领教了,这位马总督性格执拗的有些过分,在他看来,福.建被皇帝集体降职就是他邹维琏的过错,不请罪就更不对,一直在规劝他。

大胜之后,春风得意,邹维琏心里也担忧朱栩后面还有处置,沉吟一阵,道:“待会儿本官去湄洲岛见皇上请罪,马大人可一起去。”

“好。”马爌言简意赅,脸上没有表情。他升官,调任,还没有谢恩,正好是个机会。

这个时候没有闹钟,好在有人形的,两个多时辰后,曹化淳就将朱栩给喊醒了。

朱栩一边洗脸,一边道:“熊文灿,唐王回来了吗?”

曹化淳道:“还没有,预计晌午之后能回来。平王到了,女真的代善,多尔衮等人也到了,在等候皇上召见。”

朱栩擦了把脸,吐了口气,清爽了一些,道:“准备椅子,让他们来见朕吧。”

“是。”曹化淳应声。

没多久,曹变蛟带着禁卫,‘护送’着平王,多尔衮等人来到朱栩的书房。

平王率先进来,接着是代善,多尔衮,多铎,硕托,满达海等人,都是一身官服,颇有些威风凛凛。

平王抬手,代善,多尔衮等人单膝跪地道“臣等参见皇上!”

朱栩坐在书桌内的椅子上,看着众人微笑道:“免礼,来人,赐座。”

“谢皇上。”一群人起身,有内监端进来椅子,众人挨个坐下。

曹变蛟站在朱栩桌子右侧,腰间握刀,处于十分警备的状态。

平王一脸轻松的微笑,侧着身,仿佛有话要与朱栩说。

代善神色淡漠,坐在右边第一个,低着头,如老僧坐定。多尔衮面色平静,目光冷酷,又不见其他情绪。多铎挺着身,昂着头,脸上倨傲,目光锐利,硕托小心谨慎的缩着脖子,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倒是满达海,神态从容,不卑不亢。

朱栩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平王身上,笑着道:“皇叔,这一路辛苦了吧?”

平王侧身向朱栩,笑呵呵的道:“不辛苦不辛苦,一路上游山玩水,风景如画,倒是轻松写意的很。”因为要卡路程,必须比朱栩走的慢,所以大船队不止是慢,有时候还停留在某地好些天。

朱栩笑了笑,转向代善道:“朕听说,你们吃了象军的亏?”

代善微微躬身,面色不动的道:“是,因为没有防备,所以败了,还请皇上降罪。”

朱栩打量着这几个金国遗民,他们的心思不难猜,端起桌前的茶,喝了口,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需介怀。嗯,皇叔正好也在,有些话,朕也就敞开了说。”

平王做认真聆听状,倒是多尔衮目光微闪,几个手指猛的缩了下。

朱栩顿了顿,便道:“安南不臣已久,更是屡次叛乱侵犯,朕是一忍再忍到忍无可忍,朕的这次南下,安南就是解决的重点!”

众人现在都知道,皇帝在海上挫败了两个强敌,有强大的水师,可以横行海上,那么接下来,自然就是轮到安南。

朱栩目光看向代善,多尔衮等人,道:“朕打算将安南一分二,北面的作为平王的封地,南面,朕打算一分为七府,其中,你们女真人,可得一府。”

代善,多尔衮等人都是面色微惊,却强压着没有发作。

不过多铎,硕托等人还是激动难抑,双眸灼灼的看着朱栩。

朱栩微笑,道:“朕也知道,安南人口稀少,你们可以将被北方的尽迁走。朕也知道,以你们的兵力还做不到,朕会命鳌拜带一个火炮营协助你们,象军在火炮面前,其实不堪一击,无需过多担忧。”

如果是骑兵,利用高机动性,火炮的作用会将到最低,可要是慢悠悠的象军,那就只有被屠杀的份!

代善,多尔衮等人对视一眼,起身道:“谢皇上。”他们的话语里,有人激动,有人漠然,有人冷淡。

都是聪明人,朱栩的话他们听的十分清楚。这是要他们迁走北方的人,腾出地来给明朝的百姓。南方一分为八,只怕他们女真人得到的会是最差的!

代善与多尔衮是最了解女真的现状的,两人单膝跪地在,目光都一阵闪烁。

女真人现在大部分都在代善多尔衮旗下,辽东已经不被被他们‘认可’,但即便是在大明南方,女真人也有分裂。

那就是以鳌拜等人为代表的‘奴才’与代善,多尔衮为代表的‘主子’。

这也是朱栩刻意为之,他笑着摆手道:“都免礼,朕不会亏待功臣,你们可能不知道,安南南方才是富庶之地,你们去了就知道了,还有其他困难吗?”

代善看了眼多尔衮,而后道“臣等没有。”

朱栩满意一笑,道:“嗯,做的好,朕不会吝啬赏赐,这次演武,你们也一起看看吧。”

“臣等遵旨。”代善,多尔衮等人齐声道。

“你们去吧,好好休息一番,也可随处走走看看,平王留下。”朱栩道。

“臣等告退。”代善,多尔衮等人道。

朱栩看着这群人退出去,从桌上拿起一道文书,看向平王道:“这次征讨安南,皇叔露个面,什么话也不用说。除了女真的三万骑兵,蒙古察哈尔,科尔沁各出兵一千,朝鲜一千,萨摩藩一千,琉球一千,安南莫氏一千,这些是做善后用的,朕担心多尔衮,代善做的不够干净,皇叔到时候要善用这些人……”

平王知道,这是要他做‘名义上’的统帅,好接管安南北部,表情有些愣愣的道:“是,臣等都听皇上的。”

朱栩手指在桌面上缓缓敲击着,道:“安南北部比南部差一些,好在也算开垦成熟,只是被荒废了,朕会从辽东调集官员过来,他们对移民安置有经验,会处理,皇叔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摆足姿态,稳定情势……”

平王等朱栩停了,这才有些僵硬的笑呵呵道:“臣虽然愚钝,做不了什么事情,可样子还是能装的,这个皇上放心。”

朱栩笑了笑,手指敲的更快了些。

平王的到来,标志着征讨安南已经时机成熟,无需再做多余的试探了。

女真人朱栩打算分在中间部分,南北有辖制,不给他们乱来的机会,同时逼迫他们向西进攻,那里是明朝曾经的八大宣慰司!

朱栩慢慢的眯着眼,东南亚,要有意思了。

与此同时,代善,多尔衮等人也在密议。

代善沉着脸,道:“景正多疑善变,我们要小心。”

硕托连忙跟着,道“他最善卸磨杀驴,我们不能稀里糊涂的为他征战!”

多铎看了眼多尔衮,没有说话。

满达海微肃,默然不语。

多尔衮笔直而坐,右手摩挲着扳指,神情阴冷淡漠。

在‘主子’这一系里,也分成两派,一个是多尔衮,多铎兄弟,大约有两万人,另一派是代善,硕托,满达海父子三人,差不多有一万人。

凡是都需要双方妥协,才能走向下一步。

代善见多尔衮不说,眉头一皱,道:“多尔衮,你的看法。”

多尔衮摩挲扳指的手一停,目露凌厉的道:“不管如何,我们都没有选择,若是景正能守约,给我们一块封地,最多用三年,我们就不用这么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了。”

“可是,他要不守约怎么办?”硕托紧接着一句道。

满达海这个时候开口,道:“关键不是这个,是前面一句。”

代善看了满达海一眼,眼神不悦,旋即沉色道:“好,既然没有选择,那我们就赌一次!”

多尔衮不在乎被代善抢主导权,他在思索朱栩的用意,仅仅是为了逼迫他们为他征战,做先锋吗?

多尔衮不信,以景正狡诈的性格,肯定还有别的阴谋,只是他一直都猜测不到。

平王与朱栩谈了一次,然后便离开湄洲岛,前往巡抚衙门,准备接待四方来宾。

在晌午过后,熊文灿,唐王,郑芝龙等人相继回来,同时还有押解着的荷兰人的大批俘虏。

港口,登岸处不远处,朱栩背着手,望着一群人迤逦上岸,亲自来迎接。

“臣等参见皇上!”一群人威风凛凛,大步而来,满脸的激动、

朱栩大手一挥,大声道:“众将平身,此番大胜,你们居功至伟,不日论功行赏,一个都不会差!”

“谢皇上!”一群人呼喊的声音更大。

朱栩看着凛凛然的诸位将领,心潮澎湃,安慰几句,便带着他回转。

“跟朕说说经过。”在书房内,朱栩迫不及待的道。

海战发生在南北两端,一个是熊文灿,朱聿键指挥的与西班牙的决战,一个是郑芝龙在内江与荷兰人的决战。

三人虽然都写了奏本,此刻见朱栩兴致很高,还是一五一十的说,附加还下了‘西夷似强实弱,外强中干,不堪一战’的论断。

海军就应该是骄傲的,至少现在需要这股骄傲,朱栩没有刻意去纠正,听完后,满意的道:“嗯,你们做的都很不错,比朕预计的要好,熊文灿,唐王,你们拟一个奖赏的奏本上来,有什么要求也尽管说,朕一律都准了!”

在场的众人都是大喜,纷纷单膝跪地道:“臣等谢过皇上!”

朱栩摆手,道:“论功行赏是跑不了的,不过眼下另一件大事,海军要承担起来,还要做的好!”

熊文灿,朱聿键都知道是海陆联合大演武的事情,两人对视一眼,朱聿键沉声道“皇上放心,经过这一战,臣等多少有些心得,加上舰船超过三百艘,臣一定给天下人一场难忘的大演武!”

朱栩颌首,道:“这件事很急,各地番邦首领很快就会到,一定要计划周祥,多演练几次,不能在番邦面前丢了我大明天朝上国的脸面!”

“臣遵旨!”熊文灿,朱聿键异口同声,铿锵有力!

朱栩微微点头,转头看向曹化淳,道:“将朕昨日写的抄录几份,熊大人,唐王一份,平王以及邹维琏等人各一份,其中还有几张到时候给琉球,萨摩藩等看看,提提意见,查漏补缺,现在时间紧迫,只能拟个大概,日后再慢慢补充,完善。”

“是。”曹化淳道。

曹化淳知道是什么,熊文灿,朱聿键倒是不清楚,只能等着看。

朱聿键等了一会儿,道:“皇上,荷兰那个主帅一直要求面见皇上,希望与我大明进行谈判。”

朱栩笑了声,道:“一切的谈判都得等大演武结束,先晾着。”

“遵旨。”两人没有意见,同时道。

最先到福,建的,是安南,南掌,缅甸,暹罗等钦使,这些国家,内部也是纷乱不休,内战不断。不过大明现在毕竟是庞然大物,虽然远不如两百年前,可交往也没什么坏处,内部的各个势力都派出了使者团,各怀着心思,难以揣度的来到大明。

随后是科尔沁的大汗巴达礼,他快马加鞭,亲自赶来。

然后是琉球国王尚丰以及巡抚尚廉,接着是萨摩藩的萨摩守桦山久守。

朝鲜的两个国王也到了,因为彼此敌对,倒是分开走的。

最后到的是察哈尔林丹汗的使者,国师尼克鲁。

平王都很认真的负责接待,衣食住行样样安排的妥妥当当,福.建巡抚衙门,总督府都异常认真,保卫的是密不透风。

大明附近的将领,湖广,江..西,广.东,广.西的几乎都到齐,要陪同朱栩观摩这场军演。

赵率教的三千骑兵一早到了,正在唐王的安排下,紧张的进行演练,确保军演不会出错。

除了大明国内的,传教士汤若望等,荷兰的一些俘虏都是‘贵客’,还有一些对朝廷,当地官府可能心存不满的‘异族’也在名单上。

海面上,三百五十艘战舰,遍布港口,龙旗招展,飒飒作响。

岸上,是三千铁甲骑兵,以及五千全副武装的步兵迎风而立,肃杀威严!

景正元年,七月二十二。

第二天就要进行大演武,朱栩在进行最后一次的检视。

海军三百艘,遍布在海面上,巍峨严整,上面有近一千门灭夷炮!一门门黑色大炮,罗列有序,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深渊,令人心悸。

陆军领头的是赵率教的三千铁甲军,从人到马,全身都是黑色的铁皮,静立着,无声无息,给人无比强悍,无坚不摧的强大感觉!

“不错!”

朱栩远远的看着,胸中涌荡着豪气,更有底气了。

“皇上,京城,南直隶来信。”曹化淳递过两封信给朱栩。

朱栩下意识的嗯了声,然后才反应着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海兰珠,布木布泰两姐妹,同时有孕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虽远必诛

朱栩看着这两封信,本来挺高兴的,但马上笑容就有些僵住了。

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如果,李解语生的不是男孩,布木布泰,海兰珠两人中生了一个儿子的话,这个异族女子的儿子就是皇长子!

明朝已经很久没有嫡长子出现了,麻蛋,事情要大条了!

朱栩能感觉到,这种情况十有八九会发生,真要是这样,朝野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再来一次‘国本之争’都有可能!

“希望李解语生的是儿子……”

朱栩心里有些惴惴的自语,这个时候,他还不愿意与现在的班底起冲突。

曹化淳隐约也明白了,这个不仅是皇位传承那么简单,还涉及到礼法的根本!

皇帝要对大明百姓一视同仁,去除‘蛮夷’偏见,那么布木布泰,海兰珠也在列,这将是一次生硬的冲突!

‘只能寄予李娘娘生的皇子了……’曹化淳心里低语。

他们回程之时,各地各国的国主,使臣现在都被安排在福.州府的驿站内,好吃好喝的招待。

这些人都自然不会老实的待在驿站,静极思动或者充满好奇,先后出了驿站,在四处闲逛。

虽然福/建近来遭灾,可福.州府还是很富庶,行人如织,商人如流,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能来的大部分都对大明持‘友好’态度,即便‘不友好’也都克制着,希望能获取一个稳定,有利于自身的关系。

除了——安南郑氏。

一处酒楼,灯火通明,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气氛相当热烈。

二楼的靠窗户位置,三个安南人,穿着在明人看来异常别扭的衣服,在那叫嚷着不知道说着什么,争的是面红耳赤,口水四溅。

小二看不下去了,走过来道:“客官,还请小声一点,不要影响其他客人。”

小二话音一落,两个看上去颇为贵气的年轻人猛的一拍桌子,其中一个用别扭的汉语道:“我说,明朝已不堪一击,他说你们强大,我们争论不休,你是明人,你说,谁说的对?”

小二脸色顿时一沉,道:“我大明昌盛,北平建奴,难平西夷,何来不堪一击之说?客官还请慎言。”

小二话音一落,说话的年轻人嗤笑一声,道:“就在前不久,你们还帮着莫氏进攻我国,结果被我国三千人一战击溃,这就是你说的昌盛吗?”

小二顿时结舌,他根本不知道那边还有战事发生。

实际上多尔衮之所以会败,一个是当时他们不愿意作战,二来是象军的突兀,三来就是当时败的是前锋,并不是女真骑兵主力。

小二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却知道大明绝对不会败给区区的安南,冷声道“吾皇圣明,攻无不克,别说你们郑氏了,就说是整个安南,我大明要是讨伐,最多三个月就能令你们灭国!”

“放肆!”

“好狗胆!”

桌上的两个郑氏年轻人大喝一声,拍着桌子站起来。

“你们何时能战胜我大黎!”

“明朝外强中干,不堪一击,若是胆敢羞辱我大黎,休怪我不客气!”

这小二近来一直在皇家政院旁听,听的最多的就是大明历史,深知安南是边陲小国,又分裂多个割据势力,哪里能是大明的对手!加上这群人这么看不起大明,他内心火大,梗着脖子道:“从太祖到现在,你们何时能与我大明相抗,不要忘了,你们是我大明属国,若是不敬,我朝大军朝发夕至,灭国就在眼前……”



这小二还没说完,一个年轻人一巴掌就打了过来!

“我割了你的舌头!”

“明朝的人就是贱,不打不行!”

两个年轻人冲过来,一个一脚将小二踹倒在地,两人涌过去就是拳打脚踢,嘴里叽里咕噜虽然听不懂,却也知道那是在辱骂。

楼上倒是没有其他人,楼下跟随保护的总督府兵马听到动静,连忙冲上来,拦住两人,道:“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坐在那喝酒,一身的奇怪服饰的中年人站起来,看着领头的小队长,冷声道:“这个人侮辱我大黎,这只是一点教训,要在我大黎,早就砍头示众了!”

小队长眉头,转向已经站起来,鼻青脸肿,浑身是脚印的小二。

小二神色愤怒,盯着这安南三人道:“他们是胡扯,分明是他们侮辱我大明,我争辩几句,他们就拳脚相加,蛮夷就是蛮夷!”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次!”

安南的两个年轻大怒,就要上前动手。

那个中年人转向那小队长,脸色不善的道:“哼,今天一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我们立刻打道回府,上明我国陛下,定不会轻易罢休!”

小队长眉头皱了皱,有些难以决断。

这个中年人是安南郑氏的钦使,是一位国公,他要是闹将起来,他承担不起。

“这样,都跟我走,让知府大人处置。”小队长道。只能这样,至少他无权处置什么。

中年人背着手,冷声道“我没空跟你耽误,你将他押回去,严惩一番,否者我们决不罢休!”说着,直接一甩袖子,大步的向楼下走去。

两个年轻人嗤笑一声,神态无比嚣张的离开。

小队长拦不得,还得派人‘保护’他回驿站。最后看着那小二,安抚的道“好了,跟我们走个过场吧。”在他看来就是一件小事情,到衙门说几句话就会放出来。

小二也没辙,尽管心里一肚子火,还是闷声道:“我跟掌柜告假。”

不知道为什么,在小二还没到福.州府的时候,‘明人侮辱黎朝’,‘欺辱番邦’的消息就传的到处都是,沸沸扬扬。

小队长是总督府的人,虽然是武将,可也感觉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在将那小二送入福.州府衙门之前,低声嘱咐道:“千万不要强出头,花钱消灾。”

小二现在已经害怕了,没想到只是一个口角之争,居然会演变这样,脸上有些害怕的点头。

福.州知府张景元,听着衙役的报告,再看跪在地上的小二,眉头直皱,神色有些不耐。

福.建的‘新政’已经推动到了府一级,只是架构有了,习惯之类的难改,有什么事情,还是到知府衙门,大理寺也不敢跟知府作对,现实状况就是如此了。

一个主簿在张景元耳边低声道:“大人,现在福.州府住了很多番邦国王,使臣,这事情要是闹大,巡抚,甚至皇上那边脸上都好看。”

张景元稍微侧身,道:“这个本官知道,现在该怎么处置?”

主簿瞥了眼瑟瑟发抖的小二,道:“判个流刑,先关着,等事情结束,这群人走了,随便找个由头放了就是。”

张景元点头,道:“是个办法,你去。”

主簿点头,从上面下来,在小二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二连忙道:“多谢大人,小人尽听大人安排!”



张景元一拍惊堂木,沉声大喝道:“惊扰藩使,损我国威,判处流刑,十日后执行!”

小二心里本来还担忧,这会儿大喜道:“多谢大人。”

“押下去!”张景元一摆手,直接道。

自有衙役押着人下去,小二还在喊着‘谢大人’,这一场‘口角之争’就这样稀里糊涂又滑稽的判决中结束了。

安南郑氏的使者听到后自然是大喜,在驿站吵嚷喧天,高声唱和。

守卫的士兵听不懂,倒是不远处的安南阮氏听的面色冷漠,因为里面全都是对明朝的侮辱之词,嚣张无比——他们担心会给安南惹祸。

朱栩现在还在完善与西班牙,荷兰两国的条约,尽可能的设置陷阱,为此他也算是绞尽脑汁,死了不知道多少脑细胞。

这些‘使团’是朱栩在意的,曹化淳自然时刻派人盯着,消息很快就传了过来。

朱栩听到后,几乎是本能的太阳穴跳了跳,目露寒光。

曹化淳神色微惊,很少见到朱栩失态,躬着身道“皇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朱栩看了眼曹化淳,心里有些恼怒,却又不能宣之于口。

他知道这股无名火气的来历,是历史上满清干的龌蹉事,虽然现在大明没到那种不堪程度,还是触及到了他敏感的神经。

朱栩放下笔,面色微沉,许久道“邹维琏是什么态度?”

曹化淳道“没有动静。”

朱栩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心里转着无数个念头。

这个时候的明人虽然有着身为天朝上国的骄傲,可国家,民族的意识相当单薄。历史上明朝灭亡后,很多人的诗词都用了‘遗民’这个很值得深究的自称。

‘是该培养民族,国家意识了……’

朱栩心里自语一声,猛的沉声道:“传旨,福.建巡抚衙门,福.州知府衙门,总督府,督政院,大理寺的主要官员立刻来见朕。海军的熊文灿,唐王,参将以上的都来,还有各地过来的总兵,总督,巡抚,四品以上的,都来见朕!”

曹化淳神色微惊,道:“皇上,明日就要军演,现在这么晚了?”

朱栩摆手,道:“朕是睡不着了,他们估计也是,不如就来秉烛详谈吧。”

曹化淳稍作犹豫,道:“遵旨。”

朱栩这旨意一下,将整个福.州府都给惊动了,一大群议论纷纷的向着湄洲岛基地赶过来。

除了福.建军政两系,海军,云.南来的左良玉,杨嗣昌等人也都赫然在列,还有广.东,广.西两省的一干文武大臣,可以说大明南方的军政大臣都在了。

月朗星稀,清风徐来。

偌大的场地上,朱栩坐在最前面,他左右两边摆满了椅子,坐了足足有近一百人!

待一群人都坐下,朱栩招手道“给各位大人上茶,咱们今天就闲聊,都放松一点。”

谁敢放松,在巡抚衙门朱栩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整个福.建官员都被降了三级。

邹维琏,马爌,张景元等福.建官员都做的比较近,此刻都颇为严肃,心里嘀咕,这个时候又出了什么事情。自然,在他们看来,一场‘口角之争’不过是小事情,不值得在意。

朱栩喝了口茶,笑着道“诸位,有什么事情要先跟朕说的吗?”

大部分人都是从外地匆匆赶过来,自然有很多事情要与朱栩奏报,不过现在气氛明显不太对,众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朱栩放下茶杯,微笑道:“好,那就朕来说说吧。”

一群人都微微倾身,做认真聆听状。

曹化淳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了眼邹维琏方向,坐在朱栩身侧不远,拿着笔,今天他要亲自记录。

朱栩斟酌着话语,慢慢的开口道“前一阵,佛朗机人屠杀我大明子民,福.建巡抚衙门出了分歧。”

邹维琏等人心里咯噔一跳,神色凝肃。

众人也都瞥了眼邹维琏方向,静等着朱栩说下去。

“巡抚衙门主张不管不问,‘商贾贱民,死有余辜’,大概是这个意思了,朕很生气,我大明子民被人屠杀了,身为父母官,朝廷重臣,居然是这样一个态度……”

“朕很生气,也很寒心,惩治了整个福.建官员以儆效尤,也更加坚定了讨伐佛朗机的决心,曹文诏已经率兵出海,不日将攻克佛朗机在吕宋的王城,擒拿一干祸首回来治罪,朕相信,至此以后,我大明子民,不管到哪里,都能昂首挺胸,无惧无畏,因为——他们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大明——在坚定保护他们!”

朱栩坐直身体,声音郎朗的道“通过这次海战,朕要告诉所有敢于对我大明不敬,肆意屠戮我大明子民的人、国家,杀我百姓就是犯我大明,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满场地上的人都心里一震,心底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可还是不明所以,不知道皇帝这么晚将他们叫来,是为了什么。

朱栩端起茶杯,给他们一点消化的时间,喝一口又放下,继续道“之前,福.建官员说‘生衅海外’,所以不管,现在人家欺负到头上了,福.州知府,你是怎么判的?”

张景元被突然点名,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快步出列,抬手向朱栩道:“回皇上,为了大局,臣判了流刑。”

“具体说。”朱栩道。

张景元头上出现冷汗,他已经被降了三级,这要是一个不好,这辈子就完了。

他不敢擦头上的冷汗,一五一十的道:“当时安南郑氏的使者与那小二有口角,小二是皮外伤,那使者态度蛮横,执意严惩小二,又加上民意沸腾,微臣担忧闹大会影响皇上的谋划,所以假意判了流刑,过几日就会放出来。”

朱栩目光转向邹维琏,道:“邹巡抚,你觉得这话里有什么问题?”

邹维琏出列,抬着手,思忖一会儿道:“臣认为还算恰当。”

“还算恰当?”朱栩不置可否,转头向其他人看去,大声道:“你们有什么不同看法吗?”

在座的有宗室王爷,一省总兵,一省巡抚,一省总督,可以说,都位高权重,随时都可能直接调入京城,成为京中高官,进入大明决策层的精英。

这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朱栩笑了声,道:“好,朕来说。”

“第一,根据‘新政’,法司断案之权归哪个衙门?邹维琏,你来说。”

邹维琏脸色不动,道:“回皇上,归大理寺,不过现在‘新政’不全……”

朱栩直接挥手,打断他,道:“第二,他这么断案,简直是将大明律法视若儿戏,毫无根据的胡乱断案!视朝廷法度,纲纪如无物,完全没有在意分毫!视天下百姓同猪狗,信手玩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邹维琏,你来说。”

邹维琏眉头皱了皱,道:“回皇上,张大人也是为了顾全大局,虽有逾矩,但其心为善……”

朱栩摆手,道:“第三,是非不分,善恶不清。这个案子到底是什么情况?谁是受害者,谁是加害者?即便朕只是听了几句话也能猜到大概。邹维琏,你能猜到多少?”

这种事不说是安南人,即便在大明也比比皆是,无非是权贵仗势欺人,司空见惯。

邹维琏却是说不出口了,因为理由都是一个:‘顾全大局’,已经说过了,再说就是理屈词穷了。

朱栩看着他,等了一会儿又道:“这些呢,朕虽然生气,但还能勉强接受,只是,这最后一条,朕是万难容情!”

众人心里都是一跳,纷纷微微倾身,都预感到一丝不妙。

邹维琏,张景元两人更是如此,都神色凝重的等待着。

朱栩挺直身体,目光环视一圈,语气冰冷又铿锵,道:“前些日子,佛朗机人在海外屠戮我大明数百子民,福.建巡防衙门的态度是‘商贾贱民,生衅海外,死有余辜’,也就是他们被屠杀活该,咱们不用在意,闭上眼,该喝酒的喝酒,该下棋的下棋,吟诗作对,诗歌唱和,尽情逍遥自在……”

“朕的态度呢,就是将福.建大小官员全都降至三级,以示惩戒!”

“结果呢,今天倒好,人家到咱们地盘上来欺负了,我们的父母官做的真好,给咱们的人直接判了个流刑……”

邹维琏心里得有些难以接受,他始终认为,张景元做的没什么不对。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只得勉为其难的下跪,道:“臣知罪。”

张景元同样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也不得不认罪,万分难受的跪下道:“臣知罪。”

两人的表情朱栩都看在眼里,身形向后靠了靠,淡淡道:“福.建巡抚衙门之前的态度,令朕讨伐佛朗机的心思更加坚定,前几日的海战,基本上消灭了佛朗机人的主力,曹文诏已经率军出海,不出意外,半个月后就能押着佛朗机主将回来问罪!至此以后,朕倒是要看看,还有谁敢屠杀我大明百姓,还有谁敢不敬我大明!”

“朕要告诉所有大明子民,不管在哪里,都能昂首挺胸,无所畏惧——因为他们的祖国是大明!朕也要告诉所有藩国,西夷,大明不可欺,敢动心思,伸出手,我大明就要严厉惩戒!”

“你们所有人,给朕记住两句话:大明的尊严,高于一切!犯我大明,虽远必诛!”

在做的所有人瞬间热血澎湃,心脏咚咚咚剧烈跳动,双眼大睁的看着朱栩,闪动着灼灼的烈日之光。

“吾皇万岁!大明万岁!”

不知道谁喊出第一句,所有人几乎同时站起来,武将单膝跪地,文臣抬手躬身。

声音如雷,响彻云霄,甚至于不远处的值守的士兵都单膝跪地,跟着沉声大喊。

邹维琏,张景元本已经苍老,坚硬如铁的内心,此刻也有些触动,心里有着一股莫名的豪气升腾。

接着两人都脸色僵硬,有些骚的慌。

在这个场地里,只有他们两人跪的是那么的尴尬!

朱栩一拍椅子站起来,沉声道“传旨,福.建巡抚邹维琏,福.州知府张景元,软弱无能,目光短浅,祸国殃民,可怜可恨,即可下狱论罪!安南不臣,屡有叛逆,朕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今日欺侮太甚,忍无可忍!传旨,命多尔衮率领赤金卫为前锋,左良玉为主帅,杨嗣昌为作战参谋,十日后,十万大军,讨伐安南,不胜不归!”

“臣遵旨!”

左良玉,杨嗣昌等人出列,沉声应道。

“曹变蛟,你亲自带人,将那几个使者送去大理寺,凌晨在菜市口,削首示众!”朱栩道。

“是!”曹变蛟应声,带着一群人,大步离去。

黑夜中,龙旗猎猎,煞气冲霄。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朱栩的话,肯定会对大明形成巨大的冲击,这种冲击会在报纸的辅助下,扩大的无以复加!

这些都是日后的事情,朱栩站在那,俯视着这群人,沉声道:“朕的话,你们回去写心得,呈上来给朕看,觉得写的不好的,现在就可以辞官回乡,朕一律欢送!”

“臣等遵旨!”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杂音。

朱栩背着手,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

安南郑氏的三个钦使还在喝酒,醉醺醺的,开心不已。

“哈哈,那个贱民被判了流刑,明人是怕了我们了!”

“明朝确实不行了,咱们大黎注定要崛起!”

“没错,广.西,广,东都是我们的!”

“回去之后,就请国主动用大兵,先没了莫氏余孽!”

“然后就讨伐明朝,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主动割地给我们!”

嘭的一声,曹变蛟突然破门而入,直接道:“全都押走!”

三人一见曹变蛟带人气势汹汹而来,神色微变,酒醒多半,其中那个国公沉声道“放肆!,这里是你们能乱闯的吗?给我滚出去!”



迎来的就是一拳,倒地,晕乎乎的起不来。

然后被拖着腿拉过来,手铐脚链齐齐加上,捆的如同粽子一般,提着头的就拖出了驿站。

这会儿那小二已经来了,知道是怎么回事,无比的激动,亦步亦趋的跟在禁军后面。

“你们这些贱民,知道我是谁吗?”

“放开我,放开我,国主是我舅舅,你们知道得罪我的下场吗?”

“你们这些贱民,我们是你们皇帝请来的,你们敢对我们无理,不怕杀头吗?”

这三人还不停的叫唤,曹变蛟一个颜色,这些人就统统被塞住嘴,拖向大理寺方向。

金忠善对着国王李倧道“我早就料到了,大明皇帝陛下,不会容忍的。”

李倧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尚廉,桦山久守两人也是暗自摇头,大明的强大不是安南人看到的那个样子,不发威还好,一发威谁人可敌?

这三人口无遮拦,行事狂悖,只怕是没有好下场了。

大理寺连夜进行了公开判决,很多人都在围观,最后的判决这三人的罪名是‘无藩之礼,藐视天朝,狂悖不法,冥顽不化’——斩立决!

在天色蒙蒙亮,不知道多少人的围观叫好,安南那三人的求饶声中,三人被处斩,人头用石灰腌制好,装进盒子。

这件事不过是个插曲,天色渐亮,在湄洲岛东南角,一群群骑兵,步兵在集结,严阵以待。

在海面上,一艘艘战舰在聚集,分成三个方阵,一门门大炮黑洞洞的对着前方,至少有三百艘船,近千门灭夷炮!

在湄洲岛东南角。一个个高台伫立,远远的对着海面。

随着天亮,这些高台上有了人影,唐王,熊文灿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这场大演武准备的有些突兀,紧张,事事都要认真考虑,丝毫疏忽不得。

朱栩也没有睡意,继续着他的写作大业。

正写着的标题是:颜色革命。

他决定将‘朝贡体系’进行实质化,先从‘礼法’二字入手,以‘文化一统’开道,并付诸于安全保障,推动他们内部的改革,让他们变成‘小中国’,逐步控制一些战略要地,拓展大明的发展路径,增加大明对抗天灾的能力。

至于明初的那种‘宣慰’制度,朱栩打算彻底抛弃。

写完这一张,朱栩又拿起一张纸,标题写的是:国际货币。副标题是:远东一切贸易,尤其是海贸,需以大明货币为准要。

明朝的货币,现在还是混杂不清,想要彻底清理,完成新币替换,至少需要几年,但市面上流通的金银相对也很少。新铸的货币实际上又是低于本身价值,因此不管是纸币,还是实物都稳赚不赔,极其适合成为‘国际货币’!

一旦真的成功,那么皇家钱庄就要出海了,哪怕在欧洲建立分行也将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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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六章 高不可攀

朱栩尽管表情平静,内心如同沸水一般。

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欧洲正在慢慢的从神圣罗马帝国摆脱出来,走上殖民扩张的道路,这条路为他们积累了无比可观的财富,推动着他们资本主义的发展,极大的促进了工业革命的到来以及爆发。

不过,现在的他们,还在挣扎着,神圣罗马帝国依然死而不僵,西班牙雄视欧洲,英国韬光养晦,荷兰苦苦挣扎着独立,欧洲大陆战火不休,奥斯曼虎视眈眈,一切还在混乱中。

他们的实力都还很弱,比起几十年后差的太多,大明相对来说,有着非常好的优势。

四周没有大的威胁,足以吊打所有国家,海上也是一样!

大明地大物博,商业积累也算可以,只要获得一个和平的环境,商业发展起来,绝对远超欧洲人!

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最好的机会!是一个空档,可以让大明安心发展海贸,积累财富,同时输血国内,度过危机!

朱栩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着,内心早已经迫不及待。

他写的很粗糙,很多细节顾不上,只能构建大的框架,日后慢慢填补,完善。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化淳悄步进来,道:“皇上,时间差不多了,该换衣服了。”

朱栩从神情专注中醒来,努力的睁了下眼,深吸了口气,直觉脑袋沉重,混沌一片,眼前漆黑。

好一会儿,朱栩才揉了揉脸,定着神道:“嗯,朕洗漱一番,让平王,唐王先招呼着。”

“是。”曹化淳道。

在朱栩洗漱,换衣服的时候,外面已经很热闹了。

在东南的一个个水泥高台上,已经站满了人。

科尔沁的巴达礼,察哈尔的尼克鲁,倭国的使者,萨摩藩桦山久守,琉球的尚丰,尚廉,安南,南掌,缅甸,暹罗等国的使者,在一处处高台上,好奇的左看右顾。

还有荷兰的俘虏,巴达维亚总督普特曼斯,以及西班牙的一些俘虏,站在另一处,被看押着,也在好奇的四处看来看去。

他们都知道明朝要演武,却不知道这个演武到底是什么模样,明朝要给他们看什么。

另外一片最大的,偏远的高台,上面都是豪商,士绅,在野官员等有影响力的一方名人名士。

其他的就是大明各处的官员,包括了福.建,广.东,广.西等地的官员,文武都有,多尔衮等人赫然也在列。

虽然说不上万邦来朝,可也将大明附近的藩属聚集的差不多了,是前所未有的盛事!

朱栩身穿龙袍,在平王,唐王的左右簇拥下,大步出了门,然后上了正中间,最高最大的那个高台。

“臣等参见皇上……”

“参见大明皇帝陛下……”

四处高台的人都在行礼,这些声音参差不齐,甚至能从声音里听出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

朱栩没有在意,背着手,站在最高处,只有他一个人,足以俯视四周的一切。

他右手一挥,大声道“免礼,开始!”

他话音一落,四处响起沉沉的鼓声,号角长鸣,一鼓肃杀之气顿时激荡而出,在高台弥漫。

熊文灿在挥动旗帜,沉声大喝道:“大演武开始,第一科,冲锋!”

他话音一落,在高台的西侧,众人的右手,先是响起沉闷的马蹄声,接着是地动山摇般的摇晃。

所有人都紧张的拿起手里的望远镜,遥遥的看去。

只见尘土漫起,一群骑兵快速冲出,每一个都是身披重甲,从人到马都罩在铁皮内,看上去冰冷森硬。

他们在渐渐加速,如同利剑一般向前冲去。

这样的铁甲军,在近处看可能会感觉到摧枯拉朽的气势,远观却没什么大不了。

安南,缅甸等使者都暗暗摇头,这样的铁甲兵遇到他们的象军,只能是不堪一击。

“明朝怎么会拿出这样的士兵来演武?”

“是啊,听说明朝没落了,现在看来果然是。”

“算了,咱们也就是来看戏的,配合一下吧……”

“说的也是,就是不知道他们又能给咱们些什么东西……”

高台相距较远,加上马蹄声,他们也没有什么顾忌,相互直接就交谈起来。

在另一边的普特曼斯看的暗自摇头,现在已经是大炮火枪的时代了,这种华而不实的重甲骑兵,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就在这个时候,领军的赵率教,猛的一抬手,大声道:“破击!”

他话音落地,铁甲军骤然加速,烟尘滚滚,地动山摇,沉闷的马蹄声仿佛要撕裂大地,咚咚咚如铁流一般前进。

他们极速向前冲去,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似能冲破一切阻碍!

在他们前面不远处,有石头人,木头人,稻草人组成的‘敌人’,他们漫山遍野,一望无垠,单单这些阻碍就足以让铁甲军陷入进去,跋涉难行,成为活靶子。

“哈哈,明朝这是干什么,要表演铁甲军穿梭石碓吗?”

“这么大的地方,铁甲军未必能走完,估计就要卸甲休息一阵子了……”

“那为什么要铁甲军?明朝没有普通骑兵吗?骑兵不是更好吗?哈哈……-”

安南,缅甸的使者忍不住的大笑,仿佛已经能看到铁甲军陷在里面,脱甲,徒步离开的可怜模样。

普特曼斯身边的一个少校,摇头笑道:“阁下,明朝这是干什么,像我们示弱吗?这是陷进吗?”

普特曼斯双手按着高台的边缘,望着那处烟尘滚滚,面无表情,可眼神透着不屑。

他们败的貌似有点冤。

“射击!”

就在这个时候,赵率教拉弓搭箭,他身后的士兵也是如此,动作整齐划一。

咻咻咻

一根根箭炮激射而出,漫天如雨,远远看去,如一道巨箭一般,划过一道弧形,射落在前面两百米开外。

嘭嘭嘭嘭嘭

箭矢落地,剧烈的爆炸声陡然响起,那些石像,木桩,草人肉眼可见的被炸成碎片,激飞出去,烟尘如同波纹一般,滚滚向四周蔓延。

铁甲军还在冲击,赵率教继续搭箭,向前射去。

箭炮如雨,炮声如雷,那些看似庞大,漫无边际的‘敌人’硬生生的被炸出一条路来。

铁甲军气势如虹,不断向前攻击,在庞大,密集的‘敌人’中,横冲过去。

高台上的人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想到,铁甲军还有这样的攻击手段!

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铁甲军后面,五千步军快速跟上,最前面的搭弓射箭,一根根箭矢飞射而出,足足有数百根,这次不是集中,而是飞散射击,与前面的‘敌人’硬碰硬!

一排排的‘敌人’散落,倒地,被炸飞,土尘滚荡,爆炸声如雷,响彻云霄,在四周涌动,震耳欲聋。

安南,缅甸几个刚刚还得意大笑的人,现在都神色凝重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真要是遇上,别说象军了,就是铁军也会被撕开,在这样强大攻击力面前,一定会被冲垮,兵败如山倒!

普特曼斯眉头皱起,不停的眨眼,这种攻击手段对他们的火枪兵来说是致命的,非常危险!

或许大炮可以应对,可是,明朝也有大炮,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足以压制,摧毁他们的炮阵!

他身后的一些人也不再议论纷纷,他们的火枪兵换弹很麻烦,以这铁甲军的手段,足以冲到面前,无所顾忌的绞杀了。

“第二科,海战!”

熊文灿敲击着大鼓,沉声大喝。

在离高台不远处的海面上,飘浮着一些小船,密密麻麻,铺满了半个港口,上面的一些猪狗鸡鸭突然打开门一般,向岸上冲来。

高台上的人都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

远处的海面上突然间从三个方向出现战船,正在向这个方向驶来。

这些战船普遍都不大,三十多丈居多,上面架设着黑洞洞的大炮,安静,整齐,无声无息的从三面包围而来。

在不足一千丈的范围内,突然一声大炮响起。

接着,就是第二声,然后分不清!

嘭嘭嘭

数百门大炮,齐齐开火,密集的炮弹甚至遮住了阳光,重重的砸向那些还跑下猪狗鸡鸭的小船上。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浓烟滚滚,海水翻腾,还有那些惨叫声,刺激了所有人的眼与耳。

炮声密集,仿佛从不间断,将那一处全都笼罩浓烟以及炮声中。

高台上,不管是蒙古两个部落,还是朝鲜两国王,亦或者是萨摩藩,琉球,都是满脸惊愕,双手紧紧抓着栏杆。

普特曼斯眉头紧紧的皱起,双眼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他是被郑芝龙二十艘战舰击败的,现在的海面上,最起码有三百艘!

三百艘是什么概念,就是现在的荷兰,西班牙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这么大的战舰!

或许,这还不是明朝的全部!

普特曼斯胸口起伏,心脏好似要炸开,他这个时候无比后悔做出入侵台湾这个决定!

太愚蠢了!

过了没多久,海面上的炮声渐渐停了,一阵微风出来,将那些浓烟慢慢吹散,露出了浓烟掩盖下的模样。

海水滚动不休,破碎的木板到处都是,没有一艘船还是完整的,海面上都是‘尸体’,飘飘浮浮,晃晃悠悠,令高台上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哪里要是真的有人会怎么样?能活下来几个?

高台上的大部分人都心脏剧烈跳动,面色凝重,眼神慌乱,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不等他们冷静下来,这些战舰又动了,驶向刚刚被轰击过的海域,炮口转向,指向陆地。

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那些猪狗鸡鸭正跑向岸上的一座‘石头城’,完全是有巨石堆砌,依着山棱,看上去就易守难攻,是一处坚不可摧的‘要塞’。

战舰在调整炮口,在石头城的西面,有人出现,推着一门门沉沉的大炮,架设在数百丈之外,一个个炮口对准石头城。

推出来的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有人目视过去——足足两百门!

铁甲军,步军站在他们身后,军容严整,煞气干云,静谧无声。

“第三科,海陆联合!”

熊文灿吹着号角,大声喝道。

他话音一落,海面上的舰船,陆地上的大炮,几乎同一时间开火。

嘭嘭嘭

千门的大炮,声音如雷,惊动云霄,一颗颗炮弹更是你拥我挤,迫不及待的落向石头城。

嘭嘭嘭

一阵大响,整个高台都在晃动,仿佛要倒下。

所有人都揪着一颗心,紧紧的盯着石头城。

石头城剧烈的晃动,浓烟腾空,土尘翻飞,在摇摇欲坠。

炮火还在继续,一颗颗炮弹落下,那些巨石在松动,四处燃起火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一声沉闷的大响,那座庞大的石头城,如同失去了根基一般,轰然倒塌,土尘弥漫,巨石滚动。

安南阮氏的使者,嘴角僵硬的抽了下,喃喃自语的道:“用了多久?”

缅甸的使者愣神,双眼大睁的道“不知道,很短……”

南掌,暹罗等使者都神色凝重,呼吸急促。

这火炮太可怕了,一座坚城这么短时间就被摧毁,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挡住大明的火炮?

到现在为止,大明出动的军队只有一万多人!

大明有多大,有多少人口?到底有多少军队?多少火炮!

没人知道,但都清楚,大明要是想,肯定会有更多!

安南,缅甸都是与大明冲突不断的国家,现在都是脸色难看,心里惴惴不安。

大明要是报复,他们能怎么办?抵挡得了吗?这些大炮足以摧毁一座坚城,他们如何抵挡?依靠象军吗?

普特曼斯双手抓着栏杆,脸色平静的可怕。

明朝的战船,大炮,火器,作战手段都比他们荷兰要强,甚至于可以更强,又有地理优势,他们荷兰如何与明国争锋?

尽管心里无比难以接受,却深深的明白,他以及荷兰不能与这个强大的国家作对,否则将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这些番邦,俘虏各有心思,大明的官员就更不同了。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国家的军队如此的强大,强大到了这种程度!

在朝的武将,文官,士绅,商户,名士,现在都无比的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们以往知道大明强大,但眼见才明白,是如何的强大,可怕!

就凭这样一支军队,别说过去的建奴了,就算是铁木真再生,也不能匹敌!

高台上,高台下,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将目光转向中间,最高的那个高台上。

那里有一个人影,一身龙炮,背着手,沐浴在盛阳之下,如立云端,光芒夺目,巍峨如山,高不可攀!

明朝的演武科目还在继续,下一个科目是守城,这一次,众人依旧震撼不已。

火炮,火枪,箭炮,地雷,手榴弹等将城门外一千丈到二十丈,化作了炮火之海,在极短的时间内,硬生生的将地面削了好几遍!

以这种守城手段,别说登楼了,就是靠近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一些老将推算,三千人守城,想要攻下来,除非不惜一切代价,日夜不间断的攻城,十万大军以一半以上的人命去填,才有可能攻下来!

这简直太过可怕,五万将士为了一座城,哪个国家能承受得起!

安南,缅甸的使者面色蜡黄,口干舌燥,心里恐惧无比,现在就恨不得跑回去奏报。

普特曼斯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底的惊惧,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最高台方向,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与明朝和谈,决不能敌对!

以明朝的海军,给荷兰十倍的兵力,船只也未必胜得了!

——

千山万水总是情,给个全订行不行?

第七百五十七章 强势谈判

心这场演武注定是震撼人心,震耳欲聋,各有效用的。

蒙古的科尔沁部落信心大增,察哈尔必然有所收敛与顾忌。

朝鲜跟随明朝的决心会更加坚定,萨摩藩的桦山久守会誓死效忠,琉球的小动作会近趋于无。

安南,缅甸自然会恐惧不安,在国内纷乱不休的时候,万万不会希望与强大无匹的明朝再次开战,或者引他们干涉。

荷兰人,西班牙人这次是彻底认清了现实,心里不安,神经紧绷,心情难以平复,却都在想着要与明朝尽快议和。

大明的文武百官内心沸腾,满面红光,有着熊熊烈火在胸腔燃烧,更想仰天长啸!

那些士绅,在野官员,名士,百姓们则胸中鼓荡,无比的自豪,神情激动难抑,无以言表。

平王,唐王两人也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朱栩,心思各有不同。

平王心里颇为感慨,当年的小惠王终于成了现在的威武的景正帝,多年一切心思都没有白费。

唐王内心涌动,心里暗道这才是我大明皇帝该有的样子!

不管众人怎么想,朱栩对这场演武很满意,相信一定会有很大的效果!

他背着手,看着军演渐渐落幕,头顶的太阳已经挂在西南,不问众人有没有心思吃饭,等彻底结束,朱栩都大手一挥,道:“摆宴!”

他这一挥手,将众人满肚子的心思都压了回去。

海军基地的食堂内。

这个食堂很大,虽然是临时搭建,却足以容纳五百人同时用餐。

每个桌子上的菜肴都很精致,都是一个代表,色香味俱全,是福.州府顶尖大厨们做的。

朱栩以及唐王,平王等人自然坐在最前面,最尊贵的位置。

唐王,熊文灿等人都很高兴,这次演武极大的提升了将士们的信心,显示了海军的强大,今后海军的地位一定会越来越重要!喊着裁撤的声音一定会变小!

朱栩吃的有些慢,主要是昨晚没睡,胃有些不舒服。他自然是最高兴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前面的一大群人。

明朝展现的军事力量,绝对是碾压级别的,不管是四周的倭国,安南,缅甸,还是海外的西班牙,荷兰人,在陆地上绝对不敌,在海上,大明也正在走向无敌!

这次演武的效果,一定将是核爆级别,会迅速起效!

在他下首不远处,安南,缅甸的使者们食不知味,不时抬头四顾,面色凝忧,一直都忐忑不安。

大明演武的战斗力量太强了,才一万多人,足以横扫他们国家了,他们素有旧怨,并没有过去多久,这让他们如何安心!

察哈尔,林丹汗使者尼克鲁沉着脸,看着满桌子的精致菜肴,胃口全无,久久无言。明朝越发的强盛了,令他心惊。察哈尔其实也并不强,这几年依靠明朝的支持,吞并了不少小部落,可也不能雄视大漠,不能与明朝对抗,现在更不能了!

倭国的使者现在也不淡定,几十年前的朝鲜战争,明朝还没有这么强大的海军,如果明朝记恨之前的仇怨,他们倭国能抵挡吗?

最食不下咽的就是荷兰,西班牙的一干俘虏了,见识到明朝的强大,他们连反抗的勇气都生不出。

庞大的海军舰队,强大的陆军,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轻易战胜的,如果不能与明朝保持良好的关系,不说大明附近的殖民地,亚洲的,甚至是在全世界范围内,他们都将变得极其不安全!

这种结果太可怕了,他们承受不了,他们的国家也承受不了!

必须要与明朝修好,保持良好的关系,确保他们的利益不受侵害!

这是荷兰人,西班牙人共同的心声,他们迫不及待,焦急难熬,目光始终看着朱栩的方向,恨不得现在就与大明皇帝陛下和谈!

可大明皇帝陛下除了说了几句客套话,安抚一番,就再也不说话,慢条斯理的吃饭了。

这些人,很压抑,很煎熬。

相对鲜明的,就是大明周边乐于见到大明强盛的小国,部落,

蒙古的巴达礼倒是很开心,强大的明朝才能保护虚弱的科尔沁。

朝鲜有倭国的危险,又虚弱不堪,非常需要大明的保护。

萨摩藩就更是了,桦山久守虽然得了萨摩守的官职,获得了德川家的认可,可也是胆战心惊,生怕被发现背靠了明朝,现在见大明如此强大,那点担忧也就不翼而飞了。

最开心的就是大明的那些官员,士绅,名士了,军队的强大可以认为国朝根基稳固,四海升平,这是他们最乐于见到的!虽然在朱栩面前有所收敛,可还是推杯换盏,笑声不绝。

“皇上,微臣敬你……”

“皇上万岁,愿我大明千秋万世……”

唐王,平王等人一脸笑容的给朱栩敬酒,语气恭敬异常。

朱栩喝了几杯,放下酒杯道:“宴席结束后,嗯,两个时辰后,平王,唐王,熊文灿到朕书房来。”

三人都是神色微惊,旋即道:“是。”

这场宴席就是给这些人的一个缓冲,以利于下面的事情。

朱栩胃不舒服,坐了一阵子,便站起来,转身走了。

不知道多少人在注视着朱栩,他一走,惊动了几乎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出了门,眼神还是收不回,一些人的眼神里有说不清的无数意味!

朱栩懒得理会他们,他要养精蓄锐,等待接下来的‘战役’!

餐厅里的那些人,自然有唐王,平王招呼,饶是如此,两人也是焦头烂额,左支右对的应付。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自然可以离开,将这场大演武宣扬的到处都是。

而留在基地内的人,没人知道有多少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不安,写了密信派人送走,可还是不安心,千方百计的找明朝的官员旁敲侧击的打听。

明朝这场演武不会没有目的,可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要是弄不清楚,他们睡觉都不安心。

平王,唐王,熊文灿等人左支右绌,拦阻,安抚,许愿用尽一切办法令这些人平静下来,甚至于荷兰人的普特曼斯总督不断的要求与明朝谈判,闹到了曹化淳的跟前。

曹化淳现在正在整理朱栩近来的讲话,这些都要润笔,修饰之后发到京城的,现在的内阁,日后的修史,这些都无比的重要。

他在朱栩身边,很清楚这场演武的作用,最重要的就是震慑!

震慑东南半岛一些心怀不轨的小国,震慑红毛人,佛朗机人,震慑大明内部不安分的人!

朱栩在睡觉,虽然是累的,也是故意在晾着那些人,熬着他们,自然是不需理会。

一直快到天黑,朱栩才神清气爽的洗把脸,换身衣服,走了出来。

“皇上。”曹化淳站在朱栩边上,只说了一句话,其他都在不言中了。

朱栩笑了声,一边走向书房,一面道:“外面热闹吧?”

曹化淳跟着,道:“是,很多人来求见,荷兰人都要冲出来了。”

朱栩转身进了书房,坐在椅子上,直接道:“嗯,让杨嗣昌,多尔衮等人去吧,尽快讨伐安南郑氏,速度一定要快,海军也支援,以最强的力量,收复安南!”

曹化淳明白朱栩的意思,躬身道“遵旨。”

击败荷兰,西班牙的海战并不能显示明朝的强大,这场军演也还是不够,必须要一战酣畅淋漓,摧枯拉朽,雷霆的闪电大胜,才能显示明朝的强大与霹雳手段!

朱栩手指在桌面上慢慢的敲击着,心念翻转。

大明北方,长城以北基本上没有威胁,察哈尔还蹦跶不出花来,算是安稳。

东方海上也就倭国能折腾一二,但即便他们不闭关锁国也不是大明的对手,无忧。

南海上,荷兰,西班牙的海军主力基本上被消灭,不管谈判成功与否,主动权都在明朝,他们再无肆掠的能力,妥。

东南这些小国,内部并不太平,征战不休,实力不断被削弱,无力挑战明朝,可却是不安稳因素,需要震慑,确保他们不出幺蛾子,好让大明有一个安稳的外部环境,尽全力的处理内政。

‘小冰河’正在走向最为剧烈的时期,从方方面面影响,将会使得明朝越来越虚弱,同时明朝的‘景正新政’也在进入深化,细致阶段,需要潜心,全力的去做,分心不得。

朱栩用了六年的时间,透支了明朝的国力,打造强军,扫灭建奴,建立海军,击败海上强敌,就是为了确保虚弱的这段时间能够不被打扰,不会发生绵延不休的大战或者其他事情,将大明拖入万劫不复。

现在,是最后一步了!

压服东南这些国家,明朝最后一块潜在威胁也被降低到最小,未来几年都不用太费心力。

“叫唐王,平王,熊文灿来吧。”朱栩手指猛的一顿道。

“是。”曹化淳转身,打发人去传。

三人其实早就等着了,一听连忙快步小跑过来,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朱栩正端着茶杯,笑着道:“平身,怎么样,被闹的够呛吧?”

平王与朱栩关系近,一副什么也不争就不怕的亲近态度,笑呵呵的道“皇上早就知道了,臣被缅甸,南掌一些使臣缠了一个多时辰,一会儿说要进京纳贡,一会儿又想要我们的大炮,还有说战舰的,这些臣哪做得了主……”

朱栩喝了口茶,笑容不减的道“意料之中的事情,呐,看看这些,一边看,一边听朕说。”说着他就拿起几张纸递给三人,这些都是曹化淳命人抄录,整理过的。

“对待北方,”朱栩斟酌着话语,道:“科尔沁,与我大明军事已经一体化,现在要做的,就是文化,政治,贸易一体化,朕会命内阁推动科尔沁进行体制改革,设立书院,接着是开放互市,除了禁品之外,都可以畅通来往,皇家钱庄,惠通商行等都要在科尔沁设立分行,目的是要将贸易一体化……至于察哈尔,有限接触,还是要遏制为先……”

朱栩在纸上写的很复杂,嘴上倒是相对简单,可即便这样,三人听还是直皱眉头,总觉得有些不理解。

“朝鲜,萨摩藩,琉球,都是一样的处置,”

朱栩没有理会他们,他决意建立一个庞大的‘大中华圈’,看着三人道:“海贸会彻底的放开,将会不断的建立完善的商业规则,在制度上会推动他们融入我大明,在海上也要建立联合的海军舰队……”

对于海贸,明朝一直都持一种不闻不问,实际限制的态度,现在朱栩要彻底开放,唐王,平王,熊文灿都是传统文人,看着纸上的更为详细的条款目录,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总之呢,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商业上,要统一起来,与大明形成安危共同体……”朱栩不动声色,慢慢的总结性的告诉三人,实际上他就是要慢慢的吞并,北方以蒙古骑兵防备可能到来的俄罗斯人,在海上打造一条保护内陆的强大岛链!

“东南这些呢……”

朱栩手指敲着桌子,语气放慢的道:“内部纷乱,纲常缺失,礼法废置,他们都是我大明的藩属,朕不能容忍!但现在也不是干预的时候,要徐徐图之……”

主要还是东南半岛是一个烂摊子,地域太大,太复杂,明朝这个时候不能掺和,以免陷入泥沼,不能自拔。

熊文灿等人没有说话,已经看到了‘东南半岛之策’,其中有联络‘正统’,暗中扶持;与各国建立联合军队,海军;加强贸易,开放互市等等。

这些都是小手段,做着一些准备,大明不缺银子,现在缺粮食,开放互市,对大明来说,是一种成本更小,效果更加的‘抢劫’!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科尔沁,朝鲜,萨摩藩,琉球都会很欢迎大明的‘帮助’,大明是天朝上国,在从各个方面帮助他们,尽管会有疑虑,可还是会应承,更会积极去推动落实。

他们都在面对威胁,需要大明的保护,需要大明的坚定态度!

东南半岛的政策是硬软两手,一面‘震慑’,一面拉拢,分化:以强大的军力震慑的他们不敢动弹,一面寻找需要的棋子利用!

半岛现在水很深,大明也不能打耗日长久的大规模作战,且没有多少好处,不划算。

那么,接下来,就是荷兰与西班牙。

朱栩又端起茶,道:“你们好好看看,琢磨琢磨,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朕。”

平王,唐王,熊文灿三人抬头,然后又对视一眼,全是沉默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明朝重文轻武,重农抑商,现在皇帝明显更热衷于商业,还是要全面开禁,对他们这些想法已经根深蒂固的人来说,是一种非常难受的冲击,一时间无法自醒。

朱栩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便道“平王去见巴达礼,尼克鲁。唐王见朝鲜,萨摩藩,琉球,熊文灿见东南半岛诸国,如果还参悟不透彻,就先研究后或者来问朕,再去。事关朕的国政,你们决不能出错!”

三人心神一凛,立刻站起来,道:“臣遵旨!”

朱栩暗暗的深吸一口气,这些都并不是重点,他要做的才是最重要的!

三人又看了朱栩一眼,告退出去。

三人出了朱栩书房,在外面不约而同的停下来,对视着,沉默一阵子。唐王沉色道“皇上天纵英姿,高瞻远瞩,雄才大略,我等纵然有所不解,却也不能拖后腿,此事必须全力去做,不能懈怠丝毫!”

平王倒是很赞同,他是看着朱栩一路走过来的,也亲眼看着大明的一点一滴的变化,甩着两只手看两人道:“嗯,是。”

熊文灿的性格偏软,并不是坚定的‘战将’,见两位王爷都这么说了,想了想,道:“这些倒是不难,只是要花时间去做。”

这个自然是,朱栩虽然只是简单一说,可却写了好几页纸,涉及到方方面面,也是一种‘新政’,需要大明从上到下的齐力去推动,现在只是与各国的头头脑脑碰头,达成一个意向,事情还得日后精心的细耕慢做。

三人对视一眼,唐王道:“我们分头行事,不能辜负圣望!”

平王,熊文灿都点头,各自转身离去。

三人走了没多久,朱栩定了定神,便道“将普特曼斯带来吧。”这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驻扎在巴达维亚,也就是现在的雅加达的总督。西班牙那位奥昆多跑了,抓到的小喽啰还没有谈判的资格。

普特曼斯现在有些狼狈,没有换洗的衣衫,头发梳的也不如以前,面上有有些枯槁,总之,从外到内,他都不好,很不好,糟透了。

尽管狼狈,他还是非常绅士的,以罗马帝国的礼仪向朱栩行礼,道:“普特曼斯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他说的是纯正的罗马语,边上有一个行走南洋的商人在做翻译。

朱栩端坐,点头道“请坐。”

朱栩话音落下,一个禁卫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朱栩桌前的不远处。

普特曼斯又一行礼,在椅子上坐下,直视着朱栩,道:“尊敬的大明陛下,对于之前的冒犯,我深感歉意,我愿意做出赔偿,弥补贵国损失……”

朱栩神色不动,道:“赔偿是必须的,已经很久没有人敢于冒犯我国,不过我不希望听到寻常的话语,单调的重复过去的一些词汇。你应当知道,我国海军正在讨伐马尼拉,你觉得会用多久?马尼拉与巴达维亚并不远。”

普特曼斯脸色微变,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已经知道明国在讨伐菲律宾,却没有想到,明国的胃口这么大,居然连巴达维亚的主意也在打!

奥昆多是倾力而出,马尼拉基本上空了,不说明朝的正规军,就算一群稍有规模的海盗都有可能攻破他们王城!他们的东印度公司总部,巴达维亚也是一样,并没有多少人驻守,只要明朝稍微用力,总部就会被端掉,附近群岛的殖民地都将会落入明人手里,甚至还会威胁到更北,整个亚洲!

这个结果想想就令他不寒而栗,他们将会被赶出亚洲,失去在亚洲的所有,并且再也回不来!

还有更可怕的,明国可能在世界范围内与荷兰展开战争,荷兰已经在与西班牙明争暗斗,绝不愿意再加上东方这个强大的帝国!

普特曼斯心底虽然恐惧,脸上却没怎么动容,他也是老牌的殖民总督,自有一套手段,目光直直的看着朱栩,道:“我们会给出足够让皇帝陛下满意的代价来换取陛下的友谊,不过我希望在此之前,陛下的大军不会进攻我们的属地以及船队,在没有谈判结束,贵国大军也不会对我们做出敌对的行为。”

朱栩微笑,道:“朕非常愿意答应你,不过你应该知道,海域太大,朕不确定朕的通知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做到了哪一步。”

普特曼斯目光骤凝,神色露出一丝紧张,明国皇帝不是在骗他,这确实是现实的问题,并且,自从他被俘虏已经过去太久了!

一旦那些地方真的被明朝攻占,想要他们再吐出来就是不可能!他现在更担忧,明朝是否会兵出马六甲,彻底将他们扫除亚洲!

荷兰的殖民地现在分属三块,美洲,非洲,亚洲,其中以亚洲最大,最为富庶,贸易获得的利润也最丰厚,美洲,非洲太落后,比不了,若是荷兰被赶出了亚洲,那损失将是不可计数,他回去将会接受最严酷的审判!

朱栩面色平静,至始至终都没动过。

他没有用任何的阴谋诡计,堂堂正正,大势在大明,任由红毛鬼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大军破之!

普特曼斯心里不安,他手里几乎没有筹码,根本无法与明国皇帝谈判,他眼神一直看着朱栩,好长时间才道“尊敬的陛下,东印度公司愿与大明保持绝对的友好关系,并为这次的冒犯付出令您心动的代价,还请你能以友好作为回应,普特曼斯保证,这次的事情,永远不会再发生!”

朱栩微微摇头,道“你应该知道,你们喜欢的丝绸,茶叶,瓷器之类,在我大明其实并不多么贵重,我国的领土面积是西班牙的上百倍,人口二十倍以上,我个人拥有的商行,每年白银收入近一亿两,我并不认为你能付出让我心动的数目。”

翻译不动声色的看了朱栩一眼,皇帝的话明显是在吹牛,不过他还是如实的翻译过去。

果然,普特曼斯一听就双眼大睁,面露惊愕,可想想他每次运送的那些瓷器,丝绸都卖出的天价,面前的又是强盛的明国皇帝,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他脸色变了变,无比为难。明国太强了,强大到荷兰现在十倍的力量也无法抗衡,当然,也不可能倾国而出的不远万里的来与明朝开战。

他左右晃了下头,皱眉有些着急的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或许……我确实给不出令您满意的代价,但我愿意以最大的代价,换取与陛下真诚的友谊。”

朱栩好整以暇,道:“说说看。”

普特曼斯心里挣扎一番,道“我愿意赔偿陛下一万两黄金,五十万两白银,大米等粮食一百万斤,并且,我愿意将我们一半的属地送给明国。”

朱栩看着普特曼斯,以一种平静到令人不安的神色道:“你的这些东西应该都在南方的岛上,或许用不了多久,朕的大军就会发现。”

普特曼斯的脸立刻皱了一团,气息有些急促起来。

明国皇帝这不是恐吓,是现实,他们的海军已经出海很多天,攻破马尼拉并不需要多久,那么占领他们的属地,东印度公司的总部巴达维亚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第七百五十八章 军火生意

有普特曼斯手里没有筹码与朱栩谈判,被朱栩几句话就怼出内伤,憋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神闪烁的拼命想对策。

与此同时,平王在接连与科尔沁大汗巴达礼,察哈尔特使尼克鲁进行谈判,他的目标是与科尔沁在军事之外进行更多的,密切的合作,比如使得科尔沁建立明朝体制,学习明朝汉字,礼仪,在经济上更加密切,开放互市,使用明朝新币,确立彼此的严格的关系等等。

巴达礼自然是心有抵触的,可面对强大的明朝,军事力量又被控制的情况下,只能不断的妥协,最后达成协议就是‘顺义王王位世袭罔替,不得更改’,其他的,基本上都依照朱栩的意图,点头答应了。

察哈尔就不同了,他们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黄金家族,哪怕没落的一塌糊涂,还是虎倒不散架,很多问题上都坚决的回绝了,倒是希望与明朝互市,尤其是获得在火炮,铁甲,武器方面的支持。这些明朝是断然不会答应的,谈来谈去,最终就是察哈尔同意学习明朝的礼仪,汉字,通行明朝货币等,其他都拒绝了。

平王也没有过多要求,对待察哈尔,朱栩的策略很简单——‘温水煮青蛙’!以时间慢慢熬着,时机一旦成熟,就是明朝彻底解除北方威胁的时刻!

平王相对比较顺利,没有多少阻碍,唐王要谈的,要说的就比较多。

他与朝鲜,萨摩藩,琉球挨个进行交谈,主要目的,除了建立联合海军,还有陆军一体化,简而言之,就是军事力量一体化,朝鲜,萨摩藩,琉球可以说都没有军队,却都面对这危险,有明朝帮助组建,训练军队,当然是万分乐意。

军事之外,还有‘书同文,车同轨,商同路’,三国都要在政治体制上,文化上都要仿照明朝,并与明朝建立统一的制度,文字,度量衡等,在海贸上也要建立完善的规则,统一税务等等。

简而言之,这些国家各个方面太落后了,大明决定大力帮扶,令他们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各方面的大幅度提升,靠近‘天朝上国’,过上幸福安康的好日子。

实则上,除了朝鲜,萨摩藩,琉球都还是相当的‘蒙昧’,明朝的计划野心勃勃,令他们都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恨不得能够立刻成功!

唐王与三国商定,确立了具体办法,只等明朝出详细条陈了。

熊文灿与东南半岛的国家正在挨个谈判,这些国家没有几个太平的,内部纷乱不休,战争不断,‘小冰川’也在影响他们,他们一面希望明朝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一面又希望得到明朝的支持,尤其是火器,战舰之类。

熊文灿是‘忽悠’的高手,一面与他们达成‘称臣纳贡’的协议,一面又强调‘礼法不可废’,大明不能容忍‘冠履倒置’,将对‘不法者’进行必要的惩治,将不少使者都吓的心惊胆战。东南半岛叛乱,‘反正’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大明两百多年前建立的‘法统’早就成为摆设,这个时候大明要干涉,对现在的一些割据者来说,自然无比恐惧!

在熊文灿的‘恐吓’下,这些使者争先恐后的做出保证,在边界,贸易,建立联合海军,纳贡数额上等做出巨大让步。

但熊文灿并不点头,一而再的进行压迫,逼迫他们进行更多的让步,一副要恢复明朝初期的‘八大宣慰府’的架势。这次这些使者都不再说话,更不能答应,因为他们只是使者,做不了那么多的决定。

熊文灿一直、不断的以言语来‘威吓’,他心里清楚,不管这些人现在心里怎么不满,打什么主意,一旦左良玉,杨嗣昌的大军踏灭安南,这些人的让步会更大!

在他们谈判的同时,普特曼斯还在挣扎着,与朱栩进行谈判。

“尊敬的皇帝陛下,”普特曼斯站起来,行礼道:“对于这次的冒犯,我深感不安,还请告诉我,如何才能平息您的怒火,让荷兰与大明和平相处,永不互犯。”

将主导权推给对手,也是一种谈判技巧,朱栩不理会,道:“你应当明白,我国完全没有与荷兰谈判的必要,不说亚洲,即便我国远征欧洲也并不难。是你,要求与我国谈判。想要平息战端,需要你足够的诚意。”

普特曼斯内心难以平静,满脸的艰难。

这种情况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投降’,现在只是在谈‘投降’的条件,不能要求战胜者怎么样,只能尽力的保全自己现有的好处。

可是怎么保全,普特曼斯满脑子都在转悠,找不到一点点的办法。

面对大明皇帝的从容淡定,普特曼斯满心的慌乱,他看着朱栩,神色微沉,道:“尊敬的陛下,我愿意将我们在南海上的所有属地无偿的送给大明,并且付出足够的代价,希望能换取陛下的友谊,能够允许荷兰继续在明国周围贸易,不受损害……”

亚洲实在太富庶了,荷兰不能丢掉,哪怕不能像以前那么霸占,可还是希望能够继续海贸,其中的利润会减少,可依旧远超非洲,美洲!

朱栩神色不变,道:“我国崇尚自由贸易,若是两国能有和平,大明将会保护荷兰在南海甚至在亚洲的贸易活动。”

普特曼斯一听,顿时双眼一亮,若是能获得明国的保护,他们将会节省一大笔费用,只管交易即可!

他蓝眼睛看着朱栩的表情,微微转动的道:“陛下,除了之前的黄金,白银,粮食之外,我还将向明朝购买战舰,大炮,火枪,当然,还有瓷器,丝绸等等,其中的利润,我只要一成,最多一年时间,我将给贵国带来上千万白银的利润!”

朱栩对现在的荷兰贸易利润不太了解,却知道他们‘海上马车夫’时代,每年在亚洲的贸易纯利润,运回欧洲的就高达20吨黄金以上,要是加上其他的,利润会高的惊人!

这普特曼斯现在已经在打明朝战船,火炮的主意,朱栩不自觉的眯了眯眼,欧洲现在是战火连天,陆上凶,还是也即将凶,‘军火出口’或许将是一条意料之外的暴利行业!

朱栩第一次的面露微笑的道:“总督阁下,你的提议朕感兴趣,但你还是没能付出让朕满意的代价。”

普特曼斯眉头一皱,看着朱栩道“尊敬的陛下,这已经是我的能力的极限,如果你还有其他非分的要求,以我的级别根本做不到。”

这点谈判的小手段朱栩心知肚明,不听不理,很直接的道“你应当清楚,大明的怒火能燃烧到整个世界,你们公司将首当其冲。”

普特曼斯感觉到了朱栩的咄咄气势,想着朱栩刚才的那一抹微笑,心里忽然一动,道:“陛下,如果明国能制造出更多的战舰,大炮,火器,利润将更加庞大,我能为您找到买家。”

朱栩笑容多了一分,道:“你是说,这些利润足以让你赔偿给朕,令朕满意?”

普特曼斯明显感觉到朱栩语气轻快了一分,越发谨慎道:“是。”

朱栩看着普特曼斯,没有说话,心里在转动。

发展商贸的目的实际上是要为发展制造业,积累原始资本,现在的制造业对明朝来说很重要,不论是应对灾情还是利润,都很重要!

丝绸,布匹,茶叶,瓷器这些都算是轻工业,造船,火炮,火枪算得上是重工业,若是真的能有广阔的市场,那带动的影响,上上下下的绝对巨大无匹,不可想象!

不过朱栩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身体坐直,道:“在南海上的,你们所有东西都赔偿给朕,除了你们身上的衣服,其他都不能带走,黄金,白银,粮食翻倍。”

普特曼斯嘴角抽搐了一下,亚洲最富庶,他们的投入也最大,现在都拱手送给明朝,那损失不是一点半点,赔偿金又翻倍,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他看着朱栩,张口就要拒绝,可对面的朱栩平静的表情,硬生生的又咽了回去。

如果拒绝,不止是南海上,整个亚洲都将是明国的,还有就是,他的命也要留下!

普特曼斯压着一丝惧意,心里盘算一阵,直觉阵阵滴血,这么大的数字,要去总公司求助才行,可一旦求助,他就完蛋了。

普特曼斯内心剧烈挣扎,两头都是死,眼前的更为迫切!

朱栩心里暗自点头,荷兰人的底细差不多摸清了,他们的实力还不够强,并没有日后‘海上马车夫’那般资本雄厚。

普特曼斯脸角难受,看着朱栩道:“尊敬的陛下,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不过,请宽限我足够的时间。”

朱栩眉头微动,道“你要多久?”

现在夏季刚过,各地都是收成不久,粮食应该都握在手中,普特曼斯有办法调动,毕竟从明国到荷兰,来回一趟是两年,他还有时间处理这次事件,一阵之后,他看着朱栩道“半年。”

半年,夏秋两季。

朱栩嘴角微笑,道:“可以。”

普特曼斯心里大松一口气,这个‘赔偿金’事宜算是过去了,他应该是获得了明国皇帝陛下的‘友谊’。以亚洲货物在欧洲的暴利,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回本三成,勉强应付总公司的那些董事。

朱栩身体坐直,声音和缓的道“你要多少?”

第七百五十九章 各种条约

栩普特曼斯一怔,看着朱栩,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勉强的思忖道:“战舰,三十艘,火炮,八百门,火枪,三千支,当然,这只是初期,我要回去摸一下情况……”

朱栩闻言,心里计算起来。

大明三十丈的舰船,造价大约在六千两白银,三十艘是十八万两,火炮一门是二千两,八百门一百六十万两,火枪是三百两一支,三千支也就九十万两,林林总总也才两百多万两。

虽然明朝不会给最好的,但价格肯定会给最贵的,可即便翻一倍,也就四百万两,离朱栩的心里预期,还是差的太远。

朱栩眉头一皱,道:“总督阁下,这个远远弥补不了朕的损失。”

普特曼斯说完也感觉到了,见问题又绕回来,沉吟一声,道:“尊敬的陛下,这些,您需要多久才能交易?”

“立刻!”朱栩果断的道。明朝老式火枪多的很,这些战船都是第一代,完全可以直接卖出去,新建第二代,至于火炮,老式的也不少,总之能很快凑齐。虽然都是老式,试验产品,可比现在欧洲的通用的要好上不少,客户会满意。

普特曼斯能感觉到大明皇帝陛下平静表面下对‘银子’的狂热喜爱,眼神微动,露出一点笑容来,道:“尊敬的陛下,我要修改我的订单,翻三倍如何?”

朱栩笑容顿时多了起来,道:“不错,不过朕不希望,这是一次性的交易。”

普特曼斯对欧洲的情形无比了解,这一百多年来战争就没有停息过,谁都希望能拥有优势的武器,如果谁有,一定会大价钱购买,只有有一个人购买,那么所有人都会!

普特曼斯是个商人,深通里面的道理,微微躬身,道:“陛下,未来三年内,这个数额,将会是十倍!”

朱栩矜持的笑容立马如同化开的冰山,道:“你赢得了朕的友谊,你需要什么,想要买什么,朕都会大开方便之门!”

普特曼斯心里大松一口气,同时目光微敛,他早就眼热明朝的商品,以往他们如何都打不开,要是就此打开了明朝的商业之路,这场战争或许是福非祸!

普特曼斯矜持的点头,这是一场艰难的谈判,他输掉的太多,现在要想办法怎么弥补回来。

“那么,我的朋友,下面可否让我们认真的来谈一谈赚银子的事情?”朱栩站起来,笑容满面的说道。

普特曼斯脸角僵硬的动了下,道:“当然,一切遵照陛下的旨意。”

朱栩笑着走出了书房,心里大是畅快。

实际上,他谈判始终都是这位普特曼斯总督阁下,而不是荷兰,毕竟来回一趟两年,怎么谈?只要压服这位总督,那么与未来的‘海上马车夫’的关系就建立了。他们需要亚洲的利润,朱栩需要亚洲之外的粮食,目前来说,是各取所需。

当然,明朝将要经历虚弱期,大战略就是堵住马六甲,确保内部平稳,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战略服务。

现在,双方是愉快的达成了协议。

普特曼斯跟在朱栩身后不远,悄悄擦了头上的冷汗,不管怎么说,他是活下来了。

朱栩摆了丰盛的宴席,宴请普特曼斯,准备与他好好交流一下感情。

普特曼斯现在一脑门子官司,承受的压力不是一星半点儿,哪里有心思吃饭,但宴请的是大明皇帝陛下,他有再多心思也要忍着。

朱栩很客气的举了三次杯,然后就开始问问题了。

“若是我们两国的海军在海面上遇上,该如何避让?遇到利益分配问题,是否有以战争来决定?”

普特曼斯一听就心头狂跳,在亚洲如何能与明朝作对?数百艘战舰,荷兰要以战争来决定,那必将全军覆没!

很明显,他的想法还是停留在南海,可朱栩却不是。

“若是商船遇险,或者被风吹到彼此的势力范围,该如何办?若是有商船没有淡水,或者需要修补,恰好彼此的属地在附近,是否要施救?”

普特曼斯皱眉,现在的船只普遍很脆弱,翻船,沉没是常有的事情,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要救,还要大力的救,荷兰每年要失踪几十艘,上百条人命,这不是一艘船,几百人这么简单,他们船上的货物都价值连城,一艘就损失巨大!

“若是遇到海盗,或者其他国家侵袭,我们彼此是否要救援?”

普特曼斯近乎本能就要求明朝必须提供保护,以强大的海军救援,同时表明他们荷兰也会。

“若是对方的商船,商人抢了对方的生意,是否可以动用暴力手段抢夺,以至于开战?”

“我们的交易应当是平等的,税收该怎么办?用什么货币交易?”

“若是大明将武器卖给荷兰的敌人,荷兰是否会有异议?”

“若是彼此对海外属地产生异议,发生冲突,该怎么处理?”

普特曼斯听着朱栩的话,期初还能回答,后面就直接的看着他,心里在问自己:他是不是在威胁我?

不过接下来大明皇帝陛下的话,让他长松了一口气,很快‘据理力争’起来。

第一个是《大明帝国与荷兰共和国的友好条约》,其中对彼此的势力范围进行了划分,确认,并且普特曼斯一再要求朱栩,加上了两国‘任何分歧以友好协商的方式解决,完全排除动用武力的可能’。

第二个是《大明帝国与荷兰共和国的贸易条约》,彼此约定了交易的方式,货币,物品,税务等等。大概就是在明朝周边贸易的船只需要有明朝核发的通行证,以大明货币为通行货币,不得与未经明朝允许的国家进行贸易,税务以每艘船货物的千分之一收取等等。

第三个是《海上通行以及援助规则》,第四个是《联合舰队条约》,第五个是《组建联合商行协定》,第六个是《友好援助条约》等等,林林总总,有十五个条约之多。

这些条约都是两人口头在商议,最终的还是要细细推演,并非一时半刻能确定的。

普特曼斯表面上在与朱栩不断的据理力争的谈判,实际上心里大松一口气,甚至于开心。

明国皇帝说的这些,并不苛刻,或者说,在很多地方更像是在保护,让利给他,给了他极大的好处,如果真是这样与明国签订了条约,那么他们荷兰在亚洲依旧可以横行,商贸不但没有损害,还能得到明朝的保护,更加的畅通无阻,更加的安全!

‘这就是明人那种自大的性格,要‘施恩于我’?让我感受天朝上国的气度吗?’普特曼斯神色不动的看着朱栩,心里自语,同时开心的不得了,真要是这样,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朱栩神色不动,一边客套着,一边慢悠悠的喝酒。

要说开心,真正开心的应该是他!

普特曼斯并不知道日后的荷兰有多强大,也不知道大明海军其实是纸老虎,还无法远洋,更不知道,这些条约看似是明朝在亚洲保护他们,实则上是明朝商船出海后,需要荷兰人的帮助!

很快,马六甲以内基本都是明朝的,除了海盗,明朝的商船可以横行无阻,慢慢的发展;出了马六甲,也可以利用与荷兰人的‘联合商行’为掩护,韬光养晦,积累经验,一面为明朝打下根基,赚取足够的利润,也可以让明朝安稳的度过危险期。

同样的,海军也可以在马六甲以内放心大胆的训练,争取早日可以远航,到时候可以与‘海上马车夫’,‘日不落帝国’进行正面竞争!

总的来说,朱栩希望达到的目标,已经超额完成了。

朱栩看着普特曼斯,心情大好的道“作为朋友,朕不能苛刻的对待朋友,你的那些船只,朕会还给你们,每艘船支付一千两白银即可。”

普特曼斯脸上不动,心里抽了一下,他有一百多艘大小船只,这么一来,又一笔银子要出去了。

以往他都不在意这点小数目,现在动辄就心疼,疼的厉害。

同时他也发现了,这位大明皇帝,不是一般的爱银子。

‘或许,我可以投其所好……’普马腿上看着朱栩,心里微动,嘴上道:“感谢陛下的慷慨。”

“喝酒!”朱栩端着酒杯,一脸高兴的笑道。

普特曼斯心里不是滋味,还是举起酒杯。

朱栩喝着酒,心里吐了口气,暗道‘现在就差西班牙了,不知道老曹做的怎么样……’

虽然朱栩与荷兰人的协议里有很多‘排他性’,‘唯一性’的约束,但这种约束只是条约上的,朱栩明面上不会违反,可暗地里是不会老实的履行的。

西班牙是老牌的欧洲强国,现在也还没没落,该利用的,朱栩绝不会放过!

‘若是我支持西班牙,是否会让‘海上马车夫’,‘日不落帝国’出现的时间往后拖……’

朱栩在心底自语,削弱,拖延欧洲的殖民时间,对大明来说自然是有百利无一害!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欧洲现在太复杂,是一个大变之期,不能常理度之。

第七百六十章 讨伐安南

这场‘大谈判’并没有旷日持久,明朝有着极其良好的信用记录,并且是周边国家崇拜的对象,现在明朝要‘保护与帮助’他们,自然是万分乐意。

当然,不乐意的科尔沁等根本没有抵抗的实力!

第二日,天大明,在朱栩的书房内,平王,唐王,熊文灿向朱栩汇报着情况。

平王看着朱栩,挪动了下胖身体,道:“皇上,科尔沁基本没问题,察哈尔跟您预料的一样,很排斥,倒是那个倭国……”

朱栩神色微动,道:“倭国怎么了?”

平王神色似有些疑惑,道:“倭国的使者跟臣说,希望明年能进京上贡,并且愿意加入我朝的一系列计划,不管是联合海军,还是商贸,甚至是体制改革,都愿意商讨……”

朱栩眯起了眼,拿起边上的茶杯思索起来。

倭国也就是日.本,一直都是比较特殊的国家,岛国情绪很重,狭隘自卑又自大,他们的心态是复杂难明。

倭国表示愿意加入大明的计划,应该是看到了大明的强大,至于说‘体制改革’,只怕对倭国现在当家的德川将军来说——正中下怀!

‘日.本要革新吗?’

朱栩心里若有所思,对现在的日.本,他除了从锦衣卫以及曹文诏带回来的一些消息外,基本上都不了解。

不过,大明不好过,身为岛国的日.本会更不难过,只要大明掐断它的对外贸易,日.本将会非常的煎熬!

朱栩抬头看向平王,神色平静的道“倭国的上贡数额,每年黄金一万两,白银一百万,粮食两百万石,其他不计,至于倭国要参与我朝的计划……他们必须要完成国内的改革才行,达到朕的要求,否则一律拒绝!”

倭国现在有一百多个诸侯国,想要统一就很难,至于政治体制改革——完全没可能!

简单来说,朱栩就是要将日.本排除在了他的计划之外,实行全方位的封锁!

平王一副‘我明白了’的模样点头道:“是,臣待会儿再去谈。”

朱栩的目光朱聿键道“唐王?”

朱聿键倒是比平王更为干练,神色一肃的道:“回皇上,微臣这边倒是都很顺利,朝鲜,琉球,萨摩藩都很支持,只是一些细节还要再商讨。”

这三国现在都处在危险的边缘,需要大明的保护,而今明朝的计划看上去是‘利于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微微点头,朱栩的目光看向熊文灿,笑着道:“怎么样,遇到软钉子了吧?”

熊文灿坐在最末,微微倾身,面上倒是如常,道:“回皇上,安南,缅甸的态度有些糊弄的意味,甚至连上贡的数额都不肯交代,其他都还好说,明年愿意进京上贡,恭贺皇上大婚,亲政。”

朱栩端起茶杯,轻哼了一声,这两国都是狼子野心,现在还占据着原属大明的一些国土,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道“传旨给左良玉等人,告诉他们,必须打着收复国土的口号,声音要大,还有,在缅甸边境进行一些动作!”

边上的曹化淳立刻就知道了朱栩的意思,躬身道:“遵旨!”

熊文灿等人没有异议,雷霆收复安南,震慑东南半岛,确保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和平,是明朝的既定策略。

朱栩看着三人,沉吟一阵道“你们再去谈,然后写好文书来给朕看。”

这场大演武带来的效果有些超过朱栩的预计,当然是好方向。

从北到南,科尔沁,朝鲜,萨摩藩,琉球,台湾,这一条线已经控制在朱栩的手里,现在是从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进行融合,一旦时机成熟,朱栩只要一道圣旨就能令他们削去国号,真正的成为大明一省!

“遵旨!”平王,唐王,熊文灿三人站起来,道。

待三人走了,朱栩躺在椅子上,望着门外,目光灼灼,如同有火焰在翻腾。

他这一趟南下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就看曹文诏以及左良玉等人的了,只要再震慑住东南半岛,大明就可以获得一段相当长时间的平稳期,让他安心的整顿内务。

曹化淳站在朱栩身侧,一直洞若观火,心底也暗松一口气。

皇帝做事向来剑走偏锋,与常人不同,一路走来之所以能地位稳固,支持的朝臣没有过多反对声,就是因为他没错、没败过!这一路披荆斩棘,经历了不知多少,或明或暗反对皇帝‘新政’的更不知凡己,一旦皇帝稍有差池,尤其是一场战争失败,将会引起巨大的连锁反应,不可想象!

好在,皇帝又一次胜利了!

除了能继续稳固皇帝的‘英明神武’,是‘对的’,还能给明朝带来巨大的好处。依照目前已经商定的,四周各国的‘贡品’,就有上百万银子,百万石粮食,若是加上海贸的一块,这个数字曹化淳心里都没底,肯定惊人!

曹化淳心念转动着,好一会儿不见朱栩动静,上前低声道:“皇上,是否用膳,或者休息一下?”

朱栩是又一夜无眠。

朱栩微微摇头,道:“各种条约要尽快拟定,以免夜长梦多,签署好了就将人送走,不要再留下了。对了,派人追老曹,带上普特曼斯的亲笔信以及几个亲信,告诉他,荷兰那边就不用打了,直接接管就行。”

曹化淳躬身,道:“是。”

朱栩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目光沉思,好一会儿道“设立吕宋宣慰司,复建旧港宣慰司,‘书同文,车同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要迅速融为一体,马尼拉,巴达维亚,新加.坡,要驻守大军,牢牢控制马六甲海峡……”

曹化淳静静的听着,朱栩的意思他能明白,明朝将要在南海诸岛新建书院,商行等等,传播明朝的‘先进文明’。

待曹化淳记下后,朱栩又道:“骆养性到了吗?”

曹化淳想了想,道“应当快到云.南了。”

朱栩手指敲击的慢了些,道:“让锦衣卫进来,这些话荷兰人,西班牙人,想办法控制一些,情报网要扩大了。”

“是。”曹化淳会意,道。

“接下来,就是时间的问题了。”朱栩松了口气,目光悠悠的道。

曹文诏去南海,一来一回起码要两个月,安南的战事一时半会也不会结束,他要在福.建待一阵子了。

曹化淳听出了朱栩的话里的意味,稍作思忖的道:“皇上,朝廷那边政务堆积日多,南方不宜久待。”

朱栩自然知道,‘新政’现在刚开始,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不过这里的事情也耽误不得,手指在桌面又敲击起来,猛的道:“传旨内阁,六部尚书,命他们举荐内阁辅臣,再增加六人!”

现在内阁是两人,增加六人就是八人,加上一直空缺的首辅,就是九人编制。

随着政务的不断增加,朱栩也感觉到有些不堪重负,需要增加助手了。

曹化淳点头,道:“遵旨。”

“嗯,京中近来还有什么事情发生?”朱栩坐起来,端着茶杯道。

曹化淳稍作回忆,道:“刚刚司礼监来消息,永宁公主带着李香君偷偷跑出宫,说要去做女将军,跑进京东大营,被吕国公亲自送了回去,太后下了封口令,不得外传。”

朱栩眉头一挑,摇头叹道:“这丫头,是要气死皇嫂啊……”

小公主这么离谱的根源在哪里,曹化淳心知肚明,等了一会儿又道“钱谦益称病,已经递交辞呈了。”

朱栩先是微怔,嘴角微翘,玩味的道:“这是因为不想去台湾吗?”

曹化淳没有说话,他是内监,不能揣度外臣。

对于钱谦益,朱栩一直都觉得不堪大任,笑了笑便道:“他要辞官便让他走吧,台湾找别人去,温体仁那边没有闹幺蛾子吧?”

温体仁将来是要去安南的,这位长袖善舞,虽然心思多,可能做些事,去安南最好不过。

曹化淳道“温大人没有动静,刑部张尚书近来在重审‘东林旧案’,名义上是‘朔本清源’。”

朱栩猛的转头看向曹化淳,道:“谁批准的?”

曹化淳微微躬身,道:“毕阁老。”

朱栩目光闪动的看着曹化淳,然后又转过来,倚靠在椅子上,眼神闪动,沉思不语。

当年他在廷议上,借着赵南星等人的案子,将朝堂内外的东林党人一网打尽,杀的杀,关的关,流放的流放,这个案子,当时震动天下,全靠他的‘一意孤行’撑过来的。

东林党在这个时候的绝大部分人心里都是‘国之贤士’,尽管朱栩这几年,尤其是这一趟,强行对东林党进行定案,可还是改变不了人们,尤其是士绅,官场之人的看法,想法。

张问达也是东林元老,他想重审,哪怕是翻案朱栩都不难理解,只是毕自严点头,就值得他思索了。

曹化淳看着朱栩的神色,心里挣扎一番,还是谏言道:“皇上,以张尚书来重新厘定案情,将有助于‘新政’。”

朱栩明白曹化淳的意思,点头又摇头,道:“毕师的想法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只怕,还有其他意思。”

第七百六十一章 马尼拉

按理说,现在的‘新政’是水深火热,举步维艰,应该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只是东林以及之前的楚党,昆党等都被朱栩下意识的排除在外,纵然他们都没落了,毕竟党羽遍布,关系复杂,并不一定会是‘新政’的助力。

毕自严的想法,应该不是要给东林翻案或者定案,是要理清崇祯以来的所有‘大案要案’,解开所有人的思想包袱,团结一致的推动‘新政’……

‘毕师应该是看出了一些我的用意了……’

朱栩暗自低语,他这一路南下,本身也是一种宣示,是对过去进行一种解释,一种切割。

他沉吟一声,道:“嗯,既然有毕师盯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还有其他的吗?”

曹化淳道“其他倒是没有什么紧要的,今年的水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坏消息不代表就是好消息。

朱栩不敢大意,道:“命各地继续关注,不能大意,朕暂时不回京,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要命内阁做好准备,必要的话,派出有分量官员去巡视一番。”

“遵旨。”曹化淳道。皇帝的这一次南下,是对周边关系的一次重塑,现在已经基本完成,接下来需要内阁全力去做了。

对于这次的‘谈判’,明朝是‘巨大的付出’,萨摩藩,朝鲜,琉球都算感恩戴德,签署了‘条约’后急匆匆回国,进行准备了。

明朝对他们只是表象出了‘帮扶’,并没有‘吞并’的意图,都异常开心的继二连三的离开。

朱栩也做足样子,亲自送他们登船,派人护送他们离开。

蒙古的两个部落,科尔沁,察哈尔,朱栩也是给足面子,送他们北上。

这两者颇有些依依不舍,满腹心思,可还是离开了。

东南半岛更有些迫不及待,争先恐后的离开。这次朱栩懒得理会,任由他们离开——用不了多久,他们会回来的!

剩下的,就是荷兰,西班牙的俘虏了,这些人,朱栩没打算放走,毕竟还有西班牙的事情没有解决。

乘着这个时间,朱栩在广.东,广.西等地走动,主要是应对‘异族’以及海贸的问题,将来海贸的中心将会有两个,一个是南直隶的金银村,也就是后世的上.海,一个是广.东,金银村是东亚的核心,琉球,倭国,朝鲜的交汇之地,广.东是地理优势,海贸应该是便利,出海也最方便。

朱栩有意再次辟出一个特区来,却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也没那么大的精力,只能慢慢的来。

时间飞转,转眼就入了八月。

突然之间,一台风袭来,倾盆大雨如泻,狂风大作,将基地都淹没了一半。

朱栩站在门口,看着近在咫尺,还不断上涌的大水,紧皱眉头的望向南方。

曹化淳知道朱栩的担忧,轻声道:“皇上,算算时间,曹总兵应该早就到了,应该有地方避雨。”

千里之外的事情,朱栩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样不安心,压在心底,摇了摇头道:“安南那边怎么样了?”

曹化淳手里拿过一道奏本,递给朱栩道:“回皇上,多尔衮与鳌拜联合,突袭了太.原,然后调头灭掉了武氏,现在陈兵太.原二十里外与郑氏的三万大军对峙。郑芝龙的舰队已经在南定登岸,直扑升龙(也就是河.内),两相夹击,三天内能结束,收复南安南全境。”

朱栩点头,安南的象军在明朝火炮面前根本不堪一击,郑氏满打满算就十万军队,如何是明朝的对手!

“命多尔衮加快速度,海军不用顾忌了,朕要他们十天之内灭掉阮氏!”朱栩道。

安南现在最大的两个割据势力就是郑氏,阮氏,最南方还有占城一些小国,朱栩需要的,就是雷霆扫灭郑氏,阮氏,震慑东南半岛!

“遵旨!”曹化淳道。

朱栩说完,目光又看向南方。

‘希望老曹不要出什么事情……’他心底自语。

时间往前推五天,在吕宋岛上,倒是相对平静,海水也只是轻微起伏,马尼拉,王城内也是一样。

奥昆多本带着三艘战舰逃回来,结果有一艘在半路上沉没了,只带回了两艘,三百多人。

菲律宾总督阿库尼亚站在桌前,双眼大睁的看着奥昆多,满脸的惊愕。

“你说什么?你失败了,只带回了两艘战舰?”阿库尼亚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不论怎么样也不应该败的这么惨才对!

奥昆多现在已经很平静了,自顾的倒了杯酒,喝了一口,以沙哑低沉的声音道:“明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我们只是在海面上不期而遇,然后,败了。”

阿库尼亚站在那,神色不停的变幻,道:“荷兰人,他们怎么样?”

奥昆多又喝了口酒,旋即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我看到了明国数百艘成建制的战舰,比我们更先进的大炮,荷兰人绝对讨不了好……”

阿库尼亚莫名的心里一松,缓缓坐下,神色沉思。

他们在海上的对手就是荷兰人,现在他们只剩下几百人,如果荷兰人也被重创,那就没关系了。

奥昆多之所以能这么轻松,也是这么认为的,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道:“好了,明日我就回国,在这之前,你要想办法稳住菲律宾。”

他们之前是倾力出击,现在只有三百多人回来,就是他们的全部实力,奥昆多要走,肯定还要带走一部分,菲律宾的王城就等于是空了。

阿库尼亚神色丝毫不动,坐在那若有所思。

他们西班牙不同于荷兰人,只要这里不丢,损失一点人也没多大关系,荷兰人不同,一两千对他们来说是很大的损失,并且一时半会没办法在调集人手来亚洲。

“你对巴达维亚怎么看?”阿库尼亚抬头一本正经的道。

奥昆多一怔,旋即就会意,俄尔摇头道:“有该死的条约限制,还有,在欧洲之外,我们处于弱势。”

阿库尼亚面露一抹恼恨,冷哼一声道:“都怪该死的英格兰人,毁了我们的无敌舰队……”

奥昆多抹了一把大胡子,道:“不要想太多,经营好菲律宾吧。”

阿库尼亚耸了下肩膀,道:“菲律宾造了不了大船,还得从本土调集,劳烦你了。”

欧洲现在的殖民者在海外热衷于掠夺,为了掠夺会建造坚固的城池,堡垒,可‘发展工业’就没有这个耐心了。

奥昆多嘟囔了一声,道:“没问题。”说完,他就走了。

与此同时,曹文诏的舰队已经到了大港,也就是菲律宾最南端的最重要的港口,他轻松占据,顺便躲避现在的台风。

在城内,刘文阗看着外面的大风大雨,抱怨道“这城实在是太小了,连风都挡不住。”

来道升陪着曹文诏正在里面看着菲律宾地图,头也不抬的道:“嗯,我打听过了,这里地广人稀,都是未开化的蛮夷,他们建不了什么像样的东西。”

曹文诏看了一会儿地图,直起身道:“台风最多今晚就会过去,到时候咱们沿着西海岸一路南下,最多三天就能到马尼拉。对了,文阗,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

刘文阗转过身,道:“大人,已经找好了,有一百多个商民,他们都很激动,想要来拜见大人。”

曹文诏点头,道:“等风雨小一点就安排吧,依照国内的体制,命他们中一人为县令,掌管一切,留下三百人给他。等收拾了西班牙人,再请皇上具体安排。”

刘文阗,来道升倒是无所谓,反正佛朗机人的主力已经全灭了,他们就是顺手来接收的,然后一切都会有内阁派人处置。

当地土著,明朝商民对西班牙殖民者痛恨已久,眼见‘王师南临’,都大喜过望,纷纷前来表示‘支持’。

待曹文诏宣布了明朝的‘国民待遇’后,所有人都大喜过望,异常高兴的在曹文诏指挥下组建府衙等一切管理机构,还有三百人精兵留下来,给他们做护卫,自然是更家高兴,恨不能与曹文诏一起南下,赶走佛朗机人。

第二日曹文诏的舰队就沿着菲律宾西海岸继续南下,目标直接就是马尼拉。

站在船头,刘文阗道“大人,这马尼拉是藏在一个湖湾内,正好可以长驱直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来宗道道:“大人,为了避免麻烦,不如我乘小舰,带着一千人,连夜偷袭,一定能建奇功!”

包括曹文诏在内,都信心满满,一百二十艘舰队,威风凛凛的南下。

如果不是没有出海经验,朱栩倒是希望他们能带更多,好好的在南海宣扬一下大明的强盛,重现永乐年间的辉煌!

不过日后有的是机会,现下还是要吞掉整个南洋再说。

曹文诏背着手,雄心万丈的道:“这一战要堂堂正正,动静要大,直接战舰开进马尼拉湾,以大炮震慑!”

刘文阗与来宗道立即明白曹文诏的意思了,立刻道:“是!”

这个时候,菲律宾总督阿库尼亚还一无所觉,正在忙着调集人手,重新部署防卫,以防止土著知道消息,闹将起来。

当然,他现在调集的都是当地土著,为了安全,还将明朝商民都赶出了马尼拉。

马尼拉,王城内。

安卡亚向阿库尼亚汇报道:“有两千人在马尼拉,城区有一千人,黄皮猴子都被赶走了,你可以安心的睡觉了。”

阿库尼亚微微一笑,道:“当然,黄皮猴子太精明了,在菲律宾有数万人,现在明朝有异常强大,咱们要做些必要的准备。”

安卡亚静静的看着他,道“你要做什么?”

“杀光黄皮猴子,你觉得怎么样?”阿库尼亚双手叠着下巴,微笑道。

安卡亚歪了下头,道:“你来决定。”

阿库尼亚笑容更多,似想要摆出最迷人的那一面,道:“好,准备一下,三天后开始。”

第七百六十二章 炮轰王城

曹文诏一路南下,并不是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一些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他耳朵里。

尤其是明朝商民被驱赶,甚至准备屠杀的消息,曹文诏等人得知后,自然引起一阵怒愤。

“佛朗机人真是丧心病狂!”

“皇上英明,早就料到这些西夷包藏祸心,不可救药,早做准备,派我等来征讨!”

“大人,咱们不用客气,上岸吧,一路打过去,见到那些白皮鬼一律杀了了事!”

“大人,咱们不如分兵行事,三面出击,一个白皮鬼也不放过!”

来道升,刘文阗义愤填膺,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给佛朗机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曹文诏也怒了,到了这种时候,这些西夷之人居然还敢这么对待大明,简直不知死活!

他坐在主位上,看着刘文阗,来道升两人,沉声道“没必要,那王城之内不是没有我朝商民了吗,正好,我也看不上那么点小城,推倒重来,还省点事情!”

曹文诏杀气腾腾的话音一落,来道升,刘文阗内心顿时更加火热,沉声道:“大人说的是,咱们就以大炮横推后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消息很快传遍了船队的五千士兵,士兵们也激愤异常,纷纷请命,要痛杀佛朗机人,保护商民,维护皇帝,天朝的尊严!

很快,就到了阿库尼亚嘴里的第三天,一大清早,他就满身金光闪闪的站在王城内,看着面前的十几个上尉,表情很是轻松写意。

由于奥昆多的损兵折将,阿库尼亚能从各处调集的,满打满算只有两千菲律宾仆从军,还要守着王城各处,所以能动用的,只有八百人,他的眼前恰好是八个上尉,两个白人,其他都是菲律宾土著。

阿库尼亚神色轻松,看着八人微笑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有白人,菲律宾人,齐齐发出古怪的喊叫,举着枪,面上激动无比。

屠杀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抢劫,这些人都很激动,他们都知道,明人最富有了,他们都有藏银子、金子的习惯,每一个都富得流油!

安卡亚站在阿库尼亚边上,面色不动的道:“你应该记得,之前明国就很生气,还下了宣战书吧?”

阿库尼亚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化,一边微笑的看着八个上尉,一边道:“虽然明国看似很厉害,但他们不会出海的,他们只会守着大陆,海外的小岛,大岛,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并且对于出海的这些人,他们视如草芥,不管死多少他们都不会关心,更何况还要跑到千里之外的大海上,亲爱的,你完全不用担心……”

安卡亚眨了眨眼,没有再说话。

确实如此,他们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这些土著国家并不在乎外面荒岛,并且不会出海,只要不威胁到他们陆上的统治权,他们绝不会搭理外面的事情!

阿库尼亚看了看初升的太阳,道“准备行动吧,我的战士们!他们这个时候,应该起床了。”

八个上尉立刻发出怪叫声,然后纷纷转身,准备点齐人手,开始新一轮的‘征战’了。

阿库尼亚心里无比的舒爽,望着太阳,意味深长的道:“安卡亚,你知道吗?虽然奥昆多损失了不少船只和人,但很快就能补齐了,而且,还有富余……”

安卡亚知道,这里有她的一份,微微侧头,迷人一笑的道:“如果是这样,我今晚的门就不锁了。”

阿库尼亚心里顿时如同喝了冰水一般,浑身舒爽的都要飘起来。

与此同时,昨夜就已经抹黑到了马尼拉湾的明朝舰队,现在正静静的驶向港口,马尼拉王城方向。

刘文阗,来道升都携怒气而来,站在船头,摸着身侧的大炮,目光冷峻的盯着前面依稀可见的城池。

“这些西夷鬼也不过如此!”

来道升在望远镜,看着马尼拉城,不屑的冷哼道。

这些城池普遍矮小,在来道升看来,如同一个个乌龟壳一般,丝毫没有明朝城池的巍峨壮阔,经不起几炮。

刘文阗看了眼太阳,直接道:“不用管他,先用四百门向岸上炮击,另外再运两百门上岸,一路轰炸过去!”

来道升大喜,拍着刘文阗的肩膀道:“平时你小子扭扭捏捏,这一次老来我喜欢!”

刘文阗一把拍开,直接转身就走。

来道升嘿嘿一笑,命令战舰减速,调转炮口,准备炮击。

等了一会儿,再见刘文阗准备着大炮,想要登岸,顿时大叫:“刘文阗,贼小子我看错你!”

刘文阗哼了声,不停的命人准备大炮,心里暗道:我扭扭捏捏,这上岸的头功,打入那王城的头功肯定是我的!

这个时候,对岸本来一些就一直看着使过来的船只的人,待到近处,看的清楚了,纷纷大惊起来,一群人哇哇大叫,一边做防御,一面派人通知城里。

岸边已经在射程内,来道升抬手就准备开炮,这个时候曹文诏走过来,挡住了,拿起望远镜,向上面看去。

来道升一怔,道:“大人?”

曹文诏望远镜里转来转去,淡淡道:“虽然里面没多少人,但能集中起来,就省得我们去找了。”

来道升立即就明白了曹文诏的意思,不自禁的转头看向刘文阗,他已经安排好人手,大炮,小舰随时都能突击登岸,不由一阵磨牙。

王城内,内心火热,恨不得现在就去安卡拉房间的阿库尼亚刚刚转身,一个白人士兵急匆匆跑过来,神色慌张。

“总督阁下,明人的舰队追来了!”他急吼吼的道。

阿库尼亚脸色微变,猛的转身道:“多少艘船,多少人?”心里笃定明人不来是一回事,可来了,他就吓破胆!

奥昆多是西班牙宿将,几千人都败了,他只剩下些老弱残兵,如何抵抗明国?

士兵也很忐忑,道:“有一百多艘,虽然人数不知道,可气势汹汹,有几百门大炮……”

阿库尼亚不自禁的摇晃了下脖子,双眼大睁,不停的眨。

一百多艘船,起码也要几千人,如果是击败奥昆多的明军,他们这里就完了。

安卡亚站在阿库尼亚身侧不远处,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阿库尼亚看了她一眼,陡然沉声道:“传我的命令,调集所有士兵前往港口,立刻狙击明人!”

“是!”

随着阿库尼亚的命令,本来准备去屠杀明朝商民的八百人迅速出了城,转向港口,王城也是一片杂乱,士兵们纷纷上了城头,架起长枪,对准港口方向。

安卡亚看着阿库尼亚,道:“现在怎么办?”

阿库尼亚倒是没有慌乱,看着她微笑道:“不着急,看看再说。”

安卡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这次没有风姿绰约,速度比平时快了几分。

阿库尼亚眼神微动,暗哼一声道:“贱人!”

说完,他也快步离开,招来仆人,急声道“快,将东西都收拾好,船准备好!”

仆人立刻明白,转身就去准备。

菲律宾四处环海,明人初来,他们有的是逃生渠道。

就在阿库尼亚准备细软的时候,一声炸响惊醒了所有人。

轰轰轰

接着是连天吼的炮声,整个王城都在颤动,一道道滚滚的浓烟升腾,远远看去,令人心惊肉跳。

阿库尼亚看着,眉头紧拧,神色难看,可还是没有立刻逃走,还在等着。

安卡亚站在二楼窗口,遥望着马尼拉湾方向,表情平静,她没有像阿库尼亚那样准备细软,准备跑路。

马尼拉海面上,来道升指挥着舰队,怒声大吼:“开炮!开炮!”

他要将没能抢到头功的所有的怒气,都撒在这帮佛朗机人身上。

佛朗机人埋伏的地点在明朝大炮射程之内,工事简陋,根本没有多少遮挡,两百多们大炮齐齐开火,瞬间就是惨叫连天,呼号盈野,不知道多少人被炸飞。

白人混夹在菲律宾人中,惊恐万状,大叫着纷纷撤退。

刘文阗坐在小舰上,迅速靠近,火枪兵,箭炮兵快速登岸,向前追击。

后面的炮兵推着大炮艰难的上岸,跟在后面,炮口已经迫不及待。

砰砰砰

明朝的兵卒追上来,破虏枪不断的开枪,追击着佛朗机人与他们的仆从军。

轰轰轰

没有多久,明朝的火炮再次开火,这次对着的直接就是王城!

这座王城并不大,到处都是西班牙或者说罗马风格的建筑,并不坚固,炮弹落下,顿时就被炸的粉碎,一阵阵颤动,然后接二连三的倒塌,烟尘如潮。

明朝的火炮数量在增加,炮弹也在增加,两百多颗炮弹散落各处,没多久就将这座几十年的王城炸的面目全非,四处都是浓烟滚滚,火光处处,尘土乱飞。

王城内还不知道情况的一干人被突如其来的炮轰吓的一大跳,有主教,有法官,冒着炮火来到阿库尼亚的官邸。

阿库尼亚完全没有料到明军辉来的这么快,一面在准备后路,一面假意安抚。

安卡亚没有管阿库尼亚,始终站在窗口,静静的看着城门方向。

明国的火炮果然如奥昆多所言,射程远,威力大,他们的那些防御,在这样的火炮下根本没有反击的力量,只是能坚持多久罢了。

明国的炮火越来越密集,威力越来越大,如同地毯一般,慢慢的向着他们所在铺展过来,所过之处,尽皆是瓦砾!

隆隆炮声,地面震颤,滚滚浓烟,刺鼻的火药味,都预示着明国这次是铁心与西班牙宣战,不会轻易罢休!

阿库尼亚带着几个人,已经跑出官邸,急匆匆的向着南面跑去,他已经在不远处一个码头准备好船只!

第七百六十三章 炮声后的投降谈判

一明朝的炮火已经笼罩大半王城,海面上的舰队已经是‘无用’。

曹文诏看着新得到的地图,指着一条条河流,港湾,对着来道升道:“你立刻带人封锁这些地方,任何人都不准走脱,尤其是那个总督,要带回去,用‘国际法庭’裁判,以正国法!”

这个‘国际法庭’是朱栩一系列‘条约’后的具体化,设在金银村,用来裁决对外纠纷,现在只有荷兰人参与,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西班牙,然后是英国等等。

朱栩的目的很简单,既要是‘国际条约’的起草者,主导者的身份,也要掌是握实际权力的人,大明要在‘国际社会’起引领者,主导者的作用!

这还是初步,毕竟现在‘国际’还很小,交往不多,想要有所作为也需要时间,慢慢培养。

来道升对‘国际法庭’不理解,可却知道一定要抓住这些胆敢肆意侮辱大明的西夷鬼!

“是,大人放心,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说完,他就拿过点图,看着曹文诏划下的一个个点,找来人,安排一条条小舰出去。

这些小舰上明只有五十多人,可都携带火枪,箭炮,只要不是西班牙正规军,都能横扫又何况只是简单的封锁河道。

刘文阗的大炮攻势越来越猛烈,几乎将带来的大炮都摆了出来,从四面八方的炮击这座王城,然后不断的推进,几乎每一处都没有放过。

“继续,不要停!”

刘文阗拿着望远镜,在浓烟中寻找着,但凡看见一处还是完好的,站着的,他都命炮兵直接炸平!

这马尼拉将是大明在南海的一个重要据点,甚至是中心,承接着大陆,然后勾连着巴达维亚,马六甲,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朱栩的计划中,它将是一座集军事,经济,文化的一个核心区域,是大明能量辐射的一个大基站,是南海的统治中枢!所以,必须要重建,重建一座巨大无比的城,如同标杆一般,伫立在南海上,同时影响日后明朝在海外扩张的据点!

刘文阗炮击一阵,就在枪兵,箭炮兵的保护下,推着大炮向前,然后继续炮击。

今日,马尼拉注定要毁灭!

曹文诏也接着上岸了,一身大明总兵官服,尽显威严与霸气。

他所过之处,几乎看不到人影,都不知道躲在哪里。

马尼拉并不大,加上西班牙的人刻意打压以及屠杀,西班牙人极其的少,很多都是欧洲的传教士,探险家或者躲避战乱难者。

现在他们都躲在王城内,在大炮的轰击中,瑟瑟发抖,不停的向上帝祈祷。

安卡亚现在已经躲在地下室,听着外面的炮声,看着四处震颤下来的灰尘,皱着眉头,神色冷肃。

在她身后,一个高大的白人,面露忧色的道“安卡亚,再这么下去,整个马尼拉都将被夷为平地,我们躲藏不了多久……”

安卡亚自然知道,可她还是抱着希望,吸了口气,挺着大胸,转头看向他道:“阿库尼亚现在在哪里?”

高大的白人是安卡亚的侍卫,晚上贴身的那种,闻言道:“不知道,不过他应该已经逃了,如果有五千人,他或许会抵抗,两千老弱残兵,他不会的……”

安卡亚皱眉,面无表情。

她其实并不是西班牙王族,而是葡萄牙一个伯爵的私生女,不解开很多人会给面子,摊开后就一文不值。

她不能失败的回去,那不会有好下场,甚至连低贱的妓女都不如。

安卡亚忽然转头看向身侧的侍卫,问道“阿达瓦,你认为,明国会杀光我们吗?”

阿达瓦道:“当然,我们如果落在土著手里,他们是不会放过的,一定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比如用古怪的仪式烧死。”

安卡亚神色有些纠结,道:“但是,明国有先进的战船,大炮,他们应该不是这些海岛上的土著可比吧?我看过一些游记,说他们的文明比欧洲更加繁盛……”

阿达瓦有些明白了,道:“您是要做什么?”

安卡亚眼神里迸射出一股光芒,道:“我要与明人合作,或者说,我要投降,他们将会需要我!”

阿达瓦神色微惊,道:“安卡亚,这是背叛,你要知道,一旦这么做,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安卡亚站起来,神色无比严肃的道:“是的,我很清楚,如果不这么做,回去与死在这里,并没有区别。”

阿达瓦知道安卡亚的尴尬,身份尴尬,地位尴尬,处境尴尬,可以说,这是一个还没出身就注定了命运的可怜女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背后。

他同样尴尬,身为平民之子,在繁盛的西班牙没有活路,只能出海,寻觅财富与地位。

安卡亚知道阿达瓦会跟着他,深吸一口气,道:“阿达瓦,去吧,我要与明朝的统帅谈谈,我还是有些筹码的。”

“是!”阿达瓦深深的看了眼安卡亚,找出一面白旗,出了地下室。

曹文诏来到刘文阗身侧,望着处处都是浓烟,爆炸声,看不见完好的建筑的王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一阵舒爽,没有了之前那股愤怒。

刘文阗很兴奋,大声道“大人,就快推平了,没有一个人冒出来!”

刘文阗摆了六百多门大炮,哪怕有人冲出来也会被炸死在半路上,在矮小建筑群中,近乎是地毯式的轰炸,根本不适合冲锋或者还击。

曹文诏拿起望远镜,尽管浓烟如雾,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可曹文诏心里还是默默估算一阵,道:“停炮,准备入城!”

刘文阗意犹未尽,不过确实炸的差不多了,再炸下去也只是重复的轰炸瓦砾。

他命人停炮,同时命火枪兵,箭炮兵准备。

依照现在大明的军事水平,尤其是装备来说,陆军在陆地上近乎没有对手,除非在地域广大的地方,遇上难缠的骑兵。

机动性,即便在后世也是对战争胜负影响很大的一个因素。

大炮炮口上还有缭绕着青烟,远处是一片短时间消散不去的浓烟,笼罩了一座城池——已经成为瓦砾的城池。

马尼拉王城被突然轰炸,笼罩在浓烟中,轰隆隆的炮声弥散不消,惊动了四周不知道多少人。

在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庄园内,被赶出来的明朝商民本都在担忧恐惧,可突然而来的爆炸声,让他们都惊惧不安的望着。

战争最倒霉,永远都是百姓,还有他们这些‘遗民’!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如同箭矢般飞快跑进来,大声道:“是官军!是官军,是我朝的官军,他们来救我们了……”

“你说什么,说清楚,什么官军……”

“哪来的官军,怎么可能有官军,你是不是看错了……”

“是啊,朝廷的军队怎么可能管我们死活……”

“不会是西班牙人冒充的,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我看我们还是快躲起来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冲进来的少年人面红耳赤,瞪着一群人顾不得气喘吁吁,大声道:“是官军没错,我看到了大明龙旗,还有战舰,都是我们的军队,还有,他们是四处散播纸张,你们快看……”

少年人急吼吼的将手里的几张纸递出去,同时道:“王城现在都是一片瓦砾,官军还在轰击,咱们得救了……”

一群人已经听不见他说什么,都争抢着手里是宣传单看着。

这些都是曹文诏的手段,为了更大的影响力,他已经命人在四处散播了。

“佛朗机人入侵福.州府,官军反击,佛朗机人舰队近乎全军覆没,只有几艘战舰逃回来……”

“原来皇上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向佛朗机人宣战了……”

“这是曹将军在率兵,我知道他,他是皇上的亲信,执掌大军……”

“呜呜呜,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曹将军在信上说了,要解救我们,还要重建吕宋,要我们前去迎接王师入城……”

“那还等什么,快走,我们受够了佛朗机人的气,我们要迎接王师入城……”

“不,不仅是我们,还有菲律宾,不,吕宋的一些人,他们一定也会恭迎王师的……”

“对对对,快,带上东西,不能空手去……”

这些大明商民都无比激动,本以为就要沦为鱼肉,却没想到天降王师,来解救他们了!

他们有的已经在吕宋生活了两三代,可听着王师北来,还是激动无比,吵嚷要去迎接,拜见!

没多久,他们就联络了数百人,一面准备东西,一面悄悄派人去见曹文诏。

而菲律宾土著更高兴,他们得到的宣传单,明确‘驱赶西夷,视之若明’,也就是说,大明会将他们视为明人,不会区别对待,更不会如佛朗机人一般奴役他们!

一些早就对西班牙人心怀不满的菲律宾土著,也在暗中聚集,同时观察着,并没有轻举妄动。

曹文诏对这些还不知道,只是站在浓烟前,静静的看着这座已经被推倒的王城,暗想着还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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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四章 金银矿

一就在曹文诏等着浓烟消散的时候,在一片瓦砾倒塌,浓烟弥漫中,一个高大的白人,一边捂着口鼻咳嗽着,一面举着白旗缓缓走了出来。

接着,他身后还有一个菲律宾土著,小心翼翼的左顾右看。

刘文阗一怔,道:“大人,这佛朗机人是要投降?”

曹文诏倒是不意外,这些西夷鬼最怕死,到了这个程度,除了死就只有投降一条路。

“看看他们说什么。”曹文诏向后退了一步,坐在椅子上。

刘文阗会意,命人将人带过来,护佑在曹文诏身侧。

阿达瓦被明军‘护卫’,脸上尽力平静,可看着那些对准他的,黑洞洞的枪口,脸角还是忍不住的紧绷,脚步也慢下来,远远的向曹文诏方向走去。

那菲律宾土著两眼无神,愣愣的跟着,仿佛对于周围一切都很陌生,不时的左顾右看。

一阵子之后,阿达瓦来到曹文诏等人身前,行礼道:“菲律宾总督助手安卡亚的仆人阿达瓦见过尊敬的大明将军阁下。”

自然,这些都是菲律宾土著翻译的,这就是个翻译。

刘文阗一听就皱眉,长刀如电,直接架在阿达瓦脖子上,冷声道:“居然只是个仆人,那就杀了你,叫你主子出来!”

阿达瓦一阵怪叫,翻译更慌张,连忙道:“大人,总督已经跑了,现在是安卡亚小姐做主,他是安卡亚小姐最信任的人……”

刘文阗一听,转头看向曹文诏,他只是来个下马威罢了。

曹文诏微微点头,摆足威仪的道:“好,你说吧。”

阿达瓦已经将明朝的实力看的一清二楚,心里忐忑不安,不过还是认为安卡亚的决定是明智的,否则他们绝对活不过今天。

阿达瓦重新向曹文诏行礼,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我们愿意与明国议和,赔偿明国的军费与损失,还有为之前的鲁莽道歉,并赔偿死难者,还请明国罢兵……”

曹文诏神色肃然,沉声道“吕宋乃我大明藩国,是我大明领土,被你们恶意侵占,现在我大军降临,收回故土乃是理所当然,何来罢兵之说?”

阿达瓦自然知道明朝是不会撤兵,不过是谈判的技巧而已,他看着曹文诏,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我们在这里已久,我们愿意付出相当的代价,租借这里,不知您能否同意?”

曹文诏来之前就得到了朱栩的嘱咐,是要将整个南海纳入大明统治的,自然毫无谈判的必要,断然道:“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你们要么投降,要么被剿灭,没有第三条路!”

这依然是谈判技巧,最后才是阿达瓦来争取的目的,前面两个都是为了这个做铺垫,他神色艰难,行礼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我们愿意向贵国归还吕宋,但是我们希望获得居留权,贸易权,还有司法权……”

曹文诏冷哼一声,道:“你们没有任何权利,你们是俘虏,或者是尸体!”

阿达瓦眉头一皱,这是他期待的,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他本也预料到明国会拒绝,神色越发艰难的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我们是带着诚意而来,在吕宋我们也经营了几十年,并且在海外我们有更多的属地,相信明国也有需要的商品,我们愿意为您效劳……”

曹文诏站起来,沉色道:“你们只有无条件投降一条路,否者本将即刻下令强攻!”

阿达瓦眉头皱起,这次是真的皱了。

明国的态度坚决的有些过分,让他失去了任何谈判的基础。他手里并没有任何筹码,现在明军大兵压境,除了投降,就只有死。

不过,阿达瓦还是挣扎着道“尊敬将军阁下,我们能付出的代价绝对会让将军心动,将军不妨考虑一下。”

荷兰的东印度公司类似于国中之国,权力极大,西班牙不太一样,可在万里之外,还是很多可以‘从权’的。

曹文诏看着他,语气厉色道“本将警告最后一次,如果不投降,即刻发兵!”

阿达瓦脸色微变,终于是看到明朝的决心了,眼神闪烁一阵,道:“将军请再等我一阵子,我要与安卡亚小姐商量再做答复。”

曹文诏沉着脸,道:“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能省事自然更好。

阿达瓦又看了眼明朝严整的军容,厚重的大炮,崭新的长枪,转身又缓慢的迈入还是没有消散的浓烟中。

曹文诏侧身向刘文阗,低声道“你带人将这里围起来,不准一个跑掉!”

“是!”刘文阗会意,应声就急匆匆点兵。

阿达瓦在浓烟中又回到了地下室,向安卡亚说了刚才与曹文诏交锋的情况。

安卡亚倒是没有意外,坐在那默然一阵,道:“明国现在占据优势,他们强硬也属于正常。”

阿达瓦站在她身旁,道:“我们现在除了投降,没有其他办法,可要是投降,就再也没有谈判的余地了。”

密室里只有安卡亚与阿达瓦两人,她看着阿达瓦,一阵子之后道:“我手里有一座金银矿,并没有告诉阿库尼亚。”

阿达瓦双眼一睁,却没有说话。

现在世界上的硬通货是银,当然也有金,但还是银本位制,所以银就是钱,就是一切!因此,欧洲殖民者每到一地,第一件事往往探查矿产,然后组织奴隶挖矿。

安卡亚手里掌握着一座外人不知道的金银矿,那绝对是一个有力的谈判筹码!

“走吧。”

安卡亚拢了拢头发,准备向外面走去。

阿达瓦道:“我去传令他们放弃抵抗,让明人入城。”现在外面还有一些西班牙人,菲律宾人藏在一些地方负隅顽抗。

安卡亚没有说话,她这一趟,本就是投降的,先缴械后缴械并没有区别。

安卡亚出来后,见到曹文诏的第一句话就是“安卡亚,请明国的将军入城。”

曹文诏看着安卡亚,一挥手,命火枪兵,箭炮兵进城,接管这座已经变成瓦砾的西班牙王城。

安卡亚并没有急着与曹文诏谈判,很是顺从的被人带离,看管。

有阿达瓦宣达的‘投降令’,没剩下多少的白人带着一些菲律宾土著,慢慢的走出来,被明军收编,看管在一旁。

这座城基本上变成了瓦砾,曹文诏也没办法进去,只是站在外面看着,琢磨着怎么重建,到这个时候,他才心里一动,想起喻安性还在最后的船上殿后,没有下来。

喻安性是朱栩钦命的吕宋总督,短时间内,将身兼总督,巡抚两职。

“去请喻大人下船吧,基本没有威胁了。”曹文诏道,马尼拉湾根本没有几艘船,威胁不了他们舰队。

“是!”他身边的亲卫应声。

曹文诏并不擅长这种‘灾后重建’,喻安性之前是福,建总督,这点事情应该难不住他。

“大人,有商民头领来求见。”有一个士兵来报。

曹文诏转头看了眼,在士兵看护下的不远处,一个中年人,正翘首以盼的望着他。

这些本该是喻安性的事情,现在曹文诏也不能不管,道:“让他过来吧。”

“草民丁有一,见过曹将军,恭贺将军大胜,显我国威!”

丁有一来到近前,礼数十足的道。他是一个中年人,有儒雅之色,尽管极力想要表现的不卑不亢,可脸上还是激动不已。

曹文诏笑着道:“免礼。”

“谢大人!”丁有一声音还是有些发颤,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曹文诏抬头挺胸,尽显征海大将军风范,看着丁有一沉声道:“皇上得知佛朗机人屠杀我朝商民,大为震怒,命本将率军征讨,今日踏破马尼拉王城,必然将佛朗机人一网打尽,你等且勿忧!”

丁有一也是之前的西班牙屠刀下的幸存者,闻言双眼通红,猛的向北而跪磕头道:“皇上圣明!海外之民,叩谢天恩,吾皇万岁!”

曹文诏看着他,心里暗自感慨:‘你也是幸运,要是换了别的皇帝,你等也就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丁有一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起身,抬着手向曹文诏,颇为诚恳的道:“将军远来,不知道有什么小人可以帮忙的?在吕宋我朝商民有数万之多,将军有需要,尽管直言。”

自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们帮忙,不过眼下,曹文诏道:“你也看到了,王城已经被本将推平了,我需要一个临时衙门,处理事务。”

丁有一大喜,连忙道:“将军勿忧,在王城的东面我们有一处庄园,用来种植香蕉和烟草,恰好可以给将军使用!”

曹文诏点头,道:“吕宋乃是我大明藩属,现在遭佛朗机人灭国,皇上仁慈,准允在吕宋设立宣慰司,设巡抚衙门,总督衙门管理,各地府县也会相继建立,吕宋人普遍愚昧,不够开化,你等在这里多年,熟悉此地,要担当起教化之责……”

丁有一一怔,好一会儿才隐约听懂曹文诏的意思,还是忐忑的道:“将军,你是说,我等要在吕宋为官吗?”

丁有一真的很忐忑,他们常年在海外谋身,之所以被称为‘遗民’,并不是亡国之人,而是被遗弃的人,大明上下,不管是朝廷,地方官员,甚至是普通百姓,哪怕他们的父母妻儿都对他们极其看不起,认为他们抛家舍业,背弃祖宗,是不孝之人。所以曹文诏的突然肯定,让丁有一很是震惊。

曹文诏道:“嗯,临行之前,皇上诏喻整个大明,‘民无贵贱,不分内外’。你等虽在海外,亦是我大明子民,不得区别相看。”

丁有一直直的看着曹文诏,双眼通红,满心的委屈与激动在翻涌,突然又噗通一声跪向北方,京城方向,大声呼喊道:“草民丁有一,叩谢皇恩,此生此世,忠于大明,忠于皇上,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七百六十五章 归心

一丁有一带着无比翻腾的心情走了,去安排庄园给曹文诏等人暂住。

他现在还恍若梦中,朝廷的大军真的来救他们了,实实在在的,将佛朗机人打垮了,他们得救了!

不止,朝廷还将委任他们治理吕宋,要设置宣慰司,他们将再也不惧任何人了,因为——皇帝说了,‘民无贵贱,不分内外’,他们依旧是大明的子民,皇帝的大军会庇佑他们!

丁有回到了庄园,将话一转,所有人都激动不已,一些人如丁有一一样,北向而跪,大声呼喊:“吾皇万岁!大明万岁!”

丁有一在吕宋的商人中很有地位,他迅速的召集各地大商人,要商议‘大事情’!

喻安性接到曹文诏消息,将舰队安排好,快速上岸。

等他到了,曹文诏一边招呼他,一边道:“边走边说,现在佛朗机人基都本投降了,不过吕宋毕竟很大,要彻底清理一时半会估计很难,红毛人那边不能耽搁,兵贵神速,本将留两千人,三十艘战舰给你,你要速战速决,全面掌控吕宋,尤其是海商那一块,皇上特别重视,你不能大意。待我南下彻底拿下红毛人的属地,皇上就会派人来接管,完成体制建立,彻底掌控吕宋……”

以曹文诏的身份,他开口说话,外廷的大臣们几乎都要认真去听。

喻安性自然不敢小觑,神色认真。他来之前朱栩也找他谈过,对于吕宋,尤其是马尼拉的重要性是再三申明。

曹文诏一边走一边继续道:“来之前皇上的交代不能或忘,吕宋有太多未开垦之地,要组织土著进行开垦,朝廷现在缺粮食,这个是第一要务……”

喻安性抬手,道:“大人放心,下官谨记,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掌控吕宋,收缴战利品,恢复秩序,设立赋税……”

吕宋确实算是一个‘蛮荒之地’,多岛,人少,想要如大明一般理清政务秩序,将是一个浩大工程,一时半会难见成效。

一旦见了成效,将会是大明极其强劲的一个输血之地!

曹文诏对喻安性倒是挺放心的,交代几句就没有再说,他打算今晚就南下,打红毛鬼一个措手不及!

曹文诏与喻安性带着兵马,来到了丁有一所说的‘庄园’。

“诸位将军,大人,请进,都已经准备好了。”丁有一无比热情,站在门旁迎接。他边上还有几十个人,一看就知道都是明朝出海的商民。

曹文诏大步而来,然后在大堂分宾主坐下,曹文诏道“这位喻大人乃是皇上钦命的吕宋总督,今后一切事宜交由喻大人处置。”

朱栩虽然给吕宋安排了个‘吕宋宣慰司’的头衔,却没有安排宣慰使,一切都是依照省的编制进行的。

丁有一等人纷纷起身,抬手大“草民见过喻大人。”

喻安性摆手,能明白曹文诏的意思,直接道:“都请坐,吕宋的安稳接下来要仰仗在座的诸位,本官携天意而来,半分不敢懈怠,希望诸位也能全力相助……”

丁有一上前一步,递过两道厚厚的‘帖子’,沉色道:“大人放心,小人等一定竭尽全力,不敢藏私半分。这是佛朗机人在吕宋的据点,还有一份礼单,为犒劳天兵,还请大人收下。”

喻安性听着前面的就大喜,后面却皱眉,现在军规森然,他可不敢糊涂,刚要开口,刘文阗大步进来,禀报道:“大人,那王城都肃清了,没跑调一个!”

曹文诏站起来,从丁有一手里接过那佛郎机据点名册,递给刘文阗道:“去,给我扫清了,还有,那个总督一定要抓到,不管用什么办法!”

刘文阗翻开一看,顿时大喜道:“大人放心,一个都跑不了!”说着就握着刀,急匆匆的转身离去。

丁有一有些愣神,拿着最后的礼单,不知道怎么办。

喻安性微笑,道:“你们久在海外,对国内不了解,本官给你们解释一下,都先坐。”

丁有一怔了怔,心里突然一跳,该不是这些将军对他们的礼单不满意吧?不由得与其他人对视。

这一群商民也感觉到了,心里都忐忑着,面露拘谨。

不过他们还是神色僵硬的,不安的坐下,目光始终在喻安性,曹文诏身上转来转去。

喻安性斟酌了下,道:“一个多月前,红毛人,佛朗机人一起入侵我大明,舰船百艘,携带数百门大炮,皇上震怒,命海军还击,在台湾全灭红毛人,在湄洲岛外歼灭佛朗机人大半,佛朗机人主帅只带了三艘船狼狈而逃。佛朗机人在海外杀我朝商民,更是入侵到沿海,皇上随即就命曹总兵率领海军追击,你们已经看到,佛朗机人的王城已经被攻破,他们也都已经投降,不出三日,我军将接管整个吕宋,同时,曹大人将继续南下,击退红毛鬼,收复旧港宣慰司,整个南海,都将是我大明的,我朝的商民,将再无惧西夷,你们,也可高枕无忧!”

丁有一等人虽然已经看过那宣传单,可听着喻安性讲出来,还是觉得其中的震撼,睁大双眼,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吃过佛朗机人,红毛人的亏,知道他们在海上纵横,无克制,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一起被大明的海军给剿灭了!

喻安性见众人更加认真了,这才道:“皇上自登基以来,力推‘新政’,近来皇上决定彻底开放海禁,取消过去的一系列针对商人,尤其是海外商民的歧视性规定,你们今后可以在南海,大明,琉球等各处随意来往,将再也不会有人敢打你们的主意,但凡有,天兵必降!”

丁有一等人激动的不行,外面宣传的不重要,这可是皇帝钦点的,吕宋总督,当着大明皇帝第一心腹曹文诏面说的,这哪里还有假!

不止丁有一,其他人都振奋无比,甚至不少人老泪纵横。

他们这些在海外讨生活的人,早就被朝廷,乡人背弃,极难回去,却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会这么帮助他们,甚至还特地派遣大军来保护他们,为他们复仇!

这一刻,他们五味杂陈,可也有一股热血在冲头,让他们气息急促,底气十足!

他们背后有大明!

第七百六十六章 惊人的海贸利润

明朝‘景正新政’还是刚刚开始,连地方高层架构都还没有完成,属于雷声大雨点小,底层都还不太了解,更何况海外商民。{随}{梦} щ{suimеng][lā}

喻安性也察觉到了,不厌其烦的向他们阐述‘景正新政’中关于商业的改革,尤其是在南直隶的金银村,那是皇帝钦点的,要打造‘万国来朝’的商业集中之地!

丁有一等人听的心驰神往,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国内变化居然这么大,‘景正新政’已经是这样的规模了。

曹文诏是武将,这些事情他不掺和,只是作为一个‘证人’般存在,任由喻安性给丁有一等人‘训话’,拉拢人心。

丁有一等人期初还颇为拘谨,随着喻安性讲了很多,就问起了金银村,商税,海关,出海等等事情。

喻安性这一路上恶补了不少,对答如流,从容自若。

这让丁有一等人越发激动与信任,再次呈上礼单,万分诚恳的道:“曹将军,喻大人,因为太过匆忙,有些薄,我等回去之后,一定为二位大人再送一份,请务必收下!”

喻安性没有说话,转头看向曹文诏。

曹文诏微微一笑,道:“喻大人刚才讲的是‘商政’,‘吏政’没说,‘景正新政’最重要的就是‘吏政’,过去那些行贿索贿,送礼的事情不会再有,安心守法做事即可,若是遇到为难,可向各级衙门,刑狱司,督政院,大理寺等投诉,若是无人理,可以去各部告状,总有人会出面解决,再不行,你找本将,本将带你们去见皇上……”

丁有一愣住了,他完全不适应喻安性与曹文诏的说话风格,这不是他熟悉的大明官员的作风。

丁有一手里拿着礼单,进退不得,转头与身后的人的对视。

他们都是一脸茫然,一只生活在夹缝中,早就习惯了左右逢源,小心翼翼,现在遇上了伟光正,他们内心极其挣扎,难受,不敢相信。

曹文诏也知道他们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并不多言,日后他们会慢慢熟悉,沉吟一声道:“你们身在海外,日后难免要与红毛鬼,佛朗机人打交道,若是被欺凌不要畏惧,自有朝廷大军相互。若是商业往来,切记,不可同室操戈,要一致对外,不得自己人相欺,便宜外人,丢了我大明天朝的脸面!”

丁有一定人还是在一种恍如梦境的感觉中,只得愣愣的点头。

曹文诏站起来,看向喻安性道“喻大人,下面就交给你了。”

喻安性抬手,道:“大人放心。”

曹文诏点点头,迈步而出,他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丁有一等人看着曹文诏离开,张嘴还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愣愣的看着他离开。

喻安性笑着道:“诸位,不用担心,吕宋既下,其他都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丁有一等人一怔,这么一想都心里一松。是啊,现在都是自己人,总比生活在佛郎机人下战战兢兢的强,于是脸上都露出释然的表情来。

喻安性对吕宋了解的并不多,还有很多事情要与这些人商议,迫不及待的将这‘欢迎会’变成了‘茶话会’。

曹文诏出了大堂,在士兵引领下来到一间密室,安卡亚,阿达瓦等都被看押在这里。

安卡亚显然梳洗过,长发披肩,面色白净,一双琉璃色的双眼,身材高挑,前凸后翘,可以说是一个动人尤物。

只是,欧洲人在明人眼里是‘罗刹’,毫无美感可言。

曹文诏一个大男人自然更是如此,他在安卡亚身前的桌边大马金刀的坐下,道:“你要与本将谈判?”

安卡亚坐下,开口道:“是,尊敬的将军阁下,我希望能与您合作。”

“合作?”曹文诏眉头一皱,在他眼里,吕宋已下,佛朗机人已然没有任何价值了。

安卡亚坐直身体,挺着大胸,一本正经的道:“是,我们西班牙的船队遍布天下,只要是明国需要的东西,我们都能找到,我们愿意成为明国的桥梁,合作赚钱。”

曹文诏自然知道现在明朝需要什么,还是果断摇头道:“我朝也有庞大的商队,并不需要你们。”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西夷婆子应该有什么底牌没露,不然不会这么气定神闲。

阿达瓦站在安卡亚身后,微躬身,表情平静。

安卡亚眨了下眼,看着曹文诏道:“我能为贵国每年带来上百万白银的利润,并且每年都会增加。”

现在是地理大发现的末尾,是殖民时代的开启,殖民的利润确实在与日俱增,安卡亚的话是有底气的。

曹文诏对于百万两银子实在看不上,直接道:“这些不足以打动我,本将今日将南下,巴达维亚顷克可下。”

安卡亚眼神微变,荷兰人全军覆没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以明国大军的强悍,荷兰人的地盘将会如菲律宾一样,全数都将被明朝鲸吞,毫无意外!

如果荷兰人的地盘也被明朝吞并了,她们的‘价值’将会极大的缩水,哪怕是金银矿也不会显得那么有分量!

安卡亚神色微紧,直视着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我手里有一座金银矿,若是开采,每年都能有上百万的白银,黄金也会有一万两,就在吕宋!”

曹文诏双眼一亮,金银矿这是无本的买卖,只要加大人力开采,就是现成的,对皇帝,朝廷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

曹文诏面色不动,道“继续。”

安卡亚立刻就知道曹文诏心动了,面色稍缓,道:“每年我们在吕宋的利润是六百万两以上,这些我们都可以交给明国,并且,若是明国愿意开放贸易,这个数字还能翻倍!”

曹文诏神色动容了,百儿八十万他不在意,可上千万,怕是皇帝来了都要斟酌一番。

他心里计较着,想着对安卡亚的处置……她不是吕宋总督,能量却这么大!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士兵尽量,在曹文诏耳边低声道:“大人,来大人抓到那个总督了。”

曹文诏抬眼了看向安卡亚,道“我们待会儿再谈。”

安卡亚是听不懂汉语的,睁大双眼的看着曹文诏离开,疑惑不解。

旋即她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心脏剧烈跳动,非常的不安!

曹文诏转身离开,出了密室。

在另一间密室内,阿库尼亚看着看守他的士兵,叽里呱啦的大叫,模样很是生气。

曹文诏走过来,翻译在他身边道:“大人,这阿库尼亚想要与您谈判。”

曹文诏背着手,目光闪动。那安卡亚只是个女人,就能赚到那么多银子,这个总督应该会更多吧?

门推开,曹文诏走进来,面色俨然。

阿库尼亚刚才嚣张的神色一变,暗呼一口气,沉色的行礼道“菲律宾总督阿库尼亚拜会明国将军阁下。”

曹文诏打量了他一眼,非常果断的出击道:“安卡亚小姐已经投降,并且愿意为大明每年增加上千万白银的利润,你如果没有更好的条件,将没有任何谈判的必要。”

阿库尼亚听着翻译的转述,双眼大睁,一脸震惊。

“不可能!不可能!”

阿库尼亚大叫,道:“她没有那么大权力,也不能赚到那么多的银子,她在骗你们!”

曹文诏微笑,道“她是在用她的人头做担保,本将愿意相信!”

阿库尼亚紧皱眉头,气息都有些急促。

安卡亚如果投降了明人,那么明人就不需要他了,他就要死了!

阿库尼亚看着曹文诏,神色变了又变,突然双眼大睁的道:“我知道一个商机,欧洲现在急需烟草,香料,茶叶,我也能给你们带来上千万的利润,相信我,最多一年,就一年!”

曹文诏神色不动,目光闪动着转身走了。

阿库尼亚顿时大惊,大喊道:“是真的,我知道,我能保证,我还可以交出我所有的财产,有一百多万两……”

曹文诏完全没理会,转身出了密室,径直出了这处庄园。

虽然推平了王城,这马尼拉还不算安全,他要进行大规模的整肃,同时还要安排人手,船只,今夜就准备南下。

来道升,刘文阗正在各地清除不安稳因素,同时将马尼拉牢牢控制住。

马尼拉白人没多少,倒是明朝商民很多,得知是天朝大军降临,无不激动不已,纷纷来观看,还送上了不知道多少东西。

丁有一等人与喻安性的茶话会开了一个多时辰,出了庄园,还是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几个骨干聚集在丁有一的胭脂商铺,还在商议。

“真没有想到,国内变化这么大啊……”

“是,军纪严明,当官的也没有那么大架子,还不收礼……”

“现在吕宋是咱们大明的了,今后的日子应该好过不少,我们也不算背井离乡之人了……”

“可,王师远来,我等毫无表示,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确实是,可是曹将军,喻大人都不收礼,我们能怎么办?”

……

“丁兄,你说呢?”

一群人商议来商议去,最终都看向丁有一。

丁有一也在思来想去,蓦然神色微动,道:“我有办法了!”

第七百六十七章 南海定

一由于阿库尼亚,安卡亚的投降,整个菲律宾都没有什么抵抗,很快就被曹文诏收服。

哪怕有些地方还触及不到,也就是时间问题,已没有大碍。

这两人都是要押送回去的,曹文诏没空理会他们,在安排马尼拉的部署,同时还要研究巴达维亚,马六甲的地图。

这些海岛分布广泛,曲折复杂,没有熟悉的人带路,哪怕有海图也不一定能准确到达,想要完全收拾红毛人,得费一番手脚与时间了。

刘文阗,来道升先后来报,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下面可以交给喻安性慢慢处置了。

天色黑下来,军队在吃饭的时候,曹文诏一边捧着碗,一边坐在地上道“红毛人的地盘有些麻烦,真像皇上说的,挨个打过去,没几个月是不行,咱们要做好准备,今年估计是回不去了。”

刘文阗还没成亲,倒是不在意,来道升砸了咂嘴,道:“我都大半年没过我闺女了,大人这么一说,我还怪想的。”

曹文诏嘿的笑了声,道:“放心吧,这次过后,可以过一段安生日子了。”曹文诏跟着朱栩很久,大局观不差,他已经看出来了,朱栩这一趟就是为了让大明有一段安静日子,可以全副精神的处理内务,应对灾情,短时间不会再有战事。

“那感情好,咱也可以天天逗闺女玩……”来道升乐不可支。

刘文阗看了眼来道升,心里琢磨着是不是也该成亲了。

曹文诏还没吃几口,一个士兵就匆匆跑过来:“大人,喻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曹文诏一怔,想了想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道:“鸡腿给我留两个。”说完就大步向着庄园走去。

刘文阗,来道升对视一眼,双眼都盯在鸡腿上。

曹文诏到庄园的时候,又看到了丁有一,不由得疑惑。

喻安性连忙上前,道:“曹大人,快看看这个。”说着,一本厚厚的如账簿一样的东西递了过去。

曹文诏看了喻安性,接过来翻看看几眼就愣住了,不停的向后翻。

这里面记录的是佛朗机人的庄园,里面种植的东西,每年运走多少,什么时间发走,甚至还有利润的评估,林林总总,涵盖方方面面,简直就是佛朗机人的商业全图!

这东西太重要了,不止是对刚刚接管吕宋的他们,甚至对大明来说都很重要,这能让他们明白这些西夷都在乎什么,什么价格,规律,这将使得大明不是瞎子,对南海以及西夷都能看的更明白,谈判,贸易可以更加主动!

有了这个,不知道会给大明带来多少看不见的好处!

曹文诏合起账簿,看向丁有一道“你这比送我们多少东西都值钱,本官会上书皇上,为你请功!”

丁有一哪里指望这个,本就是来‘拜码头’,一见曹文诏,喻安性都很在意,立时高兴的道:“能帮上二位大人就是草民的荣幸,岂敢奢求皇上奖赏……”

曹文诏看着丁有一,满意的点头,然后对着喻安性道:“喻大人,你我联名给皇上写信,同时将俘虏押送回去。”

喻安性自然没有问题,道:“好。”

曹文诏两人刚要叫人拿来笔墨,丁有一犹豫了下,抬手道:“二位大人,草民还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喻安性道:“尽管直言。”

丁有一看了眼曹文诏,道:“有些当地的吕宋人找到草民,希望拜见二位大人。”

喻安性转头看向曹文诏,曹文诏也面露思忖。

两人忙忙碌碌,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曹文诏沉吟一声,道:“带他们进来吧,本官有些话也要说在前面。”

丁有一连忙道:“是,草民这就将他们带进来。”

曹文诏,喻安性两人并排坐着,看着门口,心里都若有所思。

吕宋到底是当地人的地盘,想要安稳统治,离不开他们的配合,只是这些人相当愚昧,怎么处置……两人都要细细推敲,甚至于上报,请示才能确定。

很快,五个吕宋人被带进来,东张西望,看上去颇为忐忑。

他们一见上面的两人,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然后就趴着不动。

明朝大军直接推平王城,将嚣张不可一世的佛朗机人打的毫无反手之力,他们就更害怕了。这才透过丁有一的关系,前来‘投诚’。

曹文诏心里斟酌了一番,看着跪在地上的五人,沉声道“起来吧。”

边上有翻译传达,五个人都有些战战兢兢的起来,低着头,不敢抬头看。

喻安性打量着他们,这些吕宋人与他们明人长相倒是相似,只是脸型更怪一些,更苍白一点。

五个人起来,中间的一个人上前,手里是一份‘礼单’,递给曹文诏,嘴里又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翻译道“尊敬的天朝将军,这是我等的小小心意,请笑纳,我等愿意接受大明的统治,请勿开杀戒……”

曹文诏眉头皱了皱,看了眼礼单,眉头不由一跳。

黄金一万两,白银五十万,另有珍珠,玛瑙等贵重之物不计!价值起码有百万白银之数!

曹文诏伸手接了过来,看着这五人,沉色道:“你们不必紧张,吕宋乃是我大明藩国,你等也当是我大明子民!此番我大军平灭西夷,自然还尔等自由,今后你们在吕宋可以自由行走,如同我国之人一样!”

领头的那个吕宋人神色一惊一喜,大声道:“大人此言当真?”

真要是这样,他们就再也不用受奴役了,能活的像人了!

曹文诏道:“当然!我大明乃天朝上国,不是西夷,此番征讨西夷,除了惩治他们,也是为了解救你们!吕宋今后会实行我大明的体制,彻底改造,会给你们带来新的教化,新的生活!今后的你们会如我大明子民一样,拥有种地,读书,做生意,甚至做官的一系列权力……”

五个吕宋人听的双眼大睁,满脸的不可置信!

等曹文诏话头结束,喻安性接着道:“本官是吕宋第一任总督,暂行巡抚之职,明日就会接见吕宋各地人士,到时候诸位要一起来,还有诸多事情要与你们商议……”

那领头之人还是不敢相信,躬着身道:“敢问大人,我等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佛朗机人将他逼的半死不活,还一点好处都没有,明人这么好,在他们看来,要付出更多!

喻安性道“无需其他东西,你们今后就是我大明子民,依法依规行事,准时纳税即可!”

五人还是不敢相信,他们对明朝没有什么概念,总觉得与佛朗机人应该没什么区别,可他们现在表现的太好,令人生疑,无法相信。

这种事情换谁都一样,喻安性,曹文诏也没辙,只能日久见人心,又安抚几句便将人打发走。

现在西班牙人投降,吕宋人投诚,整个吕宋岛就没有什么威胁了,曹文诏看着喻安性道:“本将连夜南下,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喻大人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二批援军以及各级官员过来……”

喻安性抬手,道:“下官明白,大人尽管前去,吕宋岛交给下官就是!”

曹文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点点头,起身就要出门。

曹文诏没走几步,刘文阗急匆匆跑进来,急声道:“大人,皇上派人来了。”

曹文诏脸色骤变,立刻迎出去:“快,人在哪里?”

曹文诏出了门,就看到一个内监,微笑的站在原地,抬手道:“见过曹大人。”

曹文诏打量一眼,隐约觉得眼熟,道:“公公是?”

内监道:“奴婢是司礼监的文书,这次是皇上派我给大人送信的。”说着,就递过去一封信。

现在的钦差一般都称呼为‘天使’,曹文诏也不敢怠慢,连忙伸手接过来,避过人群打开。

这是朱栩的亲笔信,上面交代了不少事情,最重要的就是:红毛人投降了,现在明朝与红毛人算是‘盟友’,虽然这个盟友是在大明的‘照顾’下成就的。

曹文诏看完,将信揣入怀里,神色大喜,看着已经出来的喻安性道“红毛鬼向皇上投降了,即刻起,可以兵不血刃的接管红毛鬼的一切属地!”

喻安性神色大振,喜上眉梢的道:“真是太好了,这么一来倒是省了很多事情,还是吾皇圣明……”

在场的都是明人,听到红毛人投降了都是大喜,不战屈人之兵,这是最高境界!

情势有变,曹文诏更迫不及待,与喻安性等人商量一番,便立刻起身,率军南下。

至于阿库尼亚,安卡亚等人,都直接交给司礼监的内监,一起带回福.建,交给朱栩。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马尼拉,明朝的商民自然是大喜过望,内心沸腾不已,之前还忐忑不安,犹豫难决的吕宋人,现在又纷纷再次来求见曹文诏,喻安性,带着更多的礼单。

佛朗机人,红毛人都败了,他们今后要紧紧的依靠大明!

喻安性本来要做的很多事情都顺利无比,也不等第二日了,连夜接见马尼拉的各界之人,准备对吕宋进行府县划分,安排官员,进行梳理。

在曹文诏率舰队继续南下的时候,在福.建的朱栩也是接连收到好消息。

安南郑氏已经被扫灭,大军集结,正准备对阮氏发动奇袭的闪电战。

第七百六十八章 欧洲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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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安南现在是四分五裂,以郑氏的实力最强,人口在两百万左右,全部兵力以及青壮在十万左右,战象一百多头,加上还要防守各地,能动用的也就四五万兵力。

在多尔衮的骑兵以及鳌拜的炮兵联合下,外加海军的背后攻击,没撑过五天,已经兵败如山倒,有数个将领投降,升龙(河内)一下,郑氏就等于灭亡了。

郑氏的南面就是阮氏,阮氏的控制人口不到一百万,兵力大约四五万,感觉到大明的兵临城下,一面以‘求和’拖延时间,一面加紧备战,在郑氏,阮氏边境上,堆积了大量的火器,碉堡,战象,做出顽强抵抗之态。

在边境线十里外,联军大营。

联军由杨嗣昌统帅,多尔衮的女真骑兵三万,鳌拜炮兵两千,科尔沁骑兵一千,朝鲜一千,萨摩藩一千,琉球一千等等,总数不到四万人。

大帐内,一群人正在商议作战方法。

杨嗣昌,代善,多尔衮,鳌拜,还有就是科尔沁,朝鲜等的一群人,不过他们都是打酱油,只有听的份,干的也是零碎的细活。

杨嗣昌看着沙盘,沉吟道“阮氏将大军齐聚,哪怕我动用炮击强攻,十天半个月都难以奏效,不足以形成震慑……”

阮氏之所以能以弱抗衡郑氏不倒,凭借的就是火器,他们与荷兰人贸易已久,火炮,火枪都很熟练,在边境上布满了碉堡,配合着火器,确实易守难攻。

虽然明朝有更为强大,先进的火器,足以轻易摧毁,可明朝要的最短时间内收复安南,震慑东南半岛,不能慢吞吞的对付碉堡,虚耗时间。

鳌拜现在表现欲特别强,看着杨嗣昌道:“杨大人,不如以海军登岸,直接进攻顺化,顺化一下,阮氏就不攻自破了。”

杨嗣昌摇头,道“海军只有一万人,能上岸的不足五千,若是长时间不能攻克顺化,反而会自落危险。”

众人一听,默默点头,确实如此,海军上岸,要是一时半会儿不能攻克,就会陷入极大的被动。

杨嗣昌看着沙盘,沉思不语。

收复安南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关键是如何形成足够的震慑。

代善一直来都沉默寡言,但安南关乎他们女真的生存,抬头看向杨嗣昌道“绕过去!”

代善话一出,多尔衮就想起了阿敏那次绕道蒙古,袭入大明关隘,全军覆没的事情。那是金国一个转折点,随着军力不断被磨损,由盛转衰。

别人就没有那么多想法了,鳌拜神色微动,道:“这是个好办法,南掌的军队形同虚设,我们的骑兵可以绕一点闯过去,然后不管是进攻顺化,还是两面夹击阮军,都会有大效!”

杨嗣昌看了眼代善,这个人平时不说话,一开口都能一语中的。

“直扑顺化!”

杨嗣昌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沉声道:“多尔衮骑兵,即刻出发,同时通知海军,准备在顺化登岸,鳌拜,大炮向前推进,其他人准备,随时强攻!”

“遵命!”

一群人齐齐退后,抬手应命。

杨嗣昌的策略很简单,以大炮轰击,做出全力进攻的态势,多尔衮绕道,海军上岸,直接攻下顺化!

顺化是阮氏的国都,一旦这里拿下,眼前的堡垒就不攻自破,大军可以横推向前,最短时间内灭亡阮氏!

多尔衮出了营帐,点齐人手,毫无顾忌的,直接越过安南与南掌的边界,从南掌国内绕道,再进入安南,大军长驱直入,杀向顺化!

鳌拜两千多少人,近六百门大炮,齐齐向前推动,科尔沁,朝鲜等的联军向前,做出强攻之态。

对面的堡垒一片慌乱,迅速的做好防御,狼烟四起。

轰轰轰

大炮如期而之,笼罩了对面的堡垒。

阮氏与郑氏相争多年,胜多败少,尽管明朝有大炮相吓,可还是构建起坚固的防御,并未动摇。

阮氏没乱,南掌却吓了一大跳,四处守军都紧守不出,任由多尔衮穿过,同时急急的传信去国都。

在多尔衮离开南掌国内的时候,南掌国已经派出了规格极高的使者团,携带丰厚的贡品,前往大明了。

与此同时,朱栩的人已经在广.东。

巡抚赵平澜,总督徐如珂陪同着,视察各地。

赵平澜颇为小心翼翼,皇帝这一路上已经免了南直隶,福.建两巡抚,他可不想成为第三个。

这会儿三人行走的是一片山田之前,赵平澜跟在朱栩身侧,道“皇上,今年广.东的灾情进一步加重,不管是受灾的田亩,还是人口都有增加,臣等经过商议,决定大规模推动番薯之类种植,一些荒山,荒地都在加紧开垦,今年起码能增加三万顷。同时也在动员各地百姓,兴修水利,深挖渠,储水,用尽一切办法应灾……”

徐如珂也跟着道:“皇上,广.东各地的匪患基本已经受到压制,对于一些异族也在改变策略,很有效果,臣有把握,两三年能使得广.东平稳,匪患降到最低……”

朱栩的目光一直在观察着四周,默默点头,这帮人倒是没敢糊弄他,不是什么面子工程。

随着‘新政’的推动,大明的吏治出现了好转,至少在高层已经有了务实之风,一个个都能潜下心做事,不会相互争斗,将政务糜烂。

“嗯,”

朱栩肯定的笑着道:“做的不过。不过也还不够,番薯之类的,种植面积要继续扩大,要想尽一切办法确保,灾情再重也不饿死一个百姓!更不能允许贪官污吏逼得他们造反,民以食为天,吏掌握着食,在‘食’与‘吏’上,官府要双管齐下,治标又治本,不能畏艰畏难,畏首畏尾,这些,要下大力气去做……”

朝廷从今年开始,就意图‘重塑纲纪’,大力整顿朝纲,想要一个清明吏治。

这些赵平澜,徐如珂自然都知道,连声应下。

朱栩本打算再再去广.西看看,可惜大雨阻路,去不了。

不过广.东的情况倒是让朱栩安心不少,灾情没有那么重,自给自足还有余。

‘吏治清明,倒是很能节省一部分……’

朱栩心里了然,在田间漫步走着,仔细的询问着番薯等播种情况。

对于海贸,朱栩没有与二人讲太多,只他要不添乱就成。在朱栩以及身边一些人的眼中,开放海贸以及行商都是大势所趋,谁也挡不住,可在明朝现在坚固如铁的士绅集团眼中,还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灾情如火,更需要将人都捆在土地上抛食,哪里能让那些商人不劳而获,空手套白狼的谋取暴利,这是在大明的根基,万不能允许的!

朱栩沿着地头走了很久,虽然已经是九月份,地里忙碌的人还是很多,尤其是番薯,这个时候种植是最好不过,巡抚以及各级知府,知县的推动,种植的人是越来越多。

“皇上,汤若望来了。”曹化淳走到朱栩身后,低声道。

朱栩停下脚步,望着大片大片的农田,对赵平澜,徐如珂道:“种植高产作物,开垦荒地都是应对灾情的办法,一定要大力去推动,不能懈怠,朕对你们广.东还是比较满意的。”

赵平澜,徐如珂喜色一闪,连忙谨慎的道“臣遵旨。”

朱栩又看一遍,转头向来路看去,那里有一辆马车,几个传教士模样的人正翘首以盼。

这汤若望一路追着朱栩,千方百计的想当面与他谈‘传教’的事情。这个时候的传教士,往往都是殖民者的急先锋,他们在殖民统治中扮演着极其不堪的角色,虽然有些是好的,可也会‘无意中’的将大明的情况透露出去,成为殖民者利用的工具。

大明现在是外强中干,日后会更加虚弱,朱栩不希望被探知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堵不如疏,何况,还有一笔大买卖一直要做!

朱栩思忖一阵,对曹化淳道:“走,朕去见见他。”

赵平澜,徐如珂两人都心里暗吐一口气。皇帝给他们压力太大了,要是皇帝像在福.建训斥邹维琏等人一样训斥他们,那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一辈子清名搭进去不说,怕是家人都羞于提及,对他们来说,真是生不如死,痛苦难当!

汤若望还是那样子,佝偻着身体,对着朱栩行礼,颇为恭敬的道“汤若望参见陛下!”

他微躬身,目光却一直在打量朱栩,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明朝的两次演武他都在场,尤其是荷兰人,西班牙人全军覆没,怕是更让他心惊,甚至是不安!

欧洲现在纷乱不堪,以西班牙最强,不管是路上还是海上。荷兰人另辟蹊径,没有在陆上争雄,海上的势头却无人可挡,日渐与西班牙接近,可以说,这两国在海上代表了欧洲最强的力量,现在最强的力量都大明轻易摧毁,这影响力太过可怕,可能会在欧洲引起巨大震动。

当然,汤若望最关心的,是大明皇帝因为这些,会更加坚定的禁止他传教,甚至驱赶他们离开!

对于一个矢志将‘上帝荣光’传遍世界的虔诚传教士,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朱栩看着他,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与第一次见的不同,里面有了恭敬,发自内心的那种,朱栩眯着眼,微笑道:“平身,汤先生,陪朕走走吧。”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百六十九章 出使欧洲

一“当然。”

汤若望不会拒绝朱栩,跟在他身侧,慢了半步,神态,动作都颇为恭敬。

朱栩在想着措辞,汤若望先开口道:“恭喜陛下能够战胜西班牙与荷兰,我相信大明附近海域,将不会再有威胁。”

朱栩笑着点头,道:“还要多谢先生。”

汤若望等传教士写的那些‘口供’确实帮了朱栩大忙,让他看清了欧洲,也看清了南海的虚实。

汤若望出生在普鲁士,是一个极度虔诚的神圣罗马帝国传教士,对于西班牙,荷兰豆没有什么好感,他关心的是‘上帝的荣光’。

汤若望在明朝多年,非常了解明人,能从朱栩的话里听出一抹‘言不由衷’,还是接着话头道:“陛下,您能看到我的诚意,我以及我的上帝不会对明朝有半分的危害,我们希望您的百姓能生活的更好,有所寄托,这对陛下的大明,不会产生任何的威胁。”

宗教如果能那么纯粹,朱栩就不会这么遮挡,背着手,慢慢的踱着步子,忽然道:“朕也不妨与先生敞开说,你们的上帝终究是你们的,而不是大明的,你们来传教,不管是朕,还是朝臣,都心存顾虑,你们是在对我们的思想进行挑战,这其中的风险,你应该知道……朕不能容忍!”

汤若望微微皱眉,默然不语。他传教的目的就是要将大明变成一个‘洒满上帝荣光’的国度,显然这刺中了大明皇帝的逆鳞。

可他似乎又从大明皇帝陛下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味道,令他捉摸不透。

他虽然深通汉文,能讲一口了流利的汉语,甚至学识超过一般的进士,只是明人的一些隐晦的话语,沟通方式,他还是无法尽数揣透。

这个,即便是明人自己说话之间都要相互揣摩,何况一个外国人。

半晌之后,汤若望放弃了,抬头看着朱栩的侧脸,道:“陛下,我并没有要参与贵国政治的意图,上帝也不是为官之人,我可以向您保证,教会不会参与‘上帝’之外的事情。”

朱栩见汤若望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着急,微笑道:“先生,朕的意思是,传教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操之过急,不仅是朕,整个大明都对你们不了解,朕希望能在大明建立一所神学院,研究,发展神学,包括你的传教事业。”

如同佛教一样,大明需要自己的佛教,而不是印度的,所以‘上帝’,大明也不需要海外的,应当是大明自己的。

若是汤若望能将‘上帝’本土化,甚至能与欧洲的‘上帝’并驾齐驱,朱栩自然乐的高兴,甚至大力推动,可如果是欧洲的,明朝并不需要。

欧洲的‘上帝’已经分裂了好几次,也不在乎大明这一次了。

汤若望听着朱栩的话,只感觉大明皇帝陛下有所松动,却还是没有放开,思索着道:“陛下,建立神学院,当然可以。传教,如果不能全面放开,我希望至少能在一些地方可以……”

朱栩断然摇头,道:“在没有足够的民意基础上,朕是不会允许的!还有,关于我国的历史,我们汉人的来历,起源,先生不能妄加揣测,随意胡诌,若是朕发现,就不要怪朕言之不预。”

汤若望等传教士为了迎合他们的教义,将中华民族的始祖改成了犹太人,认为中国人是从西方而来,文化也是,所以‘生长子孙,家传户习,此时此学之在中国,必倍昌明于今之世’。

这简直是在从源头上谋杀中华文化,要将儒家替代为神学!

汤若望眉头皱了皱,他们‘教友’内部确实将明人视之为犹太后裔,这样传播出去,有利于拉近距离,易于传教。

显然,这些也让大明皇帝陛下感到不满。

‘或许,还有更多的事情……’

汤若望心里反省,旋即就道:“陛下,这些我会检讨,但我还是希望陛下能明白,欧洲与大明,有着非常强的互补作用,明朝文化昌盛,欧洲科技有长,传教不止在于信仰。”

说到这里,朱栩就转头看向他,道“先生此言有理,朕明年打算派使臣前往欧洲访问,尤其是罗马教廷,先生可否代为转达?”

汤若望神色微怔,道:“陛下要派人访问教廷?”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大明皇帝在想什么。

朱栩早就有计划了,再建的那艘大舰他已经要求明年三月能远航,到时候,将会有一支庞大的舰队访问欧洲,那将是怎样的一个盛大场面!

“不错!”

朱栩道:“朕希望能加强东西方的交往,大明与欧洲的友谊,对这个世界很重要。”

尽管汤若望不太明白朱栩的意图,却对他能派使臣访问罗马教廷感到高兴,微微躬身的道“感谢陛下,我相信教皇对您的善意一定会无比高兴,我愿意代为转达,并为您安排,带路。”

汤若望到底是知大明没有远洋能力的,不过朱栩手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可用,他要访问的也不止是罗马教廷,西班牙,荷兰,现在的英格兰都要去,若不是其他几个帝国很快会分崩离析,不靠谱以及奥斯曼帝国太过不安全,朱栩都想让人去走一遭,看个清楚明白。

朱栩的念头汤若望肯定是猜不到的,漫步走向城里,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先生,听说欧洲正在驱逐犹太人?”

说起来,犹太人也倒霉,前些年被西班牙驱逐,现在荷兰以及罗马帝国等联盟也开始驱逐,本来可以跑到奥斯曼帝国的,结果奥斯曼帝国认为他们是‘奸细’也拒绝,逼迫的犹太人开始出海,从普特曼斯嘴里朱栩知道,犹太人已经在登陆美洲,只是那里的环境太恶劣,无法大规模移民,当然,现在的航海技术也无法做到,是以犹太人在欧洲是颠沛流离,无处安生。

汤若望抬头看了眼朱栩,有些诧异,还是道:“是。”言简意赅,显然他对欧洲驱逐犹太人持不同意见,又不能直言。

朱栩点点头,道:“我大明地大物博,若是有可能,朕希望邀请他们来我大明定居。”现在的犹太人,对明朝来说应该极其有帮助,尤其是在海贸,殖民拓展这一块。最重要的是,朱栩自信,没有汉文明同化不了的文明!

汤若望不了解大明皇帝陛下话头为什么跳的这么快,心思都还在大明要访问罗马教廷上,跟在朱栩身边,道:“我将为陛下传递回去。陛下,可有话要我转达给教皇陛下?”

朱栩背着手,看着要落山的太阳,道:“罗马离大明太远了,朕希望在大明也有一所教廷,成为一个中枢,加强罗马帝国与我大明的交往,我相信教皇陛下一定愿意为此付出努力。”

这一所教廷,将会是明朝的教廷,有新的教义,新的文化,新的开始!

汤若望却不明白朱栩所思所想,双眼大睁,道:“陛下所言当真?”他认为,这是大明皇帝陛下要允许他们传教的一个积极信号!

“当然,”

朱栩笑容越盛,道:“朕也希望能在罗马建立一座儒家圣堂,彼此交汇,互通有无。”

汤若望无比的激动,向朱栩行罗马礼节道“尊敬的大明皇帝陛下,教皇一定会极其欢迎大明的使者,我相信,这将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开端,足以闪耀史册,光辉人类未来!”

朱栩背着手,道“朕也希望这样。对了,澳.门只是一个海岛,并不适合居住,朕已经在南直隶开辟一块地方,会有专门的外事部门,负责审批,只要你们欧洲之人,过去行为良好,都可以获得两年的居留权,每两年审核一次,十年后,可以获得我大明国籍,拥有永久的居留权。”

朱栩说的就是金银村,这是他打造的,未来的,国际性的,经济,文化,甚至于国际政治的交汇中心,这些欧洲人聚集在这里,最适合不过!

汤若望有些受宠若惊,再次行礼道:“感谢陛下的仁慈,我相信所有旅途之人,都会从心底感谢陛下的慷慨与恩德。”

实际上,留在澳.门的西班牙,葡萄牙人,大部分都算是无家可归之人,如果强行赶走他们,或许他们只能死在漂泊的途中。

“先生对罗马帝国可熟悉?”朱栩突然道。

汤若望有些不太习惯朱栩话题的跳跃,还是接着道:“我出身在帝国,自然很熟悉,不知陛下是否也要访问帝国?”

现在的神圣罗马帝国虽然说分崩离析,可虎死不倒架,现在还有一个庞大的联邦在撑着,也就是现在德意志以及奥地利,波兰等广大区域,这个帝国现在正与奥斯曼帝国对上,阻止奥斯曼的西进,两个帝国也打了几十年,互有胜负。

同时神圣罗马帝国内部也纷争不休,有很多地方已经失去控制,表面上是帝国一部分,实际上变成了独立的联邦,包括西班牙,法兰西等等,各有联盟,联姻,也在发生着绵延几十年的战争,丝毫没有停休的意思。

朱栩道:“如果有可能,朕希望邀请罗马帝国访问大明。”

朱栩要借助汤若望做的生意,就是与这个神圣罗马帝国!

欧洲战乱不休,朱栩无心插手,可却要狠狠捞上一笔,错过这个时间段,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至于他们谁胜谁负,谁输谁赢,朱栩懒得去管,任他们打出天际去!

明朝的火炮,火枪,战舰,这些都领先于欧洲,除了火炮不能出售最先进的,战舰,火枪稍作改动都可以出售,除了利润大,也将极大的提升明朝的矿业,冶金造船,火炮,火枪等等一系列重工业!

还能给欧洲放血,阻止他们强盛的速度!

只要安稳渡过接下来的十年,哪怕对上整个欧洲,朱栩也无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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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章 平安南

朱栩与汤若望慢慢的走着,他的计划里是要在地中海搞一次军演的,向欧洲展示明朝的强大,震慑未来的这些欧洲殖民者。

能邀请来多少人,除了普特曼斯等人的协助,主要还是要靠教廷的力量。

虽然的罗马教廷已经政教分离多年,可影响力还是极其庞大,有他们穿针引线,欧洲的访问之旅将会顺利很多。

为此朱栩也不介意给汤若望以及罗马教廷一些甜枣,画几张大饼。

除了在南直隶的神学院,朱栩还与汤若望商定了在皇家政院下设立‘匠监局’,专门用来研究欧亚最新的科学技术以及应用,推广。

当然,朱栩更在意的是军事技术,要在这个时代立足,必须保持绝对的军事领先。

火炮,火枪,战舰,炸药这些都是重点,将会与军器局合作,推动它们的前行。

尽管没能说服大明皇帝陛下开放,允许他们传教,可得知大明皇帝有意访问罗马教廷,还是让汤若望欣喜若狂,看到了希望。

大明现在俨然是亚洲的主宰者,最强大的国家,在这里传教有着无可比拟的重大意义,汤若望矢志做到,且越发的坚定!

在城门前,朱栩看着汤若望的背影,心里还在琢磨不断。

他与欧洲的联系也就三条线,传教士,荷兰,西班牙,这还是不够的,他还需要更多的线,尤其是与英国的联系,这个国家将是大明最大的敌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呼号~

天空之中响起一声怪叫声,一阵大风突然间袭来,刮的尘土飞扬,弥漫遮天。

曹化淳上前,道“皇上,咱们得赶紧走了,台风很快就来了。”

朱栩抬头看了眼天色,一边上马车,一边道:“这是今年的第几个了?”

曹化淳跟在朱栩边上,道“侵扰我大明的,从钦天监发来的观察记录来看,已经是第四个,两个从广.西,广.东登岸,一个从浙.江,一个从福.建,钦天监那边还推测,根据前几年的记录,今年可能还有两到五个。”

朱栩坐上马车,道:“有内阁的奏报吗?”

曹化淳道:“已经到了,从陕.西到河.南,一路上都是狂风暴雨,工部尚书徐大人已经南下,督查长江水道,应对汛情。”

马车缓缓动起来,朱栩心里思忖着,看了眼曹化淳道“也好。能做的朕也都做了,就以今年的汛情为标准,看看是否需要继续进行水利工程。”

虽然是‘以工代赈’,可庞大的支出对日渐虚弱的大明来说,已经不合时宜,接下来要有一段苦日子。

曹化淳没有出声,皇帝登基以来,用各种手段取得了大量的钱粮,这些钱粮也如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最大的两头就是军队与各种工程。

甚至于,土木,水利两大工程的支出一度超过了军队,占据相当大的份额。

随着灾情加重,大环境持续恶化,商业,税务都会急剧萎缩,朝廷的钱粮将会大幅减少,再如此大手笔的支出,已经不能够支撑。

曹化淳已经大致明白了朱栩的意图,也深深赞同。

朝廷,地方高层已经基本控制住,边境现在也恢复了稳定,接下来,就应该是大明上下,齐心协力的修整内务,完成‘新政’了。

曹化淳神色微松,在他看来,后面的事情将容易的很,顺理成章。

可在朱栩看来,后面才是硬骨头,不是单靠行政手段就能完成的,需要足够的耐心以及毅力。

朱栩走的还是晚了一点,没多久就大雨滂沱,狂风大作,马车在大雨中狂奔。

也就是现在有水路,否则朱栩这一群人都得是落汤鸡。

坐在马车内,朱栩看着外面灰蒙蒙要暗下来的天色,道:“这台风应该也是在浙.江一带登岸了。”

前面一个台风还没走,又来了一个,这是对大明的防汛能力的最大考验。

朱栩一路急赶,在赶回福.建的时候,安南的捷报早就到了。

“好!”

朱栩大喜,杨嗣昌的捷报里写的非常清楚明白,阮氏的国都顺化已经被攻破,一个大将投降,整个阮氏都已经被攻下,他们四万大军,外加安南的降军四万人,正在齐聚在占城等小国边境,不日就能收复整个安南!

朱栩还暂住在海军基地内,看着这道奏本,无比的开心。

安南已下,就表示他的最后一步棋已经完成了!

朱栩心脏咚咚咚跳动,目光闪烁着精芒。

到了这一会儿,他心里才算松一口气,辛辛苦苦多年,终于让他完成了战略的一半!以后虽然说不上高枕无忧,却也不用像过去那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曹化淳站在一旁,看着朱栩,心里也大慰。

除去曹文诏外,他是最早跟着朱栩的人,对他一路走来的遇到的艰难险阻,夙兴夜寐都看在眼里,能走到今天——苍天不负大明,不负皇上!

朱栩激动了一会儿,又强按住,突然抬头看向曹变蛟道“对了,那个李定国,现在在哪里?”

曹变蛟一怔,不过还是答道:“回皇上,在军院。”

朱栩点头,这个人还算年轻,还不能大用,稍作沉吟,道:“调王文胜回京,任禁军副统领,执掌禁军。”

曹文诏与曹变蛟都是一怔,曹变蛟不得不抬手道:“皇上,这个安排是?”

曹变蛟在朱栩身后,一直如同影子存在,执掌禁军多年,他本能的预感到朱栩这个安排另有目的。

朱栩看着他,笑着道:“你呢,跟着朕在宫里好些年了,你叔叔也跟朕谈过,觉得你可以在外面历练历练,跟在朕身边也没什么出息,朕思来想去,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

曹变蛟一向安定的内心陡起波澜,作为一个将领,谁不希望能沙场建功立业,成为一代名将,战神,可执掌禁军,跟着皇帝,那也是一大荣耀,他内心有了挣扎。

朱栩知道,摆了摆手,笑道:“没什么不舍的,想什么时候进京,进宫见朕,不用通报,直接来就行。”

曹变蛟神色立定,单膝跪地,沉声道“臣谨听皇上安排,愿为皇上,为大明而死战!”

朱栩摇头失笑,道:“起来,没那么严重,朕是有大任交给你。”

曹变蛟站起来,直直的看着朱栩。

朱栩坐在那,看着他,慢慢的道:“朕是打算将联合海军交给你,这支联合海军,除了我大明,还有周边小国,也还有西夷之人,朕不是让这支海军在我大明周边剿海盗的。第一:要控制我大明藩属国的对外贸易,没有我大明的允许,他们不能与西夷贸易,出海贸易,需要我大明的批准!第二,要成为保护我国商队的主力,不止在我大明周围,要积极的走出去,在各地进行探查,观察我大明四周的环境,记录海图,海路,与沿路各地建立关系,甚至于据点,对于一些无人之岛,之地,更是要纳入我大明!第三,要发挥联合海军的优势,积极探查西夷的情况,对他们的国情,势力范围都要不动声色的摸底。第四,积极备战,要永远发动战事,积累海战经验……”

曹变蛟也跟着朱栩很久了,很快就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味道,这联合海军分明就是一个‘前锋’,一场可预期的大战的前锋主力!

他双眼蓦然发出炽盛光芒,心里蠢蠢欲动,恨不得现在就接管联合海军!

朱栩能看出曹变蛟的激动,笑了声,沉吟一会儿,道:“联合军队的总基地,在马六甲的新加坡,其他各加入的藩属国都要在他们国土上设立基地,用来监督贸易情况,你以新加坡为基地,向外延生,给朕好好看看,我大明周边到底是什么模样,有多大!?”

“臣领旨!绝不负皇上所望!”曹变蛟再次单膝跪地,沉声道。

朱栩微微点头,心里还在筹谋着。

现在应该很多地方还没有被欧洲占据,大明舰队,商队都还很弱小,没有殖民的概念,需要慢慢培养,借着这个联合舰队行事,倒是会方便不少。

曹变蛟做事向来稳妥,朱栩不担心,了结这件事,他便向曹化淳道:“传旨给多尔衮,要他做的干净利索一点,该留下什么,不该留下什么他心里有数。给朕加快速度,两个月内,务必要干净利落!通知平王,命他准备启程,传旨给内阁,准备好的移民,可以上路了。”

“遵旨。”曹化淳道。

安南是明朝最理想的移民之地,土地肥沃,离的又近,且文化同源,在战略上也是明朝伸向东南半岛的一只触手,意义重大!

朱栩站起来,背着手,道:“温体仁为北安南巡抚,杨麟为总督,设五府十二县。南安南,分九府,给安南人一块地方,代善为巡抚,满达海为总督,多尔衮为总兵!”

曹化淳心里微惊,道:“皇上,是否对女真太过……优渥了?”

朱栩笑容绽放,眸光深邃,道:“不给好处,怎么能让人卖命……总之,告诉代善,多尔衮,南安南朕交给他了,除了按时交税,其他的朕不管,对了,命鳌拜回来,让他去泰宁卫吧,盯着林丹汗。”

曹化淳心里明了,躬身道“遵旨。”

朱栩说完这些,目光又转向外面,自语道“就差老曹了。”

西班牙是最后一块,只要与西班牙达成了协议,他就能继续他的巡视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 搞定东南

对于联合舰队,依朱栩的计划,战舰,士兵自然是越多越好。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慢慢来,先凑个一百艘,六千人,自然,大明出大头,控制权在大明手里。

海军的基地在台湾,金.门,以及南直隶,这样与联合海军就形成了两道防护网,在这道网内,大明的商贸都将是无比的安全!

朱栩赶走了曹化淳,曹变蛟两人,坐在椅子上,端着凉茶,默默的思索。

安南,三五年内,移民三百万人,甚至更多都不成问题,辽东现在已经移了三百多万,短时内难以容纳更多,也就说,大明从陕.西等地移出来的,三五年内最多也就八百万。

“八百万……”

朱栩眯着眼低语。西南六省大约三千万人口,移出八百万将大大缓解压力,他也能松口气,再过个五年左右,安南,辽东消化的差不多了,应该还可以再容纳一部分。到时候即便灾情再剧烈,西南只有不到两千万人,其中青壮大部分还都出去了,不管是赈灾还是应对民乱,朱栩都能从容应对。

神思游荡,好一会儿朱栩又想起了西南各省正在推行的‘农庄’,不由自语的道“也不知道他们的农庄是什么模样……”

这‘农庄’是他提的一个概念,李邦华等人很是赞同,正在积极的在推行,还时不时的写奏本给朱栩,认为这是应对灾情的‘不二之法’。

能集中力量应对灾情自然最好,只不过这种‘农庄’在封建时代执行,朱栩也预料不到会有什么后果,其中的过程又是什么模样——尽管是他给的路线图。

相对于西南来说,江,西,河,南,山.西这样的中部省份还好些,朱栩更想去陕.西看看。

陕.西应该是西南灾情最严重的地方,看了这里,其他地方也大概能心里有数,对朱栩接下来的施政会更有帮助。

由于要等曹文诏的消息,朱栩安静的待在海军基地,一边处理不断送过来的奏本,一面也难得的安静的对他过往的一系列政策进行反思,推敲其中的得失。

海军经过一番大战,颇有心得,唐王,熊文灿等人都在研究,演练,基地之外不时能听到炮火声。

明朝短短不到十天就推平了安南,这在东南半岛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加上之前的演武,本来还存在侥幸,对大明不理会的那些藩国,使臣,这一次派出了规格更高的使者团,带着丰厚的贡品赶来福.建,求见大明皇帝陛下。

朱栩懒得去理会,这帮人现在是震慑,日后迟早要好好收拾,不打不老实的玩意。

前一次熊文灿受了不少气,这次摆足了架子,让一干使臣都心里惴惴不安。

大明十天横推了安南,下一个会不会是他们?尤其是缅甸最为紧张了,他们内部现在混乱不堪,虚弱的很,与大明几十年战争才没过去多久,若是大明回过头报复,以大明展现的军力,足以轻松击垮他们!

厚厚的礼单,以及朝贡之类的条件,开的比之前高了不知道多少

熊文灿知道大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深通漫天要价的道理,加上朱栩在后面的点拨,一张口就让这些使臣了下了一大跳!

大明要重启‘八大宣慰司’,并且要派兵‘重塑法统’,将这些使臣都吓了一大跳,东南半岛的君主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哪里还有什么‘法统’,他们更在意的是大明‘派兵’!

一旦大明派兵,可不是重塑法统,这是在灭国!

他们没有一个有勇气现在与大明开战的,安南的下场就在眼前!

经过多天的讨价还价,南掌,缅甸,暹罗三国的谈判终于达成协议。

协议内容主要是:一:三国向大明称臣,如期纳贡,国王由大明重新册封,并且三国与大明的边界重新勘验。二,建立联合海军,联合陆军,定期在轮流在各国训练,并执行三国请求的任务。三,互市,三国分别在岸上,海上各开放三个城市,自由贸易,互通有无。四,允准三国向大明派遣生员,同时大明将在三国建立书院,弘扬圣人之学。

笼统起来很简单,可里面涉及了朱栩众多暗藏的意图,比如现在大明的地图就可以将三国囊括在内,对外宣示;联合海军,陆军将有权干预各国国内事务;互市除了能给大明输血,也能将使得大明货币走进三国,成为亚洲地区广泛的,公认的流通货币等等。

这些熊文灿或者那些使臣未必能看得到,熊文灿高兴的是这三国终于低头,大明再次压服三国,有了天朝上国的巨大虚荣心!

当然,三国上贡的丰厚贡品,也让熊文灿大为高兴。

南掌每年的贡品,粮食一百万石,白银八十万两,黄金五千两,其他不计。暹罗的贡品是粮食一百五十万,白银一百万,黄金五千。缅甸是粮食两百万,白银一百五十万,黄金一万两,其他不计。-

在他看来,能平白让明朝多了这么多额外的钱粮,已经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了!

朱栩听到后,眯着眼笑了。

如果有一天,贡品交不上来,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开战理由啊。

随后,朱栩命唐王为钦使,与三国重新划定边界,自然,明朝又要多出一大片领土来!

三国也不是没有要求,他们希望大明能保证他们的国主是‘正朔’,必要的时候还能派兵支持,同时还希望购买明朝的火器。

对于出售军火,朱栩自然是乐意的,命三国去南直隶,那里有专门的商行出售。

这么一来,布木布泰的万国商会,是进一步要完成了。

“对了,倭国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熊文灿一走,朱栩突然抬头看向曹化淳道。最近他忙的,都有些忘记这个了。

曹化淳上前一步,道:“倭国前一阵还表现的很积极,现在没什么动静,奴婢已经让锦衣卫去查探了。”

朱栩心里明悟,冷笑一声,道“命曹变蛟加速组建联合舰队,可以先从海军调拨一部分,组建起来,各处基地,网络要迅速搭建。等商贸,联合舰队脉络清晰了,朕要狠狠收拾一下这个倭国!”

曹化淳应声,同时心里暗自摇头。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国家有能力挑战大明了,倭国这个时候前倨后恭,简直是不知死活!

第七百七十二章 与西班牙人谈判

一直到九月中,出海的内监终于押着阿库尼亚,安卡亚等西班牙俘虏回到了福.建。

“皇上恕罪,在海上几次遇到风暴,不得以在大港多停留了几日,耽误了时间。”领头的内监向朱栩请罪,颇有些战战兢兢。

朱栩摆手,道:“这次不怪你,下去吧。”他说着,目光看着眼前的两个欧洲人,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阿库尼亚,助手安卡亚。

“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两人也都很识趣,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朱栩,右手扶胸,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

朱栩微笑,道:“二位免礼,来人,赐座。”

内监搬来椅子,放在朱栩的右下手。

阿库尼亚与安卡亚悄悄对视一眼,安静无声的坐下,目光始终看着朱栩。

他们对大明了解都来至于传教士的书,不管是之前的大明,还是巨变的这几年的大明,他们都近乎一无所知。

但有一样他们十分明白——能不能活下来,就在眼前的这个年轻,明国的皇帝的一句话。

朱栩并没有理会他们,低着头,看着桌上的厚厚的‘账簿’,这是吕宋那些商人撰写的,关于西班牙人以及荷兰人贸易的详细内容记载。

从上面可以看出,西班牙与荷兰人的生意主要分为三类,第一是出口,鹿的皮,肉,角,糖,大米等。第二是转运,金属,药材,香料,茶叶,棉花,烟草,瓷器,丝绸等。第三就是掠夺,黄金,白银,锡,琥珀,珍珠玛瑙等等。

其中,最为暴利的,是香料与烟草,这里面的利润是百倍计算!

当然,茶叶,丝绸,瓷器,陶器等等也很赚钱,只是在绝对暴利面前,还是黯然失色。

朱栩眯了眯眼,这些……都已经掌握在他的手里,整个东亚的贸易都在他手里,暴利,都是他的!

荷兰人,西班牙人的利润朱栩心里都有数,默默的计算一会儿,一阵子之后他就嘴角微动,心脏咚咚咚剧烈跳动不止,甚至于呼吸都急促,脸色涨的微红。

五千万两白银以上!

荷兰人,西班牙人每年在东亚的贸易额,在五千万以上!刨去杂七杂八,加上其他收入,荷兰,西班牙每年的利润在二千万两以上,这还只是在东亚!

朱栩双眼通红,心里激动之后又深深的嫉妒,撮尔小国,居然能拥有如此庞大的财富,难怪他们会崛起,称霸海上!

历史上的日不落帝国,殖民地庞大,土地日渐开发成熟,人口无数,他们又有着怎样的利润!

朱栩胸口起伏,双眼迸射着光芒!

曹化淳在一旁看着,轻轻咳嗽一声,道“皇上。”

朱栩陡然醒转,嘴角动了动,暗吸了口气,这才发现,这么一会儿他头上居然出现了细汗。

他不动声色的瞥了眼阿库尼亚,安卡亚,两人都看着朱栩,神色不动,目光里透着异色,不解。

朱栩合上‘账簿’,倚靠着椅子,思绪还是忍不住的发散开来。

东亚现在完全掌握在他手里,庞大的贸易量,每年的利润或许可高达五千万两白银,再加上火器,船只这类的暴利,或许可以再提升,纯利润至少有三千万!

这一大笔收入,对大明来说,是久旱后的甘霖!

朱栩心里翻腾着,海贸的能量超乎他的预料,以后的日子或许没有他预想的那么艰难。

曹化淳,曹变蛟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朱栩身侧,见他清醒后还是没有开口,也都目不斜视。

两边手握刀柄,肃然而立的禁军就更没有丝毫动作。

安卡亚,阿库尼亚大气不敢喘,朱栩的书房内诡异的安静着,安静了许久。

“听说,你们想要与朕谈判?”朱栩突然看着阿库尼亚,安卡亚开口道。

他的声音在书房里陡然响起,吓了不少人一跳。

翻译一转述,阿库尼亚与安卡亚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道:“是的,尊敬的大明皇帝陛下。”

朱栩看着两人,淡淡道“希望你们能说服朕,否则你们都回不去了。”

阿库尼亚脖子发冷,他知道,砍头在东方很流行,他能感觉到后面那些士兵的煞气,慌忙抢先开口道“陛下,我能为您带来庞大的利润,数不尽的银子,相信我,每年都有五百万两以上,我以的性命担保……”

现实是很残酷的,西班牙能在欧洲作威作福,能欺负荷兰,英国,甚至能与奥斯曼帝国硬刚,却无力派出庞大的舰队来东方教训明朝,即便派来了,胜负都没有意义,明朝就在这里,西班牙却不是。他们失去的菲律宾,几乎,肯定是拿不回去了。

朱栩听着他的话,眉头一挑,不作回应。

安卡亚一见,从容不动的道:“我相信我能付出的代价您已经知道。我希望您能感受到我的诚意,我愿意为您,为大明做事,我的诚意在未来您会看到,给我的机会,您绝对不会后悔!”

朱栩眉头暗动,打量着这个安卡亚,目露异色。

阿库尼亚听着安卡亚的话,心里暗怒,又抢着道:“陛下,西班牙的友谊对您来说很重要,我是菲律宾总督,我对西班牙王室有着强大的影响力,我能给您带来的好处,绝对会远超安卡亚,只要给我一次机会,您会立刻发现的!”

朱栩笑了,看着阿库尼亚道:“西班牙的友谊对朕来说太过遥远,你们既然开战,就要付出代价,说出令朕高兴的事情,否则你将无法离开。”

阿库尼亚对明朝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也没有筹码可谈,听着大明皇帝陛下简单粗暴的威胁,他面露艰难,道:“陛下,请您告诉我您需要什么,我将竭尽所能的为您做到,西班牙的船队遍布整个世界。”

“朕需要粮食,越多越好,你能给朕多少?”朱栩头一转,对着安卡亚道。

阿库尼亚着急,却没敢抢话,他心底没底。

安卡亚眨了下眼,道:“第一年,一百万石,第二年三百万石,三年以后,五百万以上……”

‘看来西班牙确实占据了不少肥沃之地……’

朱栩也不管安卡亚从哪里弄到这些粮食,微微颌首道:“你需要什么?”

安卡亚知道,她已经获得了大明皇帝陛下的友谊,却更不敢大意,坐在那一本正经的道:“一支商队,要有战舰保护,我拥有指挥权,我能为陛下带回来的,不止是粮食。”

‘有野心的女人……’

朱栩能够感觉到,这个安卡亚野心勃勃,已经按难不住了。

第七百七十三章 金与银

朱栩喜欢这样有野心的女人,安卡亚会给他带来无穷的好处。

目光平静的看着她,朱栩好一会儿才道“船,舰队都没问题,朕希望你能完成你的承诺。”

安卡亚起身,与朱栩深深鞠躬,道:“当然,我绝对不会让尊敬的陛下失望。”

朱栩微笑,目光看向阿库尼亚。

阿库尼亚这位菲律宾总督,现在头上满是细汗,明国答应了安卡亚,那他的价值就急剧缩减。

他的眼神急急闪烁,猛的抬头看向朱栩,沉色道:“陛下,我能为您带来的,绝对不会比安卡亚少!”阿库尼亚真的急了,照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死的!

有了安卡亚,这个阿库尼亚已经让朱栩失去兴趣,不过他暂时确实需要与西班牙的‘友谊’,大明战舰,商船出了马六甲,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西班牙不能成为一个不稳定因素,那这个总督就有用了。

阿库尼亚着实让朱栩提不起兴趣,朱栩看着他淡淡道:“朕有很多事情要与总督阁下商议,来人,传熊文灿。”

自然是要签订条约的,不过西班牙没有荷兰人的待遇,他们的条约注定要严苛很多。

到了晚上,阿库尼亚终于签下了字。

西班牙拥有在东亚继续贸易的权力,除了要取得大明的批文,旗帜,还有过境税,单单进出马六甲,每艘船就是一百两白银!且在远东的贸易中心是在大明的金银村,不得持有武器,遵守大明商业规定等等。

还有一条就是——阿库尼亚与普特曼斯一样,三年内不能离开大明!

朱栩不清楚阿库尼亚还有没有要在东亚贸易的想法,但现在的他是保命要紧,哪怕再苛刻的条约他也要咬牙认下,日后再说。

西班牙的事情收尾完成,朱栩在南方的目的也就全部达成了。他从最高处将框架搭好,下面就是盯着内阁以及各级衙门的人去慢慢的填满,消化。

又过了两天,朱栩收拾完所有事情,带着五千人马,调头北上。

他这次的目标很直接,也是最后一个——陕.西!

坐在马车内,沿着官道北上。

经过几年的大兴土木,大明每个省份之间基本上都有水泥路,宽大,厚实,无惧雨水。

朱栩的马车极大,曹化淳坐在边上,两人都是轻轻的摇摇晃晃。

曹变蛟留在了福.建,在组建联合舰队,他现在已经升为总兵,要统领一万人的联合舰队,估计要在海上漂泊好一段日子了。

走了一阵子,曹化淳向着朱栩道“皇上,武.昌,南.昌等一带大雨,太湖暴涨,道路受阻,再往西,远且不说,路也不好走,往东,怕也不易渡河。”

朱栩微微点头,接连几个台风,已经形成大涝,现在就祈祷长江,黄河不会决堤,否则就不是大涝了,那会是泽国!

想了想,朱栩道“慢慢走吧,能年底回去最好,不能也只得年后了。”

曹化淳应声一句,便没有再说话。

京城现在也不太平,内阁,六部是机锋暗藏,风波暗动。

宫里的李娘娘的预产期就是年前年后,宫里还忙着选妃,哪一样都少不了皇帝坐诊,偏偏皇帝就不在京城。

南直隶,金银村。

金银村,是松.江府沿着海边划出来的,原本就颇为荒凉,少有人烟。

布木布泰来了之后,调配工部派来的人手,挖掘港口,修建码头,筑路通衢,将基础工作做的很是漂亮。

然后就开始规划,沿路修建楼宇,商铺,酒楼等等,她毫不在乎银子,动员了近三万人,在这里大兴土木。

几个月的辛苦不是没有回报的,现在码头上就停满了来自各地的船只,那些楼宇,商铺,酒楼很快都出租了出去,已经有数千人在这里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明人相对还很少,四周各国,地区的使臣,商人,还有就是白人,尤其是澳/门的葡萄牙,西班牙人,陆续迁移过来,人数最多。

一笔笔生意人出入布木布泰所在的‘赤羽商行’,还都是要她亲自点头的,忙的是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赤羽商行内,一个怪异服饰,口语蹩脚生硬的高个子中年人对着布木布泰万分激动的道“朱掌柜,一切都劳烦您了!只要货到了,我一定再付您一成的佣金!”

布木布泰对外化名是朱陈氏,闻言淡淡点头,道:“火炮,火枪笨重难行,从京城运过来,少说也要一个月,李掌柜现在租船还来得及。”

“当然当然……”这‘李掌柜’满脸红晕,他是缅甸的商人,这次来是瞒着国内,受某个有实力的人委托来的。

这样的人布木布泰见的不是第一次,她也不在意,道:“您可以在皇家钱庄兑换景正通宝,然后给我三成定金,之后安心在这里等候即可。”

“好好,那我就等朱掌柜的消息了!”这‘李掌柜’丝毫不担心,因为他眼前这个女人能量太大,之前他有一笔货被扣押在海关,求遍了人都没辙。经过人指点求到这里,仅仅三天就被放行了!虽然付出了一点代价,但完全足够!如果能在明朝与这样一个有背景的人搭上线,日后的生意将无比顺畅,所以这次他都没还价,一万五千两一门的大炮,他一口气要了三十门!

布木布泰面色始终冷清,平静,客气的让人送走这‘李掌柜’。

这‘李掌柜’满怀激动的走了,他这一趟除了完成那位大人物交代的任务,还能从中捞一笔,最重要的是,他在明朝打开了门路,今后不缺赚银子的机会!

布木布泰看着他离开,坐下就拿出算盘,噼里啪啦的打着,计算着,不时拿笔记录着。

改名苏沫儿的苏麻喇姑端来一碗燕窝,看着布木布泰疲倦的侧脸,轻声道:“娘娘,休息一下吧,别忘了,您是有身孕的。”

布木布泰直起身,低头看了眼小腹,不由伸手摸了摸。

三个月了,已经有了模样,可以明显感觉到。抚摸着,她嘴角不由轻轻勾起。

苏沫儿看着布木布泰嘴角那一抹笑容,脸上也轻笑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布木布泰笑了。

“夫人,夫人……”

突然间,外面响起极其轻浮,丝毫没有掩饰的浪荡声,接着就是一阵密集脚步,直奔布木布泰的所在班房而来。

苏沫儿眉头一皱,面露冷色道:“娘娘,要不我让人将他直接扔海里算了?”

金银村有一个小型的海军基地,有三千人,调派权就在布木布泰手里,专门用来管理金银村的秩序。

布木布泰神色不动,摸着小腹的手停下来,抬头看向苏沫儿道:“上次你说什么,他们家是江.西的制窑世家?”

苏沫儿微怔,道:“是,听说他们烧出来的青花瓷连老太妃都很喜欢,每年都会送三个进宫,皇上为此还赏赐了他们家一块牌匾,夸奖不少,因此少有人敢惹。”

布木布泰摇头,道“一个浪荡子而已。”

她们说着,一个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满脸不掩饰淫色的二十左右的年轻人闯了进来,瞬间就目光灼灼的盯着布木布泰,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桌前,将手里的一个瓷瓶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然后看着布木布泰满脸诚恳的道:“夫人,你看,这是是宣德年间我祖上炼制的,在整个大明都找不出第二个,有一个人出三万两我都没卖!”

他的话语非常直接,目光炽热,差点就要直白的说:夫人,今晚跟我睡吧,不,现在就睡吧!

布木布泰对瓷器不了解,看了他一眼,道:“你会做生意吗?”

年轻人一怔,旋即就想到了这个可怜女人是个抛头露面的商人,多半是男人死了,不得以。他立刻挺起胸,拍着胸脯道:“夫人放心,只要你跟了我,你的生意我帮你打理!”

苏沫儿脸色微变,这个人还真不知死活,居然还憋着人才两得,或者说,他本就打这个主意!

真是瞎了狗眼,不知死活的东西!

布木布泰没有生气,表情始终平静,转头看向苏沫儿道:“你带他去应天府走一趟,就说我需要一个管事的。”

苏沫儿与布木布泰是十多年的姐妹,只是楞了下,旋即就明白了。

布木布泰虽然还没有入宫,可怀了龙嗣那就是‘娘娘’,娘娘身边怎么可能有正常的男人做管事,这‘管事’只能是宫里的内监!

“是!”苏沫儿压着笑应了声,然后看向年轻人道:“跟我走吧。”

“哎,好好,”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一趟应天府,可还是大喜,看着布木布泰满脸的痴情与坚定,道:“夫人,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布木布泰难得的露出笑容,端起身前的燕窝。

年轻人顿时就更加魂不守舍了,双眼全都是绿光。

“今后,应该清净了……”布木布泰吃了口燕窝,摸着小腹,轻声自语道。

吃了几口,布木布泰就将燕窝放到一边,又拿起算盘啪啦啪啦的打起来。

金银村花了不少银子,都算是‘借’,是要归还的,现在虽然有了不少收项,可离还债还远远不够,外加朱栩对金银村给予了厚望,布木布泰不能令朱栩失望。

第七百七十四章 不党而党

内阁现在只有左右次辅两人,面对庞大的国家,哪怕有六部尚书辅助,还是忙的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朱栩南下这一路,不止地方沸腾,还外带着收回了大片的领土,里面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单以‘人事’这一块就足够他们头疼,现在又加上要增补内阁辅臣,更是让京城风云动荡,滚动不休。

孙承宗是‘武将一系’,与兵部一直在商讨着从科尔沁,朝鲜,萨摩藩,琉球,再到吕宋,旧港,安南一大片的军事布置。虽然朱栩已经安排了大框架,可里面的细节还得他们来推敲,补充。

毕自严算是‘首辅’,他的政务就更多更复杂,从南到北,从内到外,都快令他愁白了头。

这天晚上,两人还在内阁,点着灯商议。

毕自严喝了口凉茶,道:“科尔沁,朝鲜,琉球都已经安排好了,萨摩藩皇上不让动,暂且没管,南海上两个宣慰司,吏部那边已经列了名单,我还在斟酌,安南那边也在加紧,月底之前应该能抽调出人手来……”

孙承宗听着点头,道:“嗯,兵部那边也在从各处抽调兵马,应该能尽快入驻,现在关键的是钱粮的问题。”

毕自严放下茶杯,心里琢磨了一会儿,道:“惠通商行,十大粮仓这些,我已经与皇上商讨过,会陆续的交给内阁,不过用还是要慎重,一时半会钱粮也还不成问题,只是不能再如过去一样流水般花出去,要想办法缩减支出……”

孙承宗没有说话,面露思忖。每年的军费就千万白银以上,还不包括其他粮食等补贴,军器局也是耗钱无数的地方,外加赈灾,各种工程等等,最近这三年的支出比整个天启年间加起来都多出好几倍。

毕自严拿起毛巾擦了下头上的汗,道:“今年的灾情更重了,这雨都集中在这几天,全国都是大旱,秋粮再减少两成是可以预计的,不管是惠通商行还是十大粮仓,储备都是有限,真要再继续几年,国库就真的空了,还必须再想其他办法……”

灾情日渐加重,不断叠加之下,不止是朝廷税务减少,会体现在大明的各个方面,商业会减弱,物价会上涨,对比的是支出会大幅增加,朝廷的税收本来就在减少,即便有皇帝多年的筹备与积累,也扛不住几年。

“怕真是要过一段苦日子了……”孙承宗心头也有些沉重,随着时间的推延,他们越来越感觉到压力,就如同皇帝说的,大明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已经到来,要有苦熬的心里准备。

虽然这么说,孙承宗的语气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现在外部威胁已经没了,内部也相当平稳,就是捱日子罢了。

毕自严也点点头,有时候他也异常的佩服皇帝,目光长远,非他们能及,若不是皇帝早早准备,快马加鞭,甚至不顾一切的推动‘新政’,现在的日子怕是要艰难几十倍不止。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毕自严又道“关于增补辅臣的事,你也收到不少举荐奏本吧?”

朱栩将这件事交给内阁,也就是等于交给他们两人,并没有刻意隐瞒,自然引得京城,甚至整个大明一番震动,不知道多少人蠢蠢欲动,或者已经动了起来。

孙承宗看了毕自严一眼,道:“是不少,都是天启,万历年间的老人,也有些是昆党,浙党,东林,甚至是阉党旧宿。”

“魑魅魍魉都出来了……”

毕自严微微摇头,热衷结党的人自然不可能入得了阁,稍稍沉吟的道:“我也是,不过还有几个不错的,李思诚,梁廷栋,胡应台……”

孙承宗知道,毕自严这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听着几个人的名字,心底思索起来。

李思诚是天启年间的吏部侍郎,素有威望,不曾结党,因弹劾客氏而被罢官。

梁廷栋是天启年间的兵部侍郎,在辽东多年,是孙承宗曾经的部下,因为与王在晋不和,相争不过而辞官。

胡应台是天启年间,崇祯初的户部侍郎,一度要成为尚书,被傅昌宗截胡,郁郁不得志,后愤而辞官。但是有传言,他与信王的侧妃田氏是表亲,在信王主政文昭阁期间,他曾出任山.东布政使,是信王不多的地方支持者之一。

孙承宗思索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毕自严道:“你说,皇上是不是有其他意图?”

“其他意图?”毕自严微怔,有些疑惑的看着孙承宗。

孙承宗凑近,低声道:“那几位尚书。”

毕自严顿时醒悟,坐直身体,面露沉吟。

皇帝行事向来出人意表,未雨绸缪,命他们甄选阁臣,还真难说没有其他的目的,可要是有的话,意味什么?皇上又想要做什么?

毕自严好半晌都不得要领,看向孙承宗道“孙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孙承宗摇头,道:“没有,不过此番事了,皇上的注意力都将集中在内务上,‘新政’一旦全力推动,必将会有一些大变动,提前做些准备也是正常。”

毕自严到底是老牌官吏,在这个时候希望稳,什么事情都要稳,不希望出现大动静,听着孙承宗的话,心里直觉沉甸甸的。

“那,从外面选五个,傅昌宗,周应秋,申用懋入阁,怎么样?”毕自严道。

这三人分别是户部,吏部,兵部尚书,职权最重,也是老资格,都属于朱栩的人。工部尚书徐大化,礼部尚书沈珣,刑部尚书张问达相对来说就差了些,也未必合皇帝心意。

孙承宗点头,道:“我们先拟出一个名单来,然后召集六部尚书来商讨,再决定具体人选。”

“好。”毕自严道。

他们近来也觉得压力过重,哪怕有六部辅助也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必须要增添人手了。

兵部尚书申用懋已经回京,现在正忙着‘新政’中关系‘兵改’的部分,这部分异常的复杂,需要对各地的军队数量,粮饷,将领重新梳理,根据当初的计划,要进行战区划分,将帅调配,现在的情势又有变化,从辽东,科尔沁,朝鲜,琉球,南海,安南都要重新进行考虑,而且还有因为粮饷减少,进行裁军,精简兵额等等事宜。

兵部主事站在申用懋身前,拿着文书道“大人,皇上与内阁那边要求,军队可以精简,但招募新兵不能停止,要加快新兵老兵轮换,也就是各地都要进行甄选,对一些老兵进行退役,总体军队要维持在六十万以上……”

申用懋抬起头,这些他早就知道,道:“西南的军队太多太重,云.南那边也是,再然后是辽东,先做出一个计划来,在皇上回京之前先上呈给内阁,年后再议……”

“是。”主事道。

申用懋刚要拿起手边的文书,突然又道:“上次皇上调集了钱粮后,我们可用的还有多少?”

兵部主事道“昨天下官去户部问过了,安南移民,西南赈灾等都需要大笔钱粮,六部的额度都被大幅缩减,在明年之前,我们兵部能用的大概就七十万两银子以及五十石稻谷。”

申用懋皱眉,默然一会儿道:“你先去吧,我待会儿去工部,看看能不能先借一点,新兵营扩大不能停止。”

“是。”主事道。

朝廷的今年支出的比往年多出了很多,收入却在减少,所以内阁,六部捉襟见肘的日子比往年来的更早些。

吏部刚刚换了新大门,看似去很新,给人一种破朽发新枝之感。

吕大器拿着几道文书,急匆匆的进了周应秋的班房,急不可耐的道“大人,各地都来信催了,要我们吏部尽快补充人手,批复他们上呈的任命文书。”

周应秋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各地的参政,参议?”

吕大器站在周应秋桌前不远,道:“不止,福.建巡抚的任命卡在督政院,内阁也没动静,各地的刑狱司,大理寺,还有十六道巡政御史,这些都要早作安排才行……”

这些吏部都已经在加班加点的做了,周应秋神色不动的抬头看向他,道“又有人来施压了?”

吕大器神情焦急,内心焦躁,道:“大人,哪里还用得着施压,咱们吏部就不太平,我看,还是早早想想办法吧……”

周应秋放下笔,目光若有所思。

皇家政院的生员毕业是越来越多,除了安排在基层,还有一些安排在六部以及内阁直属的一些机构里,这些生员所学的与过往的进士们大不相同,且更有一股锐气,在现在守旧,浑浊的官场里来说很是异类,偏偏他们又自成一派,相互走动,不党而党,不止在地方上有声有色,在六部内声音也渐大,被很多人认为这是‘背祖忘贤,狂生妄辈’,屡加打压。

偏偏内阁,六部的一些大人物多有维护,这让很多人更加不忿,想尽办法的想要将他们都赶出去。

这些生员起初还都小心翼翼,可随后见有人庇佑,外加毕自严公开说了句‘兼容并蓄,齐心而为’,皇家政院毕业的生员们认为他们的院长是在支持他们,闻风而动,与之争锋相对起来。

两者都是不党而党,在新旧之间,迅速对立,并且引起的风波是越来越大,甚至于有些不好收尾。

第七百七十五章 原来如此

周应秋知道了吕大器的意思,心里转动一番,道:“这样吧,轮调提前,六部内的,只要资历,能力足够的,审核一番准备外放,京外的也进行异地调任,先让他们再磨炼几年,太锋芒毕露不好……”

吕大器倒是赞同这个办法,还是犹豫着道:“皇上那边……”

京中的高层都知道,皇家政院是朱栩非常重视的一个地方,那些生员都是他着重培养,将来要登堂入室的人,哪一个都是宝贝疙瘩,外人轻易不能去动。

周应秋摆手,道“这件事我会向皇上奏报,你先准备,年后开始。”

“是。”吕大器道。现在已经快十月,确实不适合大动干戈。

刑部还在重审东林旧案,这些案子挨个审理,一旦在大理寺再判,就算是盖棺定论,今后再不会被人翻扯了。

想要审理这些旧案,张问达也是扛着巨大的压力,有来自上面的,也有下面的,起初一些东林遗民还很高兴,可后面就高兴不起来了。

张问达现在在家里,坐在亭子里,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手上的一些书信。

在他对面是一个中年人,白衣长袖,温文尔雅,从容微笑。

“大人,现在愁的是什么?”中年人端着酒杯道。

张问达放下信,摇了摇头,道:“东林的事超过我的预料,我这不是在给他们正名,是在给他们定成铁案,今后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中年人喝了口酒,点头道:“不错,大人的清名受到了不少影响,最近我在通政使司看到弹劾大人的奏本是最多的。”

张问达没有说话,端着酒杯默然。

这些他都不在意,现在已经不流行奏本攻势了,景正皇帝太过强势,压的言官谈不起头。他忧心的是那些原本一心为国的东林旧人,会因为他彻底成为‘邪党’,污名流传百世,洗脱不得。

中年人很清楚张问达的担忧,摇头道:“大人现在不应该关心这个,皇上要增补内阁辅臣,难道大人就不想入阁吗?”

张问达抬头看了中年人一眼,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个人来的目的,但他本就在仕途上没有多大野心,这次的复出不过是因为不放心,想要做些事情,却发现他已经跟不上这个剧烈变化的时代,就更加无心攀爬了。

中年人看着张问达的神色,似也看出来了,微微点头道“王大人毕竟是前朝的刑部尚书,资历,威望都足够,若是大人能举荐,再适合不过。”

中年人嘴里的王大人,是天启年间的刑部尚书王纪,这个人是赵南星的铁杆,在天启三年就扛不住压力,致仕了,后来也不曾复出,是以七年后东林大清洗中,也没有他的名字,是东林侥幸留存下来的元老之一。

张问达看了他一眼,道:“这件事是简在帝心,代我转告王大人,安稳可终老,莫忘前车之鉴。”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皇上确实雄才大略,目光如炬,可也总得用人,在眼下的‘新政’中,王大人的作用不可取代。”

张问达还是没有说话,内阁增补阁臣,显然让很多人都勾起了某些心思,京城注定要有一番暗涛汹涌了。

礼部尚书沈珣没有张文达的烦恼,他向来给人感觉是孑然一身,不朋不党。

这会儿正在鸿胪寺,汇集一干人,忙着修纂《景正大典》,这个大典是对明朝从开国到现在的一系列法典,祭祀,礼仪等进行梳理,要制定国家法典,明颁天下。

有些是太过复杂,污秽,要精简,去除,有些是要上升为国家祭祀,有些是要降格给地方,有些是要全国同时祭祀,有的是要分阶段等等。

这些法典,礼仪的根本往往来自商周时期,这也是对汉人的起源,发展过程进行的一次认真,严格的考证,明确,朔本追源。

实际上,这也是朱栩对大明思想进行梳理的一种方式,比起四五馆编书,这种《大典》的影响力更大。

工部现在担子相当的重,督政院,刑部,间邪司三天两头的上门查账,弄的他们心惊胆战。

这也没办法,工部现在的银子流水只比兵部稍差,不时有贪污,工程问题,一牵扯就是一批人。

工部侍郎王朝聘熬夜在看着各地上来的文书,有的要工部拨银子修路,有的要拨银子修桥,有的要挖河,有的要开山,总之就是要银子。

他对这些都认真的看着,对于一眼看出来就是骗银子的,直接回复不批,实在为难的,也砍一半,然后让人送去内阁。

他背后是一张大明的全图,上面横七竖八的有好几条厚厚的线,都是工部规划的‘官道’,要将全国串联在一起,核心就是京师,看上去就颇为浩大。

一个主事进来,手里还拿着灯,道:“大人,尚书大人那边来信,说是河.南那边有决堤的危险,要咱们早做准备。”

王朝聘脸色微变,道:“快拿过来。”

主事将信递过去,王朝聘拿着在灯前看着,没多久就皱眉,而后坐下,自语似的道:“黄河,长江今年的水情异常严重,超过往年一倍不止,这要是决堤,沿河的还不知道淹没多少……”

主事听着也沉默不语,国库是日渐枯竭,要再有大水灾,朝廷想赈灾都未必拿得出钱粮来。

“我去一趟内阁吧。”王朝聘站起来道。现在抗洪是最重要的事,必须要内阁动用一切力量。

户部尚书傅昌宗,现在在家里,书房内也是灯火通明,不时的响起纸张的沙沙声。

坐在桌前,傅昌宗看着一道道账簿,眉头深深的皱起。

今年的支出特别多,还有几项‘预支’,都需要大笔的银子,可国库已经快要见底,惠通商行那边的利润近来也在减少,没有了皇家钱庄的支持,根本无法大力度的支持户部。

想到皇家钱庄,傅昌宗眉头皱的更深。

皇家钱庄虽然是由傅涛在执掌,里面却有内监的身影,显然是皇帝对皇家钱庄异常看重,容不得失控,或者他人插手。

过了许久,他合上账簿,倚着椅子,深深吐了口气。

近来他的压力越来越大,政务是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与内阁有关的,户部已经增加到三百人,可还是有忙不完的事,处理不完的政务,令他的压力极大,有些透不过气来。

并且近来他胃口很不好,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挂在心里,却又想不起来,让他心里不安,很是有些忐忑,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傅涛刚刚从外面回来,看着傅昌宗房间还亮着灯,看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敲门。

傅昌宗在假寐,听到动静直起身,睁了睁眼,端起茶杯,淡淡道“进来。”

傅涛进来,看着傅昌宗在喝茶,走近道:“父亲,您还没休息?”

傅昌宗抬头看了眼傅涛,微微点头,道:“嗯,事情太多,你怎么也这么晚才回来?”

傅昌宗对这个儿子,还是比较满意,这些年也没什么纰漏,还有个官身。

傅涛看到傅昌宗桌上一堆厚厚的文书,账簿,道:“南直隶那边有些事情需要惠通商行帮忙,我去搭个桥。”

傅昌宗自然知道金银村的事,也没有在意,点点头道:“嗯,去早点睡吧。”

傅涛道:“是,父亲也早点休息。”

傅昌宗刚要点头,突然道:“对了,皇家钱庄现在有多少存银?”

傅涛一怔,稍微犹豫了下,道:“因为铸造新币,回笼现银,现在钱庄内,现银有八千万,还有一些是皇上的,直接进了内帑,数目我也不清楚。”

傅昌宗微微抬头,没有说话,心里有数了。

皇家钱庄在编制上是隶属内阁的,负责商税,杂税的税务总局,惠通商行,十大粮仓这些都将完全归属内阁,内阁直接控制的部门是越来越多,他这个户部尚书都快比不上了。

傅昌宗想到这里,心里突然猛的一动,身体笔直,双眼大睁,心里本来那抹不明的不安,顿时就透彻了。

皇帝这是在有意的削弱六部,增加内阁的权力!是想要一个强势的内阁,统领六部,管治天下!而不是继续绕过内阁统领六部,徒有一个尴尬的内阁!

想通了这一点,傅昌宗长长吐了口气,所以事情都一通百通了。

从去年开始,皇帝就在削弱,分权六部,给内阁安排直属衙门,扩大内阁的权力,只是太过顺理成章,他完全没有在意,现在仔细回想,皇帝是早就在谋划了。

不过以内阁统领六部,管治天下,这才正常的体制,也符合‘新政’要求,也是推动‘新政’的一种必然要求,六部虽然权力大,可在毕竟只是六部,名不正言不顺,内阁权力再小也有大义名分。

“原来如此……”半晌后,傅昌宗轻轻点头,脸上露出佩服之色。他那个皇帝外甥手段是越来越老辣了,雁过无声,入水无痕,将所有人都瞒了过去,到了这会儿,即便有人不满,也做不了什么了。

傅涛看着傅昌宗的神色,心里疑惑,迟疑一会儿,还是问道:“父亲,关于增补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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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六章 顺位继承制

傅涛的话没有说完,意思谁都能明白。可傅昌宗身份不一般,那是皇帝的亲舅舅,是十足的外戚。虽然皇帝生母早逝,傅昌宗发迹在天启年间,可在景正朝已经够显赫,是皇帝强势下留住的,若是再进一步,只怕很多人都不会答应,对傅昌宗本人来说,也是压力如山,寸步难行。

傅昌宗明白傅涛的意思,微微摇头道:“皇上未曾明言,无从猜测。”

实则上,从他内心来说,也不想入阁,太过扎眼,且未必能待得住,户部尚书是最合适的一个位置。

傅涛没有再追问,既然皇帝没说,他父亲也无从知晓。

现在的皇帝已经不是多年前的惠王殿下了,心思如海,城府万钧,谁都不清楚他心里的真正想法。

傅涛又看了眼傅昌宗桌上厚厚的文书,账簿,转移话题的道:“父亲还是在为国库空虚发愁吗?”

傅昌宗又端起茶杯,喝了口道:“嗯,十大粮仓我知道,惠通商行若是并入内阁,能为国库增加多少?”

惠通商行没有谁比傅涛更熟悉了,他张口便来道:“惠通商行名下田亩就有五十多万顷,还有盐,茶,漕运,驿站等等,每年的利润在一千万两以上,若是海关,海贸商税都划给内阁,还能再增加三百万以上……”

傅昌宗之前就知道朱栩的这些产业赚钱,却没有想到剥离了皇家钱庄,还有这么大的利润!

那五十万顷田亩就能为朝廷增加五百万石的税粮,若是税银再增加一千五百万,这将会让他松口气,国库不至于减少太多,显得朝廷太过拘谨。

傅昌宗轻轻吐了口气,站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道:“嗯,皇上是在对国政进行梳理,慢慢的都会理顺,皇家钱庄那边你要有分寸,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心里要有数……”

傅涛深知皇家钱庄的重要性,自然不敢大意,点头道:“是,我明白。”

傅昌宗刚一只脚跨过门槛,忽然道:“对了,明天让你母亲进宫,陪太后,太妃聊聊天,今后也可以经常去,无需避讳。”

傅涛顿时就一怔,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傅家到底是外戚,以往都异常低调,每一个人都深居简出,女眷与后宫向来极少接触,以免给人话柄。

傅昌宗看了他一眼,道:“宫里在给皇上选妃,我这个做舅舅的不能不管不问,让你母亲陪着看看,多看少说。”

傅涛还是不明所以,只得点头道:“是。”

傅昌宗没有多解释,实则是他知道六部的地位将下降,现在要凸显一下存在感。

要说忙,京城里没有比得过督政院的。

靖王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不说朝廷一级督政院督正使的遴选,省级呈报上来的人数就有数百之多,他们还要进行核检,派人摸排,一个差池就是大事情,丝毫不能大意。

督政院下面的各个机构现在很是有热情,抓住事情就不放,尤其是反贪局,‘惹出’了不少事情,靖王这几天已经被叫去内阁六七次,要他们督政院‘安分’一点。

靖王是宗室亲王,身份本就尴尬,再被内阁一训,就更加恼火了。

可除了埋头做事情,他也没办法,怒气全都撒在了督政院内部,这样倒是提高了不少效率。

皇宫内,老太妃从仁寿殿来到慈宁宫,正拿着三个女孩的生辰八字,正与张太后兴致勃勃的说着。

“你看看,都是好姑娘……”老太妃面露红光,兴致勃勃。

张太后也含笑的看着,她手里是朱栩的生辰八字,与老太妃道:“张家这小姐我也喜欢,这个是赵老先生家的孙女我也见过,落落大方,容貌也出众,只是这韩小姐,是不是差了些?”

赵老先生,是一个有名大儒,万历年间做过一任县丞就辞官治学,是一个书香之家。

韩小姐,是韩雍知的女儿,他父亲也是万历间的进士,却未出仕,韩雍知本人荫封了一个锦衣卫百户,现在是皇家政院一教授,韩小姐也算是世家门第。

老太妃摆手,笑呵呵的道:“不差不差,皇上一定喜欢……”

张太后说的差,倒不是说世家,门第,或者韩小姐本人性情,而是她的哥哥是复社的一员,现在还在抵制科举,拒绝入仕,在京城颇有些‘名声’。

张太后见老太妃不在意,她也不多说,终归是要朱栩自己来决定的。

小永宁,李香君两个小丫头站在桌边,睁着大眼睛看着,不时悄悄对视。小永宁是兴奋,李香君是抿着嘴,不敢说话。

老太妃对这三人都很满意,看来看去,许久道:“皇后到底选谁,难坏老太婆了……”

张太后轻笑了声,没有搭茬,皇后这件事,她们还真插不上手,朱栩固执起来,她也没辙。

两人商议很久,也只决定了三人先入宫,育有子嗣再升品级。

至于李解语,一旦诞下龙嗣,不管男女,都将封妃。

张太后送老太妃出门,两个小丫头藏在角落里嘀嘀咕咕。

小永宁不知道说什么,李香君不停的摆小手,低声道:“不行,不行,公主不行……”

小永宁眼尖,见张太后要回来了,拉着李香君就跑了出去,回自己寝宫。

张太后看着两人的小背影,这会儿也顾不上,明天她还得出宫,去这几家走动一番。

京城风云暗动,朱栩的马车刚到湖广境内就被大雨阻路,大雨连绵不绝,还有几处官道被雨水冲了,泥石流淹没,彻底阻挡了朱栩北上的路。

朱栩带着禁军与神机营,根本瞒不了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拦路求见,自然都被挡驾。

大军停留在一处驿站,朱栩裹着厚厚的被单,手里捧着参汤,喝了口,然后看着曹化淳道:“怎么样,还能向前走吗?”

曹化淳道“禁军已经去探路,还没有回报,不过看着这个雨势,前面应该不好走。”

朱栩捧着碗,听着外面呼号的大风,啪啪啪不停的雨势,点点头道:“等等吧。嗯,有什么消息吗?”

曹化淳回忆了下,道:“京城的奏本还没有送到,倒是广.东那边传来消息,英国透过小佛朗机人希望与我大明贸易。”

朱栩眉头一挑,转了转手里的碗,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

英国人现在活在夹缝中,西班牙现在强盛慢衰,接着是荷兰人强势崛起,英国人想要成为日不落帝国,还有一百年的时间要等!

“也好。”

朱栩笑容越多,英国人既然要贸易,以他们现在的地位,条件自然要比荷兰人,西班牙苛刻的多,该有的条约都要签署一遍。

还有就是一些国际机构可以建立了,比如,国际海事法庭,国际联合组织,国际贸易组织等等,都要建立在大明,从制度上,确立明朝的权威性,主导性!

又喝了一口,朱栩道“嗯,让英国人去金银……”

说到这里,朱栩又是一顿,而后道:“外事司现在谁在管理?”这个外事司是朱栩从礼部剥离出来,专门应对外贸的,负责政务的那部分在京城。

曹化淳道“暂时没有定,内阁那边的奏本还没有送过来。”

朱栩微微点头,心里思索起来。

外事司要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在立场上是要支持海贸的,并且最好是宗室亲王,这样才能显出他的重视,外事司也不会束手束脚。

朱栩心里转悠着,将宗室的亲王想了个遍,却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

再次感叹老朱家的圈养政策,朱栩的目光只得转向那些勋贵公卿,突然间他就想到了,抬头看向曹化淳道:“传旨给张国公,命他去金银村,主持外事司,另外布木布泰也派一个代表进去,担任副主事,贺云杉也进去……”

朱栩嘴里的张国公就是张太后的父亲,张国纪。这个人虽然是外戚,可也涉及一些商事,由布木布泰,贺云杉等人辅助,想必不会令他失望。

“遵旨。”曹化淳一愣之后道。

“阿嚏……”

朱栩意外的打了喷嚏,揉了揉鼻子,裹紧被单,道:“让外面的将士们都注意保护好,不要感冒了。以后海贸的事情,都交给外事司,然后具体上报给朕,可以绕过内阁,六部。”

开放海贸对大明是有一定冲击的,随着规模不断扩大,这种冲击会增加,交给内阁,六部,不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乱子,朱栩要抓在手里。

“是。”曹化淳道。

朱栩将碗捧在嘴边,心里还在思索着。

明朝民间的资本还是很强的,说是民间也有些牵强,但总之不差钱,海贸一放开,庞大的利润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去,对消化大明内部的一些矛盾,释放经济活力都会有很大帮助。

蓦然间,朱栩目光微动,道“再传旨给宗人府,允许神祖以外的宗室进行海贸,可以在金银村设立商行。还有,告诉鲁王,命他对‘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进行详细解释,尤其是皇帝没有子嗣的情况下,排出一个继位顺序来,先不要惊动任何人,排好了,给朕看。”

曹化淳心动微震,旋即若有所悟,道:“是。”

明朝皇帝绝嗣的情况时常出现,不过因为文臣强大,加上京师有英国公坐镇,从未出什么乱子,皇帝这显然是要防范未然某些事情了。

第七百七十七章 女刺客

朱栩在这里一直停留了三天,雨势才算减弱,大风渐小。

天气依旧是阴蒙蒙的,朱栩一只拳头捂嘴,咳嗽着走出来,抬头看着天色,道:“现在水情怎么样?”

曹化淳站在朱栩身后侧,道:“工部的徐尚书一直在开.封,内阁调集了各省的省兵,府兵,县兵,在全力应对,目前还没有决堤的消息传来。”

朱栩背着手,嗓子难受,心里也不宁静。

这几场大雨都集中在一个时候,哪怕他这些年都在兴修水利,疏通河道,可还是不能确保不会决堤,不会发生大洪灾。

“还有多久能上路?”朱栩皱着眉头道。不能在继续等了,必须要去亲眼看看。

曹化淳道“地方上已经在清理了,还不知道要多久。”

“不等了,绕路吧,不去武.昌,直接去襄.阳,想办法尽快渡河,命禁军,神机营准备,立刻开拔!”朱栩背着手,断然道。

曹化淳知道朱栩心焦,应声道:“是。”

朱栩一声令下,大军迅速动了起来,严阵以待的准备着。

“皇上,有人在盯着我们!”

在朱栩刚要上马车的时候,禁军副统领王一舟走过来,低声道。

朱栩神色不变,转头看向他,道:“查清是什么人了吗?”

王一舟道:“还没有,锦衣卫已经在查了,人不多,臣可以带兵摸过去,将他们抓来审问。”

朱栩想了想,摆手道:“不管他们,让锦衣卫查,你们注意一下就是,赶路要紧。”

“是!”王一舟应声。他带领的禁军,神机营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想要威胁皇上起码要两万大军!

朱栩的马车在禁军中间,决定绕道直接前往襄.阳。

在朱栩大军开拔后,在远处的一个山林间,三个穿着厚厚蓑衣的人影走出来,胸前挂着望远镜,腰间佩着剑,脸上都是铁面具。

明朝早已经不允许私下里铸造刀剑弓等兵器,望远镜更是军管品,一般人能接触都难。

这群人,不简单!

站在中间,领头的人开腔道:“狗皇帝这是要绕道了,他的目的地应该是陕.西。”

声音清脆,冷冽,分明是一个女子,从声音来看还不大。

他边上的一个高个子,瓮声道:“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

女子望着大队人马快速离开,冷声道:“狗皇帝怕死的很,几乎不离开大军,咱们继续跟着,找到他的弱点!”

他另一边的男子,声音显得年轻,嗤笑道:“男人无非酒色财气,狗皇帝一定是好色之人,听说他准备大婚,遴选的秀女多达数千人!”

女子顿时冷哼一声,道:“我们先去陕.西等着,做些准备,找到机会就一刀杀了他,为国为民除害!”

“嗯,走!”

三人转身又进入山林,没多久,换了装束的三人,骑着马,绕道而行,要赶在朱栩之前进入陕.西。

马车内,朱栩不时的咳嗽一声,半眯着眼的假寐。

走了不知道多久,朱栩突然开口道:“传旨给钱龙锡,让他带湖广巡抚衙门以及各府知府到襄.阳来见朕,不得慢迟!”

曹文诏微怔,连忙清醒过来,道“遵旨。”

说完这一句,朱栩又闭目养神,在车厢中颠簸着,赶往襄.阳。

整个长江中下游,甚至于西.安一带的大雨仿佛没个停,断断续续已经近一个月,太湖,潘阳湖等都暴涨,各个堤坝都处于危险状态,随时能决堤!

工部尚书徐大化并以‘天使’的身份在巡视河道水情,已经好些天没有睡着觉了。

河水刚刚有所消减,狂风大雨又不期而至。

沿河的省府县也都急了,这要是决了堤,沿河的没有能逃得掉,不知道要淹死多少人,多少府县!

内阁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严重,孙承宗更是亲自出京,赶赴河.南。

现在的水情让整个大明官场都注意到了这场大雨,也令他们再次审视眼前的灾情,清醒过来,这不是普通的,偶尔的天灾,这是绵延了几十年的灾情,并且在逐渐走向更严重,没有减弱、停止的迹象。

朝报以及各地的报纸动作更为迅速一点,不间断的登载今年的水灾,尤其是朝廷的每一步应对,都写的非常详细。

同时,也让整个大明都在渐渐明白,整个国家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状况。

两天后,朱栩的感冒稍微好了些,马车内,朱栩翻看着内阁送过来的奏本。

这些有的是请示,有的是例行通知,有的只是建议,还有很多是弹劾奏本。

朱栩挨个的看过去,对于弹劾奏本,他向来是敬而远之,都是直接转交给有司进行调查,例行通知的也只是需要知道就行,建议的他要留在晚上休息前看,好做记录。

最关键的,就是请示的,这些里面涉及政务,人事,钱粮等等,每一项都极其重要,大意不得。

前面是关于政务,尤其是‘新政’一块比较多,里面有太多细节,复杂到毕自严等人都没主意,需要朱栩来拿捏。

接着就是关于钱粮,国库已经见底,内阁希望提前接管惠通商行,十大粮仓等,补充国库。

最后就是人事一块了,福.建巡抚,各地参政参议,督政院,大理寺,刑狱司等等,一口气有数百人的任免,外加年终考核,需要任免,左迁右调的不知道有多少。

当然,还有就是辅臣的人选,不过时间太紧,还没有发过来,想必对内阁来说,这也是件极其头疼的事情。

朱栩挨个审阅,批的批,留的留,处理的干净利落。

倚靠在厢璧上,朱栩松了口气,道:“还有什么消息?”

曹化淳手里的小册子打开,看了眼道:“察哈尔那边近来安分不少,在互市一类的事情上都比较积极。倭国的使臣上书,希望能继续入朝上贡,并且想要派生员入京学习,同时还想购买火器,加入联合舰队。京城里,有些不太平,有些人跳出来,要争夺辅臣之位。钱谦益……辞官,已经回南.京了。”

朱栩嘴角微动,哼笑了声,察哈尔还好,倭国就是不肯听话,必须要好好教训,京城倒是无需在意,任由他们蹦跶,倒是钱谦益,居然真的辞官了,这是要闹哪一出?

微闭着眼,朱栩思索了一会儿,道:“察哈尔那边,先放着,不应不否。倭国,将贡品抬高,缅甸的三倍,如果不同意,即刻封锁倭国,禁止片帆入海!京城的事情,盯着吧,先不管。至于钱谦益,他既然辞官了,今后就别复出了,任何举荐的奏本,一律打回!”

“遵旨。”曹化淳道。

朱栩闭目假寐,已经习惯了马车的颠簸,加上近来一直感冒,总是不自觉的有些困倦。

不过他还是强忍着,想着即将到陕.西,他睁开眼看向曹化淳,道:“皇兄在陕.西,现在怎么样?”

现在的朱栩的皇兄只有一个人,就是信王朱由检!

曹化淳知道,这个人对皇帝来说有些特别,对待他的处置,皇帝一直都是再三留情,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他还是谨慎的道:“王爷深居简出,极少在外面走动,偶尔会捐助一些钱粮出来。”

朱由检,是一个很刻板自己的人,没有什么趣味,或者说明朝皇帝的文化修养上本就差了很多,从朱元璋到朱栩,没有出什么画家,书法家,诗人之类,比宋朝那些皇帝差了不少。

朱由检这个人,朱栩心底一直存有同情,不想对他太过苛待,这也是朱由检为什么能出京就藩的缘故。

现在的宗室没地没生意,只有一点俸禄,比以往过的是相当的‘憋屈’。

朱栩右手放在腿上,习惯的敲击起来,许久之后,突然道“通知一声皇兄,朕要在西,安见他。”

曹化淳抬头看了眼朱栩,道。“是。”

说完这句,朱栩就闭着眼,真的准备睡一觉了。

朱栩的路绕的比较远,进入十月之后,台风总算不再来,各地的水情也都有了控制,在几番溃堤后,还是稳住了,水位在下降,沿岸各地算是渡过了一劫。

这一劫也是大明的,不知道为大明省下了多少钱粮。

到了这时候,各地对修筑河道的事情更加上心,纷纷上书,要求拨银子,继续挖河,兴修水利,对一些要地进行大规模的扩建,防范洪水再来。

只是,这个时候国库已经很紧张,朝廷的主流意见是缩紧银根,大幅度减少支出,已然不会再继续大规模的继续这样的工程了。

襄.阳府。

这座城在湖广也算是上等府,由于灾情的关系,收入也是锐减,过的并不好。

知府唐一泽,很是有些战战兢兢的站在朱栩左侧。

这里是府衙后院,朱栩喝了口浓茶,微笑的看着他道:“无需拘谨,朕知道你在襄.阳做的还不错。”

现在明朝的官场都将朱栩这个皇帝视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现在朱栩到了襄.阳,这位知府自然不敢大意。

唐一泽今年三十八,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刘宗周的徒弟,官声,士林名望都很不错,他看着朱栩,表情有些紧绷的道:“皇上,钱大人等人明日就都会到齐,是否要先行召见?”

朱栩想了下,道:“先不急,让他们准备好,两天后朕召见他们。”

第七百七十八章 突病

湖广巡抚钱龙锡等人现在已经到了襄.阳,因为朱栩霸占了府衙,他们只能住在驿站。

一干参政参议,知府都很紧张,忐忑不安。

皇帝在福.建震怒,将整个福.建都连降三级,最后还免了巡抚,福.州知府两人的职,一番训斥,更是将邹维琏等人斥责的是一文不值,清名尽丧,他们万万不想步其后尘。

一群人都在看着钱龙锡,不断的试探着。

“大人,皇上可有说什么,或者特别的安排?”

“皇上应当只是路过吧?或许是要勉励一番?”

“若是勉励,为何不立刻召见我等?”

“湖广各地都兢兢业业,从未松懈,皇上应该不会过于苛责吧?”

“邹维琏不认真吗?还不是被罢官夺职,据说现在病重,眼看就不行了……”

“他那是活该,明知道皇上要惩治西夷,还顶撞皇上,说什么‘贱民生衅海外,死有余辜’……”

“那我湖广又不曾犯忌讳,皇上不会也对我等严惩吧?”

钱龙锡听着一群人吵闹不休,眉头紧皱,神色难看。

他倒是有些羡慕湖广总督了,现在忙着救灾,无法前来,只能让他一个人顶在前面,若是皇帝震怒,这怒火就只能冲着他一个人来。

他头上有细汗,同时心底也在反思,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好,会给皇帝抓到小辫子,要早早的应对。

“大人,咱们得有一个章程,不能被皇上一问三不知,或者驴头不对马嘴……”

“是啊大人,想想办法,总不能两眼一黑……”

“大人,您是从京城来的,总该对皇上有些了解吧?”

……

一群人的话头又落在钱龙锡身上,希望他能有办法,当然,不尝没有以他顶缸的意思。

钱龙锡沉着脸不语,他确实来自京城,可却对皇帝了解并不多。

他在文昭阁的时候,景阳宫就如同一个深潭,眼不见底,没有谁能猜到皇帝的真正心思,就好比邹维琏关于佛朗机人屠杀海外商民的事情,所有人都认为不理睬是理所当然,可皇帝一番训斥,如当头棒喝,令所有人都反驳不得,战战兢兢的认下,半世清名尽毁。

钱龙锡在想着所有事情,有没有能让皇帝拿出来训斥他们的,这么一想,每一个都危险,他心底越发惴惴不安,难以安宁。

耳边还有一群人嗡嗡个不停,钱龙锡越发烦躁,抬起头,面无表情的道:“好了,都安静,等皇上召见即可,小心祸从口出。”

钱龙锡话音一落,众人立刻都息声,而后面面相窥,纷纷调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句话也不说。

钱龙锡摆平了这些人,皱着眉,继续沉思。

湖广的情形相对好不少,除了‘新政’推动的有些慢,其他的都没什么可指摘的。

虽然这么想,心里还是沉甸甸的不平静,想了很久,钱龙锡还是起身出门,准备去探听一下消息。

钱龙锡一走,众人都松了口气,这位要是不动,他们就如刀在脖子上,喘息都难,动了,那缸就是他来顶了。

“阿嚏……”

府衙里的朱栩不停的打着喷嚏,手边是一碗浓药,看着就苦,可也咬牙喝了。

他的感冒有些反复,弄的他精神不济,身体虚弱,浑身无力。

朱栩簌簌口,然后睁着眼道“得锻炼身体了……”自从南下后,他的作息就乱了,很少锻炼,有些虚。

曹化淳命人端走碗,道:“皇上,大水已经稳定,再过两日就能渡河了,不过潼,关那边雨势没有减弱,皇上若是过去,想四处走走看看不太容易。”

朱栩擦着嘴,点头道:“嗯,总之先过去再说。”

曹化淳微微躬身,而后道:“皇上,钱龙锡求见。”

朱栩直接摆手,道:“这个人也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朕不给他点压力,他做不了什么事情,不见。”

曹化淳明白了,道“是。”

钱龙锡被拒绝,后背是一阵发凉,更加的忐忑不安。

比他不安的就是那些参议,参政,知府们了,巡抚被拒绝求见,说明皇帝有怒气啊,他们要倒霉了!

众人连夜埋头商议,想要找一个对付朱栩的办法。

半夜,襄.阳府府衙,朱栩盖着厚厚的杯子,头上发汗,正在昏睡。

大夫在外面,写着方子,交代道“这位公子不是普通的伤寒,应该是吸入了一些瘴气,加上风寒侵脑,所以昏睡不醒,今后一定要小心温养,莫再加重了,切记。其中几味药比较贵重,襄.阳没有的话,要去武.昌找,快马加鞭,不能耽搁。”

曹化淳小心的记下,嘱咐道:“好,对了,这位公子贵不可言,他的病不能泄露,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位大夫五十多,闻言不紧不慢的道“我们治病救人,其他一概不问,也不说,客官放心。”

曹化淳点点头,叫来王一舟,道:“派人去抓药,要亲自看着,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如果有什么没有的,立刻八百里加急,去京城取来,知道吗?”

皇帝从喝完药就一直昏睡,怎么叫都不醒,这不是寻常情况,王一舟知道分寸,接过药方刚要走,曹化淳神色严肃的道:“这件事决不能泄露分毫,出来进去,都要有托词,记住了吗?”

王一舟心神一凛,沉色道:“公公放心,末将知道分寸,一定速去速回!”

“去吧。”曹化淳又看了他一眼,道。

王一舟点头,拿着药方,快速转身出门。

曹化淳又悄悄来到朱栩床前,眉头皱起,一脸的忧虑之色,轻声道:“皇上,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啊……”

这个时候大明朝正是大变之期,千头万绪,且是极其不稳定的状态,若是眼前这个皇帝有个三长两短,非全面崩盘不可!

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朱栩突然间病倒,并没有传出去,可里里外外还是有些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天三请安的知府唐一泽已经两次没有见到皇帝了,也不见皇帝出来,连出恭都没有。

虽然曹公公给的理由是‘皇帝病了,在休息’,他还是疑惑不解,却也没多想。

本来是两天后召见钱龙锡等人,结果第二天直接一道口谕:圣体违和,推迟三日。将一群人给打发了。

钱龙锡等人倒是没有想太多,反而更加不安,总觉得皇帝是在准备着什么,要狠狠收拾他们,食不知味,寝不安枕。

第三天的时候,王一舟回来了,道:“公公,已经派人去京城了,不过太久等不及,末将找大夫问过,可以用几味药做代替,等京城的到了,在视情况。”

曹化淳眉头皱了皱,道:“也只能如此了,快让人煎药。”

“是!”王一舟也不敢大意,亲自盯着。

床上的朱栩还在昏睡,不停的发汗,床单都湿了,脸色苍白,眉头紧皱。

曹化淳忧心忡忡,侍立在朱栩床边,片刻也不敢离开。

待喂朱栩喝完药,大夫又被找过来,细细的号脉,好半晌才道:“这位公子底子不错,脉象已经平和,最多今天晚上就能醒来。熬些鸡汤,吃些清淡的,我在开几副排毒的药,有个五六天就没事了。”

曹化淳顿时长松一口气,道:“好好,劳烦大夫留在这里,我出双倍的诊金,务必等我家公子醒来。”

虽然朱栩是秘密进城的,可知道朱栩住在襄.阳府的人是越来越多,曹化淳要以防万一。

大夫无不可,道:“好,我写几副方子,你们去抓药吧。”

“好。”曹化淳亲自给这位大夫安排房间,然后又走回朱栩的床前,心里大石落地,却还不敢放松。

喝完药的朱栩,眉头渐渐松弛,脸上的汗却越来越多,似乎是处于排毒的阶段。

果然如那大夫所言,朱栩在晚些时候醒了过来,头还是昏昏沉沉,理智却异常的清晰。

大夫诊治一番,确定没事了,这才离开。

朱栩本想洗个澡,但曹化淳没让,生怕再着凉,只得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笑着道“你是说,大夫说朕的底子好,不然醒不过来?”

曹化淳心忧余悸,上前低声道:“皇上,这个时候,您千万要保重,不能出事……”

朱栩笑了声,点点头道:“朕知道,没事了。”

没一会儿鸡汤就端来了,朱栩喝了几口就没什么胃口,道:“外面有什么事情吗?”

曹化淳道:“只有三天时间,外面还不知道,内阁的奏本也送不过来,各地暂时没有什么坏消息。”

朱栩擦了擦嘴,虽然浑身不舒服,可理智很清醒,半躺在那,思忖着道:“又耽误了一天,这样吧,明天宣钱龙锡等人觐见,当天咱们就走,兵贵神速,朕要看看陕.西实际情况,不能给他们糊弄朕的时间。”

曹化淳看着朱栩苍白的脸,劝解道:“皇上,李邦华大人还是知道分寸的,且有信王殿下在,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还是先将养一阵子吧。”

朱栩摇头,道:“朕的身体朕知道,无非就是不知道在哪吸了点瘴气,加上风寒才引发的,没事,你准备吧。”

朱栩的意志曹化淳抗拒不了,只得答应。

朱栩这个命令,让曹化淳不安,倒是让钱龙锡等人长出了一口气。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总比一昧煎熬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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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九章 变通之说

第二日,朱栩喝完汤药,穿了身常服,坐在襄.阳府大堂之上。

下面是一个个椅子,从左到右坐着钱龙锡以及湖广参政参议与一干知府,算是湖广最为中坚的官员都在了。

朱栩高高在上,一群人不安的坐在下面,这分明就有‘审讯’的意味了。

朱栩脸色还有些苍白,浑身发冷,端起身边的鸡汤,喝了一口,微笑道:“今天咱们不论政事,说一些旧事。”

一群人越发的不安了,读书人就喜欢做旁敲侧击的事,皇帝这明显是要借古讽今,对他们出手。

曹化淳,王一舟站在两侧,目不斜视。

朱栩环顾一圈,这些人表情都很肃然,就仿佛要上断头台了,心里暗笑,开口道:“咱们今天说说张太岳与海刚峰的事。”

张太岳就是张居正,海刚峰是海瑞。

张居正是万历初的首辅,海瑞历经四朝,他们每个人都声名卓著,对大明影响极大,哪怕到现在,两人也时常被人提及。

他们的故事很多,最重要的就是,张居正在位的时候,海瑞赋闲,直到张居正死后才能复起,那时已经七十多了。

张居正已经平反,现在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张居正的一大污点,致使一个治世能臣流落于外。也有人说是张居正畏惧海瑞的刚直,故意弃之不用。

总之,流言纷纷,各有争论。

这两人都是大明绕过不去的话题,张居正的影响现在还在,海瑞的名望更是一座高山,只能仰望。

朱栩这个皇帝突然开口提这两个人,钱龙锡等人都是一怔。

朱栩双手放在桌面上,看着众人道:“朕在潜邸之时,时常听到张太岳之功绩,也能听到海瑞的事迹,现在呢,站在朕的角度,来说说这件事。”

皇帝评价一个人,那是要录入史书的,一群人都竖起耳朵,不敢掉以轻心。

“先说说张太岳,”

朱栩道:“张太岳,‘宰相之杰’这句话在他身上,朕认为是合适的,‘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儒而有为,朕非常喜欢,‘新政’中的很多东西,朕都是从这里找来的。张太岳之事,大家都知道,朕不复多言,着重的,朕要说说海刚峰。”

“他在晚年的时候上书神宗皇帝,言称‘举太祖法剥皮囊草及洪武三十年定律枉法八十贯论绞’,这是要恢复太祖年间的刑罚,不过最终未能施行,因为当时阁臣们认为他‘滞不达政体’,也就是说海瑞太过拘泥,不明时政,朕觉得,这个判断是对的。”

“当年他写信给张太岳,张太岳回信说‘三尺法不行于吴久矣。公骤而矫以绳墨,宜其不能堪也’,又说‘君秉忠亮之心,抱骨鲠之节,天下信之。然考其政,多未通方,只宜坐镇雅俗,不当重烦民事’……”

“意思很简单,海瑞不懂政务,只知道重复太祖之法,丝毫变通都没有,从未做成什么事情,重德行就行,无需在意政务的事情……”

朱栩没有长篇大论,突然守住话头,看向钱龙锡道“钱巡抚,你来说说看,咱们只讨论,无需避讳什么。”

钱龙锡一怔,起身抬着手,稍作思忖道:“回皇上,臣认为,海刚峰刚劲过犹,凡事操之过急,毫无备患,终至于半途而废,一无所成,徒劳民伤财,空有一清名而无实绩。”

朱栩眯了眯眼,钱龙锡的话里,有些变相劝诫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说的不错,他还说‘旧邦新命’,‘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为何终其一生都无改观?”

这其实是儒家的问题,因循守旧,固执不变,已成大势难逆。

一面要求尊崇祖宗,不能妄论,嬗变,又要求新求变,到底要怎么好,圣人之言又不会错?

钱龙锡神色不动,这不是普通朋友之间的交流,是君臣奏对,说不好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他也不能向张居正一样评点江山,好一阵子才道:“皇上,海瑞之清,非大明之清,海瑞之刚直,非大明之刚直,海瑞非我大明之福,不当为之宣。”

钱龙锡也是狡猾,答不对题,却还说出了一番道理来。

朱栩哪里能让他跑了,道:“他师从‘太祖之法’,莫非有错?”

海瑞一心要恢复朱元璋的严酷治吏手段,从开始到过世,都未成功,历经四朝,历代皇帝还都颇为看重他。

钱龙锡不知道怎么回答,‘非议祖宗’那是大罪,这‘大罪’是在道德上,一旦成立,千古留名!

“回皇上,”

这个时候,钱龙锡身后一个参政起身,道:“臣认为没错,错在海瑞,太祖之法也没错,错在海瑞借之以一己之好恶断事,纵有虚名,亦是枉然。”

这里说的是海瑞判案子,只以‘善恶’为准,不去管其他,看似公正,实则是糊涂。

这倒是一个好道理,朱栩微笑道:“那当时的内阁扣押他的奏本,阻碍他的升迁,甚至屡加打压,这是在打压‘太祖之法’?这‘不明时政’又做何解?”

‘不明时政’,分明就是要求官员要变通,适应新变化,不能拘泥于古法。

钱龙锡与刚才的参政都说不出话来,这本就是自相矛盾的事情,谁都知道,‘祖法’早已经成不可更改的习惯。

他们两人不说话,突然间有一个知府站起来,抬着手道:“皇上,臣以为,这是海瑞空有名望而无实绩,过往之事又太过刚直,生乱而无为,是故不愿启用他。”

这句话看似有道理,实则完全背离了话题,朱栩讲的是原因,这家伙说的是结果,完全牛马不相及,甚至可以说是诡辩!

朱栩端着鸡汤又喝了一口,身体舒畅了一点,慢悠悠的道:“那,拘泥古法已不可行,该当如何?”朱栩要说的,就是变通,他不止要给‘新政’正名,还要借此冲击儒家的顽固思想,确立‘变通’的地位。

皇帝的话已经很赤,裸.裸了,古法不可行,自然是要改变,用‘今法’。

接下来,就是王安石的那三句话了:‘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这三句话一直以来都是儒家批评的重点,从司马光等开始,一直到明朝,儒家都避谈这三句话,因为不合儒家的精神,不合治国的理念,是极其‘叛逆’的。

朱栩的话说到了这里,刚才还能反驳几句的众人,都不说话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要负上‘历史责任’的。

“钱大人,你来说。”朱栩直接点名。

钱龙锡眉头紧皱,古法不可取,自然要用今法,只是话容易说,还要考虑影响,尤其是皇帝明显有着强烈意图,他怎么敢轻易开口?

“臣认为‘新政’正当其时。”钱龙锡道,这等于是变相的承认‘变通’是对的。

朱栩不为难他,目光环顾大堂里的人,没有人敢与他目光相接,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样的话,可以知道,但断然不能说出口的!

朱栩环顾一圈,坐直身体,笑了声,道:“海刚峰,就是一个拘泥古法的人,终其一生毫无所成,哪怕到了晚年还是嚷着要恢复太祖之法,丝毫没有反省之意。张太岳,师法太祖,却很清楚的知道因地制宜,古法与现今的区别,根据实际情况处理政务,进行一些变通,虽然他的变革很有限,但也给我大明带来了不少变化,福延至今。在政务,田亩制,吏治上,都给了朕很多借鉴,若是没有他,朕不敢开启‘新政’……”

钱龙锡很清楚,皇帝这是在对某些事情定性,也是在为‘新政’进行辩护,扫除一些障碍,默然无声。

若是普通人,读书人,或者说大儒,这样讲都会被天下人找各种理由来狠怼,可眼前的是景正皇帝,谁敢?

不远处的一个内监,悄无声息的记录着朱栩说过的每一个字。

朱栩说了很多,最后总结性的道:“当今之人,学古习圣,不能盲从,要认真分辨哪些是适合现今的,哪些已经不合时宜,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我们读书的要求,同样也能延生到政务上,不能生搬硬套,照猫画虎,要根据现实情况做事,认真分析其中的问题,寻找新的方法、办法处理事情,不能一味的求问古人……”

朱栩不时会咳嗽一声,脸上冒出虚汗来,浑身冰冷,感觉有些撑不住了,便收住话头,道:“今天就说这么多,回去之后,认真思考一番,都给朕写一道奏本上来,朕会给你们登到报纸上,写不好的现在就可以搬家,出门都记得带着帽子……”

钱龙锡等人心里翻涌,面色难受,还是不得不起身,抬手道“遵旨。”

“嗯,都去吧。”朱栩摆了摆手道。

“臣告退。”一群人缓慢的退了出去。

曹化淳早就看出来了,连忙上前,低声道:“皇上,回去吧。”

朱栩点点头,道:“今天是走不了了,明天一早走,让唐一泽做好掩护,不要被人发现了。”

“是。”曹化淳过来,扶着朱栩回后院。

‘变通’二字说的简单,可一旦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影响,尤其是那些坚定反对朱栩的人,肯定又是一大‘罪状’!

第七百八十章 农庄

在朱栩处理完湖广的事情时候,曹文诏已经接管了整个南海四周的岛屿,巴达维亚(雅加达),新加坡,马尼拉这三个最重要的地方,已经全部落入明朝之手!

也就等于说,整个东亚都已经都是明朝的!

曹文诏等人没有立刻回师,正在构建军事基地,防御,要彻底,牢固的控制这三角,只要这三角稳固,吕宋,旧港就谁也夺不走,东亚的贸易,政治都是大明说了算!

喻安性接管了吕宋,杨嗣昌已经将安南交给左良玉等人,赶赴雅加达,准备接手旧港。

喻安性是军、政两面手,吕宋在他手里,一定会安稳。杨嗣昌军事战略,在大明也是屈指可数,有他看着旧港,不管是防御,还是进攻,朱栩都放心。

对于这两个地方,朱栩决定暂时不设巡抚,军政一体,要求他们强力完成控制,改革,走上他预设的轨道。

荷兰人,西班牙人为他们的自大与无知付出了代价,虽然说他们国内现在还不知道,可即便知道,他们也只能咬牙认下那些条约,将东亚的一切利益割让给大明,别无他法。

与东方强国作对,他们付出的代价会更多!

现在英国也要与明朝通商,那么条约主体内容会是一致的,甚至于说,英国人与明朝现在根本上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在无力挑战西班牙,荷兰海上霸权的时候,选择的都是韬光养晦。不同在于,明朝在东亚是霸主,不可挑战,在大势上还压了欧洲一头。英国在欧洲,却是受夹板气,一面是西班牙依旧屹立不倒,另一面是荷兰在海上异军突起,让英国无所适从。

这样的英国,或许与大明会存在极强的互补,将来在海上的合作,将越来越多!

朱栩带领的大军还停留襄.阳,只带了一少部分人悄悄渡河,进入陕.西地界。

朱栩进的是汉.中府,南.阳县。

朱栩坐着马车,走在官道上,撩着窗帘,看着外面。

汉.中自古以来就是战略要地,也是粮仓,可从万历四十二年就开始大旱,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少,现在更是需要朝廷输血。

朱栩不时的咳嗽一声,脸色还有些苍白,一只手拿着望远镜,远远近近的看着。

尽管前不久刚下过雨,地里还是显得有些‘凄惨’,稀稀疏疏,旱死,病死的禾苗到处都是,一看就不是好年景。

曹化淳坐在朱栩边上,好一阵子才道:“皇上,已经派人通知赵率教了,应当很快就能来见驾。”赵率教已调任陕.西总兵,他的三千铁甲军,两万多骑兵一直驻扎在西.安府。

朱栩咳嗽一声,摆手道:“不要大张旗鼓,咱们带了几十人,足以应付小股的流匪,让他远远的跟着,不要闹出动静来。”

曹化淳会意,道“那是不是要传李巡抚过来?”

李邦华是陕.西巡抚,为人雷厉风行,颇为刚硬,对流寇的态度是以剿为主,与前任总督杨鹤的态度是完全不同。

朱栩想了想,摇头道:“暂时不用,咱们先看看。”

田亩,经济,文化,官员,军事布防,‘新政’等等,都要认真的看一看。西南是朱栩关注的最重要的地方,这里稳,天下稳,这里乱,天下不安!

曹化淳点头,陪着朱栩慢慢的四处看着。

大雨刚过,田地间还无处下脚,只能沿着官道四处走动。

看了好一阵子,朱栩收回望远镜,裹着厚厚的被单,道:“让人打听一下,汉.中最大的农庄在哪里,咱们去看看。”

“是。”曹化淳应声,先开帘子,对着王一舟吩咐几句。

王一舟答应一声,派人出去。

曹化淳看着朱栩还是苍白的脸,道:“皇上,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朱栩打算在汉.中多看看,闻言点头道:“嗯,对了,最好在那个农庄附近。”

“是。”曹化淳道。

朱栩的马车缓缓向前,要找汉.中府最大的农庄,他想看看李邦华的农庄到底是怎么运行的。

在朱栩走过没多久,远处一片田地里,三个人冒头,站了起来,远远看着朱栩的马车。

两男一女,都穿着粗布衣,如同普通农户。

女子虽然穿着普通衣服,脸上还摸了点尘土,依旧有这一股出水芙蓉之态,皮肤白皙,双眼清秀,只是偶尔闪过的恨意,平添了一抹冷意。

她身侧是两个男子,一个是三十多的粗壮大汉,大脸粗糙,另一是二十六七的年轻人,满脸的怨愤之色。

粗壮男子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转头看向女子,道:“小姐,狗皇帝又要跑了,怎么办?”

年轻人哼了声,道:“还能怎么办,找到他们住的地方,晚上在井里下点药,然后冲进去,一刀一个全都解决了!再将狗皇帝的头割下来,摆在城门上,让所有人都看到!”

女子穿着粗布衣也无法掩饰好身材,她手里握着一把短刀,脸上倒是平静,道:“先别乱来,咱们跟着狗皇帝,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找机会见机行事,狗皇帝太过阴险,一定要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否则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两个男子倒是对女子的话很是信服,没有异议的道:“好。”

说完,三人悄悄上路,远远的跟着马车。

没多久朱栩等人就来到了一个小镇,整个小镇都已经被划为一片农庄,称之为‘清山庄’,由各地保长共管,知县统辖。

朱栩等人住进了一家酒楼,有意思的是,不管是酒水,还是饭菜,都是‘限量’供应,哪怕是王一舟表示愿意给双倍价钱,掌柜的也就只愿多给一点。

“我也就看你们有病人,要不然都不愿意招待你们。”掌柜的看了朱栩一群人一眼道。

朱栩从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似乎在心疼粮食,不在意赚银子。

朱栩操着京师口音,好奇的道:“你们这里的灾情真的这么重?连酒楼都不让开了?”

掌柜打了几下算盘,抬头看了朱栩一眼,又低头继续打着算盘道:“不算严重,我们镇上已经饿死几百人了,整个陕.西每天都有人饿死,朝廷,巡抚衙门赈灾钱粮放了千万,可也经不起这么消耗,不得已的还要走出去,我这家酒楼是镇上唯一的一家……”

朱栩微笑,道:“千万,那还不能赈灾吗?不是被当官的贪了吧?”

掌柜的头立刻就抬起来,目光有些不善的看着朱栩,似乎考虑到他是病人,皱着眉头道“这位客官,你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千万不要出去说。其他地方我不知道,单说我们南.阳县,近三年就有几十万石粮食分下来,那是挨家领取的,除了县衙,还有府兵,巡抚衙门,朝廷的官员监督,我们也都看着,绝对是假不了的……”

朱栩听着,心里暗松口气,虽然贪腐之类绝不了,但终归被遏制住,没有太荒唐。

掌柜见朱栩没有说话,又低下头,淡淡道“这几年,朝廷的钱粮一大半都用来赈灾了,现在国库空虚,巡抚衙门与各地商议,决定集体劳作,省吃俭用,应对灾情,不能全都靠朝廷,否则有一天朝廷没钱粮了,我们还不得饿死?全国都在遭灾,朝廷也不容易……”

朱栩暗感稀奇,这是李邦华思想工作做的不错,还是这位掌柜觉悟比较高?

掌柜说了这么多,又瞥了眼朱栩等人,道“好了,你们休息吧,除了粮食之类的,想买什么到镇上去问问。”

“好,谢谢掌柜的。”朱栩笑了声,抬脚向里面走去。

刚上二楼转角,朱栩歪过头,低声道:“派人出去走走,看看这个掌柜说的,再观察下这个农庄是怎么运行的。”

“是。”曹化淳低声道。

朱栩走了几步,又道:“秦良玉现在在四.川吗?”

曹化淳跟上来,低声道“前段时间有土司再作乱,秦总兵亲自带兵讨伐,现在应该还没有回返。”

朱栩眉头微皱,点点头,走向房间。

陕.西,四.川,甘.肃,贵.州等的交界,边境最是复杂,民族混杂,又有多年积累的问题,矛盾重重,不是三言两语,几个政策就能解决的。

到房间休息了一会儿,朱栩还在思索着‘土司’的事情,这些不是简单的‘民族平等’就能解决的,并且日后涉及会更多,这件事不能只顾眼前,要筹谋上百年的长治久安才行。

从蒙古,朝鲜,琉球,南海,再到东南半岛,恰好是一个半弧,西南这里也是,要早早筹划,尽管这里还是蒙古各个部落的地盘,可迟早是大明的!

如何能让他们安居乐业,不反叛,不重演历朝历代的旧事是朱栩要考虑的重点。

吃了点东西,躺在床上,朱栩依旧在推敲,这是一个大难题,要仔细斟酌。

曹化淳见朱栩还不休息,上前道:“皇上,休息一会儿吧,赵总兵很快就要到了。”

朱栩暗吸一口气,笑了声,道:“嗯,你去吧,朕睡一会儿。”这么庞大的帝国,这么多事情,这个时候,哪里能让他安心半刻。

即便如此,朱栩也知道他身体状况,闭着眼,调整呼吸,准备睡觉。

第七百八十一章 刺客来袭

在朱栩睡觉的时候,一直跟着的三个人终于赶了过来,远远望着这家三层小楼的酒楼。

“小姐,怎么办?”粗壮男子瓮声道。

朱栩带了几十人,布置在酒楼四周,明暗都有,针插不进,他们难以靠近。

女子也在看着,沉吟一会儿,道:“楚叔,你去四周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咱们晚上可以摸进去。茂山,你去看看能不收买一些人,为我们所用。”

两人听着,又看向她,道:“那你呢?”

女子擦了擦脸,道:“你们不是说狗皇帝好色吗?我要进那家酒楼。”

“不行!”两个男子异口同声,同时反对!

年轻男子赵茂山神色严肃,道:“小姐,你不能去!那不是羊入虎口吗?狗皇帝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粗壮汉子楚富耀皱着眉头,瓮声道“小姐,张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千万不能出事!”

张菉看了两人一眼,握着手里的短刀,冷笑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在那之前结果了狗皇帝!”

“不行!”赵茂山坚决不同意,道:“小姐,狗皇帝身边都是人,你即便杀了他也不能轻易逃走,咱们还是想别的办法……”

楚富耀也跟着道:“小姐,狗皇帝我们来杀,你还是不要冒险了,不然我们怎么对得起老爷,夫人?”

张菉沉色不动,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等我进去后,你们想办法靠近,我传递消息给你们,找个机会将狗皇帝骗出来,一举杀了他,拿着它的人头远走就是。”

两人见她意已决,都欲言又止。

张菉望着朱栩所在的小楼,目光坚定,杀意如铁,道“你们去准备吧,分头行事。”

楚富耀看着张菉,只得道“那,小姐你要小心,有什么事情就发信号,我老楚杀进去救你。”

赵茂山紧皱眉头,还是不愿意,却没有办法阻止,闷着不说话。

三人很快分头走了,围绕着朱栩的酒楼各打着主意。

赵率教来的比预计的快,朱栩还没有醒,曹化淳陪坐着。

赵率教在福.建刚见过朱栩,这会儿还是看着曹化淳道“公公,不知皇上宣末将所为何事?”

陕.西是一个复杂之地,已经倒了很多人了,赵率教即便没什么事也不安。

曹化淳微微一笑,道:“赵总兵不用担心,等皇上醒了就知道了。”

赵率教知道从曹化淳嘴里是难以探知什么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安静的等着。

没多久,王一舟突然进来,在曹化淳耳边道:“公公,四周有两个鬼鬼祟祟的。”

曹化淳一怔,旋即道:“是从湖广一路跟过来的那些人?”

王一舟想了想,道:“不清楚,当时他们都带着面具,现在都是普通装束,围着酒楼在转悠。”

曹化淳站起来,走到窗边,从缝隙里看过去。

果然,围墙不远处一个中年汉子看似在推着农车,实际上东张西望,一直在观察酒楼的四周。

王一舟观察了一会儿,道“还有一个在前面,颇为豪气的与附近的人交谈,身上还有兵器。”

赵率教已经注意到了,心神一凛,上前道:“是从湖广跟过来的?要不要末将派人直接抓过来,审问一番?”

曹化淳微微思索,摇头道:“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背后是什么势力,不着急。赵总兵,你的骑兵调的近一点,要隐蔽好。杂家再让锦衣卫查下四周情况,等皇上醒了再做决定。”

“是!”赵率教答应一声,转身走了。皇帝的安危太过重要,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一直到晚上,朱栩都没有醒,睡的很是瓷实。

曹化淳没有去打扰,处理着他手里的文书,奏本。

掌柜与小二端来一个盘子,上面很简单,汤多菜少,主食是一个番薯一个馒头。

他看着曹化淳道“这是你们公子的,省着点吃,要是哪里再遭灾了,咱们这里会减少的,你们住两天,赶紧走吧,这里不适合你们。”显然,这掌柜也看出了朱栩等人不简单。

曹化淳大致已经清楚是什么情况,也没有计较,道:“好,多谢掌柜。”

掌柜点点头,而后又道:“看你们公子还病着,找个大夫看看吧,不能耽搁,现在小病都能熬成大病,莫要不在意。”

曹化淳一笑,道:“好,多谢掌柜。”

掌柜又转头看了眼朱栩房间,这才转身走了。

曹化淳端着盘子,上楼,推开朱栩的门,一抬头见朱栩已经起了,连忙道:“皇上,醒了?”

朱栩睡了一下午,状态好了很多,正整理衣服,瞥了一眼道:“嗯,赵率教是不已经来了?”

曹化淳放下盘子,道“是,已经来过了。在湖广跟踪皇上的人又出现了,奴婢让赵大人调兵,护在不远处。”

朱栩刚要弯腰洗脸,顿时一怔道“跟到这里来了?”

曹化淳上前两步,道“是,锦衣卫那边还没有消息,奴婢在想着,是不是要抓几个,悄悄审问一……”

刚说着,王一舟从外面进来,慌忙抬手道:“皇上,有一个刺客摸进来了,微臣是不是擒杀?”

“一个?”

朱栩一只手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一个的话就抓了,内紧外松,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是!”王一舟应声,转身出去。

朱栩洗把脸,振奋了一下精神,坐在桌前,看着今天的晚餐,一阵发呆。

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大鱼大肉,锦衣玉食,可这么简谱还真是第一次。

清汤寡水,番薯,馒头,几根青菜,就是晚饭了。

曹化淳看着朱栩的表情,在他身后道:“皇上,已经探查清楚了,这里受灾比较严重,近两年几乎都是颗粒无收,都是巡抚衙门那边赈灾来的,现在有农庄还好些,地里能出些东西,不然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朱栩已经料到了,赤地千里不是形容词,是实际发生的情况,未来还会更严重。

他拿起筷子,然后又放下,拿起番薯剥起来,道:“这个农庄是怎么运转的?”

“回皇上……县令一般不管事,”

曹化淳已经理清楚,还是斟酌着道:“有二十一保长共同管理,壮劳力都被分成了队,划区域劳作,收成七成上交,其他的均分给每一家,每三个月分一次粮,精打细算,确保都能不被饿死。”

‘不被饿死’而不是吃饱肚子。

朱栩咬了口番薯,道:“有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起初很多人不太愿意,”曹化淳道:“都是些大户,巡抚衙门就从这些大户的佃户,长工先移走,再后来这些大户扛不住了,只得妥协,将地都‘租’给了县衙,并没有什么大风波。”

朱栩嗯了声,道:“能不用蛮力最好不用,李邦华这点倒是做的很好,明天咱们出去走走看看。”

曹化淳看着朱栩吃,一会儿又道:“皇上,这里已经不太安全,要不早日去西.安吧?”

陕.西尽管近年比较平静,可还是民乱纷纷,没有真正安稳过,前任巡抚李精白的列子可离的不远。

朱栩喝了口汤,有些涩,碱味重,应该是井水不够深的缘故。

放下碗,朱栩摇头道“不着急,再看看,让赵率教离的近些就是。”

如果不是时间关系,朱栩甚至还想去四.川看看,天府之国,现在是困苦到什么程度。

曹化淳听着朱栩这么说便没再说话,赵率教有五千骑兵在附近,有什么事情,应该赶得及。

朱栩三下五除二的吃完,拍了拍手,道:“让锦衣卫将关于我国境内的土司的情报都整理出来,再命人去四.川,贵.州给朕调来,朕要看看。”

“是。”曹化淳道。

朱栩已经听到外面有一些动静,起身出去,王一舟迎面而来,低声道“皇上,人已经抓到了,但嘴比较紧,什么也不肯说,要不要找个地方用刑?”

现在住在这家酒楼,掌柜以及四周的人对他们都颇为警惕,要是闹出什么动静,估计就会被直接赶走。

“走,去看看。”朱栩道。

“是。”王一舟领着朱栩,向着一个禁卫的房间走去。

一群人见到朱栩都无声行礼,朱栩摆摆手,迈步进去,看到一个壮硕的汉子,五花大绑,嘴也被堵住。

他一见朱栩,顿时瞪大双眼,眼神愤恨,杀机如实质,哼哧哼哧的挣扎。

朱栩打量他一眼,背着手,若有所思的道:“看来你认识朕?一个人?那背后应该没什么势力,也就是几个人,今晚还有其他人吗?是哪一家的护卫?宗室?勋贵公卿?山匪?”

被抓的就是楚富耀,他听着朱栩的问话,起初还冷哼,后面就摇头,瞪着双眼,一脸愤怒,嗡嗡挣扎着。

朱栩一直在注视着楚富耀的表情,没多久微微点头道:“看来八九不离十了,看好他,说不定还会有人来营救什么的。”

“是!”王一舟有些佩服的看着朱栩,沉色道。

赵茂山本来也要摸进去的,可感觉太安静,心里不安退了回去,这会儿与张菉聚集在一起,正皱着眉,满脸担忧的看着朱栩所在的小楼。

他们都已经知道楚富耀可能失手了,只是不知道生死!

第七百八十二章 引‘狼’入室

张菉穿着一身黑衣,将身材勾勒的前凸后翘,扎着马尾,在月光下显得颇为冷俏。

“怎么办?”若是往常赵茂山一定心潮澎湃,可这会儿他神情焦急,内心如焚,要是楚富耀将他们供出来,他们就完了。

张菉紧皱着眉头,一脸的冷漠,道:“我相信楚叔不会供出我们的!”

“小姐!”赵茂山急了,道:“你不知道狗皇帝的手段,是铁人也会招供的,楚叔与我们非亲非故,不会不要命的保我们的……”

“住嘴!”

张菉低声呵斥,冷眼瞪着他。

赵茂山脸色变了变,还是咬牙道:“小姐,咱们走吧,杀狗皇帝有的是机会,咱们不能现在就死在这里……”

张菉心里也不安,可脸上还是镇定,目光转向前,冷声道:“你要怕死你就先走,我一个人也能杀了狗皇帝!”

赵茂山眼神闪烁,看着张菉吹弹可破,冷傲的侧脸,心里一阵挣扎,道:“我去盯着联络点,要是楚叔招供了,我们就走,这里不能待了。”他说完就走,也不等张菉回话。

张菉看了眼他的背影,神色不动,目光还是盯着小楼,咬着银牙低声道:“狗皇帝,你要是敢把楚叔怎么样,我一定将你五马分尸!”

朱栩不知道有人要将他五马分尸,与回来的赵率教说了几句,便喝了碗药又睡下。

这一觉朱栩睡的很是舒服,第二天醒来后是精神舒爽,整个人都仿佛轻松了不少。

“走,出去看看。”朱栩吃完早饭,便领着人兴冲冲的出门。

他对李邦华的这个农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亲眼看看。

曹化淳连忙让王一舟准备,跟着朱栩,前前后后都围的密不透风。

现在水泥路普及的很广,不过除了镇中心一带,其他地方都还是沙土路,泥泞难行,而且还要承受周围异样的目光。

朱栩带着一大帮人,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走,只能在一些地头看看,或者站在高处俯视。

朱栩来来回回的走,将小镇四周都转遍了,把这个农庄大致的给看了个清楚。

“有意思……”

朱栩在回去的路上,笑着说道。

曹化淳,王一舟都不明所以,却也没问。

朱栩手里拍打着折扇,慢慢踱着步子,面上带笑。

这个小镇四周,分别有几个大仓库,派有士兵把手,显然里面是粮食。围绕着粮仓,是一队队青壮,在集中劳作,出出入入,不管是水,还是饭都是公用,不分你我。一些妇人也是成群结队,都很有目的性的做着事情,没事偷懒,也没谁坐在一旁观望。

从这表面就能大概看出这个‘清山庄’是怎么运作的,只是里面的管理朱栩还不清楚,不知道李邦华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也无非是‘恩威并重,赏罚分明’八个字,可以说李邦华的组织能力相当不错。

窥斑知全豹,朱栩心里是放心不少,对李邦华的能力再上一个台阶,也是转了大明半圈,唯一让他感觉欣慰的巡抚。

“哎哟,张叔,你就走吧,再留下非得饿死不可……”

朱栩刚刚走到一个铺子前,里面传出一个年轻人焦急的声音。

“您看看,我都来您这十几趟了,您倒是给个准话啊……”年轻人的声音似乎很委屈,也很着急。

朱栩停在门口正中,转头看去。

只见这是一家灯笼铺,里面摆满了灯笼,年轻人穿着衙役服饰,对面的是一个中年人,还站着三个小女孩,都是十四岁以下模样。

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灯笼,脸上变幻,就是不开口。

年轻的差役一副口干舌燥模样,道:“您说说,这灯笼现在谁还有闲钱买?您在这里坐吃山空也不是事,您不在乎您自己,得考虑三个闺女吧?马上就要嫁人的年纪了,您能拿出一点嫁妆来吗?如果没有,谁敢娶?就是娶回去了,还能有好日子过?”

中年人抬头看了眼差役,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三个女孩都不说话,低着头。

差役继续道:“这件事又不是骗您的,又不是没有回来的,再说了,这是朝廷,巡抚衙门明文颁布的事情,只要您愿意去辽东,一准给您二十亩地,前三年分文不取,还每年有一百两银子的补贴,这是天大的好事情,您想想,回到当今皇上登基以前能有这好事情吗?那是皇恩浩荡,在过去您饿死了都没人管……”

中年人这会儿终于开口了,抬头看着年轻人道:“我不是说皇上,朝廷,巡抚衙门骗我,只是,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上百年了,哪里能说走就走,人生地不熟的,死在外面收尸的人都没有……”

差役一见中年人有松动,连忙道:“您这就是胡说了,这安排都的是乡里在一起,每次都是我们陕.西的差役跟着护送,安排停当了才会回来,朝廷给银子,给粮食,怎么就死了?又不是让您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皇上,朝廷为什么要从陕.西移民出去,还不是因为天灾太严重,地里种不出庄稼吗?”

中年人又不说话了,手里的灯笼转来转去。

差役双眼发亮,盯着中年人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您也都知道,不说咱们清山庄,整个南.阳县,汉.中府,颗粒无收的比比皆是,这都好几年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您了,我都得走,再不走都要饿死!地里的裂缝人都掉的进去,怎么种出东西?辽东好啊,那是皇上前些年打垮了建奴收回来的地方,比咱陕.西大好几倍,有的是地,还都是良田,都是新开垦出来的,就是缺人种,您说,这不是正好的事情吗?”

中年人抬头看着差役,道:“那,我这里的产业呢?”

差役眼神笑意暗藏,越发肯定的道:“这都跟您说多少次了,前三年,使用权归巡抚衙门,地契还在您手里,只要这三年回来,这地还是您的,不过辽东的就要归辽东巡抚衙门了,总之,三年内,二选一,肯定不会害您就是,您看,这是皇家钱庄的票据,能取三年,每年一百两,三年三百两,您签了字,这票据我去皇家钱庄盖个章就生效……”

朱栩在外面听着,表情不动,神色若有所思。

移民也是支出的一大项,每年都是上千万两银子,这些除了朝廷,也有地方,辽东分摊,可还是压的朝廷喘过气。

差役还在继续,道“反正该说的,该承诺的,您也都听的差不多了,前阵子不是有几个回来搬东西的吗?您可以去打听打听,问清楚了,去与不去都由您决定,不过别怪大侄子我丑话说在前头,现在灾情严重,全国都是,想要吃饱饭要自己想办法,放过朝廷给的好处,守着这些破灯笼,您饿死了不算,还有三妹妹,不大不小的可就惨了……”

中年人听的直皱眉,表情不断的变,似相当的难受。

朱栩面露笑容,这差役估计是做的多了,这大道理讲的是通顺,还懂得胡萝卜与大棒。

不过,故乡难离,要不是到最后,谁也不愿背井离乡,移民之事也是复杂丛丛。

最终,中年人还是咬牙点头,其实该了解的,知道的,他都了解透了,只是下不了决心,但现实逼在眼前,他又不愿意扛起锄头下地,不为他自己也要考虑几个女儿。

年轻差役看着中年人签署了名字,这才高高兴兴的又说了一通,转身出了门,抬头看天,无限美好的道“终于又搞定了一家!”

待等他注意朱栩一群人以异样的目光都看着他,顿时没好脸色的哼了声,打量几眼,大步的走了。

朱栩笑了笑,转身向前走,这陕.西倒是比他预想的要好些,至少人文方面不错,没有见到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恶劣情形。

这让他心情大好,对陕.西的印象有所改观。

朱栩慢慢的走着,刚回到酒楼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掌柜的,这是我侄女,凤翔府人,那里实在活不下去来,才来投奔我的,我知道您这缺人,只要给口饭就行……”

朱栩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中年妇人领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在与酒楼掌柜央求着。

掌柜的打量着女孩,轻叹口气,道:“行吧,能救一个是一个,我这里也不差这口饭,留下吧,帮着收拾收拾房间,洗洗碗筷……”这掌柜倒是好心肠,这么就答应了。

中年妇人一听,连忙看向女孩道:“绿儿,还不谢谢掌柜……”

女孩连忙曲身,怯怯弱弱的道:“谢谢掌柜。”

掌柜点点头,道:“先回去吧,将被褥带过来,然后熟悉熟悉就行了。”

“谢谢掌柜,谢谢掌柜……”女孩对掌柜千恩万谢,与中年妇女转身出门。

正好与朱栩打了个正脸,朱栩抬头看去顿时就一怔。

这个女孩低着头,虽然脸上有些灰尘,可还是掩饰不了灵气,哪怕是粗布衣也自有一番气质,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女孩低着头,拉着中年妇人的手,快步的离开了。

朱栩捏着下巴,面露疑惑,旋即就笑着进了楼,与掌柜打声招呼就上楼去。

女孩自然就是张菉,她与朱栩错过的瞬间,忍不住的就要从怀里拿出匕首,扎朱栩个透心凉,但想到楚富耀还在朱栩手里,硬生生的忍住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 惊喜交加

陕.西一带的大雨过去没多久,陕.西的天气就渐渐的热起来,燥热的让人受不了。

这里的水很宝贵,哪怕是存的再多,也不敢大用,这雨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能省一点是一点。

曹化淳等人都极其不适应,朱栩倒是无所谓,这几天早出晚归,在汉.中府四处的转悠,将李邦华版的农庄摸了个大概。

这是在强权下,以现实威逼利诱形成的,还有军队的掌控,可以说,相当的怪异,完全不是朱栩想的那种。

不过这也是现实情况下的产物,朱栩记录下优缺点,打算到时候与李邦华谈谈。

这已经朱栩在汉.中的第八天,每天早出晚归,从外面回来他就埋头写着他的‘游记’,记录着他在汉.中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农庄’,这是对抗灾情的极其有效的手段,他很上心。

张菉已经发现楚富耀被关在二楼的角落房间内,一直在找机会想救他,可一直都没机会上二楼。

同时她也发现,狗皇帝每天进进出出,要么出去,要么在二楼不出来,她也接近不了。

张菉一边擦着擦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桌子,一边不时看向二楼,绞尽脑汁的想要上二楼,可有两尊门神一直挡着,让她上不去。

‘要不要给他们下点药?’张菉心里嘀咕。

朱栩在汉.中的事情倒是很顺利,可京城却乱了。

王一舟派人进宫取药,还都是一些名贵的药,这几种药绝对不是给一般人用的,且关乎人命。

李解语曾经在太医院待过一阵子,太医院的有心人悄悄将消息透给了她。

李解语挺着快九个月的大肚子,吓的她六神无主,慌张了一阵子,只得去张太后。

张太后就更慌乱了,她虽然不理朝政,可外面的事情她是清楚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时常进宫来说长说短,现在朝局在一个关键时刻,朱栩就是那个核心,一旦这个核心出事,大明可能会瞬间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张太后没主意,只得连夜招毕自严,孙承宗,傅昌宗三人进宫。

三人听了也大惊失色的听着太医一五一十的说完。

傅昌宗神色肃然,盯着他道:“你确定,这是重病?有多大危险?你说清楚!敢说错半个字,本官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

孙承宗,毕自严都眼神如炽的看着这个太医,目光如刀,似要吃人。

太医心里一阵哆嗦,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心里转悠着,无比谨慎的道“这三味药,主要是解毒,如果要一次性使用,已经非常……严重……”

太医话也不敢说满,皇帝的事情都是大事情,他现在有些后悔透消息给李解语了。

李解语,张太后都一脸紧张,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毕自严沉着脸,转头看向孙承宗,道:“孙大人有什么消息吗?”

孙承宗端坐着,沉吟着道:“最早的消息是皇上进了湖广,要召集了巡抚衙门等人训话,然后就没有再回报了。”

孙承宗说完,众人都沉默,不知道怎么接话。

明朝的体制已经大变,没有英国公坐镇,最重要的是,朱栩还没有子嗣,又是‘新政’的关键时刻,皇帝又身死未卜!

这简直是要天下大乱的征兆!

李解语坐在那,一脸急色,头上冒出冷汗来,道:“那,先将皇上找到吧,不管怎么样,总要有个消息……”

张太后看着李解语,忽然神色微变,道:“解语,你没事吧?”

李解语咬着嘴唇,头上汗水越多,声音急促的道:“我我肚子疼……”

张太后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立刻道“快,来人,扶着李娘娘到房间,都,快,准备,招产婆……”

毕自严,孙承宗,傅昌宗等人连忙站起来,看着李解语被婢女们送走。

张太后命人准备,转过头又看着三人沉声道:“不管如何,先打听清楚,暂且保密!还有,任何人不得妄动!”

毕自严三人一怔,旋即都抬手道“尊太后懿旨!”

张太后虽然急着李解语,可还算冷静,打发走三人,坐在那思索。

她不懂政务,这三人算是最信得过的,可还是不能确保万全,因为没有兵权,巡防营掌握在兵部手里。

焕儿急匆匆从外面过来,道:“娘娘,产婆说了,李娘娘是要早产。”

张太后当初也是早产,知道这种情况,李解语的身孕已经八个多月,足够大了,应当无事,关键还是京城要稳住。

左思右想,她站起来,在焕儿耳边低声道:“你去将刘公公找来,对了,再让禁军副统领来见本宫。”

每次张太后说‘本宫’都是大事情,焕儿抿着嘴,肃色应声,连忙出宫。

刘时敏也已经得到消息,焕儿还没走他就来了。

张太后将话一说,刘时敏脸色骤变,看着张太后道:“不知娘娘要作何应对?”

如果皇帝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大明都要乱了,也难怪张太后着急。

张太后冷着脸,道:“本宫已经召见禁军副统领,另外,本宫希望河.北总兵鲁钦移兵,护卫京城。皇上曾对本宫说过,鲁钦是良才,应当能信任。”

刘时敏虽然心神不稳,可还是能明白,张太后是不太信任外廷的大人们,这也理所当然,外廷的大人向来争斗激烈,皇帝在的时候能压住,若是不在,肯定会四分五裂,争斗不休,局势定然会不稳。

刘时敏想了想,也点头道:“皇上临走之前,曾交给奴婢一块王命令箭,在紧急时候,可调动天.津卫的京东大营,现在封锁消息,可以立即派人通知金国奇,命他悄悄率兵前来,以备不测。”

张太后一听,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道:“好好,皇上有安排就好,公公速去,千万要保密!”

“是!”刘时敏答应一声,快速出宫。

张太后看着刘时敏的背影,心里还是焦躁难安,一面祈祷朱栩没事,一面有担心李解语,还要忧虑后面的可怕局面,整个人都慌的无所适从。

当年天启皇帝驾崩她都没有这么着急,担忧!

毕自严,孙承宗,傅昌宗三人出了慈宁宫,却没有出宫,来到内阁,都沉凝不语。

现在事态紧急,他们需要思考,同时还要观察其他人的态度。

文人相轻,文成内斗,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起了其他心思,那绝对会分裂朝臣,成为一个可怕的局面!

朱栩没有子嗣,他一旦驾崩,继位者将很难产生,宫里的太后不够强势,内阁威望不够,六部品级又太低,都压不住局势,真要弄出个几王爷出来争夺皇位,外加上朝臣们心思不统一,相互倾轧,谁都不敢想象这个画面!

毕自严与孙承宗对坐,首辅空悬,傅昌宗坐在孙承宗左手,三人不时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朱栩还没有确定消息,有些话不能说出口。

好一阵子,孙承宗开口道:“巡防营足以护卫京城,现在有三件事要做,第一,查明皇上是否康健;第二,确保消息不走漏;第三,请鲁王进宫。”

鲁王是宗人府宗正,负责管理宗室一切事宜。

孙承宗的话没有说透,可意思很明白,若是朱栩有个三长两短,有鲁王压着,暂时不会跳出什么人来,可以给他们争取些时间。

毕自严看了眼孙承宗,现在兵权握在孙承宗手里,他的话语权最大。

毕自严沉吟一声,道:“宗室决不能乱,必要的时候,我等要奏请太后……早做决断。”

最不安的就是傅昌宗了,他跟着朱栩最久,这么多年辛苦,眼见就要大明中兴,却突然遇到这样的变故,他心里是万分不安。

看了两人一眼,他猛的站起来,道:“我这就飞鸽传书,不,命锦衣卫派人去湖,广,陕.西,不管如何,一定查个清楚明白!”

毕自严,孙承宗两人都点头,事情还没有定论,消息没有走漏,他们还有时间。

三人又商议一会儿,决定:巡防营调整布置,以各种理由命京城官员不得出京,同时注意各处的兵马,明面上不动,内紧外松。

小小的几味药,将整个京城,北直隶都给惊动了。

慈宁宫,传出李解语阵阵的痛苦叫声,张太后,刘太妃等人都在外面焦急的等着。

最后毕自严,孙承宗,傅昌宗等人都来了。

若是李解语能生一个皇子出来,也能解决他们眼前最大的忧虑。

刘时敏在司礼监走来走去,心里没个安生。

“皇上,您可千万不要有事,您要有事,大明可怎么办……”

他是真慌了,作为司礼监的老人,他深知大明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若是皇帝有事,朝局崩盘,非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不可!

这大明,除了景正皇帝,没人压得住!

就在他慌张难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内监突然抱着一只信鸽进来,急匆匆的道:“公公,陕.西来的信鸽。”

这个时候刘时敏哪有心思管什么陕.西,刚要摆手,突然一怔,连忙抢过来,颤抖着手的扒下上面的信,颤巍巍的摊开,急不可耐的看去,一眼看去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的喘气,头上不停的冒冷汗。

送信的内监疑惑,低声道:“公公,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刘时敏大口喘气,缓解内心一直压着的紧张,许久才头看了眼这个内监,道:“没事。对了,将西南各吐司的资料都找出来,整理好,杂家待会要用。”

“是公公。”这内监连忙答应一声。

纸条上很简单,就是朱栩要看西南各土司的历史关系以及现在是如何处置的,要司礼监查找,抄录给他送过去。

刘时敏又喝了口茶,压着心悸,这才拿着纸条急匆匆的赶往慈宁宫。

张太后一听朱栩没事,整个人都坐在椅子上,不顾仪态的拍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快,给皇上写信,让他立刻回京,今后说什么本宫也不准他出京了……”

毕自严,孙承宗,傅昌宗等人都在,听着都长长吐了口气,这会儿才发现,他们背后都是冷汗涔涔,后怕不已。

只是简单的几味药就将整个京城上上下下吓的无所适从,紧张不安,由此可见朱栩在大明的重要性!

众人一面焦急的等待着李解语的生产,一面匆忙收回刚才的布置。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产婆兴冲冲的跑出来,向着张太后道:“恭喜太后,贺喜太后,李娘娘生的是一位公主。”

若是往常,众人也不大会失望,毕竟皇帝还年轻,连大婚都没有,有个长公主也挺好,可现在从张太后到毕自严,孙承宗等人都心里无比失望,甚至于悄悄失落叹气。

张太后刚要勉强的打赏,又一个产婆跑出来,大喜的道“恭喜太后,李娘娘怀的是龙凤胎,还有一个皇子!”

第七百八十四章 必须与朝廷态度一致

朱栩还不知道京城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夜,也不知道他已经有了一对女儿,第二天一大早,他召见了陕.西巡抚李邦华。

大堂内,朱栩与李邦华对坐,正在喝茶。

掌柜吓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怎么也想不到,高在云端的皇帝居然会跑到他们小镇上来,还住在他的酒楼里!

想到这几日对待皇帝的的‘苛刻’,他跪在地上,头上都是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

张菉跪在掌柜身侧,装着紧张,心里却还在转悠着怎么救出楚富耀。然后杀死狗皇帝,拖的越久越危险,她必须要想办法了。

朱栩看着李邦华,道:“陕.西的情况比朕预计的要好些,你做的不错。”

李邦华倒是内心坦荡,无惧无畏,微躬身道:“臣对陕.西的治理还在摸索,并未完全成型,是以未曾给皇上上奏言明,还请皇上恕罪。”

朱栩摆了摆手,道:“你的‘农庄策’更具实效性,不错,现在的问题是,要寻找问题,完善问题,尽快给朕写一道奏本,朕要看看,然后在西南推广。”

“是。”李邦华道。他说完,有些欲言又止。

朱栩心里好奇,笑着道:“还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李邦华抬头看着朱栩,沉吟一声,道“以臣的判断,西南诸省的灾情会进一步加重,朝廷要赈济的钱粮将会更多,臣认为,当行酷法,以保西南安稳!”

朱栩脸上的微笑慢慢收敛,端起茶杯,默默的思忖。

李邦华说的‘酷法’,实际上就是要对西南进行‘兵管治’,减少朝廷支出,任由一部分人饿死还是如何……

李邦华这样的话朱栩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朝廷一些知晓厉害,看清危机的人,都曾上书给他,要求给西南的钱粮减少,‘乱世用重典’!

对这些大人们来说,只是一个建议,可朱栩,朝廷真要实施了,那绝对会留下千年恶名,同时也太过残忍,不知道会逼死多少人。

最可怕的是会将西南变成一锅粥,那样朝廷支出的反而会更多,也更具危险!

朱栩深知历史,是绝对不会同意!

李邦华现在应该只是试探,毕竟这种政策,对他们本身来说也很要决心。

朱栩没有说话,曹化淳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李邦华。

不远处跪着的掌柜以为‘酷法’是要针对不法之徒以及乱民,没有多在意。

张菉却不同,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陕.西巡抚话里的意思,这是要将西南的人都活活逼死!

她双手猛的握拳,眉头皱起,悄悄抬头,目光冰冷的看着侧对着她的狗皇帝!

她心里已经决定,若是狗皇帝敢答应,她现在就是拼了也要杀了这对昏君,狗官!

朱栩没有给张菉机会,摇头道:“未来几年能从西南移出近千万人,安南,辽东还都需要人,只要再过个五年,这两地就能为朝廷贡献税赋,不止减缓了西南的人口压力,还能有钱粮赈济,暂时还不用那么极端……”

李邦华见皇帝还是不肯松口,便也没有再说。

他在陕.西还不足一年,却深知西南的境遇,要是不早作应对,迟早会成为朝廷的负累,甩都甩不掉!

“对于西南的土司,你怎么看?”朱栩端着茶杯,突然道。

李邦华虽然是文臣,路线上却基本都在领兵,自然知道西南土司之乱,听着也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现在的土司,主要指的是贵.州,湖广,云,南,四.川一带的彝族等少数族裔,至于其他的,边境以外的,基本上都坍塌了。

这彝族主要是两支,由奢、安两氏统领,自天启年间作乱,攻占重.庆,十万大军兵围成.都,更是围困了贵.阳半年,可以说声势浩大,震动大明朝野,也就是到了崇祯三年才算被压制,可也并没有被平定,时不时还会作乱。

彝族生活在几省交界,穷山恶水,大军难行,易守难攻,基本上每年都要征讨数次,才能保各地平稳。

可从天启元年到崇祯三年,朝廷用在征讨这些土司身上的费用,高达两千万两白银,起初三五十万,后面飙升到两百万,三百万,甚至于五百万!在天启六年,甚至逼迫的朝廷削减辽饷来支持西南的战事!

可见这是一个多大的祸患!

李邦华在陕.西,对这些也知道不少,思索了一阵,他道:“皇上,土司作乱由来已久,原因复杂,臣认为朝廷当区别对待,剿抚并用,一昧的征剿并不能解决西南的战乱。”

朱栩点点头,最近他也一直在思考西南土司的事情,与李邦华想的倒是接近。

他每年给西南的大笔银子,很大一部分都用在了‘维稳’上,太浪费,要是能招抚,息宁战事,每年省个几百万两都是可能的。

朱栩心里斟酌一翻,道“有秦良玉,王三善等人在,朕在军事上倒是不怎么担心,至于招抚,你觉得何人合适?”

“杨鹤。”李邦华脱口而出的道。

朱栩端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

杨鹤当年在陕.西坚持以‘抚’为主,结果失败,被朱栩调离,再接着是李精白被掳走,震动朝野,杨鹤的起复就遥遥无期了,现在一直赋闲在京城。

这个人倒也合适,朱栩‘嗯’了声,道“西南六省是一盘棋,不能各干各的,朕打算在西南设立军政总理大臣,协调六省军务,政务,你觉得如何?”

李邦华一怔,没想到皇帝还有这样的想法,接着就思索起来。

西南地域广大,人口相对稀少,却又是受灾最重的,各种事情纷纷扰扰,确实也不能一昧的等着朝廷决定,一来一去往往坏事。

只是六省军政总理大臣,不止掌握政务,还手握几十万兵马,这不说皇帝,他们都不放心!

李邦华眉头皱起,道:“皇上,这是暂设,还是常置?”

朱栩道:“三年为一期,最多三期。”

‘三年倒是还好说……’,李邦华心里暗道,三年也成不了什么事情,到时候调走换一个人就是,他看着朱栩道:“臣认为可以。”

“你觉得何人合适?”朱栩接着道。

李邦华又一怔,旋即认真思索起来。

要说合适的人不少,辽东的孙传庭,四.川的秦良玉,江.苏的曹文诏等人都可以。只是他不太明白,皇帝为什么要问他的意见,这件事不应该与朝廷诸公商议吗?

转瞬间他就想到了最近沸沸扬扬的增补内阁辅臣的事情,想到这里,他不禁看了眼朱栩。

李邦华心里若有所动,要说入阁的人选,六部中的傅昌宗,周应秋,申用懋呼声最高,还有就是辽东的孙传庭,当然,也有人提曹文诏,不过这个是武人,已经被自动排除了。

那么这几人都不能动,李邦华认真的盘算了一会儿,道:“臣认为江.苏的曹总兵较为合适。”

朱栩倒是不知道李邦华一时间心里转了这么多念头,听着曹文诏的名字,不由得有些惊讶“曹文诏?”

随即他摇头,道:“老曹这个人,军事上朕很放心,政务通的少,西南有是稳妥之地,他不合适。”

李邦华听着‘老曹’二字,心里微跳,传闻曹文诏是皇帝的第一心腹,这传言还是不够准确啊。

李邦华有些摸不清朱栩的意思,只得道:“臣不知。”

朱栩看了他一眼,又端起茶杯来。

“傅昌宗,周应秋你觉得哪一个合适?”朱栩拨弄着茶水,头也不抬的道。

李邦华眼神诧异的看着朱栩,心里捉摸不透他的想法,这两人不是要入阁的吗?

李邦华猜不透,只得跟着朱栩的话来,比较一番,道:“周尚书与傅尚书都是稳妥之人,周尚书在吏治上颇有建树,傅尚书打理国库多年,若是选一个……臣倾向于傅尚书。”

朱栩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微微颌首。

现在的朝廷,从内阁到六部,普遍都是‘稳妥有余,进取不足’,傅昌宗,周应秋都因为各自原因,异常的低调,虽然执掌大权,但在名望,官声中,差了不少。

“嗯,朕知道了。”朱栩没有多说,这件事,他心里还要斟酌。

李邦华见朱栩的主要问题说完了,便开始奏报他在陕.西的事情,一些麻烦,尤其是朝廷政策上的问题,希望朱栩能解决。

李邦华的很多想法都不错,只是有些太过霸道,凌厉,看似堂堂正正,偏又会有极其不好的后果,这个与毕自严的想法相反,所以一直在刻意的压着。

尽管有朱栩这座大山在,这种‘争斗’还不显山不露水,没有造成什么危害,可现在吏治清洗的还不够,朝臣之间的争斗往往都是寸步不让,一定要争出个你死我活来,这样的政治角力,会对大明各个方面进行伤害。

历史上卢象升的死,就是卢象升与杨嗣昌主战与主和的政治角力,在崇祯态度模棱两可的状态下,杨嗣昌等人直接将卢象升迫死,连带着让满清攻入山.东,掳走上百万人!

朱栩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旗帜鲜明的站在毕自严的一边,要求李邦华尊重内阁,尊重辅臣,不得自行其是,要严格执行朝廷政策,不得在大方向乱来!

各地巡抚,知府,必须在政策,言行上与他、与朝廷保持绝对一致,否者必将严惩,绝不宽贷!

第七百八十五章 朱栩的态度坚决

李邦华通过刚才一番交流,本以为对皇帝有了一些了解,这才敢说话,没想到皇帝的立场这么鲜明。

陕.西的情况很特殊,赤地千里,饿殍盈野,必须要进行特殊处置,朝廷一味的进行赈抚在他看来根本不能解决问题,要在大处布局,小处着手。

朝廷的布局,在前几年应该是最好的,可这几年国库日渐空虚,而支出却越来越大,压根不能适应现在的变化,必须要做出改变!

可从皇帝,朝廷的态度来看,很坚定,无意改变。

李邦华神色沉凝,没有再多说。

朱栩看着李邦华的神色,就知道他的态度了,心里不由得有些怒气。

这帮大人们,个个刚愎自用,听不进人言,一旦认定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都会继续下去,阳奉阴违也罢,明目张胆也好,似乎一定要向所有人显示他们是对的才行!

这是一个皇权崩坏,权威不在,相互猜疑,彼此不信,为了个人利益可以抛家舍国,卑躬屈膝,无所不用其极的特殊时代。

朱栩要扭转这些东西,自然容不得李邦华自以为是,坏了他的大局,同时,他也要给天下人一个明确的信号!

“朕明日去西.安,”朱栩端着茶杯,淡淡道:“三日后召集陕.西六品以上的官员,朕要见见他们。”

李邦华明显感觉到他惹得皇帝不悦,却是无动于衷,道:“臣遵旨。”

“说说其他的。”朱栩道。文官这些臭毛病朱栩心里已经有了收拾的办法,也不在这一时。

李邦华与朱栩相处的并不多,倒是没有料到他有这样的涵养,稍稍思忖,便道:“皇上,关于‘新政’陕.西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各个衙门都安置好,已经在等待内阁批复,详细的奏本,臣会在核检之后,上奏皇上。”

见识过农庄,朱栩倒是不怀疑李邦华的执行力,微微颌首,道:“陕.西现在比较特殊,‘新政’可能会束手束脚,不过大架子要构建好,一旦灾情过去,要彻底的完善……”

西南诸省情况特殊,必须要进行强权压制,集中权力,不完全适合‘新政’要求。

李邦华有些看不懂朱栩,一会儿大度异常,一会儿又相当苛刻,神色不动的道:“是。对于‘移民’……”

李邦华还没说完,曹化淳突然开口道:“皇上,要不要带他们离开?”他说着,目光瞥了眼不远处跪着的掌柜与张菉。

朱栩微微一笑,目不转睛的道:“不用,朕相信掌柜的不会乱说的。”

掌柜的一听,连忙道:“是是,皇上放心,绝对不说,草民保证,打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张菉跪在掌柜的身侧,低着头,心里冷哼一声,她一定要将今天的事情散播出去!

曹化淳瞥了眼张菉,张菉自以为隐蔽的很好,可这里到处都是禁卫,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汇报到曹化淳手里,当天晚上曹化淳就知道她有问题,只是皇帝让隐而不发,想看看这群人到底要干什么而已。

张菉毫无所觉,心里正琢磨着要怎么泄露出去。

李邦华看了眼那掌柜与张菉,继续道:“陕.西‘移民’登记已有近一百万户,还在增加,目前已经出去一百多万人,臣与辽东的孙大人通过信,臣准备组织陕.西的青壮前往辽东开荒,以接纳更多的灾民……”

朱栩眉头一挑,道:“这是个不错的办法,你们商议好,给朕写一道奏本来,要详细,朕再与内阁讨论讨论。”

“是。”

李邦华道:“陕.西对商贩,尤其是对粮食等买卖进行了严格的控制,其他一些也进行了限制,臣知道皇上有意再开海禁,不过西南特殊,臣请皇上审慎处置。”

朱栩看着他,道:“嗯,凡是不要一刀切,朕会对西南有所区别,你们也要对商贸有所侧重,不能一下全部限制,更不能禁止……”

李邦华默然一阵,道:“是。另外,就是关于学院还有科举……”

李邦华话音未落,张菉就竖起了耳朵,悄悄抬起头,双眸冷意森森的盯向朱栩。

朱栩‘唔’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他决意普及教育,推广,扩大书院,在这件事,除了‘课纲’之外,整个大明也没有什么意见,关键问题在于科举。

当年复社呼啸大明,被朱栩强行解散,然后是‘九条规定’,将一干风月才子给挡在科举之外,再加上东林党等事情,整个大明不满朱栩的年轻士子多了去。

朱栩也知道,在士子之间,尤其是秦淮河上,有个‘终生不仕’的抵制科举联盟,并且随着‘新政’推动,抵制的人越来越多,影响力也在不断加大。

李邦华是科举出身,对科举有相当的感情,也是旧式官僚,内心肯定是想‘振兴’科举。

果然,李邦华开口道:“皇上,臣认为书院与科举可以并行,书院的生员可以入吏,科举的士子可以入官……”

朱栩眉头微动,心里明了了。

书院的学生,其实士绅阶层的相当少,多数都是寒门子弟,他们没有钱入私塾,书院又免费,于是蜂拥而入。

但是书院的规模很小,没有形成完善的教育体系,所以都是泥腿子,穷苦之人。

在大明已经固化的利益集团中,这些寒门子弟出头的几率是很小的,也难怪李邦华想要将他们划入‘吏’的行列,甚至于对李邦华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了。

朱栩自然不是这么想的,静静的听着李邦华的话。

“科举是优中选优,不当缩减,臣请皇上放松禁令,为国纳才……”李邦华道,在这里,他的话比较多,说了比较长的时间。

张菉在不远处听着,目光灼灼的盯着朱栩,如果目光是刀,一定能戳遍朱栩全身。

朱栩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很坚决,不执行朝廷禁令,违反法度纲纪,一律要严惩!

这是他重塑朝纲必须手段,绝不会妥协分毫!

等李邦华说完了,朱栩神色冷淡,语含警告的道:“这件事自有朝廷法度,有什么想法可以写奏本给内阁,但绝不允许私自乱来!”

李邦华感觉到了朱栩的强硬态度,没有再多言,现今的朝廷,已经不是大臣们高声说话就一定会有效果的时候了。

张菉伸手握住藏在腰间的刀,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杀了狗皇帝。

朱栩与李邦华说了近两个时辰,讨论的范围也极其广泛。

李邦华除了现在的文官普遍的一些臭毛病,其他能力倒是很强,比朱栩这一路上见到的都强,甚至于某些方面,傅昌宗,周应秋都比不上。

直到李邦华走了很久,朱栩还坐在椅子上,心里回顾着与李邦华的谈话内容。

这也是让他最受益匪浅的,需要细细琢磨,好一会儿转向记录的内监,道:“整理好,晚上送去朕的房间。”

那内监连忙起身,道:“是。”

“你们也下去吧。”朱栩对着掌柜,张菉摆手。

“是。”掌柜颤巍巍的起来,匆忙退向后面。

张菉深深的看了眼朱栩,冷着脸跟着离开,心里对杀狗皇帝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朱栩坐在那,手指敲着桌面,又快又急。

曹化淳知道,他的内心一定在做着一些很是艰难的决定。

朱栩手指一顿,眯着眼道“准备一下,去过西.安之后就直接回京,其他没去的地方,让各处写奏本给朕看吧。”

第七百八十六章 再出乱

朱栩刚到西.安府,就收到了京城不断的飞鸽传书。

这也让朱栩不断的了解到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有些哭笑不得。

张太后的亲笔信,李解语产子的,都摆在朱栩案前,看的朱栩好生感慨。

曹化淳倒是能体会京城的那种慌张,眼前却满是笑容的道“皇上,这有了小殿下,小公主,是不是要想个名字?”

朱栩眉头一抬,高兴道:“你不说朕都忘记了,是要想名字了……”

老朱家起名字是很讲究的,辈分是‘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下一代是慈字辈,偏旁部首还要金木水火土为序,他这世的全名是朱由栩,木子旁,下一代就要是火字。

“朱慈……火……”

朱栩沉吟,这是他第一个儿子,皇长子,名字定要讲究,取的好,他的学问虽然不行,取个名字还是绰绰有余。

火字旁的字就那么多,还要避讳前人,又要好……

好半晌,朱栩才道“暂定为烨,娴。”

之所以是‘暂定’是因为还得回去查族谱,确保无误才能确定。

曹化淳听着,那就是长子叫做朱慈烨,长女叫做朱淑娴,想了想,微微点头,这里面都包含了皇帝的某种期盼。

朱栩心里也有些不平静,不过还是压着念头,冷静着道“对了,皇兄来了吗?”

曹化淳看了眼朱栩侧脸,道“王爷病了。”

朱栩眉头一挑,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就啪嗒一声打开了折扇。

朱由检只怕现在已经回味过来了一些事情了,尤其是‘皇位’的问题,虽然说是天启皇帝临终前的遗命,可前前后后的关系,只要有心,总能察觉些什么。

这个皇位确实是朱栩抢来的,朱由检现在回味过来却是已经晚了。

朱栩手指在桌面敲着,俄尔笑道“不见就不见吧,天津卫的战舰进度如何了?”

曹化淳道:“还未下水,海军那边说,会在十二月之前争取下水,试航,明年三月应当可以远航。”

朱栩倚着椅子,道:“好,下水试验好之后,朕要去看看,到时候皇兄不能再病了。”

曹化淳还是有些不明白,道:“皇上,王爷是……”

到这会儿,朱栩也不用再瞒着了,笑了声,道:“朕打算用最强盛的舰队访问欧洲,总领舰队的人身份要高,要有天朝气度,朕想来想去,也只有皇兄合适,这一次的访问非常重要,将是奠定我大明在世界第一地位的一次外务,方方面面都大意不得……”

曹化淳恍然明悟,道:“那,皇上要不要先与王爷通个气?”

朱由检对朱栩是有怨气的,对现在的朝局比很多人的想法更多,要是没有一段时间的缓和,怕是会误事。

朱栩摆了摆手,道:“过年或者大婚的时候,将他请进京城,朕与他谈谈。”

现在事情有些不好谈,‘皇位’估计会横亘在两人中间,彼此心知肚明,难免有有些尴尬。

“是。”曹化淳道。

朱栩现在有些归心似箭,不过还是耐住性子,道“那个张菉,查到了吗?”

曹化淳道“还没有,从锦衣卫的回报来看,有些奇怪,倒是在秦淮河上有一个张菉,像是有个游侠,来去无踪,很难追查。”

朱栩捏着下巴,笑了,道:“秦淮河,有意思了……”

曹化淳立刻就知道,朱栩是在想什么有趣的事情,多半跟张菉以及秦淮河有关。

朱栩对于这个张菉倒是无所谓,而是想到了另一个人。

柳如是,然后就是钱谦益。

钱谦益已经辞官回了金陵,也就是南.京,柳如是现在在秦淮河上名声大噪,曾经写了‘治国十八疏’给江.苏巡.抚巡抚衙门,还得了嘉奖。这自然将她的‘艳名’抬升到了极点,想与她‘结交’的文人雅士如过江之卿。

钱谦益会不会如历史上一样,与柳如是走到一起?

虽然钱谦益辞了官,可若是迎娶柳如是,那也是违反禁令的。

要是违反了,正好是一个立威的好靶子!

他却不知道,自从他离开山.东,柳如是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悄悄打听‘朱慕宇’,为此也拒绝了不知道多少勋贵公卿,世家公子。

朱栩在巡抚衙门后院休息,外面渐渐来了不少人。

都是陕.西各地的高官,知府,参政参议,督政院,大理寺等的官员,有三十多人。

这些人不同于湖广的战战兢兢,他们还算坦荡,多多少少都是李邦华提拔上来的。

右参政庞渊海看着李邦华,道:“大人,皇上一路巡视,现在来到陕.西,可是有什么目的?”

朱栩这一路,但凡停留的,都是大动静,不能不让他们好奇。

一群人都看向他,李邦华在陕.西短短时间就建立了相当的威信。

闻言,李邦华神色不动,却道:“本官也不知,皇上未曾言,我等只要恪尽职守,小心行事,皇上定不会为难,诸位放心。”

众人倒是不担心,他们都觉得李邦华会庇护他们。

一个参议又道:“大人,陕.西百废待兴,切不能大动干戈,还需大人与皇上言明。”

朱栩的名声,在官场也不怎么好,‘乱来’的标签在他未登基之前就烙上了。

李邦华点头,道:“之前在汉.中本官就已面呈皇上,应当无事。”

原本一群人倒也不紧张,可听着李邦华很淡定的话语,反而有些忐忑了。

李邦华已经消化了之前与朱栩在汉.中的对话,隐约明白。

在很多事情上,皇帝相当宽仁,可某些事情上又会相当坚定,不会松口半分。按理说说,皇帝到了陕.西,接见本地官员那是应当,只是未必会如他们想的那么轻松。

“大人!大人!”

突然间,一个衙役急匆匆的跑进来,大声的道“不好了,安塞寨附近几个农庄出事了,他们联合起来攻打城镇,现在已经向着南.阳县去了!”

“你说什么!”

李邦华脸色大变,猛的站了起来。

其他人也都震惊失色,转头盯着这个差役,在这个关头要是出乱子,他们会不会如福.建一样,所有人被连降三级?

第七百八十七章 国之柱石

差役被一群人盯着,瑟瑟发抖,道“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总督大人已经赶过去了,听说人数不少,有一百多人。”

李邦华眉头紧拧,缓缓又坐了回去。

左参政沉着脸,道“大人,是否要请动赵总兵?”

他说的就是赵率教了,赵率教手里有精锐骑兵,不管是什么流寇,都能一冲而散,迅速的破灭乱事,平息事态。

李邦华坐在那,脸角如刀削,眸光囧囧,道:“不用了,只是小小民乱,还无需赵总兵,命人去总督府,有什么情况,立刻奏报!”

“是!”差役答应一声,快速跑出去。

李邦华在陕.西很强势,除了赵率教,其他人都被压住。

众人见如此,都没说话,他们希望是最快的结束乱事,以免惊扰皇帝,否则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李邦华环顾一圈,肃色道“明日我等一起去请罪,不能隐瞒分毫,知道吗?”

众人一怔,一个知府道:“大人,这不过是小事情,何须惊扰皇上?”

其他人也都附和,目光看着李邦华。

在西南,民乱就没有停过,无非就是大小而已,自然,他们希望能粉饰一下,免得被朱栩追究。

李邦华直言不讳,道:“皇上若不在陕.西,只需奏本上奏就是,现今皇上就在西.安,想要瞒过他的耳朵,眼睛,你们认为可能吗?”

众人顿时不说话了,皇帝的手段他们都心里有数,还真没把握。

李邦华因为这件事,心里不太平静,看着众人,沉声道“无需担忧,若是皇上见责,自有本官在前面,诸位问心无愧就是。”

一群人听着都松了口气,站起来道:“遵命。”

李邦华目送一群人离开,沉思半晌,走回班房,拿起笔就就在一道空白奏本上,写下了‘平南十八策’五个大字。

这是他琢磨了很久的事情,因为内阁一直压着他的一些想法,手段,在见过朱栩之后,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上奏!

他握着笔,无比认真的写着,洋洋洒洒,近七百字!

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凌厉之气,要求在陕.西以及西南行雷霆手段,剪除一切威胁!

确实如李邦华所说,南阳出现民乱,很快就传到了朱栩耳朵里。

赵率教也正好站在他身前不远处,听完曹化淳的转述,朱栩看向赵率教道“朕在奏本里仔细算过,陕.西一年大小民乱上百起,这个数字与真实的差距多少?”

赵率教的骑兵是朝廷的,李邦华没有调遣权,一般的民乱也不需要他,有总督府处置,不过该知道的事情,总督府也不能瞒他,瞒不住。

赵率教没有犹豫,道:“回皇上,据臣估计,差不多一半隐报。”

朱栩点点头,没有意外。这也不是李邦华的错,这种隐报是从下而上的,下面隐瞒,上面就很难知道。

若是只有两三百起,规模倒是不大,以陕.西现在的情况,完全是能应对的。

朱栩在西南的政策,基本上是以点控面,府,县作为中心,集结重兵防护,一般的流寇很难攻下,只要县城不失,时间一长,各地就能反应过来,调集大军进行围剿,确保各地安稳,不会形成规模。

“你对陕.西有什么看法?”朱栩看着赵率教,突然转移话题道。

西南这里水很深,朱栩看到的,李邦华说的,都只是冰山一角,赵率教在陕.西日子不短,他应该知道不少。

赵率教到底是武将,闻言犹豫了一阵,道:“回皇上,臣认为李巡抚说的不错,乱世用重典,尤其是陕.西,必须确保稳定!若是陕.西不稳,四.川,湖广,山.西,河.南都将不稳,甚至波及京师……”

朱栩默默的听着,不时点头。

李邦华等人到底是有眼光的,看的很精准,陕.西保持稳定也是朱栩一直的要求,否者会拖累整个大明。他惊讶的是,李邦华的能力居然这么强,连赵率教都给说服了。

‘看来,这六省总理大臣要尽快了……’

朱栩心里自语,西南几省远离朝廷,官员们有各个强势,必须要有所节制,否则可能民未乱,官先反了。

“朝廷有人建议朕,将秦良玉调出四.川,你怎么看?”朱栩又道。这样的奏本前两年朱栩就接了不少,今年就更多了,他想看看武将们内部的想法。

西南六省,除了陕.西,其他大部分军事力量都掌握在秦良玉手里,林林总总有近二十万!

赵率教看着朱栩,眉头皱起,没有立刻开口。

皇帝,朝廷猜忌边关将帅是历代的通病,在明朝这个时候更显得剧烈,尤其在天启以前,辽东的将帅几乎都没有好结果,现在也就是皇帝一直在压着,没有浮出表面,里面定然也是暗潮汹涌,不知道多少的冷枪暗箭。

赵率教不知道朱栩问这句话的意图,是有意调走秦良玉还是只是询问秦良玉在西南的作为?

他心里翻腾再三,抬手向朱栩道:“启禀皇上,臣认为秦总兵在西南功勋卓著,战功赫赫,如柱石一般,不可轻动!”

赵率教没敢多说,怕适得其反。

朱栩端起身边的茶杯,轻轻的喝了一口,然后捧着茶杯思忖。

调走秦良玉的提议,并不是普通官员,毕自严,孙承宗,申用懋都曾‘无意中’提及,一直都被朱栩压着。

秦良玉是不能离开四.川的,在朱栩看来,能压住西南不乱的,整个大明只有三个人,秦良玉一个,孙承宗一个,另一个是孙传庭,秦良玉是帅才,其他两人都是军政双杰,不过这两人都不可能去镇守四.川,稳定西南。

这些大臣的一贯想法……危险,朱栩要强行压下去!

朱栩放下茶杯,铺开宣旨,亲自研磨。

曹化淳,赵率教等人都是一怔,慢慢走过来,看着朱栩。

朱栩的字不太好,那也是跟那些书法家比的缘故,要说拿出去,一般人绝对不会说差。

这个时候,他也没想这些,准备好,拿起毛笔,就在宣纸上写下了大大的四个字:国之柱石!

随后在右侧以一行小字写到:景正元年十月二十大明皇帝朱由栩。

最后拿起他的大印,在上面深深盖上了鲜红大印。

观察了一会儿,朱栩拿起来,轻轻吹干,递给曹化淳道:“你裱起来,然后亲自去一趟四.川,当众交给秦总兵,告诉她,朕不能去四.川,以这幅字赔礼。”

赵率教神色微动,旋即明白了,皇帝这是要保秦良玉!

曹化淳知道朱栩对秦良玉抱有特别的情感,没有意外,接过来道:“遵旨。”

朱栩背擦了擦手,道:“等会儿,朕再写个亲笔信,你一起带过去。”

“是。”曹化淳捧着朱栩的字道。这还是皇帝第一次给臣子赐手书,单单这四个字,今后只怕就不会再有人攻击秦良玉了。

朱栩拿出一张纸,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写。

前面是简单的问候,然后是他对西南军务的一些想法,以及战略部署,军事训练等等。

朱栩不善军事,只能站在高处写一些他认为很重要的事情,防范,提前处置之类,最后还加上了一句‘隔空遥望,唯将军细酌’。

写好后,吹了吹,叠好,塞入信封,递给曹化淳道:“去的时候,多看看,多走走,回来给朕讲讲,对了,打听一下四周的消息。”

曹化淳微微躬身,道:“遵旨。”他知道朱栩说的‘四周’是什么意思,就是漠西蒙古!

“嗯,去吧,早去早回。”朱栩道。漠西蒙古的情况很复杂,朱栩现在还不想动,可要知道详情,不能两眼一抹黑。

曹化淳准备一番,便匆匆上路。

第七百八十八章 李邦华撂挑子

第二天一大早,陕.西巡抚衙门。

并不是在大堂,而在后院,朱栩坐在屋檐下,一群人恭恭敬敬的站着。

朱栩手里端着茶杯,慢慢的拨弄着茶水,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开口了。

他身后站着曹化淳,王一舟,四周都是煞气凛凛的禁卫,刀出半鞘,神态冷漠。

院子里安静的很,没有谁发出声音,与外面的吵吵嚷嚷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邦华等人并成两排,站在朱栩身前不远处,脸色各异,悄悄对视着。

现在谁都明白了,眼前的皇帝……有怒气!

都屏气凝神,一个大气都不敢喘。

李邦华面上如常,他已经察觉到了,所以也不意外。

朱栩拨弄了一会儿茶水,放在嘴边喝了一口,然后看向李邦华微笑着道:“李巡抚,你觉得天启以前,辽东惨败,建奴成势,主要原因是什么?”

若是往常,或者对天启之类的皇帝,肯定是建奴狡诈,或者将领无能之类,可面前的是景正皇帝,谁敢如此糊弄?

李邦华久在天.津卫,与登.州水师,山海关是铁三角,对辽东局势了解最多。可里面的事情太过复杂,涉及太多,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

李邦华到底是久经宦海,转瞬间就抬手道:“启禀皇上,臣认为有三,一,粮饷不济,兵备废弛。二,未战先怯,兵将无心。三,方略有误,进退失宜。”

朱栩‘唔’了声,李邦华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这不是他今天要讲的。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又看向李邦华一群人,道:“说的不错,是有这些原因。不过朕还听说了其他事情,满桂与赵率教不和,袁崇焕就调满桂去养马,满桂气恼之下,率兵负气出走,使得一大块地方成了空城。后来袁崇焕与王在晋不和,袁崇焕用尽手段要逼走王在晋,王在晋就看着他在宁远城被建奴围攻,见死不救……这些,朕说的没错吧?”

朱栩说的这些只是冰山一角,不止是朝廷里大臣们斗的激烈,边关将帅之间不和的也大有人在。

历史上的经抚不合,也就是袁崇焕与王在晋,斗是如火如荼,将整个朝廷都卷入了进去,持续了数个月,最后是王在晋落败,被调回了京,可还是在朝廷上极尽诋毁袁崇焕,终是将他拉下了马,看着他死在菜市场。自此以后,山海关外就是一盘散沙,再无人敢冒头做事,也没人能纠合,统领,之所以还能撑七八年,完全是后金的战略转向了蒙古,给了喘息之机,否则山海关以北根本撑不了多久!

朱栩说完,继续拨弄着手里的茶水。大明这些官员,不管文臣武将,各个都极有性格,谁都不服,任性起来后果能吓死人。

李邦华自然明白朱栩话里的意思,说的是官员之间不合造成的影响,延生之意,就是官员们没能齐心协力,没有尊重皇帝,内阁的政策,方略,随意乱来。

这也是对他的敲打,要他尊重内阁辅臣,严格执行朝廷的政策,不得擅动!

这对李邦华来说,很不公平,在他看来,他看到了很多朝廷没有看到的地方,他是对的,不能因为朝廷没有看到,就禁止他去做,若是如此,为何还要选拔他来?随意一个人不就行了吗?

李邦华心里转念,抬手道“皇上说的是,当初辽东之内派系丛生,争斗不休,是辽东败坏一大原因。臣认为,辽东之败,不能尽归责于边关将帅,朝廷之策,朝令夕改,错综复杂,多恶兵将,致使将不用命,兵无战心,是以溃败不能止。”

‘呵!’

朱栩心里为李邦华的这番话叫好,说的真是有道理,要糊弄天启皇帝以及当时朝臣还行,糊弄他还是差了点!

“那你觉得,现在的朝廷还是以前的朝廷吗?朕会容许出现这种情况吗?”朱栩端着茶杯,淡淡的吹了一口道。

李邦华眉头微微皱起,皇帝这是在咄咄的逼他,要他当着陕.西一群高官,支持者的面表态。

他自然不肯就此屈服,几十年的坚持,岂那么容易曲折。

李邦华抬起手,道“皇上雄才大略,自登基以来,建旷古未有之功业,臣深为佩服。现今党争消散,奸佞去国,圣君在堂,贤士用命,正是上下一心,为国展图,中兴大明之时!臣身为一省巡抚,当为百万百姓担责,于朝廷拾遗补缺,替皇上查明访暗,以成不世大业!”

朱栩眼角了跳了跳,这李邦华的嘴皮子果然利索。

朱栩喝了口茶,然后看着李邦华,道“你是说,你会与朝廷,与朕的想法,做法,保持绝对的一致,对吗?”他的话已经足够清楚了,这些封疆大吏,必须要与他,与朝廷保持绝对的一致,只有这样才能齐心协力的做事,完成他的政改计划!

朱栩绝不容许这些官员们三心二意,自行其是,相互倾轧,无法无天!

李邦华神色动了动,神色沉凝。面对朱栩的步步进逼,他有些难以招架。

朱栩嘴角微笑,静静的看着李邦华。

他不说话,后面一个知府突然出列,抬着手,朗声道“启禀皇上,微臣有话。”

朱栩抬头看了眼,应该是凤翔府知府,微微点头,道:“说。”

这位颇有些一往无前的气势,抬着手,沉声道“皇上在湖广有‘变通’之说,臣认为陕.西也当有,时移世易,当因地制宜,勇于变通,方能成事。”

李邦华神色微动,微不可察的点头。

朱栩面上不变,嘴角微翘。这位讲的与他说的完全是两回事,他要各地与朝廷保持一致,是在方针大略上,是在态度上,并不是要剥夺他们的权力,也没有要限制他们变通,这完全就是扯着他的话头,硬堵他啊。

但是论到这种诡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单刀直入,朱栩好整以暇,道“变通就是反着来?”

这知府嘴一张就要开口说什么,可抬头看着朱栩,硬生生的又咽了回去,眼前这不是他的普通同僚,不能死怼。

他不说话后,一个参议又出列,抬着手道:“启禀皇上,变通非是反着来,臣认为,变通在于事,依事而变,以变而通。”

朱栩看了这人一眼,以手指了指,笑道“你说的有理,那朝廷定制,‘违反禁令者不得科举、入仕’,陕.西是怎么变通的?”

陕.西有几个府,公然宣称,在三年内不再违反禁令,就可以科举入仕。

完全无视朝廷,朱栩也是昨天才知道陕.西还有这么个说法!

朱栩以实例说话,直接戳中了这些人的要害。

一群人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任他们再怎么能说,事实在眼前,狡辩不过去。

朱栩目光环顾一群人,慢慢的道“陕.西的赈灾钱粮,是否如数发放给了灾民?”

“对待‘新政’,你们‘变通’了多少?”

“对待内阁的命令,你们是否如实执行了,打了多少折扣?”

“欺上瞒下的事情,你们干了多少?”

……

朱栩一条条,一框框的说着,语气是相当的平静。

李邦华眉头紧拧,心里翻涌,脸角崩的紧紧。

他始终不认为自己有错,他依情势变化做出改变,为国为民,毫无杂念,何错之有?朝廷为何就不理,皇帝为何就不看?

李邦华身后的人虽然不都是他提拔的,可心思相近,也看着李邦华为了陕.西愁白了头,夙兴夜寐,披肝沥胆。听着朱栩的话,心里都分外难受,目光不时看着李邦华的背影。

李邦华脸色变幻,良久心里一叹,有些落寞的抬手,道“臣有罪,臣请皇上准许臣……告老还乡。”

第七百八十九章 字字诛心

这就是撂挑子,这帮大臣们的惯用手段。

一旦不高兴,不开心了,就直接撂挑子不干,以显示自己清高,卓尔不群,铮铮铁骨。

倒霉的自然就是他们手里的一块,这也算是吏治不断败坏的原因之一。

已经很久没人敢在朱栩面前这么放肆了,他端起茶杯,默默的喝了一口,心里已经动了真怒。

“臣请告老还乡。”

不等朱栩做出反应,忽然一个知府也迈步出来,抬着手道。

“臣请告老还乡,还请皇上允准。”一个参议出列道。

“臣请皇上允准,告老还乡。”

“臣请皇上允准,告老还乡。”

“臣请皇上允准,告老还乡。”

一个接着一个的站起来,三十多人,转眼间就有一半!

曹化淳心惊,他陪着朱栩转了大半个个大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要是陕.西这些官员当着皇帝的面辞官,将会对‘新政’产生极大的影响,尤其是,还会打击皇帝的威信!

李邦华只是一时怒气填胸,无从所出,才近乎本能的要辞官,却没有想到,这么多跟着他。

这么一来,他们与皇帝都将陷入难堪的境地,难以善后!

朱栩将手里的茶杯放到身边的桌上,脸色平静的看着这群人,身体倚向后面,双手扶着手柄上,目光如深渊,看不清一点表情。

曹化淳心头狂跳,瞥了眼不远处的禁卫,上前一步,低声道:“皇上……”

朱栩一只手竖起,阻止了他的话。

曹化淳嘴唇动了动,只得退回去。

王一舟就无所顾忌了,他右手握住刀柄,向前一步,只要皇帝咳嗽一声,他就将眼前这群大胆逼宫的人,全数就地处决!

这会儿不止是李邦华感觉到事态不对了,那些站出来要告老还乡的人,脖子都一阵发冷,心里战栗起来。

朱栩没给他们多少恐惧的时间,放下手,声音如常的道:“其实,朕一直都觉得,做官是最好的。”

李邦华等人,外加没有告老还乡的一帮人都低着头,丝毫不敢乱动,听着朱栩的话,屏气凝神,呼吸都极力压制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四周的禁卫似乎离他们近了一些,甚至能看到刀身反着凄冷的寒芒。

朱栩的目光从在场的人身上挨个转悠,慢慢的说道:“当官嘛,逾不逾矩都没关系,想做什么都可以,有吃有喝有好处,还能清名加身,名达四海,哪一天做的不高兴了,直接就撂挑子不干,辞官回乡,还能得个‘谏臣’,‘铮臣’的荣誉,满载而归,心满意足的著书立说,颐养天年……”

李邦华等人听着朱栩的话,眉头拧紧,心里忐忑,一动不敢动。

“你们说说,做官好不好?朕羡慕的很……”

朱栩道:“朕时常在想,要是做皇帝能与做官一样,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哪一天要是有人不高兴了,朕直接不干了,换个人做皇帝就是,朕四处去游山玩水,看遍天下美景,那真是惬意无比……”

众人听的心头狂跳,这叫什么话?哪里有皇帝能这么干的?

李邦华神色动了动,心里越发纠结,难受,怒气难消,忍着不动。

“但,朕比你们强一点,”朱栩目光如水,平静无波,道:“朕还知道不能这么干,否则对不起天下臣民,也愧对列祖列宗。所以,后来朕就想,要不要学神祖?就不上朝,不管事,自己在宫里逍遥自在好了,反正外面有那些大臣在,他们愿意斗就斗,想辞官就辞官,朕懒得管,只要朕过的开心舒适就行……”

李邦华等人听出味道了,余光悄悄对视,还是不敢妄动。

太阳西移,屋檐的影子遮住朱栩上本身,他右手拍打了下手柄,道“可后来一想,还是不行,这些大人们只顾着争权夺利,毫无半点为国之心,动辄置政敌于死地,要么就明哲保身,早早辞官不干,任由吏治腐朽,朝纲败坏,将我大明的根基一点点毁掉,朕还这么年轻,要是朕还没老死就亡国了怎么办?朕不能做一个亡国之君吧?怎么对得起天下臣民,对得起列祖列宗?”

朱栩微微歪头,道“你们说呢?”

一群人人哪敢说话,皇帝这看似在说自己,却每一字都是对他们的辛辣嘲讽。

李邦华脸角绷的如同铁块,黑沉如铁,微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

“所以,朕羡慕你们,”

朱栩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来,道:“你们多好,做了官,有权有势,有财有女人,冷了有人送碳敬,热了还有冰块,高兴了去青楼勾栏吟诗作赋,烦了还可以四处喝酒唱和……总之,过的是舒坦,真要是不舒坦了,有钱有地,大不了就辞官,回乡之后,在一片歌颂中守着孤傲高洁,徜徉山水之间,流连温柔软塌,好不逍遥自在,多令人向往的生活……”

“朕也是看明白了,”

朱栩目光看着李邦华,道:“朕之所以夙兴夜寐,战战兢兢这么些年,甚至还破天荒的跑出京来巡视大半个天下,就是朕比你们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责任心!”

“朕对天下臣民有责任,不敢懈怠!”

“朕对列祖列宗有责任,不敢或忘!”

“朕对自己有责任,朕不能做一个昏君,亡国之君!作为皇帝,朕可以不能写一篇好文章,可以不写一首好诗,可以不写一手好字,朕甚至可以不学无术!但朕不能不知道如何治理天下,不能不知道如何让我大明长治久安,不能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你们呢?你们都是进士出身,写的好文章,写的好字,你们满腹才华,一世清名,万人敬仰……可是,你们没有责任心!你们没有将百姓放在心上,心里没有忠君为国,眼里没有朝廷法度,你们在为你们自己当官,为了你们的清名,你们的抱负!当你们的清名,你们的抱负受到损害,无以为继的时候,你们想到的不是百姓,不是皇帝,而是要保护你们的清名,你们的抱负,所以你们要辞官!”

“忠君是假的,为国是假的,为民是假的,你们,都是为了你们自己!”

朱栩的话,字字诛心!

李邦华等人心里冰冷一片,满头的冷汗,嘴角哆嗦,身体发抖。

他们害怕了,皇帝的话的每一个字都将他们灵魂戳透,让他们无力反驳。

什么都是假的,他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满口仁德大义,实则无耻之尤!

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他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倒不如直接在这里死了个干净!

李邦华已经六十岁了,这个时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蠕动,半晌也说不出一个话来。

朱栩没有这么就放过他们,眼帘抬起,语气淡漠的道:“朕能猜到你们现在在想什么?还知道羞臊的,回去就上吊死了,将污名都留给家人,自己死了干净。一了百了。还有苟且之心的,找个地方躲起来,十年二十年不见人。没羞没臊的,破罐破摔,彻底变成无耻小人,撕破了画皮。你们都说说,你们现在都选那一条路?”

李邦华等人的心里是一片冰冷,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皇帝的话直指人心,将他们最不堪的一面都给掀了出来,如何辩驳?哪里还有脸辩驳?

那些没有站出来辞官的人,接二连三的悄悄擦冷汗,幸亏他们没有跟出去,否则这会儿只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曹化淳倒是安心不少,要是皇帝动怒,在这里杀了李邦华等人,还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风波。

朱栩神情平淡,端起身边早已经冷透的茶,目光看向李邦华,道:“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李邦华,说说你的想法,你要选择死,朕没有什么谥号给你,给你买个好棺材,选个好地方,让后世瞻仰吧……”

李邦华抬头看着朱栩,内心空洞洞的,却又好似有什么压着,如鲠在喉,好半晌,嘴角蠕动着道:“皇上,何须如此……”

“恶毒?”

朱栩接过他的话头,道:“怎么,朕说几句实话你就受不了了?那你可知道,你这一辞官会有多大影响?陕.西的百姓会被你害死多少?你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之书,圣人在书里就没有告诉你什么是‘责任’吗?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你占了哪一个?顽固不化,固执己见,眼高于顶,满口的为国为民,遇事就爱惜羽毛,明哲保身,动辄更一死了事,全乎名声?圣人有没有告诉你,江山社稷与你的一生清名哪个重要?万民生死都不如你的心头抱负吗?到底什么是仁,什么是义?莫非这仁与义只在你身上?与天下苍生就无关?”

李邦华浑身冰冷,眼前一片发黑,身形摇摇晃晃,仿佛就要倒下。

朱栩的话戳破了很多东西,将李邦华的心扎的通透,鲜血淋漓。

他身后的人还算年轻,还能挽救,却也都脸色发白,冷汗涔涔,气息急促,眼神闪烁不停。

朱栩看着一群人的表情,估计差不多了,再多的话,就得有人死在当场了,站起来,背着手,冷声道:“你们回去之后,将朕说的话认真的想一想,在朕走之前,要是还有人要辞官,朕会亲自送你们回乡,让你们都衣锦还乡,荣耀故里,青史留名!”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朱栩还没走几步,就传来了一片惊呼。

“李大人,李大人……”

第七百九十章 京城好热闹

朱栩没有理会李邦华他们,快步走向后院。

这里的事情算是了了,他一边走一边道:“曹化淳,你可以去了,不要耽搁,到了四.川别忘了朕的话。”

曹化淳跟着朱栩,道:“是,其他的事情奴婢已经安排好,都放在书房,有什么事情,您可以询问小安。”

小安也就是一直跟在曹化淳身后,记录着朱栩一言一行的内监,是曹化淳的徒弟。

朱栩点点头,转头向王一舟道“盯着李邦华那帮人,别让他们真出事情了。”这些人都是陕.西的干吏,少一个都是损失。

王一舟倒是不知道朱栩所想,连忙应声道:“是,末将这就去。”

朱栩回到他的房间,直接道:“将近来的所有重要奏本都给朕调来,还有,通知下去,准备好,今晚连夜离开,去太.原。”

小安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一直都默默无闻,听着朱栩的话,这才以一种轻飘飘的声音道“是。”

朱栩坐在桌前,给自己到了杯茶,喝了一口,看着窗外,沉思着。

陕.西的事情算是完成了,接下来,他就要回京。

京城现在因为‘增补阁臣’一事,日渐鼎沸,一些压着的,潜藏着的矛盾就要爆发出来了。

“皇上,这是最新的奏本。”小安端着一个盘子,递在朱栩的桌上。

朱栩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道:“嗯,对了,将你一路上记录的,也拿给朕。”

“是。”小安道,转身出了房间。

朱栩坐下,拿起奏本。

第一道就是内阁辗转送来的关于增补内阁的奏疏。

朱栩慢慢看去,里面列了十几个名字,李思诚,梁廷栋,胡应台,还有傅昌宗,周应秋,申用懋等人的名字都赫然在列,特别的是,还有王纪!

王纪,天启年年间的刑部尚书,赵南星的左右手。

朱栩左手端起茶杯,看着这道奏本,盯着一个个名字,心里慢慢的推敲。

内阁的架构、辅臣,六部职权、尚书,都与接下来的‘政改’息息相关,朱栩需要一个强大的,稳定的,锐意进取的内阁与六部,不会允许有人掺沙子!

在奏本中,这些人的资料,资历也都里面,朱栩过了一遍,但在王纪的资料中,他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点。

王纪在天启三年弹劾过叶向高,韩癀等东林党人,这成了他复启的一大‘功勋’!

朱栩嘴角翘起,笑了声,也颇为感慨,放到一边,道“留中不发。”

“是。”小安在不远处,正在整理朱栩的讲话记录,闻言连忙道。

朱栩又拿起其他的奏本,大部分都来自内阁,六部,地方上的相反都比较少,都被内阁过滤了。

没多久,朱栩又看到了两道有意思的奏本,这是内阁遴选各地巡政御史,刚刚挑选出来的三人,其中有两个直接弹劾周应秋,攻击他‘任人唯亲,培植私人,党同伐异,祸乱君上’。

这两道奏本并不是内阁转过来的,而是通政使司。

朱栩越发觉得这件事有意思了,通政使司是上情下达,属于中间位置的一个衙门,他往常都不怎么在意,现在却发现,这个位置还是很关键,很有用。

“要热闹啦……”

朱栩抿了口茶,笑出声,‘新政’确实惹恼了很多人,可更多的人看到了现在大势滚滚如洪流,不可阻挡,既然挡不住,就只能挤进来,分一块蛋糕!

这有经济上的,政治上的,也有名声上的,还有一些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为东林平凡,相互庇护利害之人等等。

一些牛鬼蛇神,在‘新政’渐稳的当口,继二连三的跳出来了。

“皇上,好了。”小安将八道文本递给朱栩,这些都是他一路上记录的皇帝公开讲话的稿子,当然,经过他的修饰,润笔。

朱栩接过来,道:“嗯,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是。”小安道。他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闻言就退了出去。

朱栩拿过这些文书,慢慢的翻着,同时拿起笔。

他的这些讲话,涉及到‘新政’,吏治,军事,教育,商业,海贸,思想等等,不过因为场面关系,他讲都不够全面,需要进行补充,修饰。

朱栩看着,不时的进行修改,补充。

在朱栩忙的时候,李邦华等一群人聚集在一间厢房,流动着压抑,难耐的纠结,痛苦气息。

李邦华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目光不停的闪烁。

朱栩帝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刺激,将他从未想过的事情,血淋淋的撕开,揭露在所有人面前。

这是最不堪,最难看,让他们绝望的一面。

李邦华不开口,其他人都面沉如水。

他们也一样,秉持的理念与李邦华,或者说现在的大多数读书人都是一样,从未怀疑过自己,只想着改变世界,改变政敌,改变所有人!

可最终呢,皇帝撕开了他们的假面具,他们不过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与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东林党一样,他们也是打着光辉旗号,进行着自私自利,一心为己的卑鄙小人!

这种山峰到地底的落差,最让人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参议看向李邦华,道“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群人纷纷抬头看向李邦华,皇帝这番训斥很快就将传出去,到时候他们都会丢尽面皮无脸见人,甚至于皇帝还将他们可能选择的路都给堵死了,死不了,躲不了,也做不成小人,他们还能怎办?

李邦华无疑是心里最难受的,短短时间,他心里经历很多过程。

不信,痛苦挣扎,自我怀疑,艰难挣扎,到现在,他已经能痛苦的接受了。

确实如皇帝所说,他们在躲避,在明哲保身,没有一往无前的决心,在家国之前,他们选择了自己,抛弃了圣贤教诲,自私又自利。

“皇上没有堵死我们的路。”李邦华抬起头,看着一群人道。他已经有些了解朱栩了,看似堵死了他们的路,实际上还留了一条大道。

众人都是一愣,凤翔府的知府道“大人,我们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李邦华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的道:“还有,向皇上请罪,收回之前的辞官请求,以无惧无畏,勇往直前的言行,取信皇上,取信天下!”

一群人顿时心里砰砰砰直跳,更加难受了。

他们刚被撕破面皮,这就不要脸的去请罪,去收回辞呈,岂不是更加显得卑鄙无耻,可恨可怜?

不等他们开口,李邦华直接道:“知错而改,别无他途,都跟我走吧。”

刚刚被皇帝撕裂了一次,李邦华居然又要再撕一次!

李邦华没有给他们多说话的机会,带头向外面走去。

这群人到底不是李邦华可比,心里还没反应过来,一见李邦华要去,左参政连忙追上,道:“大人,还请再斟酌!”

这要去请罪,就等于认下了一切,那他们就什么都没了!

李邦华心里同样如刀割,却更明白现在要做的事情,深吸一口气,沉着脸道:“都跟我走,谁都不准落下!”

不管如何,李邦华的威信还在,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硬着头皮跟在李邦华身后。

李邦华那边刚出来,朱栩这边就知道了,脸上微笑的点头。

李邦华倒是没有让他失望,经历他这番棒喝,希望他不会如历史上一样迂腐,空有一心,无所事成。

朱栩继续写着他的讲话稿,改的更为严谨,逻辑通畅,房间的大门敞开着。

李邦华带着十多个人,进了门,看着朱栩,齐齐抬手,躬身道“臣等请罪,请皇上降罪!”

朱栩头也不回,笔头不缀,淡淡道:“你们在陕.西做的还不错,朕还没赏,功过相抵吧,回去之后,认真写一道奏本来,朕要看,写不好,不需要你们辞官,朕派人送你们回去!”

李邦华等人心里不是滋味,还是道“遵旨。”

第七百九十一章 回京

敲打李邦华不是目的,这些话是说给天下人听的。

准备一番,朱栩带着禁军与神机营,当夜离开西.安府,直奔山.西。

三日后,在去往京城的官道上,朱栩披着银麟披风,慢慢的走着。

官道很空旷,稀稀落落的雪花从天而落,在地上一触即化。

丝丝缕缕的寒风袭来,令人浑身冰冷,心生寒意。

朱栩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是山.西巡抚赵晗。

赵晗也穿着厚厚的衣服,跟在朱栩身后,笑着道“皇上,今年的雪来的特别早,前一阵还大雨,现在就入冬了。”

赵晗也是朱栩的老人了,还在潜邸的时候就跟着他,当时他还是顺天府府丞。

朱栩伸手接雪花,半晌也没接到,又将手缩在袖子里道:“嗯,天气是有些古怪,跟朕说说山.西的事情吧。”

“是。”

赵晗早就接到通知,在这里等候,已经想了很仔细,便认真的回道:“回皇上,目前督政院已经筹建完毕,四十九人,理事的十五人。刑狱司是巡抚衙门执掌,共两百五十人,由左参政负责。大理寺也初步搭建完全,正在分配职权……”

这些都是顶层的架构,然后需要慢慢的细化,推进,完善。

朱栩听了一阵,道“田亩,商税,这些也要认真,要严格,不要糊弄,朕已经命内阁准备好巡政御史,明年就会出京,不仅巡视你们的态度,进度,也要看你们做的是否精细,完善,朕给你提个醒,可不要像其他人一样欺瞒朕……”

赵晗连忙道“皇上放心,臣忠心耿耿,政务上也毫无懈怠,绝对不会辜负皇上!”

朱栩微笑,‘嗯’了声,道:“你倒是还算让朕放心,山.西的吏治倒是比其他地方更好一些。”

赵晗跟在朱栩身后,亦步亦趋,道:“是,臣谨记皇上的话,‘治国先治吏’,因此大力整顿,初见成效。”

山.西的吏治确实不错,一些人上奏,对山.西进行了褒奖,内阁也曾派人去看过,确实更为廉洁,效率更高,龌蹉事少了很多。

朱栩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一个亭子,背起手,目光悠悠的道“山.西之外,你对我大明整个吏治怎么看?尤其是吏部?”

赵晗一怔,跟着停下来,谨慎着措辞道:“自皇上登基以来,重整吏治,已与崇祯之前大为改观,吏部尚书周尚书,兢兢业业,劳苦功高。”

朱栩眉头一挑,没有说话,心里不断思忖。

大明的亡国,吏治败坏是一个重要原因。要实现‘中兴大明’,吏治清明是必须,整肃将是一个长期的工程,不能放松半点。

赵晗说的‘改观’也就是在高层,内阁,六部以及各地巡抚衙门,至于再下面,就很难说了,朱栩的手还没能继续伸下去。

心里沉吟半晌,朱栩道“嗯,你写一道关于吏治的奏本给朕,要写的全面一点,仔细一点,经验教训,都要有。”

赵晗躬身,道“是,臣遵旨。”

朱栩望着天色,斟酌着京城的朝局。

情势在变,有些人,事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好一阵子,朱栩目光骤定,道“太.原朕就不去了,你好生准备,明年吧,朕会找个机会调你入京。”

赵晗脸色喜色一闪,连忙道“臣谢皇上隆恩!”

朱栩摆了摆手,望着东方,京城已经就在眼前了,转了一圈,他又要回去了。

那是一个大沼泽,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行动迟缓,思维缓慢,只要陷进去都是在艰难跋涉。

朱栩与赵晗没什么可交代的,一路上该说的,该做的都差不多了,谈了一阵,便上了马车,赶赴京城。

马车上,朱栩摇摇晃晃,心里一阵感慨。

他四月离京,回京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他用八个月的时间,将大明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不止是一身战功,为大明纳入了四个省,在东亚陆上,海上建立霸权,与欧洲殖民者进行贸易,出口货物,进口粮食等等,京城内,他还有了一双儿女。

想到儿女,朱栩心里越发的急切了。

走了好一阵子,王一舟打马上前,在朱栩窗边,道“皇上,张菉,楚富耀吵闹的厉害,是否做些处置?”

朱栩在马车内,摇摇晃晃,已经在闭目假寐,听着他的话,直接道:“南.京间邪司不是缺人吗?送过去,好好调教,都是不错的人才,不要浪费了。”

张菉惯常行走在秦淮河上,与那个‘不仕联盟’有关。

王一舟听了脸色微动,心里暗自佩服皇上的手段,这叫……以毒攻毒?

他连忙应声,道:“是!”

没多久,小安掀开帘子,道:“皇上,司礼监的信。”

朱栩睁开眼,接过来,打开信,顿时就笑了起来。

小永宁一次被张太后处罚,一气之下出了宫,赖在了张家不走,对着张筠一口一个婶婶,叫的张家人尴尬不已。

张筠就是姐妹花中的姐姐,也是老太妃看中的人。

这个自然闹的她大红脸,躲到了亲戚家,不敢露面。

选妃虽然早就大张旗鼓,可也是老太妃,张太后在负责,真正的人选并没有公布出去,经过小永宁这么一闹,全京城算是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张太后动了真火,将小永宁打的几乎下不了床,李香君也差点被赶出宫。

尤其是这门婚事,司礼监的信中说,老太妃还坚持,张太后却打算推掉,准备辟谣。

“这丫头,就知道给朕添麻烦……”

朱栩摇了摇头,要说这永宁,小丫头鬼机灵,就是与她娘张太后不对付,整日的斗法。

张太后是传统人,性情和顺,重视礼教,偏偏永宁就看不惯这些,仗着年纪小,一心的与她娘对着干。

朱栩心里一动,暗道小丫头今年八岁还是九岁?这个年纪,是该要慢慢懂事了。

“大侄女啊,你的童年就要结束了,可别怪叔叔我啊……”朱栩脸上浮现恶魔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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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地图了,写的有些慢,继续修仙加更。

第七百九十二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朱栩在进入京师后,就甩掉大部队,带着少部分人,快马加鞭的赶往京城,匆匆进入皇宫。

现在的皇宫如同铁桶一般,消息极难走漏,朱栩从西华门入,直奔鱼藻宫。

李解语看着朱栩突然回来,吓了一跳,然后慌忙道:“臣妾参见皇上。”

朱栩风尘仆仆,看着李解语,心里压抑着激动,笑道:“免礼。”

李解语刚生完孩子没多久,身材丰腴不少,她见朱栩回来,有些激动,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

朱栩拉过她的手,道:“走,看看咱的宝贝儿子与闺女。”

李解语此刻心里有着巨大的幸福感,看着朱栩,轻轻的嗯了声。

两人携手向李解语卧房走去,沿路的婢女都连忙行李,朱栩一挥手,全都打发出去。

朱栩拉着李解语,快步到卧室,在床边,两个婴儿床并排放着,两个小家伙正睁着大眼睛,挥舞着小手。

才不到一个月,两个小家伙并没有长开,看上去很像,穿着厚厚的锦衣,盖着被褥,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蛋。

朱栩坐在床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分不清哪个是儿子,哪个是女儿,他满怀激动的伸出一只手,想摸一摸孩子的脸颊。

小家伙睁大双眼,乌溜溜的盯着朱栩,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小胳膊抬起,小手抓向朱栩。

朱栩探出一根手指,让他轻轻抓住。

在一刹那,手里的触感传来,朱栩心里突然涌出一抹无以言语的情绪,翻腾着,仿佛这一刻他才是一个父亲!

朱栩从床上下来,趴在摇篮边上,轻轻晃动手指。

小家伙没多少力气,可却紧紧抓住朱栩的手指,随着他轻轻晃动,小胳膊来回的动着。

小脸皱成一团,大眼睛都是笑意,或许是还太小,并没有什么声音,只是在开心的笑。

李解语也坐下来,安静的看着,表情甜蜜而幸福。

朱栩另一只手探入另一个摇篮里,但这个小家伙动来动去,就是不理会他的手指。

朱栩顿时一笑,道“这个小家伙是哪一个?”

李解语给小家伙拢了拢被子,柔声道“朱慈烨。”

朱栩笑了声,碰了碰他的小脸,道:“你的名字可是费了你老爹的好多心思,居然还这么不给面子,啊……”

小家伙似乎有些不愿意,晃动着身体,小挣扎,就是不理会朱栩。

朱栩笑容越多,逗弄着两个小家伙,心里有不知道多少念头,情感在涌动,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解语在朱栩身侧,轻声道:“皇上,要不要去看看海姐姐?”

朱栩一怔,转头看向她,这才想起来,李解语说的是海兰珠,她也有近五个月的身孕了。

稍微想了想,朱栩道:“嗯,你准备一下,晚上与皇嫂一起吃饭,朕先去看看海兰珠,然后去皇嫂那,你有空就直接过去。”

“嗯。”李解语轻声应道。

她知道,张太后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让她一起过去,那就真当她是一家人了,这样的宠幸,塞满她整颗心。

朱栩刚出了鱼藻宫,刘时敏就来了。

朱栩慢慢的走向海兰珠的寝宫,道“有什么要奏报吗?”

刘时敏道:“回皇上,近来京城的风气有些不太一样,有些人在破坏皇上定下的规矩,又现天启旧事。”

朱栩眯了眯眼,道“早就料到了,走了大半年时间,难免有些魑魅魍魉跳出来搞风搞雨,不用去管。”

刘时敏知道皇帝心里另有主意,便不再多言。

海兰珠已经在等着了,挺着大肚子,颇有些小心谨慎的迎接朱栩“臣妾参见皇上。”

朱栩看着她,打量一眼,微微点头道:“嗯,朕回来了,好好养胎,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朕,无需担忧什么。”

海兰珠一直患得患失,听着朱栩的话,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道:“是,臣妾谢皇上。”

朱栩拉着海兰珠进去,说了一会儿话,安抚一番,便又转道去慈宁宫。

张太后已经得到消息了,一直站在门口等着,待朱栩近前,看着他还有些苍白,疲倦的脸色,神色动了动,好久才道:“这次不出京了吧?”

朱栩笑呵呵的道:“皇嫂放心,这次回来,就不轻易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快,进来,我让人做了你喜欢吃的菜……”张太后连忙说道,转头就向焕儿道:“快去准备……”

“是。”焕儿轻笑着,连忙命人去准备。

待坐下,朱栩看着张太后的神色,心里一动,道:“皇嫂,可还是不舒服?”

张太后因为生小永宁,有些后遗症,一直难以根除,每到冬天就发作。涉及到一些女人的隐私,又是嫂子,朱栩一直没敢张口问仔细。

张太后看到朱栩,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下来,笑着道:“没事,都习惯了,你没事就好。”

朱栩看着张太后,表情有些僵硬,曲身道“是,朕让皇嫂担心了。”

张太后与他的感情比长嫂如母更近一些,毕竟他当初母亲过世,是张太后接过去抚养,一直到六岁才独自居住,那以后他也是在张太后的庇护下长大,除了不是亲生,其他也没有区别。

张太后很欣慰,道:“我也听说了,皇上这趟出京,大胜西夷,收复安南,功勋隆重,列祖列宗看到,一定会高兴的。”

朱栩笑了笑,对于这些虚名,他更在意是否有用,别人怎么看,他一直都并不怎么在意。

仔细询问了张太后这半年在宫里的境况,家长里短的闲聊起来。

这也没什么好避讳,张太后从朱栩的选妃,说到近来不少命妇进宫,最多的就是小永宁了,张太后为此很是头疼。

朱栩笑而不语,母女俩的事情其实没那么复杂,这就是她们相处的方式。

小家伙很快会懂事的!

李解语或许知道朱栩与张太后有很多话说,没有急着过来。

朱栩与张太后说着,有家长里短,也有宫外一些事情,转眼间就说到天黑。

小永宁嘟着小嘴,在李香君的搀扶下走进来,看着朱栩一脸委屈。

李解语也带着两个孩子过来,这样才热闹起来。

饭桌上的气氛很放松,也很热闹,不时两个孩子哭闹,小永宁诉苦,张太后训斥,李解语劝说,朱栩在一旁看着,心里荡漾起一个念头——这才是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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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三章 夜黑风高

这顿饭吃的朱栩很开心,很满足。

外面的人也都很识相,没有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这顿饭吃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直到天黑,朱栩才陪着李解语回鱼藻宫,边走边闲聊。

“皇嫂年岁虽然不大,不过一到冬天身体就不大好,你要时常留意,”

朱栩走在前面,感觉这饭局未散的温热,道:“宫里的事情,你要担起来,不能总让皇嫂操咱们的心……”

李解语跟在朱栩身侧,轻轻应声,道:“是。”

按照规矩,皇宫里的事情,需要朱栩的中宫皇后来负责,不过一直没有立后,自然就是一直管着的张太后在处置了。

朱栩慢慢的走着,道:“嗯,你心里有数就好,朕也没几个女人,即便明年大婚,宫里也不会超过一手之数,你替朕多看着,外廷不安宁,内廷一定要和睦……”

“是。”李解语现在满心都是幸福感,朱栩说什么她都毫不考虑的答应。

“张筠,你见过吗?”朱栩突然道。老太妃为朱栩选了三个人,最看好的就是这个张筠。

李解语看了眼朱栩,轻声道:“见过两次,张小姐是英国公的远房表亲,知书达理,清雅秀丽,老太妃,太后都很喜欢,想请皇上立为后。”

朱栩对张筠也调查过,品性倒是不错,只是一辈子的皇帝与皇后,没有什么了解就要过下去,实在不是朱栩的风格。

李解语多少有些了解朱栩,轻声道“皇上,要不要臣妾找机会将她请进宫……”

朱栩连忙摆手,道:“不用,小丫头已经闹的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了,不能再这么做。你呢,抽空陪皇嫂,老太妃聊聊天,就说朕的宫里不能一下子涌入三个女人,一个个来,先立后再说……”

李解语微怔,看着朱栩的侧脸,迟疑的点点头。

刚刚走到鱼藻宫,刘时敏就来了,低声道“皇上,一直在调查惠通商行的人动了。”

朱栩脚步一顿,神色微冷的道“查到背后是什么人了吗?”

这惠通商行是他起家的根本,一直以来维持朝廷运作的大后方,现在虽然说用不到了,可那也是他的产业,举世皆知,到底谁敢这么大胆!

刘时敏道:“锦衣卫那边一直在暗中跟着,锁定了不少人,其中一个是户部的员外郎,可能是弃子。”

朱栩站在鱼藻宫门口,背着手,望着蒙蒙月色,背后的食指敲击着手背。

惠通商行建立之初,有多个部门参与,主要就是为了防备贪腐,进行彼此监察,随着时间过去,终究还是无法避免的被人渗透或者是内部腐化了。

这种事是难以避免的,只能不断加大反腐力度,将威胁减到最小。

只是,事情出在户部,这就值得玩味了。

朱栩手指敲的更快,嘴角慢慢的勾起,忽然道:“你说,入阁的人选,是不是舅舅当为第一?”

刘时敏微躬身,没有开口。

皇帝要增补内阁辅臣,首当其冲的就应该从六部上晋升,这也算是惯例,那么作为皇帝的亲舅舅,户部尚书傅昌宗自然就是首当其冲,是第一人选。

现在有人要抓傅昌宗的小辫子,自然是想要拉他下马。

可是,这次增补的有六个人,为什么直接冲着傅昌宗来?这可是直接打皇帝的脸,现在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朱栩转头看了眼刘时敏,笑了声,道“让锦衣卫不要查了,通知内阁左右次辅,明日随朕一起去皇家钱庄看看,对了,舅舅也一起来。”

刘时敏抬头看了眼朱栩,道“是。”

朱栩又看了眼好似被蒙了几层纱的月色,摆手道“行了,去吧,都是玩腻的小手段,任他们闹吧。”

“是,奴婢告退。”刘时敏道。

朱栩没理会,摆摆手,就进了鱼藻宫。

李解语正在安顿两个小家伙,这个时候,小家伙们精神最足,睁着大眼睛,明亮亮的,一点没有睡意。

朱栩赶了好几天的路,一边脱衣服,一边道:“交给婢女吧,早点睡。”

李解语连忙将两小家伙安顿好,交给婢女带出去。

刚一出去,两小家伙就哇哇的哭起来。

朱栩刚刚掀开被子,叹了口气道:“朕是不行了,交给你了,朕先睡了。”

李解语手忙脚乱,朱栩却不管了,他太累了,要睡个舒服觉。

朱栩很快就睡着了,毕自严却没个安生。

毕府。

张问达带着几道‘举告信’来到毕自严府上,将信都给毕自严后,一直沉默着。

毕自严看着,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些举告信的核心是‘惠通商行’,里面罗列了很多数字,标明有很大一部分银子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还有一些是进了户部之后也莫名失踪,林林总总加起来,每年高达五百万!

还有就是惠通商行的生意,也进行了一个大概的罗列,其中很多都‘不干净’,是违反朝廷法度的。

总之,这些举告信是相当的详实,一眼看去就知道,并不是杜撰的,是内部或者长期调查的人做的。

毕自严放下信,抬头看向张问达,面沉如水。

惠通商行是什么,整个大明都很清楚,第一任大掌柜是谁,也没人不知道!

这是要干什么?冲着谁去的?甚至背后的目的是什么,一眼就能看穿!

就是看穿了,毕自严才沉着脸,目光冷峻,看着张问达没有开口。

张问达神色也不平静,肃容道:“这是下官刚刚收到的,还没有查到是谁送的,但是里面的东西,一旦泄露出去……”

这个惠通商行是皇帝的,一旦泄露出去,打的是皇帝的脸,损害的是皇家威严。并且会对‘新政’,尤其是现在的政局产生极大的影响,后果不堪设想。

毕自严知道轻重,心里盘算一阵,沉声道“尽快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还有……剩下的事情,本官来做!”

张问达也是这个意思,在现在这种时候,傅昌宗要是突然倒台,以皇帝的性格,只怕会‘血洗’内阁以及六部!

毕自严没有与张问达多说,交代他尽快查清之后,坐在大堂里,看着自己的影子,紧皱眉头,沉着脸,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件事非同小可,分明是有人要搞事情,皇帝就要回京,他必须在这之前了结此事,以免生出更大的风波来!

可要怎么处置?

从这些举告信来看,傅涛,傅昌宗父子从中贪污了千万计的银两,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龌蹉。他不清楚皇帝了解多少,但不论如何,只要爆出来,傅昌宗倒台是必然的。

傅昌宗不止是户部尚书那么简单,他还是皇帝的亲舅舅,自打皇帝登基以来,最重要的支持者。他要是被人拉下马,皇帝会如何震怒,如何反应,这些毕自严都预料不到,却很清楚,这将对大明的朝局,‘新政’产生不可预估的可怕后果!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婢女过来,轻声道“老爷,夫人请您休息。”

毕自严思绪被打断,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道:“告诉夫人,我今晚不回来了,让她先睡吧。”

他说完就大步向外面走去,同时喊道:“来人,准备马车,我要去傅府。”

“是老爷。”门外的家丁匆忙去准备。

在毕自严连夜赶往傅府的时候,傅昌宗父子也在秉烛夜谈。

傅昌宗在煮茶,房间里热气腾腾,父子两人对坐,神情都很轻松。

傅涛道“父亲,近来弹劾您的奏本有些增多,怕是有些人真的动了歪心思。”

傅昌宗虽然低调,可他毕竟是户部尚书,皇帝的亲舅舅,身边有的是人,这点事情瞒不过他。

他倒好一杯查,拿起来,在鼻子前晃了晃,道:“不管他们动了什么心思,在没有明白一件事之前,他们永远不可能成功。”

傅涛一愣,道:“什么事情?”

傅昌宗喝了一口又放下,重新煮,一边动作着,一边道:“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朝臣们可以挟持圣意,当今圣上志坚堪比太祖太宗,岂是他们可以随意摆弄的。他们没有想明白这一点,不管了的多少,势力有多大,终究是徒劳,还会害了自己。”

傅涛若有所悟的点头,道“父亲是说,他们不明白皇上的心意,只想着他们自己?”

傅昌宗给傅涛递了杯茶,道“圣心即天意,他们不明天意,除了惹恼皇上,不会有半点好处。”

傅涛明白了,道:“父亲说的是,皇上对朝局,对‘新政’心里早有打算,且无比重视,这些人想要去拆局,皇上定然会不高兴。”

傅昌宗喝了口刚煮的茶,微微点头,道“所以,为父只要圣心不失,他们再怎么闹都是徒劳。尤其是皇上深恶党争,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企图再现,完全没有将皇上放在眼里……”

傅涛喝着茶,道:“父亲,那我们什么都不做吗?如果他们拿到一些把柄,胁迫皇上该如何?”

傅昌宗放下茶杯,继续煮茶,倒茶,神色不动的道:“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不要管,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天塌下来,都不要管,尤其是关于我的,多一个动作不要有,多一个字不要讲!”

傅涛刚要答应,一个家丁敲门,道:“老爷,毕阁老来了。”

第七百九十四章 矛头直对

房间里,傅涛一听,连忙抬头看向傅昌宗,道:“父亲,毕阁老这么晚来做什么?”

傅昌宗放下茶壶,淡淡道:“毕阁老一直都希望朝局稳定,如果有人要拉我下马,毕阁老不会答应,现在应该是有人希望毕阁老出手来动我……”

傅涛明白,现在的朝局,虽然里面也有些不太平,可整体却是一块,谁都不希望在众人矢志推动‘新政’的时候,有重大变故发生。

户部或者说他父亲是推动‘新政’极其重要的一环,他要是倒了,那牵连实在太大,足以天下震动,毕自严应当也不希望看到这样情况发生。

傅昌宗整理了下衣服,道“你去休息吧,记住我的话。”

“是。”傅涛站起来,应声道,神情多少有些担忧。

傅昌宗穿着常服来到客厅,抬手向毕自严道“毕阁老,倒是少来我府上,真是蓬荜生辉。”

毕自严不苟言笑,道:“我深夜前来,是有些事情要与傅大人谈一谈。”

傅昌宗示意他坐下,两人喝了杯茶,傅昌宗这才道:“毕阁老请讲。”

两人虽然是同僚多年,可因为各种原因并不相熟,这样的对谈,还是第一次。

毕自严没有与傅昌宗打哑谜,直接将几封举告信递给傅昌宗,道:“傅大人,还请给本官一个解释。”

傅昌宗看了眼毕自严,接过来,抽出信,慢慢的看起来。

至始至终他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惠通商行与户部关系紧密,里面很多东西他心里一清二楚。

比如,这些消失的银子,并不是凭空消失,而是进了内帑,然后去了军器局,锦衣卫等,有的是皇帝登基之前,有的是登基之后,由于一些关系没有理顺,银子一直是这样流动,对外界来说,是个秘密。

至于那些所谓的见不得人的生意,包括矿业,青楼,私盐等等,有的是前朝遗留下来,有的是当初高价出售给关外的,都是不能拿不到台面上来讲的。

傅昌宗看完,放下这些信,沉吟一声,道:“毕阁老应当知道惠通商行是皇上的产业,与其来问我,不如去问皇上。”

毕自严脸色微变,道:“你是说,这些皇上都知道?”

傅昌宗微笑,道:“皇上知道的,比下官清楚。”

毕自严审视着傅昌宗的神色,好一阵子后点点头,没有多言。

如果这些事不是傅昌宗私底下所为,那显然是皇上另有目的,也就是说,这些人看似是在攻击傅昌宗,真正攻击的却是皇帝!

毕自严心里松口气,这样一来,傅昌宗就不会倒台。那么,接下来就必须要在皇帝回来之前,了结这些事情,将这些宵小彻底铲除,稳固朝局!

毕自严目光闪烁,有戾气闪现,道“傅大人可知,这些信是什么人弄出来的?”

傅昌宗直接摇头,道:“惠通商行太过庞大,涉及复杂,谁都有可能。”

毕自严看着他的表情,眉头皱了皱,道:“傅大人好像并不担忧,莫非有什么对策?”

傅昌宗神色自如,道:“没有。”

说没有也是假话,他做了多年户部尚书,岂会一点能量都没有,只不过不能与毕自严明言。

毕自严也不傻,看的分明,直接道:“本官打算明日召集内阁,六部,整肃朝纲,傅尚书怎么看?”

傅昌宗眼神微动,有些意外的看着毕自严。

这位一直以来都是兢兢业业,全心扑在‘新政’上,现在看来,却是要露锋芒了。

他没有意见,道:“毕阁老要做,下官自然配合。”

毕自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起身就向外走去。

‘新政’是中兴大明的唯一一条路,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不管他们是冲着内阁辅臣去的,还是为了给东林翻案,毕自严都决定不再容忍!

傅昌宗看着毕自严的背影,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轻声叹道:“能将老实人逼到这样,这些人也是可以了。”

实则上,不管是户部,还是惠通商行,内部管理都极其严格,看到这些资料,想要找出是谁做的很容易,可即便不找,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这些风波的源头是增补内阁辅臣,哪怕没有惠通商行的事情,他们也能找出别的事情来。

毕自严离开傅府,并没有回府,而是转到去了孙承宗府上。

孙承宗本已经睡了,又匆匆起来,看着毕自严道:“这么晚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毕自严将几封信递过去,道:“有些人要生乱,必须要拦住。”

孙承宗拿过来看了几眼,顿时就皱眉,道:“有人要动傅昌宗?这是为什么?”内阁辅臣要补六个,怎么说也不应该对傅昌宗下手才对,他是最稳固的那一个。

“怕是有人看上了惠通商行,或者是皇家钱庄。”毕自严道。

孙承宗又看了眼几封信,心里大约知道其中的利润,沉吟一声道:“你打算怎么做?”不管是傅昌宗,还是惠通商行亦或者皇家钱庄都不能出事,这是他们甚至是整个朝廷的共识。

毕自严抬头看着孙承宗,道:“我打算严肃吏治,尽快将内阁辅臣定下,同时对官员复启,任命,调派进行更为严苛的控制,彻底打消一些的人野心!”

孙承宗看向毕自严,道:“这件事必须要刑部,吏部,督政院配合,你有把握说服他们吗?”

六部现在的权力最大,内阁插不进手,想要做事情,必须要六部点头才能做到。

毕自严道:“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张问达那边,你去走动,我去见靖王,周应秋应该不难,他近来的弹劾也不少。”

孙承宗想了想,摇头道:“没有皇上的点头,这几位估计都不会答应。”

毕自严要做的,冲着的就是东林余孽,张问达未必会答应,靖王,周应秋又是皇帝的心腹,这么大一件事,没有皇帝吩咐,他们不会擅自应承内阁,这也等同于他们将权力上交内阁,肯定不会愿意。

“总要试试,不能眼看着朝局败坏,若是在皇上回来之前没有解决,只怕风波会更大!”毕自严沉色道。

“嗯。”孙承宗点头,增补辅臣这件事,他也没有料到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波,若是傅昌宗被他们拉下去,依照皇帝的脾气,就不是风波,而是一场风暴了!

除了他们,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影影绰绰,影子拉长拉短。

京城城东,一座宅子里。

这原本是前朝一侍郎的宅子,现在被王纪的外甥买下来,他们都暂居在此处。

王纪今年六十七,不停的咳嗽,一身的厚厚棉衣,在他前面有两个人。

一个是通政使司右通政吴可为,一个是道士。

吴可为是一个中年人,面色从容自如,眼神似乎始终都带着笑意,他看着王纪,道:“老大人,赵大人与高大人等人的判决下来了,判词是‘结党隐私,培植私人,擅权误国,忠孝不全’,彻底定案了。”

王纪听着,脸色复杂,眼神哀默。

他与赵南星,高攀龙等人,皆都是万历十年后科举入仕,经历了明朝最为严酷的党争,宫内宫外,无数风雨,拳拳之心,如烈日灼灼,却不想,最终居然是这样一个下场!

道士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他看着王纪,道“老大人也看到了,当今皇上倒行逆施,屠戮忠良,违背人伦,恶行昭昭,有识之士不能坐壁上观,大人理应振作,于国于民,都当有所补,有所为……”

第七百九十五章 皇家钱庄的利害

王纪咳嗽一声,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

吴可为道:“老大人,现在正人式微,小人当道,朝局糜烂,乱象纷陈,明显是亡国之兆,我等不能坐等无为,必须要匡扶天下于既倒,救万民于水火!”

道士没有再说,只是很平静的直视前方,眯着眼,高深莫测。

好久之后,王纪才轻叹一声,道:“我东林人慨然以天下为己任,是正人齐聚,从未结党,现今却成了最大的邪党,注定要遗臭万年,地下的诸公若是能看到,定然会心寒无比,悲愤万分。”

吴可为连忙道:“老大人说的不错,现在天下还满是敬仰东林先贤之人,只要大人登高一呼,定然从者云集,洗涤朝堂,拨云见日,重振我大明朝纲!一旦众正盈朝,中兴大明指日可待!”

王纪微不可察的点头,面露赞许。

现在确实是这样,随着皇帝所谓的‘新政’不断推进,反抗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也越发的怀念东林。在南直隶,河.南这样的人最多,他们聚集在一起,怒批朝政,高声唱和,响彻天下。

道士端坐着,眯着眼,纹丝不动。

“道长怎么看?”王纪看着这个道士道。

道士这才转头,睁开眼,道“韬光养晦,步步为营。”

王纪微微皱眉,一阵之后道:“还请道长明言。”

吴可为也看向这个道士,这个人来自五台山,每每所言必然中的,是一个高人!

道士看着王纪,道:“大人,当今这位皇帝,与其说是厌恶党争,不妨说是厌恶东林,他不会允许东林复启,所以,我们要暗藏锋芒,见缝插针,将我们的势力不动声色的安排进去,当足够的时候,一举反正,重复太祖之制,中兴大明!”

吴可为一听,顿时大喜道:“老大人,道长说的是,咱们不能急,先一点点瓦解皇上的根基,增加咱们的势力,时机一到,大人登高一呼,必然从者如云,天下归心!”

王纪笑了起来,道:“道长与老朽不谋而合。”

之前不是没有人搞风搞雨,想要再入朝堂,结果迎来了皇帝的铁棒,不但没有成功,连命都搭了进去,他们要吸取教训!

吴可为心里豪气顿生,只要他们众志成城,再次众正盈朝必然不远。

“对了,老大人,是否可以营救一下杨大人?”吴可为突然道。他说的杨大人,指的是杨涟,这个人算是帝师,当初很多人都被处决,唯独他判的是‘终身监禁’,现在就关在刑部大牢。

杨涟的影响力比王纪还大,当初在朝廷上甚至与赵南星分庭抗礼。

王纪默然一会儿,道:“嗯,我想想办法,走动试试。”他也不能确定,在重审东林的当口,能救出杨涟。

吴可为抬手,道“多谢老大人。”

大明朝廷,从内阁的毕自严,孙承宗,到六部的傅昌宗,周应秋,张问达等等,都不安生,‘增补内阁辅臣’如同一个漩涡,将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一群人辗转反侧的睡不安稳,每一个都想着各出奇招的应对。

却被第二天三个出宫的内监给硬生生打断!

没多久,一个消息在京城炸开,如同沸水一般滚荡开来——皇帝昨日已经回京!

一些不安的瞬间定下心来,再无忧无惧;有一些却心惊胆战,计划大乱;还有一些人大惊失色,忧惧难安。

京城里的人,随着朱栩回京的消息,千姿百态,人间万象,什么样的都有。

毕自严,孙承宗两人也都很意外,此刻聚集在内阁,都面色沉默。

朱栩突然回京,将他们的计划给打乱了,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

毕自严道“依照皇上的脾气,这件事一定会放大,能株连多少就珠链多少,我们必须要阻止,否则影响太大,不好收场。”

孙承宗沉着脸,道:“嗯,朝廷不能再树敌了,待会儿你我都劝谏皇上,一定阻止,关于内阁辅臣,咱们也不与皇上争,尽快定下来,省的夜长梦多。”

毕自严默默点头,心来莫名的有了巨大压力。

又交流几句,两人便出宫前往皇家钱庄。

傅昌宗倒是暗松一口气,在户部交代一番,也前往皇家钱庄,等着朱栩。

皇家钱庄在六部的不远处,是一个防卫严禁,里里外外都有士兵把手的紧致大院,规模堪比整个六部!

三人先后到了,傅涛陪同着,静候着朱栩到来。

朱栩却没有按时出现,睡了一个大懒觉,逗弄了一会儿一对儿女,吃完早餐,在御书房批了好一阵子奏本,直到快中午,这才施施然的来到皇家钱庄。

这次陪同朱栩的是新任禁军统领王文胜以及刘时敏,两人跟在朱栩身侧,后面还有一队禁军。

朱栩穿着常服,来到这座大院之前。

“臣等参见皇上。”毕自严,孙承宗,傅昌宗,傅涛四人齐齐行礼。

朱栩笑着摆了摆手,望着这座大院,道:“免礼吧。朕也没来过这里几次,每次都感觉不太一样。”

傅涛上前,道:“回皇上,这里一直在改进,目前也没有成型,不过安全无虞,没有个几千精兵都不能攻入。”

朱栩很满意,道:“走,看看去。”他说着就率先迈步向前走去。

毕自严,孙承宗等人对视一眼,跟在朱栩身后。

朱栩走进正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冷肃之气,处处都是水泥,衣甲鲜明,刀兵在手的士兵,给人极大的压力。

傅涛跟在朱栩身侧,道:“皇上,这里是皇家钱庄总部,负责存储,铸币,运送等,不负责其他业务,所以戒备有些森严。”

朱栩四处的看着,轻轻点头,这里与其说是皇家钱庄的总部,不如说是个金库。

“皇上,这边请。”

傅涛领在前面,道:“前面是铸币厂,所有的纸币,铜币,银元都是在这里铸造。”

朱栩神色好奇,他还没有见过铸币,兴致勃勃的走在前面。

毕自严等人都跟着,也在好奇,哪怕是他们,这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保密等级太高,没有皇帝允许,他们也进不来。

没走多远,一鼓热浪袭来,驱散了化不开的阴森气息。

旋即耳朵里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非常沉闷,偶尔又极其刺耳。

朱栩拐了几个弯,过了几道防卫,机关,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房间,里面一片火光,看不清楚,只看到不少光膀子的大汉走来走去,还有呼喝声传出来。

傅涛道“皇上,里面温度太高,有些危险,还是不要进去。”

朱栩又看了几眼,嗯了声,向前走去。

“皇上,前面就是金库。”傅涛道。说着,众人就来到一个硕大的大铁门前,几十个侍卫站在前面,神色冷肃,目光冰冷。

一阵行礼之后,厚重的铁门被慢慢拉开,朱栩等人这才迈步走进去。

拐几个弯,朱栩就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密室,这里分成两边,一面是金块,一面是银块,堆积如小山,闪烁着光芒。

不管是朱栩,还是毕自严,孙承宗,傅昌宗等人,都连忙挡眼,好一会儿才适应,接着都是面露惊容。

傅涛道“皇上,这里有黄金三十万两,白银五千万两,除了黄金不动,不断增加之外,白银是固定的,其他都会被铸成银元,元宝,放到外面。”

朱栩看着这两座小山,心来顿有满足感,背着手,慢慢的观察,欣赏着。

前世今生,他都没有见过这么壮观的场面!

毕自严,孙承宗,傅昌宗等人虽然手里经常会有大笔银子流动,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实物,震撼可想而知。

好一会儿,朱栩定下心神,道“已经放出去多少了?”

傅涛道:“已经有六百万,铜币,银元,元宝还可以,纸币倒是不多,因为数额偏小,又不同于银票,百姓,商人,大户都不喜欢。”

朱栩不意外,纸币数额之所以小,一来是防止造假,二来这是要在全大明流通,交易的,并不是为了商业大额交易。

不管如何,带一万两纸币,总比现银方便的多。

这些都需要时间,慢慢渗透的。

朱栩点点头,道:“嗯,不要着急,纸币,铜币,银元,元宝的比例要谨慎,尽量多发纸币,一定要评估好,不能随意的滥发,对金银回收要加大力度,黄金,白银的储备可以进一步增加……”

“遵旨!”傅涛认真的听着,记着。

又看了几眼,朱栩心满意足的道:“走,别处去看看。”

“是。”傅涛带路,走出金库。

一个多时辰,朱栩等人将皇家钱庄重要之地都看了个遍,然后在大厅之内,众人坐下,休息喝茶。

朱栩喝了口茶,放下后,看着一群人笑道:“怎么样,你们有什么想法?”

毕自严微微倾身,道:“皇上高瞻远瞩,皇家钱庄确实更合适我大明,将来定可大用。”毕自严之前是户部尚书,他在皇家钱庄身上看到了很多东西,比如,若是多发纸币,或许对抗灾会有大用!

孙承宗,傅昌宗都没有说话。

朱栩倚靠着椅子,笑着道:“大用是肯定的,不过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在朕手里,自然是好处无穷,若是落一个群昏官庸吏手中,那绝对不堪设想……”

毕自严嘴角动了动,没有接话茬。皇帝的话显然是有所指,因为他们内阁之前很想接管皇家钱庄。

第七百九十六章 两头翘的内阁

毕自严,孙承宗等人都并不知道皇家钱庄的重要性,以及潜在的强大功能。

朱栩现在也无需给他们解释太多,今天带他们来,就是要断了他们的念头。

点到即止,朱栩看着四人,笑着道“朕不在京城的日子,听说很热闹?”

众人心头都是一跳,正题来了!

毕自严坐在那,稍稍思忖,侧身向朱栩道:“回皇上,这些都还在臣等控制范围之内,今天本打算就做处置……”

朱栩‘哦’了声,感兴趣的道:“说说你们的办法。”

孙承宗,傅昌宗,傅涛都看了眼毕自严,毕自严不希望皇帝插手,以免事态扩大。

毕自严心来斟酌,道“内阁将再申吏治,断绝一些人妄念,同时严查此类之事,震慑宵小。”

朱栩微微点头,毕自严的意思就是小惩大诫,以‘稳妥’为要。

“你们怎么看?”朱栩目光看向孙承宗,傅昌宗等人。

孙承宗沉吟一声,道:“皇上,现在‘新政’的第一要务就是整顿朝纲,严肃吏治,难免会有些人跳出来,都是预料之中,交由内阁处置便是。”

“舅舅,你说。”朱栩转向傅昌宗。

傅昌宗脸色微变,有些吃惊的看着朱栩。

傅涛,傅昌宗,孙承宗都是微惊,在公开场合,皇帝从未称呼傅昌宗舅舅!

这是什么信号吗?皇帝是在表达什么情绪?还是已经打算做什么了?

四个人心头都狂跳了一下,目光全集中在朱栩的脸上。

朱栩含笑宴宴,一副亲昵,鼓励模样的看着傅昌宗。

傅昌宗压下心里的惊讶,默然一会儿,道:“皇上,都是疥癣之疾,无关痛痒,这点事情,内阁应该能处理得了。”

朱栩轻轻点头,道:“嗯,既然如此,朕就不管了。从今天起,惠通商行以及所属的所有商行,包括盐,茶,田亩,漕运,驿站等等,外加十大粮仓,海关这些,通通划给内阁,年前要彻底接管,对于这些人与事,内阁要拿出一个明确的章程来,不能囫囵吞枣的吃下去……”

众人又是一怔,虽然这些都是早就定好的事情,可现在皇帝突然说出来,尤其在这个时候,还是吓了他们一跳。

加上之前对傅昌宗的称呼,四个人都是心头不安,没有立即接话,心底急急的思索起来、

惠通商行是那些人攻击傅昌宗父子最大的一块把柄,皇帝将惠通商行转移给内阁,是要将这个‘把柄’扼杀,不让那些人有攻击的口实,这是显而易见的目的,可真的只是简单这样吗?皇帝做事什么时候这么明了了?又何必将他们特意叫到这里来?

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毕自严与孙承宗,傅昌宗等人下意识的对视起来,心来慌乱,眼前这位皇帝可不是普通人,他要是动起来,整个大明都要抖三抖!

毕自严猜不透朱栩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道“是,臣等尽快处置。还有就是,关于内阁辅臣,不知皇上心中可有定议?”

朱栩看了毕自严一眼,坐在椅子上,右手掌轻轻拍了几下,道:“关于之前说的‘致仕制度’,朕打算严格执行起来,年过六十或者六十二,在地方上,朝廷上可以弹性区别,一到年龄,不管身体是否还行,都要退休,不得复启,当然了,督政院这类的地方可以做些安排,但主政的部衙不能继续任职……你们怎么看?”

朱栩突然转变话题,使得几人都皱眉,不过还是得顺着朱栩的话题,毕自严想了想,道:“皇上,此事还需缓行,现在从京中到地方,六十岁以上的还有很多,若是强行致仕,只怕会引起朝局震动。”

“那就分步来,”

朱栩道:“先禁止复启,任用,有能力的可以多放几年,内阁先做一个规定来,内部实施,不要对外公布,慢慢替换……”

毕自严看着朱栩,有些艰难的点点头,这么一来,闹的厉害的东林余孽就没有复启的资格了。

这是两招断绝东林人妄念的手段吗?确实凌厉,可毕自严还是觉得更有深意,却又猜不透。

朱栩手掌拍了拍,脸上带笑的道:“关于内阁辅臣,朕还没有定议,先不着急,年后再说吧。明年的事情比较多,这样,六部尚书入内阁议事,六部由左侍郎代理,缓解内阁的压力……”

毕自严有些看不懂这样的布置,孙承宗却心来一动,有些明悟,抢先道:“臣等遵旨。”

毕自严看了孙承宗一眼,而后慢慢的行礼,心里还是不解。

朱栩看了孙承宗一眼,起身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吧,舅舅,陪朕走走。”

毕自严,孙承宗等连忙起身,道:“恭送皇上。”

傅昌宗今天感觉朱栩有些不太一样,心来思索着,跟着起身道:“是。”

朱栩,傅昌宗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傅涛随即就离开。毕自严看向孙承宗,道“你看出什么了?”

孙承宗望着外面,深吸一口气,道:“怕是皇上对内阁起了别的想法。”

“别的想法?”毕自严若有所思。他与朱栩相处日久,渐渐也能摸索到一些东西,听着孙承宗的话,心来就琢磨起来。

“你是说,皇上还是不希望增加内阁辅臣?那为什么又明旨要增补?”毕自严道。

这也是孙承宗疑惑的地方,道:“不管如何,皇上没有小题大做,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当前要紧的,就是平息东林人的蠢蠢欲动,确保这个年能平稳渡过。”

明年皇帝就将大婚,真正的亲政,到时候必然会是一番大变动,他们要早做准备。

毕自严会意的点头,道:“先回去,再商议一番。”

孙承宗颌首,两人一前一后的也出了皇家钱庄。

在回宫的路上,朱栩慢慢的踱着步子,微笑着道:“舅舅,我们很久没有这样散步,闲聊了吧?”

皇帝今天很奇怪,傅昌宗现在很谨慎,跟在朱栩身后,微躬着身道:“皇上登基以来,日理万机,半点空暇都没有,当然就没有闲心出来散步了。”

朱栩抬起头,看着前面道“舅舅应该有不少想问的,随便问吧,朕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傅昌宗看了眼朱栩的侧脸,默然一阵道:“臣没有什么想问的,一切都遵照旨意行事。”

朱栩无声笑了笑,现在傅昌宗也是谨慎的有些过了头啊,背着手,看着四周的景色,冬天已来,是一片荒凉,清冷,人烟稀少。

“舅舅对现在的朝局怎么想?”朱栩走了几步道。

现在的朝局从体制上是理顺了,实际上却是两头翘,皇帝强势,六部权重,内阁夹在中间,显得很是不伦不类。

傅昌宗是从天启朝过来的,对这些看的分明,他也隐约猜出了朱栩一些心思,道:“皇上是否有意臣等入阁?”

傅昌宗话里的‘臣等’是指六部尚书,他猜到了朱栩在给内阁增加权威,可这样还不够,也不是朝夕能够完成的,六部尚书集体入阁,才是最直接,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

朱栩摆了摆手,道:“朕打算……六部尚书暂都不入阁,先缓一年半载,舅舅觉得如何?”

傅昌宗神色微怔,明朝的内阁往往都是翰林出身,由六部入内阁,错过这个机会,日后就难了。

他想了想,道:“皇上,可是有其他人选?”

朱栩慢慢的走着,道“朕打算在西南六省设置总理大臣,统理政务,舅舅觉得何人合适?”

傅昌宗越发不明白了,怎么想都不明白朱栩的意图,好半晌道:“臣不知。”他是真不知道了,完全不明白朱栩的意图。

朱栩笑了声,道:“好,朕知道了。”

又闲聊几句,傅昌宗便告退走了,还没到户部,他心里陡然有所悟。

“皇上是希望我去西南吗?那内阁怎么办,皇上到底要做什么?”傅昌宗沉思着,想不透,想不明白。

这个时候,户部主事迎出来,道“大人,您举荐张大人任福.建巡抚的奏本写好了,您看一下。”

傅昌宗醒悟,接过来‘嗯’了声,而后道:“你去督政院走一趟,看看他们审核的结果怎么样了。”虽然无法做到所有官吏挨个查清楚,可高官还是很容易的。

“是。”这个主事应声。

在傅昌宗回户部没有多久,在朱栩御书房内,周应秋恭恭敬敬的在奏报着。

“皇上,”

周应秋道:“对官吏的甄别范围越来越大,除却各地的巡抚,参政参议,已经扩大到知府一级,目前都在调查是否清廉,是否违背禁令,其他的还无法深入……”

朱栩不时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今年的考核已经开出来,臣打算做一个大规模的任免,已经通报内阁,内阁还没有回应……”

“科尔沁,琉球,吕宋,旧港,安南等的官吏臣已经遴选出来,已经陆续派出……”

“目前朝廷内没有结党迹象,不过政院的学生,气性高,做事方法与过往完全不同,甚至书写的文字都不太一样,隐隐成为一股势力……”

朱栩神色不变,政院在对汉字进行简化,对数字也进行了改变,还有就是度量衡等等,都进行了精确,这与现在朝廷,地方的官员自然难免产生摩擦。

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慢慢来磨合的。

“你对辽东怎么看?”在周应秋话音落下,朱栩突然道。

第七百九十七章 动作迅速

周应秋一怔,抬头看向朱栩,旋即默默的认真的回忆起来。

辽东虽然有总理大臣,但不设巡抚,所统领的区域及其广袤,目前主要职责就是开垦荒地,接纳移民,在空白情况下,建立新的秩序,先行做试验。

总理大臣是一种类似‘巡视’的官职,是比尚书高半阶,并非是常设,现在是孙传庭在负责,已经好几年。

周应秋不太明白朱栩为什么调转话题,但必有深意,他回忆一阵,道:“皇上,辽东之地开垦不足其一,仍是荒多人少,需要多加开垦,加纳灾民,任重道远……”

朱栩端起边上茶杯,喝了口茶,而后就仿佛忘了刚才的话,直接道:“嗯,你的奏本朕都看了,会催促内阁尽快处置,你去吧。”

周应秋看着朱栩,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抬手道:“臣告退。”

朱栩头都没有抬,继续翻着手里的奏本。

周应秋退出了御书房,在出宫的路上,微低着头,皱着眉,心来不断思忖在御书房里的对话。

皇帝不会无的放矢,莫名其妙的来那么一句,定然是有深意的,只是这个深意他怎么也猜不透。

辽东近年还是需要大笔钱粮投入,在安置灾民,开荒上都是花了大力气,目前还不能自给自足,尤其是经过消化,今年又要开始大规模移民。

“到底皇上是想要说什么?”站在皇宫门前,周应秋还是很不解。

朱栩的回京,以及在外面走了一圈,犹如一座大山突然压下,本来沸沸扬扬,翻腾不休的京城陡然安静了下来。

一些本来要有的小动作,如同被暂停了一般,通通都停了下来,无数双眼睛望着皇宫方向!

不管他们怎么看待朝局,看到皇帝,都不能否认一点,那就是,景正对朝局的掌控力,远超天启,万历,甚至超过了之前的数代皇帝,直追太祖太宗!

朱栩的日子过的相对舒服,批批奏本,逗弄逗弄孩子,去慈宁宫吃饭,前所未有的适意。

因为有了孩子,又有李解语陪同,张太后的顾忌也少了些,这样的感觉每一个人都很喜欢。

唯独是对选妃这件事上,张太后一直希望多纳几个入宫,但朱栩坚持只纳一个,直接立后,确保后宫平稳。

张太后这次更坚持,因为朱栩目前只有三个女人,两个还是异族女子,都有了身孕,这依旧很危险,她希望朱栩多些子嗣,以免重复一些旧事。

朱栩为此与张太后有了些小矛盾,最后老太妃拍板,一年纳娶一个,不算晚。

内廷解决了,外廷内阁行动就更为迅速了。

内阁宣布将惠通商行等‘收购’,并入朝廷,成立‘国贸寺’,专门管理这些商行商会,其他的如海关,马场之类也都被纳入内阁,这些都将直属于内阁,还会同户部,皇家钱庄疏通了各种关系,使得明朝的行政机构进一步完整,畅通,大大的增加了内阁的全力。

内阁的动作非常迅速,魏良卿等人也相当配合,因为国贸寺的七个人,他们‘帝党’占据了五个,什么都没有损失的同时,还有了官身,今后出去,他们可以堂堂正正的告诉所有人,他们是大明官员,不是贱商!

朱栩一直俯瞰着这一切,对于上报来的关于这些的奏本,几乎是畅通无阻的批复了。

毕自严,孙承宗等人希望朝局稳定,梳理政务,稳步有序的推进‘新政’计划,朱栩是乐观其成,重要的是,与此同时,不能影响他的计划。

比如,他们这次接管惠通商行,朱栩就很高兴,内阁看似控制住了这些,增加了内阁的财权,政权,能有力的‘应对’朱栩乱来,可不曾看到后面的一层,内阁接管惠通商行,向天下人暗示了一件事,那就是商人不再‘贱’,朝廷在鼓励商贸发展!

这符合朱栩提升商人地位的目的,与他发展商品经济的意图相合。

御书房内,朱栩看着毕自严,孙承宗的联合奏本,上面言称‘国之大莫于田,事之大莫于民,田之于民为根,民之于国为本,厉行于政,严之为民’,洋洋洒洒,总之就是一句话,就是现在吞下了惠通商行,十大粮仓,内阁有了底气,打算大力应灾,借此推动地方的‘新政’深入。

朱栩哪里看不出来,毕自严等人还是有意控制商业规模,将人都捆在土地上。

不过他还是大笔一挥,写下了一个‘准’字。

明朝现在连固本培元都做不到,需要的是刮骨疗毒,内阁这么做也是对的,至于想要控制商业发展,在海贸无法开展的情况下或许还能奏效,朱栩已经决意明年彻底开放海禁,内阁这些小心思,注定是徒劳!

朱栩随后拿起了内阁关于‘国贸寺’的奏本,里面谈及了对‘国贸寺’的一些设想,尤其是官员匹配,官品,权职等等。

朱栩慢慢的看着,暗自摇头,内阁还是相当的保守,连他希望的五成都没做到,不过指望一帮老学究对商业有战略眼光也确实为难他们了。

扔到一边,朱栩道“通知内阁,六品太低了,国贸寺寺卿设为从三品,要设立监察机构,核算机构,规划机构,要制定发展目标,对盈利进行预估,对发展进行评估,利润多少上交给国库,多少留下自身发展等等,都要上交一份详细的条陈来给朕看,告诉毕自严,要是内阁做不好,朕会重新考虑惠通商行的归属……”

刘时敏静静的听着,等朱栩说完,才道:“是。”

‘想吃下我的东西,哪那么简单……’朱栩看着刘时敏的背影,心里笑了声。

刘时敏刚走,一个内监端着一堆奏本过来,道“皇上,这些都是各地官员关于‘增补内阁辅臣’的奏本,简略奴婢已经写好了。”

朱栩接过条陈,扫了眼就神色微动。

不止京官参与了‘内阁辅臣’的举荐,京外的官员也渐渐反应过来,一道道奏本都飞入司礼监,已经有三十多本了。

朱栩推到一边,看到手边还有一个,道:“这个是什么?”

内监低着头,道:“是江.苏参议卫元山的奏本,请皇上立皇太子。”

朱栩眉头一挑,神色颇为讶异,他连皇后都还没有立,没有嫡子,立什么太子?

他伸手接过这位卫元山的奏本,翻看开了起来,倒不是哗众取宠,语言相当平实,隐晦的指出了皇储有‘国本之险’,希望早立嗣,安定人心。

朱栩右手敲击着桌面,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现在的大明确实是人心浮动,人人烦躁的情况,需要安抚人心,有太子,储君在,确实能让很多人不再胡思乱想,省去非常多的麻烦。

只是现在‘技术上’行不通,怎么能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就稀里糊涂的立太子?将来皇后若是诞下嫡长子该怎么办?担忧‘国本之争’是没错,可方法不对。

朱栩放下奏本,想了想,道“传旨给宗人府,命鲁王加紧对‘继承’的解释,写好后,不要给朕,直接上书内阁。”

大明有自己的皇位继承规则,那就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以此为序,‘顺位继承法’并不是推翻这些,而是进行解释,扩大,明确,以避免所有的国本风险,也杜绝南明时候数王相争的难堪局面。

“遵旨。”内监答应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对了,传邬博彦来见朕。”朱栩又道。

邬博彦是朝报司主事,隶属内阁,管理着大明所有的报纸,包括内阁,六部,以及地方省级的报纸,日后还会有府县一级。

“是。”内监应身,匆匆出去。

第七百九十八章 资本思想萌芽

邬博彦是一个中年人,四十刚出头,以前是国子监教授,在国子监并入皇家政院后,在政院发展相当顺利,被毕自严看中,调入内阁,负责朝报。

“微臣邬博彦,参见皇上。”

邬博彦进了御书房,有些拘谨的给朱栩行礼。他不是第一次见朱栩,却是第一次来御书房。

整个大明都知道,这里不是一般人能来的,但凡进入的,标志着的是入了皇帝的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朱栩放下手里的笔,抬头打量了他一眼,道:“平身。”

“谢皇上。”邬博彦站在朱栩御桌前不远,神态渐渐缓和。

朱栩端起一杯茶,微笑道:“你的报纸做的不错,舆论方面有不少建树,要再接再厉,不要懈怠。”

邬博彦心里微跳,连忙道“臣不敢居功,皆是皇上深谋远虑,奇思妙想。”

朱栩笑了笑,道:“说说你接下来的计划。”

邬博彦来之前已经考虑过了,揣摩着腹稿,道:“回皇上,臣有两个计划,一个是继续扩大报纸的覆盖,在府县一级准备设立报点,同时增加发行量,争取士林的支持。第二,微臣打算对‘新政’进行深刻剖析,并且放开一部分进行讨论,使得天下人进一步了解‘新政’,支持‘新政’,忠心‘皇上’……”

显然,邬博彦也很清楚,朱栩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得罪了很大一部分人,这部分又是大明最为精英的一群,不能长期这么‘对峙’,需要化解。

朱栩‘嗯’了声,道:“你的几本奏本朕都看过,很有见地,放心大胆的去做,有什么麻烦,你就来找朕,朕给你撑腰。”

邬博彦的一些动作是‘犯忌讳’的,比如对‘国本之争’进行重新讨论,对天启的‘三大案’进行‘解密’,这里面避不开的又牵扯到党争,东林党是主力,很多龌蹉被掀开来,涉及到了从万历到现在的很多人,尤其是现在还在高位的,几乎都多少涉及在内,难免引起一些人不满。

由于要配合朝廷对东林党的‘定案’要求,邬博彦对东林党在‘国本之争’,‘挺击案’,‘移宫案’等中的重要作用进行了淡化,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当年‘国本之争’的主力笔杆子之一,现任工部侍郎的徐良彦就不同意对东林党‘翻旧案,类妖邪’,甚至还当面与毕自严,张问达争辩,要求‘秉公而行,勿枉勿纵’。

现在朝报司的重要性还很低,邬博彦也只是内阁六品官,面对三品大员的指摘,压力可想而知。

不过有了朱栩这句话,他心里顿时汹涌澎湃,豪气滚滚,挺了挺身,抬手道:“谢皇上,臣遵旨。”

“嗯,”

朱栩微笑着,一阵后拿起手边的六道文书,道:“这些都是朕在南下的时候说的一些话,做的一些规定,还有一些想法,你回去看看,琢磨琢磨,以此写几份样板来给朕,找个时机,发布出去。”

这些都是朱栩对‘新政’,对大明遇到的各种问题进行一些解析,里面明暗两面的夹杂着朱栩谋求改变的意图。

邬博彦自然很关注朱栩南下一路上的所作所为,也有些记录,闻言连忙上前接过来,道:“请皇上放心,臣一定会尽快写好,呈皇上御览。”

朱栩点点头,道:“对了,那个顾炎武,做的怎么样?”

关于顾炎武,朱栩本来是想放到礼部的,确实也在礼部做了一段时间,在钱谦益辞官后就被调到了内阁朝报司。

朝报司规模很大,编辑就有几十个,邬博彦对这个顾炎武倒是有些印象,回想一阵,道:“回皇上,此人文采出众,见解独到,只是有些时候,会说些胡话,写些妄语,可能是读了李卓吾的一些书文。”

听到‘李卓吾’朱栩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是谁。

李贽,号卓吾,这个人在大明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去世至今也不过二十多年,他是文坛巨匠,自认‘异端’,痛斥‘朱程’,是一个‘离经叛道’非常严重的人。他当年的门生弟子数以万计,每一处开坛讲学,从者云集,士庶都为之钦佩。

他不是王阳明,可在当时他的地位胜过阳明心学,震动整个大明,引起朝野动荡。

最后,当时给事中的张问达上书弹劾,李贽从容自杀,所作被焚毁,一度被列为‘禁书’,以此了结了‘李贽时代’。在孔孟,朱程,阳明的徒子徒孙眼中,他是不折不扣的异端,邪徒,一直抨击的对象。

可他的想法,在朱栩看来,是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一种体现,历史上再过十年,顾炎武等人的‘进步’思想,很多都是受他的启发,‘反对重农抑商’,‘君轻民重’,‘男女同权’等等,都能在李贽的著作中找到清晰的论述。

“李卓吾啊……”

朱栩心里轻叹一声,这个人,太过特殊了,思想太过先进,远超世人,只怕他也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凄凉感,这样一个人,在森严的儒家社会中,顶着‘异端’的帽子活了七十多年,简直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虽然有心给他平反,但眼下显然是做不到的,李贽走的太前,以明朝现在的状况,最起码要二十年才能对这些敏感话题进行讨论,然后再不知多久才能有所改变。

那时离李贽写下这些话,怕是已经过了一个半世纪以上了。

心里转悠半晌,朱栩抬头看向邬博彦道:“要给年轻人机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李卓吾还活了七十多,咱们不能一棍子就将人打死……”

明朝的文化风气还是相当的开放的,当初张问达弹劾李贽也是出于政治目的,而不是因为‘学术’。

现在大明的各种流派,学说也是杂乱纷呈,什么都有,一个年轻人胡乱说几句也没谁会在意。

邬博彦自从听到朱栩提到‘顾炎武’三个字就知道这个人在皇帝心中挂号,哪敢大意,慌忙接话道:“是,此子才华满腹,是微臣重点培养之人,听说其还在政院伴读,颇为上进,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与一般的世家子弟大为不同。”

顾炎武还年轻,他的思想还在累积的阶段,并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还不够成熟,正拼命四处学习。

点点头,朱栩满意的道“嗯,你去吧,早点写好,拿来给朕看看。”

邬博彦抬手,带着心里的激动,躬身道“臣遵旨,臣告退。”

朱栩看着邬博彦离开,轻声自语道“希望能在大明引起一些改变吧……”

他的那些话都是有选择性的,并没有太过‘离经叛道’,在这个时候应当容易接受,只是能接受多少,要多久,引起多大的改变,就得看朱栩的配合手段了。

“皇上,这些是通政使司刚刚送来,关于‘内阁辅臣’的奏本。”朱栩话音刚落,一个内监有端着一叠奏本,足足有二十多本,放在朱栩的案桌上。

朱栩捏着下巴,看着这叠奏本,神色若有所思。

‘看来这件事很牵动人心啊……’

朱栩稍稍一琢磨,道:“全都留中不发,要是还有,写简略给朕就行。”

“是。”内监应声,又端走。

对于‘增补内阁辅臣’一事,皇宫之内不出声,内阁毕自严,孙承宗也不开口,加上六部尚书齐齐‘入阁议事’,不但没有阻止一些人的勃勃野心,反而将事情推的越发的甚嚣尘上,绵绵不绝。

两天后,鱼藻宫。

朱栩抱着一对儿女,坐在椅子上,逗弄着,别提多开心。

他身侧的李解语一脸小心,不时的探出手,仿佛要接住什么。盖是因为有两次朱栩不小心差点将让孩子从臂弯掉落,李解语为此提心吊胆。

朱栩小心翼翼,看着两张小脸,心里说不出的有满足感,成就感。

在他们对面,小永宁,李香君两个小丫头,坐在椅子上,一个百无聊赖,趴在桌上打哈欠,不时瞥一眼朱栩,堵着嘴;一个紧抿着,小身板挺直,小模样颇为认真的看着朱栩。

朱栩见怀里的两个小家伙渐渐的睡着,这才放到摇篮里,让李解语推走,他站起来,看着两个小丫头,笑着道:“怎么了,你们这会儿不应该在学女红吗?”

李香君看了眼小永宁,见她还是趴在桌上不动,她跳下椅子,一本正经的道:“回皇上,太后娘娘今天准我们的假,允许我们出慈宁宫,公主说来找皇上玩。”

“皇叔越来越无聊……”小永宁嘀咕,趴在那哼哼唧唧。

朱栩走过去,一把将她提溜着坐起来,道:“行了,朕今天带你们出宫转转,不过有条件。”

小永宁顿时坐的板直,大眼睛闪亮的道:“什么条件,我答应了!”

“好!”

朱栩双眼一眯,笑道:“走吧,你们去换身衣服,寻常一点的。”

小永宁看着朱栩的神色心里觉得不对劲,但出宫的诱惑更大,她跳下来拉着李香君就跑了出去。

李解语回转过来,轻声笑道:“皇上是知道公主就是打这个主意来的吧?”

朱栩笑了声,一边脱衣服一边道:“皇嫂的棍棒教育是不行的,朕调教看看。”

李解语微笑着,从柜子里拿出便服来,一边给朱栩换上,一边道;“皇上,张小姐那边臣妾让人去看了看,准备找个机会出宫见见,皇上有没有什么话要转达?”

朱栩心里对张筠还想再看看,穿好衣服,活动了下道:“你先别急,朕先亲自去看看。”

第七百九十九章 新旧官员交锋

东华门前,一群人聚集。

朱栩穿的是普通贵公子装束,厚厚的披风,小永宁倒是穿的精致小棉袄,裹的如同粽子,李香君是小丫头装扮,俏生生的立在永宁身后。

他们身后,还有身穿便衣的刘时敏,王一舟以及一群禁卫。

朱栩看了几人一眼,笑着道“不错,走,咱们出去逛逛。”

小永宁是最开心的,拉着李香君跑在前头,直奔最热闹的朱雀大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李香君倒是很文静,说不了几句话,小永宁大概忘了,李香君是从宫外进来的,见的比她多。

朱栩背着手,看着两人的背影,眼前不由得浮现一男一女,两个小家伙欢快嬉闹的身影。

朱栩捏了捏下巴,他发现他最近的很多心思都用在了那一对双胞胎身上了。这也没办法,现在孩子的生存率太低,他一点都不放心,哪怕李解语本身医术就不错。

“海兰珠,布木布泰那边也得派几个女太医过去……”朱栩自语。

禁军都是便衣,悄悄散开,将朱栩,小永宁等人护在内,警惕的盯着四周。

朱栩目光也看着两个小家伙,心里难得的放开政务,轻松的慢慢走着,看着他们嬉闹。

虽然说灾情在加重,但商业活动影响却并不大,京城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热闹更比去年。

大明的经济就是一个怪胎,富的越富,穷的越穷,商业活动大部分都局限在中上层,普通百姓之家大多没有多余银钱购买奢侈品或者过多的消费,过的艰难。

没多久,一群人就来到街上,当真是热闹,人流如潮,喧声鼎沸,近乎是接踵而来,插肩而过。

朱栩连忙拉着小永宁,避过人群,在边上走动。

小永宁跟在朱栩身侧,手里拿着串起来的糕点,一边吃一边抬头看向朱栩,脆生生道“皇叔,你是要去见小婶吗?”

“小婶?”朱栩一怔,旋即就明白了,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小永宁说的是张筠,现在宫外沸沸扬扬,张家都躲着不敢见人。

小丫头吃了几口,又仰着头道:“皇叔,小婶子身边有一个苍蝇,老是缠着她,听说是京城四大才子之一,叫什么……我忘了……”

朱栩不由笑了声,道:“现在还有吗?”真要有,那这位要么就是没听到传言,要么就是绝世情痴,要么就是胆大包天!

小永宁眨了眨眼,突然道:“皇叔,咱们去找小婶玩吧,小婶会的可多了,她吹好听的笛子,会绣好看的手帕,还会钓鱼呢……”

朱栩摸着小家伙的头,道:“今天不去,咱们去看个热闹。”

“热闹?”小永宁双眼大睁,吃都忘记了。

朱栩使劲的揉了揉她的头,道“先逛逛,朕也很久没有看看京城了。”

小永宁皱起眉头,扒拉掉朱栩手,理了理头发又双眼闪亮的道:“在哪里?”

“顺天府。”朱栩笑了声。

魏学濂反贪反着反着,不知道怎么了就查到了宛县知县头上,作为县丞的曹鼎蛟理所当然的被牵扯进去,根据规定,魏学濂需要知会顺天府才能拿人。

这个时候,有人希望能尽快拿下曹鼎蛟,毕竟他是政院系的学生领袖之一,加上背景显赫,他要是倒了,对政院系一定会是个重大打击!

魏学濂也是领袖之一,他想要将曹鼎蛟给摘出来,直接捉拿知县就行。

这些都在朱栩没有回京之前就已经发生的事情,顺天府那边一拖再拖,一直拖到朱栩回京多日还是没有决定,按照规定,今天是最后一天,不管顺天府是否同意,反贪局都能自行其是。

今天,魏学濂要在顺天府斗法!

朱栩要看的,就是这个热闹。

皇家政院到今年已经是第四届,由于出身低,没有‘进士’头衔,哪怕他们得到吏部任命,也都是处于‘底端’,在‘官与吏’之间,每次想要晋身都会迎来巨大的阻力。并且随着毕业生增多,他们在基层的人越来越多,势力也越来越大,引起了很多人的忌惮,即便是身为皇家政院院长的毕自严,也多有顾虑,保留。

在朱栩看来,他们的冲突是必然的,待过个十年八年,顾炎武等人成长来,这批学生也都日渐成熟,那时的思想冲突才是最为激烈,现在还都算是小打小闹。

朱栩算着时间,带着小永宁等一群人直奔顺天府。

还没走近,就看到顺天府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吵吵嚷嚷,你拥我挤,堵住了大门。

“这是要公开争论了吗?”朱栩捏着下巴,眼神里都是浓浓的兴趣之色。

“皇叔,怎么办?这么多人,咱们怎么进去?”小永宁仰头看着朱栩,小脸都有些着急了。

朱栩眨了下眼,旋即道:“没办法了,做一回恶霸吧。”说着他就招手,在王一舟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一舟会意,招来几个禁卫便衣,耳语了一番。

那几个禁卫立刻上前,将人挨人,脚跟脚的人用力挤开,同时一副豪仆模样的道:“让开让开……”

“喂,你们干什么……”

“没有你们这样的……”

“这里是顺天府……”

几个禁卫毫不在意,直接就挤到前面,还开出一条路来。

朱栩拉着小永宁,道:“走!”

“嗯!”小永宁用力点头,小脸都红了,似乎对这样的‘霸道’行为很是激动。

朱栩带着小永宁,刘时敏等人,挤进了不起眼的角落里,恰好将大堂看的一清二楚。

门口的百姓见这些豪仆也没有过分,都愤愤的瞪了眼朱栩一群人一眼,目光继续盯着大堂,这才是他们感兴趣的事情。

小永宁趴在栏杆上,睁着大眼睛,还不忘李香君,将她拉到边上,低声道:“快看,坐在椅子上的,是陈奇瑜,他是顺天巡抚,堂下站着的,应该也是大官,他们肯定要打架了……”

李香君趴在边上,身后是站着的朱栩,她有些拘谨的道“大官也会打架吗?”

小永宁哼哼道:“别看他们现在都守礼,一会儿肯定打架!”

朱栩听着小永宁的话,含笑不语,明朝官员对自身的要求相当苛刻,还从未听过有谁动手——太有辱斯文了!

大堂上坐的是陈奇瑜,堂下有两个人,一个是魏学濂,另一个是顺天府右丞,孙朝启。

魏学濂神色有些不太好看,冷眼盯着对面的孙朝启。

孙朝启面上冷漠,也不善的看着魏学濂,眼神都是愤怒之色。

陈奇瑜坐在上面,倍感头疼,却还是要将事情做完,他挺直身体,看着下面的两人,沉声道:“魏大人,孙大人,今日你们其中一人必须说服本官,否者本官将请靖王,吴大人一同商讨,到时候就没有你们说话的份了!”

魏学濂一听,连忙抬手,道:“大人,下官已经言明,此次宛县贪污案,皆有知县白尚又引起,白尚又本是吏部候补,多有不法,下官已经盯他很久,这次调任也不过是调虎离山,何以不过区区半个月,就要将宛县一网打尽?”

宛县就是宛.平县,口语也多称宛城县,是顺天府直辖的两个大县之一。

魏学濂话音未落,孙朝启冷哼一声,道:“笑话,他一个刚刚履任不过半个月的知县,何以就能挪用赈灾粮一万石,钱八千两?你身为督政院反贪局主事,为何不查明真相,反而一再包庇?莫不成你也有参与,要包庇其他人?”

“胡说!”魏学濂转向孙朝启,冷声道:“本官何来包庇?白尚又的案情清楚明白,并没有其他人涉案,孙大人执意要将其他人一同收押调查,莫不是怕有人当了你的官路或者其他的财路吧?”

“魏学濂休要血口喷人!”孙朝启大怒,上前一步,近乎吼叫道:“本官清清白白,在宛县从不曾有亲友!此案与本官完全无关,本官是认为你徇私舞弊,故才请陈大人做主,容你我相辩,否则依照规定,曹鼎蛟乃是你的同窗好友,你理当避嫌!”

“笑话!”魏学濂不甘示弱,大声道:“本官查的是白尚又的案子,与曹鼎蛟何干》本官为什么要避嫌?”

“但是曹鼎蛟涉案了!”

“你有什么证据,拿出来,只要拿出来,本官立刻抓人!”

“那你有他没涉案的证据吗?你是他的同窗,明知到他有嫌疑,不但不避嫌,还在这里强词夺理!”

“胡说八道!他不涉案还要什么证据,莫不成你要本官编造证据不成!”

“那他就是有嫌疑,不管如何,都应该先行拘押,待查明再做处置,为何不闻不问,还在这里为他狡辩!?”

“本官在狡辩什么?他未曾涉案,本官无权抓他,是你孙大人一直在逼本官抓人!”

“休要信口雌黄!本官何曾说抓他,他分明是有嫌疑,当先行拘押,暂停官职,调查清楚再由陈大人处置!”

“查案讲究证据,现在人证物证具无,全凭你孙大人一张嘴就要抓人,莫不是我国朝也要行那‘莫须有’之事?”

“放肆!本官所说全是老成谋国之言,何来‘莫须有’……”

第八百章 ‘判决’

上面的陈奇瑜一直在面色不动的听着,心里却还是拿不定主意。

大致情形他已经知晓,情况是,白尚又调任宛县,被反贪局拿下,牵扯不少。反贪局主事魏学濂认为曹鼎蛟不曾涉案,不用拘押;而孙朝启认为曹鼎蛟有嫌疑,硬要先拘押,查明再处理。

按照以往的规矩,一个知县犯下重大贪污,一个县大大小小官员都要拘押候审,查明再做处置,可眼下明显行不通。

一来,现在查案,审案,断案之权都不在顺天府,反贪局只是因为要抓他们一个知县前来通报;二来,这曹鼎蛟身份特殊,乃是曹文诏之侄,曹变蛟之弟,两人都是手握大军的将帅,又都是皇帝的绝对亲信,外加曹鼎蛟又是皇帝钦点去的宛县,抓他没那么简单,何况还没有证据。

另外他也有一丝顾虑,要是曹鼎蛟真的涉案,魏学濂在包庇,他要是就此放过,日后事发,他的板子也少不了。

左右难办,他神色淡定,心里却翻转个不停。

朱栩大致看明白了,魏学濂以事实保曹鼎蛟,因为曹鼎蛟一旦被拘押,不管日后查明他是否涉案,仕途都将受到影响。孙朝启却有些强词夺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要牵连曹鼎蛟。

“这是偶然,还是新旧官员之间矛盾的一个体现?”

朱栩背着手,望着大堂里的两人,低声自语。

曹鼎蛟,魏学濂,孟兆祥是政院出来比较拔尖的,身边也聚集了一批人,有不党而党的趋势;老牌的官员对这些政院出来的看不顺眼,能打压就不手软,也渐渐形成默契。

朱栩思索着,魏学濂与孙朝启还在争论,两人的论点渐渐跑偏,加上毫无论据,两人感觉就像在对喷口水,要以气势压倒对方。

百姓们极少能看见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的这一面,都睁大双眼,看的目不转睛,就恨得爹妈少生了两耳朵,两双眼睛。

小永宁趴在栏杆上,看的津津有味,而后对着李香君低声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们这就是在打架……”

李香君‘嗯’了声,看了一会儿又仰头看向朱栩,好一会儿又转过头,继续趴在栏杆上,看着大堂里争吵的两人。

陈奇瑜看着两人渐渐又吵了起来,脱离了问题,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够了!”

魏学濂意犹未尽,转过身抬手向陈奇瑜示意。

孙朝启冷哼一声,脸上还都是不甘之色,转向陈奇瑜道:“大人,下官还是坚持将曹鼎蛟收押,若是日后查明无罪,再做安排就是,现今‘新政’如沸,就不能有害群之马在我等之列!”

魏学濂一听连忙道:“大人不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凭白毁了他人前程?定罪当有证据,不可随意株连!”

孙朝启神色坚定,气势不减,抬着手道“何来定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曹鼎蛟必须先收押,还请大人定夺!”

魏学濂看着孙朝启,再看陈奇瑜,心里突然不安。

曹鼎蛟是他的同窗挚友,不能因为他的缘故毁了前程,神色变幻一阵,抬手向陈奇瑜咬牙道:“陈大人,曹鼎蛟乃是皇上钦点去的宛县,他若是涉案还好,若是没涉案,顺天府却毁了他的官声,到时候,即便曹家不追究,皇上也会看在曹总兵,曹统领的面子上,严厉的追究到底!”

孙朝启脸色微变,心里也害怕起来,曹鼎蛟的身份确实非同寻常,哪怕是王公勋贵都不敢轻易开罪!

但孙朝启已经走到这一步,自然不会后退,再次转向魏学濂,沉声道:“放肆!你在威胁陈大人吗?哪怕皇上今天就站在这里,我也是这样说!曹鼎蛟有嫌疑,就应该进行查处,岂能因为你一句话就放之不闻不问,难不成你们反贪局都是这么办案的吗?”

魏学濂紧皱眉头,眼神一闪烁,不再理会孙朝启,对着陈奇瑜道:“大人,此番办案乃是我反贪局负责,顺天府没有权职管辖,下官就问一句话,是否同意反贪局捉拿白尚又,其他的事情下官无心理会。”

孙朝启紧追不放,道“大人,虽然我顺天府没有权职管辖,可也有监督之权,若是反贪局徇私舞弊,顺天府也会受牵连,不能有糊涂官司在身!”

陈奇瑜见两人又吵起来,一拍板子沉声道:“你们不得再争,容本官商议一番,稍后再定!”说着他就起身向堂后走去。

魏学濂,孙朝启对视一眼,都是冷哼一声,立在那,各有心思。

朱栩背着手,将一切都看在眼底。

如果按照老规矩来说,孙朝启做的没做,一县知县倒台,其他人势必要接受调查,暂时停职也没问题。

魏学濂讲的是新规矩,严肃制度,没证据就不能乱来,不能一张嘴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他微微抬头,有些好奇陈奇瑜会怎么处置,这件事很是两难。

应了孙朝启就得罪了他这个皇帝,得罪了曹文诏,曹变蛟叔侄,更何况不管有事没事,曹变蛟的仕途肯定会受到不利影响,后果更难料。应了魏学濂就要承担风险,且不利于顺天府的团结,也会得罪一些人。

陈奇瑜来到后堂,急急的喝了口茶,然后就沉吟起来。

陈所闻从里面出来,看着陈奇瑜的神色,道“大人,难办了?”

陈奇瑜点头,道:“据我的观察,曹鼎蛟应当没有涉案,我也可以应了魏学濂所请,问题是,此事不会就此了结。”

“大人原来担心的是这个。”陈所闻微怔,他还以为陈奇瑜会担心冒犯皇帝,想了想,道:“大人是担心,此事会扩大?”

陈奇瑜看了他一眼,道“孙大人若是不肯罢休,闹到督政院还好说,若是直接上书内阁,怕是毕阁老都要被牵扯进来。”

陈所闻坐下,有些疑惑道:“大人既然知道曹鼎蛟没有牵扯进去,那就交给反贪局就是,为什么又会牵扯毕阁老?”

陈奇瑜微微摇头,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这是有人故意设的局,曹鼎蛟的身份别人不知道,孙朝启能不清楚?但他硬着头皮走到了现在。已经半个多月过去,六部内阁,没一个人出来说话,还不够奇怪的吗?”

陈所闻恍然,曹鼎蛟是皇上钦点的人才,又是曹氏的至亲,这些关系,本应该有很多人出面才对。

“大人,可看出是谁了?”陈所闻凑近,低声道。

陈奇瑜沉吟一阵,道“还不知道,不过皇上已经回京,应该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我这就给皇上上书,另外,我打算给孙朝启十天休沐,你觉得如何?”

陈所闻明白他的意思,稍微一想,便道:“现在宛县无人主持,不妨将孙大人派过去。”

陈奇瑜双眼一亮,道:“这是个好办法,就这么办!”

说着陈奇瑜就起身,刚要走又道:“你亲自去一趟督政院,见一下靖王,让他控制一下,不要闹的这么大,不好收场。”

陈所闻点头,道:“是,下官这就去。”

陈奇瑜转身又来到大堂,还没坐下,魏学濂就道:“大人,此事由我……”

孙朝启慌忙抬手,刚要张口,陈奇瑜一拍惊堂木,满堂皆静。

孙朝启,魏学濂放下手,微微躬身。

外面的百姓伸长脖子,他们知道,这就是要‘判’了。

小永宁,李香君都从栏杆上放下手,小脸正经,睁大双眼。

朱栩嘴角微翘,有些玩味的看着,不管陈奇瑜怎么决定,这件事显然没结束,后面有的好戏看。

第八百零零一 ‘人质’交换

孙朝启,魏学濂都盯着陈奇瑜,等着他的决定。

对魏学濂来说,若是陈奇瑜拒绝他的要求,一定要羁押曹鼎蛟,那麻烦就大了,‘曹鼎蛟涉案’会传遍京城,对曹鼎蛟的官声伤害不可想象,将严重影响他的前程!

而孙朝启,如果不能羁押曹鼎蛟,就表示曹鼎蛟大胜,那些帝党,巴结曹家的人会将他撕成碎片!

陈奇瑜看着两人的目光,心里已有定议,拿起惊堂木,就要拍下。

“大人稍慢!”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挤了出来,快步向前,高声喊道。

陈奇瑜手一顿,抬头看向他,沉声道:“何人敢擅长闯公堂,可知这是大罪!”

魏学濂,孙朝启都一愣,先了看了眼对方,然后都盯着这人打量。

朱栩也好奇,这个时候出幺蛾子,肯定没好事。

小永宁睁大双眼,拉了拉朱栩的一角,低声道:“他一定是坏人。”

她说的自然是指刚刚冒出来的这个年轻人,朱栩揉了揉她小脑袋,笑着看着。

今天的戏,比预料的好看。

年轻人上前,抬手道:“学生有急事求见大人,冒昧之处,还请陈大人见谅。”

陈奇瑜放下惊堂木,道:“若是说不出个好歹来,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年轻人不卑不亢,道:“是,学生说完,若是大人觉得不妥,尽管治学生的罪!”

“说。”陈奇瑜神色平静。心里却警惕起来,事情他本已经有了妥善处置的办法,却没想到又跑出一个搅局者。

年轻人微躬身,道:“学生本是宛县人,自从去年起,宛县在官差刀兵下,死了三人,失踪了数十,县里的税粮,莫名减少三成,其中还有大户捐纳的钱粮,也通通不见,据学生估算,不到两年,宛县有高达五万石的粮食失踪,十万白银不见……”

他还没说完魏学濂就脸色大变,目光冰冷的盯着这个年轻人。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人分明就是来陷害曹鼎蛟的!

他查过宛县的账簿,虽然有些差距,可也没有到这种程度!白尚又贪污的数额不足这个年轻人说的十分之一,现在没人管他说的真假,这已经成为羁押曹鼎蛟实实在在的口实!

至于以后会查清,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在这之前曹鼎蛟的官声,清名都将被坏尽!

好恶毒的一群人!

相对于魏学濂的愤怒,孙朝启心底长松一口气,曹鼎蛟是跑不掉了。

“原来那个曹鼎蛟真的是贪官啊?”

“这还能有假,刚才我就听明白了,一个刚刚到任的知县,人都没认全,怎么可能就贪污了……”

“原来这个曹鼎蛟才是幕后元凶……”

“我听说这个曹鼎蛟很有背景……”

“那个姓魏是要包庇吧,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还是顺天府的老爷英明!”

大门口的百姓低声议论,对着魏学濂指指点点。

朱栩静静的听着,神色不动,这些对他来说自然没什么可在意的,所谓的简在帝心,曹鼎蛟的官声,清名如何,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

他的目光一直在魏学濂,陈奇瑜身上转悠,这两人是他看好的,至于其他人,都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言可毙之。

陈奇瑜眼神微冷,看着这个年轻人,没有立刻开口。

这个局设的很完整,几乎没有破绽,就是将曹鼎蛟拉下马,毁掉他的官声,名声。虽然陈奇瑜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但他很愤怒,他是顺天巡抚,也是河.北省巡抚,封疆大吏是从三品,他是正三品,位同六部侍郎,居然有人将他当成傻子一样算计!

‘拿我当枪使,本官倒是看你够不够格!’

陈奇瑜心里冷哼一声,盯着年轻人,淡漠道:“宛县是顺天府直辖,账簿三个月呈递一次,本官都会派三波人巡查,未曾发现破绽,这次反贪局查案,刑狱司也曾介入,核点过仓库数目,钱粮皆没有较大出入。看你模样应该是一个白衣书生,你是如何知道的?还是有人教你说的?”

年轻人脸色微变,眼神急急闪烁起来。

教他的人忘了这茬,宛县是顺天府的直属,没有人比顺天府更了解宛县了,也就是说,陈奇瑜对宛县的情况了如指掌,糊弄不了!

年轻人嘴角动了动,连忙道“大人,这些这些是不忿曹鼎蛟恶行的一些小吏告诉学生的,学生特来转告大人,虽然没有核过真假,但肯定确有其事……”

啪!

陈奇瑜猛的一排惊堂木,满堂镇静,他高高俯视着年轻人,冷声道:“看你言辞闪烁,前言不搭后语,必有古怪,今日若不据实交代,本官定不轻饶!”

“威……武……”

两旁的衙役齐齐敲着杀威棒,大声唱和。

年轻人身体一颤,左右看了看,抬着手,咬牙道:“大人,或许或许是学生未查明,待学生查清楚……”

陈奇瑜再拍惊堂木,沉声道:“大胆!公然诬陷朝廷命官,来人,押送刑部问罪!”

年轻人脸色大变,抬头大喊道:“大人大人,学生有功名在身,不可问罪……”

衙役却不管,三个人直接上来将他按倒在地,镣铐加身,拖着他就往外面走去。

百姓们都看蒙了,事情逆转的太快,他们反应不过来。

魏学濂长吐一口气,这会儿才发现,鬓角都有了冷汗。

孙朝启脸色不太好看,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相信其他人,尤其是陈奇瑜也不是傻子,现在肯定已经认定是他在搞鬼。

他定了定神,抬手向陈奇瑜,道:“大人,此人下官并不……”

孙朝启没说完,陈奇瑜就冷哼一声,道:“这件事你待会儿再跟本官解释,若是解释不清楚,你就去刑部解释!本官秉公行事,不徇私不枉法,反贪局既然拿出了白尚又贪腐的证据,自当立刻缉捕,至于其他的,本官无权多问!”

孙朝启脸色大变,陈奇瑜的意思就是说,将依照魏学濂的提议,放过曹鼎蛟了!

同时,他还将自己陷进去了,惹得陈奇瑜不满,可能会被问罪!

魏学濂听着大喜,慌忙抬手,道:“多谢大人。”

陈奇瑜没有多说,起身就走了。

百姓们看的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朱栩却是很清楚。

有人将所有人都当傻瓜来耍,自以为手段高明,却将把戏玩过头,被陈奇瑜抓住痛脚,反利用了一把。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嗯,魏学濂不错,陈奇瑜更不错。

小永宁毕竟是小孩子,也是稀里糊涂,转头看向朱栩脆声道:“皇叔,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们不打架了?”

朱栩又看了眼大堂,笑着道:“傻瓜输了。”

“傻瓜,谁是傻瓜?”小永宁转过身,她光看热闹了。

朱栩拉过她,在人群散开之前离开,边走边道:“最用力表演的都是傻瓜,聪明人要么在指挥,要么在看戏。”

小永宁眨巴着大眼睛,还是很不解。

朱栩没有多解释,带着两个小丫头缓步往回走,边走边思索。

这次的大堂争斗,里面有很多意味,是新旧官吏的交锋,是‘增补内阁’的延生,还有很多潜藏着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朱栩走着的时候,一个内监悄悄过来,在刘时敏耳边低语了几句又退下。

刘时敏快步走到朱栩身侧,在他耳边低声道“皇上,就在陈大人判决之前,有人在大理寺提告,要求重审杨涟等人的‘行贿内监案’。”

所谓的‘贿赂内监案’,也就是当初杨涟,左光斗等人为了营救熊廷弼,以四万两白银行贿内廷的案子,也是杨涟等人定罪,最为详实的一件事。

“哦,”

朱栩有些恍然的点头,道:“原来如此,他们这是打算用曹鼎蛟‘交换’杨涟?”

曹鼎蛟身份特殊,大理寺不说没证据,即便有也不能重判,那么同时审理的‘贿赂内廷案’也要从轻再判,这是变相的‘交换’。

这应该是背后之人没有料到朱栩会突然回京,又收不了手,不得以硬着头皮继续实施。

刘时敏没有说话,京城里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朱栩漫步的走着,心里思索着。出京转了一大圈,能对他产生威胁的事情基本都处理完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心态非常稳定,哪怕有些人上蹿下跳,他也不会如过去一样迫不及待的张网收拾——他准备从制度上着手。

“皇叔,给你吃。”小永宁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根糖葫芦,仰着小脸递给朱栩。这丫头极有聪明劲,很会看脸色,见朱栩沉思着,一点闹腾都没有。

朱栩看着她,笑了下接过来,咬一口,咀嚼了一会儿,道:“吴淳夫是什么态度?”

吴淳夫,大理寺卿,近来都是他在重审东林旧案。

“暂时不知,”刘时敏道,顿了一会儿又道:“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

朱栩眯了眯眼,没有拒绝就表示他有意重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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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零二章 内阁强势

东林一案,朱栩是绝不会允许他人翻案的!

第一,这是他亲手处置的,一旦翻案就说明他错了。第二,东林翻案之后,势必引起朝野巨大震动,不利于‘新政’。第三,批判东林是思想革新的一个步骤,不进即退!

朱栩心里思忖一阵,嘴角微微翘起,暗道‘这或许是个机会。’

“走,回宫去!”

朱栩一摆手,对着小永宁道。

小永宁意犹未尽,抬着头道:“皇叔,你能不能跟太后娘娘说说,让我随时都能出宫玩?”

朱栩食指屈起,在小家伙头顶来了一下。

“啊……”小丫头大叫一声,委屈的抱着头。

朱栩冷哼一声,道:“下次再这么没规矩,朕就将你吊起来!”

小丫头瘪了瘪嘴,委屈的不说话。她敢与张太后叫板,却不敢得罪朱栩,这是她的大靠山。

在朱栩回宫的路上,曹鼎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

虽然说皇帝没有出手,可陈奇瑜的反应也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标志这些‘乱象’已经引起朝廷高层的厌恶,不再是皇帝一个人的事情了。

一直观望着,不敢掺和的人纷纷动了起来。有人去看望曹鼎蛟,有人公开支持魏学濂,甚至还有人公然举荐学院系,极尽示好之能。

内阁以及六部现在都在忙着今年的总结以及明年的计划,这么庞大的一个国家,工作量大的惊人,外加一些‘意外’,几乎都没有消停的时候。

现在,八个人正在商讨‘人事’一块,其中就有关于太仆寺寺卿,礼部侍郎,兵部侍郎,福.建巡抚四个职缺。

周应秋手里是一个本子,翻开后,抬头看了众人一眼,道“经过吏部考核,拟张秉文调任太仆寺寺卿,卢象升调任兵部左侍郎,王从义调任礼部右侍郎,徐从治任福.建巡抚。”

这些实际上早就在酝酿了,是经过一番争论后定下来的。

张秉文是傅昌宗的人,当然也是朱栩的人,现任兵部右侍郎,傅昌宗的左右手。这个人颇为内敛,为人低调,但行事很是有锐气,傅昌宗手里的大半事情是由他处理的。这个人,也是朱栩看好,培养的人。

傅昌宗猜到自己要去陕.西做六省总理大臣,自然就想有所布置,张秉文就是他希望留下来主持户部的人。但内阁显然有意插手户部,执意要调走他。

虽然说‘帝党’在内阁中占据多说,可他们毕竟不是阁臣,毕自严如果坚持,他们也不能过多争辩。

“我保留意见。”傅昌宗在周应秋说完,一如之前的道。

傅昌宗这个态度,让毕自严,孙承宗等人都很为难。傅昌宗是‘帝党’核心,皇帝的亲舅舅,他‘保留意见’就是反对,他们一力坚持,不止会对今后的政务产生影响,也会在皇帝那边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过毕自严执意继续扩大内阁权力,加强对六部的影响力,以确保权威,增大内阁在推行‘新政’中的声音以及力量。

毕自严没有理会傅昌宗,道“那就这样定下吧,关于户部右侍郎,本官提议王惟俭调任。”

王惟俭是天启年间的山.东巡抚,在平定民乱上富有功劳,也是在朝廷挂名的人。

毕自严这就是明明白白的要插手户部了。

傅昌宗抬头看了眼毕自严,这次没有说话。他相信,皇帝对六部已经有了通盘考虑,他们在这里议论,多半未必合皇帝心思,他现在没必要与毕自严争论。

毕自严见傅昌宗不说话,就转向帝党‘二号人物’周应秋,道“吏部怎么看?”

周应秋瞥了眼傅昌宗,神色沉吟。

内阁一向弱势,但近来有渐强势的感觉,在人事上表现的尤为突出,现在更是将手直接伸到了六部的内部!

但是,傅昌宗之前还争辩张秉文等人的任命,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反而默然无声?

周应秋心里默默转动,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傅昌宗虽然低调可不代表他好惹,哪怕他在这里口头坚持,最终退让的只能是毕自严,不说皇帝的态度,内阁没有户部的支持就等于废了一半,另一半在周应秋手里,他们两人向来共进退。

所以,得罪了傅昌宗就等于得罪‘帝党’,得罪‘帝党’就等于自己架空了内阁!

周应秋好半晌也想不透,抬头道“吏部没有意见。”

毕自严神色不动的点头,只要周应秋不反对,这件事基本就成了。

“好,那下面说一说明年的财政以及预算。”毕自严道。

沈珣,张问达,徐大化等人一般不开口,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内阁事务一直都是左右次辅与傅昌宗,周应秋决定的。

傅昌宗身前的本子摊开,看了眼,他道:“今年朝廷透支了粮三百万石,银一千二百万两,赈灾,移民,战事,各大工程,军队,官员俸禄等占据九成。明年的财政预计减少两成,粮一千八百万上下,银三千五百万两左右,这已经包含了惠通商行等的收入。军队开支大约是一千六百万,粮五百万,赈灾一千八百万,粮八百万以上,其他暂无评估。”

毕自严等人眉头顿时一皱,单单是这两项就占据了全年的一大半,只怕明年又要亏空一大笔,这样寅吃卯粮,亏空下去怎么能成?

现在朝廷能收的税,能征集的粮食都已经做到了极致,现在再想增加收入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节流’!

朝廷这几年花钱如流水,大手大脚,想要节流是很容易,不过想要施行,还得皇帝点头。

毕自严也有不少事情要与朱栩商议,想了想,道“户部尽快评估,要在月底之前做好。吏部今年的考核也要在月底之前上呈内阁,工部明年的计划,刑部的‘政改’进度,礼部的一系列事宜,都要在月底之前汇集到内阁,今年的事情,要处理干净,以全力推动明年的计划……”

一群人纷纷应声,这也算是习惯了。

“孙阁老有没有要说的?”毕自严转头看向孙承宗。

孙承宗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军事上面的事情,基本上不会在内阁讨论,往往都是孙承宗,申用懋直接在御书房奏报,随即做决定。

毕自严转头看向其他人,道:“那就散了吧。”说着他就起身,走向侧门。

六位尚书不由对视,这位毕阁老越来越强势了。

傅昌宗倒是没有什么想法,他年后就会离京,跟着起身就向门外走去。

周应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动,也跟着走了出去。

其他人神情都有些异色,今天的内阁会议有些古怪,傅昌宗,周应秋仿佛完全置身事外,毕自严隐隐掌握了内阁的‘首辅’大权。

毕自严在内阁班房稍作整理,就带着奏本出了内阁,转向景阳宫,御书房。

内阁中书郑友元跟在身侧,道:“大人,这样做是否有些过了,只怕几位尚书心里都有想法。”

毕自严神色坚定,道:“国事日艰,内阁空悬,不得长久,此事我会皇上言说,无需担忧。”

郑友元点点头,他明白毕自严的想法。

六部几乎掌握了大明的所有权力,看似集中,能量大,但无形中又分散了权力,在很多事情上都束手束脚,反应迟钝,偏内阁空有名头没有实权。

毕阁老就是要改变这种情况,在不能动六位尚书的情况下,在里面安排内阁的人,无疑是另辟蹊径的好办法。

毕自严内心焦灼,朝廷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赋税减少,支出庞大,且是赋税会越来越少,支出会越来越大,不断膨胀的庞大的财政空洞,迟早会吞了大明!

这种情况必须改变,想要做出改变,就必须要加强内阁权力!

虽然毕自严忧心如焚,有想法,也有能力,可他很担忧。

皇帝自从登基以来就将大权握在手里,六部都是皇帝的人,他要是插手六部,皇帝是否会不高兴,甚至是猜疑?8)

第八百零零三章 再次集权

朱栩刚回到御书房,还没喝口茶,毕自严就到了。

“皇上,臣有几个想法,想请皇上过目。”毕自严手里举着奏本道。

朱栩连忙摆手示意刘时敏接过来,同时道:“再给毕师搬把椅子。”

毕自严连忙谢恩,在椅子上缓缓坐下。

朱栩接过奏本,一共有三本,他打开慢慢的看着。

第一本是关于几个人事任命,就是张秉文,卢象升等人的,朱栩想了想,放着没开口。

第二本里,毕自严希望内阁能够对官员任命,考核,升迁进行监督,还有对户部的钱粮进出,用度等有权核查,更改。

第三本,毕自严打算明年全方面的对财政进行梳理,在无法开源的情况下,进行节流,堵住国库的亏空,使得朝廷有余力应对其他突发状况。

看完之后,朱栩端起茶杯,面上若有所思。

这三道奏本显然都是很早就写好的,字迹早就干了。三道奏本都是毕自严深思熟虑才写出的。

若是有外人看到,确实会认为这是老成谋国,极其合理的政策。

不过朱栩需要斟酌,他正在计划对朝局进行大规模的调整,毕自严的这些都在对他的计划进行打乱,偏偏在计划没成之前,朱栩又不能与毕自严说太多——他必然会反对!

朱栩沉思半晌,还是决定对毕自严透漏一二,否者会再出乱子,手指敲着桌面,他道“毕师,朕打算调整朝局,这次会比较大,主要目的是集权,削弱六部,加强内阁权力。一个强有力的内阁,会大大的推动‘新政’的步伐。”

毕自严神色微变,连忙起身,道:“皇上此言当真?”

不是他冒失,而是他来之前一直在担忧,担忧皇帝会认为他手太长,插到他的地盘里。

朱栩没有在意,思忖着道“既然说开了,朕就说说朕心里的想法。”

毕自严心里还在震惊中,抬着手道:“皇上请说。”

朱栩手指敲的慢了些,道:“六部尚书,朕打算慢慢的都调离,他们不入阁就是这个原因,否则改不改没有意义,所以人事上先别动,朕再推敲一下。时机成熟了会与毕师商议。国库的话,朕也打算进行节流,工程已经连续好些年,是要暂时停下来,好好规划一番,消化消化了。移民是停不下来了,不过辽东那边只要控制得宜,应该足够自给自足。安南现在是前期投入,不能少,不能省。还有一块就是军队了,现在四境,除了陕.西,甘.肃两镇外,基本无事。地方上的总督府已经构建的差不多,有他们在,一般的民乱也成不了气候。所以在这之前,朕已经命兵部对裁军进行研讨。我大明现在的军队,杂七杂八的规模近四百万,现在的情况不宜养这么多……”

毕自严听着朱栩的话,心里澎湃难抑,对来之前的担忧分外感到羞惭。

‘是啊,眼前的皇帝英明神武,怎么会有那种狭隘之心?本以为事事通达,不想在眼前还是糊涂了心……’

毕自严心里自责,躬身在那,一点都不敢妄动、

朱栩说了很多,不过还是有不少藏着的,是只能先做后说的。

等朱栩说完,毕自严才知道皇帝对朝局早就有深思熟虑,心里越发的愧疚,抬着手道“臣惭愧。”

朱栩一怔,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句,摆了摆手,道:“对了,今年的廷议还要开,分两拨,第一波是军事会议,嗯,这个朕会找孙阁老来说。政务会议,还是一样,每省的巡抚,总督,治所知府,共三人,你定好时间,派人同知。这次会议由两个目的,第一个是各省汇报‘新政’的进度,第二是制定朝廷的计划。朕考虑这样的会议定为三年一次,一次计划三年,全国上下齐心协力……”

毕自严听着双眼一亮,道:“皇上此意上佳,臣赞同。”

朱栩瞥了毕自严一眼,心里犹豫一番,还是道:“这样的会议,朕打算让这些人对内阁,六部大臣进行不记名的信任投票,并没有其他意思,朕只是想看看这些封疆大吏对朝廷大臣们的真实看法。”

若是朱栩没有那句‘并没有其他意思’,毕自严或许相信,他与朱栩也相处很久了,明显的察觉到他话里有话,藏着别的意图,不过这确实是对朝廷大臣能力的一种直观考察,他抬手道:“臣没有异议。”

朱栩点点头,索性也就将关于六省总理大臣的事情说了,只是没有说出人选来。

毕自严对此也是赞同,陕.西六省确实是个大麻烦,不能总是等朝廷的旨意,有信任的人在那边处置是最好不过,对于人选毕自严大约也能猜到,无非就那几人。

毕自严见此就没有藏着掖着,将他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毕自严的计划总体来说很简单,他就是要进一步梳理政务关系,在梳理过程中,推动‘新政’,革新旧弊。总结而言很简单,但里面涉及到复杂的权力运作,没有足够的权力以及朱栩的支持,是根本做不到。

朱栩听着不断的点头,这个是与他的‘新政’没有冲突的,或者说就是为了‘新政’来的。

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毕自严,这位老先生否管怎么说,一腔热血是有的,能力也是有的,可以信任,托付大任。

足足有两个时辰,天色快黑了,毕自严才心满意足的出了御书房。

他在这里得到了朱栩的支持,也大致明白了他的想法,心底本有的那些顾忌与负担,早就不翼而飞。

毕自严出了内廷,在去内阁的会极门前站定,抬头望着天色,眼神里是灼灼的亮光!

‘肩挑天下非为己,圣君在堂安万民!’

毕自严内心压抑许久的澎湃烈火在燃烧,他要以天下为己任,中兴大明!

郑友元正巧从内阁出来,看着毕自严的神色,眼神微变,连忙过来,低声道“大人,可是皇上与您为难了?”

毕自严收敛心情,强压着激动,道:“没有,明日再召集六部尚书来,本官要厘定内阁,六部的权职!”

郑友元心里再惊,这些早就有定制,年前大廷议上已经通告天下,可实际情况是另一回事,六部尚书有皇帝支持,把持六部不放,内阁实际上没有什么权力。毕自严现在又要‘梳理’,这分明是要‘抢权’!

抢六部的权力,就是抢皇帝的权力!

郑友元慌忙拦住抬腿要走的毕自严,连声道:“大人慎重!动六部非同小可,这件事千万不能碰,要做也是皇上去做!”

毕自严推开他的手,笑着道“本官不是要抢权,只是提前为皇上作些准备。”

郑友元先是一怔,旋即双眼大睁,道:“大人,你的意思是……皇上允许您插手六部?”

如果是这样,就等于是皇帝将权力让给内阁,在削自己的权力的!

这怎么可能!以当今皇帝的性格,不可能会放弃权力的,更不会允许一个强大的内阁来掣肘他!

可是毕自严已经大步离去,没有给他解释,大步走向内阁,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计划要去做!

很多事情得推倒重来,重新筹谋!知道了朱栩的心意,有了皇帝的支持,毕自严能放心大胆的,做更多的事情!

朱栩送走了毕自严,换了杯热茶,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门外。

现在才是他开启改革的时候,就从内阁,六部开始,他要进一步集权!

朱栩喝了几口茶,使得自己冷静下来,一阵子之后,道“熊文灿什么时候到京?”

刘时敏侧身,道:“熊大人早就上路,应该就在这一两天到京。”

朱栩微微点头,道:“通知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等熊文灿一到,立刻来见朕。”

政务集权的根基是绝对的军权,他要进一步收敛军队控制权!

第八百零零四章 直击要害的手段

第二日一大早,鱼藻宫。

在院子里,朱栩双手挥舞着石头做的‘哑铃’,头上冒汗,依旧没停,呼和呼和不断。

李解语坐在屋檐下,一边煮着稀粥,一面照看着身前摇篮里的两个小家伙。

这两个小家伙精神头特别足,别人休息的时候他们闹,别说做事的时候他们还闹。

两个小家伙挤在一个摇篮里,挥舞着小手,睁大眼睛的看着李解语。

李解语手里有个小勺子,将熬的稀烂的米粥轻轻喂给两个小家伙,不时又抬头看向朱栩,表情微笑,眼神里尽皆甜蜜。

以往她也会害怕,一入宫门深似海,且明朝的后宫向来可怕,尤其是天启年间,不明不白的死了多少人。

但现在不同,她的皇帝的后宫干干净净,她也从未受什么委屈,又有了一对儿女,她满心的辛福感。

朱栩锻炼了好一会儿,擦了擦汗走过来,低头看了眼两个小家伙,笑着在另一边坐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李解语给孩子掖了掖了被子,转向朱栩道:“皇上,最近傅夫人常常进宫,在太后那一坐就是小半天,还会给臣妾送点东西来,要不要臣妾回个礼,或者去登门一趟?”

朱栩‘唔’了声,笑了笑道:“没事,来了招待就是,其他的朕来处理。”

他很清楚傅昌宗这么做的意思,一来是为离京做准备,巩固‘帝心’,二来应该就是有些危机感,显示一下存在,对内对外都是。

李解语轻轻应声,而后道:“太后娘娘请我们明天晚上去慈宁宫吃饭,老太妃也会来。”

朱栩点点头,没有在意,道:“将海兰珠也叫上吧。”

李解语看了眼朱栩,道“嗯。”

海兰珠在宫里有些尴尬,属于舅舅不疼,姥姥不爱,朱栩也很少去过夜,更喜欢在鱼藻宫。

朱栩歇了一会儿,刚要吃饭,刘时敏悄步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皇上,‘贿赂内廷案’有变化,有人泄露出,当年熊廷弼出狱是有人贿赂魏忠贤,银子是从惠通商行出的。”

朱栩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

刘时敏对这些陈年旧案并不清楚,又道:“有人在惠通商行的账簿上找到了证据,并且有魏忠贤余党作证。”

刘时敏不清楚这些事情,朱栩可是一清二楚。

当初他还是惠王的时候,为了救熊廷弼与魏忠贤暗中做了一些交换,自然少不了金钱往来。他也没有料到,这么久远的事情居然还被扒了出来,并且矛头非常清晰的指向了惠通商行,也就是傅涛,若是傅涛倒了,那他父亲傅昌宗的户部尚书位置肯定也坐不下去。

将杨涟,左光斗等人的案子与傅昌宗牵扯起来,这些人的手段是越发的高明了。

朱栩瞥了眼刘时敏,端起碗,道“这件事是朕做的。”

刘时敏一怔,旋即就醒悟,惠通商行本就是皇帝的,这件事多半与皇帝有关,只是他一时没想起来。

“皇上,现在当如何?”刘时敏问道。杨涟等人的案子是铁案,是绝对不允许翻案的,这群人现在的目的就是:要么杨涟无罪开释,要么将傅昌宗一家牵扯进去!

皇帝的绝对不会允许傅家被人攻击倒台,更何况这还是冲着他来的!

朱栩从容自如,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刘时敏道“这件事有些奇怪,查案的事情本应该是刑部或者反贪局那边处置的,但是举告人直接捅到了大理寺,大理寺那边还没有反应。”

朱栩摇了摇头,面露不屑,道“这帮人既然想玩,朕就带着他玩,给朕盯着,朕要每一步都走在他们前面,有些事情没有他们冒头,还真不好做。”

刘时敏微微躬身,道:“是。”

朱栩摆了摆手,接着就吃饭,之后又逗了会儿两个小家伙,这才去御书房。

内阁忙了起来,既然要招各地官员入京开大会,前期的准备就少不了,再加上其他事情,还真是忙的脚不沾地,半点空闲都没有。

周应秋那天追上傅昌宗,听了他的点拨,终于也想透了,知道他们这些‘帝党’之人都不会入阁,心态也渐渐稳了下来,一边配合着内阁,一面做着准备。

毕自严没有了六部的顾虑、掣肘,施政更加的顺畅,也更为大胆,以往小心翼翼,藏着不敢碰的事情,这次毫不犹豫的一一推动起来。

内阁几乎在一夜之间变了,强势,凌厉,果决,不止是六部尚书不习惯,甚至于京城的大大小小官员都出现了‘别扭’,如一潭死水的官场,开始起波澜。

大理寺。

后院之内,吴淳夫送走了一个人,桌上放着已经打开的三封信。

他面沉如水,眼神不断闪烁,甚至于浑身都在发抖。

桌上的三封信,是他当年写给魏忠贤的,他记得,总共有六封信,本以为这些早就被销毁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落入了别人手里!

现在,有人拿着信来威胁他,要他重审杨涟等人的案子,必须将杨涟无罪放出去!

吴淳夫非常清楚杨涟等人被判刑的原因,那是皇帝的意志,没有皇帝的旨意,别说放了,重审他都做不到!同时他也明白这几封信的威力,魏忠贤谋逆一案,除了早就告发,投诚的几人,其余阉党几乎都是斩立决!要是他被牵扯成为阉党,以他的地位,必然是抄家灭族的结局!

前有狼后有虎,这是将吴淳夫逼上了绝路!

他缓缓的坐下来,颤抖着双手的给自己倒了杯水,艰难的头一口,头上都是冷汗,一滴滴的落下,脸色苍白,眼神恐惧。

一个三十多的中年人走进来,看着吴淳夫的脸色,心头一跳,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理寺现在有十八个判长,这是其中一个,算是吴淳夫的心腹。

到了这个时候,吴淳夫也想找个人商量。心烦意乱的将信推过去,简单的说了几句,最后道:“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中年人也有些傻眼,没想到吴淳夫还有这样的一个经历,他神色凝重,一时间没办法开口。

这前后都是死路,别无他途,要怎么办?能怎么办?

“大人,可还有其他把柄?”中年人谨慎的问道。

吴淳夫看了他一眼,犹豫着道:“当初我受东林打压,一时不忿投了魏忠贤,主要就是对付东林党,其他的没有,应当还有三封信在他们手中,都是商量怎么算计东林党的。”

中年人点点头,默然无语。

这已经可以坐实吴淳夫是阉党了,一旦暴露出去,抄家灭族就在眼前!

吴淳夫极力想要冷静下来,可眼前刽子手在磨刀,他如何能安静,还要牵扯他一家老小?

好半晌,中年人突然开口,道“大人,或许您只有一条路可走!”

吴淳夫双眼一睁,道:“什么路?”

中年人神色动了动,道:“向皇上坦白,未必能活命,但至少家人可以保全。”

吴淳夫脸色大变,这要是一坦白,就要加上‘欺君罔上’这一条,必死无疑!

吴淳夫沉着脸,没有说话,心里全都是恐惧。

前后这两条路,他都不想走,因为都是死路!

他想要活命,他还想要官位,他想要荣华富贵到老!

中年人看着他,肃声道“大人,这是您的唯一一条路,如果您不走,或者走的慢,那就绝路!”

吴淳夫看了他一眼,拧紧眉头,沉着脸不吭声。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他要冷静的思考,必须要找出一条能活命,能保荣华富贵的路来,一定要有!

中年人看着吴淳夫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劝说没有作用,思虑再三,还是走了。这件事,需要吴淳夫自己决定。

与此同时,京城里掀起了一道古怪的异风。

一处茶馆,角落里一群人凑近在一起,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在交谈。

“你们听说了吗?当年贿赂内廷的不止是杨大洪等人,傅昌宗也掺和进去了……”

“那傅昌宗不也成了义士了?”

“什么义士……不要转移话题,杨大洪等人被抓,斩的斩,关的关,偏偏傅昌宗就没事……”

“你们是说,是皇帝在包庇他?没道理啊,杨大洪还是帝师,皇上要包庇也应该是他吧?”

“我倒是听说,傅昌宗可能与魏忠贤有关,证据都被魏忠贤藏了起来,所以他才没事……”

“你们是说,傅昌宗与魏忠贤勾结?不可能,他是皇帝的亲舅舅,位高权重,有什么理由叛乱?”

“不是叛乱,是勾结牟利,你们想想,傅家的产业有多大,他们还不拼了命的捞银子?”

“那这傅昌宗到底是什么人?是义士?叛臣?还是只是个贪官?”

“说不清楚,不过我估计都有!”

“那怎么办?我前不久还听说,吏部的周尚书在卖官鬻爵,培植私人,工部的徐尚书贪污受贿,你们说,朝廷的大人们这都是怎么了?”

“真要这样看,我看傅昌宗麻烦了,说不定就要被下狱!”

“现在啊,少说多听,免得惹祸上身,傅昌宗做了那么多年户部尚书,还是皇帝的亲舅舅,谁知道他有多少亲信……”

“没错没错,慎言慎言……”

京城各处的消息是乱八七糟,谣言满天飞,真假混乱,谁也分不清,却传的更加快,更加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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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零五章 四两拨千斤

谣言漫天,淹没了京城。

很快就有人上书,要求重审‘贿赂内廷案’,更有直接弹劾傅昌宗,要求将之罢免下狱的。

谁都没有料到,有人能将杨涟等人与傅昌宗联系到一块,还有模有样的搞出了证据来,弄的满城风雨,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半个时辰,内阁。

两位次辅,六部尚书,督政院院正靖王朱履祜,大理寺卿吴淳夫等人都被叫了过来,算是扩大会议。

大堂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都面色肃然,同时又心头压抑。

所谓的人言可畏,口诛笔伐,在这个时候显得是淋漓尽致。若是成真,傅昌宗这个位置是坐不稳了。

毕自严看向傅昌宗,只见他端坐不动,一如过去,平静如常,丝毫没有紧张或慌乱。

他眉头皱了下,转向张问达道“刑部有什么要说的?”

杨涟等人一案是前不久张问达调查的重点,里面的事情他很清楚,但是他不曾了解到,里面还有惠通商行的影子。

他瞥了眼傅昌宗,道:“刑部已经进行了紧急调查,惠通商行有一笔银子出现在魏忠贤的账簿上,加上有人指证,人证物证确凿无疑。”

张问达话音一落,沈珣,徐大化,甚至周应秋都目光微闪的看向傅昌宗,这要是坐实了,即便是皇帝也保不了他。

毕自严沉默了一会儿,惠通商行参与进去,再想起熊廷弼出狱前后,他很顿时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无非是当时还是惠王的皇帝用了一些手段救出了熊廷弼。

虽然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可指摘的,但毕竟不光彩,不好在台面上说。

同时,毕自严也意识到,这是个烫手山芋,人证物证齐全,该怎么处置?

最煎熬的就是吴淳夫了,他没有勇气向朱栩自首,这会儿拼命地希望内阁能主动要求他重审杨涟等人一案,只要能光明正大的重审,他就有办法判杨涟无罪,同时撇清自己。

其他人反而都更担心,傅昌宗要是倒台,那不是小事情,会掀起巨大的连锁反应,他们都未必能独善其身!

“傅大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毕自严抬起头,看向傅昌宗道。他正准备对朝局进行梳理,皇帝那边还有更多的计划,都不会希望傅昌宗突然倒台,还是在被人算计的情况下!

傅昌宗神色从容淡定,看了毕自严一眼,又环顾一圈,淡淡道:“惠通商行前些年是小儿在管,但是别忘了,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也在里面,不管是我,还是小儿都没有必要给魏忠贤送银子,无论什么时候,傅家与熊廷弼都极少接触,与杨大洪等人也没有来往。至于指证的人,一个阉党余孽,有何可信的?”

在座的其实心里都清楚,这件事背后的是皇帝,本身来说也无可厚非,营救熊廷弼,当时是朝野的共同愿望,现在来看也是对的。

只是手段有些犯忌讳——‘行贿内廷’。

傅昌宗这么当众扯瞎话,众人先是一愣,接着几个人都嘴角微动。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这确实是个好借口,且天衣无缝,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在座的都需要这么一个借口,没有谁会去揭穿,否则大家都难堪,难做。

毕自严神色倒是平静,心里暗松一口气,转向张问达道:“刑部要尽快结案,了结此事,同时辟谣,打击造谣者!”

张问达看了眼傅昌宗,面色平静,一阵子之后才道:“这群人异常狡猾,刑部几次想要追查都会半路断掉,并非一般人,一时半会怕是难有进度。”

毕自严眉头一皱,道:“可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京城的风雨在皇帝回京之前就刮了起来,期初他们认为是东林余孽,现在看来,却不是东林那些人该有的手段,或者说,并不是他们能做到的。

张问达沉吟一阵,道:“不知道,他们异常的鬼祟,似乎对刑部办案很熟悉,动作都在我们之前,有一点线索就被掐灭,追查不下去。”

众人心里都是一阵嘀咕,东林党虽然在京城是一个忌讳之词,但在内阁却没有那么多避讳。

东林党有诸多不法的事实在,但在情感上,他们都还是很同情的,不愿意赶尽杀绝。

可是到了这个程度就超过了毕自严的容忍限度,他转头看向孙承宗,道“孙阁老,让间邪司介入如何?”

间邪司虽然成立不短日子,可异常的低调,至今在朝局中没有什么存在感。

孙承宗不喜欢这样弹压群臣的机构,微微摇头道:“若是间邪司动了,皇上那边也会有所反应,还是交给刑部吧,动用一切手段,找出幕后之人,尽快平息京城的乱象,以备大廷议。”

“下官遵命。”张问达道。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毕自严刚要开口,吴淳夫连忙接着道:“毕阁老,孙阁老,诸位大人,下官建议杨大洪等人的案子再审一次,以做澄清,涤荡谣言!”

大理寺的地位非常的低,比不上六部,也比不上督政院,大理寺卿的品级才是从三品,跟京外的巡抚是一样,但又如何能比得上封疆大吏的实权与威风!?

众人都是一怔,吴淳夫的存在感相当低,似乎是他第一次开口。

毕自严与孙承宗对视一眼,稍作沉吟,道:“也可以,刑部这一次一定要查的详实,不要有纰漏,不要再给谣言任何机会!”

“下官遵命!”吴淳夫,张问达几乎同时道。

张问达倒是可有可无,事情早就做过一遍,无非捎带着给傅昌宗做澄清。但吴淳夫不同,他面上平静,心里狂喜,只要找个替罪羔羊去审案,他借口出京,等杨涟‘无罪开释’了,他再回来,一切就都撇的干干净净!

内阁在商讨的时候,朱栩正在御书房,研究着‘军改’。

明朝现在的军队规模太过庞大了,需要进行精简,走精兵路线,通过不断的轮换保持军队的强大,同时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很快召集更多的士兵。

现在大明的省份已经扩大了二十多个,总督统领的民兵,也就是省兵,府兵,县兵,外加朝廷正规的驻军,还有其他的骑兵,炮兵,枪兵,箭炮兵,林林总总,超过四百万,对朝廷的财政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同时,明朝的疆域又前所未有的扩大,需要更多的士兵来镇守,陆上的,海上的,大漠的,复杂到甚至是朱栩都细细查阅才能看清楚。这样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想要走精兵路线,无疑要仔细推敲,慎之又慎,一点大意不得。

朱栩站在桌前,在地图上圈圈画画,写着一个个人名,一个个数字,还要勾勒地域,一个多时辰都在忙,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时敏端来一杯茶。

朱栩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接过茶杯,目光还是盯着手里画的乱七八糟的地图,喝了口茶,一阵子之后道:“怎么了?”

“有人在宫外散播傅尚书的谣言,毕阁老已经处置了,吴淳夫提议重审‘贿赂内廷案’,内阁已经准。”刘时敏言简意赅的道。

朱栩神色不动,放下茶杯,道:“内阁估计是认为吴淳夫会听他们的话……这回是想差了。”

刘时敏默默点头,真要任由内阁施为,杨涟非得被放出来不可。那个就麻烦了,整个东林一案都会受到质疑,本就处于舆论的下风,这么一来怕是要有损天威,动摇‘新政’!

朱栩手里的炭笔转了转,道:“大理寺那边定在什么时候开审?”

刘时敏道:“还没定,依照现在的情势,可能今天就会开审。”

朱栩‘嗯’了声,现在傅昌宗夹杂在里面,吴淳夫有足够的理由尽快重审,早日审结,给傅昌宗洗清冤屈。

刘时敏等了一会儿,不见朱栩说话,道:“皇上,是否要作些安排?”

朱栩摆了摆手,道“都是朕玩剩下的,不用,传汪乔年来见朕。”

汪乔年,皇家政院副院长,正院长是毕自严,不过毕自严只是挂名的,实际政院一直都是汪乔年在负责。

刘时敏有些不明白,还是躬身道:“遵旨。”

汪乔年匆匆的从皇家政院出来,心里一阵疑惑,不知道皇帝突然召见所为何事。一路上他想来想去,只能是政院毕业生与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之间的矛盾。

这个矛盾不好解,问题的关键就是这些学生并不是科举出身,不正规,甚至不是野路子,是皇帝通过吏部的强行安排,哪怕都是底层,还算是‘吏’,可只要有几个人突破这个界限,就会引来极大的反弹。

魏学濂冒头了,且是一个令人忌惮的位置上,怎么可能不引起群攻?

外加曹鼎蛟的背景显赫,一些人忌惮,使用了阴招。

汪乔年走向去景阳宫的路上,心里忐忑不安,政院毕业的生员近来有些抱团,可能会被人强行与‘党争’牵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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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零六章 大理寺换人

“臣汪乔年,参见皇上。”

汪乔年走进御书房,向着朱栩抬手躬身道。

皇家政院副院长是以往国子监祭酒的待遇,先在是从四品,更类似于学政的角色。

朱栩打量了一眼,道:“平身。”

“谢皇上。”汪乔年放下手,微躬着身,心里还在琢磨着朱栩为什么要突然召见他。

朱栩双手按着桌子,静了一会儿,道:“你在政院做的不错,毕阁老多次在朕的面前夸奖你,说你‘谨慎有为,驰达有度’,朕也仔细看过你的考核,确实很不错,政院这几年井井有条,生员的能力都有显著提高,你该当首功。”

汪乔年连忙抬手,道:“臣只是尽着本分,不敢居功。”

朱栩笑了笑,道“‘尽着本分’,说的容易,满朝文武,有几个能‘尽着本分’的?哪一个又不是私心重过国事?你应该听说了吧,又有人要翻东林的案子了。”

汪乔年神色不动,心里暗自警醒,谨慎的道:“臣听说了,东林党结党营私,卖官鬻爵,把持朝政,行贿内廷等诸多不法事实俱在,纵有宵小生乱,也不可改变。”

朱栩微微点头,东林党的外表被扒开,太多的事实摆了出来,纵然很多人感情上无法接受,可也不得不认同。

“有人要重审杨涟等人一案,并且希望将杨涟无罪开释,你觉得该如何做?”朱栩看着汪乔年道。

汪乔年眉头一皱,他这几年都在政院,对朝局是冷眼旁观。可以说,这几年是几十年来明朝朝局最太平的时候,他不希望这种局面改变,再次掀起残酷的党争,默然一阵,道:“臣反对,杨涟等人一案早已经定案,杨涟等人也在狱中认罪,无可辩驳,不当再审。”

朱栩看着他,伸手端起手边的茶,轻轻的喝了一口,心里还在斟酌着。

说到东林党就绕不开阉党,这两党的主力现在基本上都被清洗了,可这两党渊源太深,根基深厚,根本无法彻底清除。另外,想要遏制党争,还需从制度上下手。

“你对阉党,东林党,怎么看?”朱栩放下茶杯,突然又道。

汪乔年还是不太明白皇帝召见他的目的,不过他确实有些想法,心里组织了一下,道“臣认为,党争并非没有缘故,从嘉庆初开始,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都善于权谋,不断的把持权柄,排斥异己,再到万历四十年,党争已如烈火烹油,不可调和。再到天启年,东林党将昆党,浙党等扫除朝堂,独霸朝堂,所谓的‘众正盈朝’,把昆党等逼入了绝境,他们抱团反击是可以预料,没有魏忠贤也会有其他人,这是党争发展到极致的必然结果……”

朱栩双眼微亮,汪乔年这个说法还真是别出心裁,还从未有人这么说过。他心里也有些赞同,虽然是表面,却也是顺理成章的逻辑。

阉党,东林党的党争本质是利益之争,经济利益与政治利益,天启没有嘉庆,万历的手段,压不住局面,只能使得朝局不断败坏,一发不可收拾。

历史上,崇祯上台,阉党已经将东林党赶尽杀绝的差不多,阉党把持朝政的方方面面,其中还有不少边关将帅,偏偏连‘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招牌都不打,恶行罄竹难书,连崇祯都忌惮不已,要小心翼翼,除了铲除根本无从选择,待阉党一去,朝局已经坏到了底,回天乏术。明朝吏治的败坏,首罪党争!

朱栩心里转悠一阵,看着汪乔年,目露赞许的道:“你说的不错,朕呢也不避讳,说些不敬的话,从神祖,父皇,皇兄,对党争都没有足够认识,到了朕,已经不得不刮骨疗毒,不管是东林党还是阉党,亦或者其他朋党,朕都不能容忍,势必要清除朝堂,还朝廷一个清净,能够全心全意的处理政务,扶天下倾頽……嗯,现在有人要翻旧案,朕不去揣度他们的意图,但决不允许党争再现!”

涉及到天启,光宗,神宗,朱栩可以说,汪乔年却不能,安静的听着,心里不断的赞同——皇上英明睿智,看的比他清楚。

朱栩看着汪乔年,守住话头,忽然道“朕要是调你去大理寺,你会怎么做?”

汪乔年心神一惊,大理寺卿是从三品,他现在是从四品,这是连升两级!

他心念飞转,神色镇定的抬起手道“臣定不允许东林党,阉党等翻案,大理寺将遵从皇上,朝廷的大政,与皇上,朝廷一致,确保政务顺畅,党争永不再现!”

朱栩嘴角微翘,汪乔年看来也是知道了他在陕.西训斥李邦华等人的话,点点头,道:“现在我大明要齐心协力渡难关,必须要心向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决不能与朕,朝廷对着干,你有这个想法很好,去吧,准备一下,旨意很快就下。”

“臣谢皇上,定不辜负皇上信任!”汪乔年再拜,满心激动。连升两级,是他从未想过的。

朱栩微笑着,看着他退出去,手指在桌面慢慢敲击着,若有所思的自语道“大理寺的品级还是低了一点……”

他的话音刚落,刘时敏从侧门进来,道:“皇上,吴淳夫已经命人开堂,准备立刻就审……宛县那边有突发事情,他已经向内阁请命,将审案交给其他人,他准备去宛县。还有,傅尚书在路上被一群人围殴,幸亏巡防营救援及时,并无大碍。”

朱栩眯了眯眼,道:“倒是好手段,宫外是满城风雨了吧?”

刘时敏眉宇忧色,道“是,皇上,真的不做些什么吗?”

朱栩端起茶杯,吹了一口,道“用不着,朕现在是缺人的时候,让锦衣卫给朕盯紧了,不管是参与进去的,蛇鼠两端的,暧昧不清的,还是有嫌疑的,都给朕记录好名单,告诉他们,不要怕人多,朕就怕不够多。对了,以往东林党,阉党,浙党,昆党之类的,都给朕拿个名单来,要详细,亲朋好友,同乡同窗,先生弟子都要!”

刘时敏一怔,不知道朱栩是什么意思,还是道:“遵旨。”

刘时敏刚要走,朱栩又放下茶杯,道:“传旨,大理寺卿吴淳夫另调他用,汪乔年调任大理寺卿……传旨傅家,傅昌宗,傅涛有功于社稷,封傅陈氏四品诰命,傅李氏六品诰命,绫罗绸缎五十匹,瓷器十件,白壁玲珑佩四对,银一万两。”

刘时敏神色微惊,旋即会意,道“遵旨。”

“你亲自去。”朱栩又接着道。

刘时敏躬身,道:“是。”

刘时敏匆匆出去,拟好旨意,待朱栩看过,盖好大印,带好人,先向着大理寺走去。

吴淳夫现在正坐在大理寺后院,心满意足,得意无比,嘴里哼哼的摇头晃脑。

本来是一条死路,硬是给他走活了,只要他今天离京,待他回来,一切就都定了!

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甚至还能眺望那内阁,当真是舒坦,惬意无比。

他那心腹,中年人判长走进来,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摇头。这把柄在他人手里,就等于是脖子在他人刀下,随时都可能落下,即便这次安然度过,肯定还有下次,难不成一辈子都要这样战战兢兢的在刀下苟活?

中年人心里一叹,还是劝道“大人,这一次您是躲过去了,可是下一次呢?向皇上坦白是最好一条路,错过这一次,您就彻底没有回头路了。”

吴淳夫何尝不知,可能有活路,他为何要求死?

他站起来,看着中年人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本官自有计较,我已经猜到背后是何人。这一次是将我与他绑在一起,一损俱损,他今后的要求我一律拒绝,看他能如何!”

中年人顿时苦笑一声,道“大人,您真认为那人就会如此罢休,您能威胁到他吗?”

吴淳夫信心满满,道:“你放心,本官心里有数,你去审杨涟,手段不用我教你了,那几个替死鬼我都给你选好了,你只要照判词念就是,绝不会牵扯到你。”

根据‘新政’,大理寺的判案要有五个判官在,其中一个是判长,若是判决有争议,少数服从多数。

中年人心里叹气,他与吴淳夫是绑在一起,撇也撇不清,吴淳夫这样迟早会连累他,他要早做准备。

吴淳夫没有看到中年人的表情,蓦然道“走,先去看看,我要亲自告诉杨涟一声,结个善缘,他是帝师,要是他出来了,肯定会复启,将来对你我必然有大用。”这是非常正常的逻辑,在天启之前百试不爽。

中年人脸色微变,连忙阻止道:“大人不可,你一定要与那些人划清界限,否则日后必有大祸!”

吴淳夫看着他,从容一笑,道:“无需担心,我都想好了,定然不会有事,走吧。”

中年人刚要再劝,一个衙役来到外面,大声道:“大人,宫里来旨意了,是刘公公亲自来传旨。”

刘时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虽然不如魏忠贤时,掌内外奏章,主持阁议,权倾天下,那也是皇帝的心腹之人,谁都不敢轻慢半分。

吴淳夫神色微变,连忙道:“快,走!”

一面小跑,一面心神紧张,他猜不透皇帝突然的旨意是何意图,要是不准他再审杨涟一案,那他就又要跌回去了。

跌回死路上,这回是彻彻底底的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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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零七章 一盘大棋

刘时敏站在大理寺大衙案桌之前,手里托举着一道黄卷,也就是圣旨。

吴淳夫内心战栗,匆忙而来,跪在地上,大声道:“臣吴淳夫接旨。”

吴淳夫不敢抬头,他很怕,若是皇帝的旨意真的是禁止他再审,他那真的就没有活路了。

在他背后,是大理寺一干官员,有七位之多,都是寺丞,判长之类,算是大理寺的最高层。

刘时敏看了他一眼,拉开圣旨,肃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理寺卿吴淳夫恪尽职守,忠诚有加……另调他用,即刻生效。钦此!”

吴淳夫眉头紧拧,脸色变幻,他摸不清这道旨意是什么意思。

重审杨涟是内阁允准的,并非他擅自做主,若是皇帝生怒,也不应该是‘另调他用’,可若是皇帝没有生气,为何又要在这个时候调离他?

吴淳夫眉头拧的生疼,他实在不明白,这关乎他的身死,他不能不谨慎小心,想个明白清楚。

刘时敏话音落下,大堂上安静了好一会儿。

“吴大人,接旨吧。”刘时敏道。

吴淳夫神色一惊,醒悟过来,连忙举着手道:“臣接旨。”

吴淳夫头上冒着细汗,有些口干舌燥,站起来僵硬笑容的看着刘时敏,道:“刘公公,可否透露一二,皇上这道旨意的意思是?”

刘时敏微微一笑,道:“这‘另调他用’如果杂家没有记错的话,吴大人是要高升了。”

吴淳夫立刻双眼一亮,他知道六部最近有些变动,几个侍郎要调离,莫非,他要去任一侍郎?

侍郎看是正三品,且比他的清水大理寺权力大,油水多!

他大喜,连忙抬手,道:“多谢公公提点,他日必有报答。”

刘时敏眼神里笑的意味深长,没有多说,迈步出了大理寺。

吴淳夫心里松了口气,看着手里的圣旨,擦了擦头上的汗,脸上全都是笑容,仿佛已经升官了。

中年人倒是没有吴淳夫这么乐观,低着头,神色沉思。

这道旨意实在是太蹊跷了,云山雾绕不说,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诡异!

吴淳夫没有想那么多,拿着圣旨就快步向里面走去。

事情起了变化,他即将高升,这个时候大理寺不能出事,还得尽快放出杨涟,他要好好琢磨琢磨。

傅昌宗这个‘外戚’一直是清流攻击朱栩的一大把柄,傅昌宗被口诛笔伐,甚至是围堵,砸门,扔大粪不是一次两次,可实实在在被打,着实是第一次!

他的被打,不但没有令京城燥热的气氛消减,让‘民愤’降低,反而越发甚嚣尘上,仿佛傅昌宗的罪名已经坐实,要踏上一百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巡防营将傅府前后都护卫起来,不远处还是有不少人探头探脑,看着就鬼鬼祟祟,不等巡防营士兵靠近要么做正人君子状,要么就消失不见。

傅家,傅昌宗书房内。

傅夫人傅陈氏,傅涛,他夫人傅李氏都在,神色都不大好。

有大夫在给傅昌宗包扎,傅昌宗头上,胳膊上,都是一道道白布,还有血迹渗透出来。

“老爷,要不就告假,在家躲几天吧?”傅夫人一脸的担忧,劝着道。

傅昌宗阴沉着脸,冷哼一声道:“妇道人家懂什么,休要胡说!”他这次是动了真火,堂堂户部尚书在街上被人殴打,传出去也是一大笑话!

傅夫人嘴角动了动,没敢再说。傅昌宗也是标准的文人,为人刻板,家规森严。

傅李氏有些担心的看了眼傅涛,也有人围堵他的夫君,好在没事,可难免日后,不由担心不安。

傅涛没有注意他夫人,看着傅昌宗,迟疑着道:“父亲,这不像是皇上的作风,莫不是……”他已经知道他父亲即将被调离京城,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傅家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圣心。

傅昌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傅陈氏,傅李氏,淡淡道:“你们都出去。”

两个人妇人犹豫了下,还是道:“是老爷。”两人说着,还是一脸担忧的退了出去。

傅昌宗待两人走后,脸色稍微好看些,沉吟着道:“这就是皇上的作风,他忍耐的越久,最后的动静就越大。虽然这些人看似做的隐蔽,你真的以为能瞒过皇上的眼睛?”

傅涛眉头皱起,道:“那皇上要做什么?按理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了。”

朱栩一路南下,保卫了琉球,击败了西夷,收复了安南,更是让东南诸国再次臣服,加上之前平定建奴,收复科尔沁,察哈尔俯首,可以说,他的‘武功’已经直追明朝的太祖太宗,尽管有这样那样的诟病,他的威望却已经巍峨不可攀!

加上军权紧握,将帅心服,他的帝位已经稳如泰山,不可动摇!

傅昌宗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坐下,端起茶杯,微微摇头,道:“皇上的心思我猜不透,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需要杀人了。”

“皇上想要东林,阉党余孽彻底臣服?”傅涛跟着过来,心里一动道。

‘武功’已经在手,那么离不世圣皇,千古一帝就差‘文治’了,‘文治’不同于‘武功’,‘文治’需要文人的支持,著书立传。大明现在的鸿儒大家,他们或多或少都与东林有关,毕竟东林党人大多人都是文豪,在明朝文坛显赫,举足轻重,影响巨大。

傅昌宗能明白傅涛的意思,摇头道:“皇上不会那么浅薄,我感觉他并不在乎‘文治武功’,‘武功’是他‘中兴大明’顺手而来的,应该是别有目的。”

傅涛听明白了,心里轻叹,不管到什么时候,皇帝的心思他们都猜不到。

“老爷,老爷,圣旨到了,快出来接旨……”傅陈氏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急声喊道。

傅昌宗与傅涛都是一怔,傅昌宗起身,问向夫人道:“是调我去陕.西的吗?”

傅陈氏神色有些涨红,嘴角动了动,拉着他就往外走道:“老爷到了就知道了。”

傅昌宗看着傅陈氏的表情,也不太像,心里疑惑的出门,待见到是刘时敏亲自传旨,神色更是不解。

“臣傅昌宗接旨。”傅昌宗压着心底的一丝忐忑。

刘时敏神色平静,摊开圣旨,肃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傅陈氏相夫有道,教子有方……封四品诰命,望励续行……傅李氏贞静敏雅,贤惠淑德……封六品诰命……钦此。”

傅昌宗没有听完就已经明白了,心里大叹,这一道旨意就足够打消那些人的妄念了。

傅涛神色松缓,心里大慰。皇帝这道旨意表明了他的态度,今后傅家的地位将不可撼动,再动傅家就要承受皇帝的怒火!

最高兴的莫过于傅家婆媳二人,跪在那,激动的都要哭了。

男人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一朝登科,为的高官厚禄,为的是封侯拜相。女人良人,除了托付终身,最高的荣誉就是‘诰命’,有了这诰命,她们的地位就如同男子封爵,瞬间天翻地覆,扬眉吐气于天下,是巨大无匹的荣耀!

刘时敏宣完,合上圣旨,微笑的道:“傅尚书,接旨吧。”

傅昌宗神色从容的抬起手,道:“臣接旨。”

刘时敏递过去,抱着拂尘就没动。

傅昌宗站起来,看着刘时敏,道:“有劳刘公公,不知皇上可还有其他交代?”

刘时敏看着傅昌宗,稍微思索,笑着道:“大人不妨梳理一下户部,若是有些人不太合留下,可以拟个名单给杂家……不要声张。”

傅昌宗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他很清楚,刘时敏是不会乱说话,更不敢乱做事,显然应该是皇帝要做什么。

心里微微点头,傅昌宗知道这应该与皇帝的计划有关,笑着道:“公公的人情我记下了,若是不急,不妨留下喝杯薄酒。”

刘时敏对傅昌宗客气了一些,道:“傅尚书有心,不过杂家还得回去复命……另外,傅尚书还是早些准备吧。”

傅昌宗又是一怔,刚想再问,刘时敏已经抬脚向外面走去了。

“涛儿,待为父送刘公公。”虽然心里一慌,傅昌宗还是本能的反应道。

“是。”傅涛连忙答应着,亲自领着刘时敏出府。

傅陈氏,傅李氏都很高兴,看着圣旨都乐的说不出话来。四周的丫鬟,下人自是与有荣焉,交头接耳,开心的很。

傅昌宗却没有开心,刘时敏最后那一句不是随口之言,应该是故意向他暗示什么。

“难道皇上要在年前调走我?”傅昌宗低声自语,若是这样急切的话,皇帝的计划怕是有些大,命他去做六省总理大臣可能不止是政务上的考虑,应当是他在京城的话,会妨碍计划。

傅涛很快就走回来了,看着傅昌宗还站在院子里,疑惑的道:“父亲,怎么了?”

傅昌宗抬头看了眼天色,轻叹道:“皇上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你从今日开始,就住在皇家钱庄,没事不要出来了,告诉你娘,家里即日起闭门谢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外出!”

傅涛神色微变,道:“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情?”

傅昌宗笑了声,道:“没事,皇上是要保护我们傅家,你听为父的话就是。”

傅涛一顿子疑惑,迟疑着应声道“是父亲。”

没有多久,京城不知名的阴暗处,响起两道声音、

“既然景正要保傅家,咱们就让他保,拿不到户部,咱们就拿吏部!”

“不,吏部还不够!那个督政院就是都察院,掌握住它,就等于掌握了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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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第八百零零八章 设立大元帅府怎么样?

熊文灿到京比预计的早了些,他先与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等人碰头,深夜进宫。

景阳宫偏殿内,灯火通明,四周都是突突跳动的火焰,几个人影闪烁,晃动着。

房间内拼接了几张大桌子,然后是一副巨大的地图,将明朝以及四周都描绘了出来。不过明朝,东面的海岛,南海上岛屿以及东南诸国相对详细,其他的北方,漠西等几乎是一片空白。

申用懋站在朱栩的右侧,有些激动的看着地图道“皇上,这是兵部这一年赶制的,已经涵盖了我大明的所有国土以及周边区域的地图。”

这张地图太大了,涵盖的区域也太大了,古之未有!

朱栩目视一圈,微微点头,道:“虽然粗糙了一点,但总算是有了,日后再慢慢精细,做出一副我大明完整地图来。”虽然这么说,朱栩更希望是一张世界地图,眼下是不大可能,等海贸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也就有了。

孙承宗,毛文龙也都在盯着地图看,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可再看着,还是心生震动。

大明的国土已经超过了太祖初建国之时,比永乐时也大出不少,不看这幅地图,他们还真难想象大明到底有多大!

朱栩也心潮涌动,心底野心的小火苗突突跳动,难抑遏制。

北方基本上是一片空白,还是蒙古各个部落的地盘,俄罗斯帝国的触角还没有延生过来。倭国现在是一百多个诸侯国,现在正上蹿下跳,一面声称要入朝纳贡,一面小动作不断。再有就是东南半岛,几个国家中,缅甸是最不老实的,阴奉阳违,两面三刀。

这些朱栩心里都有着模糊的计划,双手抓着桌角,道:“地图就在这了,跟朕说说兵部的计划。”

孙承宗看了眼申用懋,示意他来说。

申用懋侧身向朱栩,道:“皇上,我大明目前有二十一个省,外加科尔沁,朝鲜,萨摩藩等等,在册的兵力是三百二十八,外加其他的,总数在四百二十万以上,其中陕.西六省四十多万,云.南等南方战区是三十五万,辽东是二十六万,海军已经扩张到十二万,新兵营目前在册的有六万,今年退役四万,明年计划招录六万……”

朱栩静静的听着,大明现在的军制比天启以前清爽很多,能够一目了然。

“说说你们的精简计划。”朱栩道。

这件事兵部已经筹谋很久了,申用懋道:“皇上,辽东情势基本稳定下来,有祖大寿的泰宁卫以及科尔沁的骑兵,外加我大明的施压,察哈尔暂时不敢冒犯我大明,所以,臣等计划,将辽东的军队削减到十万以下,最好保留在八万左右。陕.西六省目前民乱降低,外加迁移人口越来越多,危害已不大,甘.肃等镇今年战事规模都不大,臣等建议,将军队数量削减到十五万左右。安南已经收复,其他诸国都被震慑不敢妄动,南方战区,臣等议将数量保留在十二万左右,其他各地,总共削减二十六万左右,海军的规模,臣等认为控制在五万左右,最为合适……”

朱栩听着申用懋的话,眉头不时的皱起。

按照申用懋的说法,大明的军队将大幅度削减,保留的数量大约还不到两百万,削减的都是常备军,对各地总督府的人马保留不动。这显示孙承宗等人对大明四周的局势有一个极度乐观的预估,只考虑应对国内,对外几乎没有任何的‘念头与想法’。

这也让朱栩再次审视朝廷,尤其是军方的守旧心态。

裁军的目的,除了是由于财政问题,迫不得已,朱栩也是希望带领明朝军队进行变革,现在是冷兵器时代向热武器时代过渡的关键时刻,明朝必须要走在世界的最前面,精兵化,高机动化,枪炮配合是主要目标,可孙承宗等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哪怕是已经有了几次极其显著的战争例子在前的情况下。

‘看来,不止是朝廷需要改变,军方也要动一动了……’

朱栩心里若有所思,但他没有立刻开口,待申用懋说完,道:“说说你们的具体办法。”

申用懋这次没有开口,看向孙承宗。

孙承宗侧身向朱栩,道:“皇上,除了辽东,旧港,吕宋等海外之省,其他的省份,臣等打算将各地驻军进行合并,成立大营,彼此交叉,负责镇守两个省份,比如,陕.西,山.西的两西大营,江.苏,浙.江的江浙大营,这样既能确保各地安全,又能节省财政支出……”

“也就是说,陆上十八个省,只要九个大营,每个大营兵力是多少?”朱栩神色如常的道。

“五万。”孙承宗道:“另外,对于各地的总督府,臣等也打算进行精简,去除杂兵,如同‘新政’一样,进行认认真真的梳理,确保军令通畅无阻。”

虽然孙承宗以及兵部的想法没有达到朱栩想要的高度,但总体计划是一致的,这样的布置也说不上不好,只是随着灾情加重,不知道还有多少变数,朝廷可调用的正规军不能出现捉襟见肘的情况!

“新兵营是什么情况?”朱栩目光看向申用懋。

申用懋道“目前新兵营有六处,分别在河.南,山.西,江.苏等地,每年都有一万人退役,若是朝廷有需要,可以在一个月内召集三十万人,甚至更多,皇家军院的毕业生,都要在新兵营待一年以上才能调任,升迁,目前已经有一千多人充斥在全国各军之中……”

朱栩点点头,稍作沉吟,道“还不够,新兵营要扩大,再大一倍,新兵营要自给自足,朝廷的拨款要减少,优胜劣汰,不能含糊……”

新兵营都会占据很大一块地,这些地足以够他们吃喝用度。

“是。”申用懋应声,而后道:“皇上,关于兵部对军改的具体奏本,臣等会尽快上呈,现在的问题是海军。”

说到这里,一直掺和不进去的熊文灿神色微紧,连忙抬手道:“皇上,诸位大人,海军下辖虽然有十二万,可在吕宋,旧港就驻扎了六万,还有各处基地,尤其是朝鲜,萨摩藩,琉球又分去两万,台.湾,安南又是一部分,海军真正能用于调遣的,不足五万之数……”

熊文灿话一出,孙承宗,申用懋都看了他一眼。

他们都认为,裁军是皇帝,朝廷的既定计划,海军的作用已经大大减弱,不应该还有那么多兵丁。

明朝现在要两条腿走路,一个是陆军,一个是海军,尤其是海军还是朱栩重点扶持的,不但不能缩减,投入还要继续增加!

朱栩将一群人都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思索一阵,道“海军目前偏弱,西夷之人此番战败,还不知是否会报复,现在不能马放南山,吕宋,旧港刚刚归附,不能弃之不管,海军的人数还是有些少了,准许海军有一处招募新兵的基地,用以训练海军,海军的总规模,控制在二十万左右!”

孙承宗等张口欲言,朱栩直接摆手,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朱栩话音落下,屋子里的人再没人开口,朱栩在军事上的能力与威望,让他们都没有底气去辩驳。

熊文灿心里大喜,神色越紧的道:“臣遵旨。”

朱栩看着地图,沉思半晌,道:“关于你们说的大营,朕不反对,不过要仔细规划,写详细的条陈来给朕看,朕要再斟酌一二。嗯……关于兵殿,兵部,你们是怎么想的?”

为了控制兵权,明朝自建国之初就用五军都护府来统兵,兵部来调兵,将军权一分为二,集中于皇帝。朱栩后来军改,大概也沿袭了这一思路,设置了兵殿统兵,兵部调兵,但由于兵部强势已久,兵殿几乎是空悬。

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等人都是一怔,熟悉朱栩的孙承宗,申用懋心里纷纷一跳。

孙承宗眉头微紧的道“皇上的意思是?”

朱栩手指敲了敲桌子,这几人的态度他已经可以预估了,不过他还是要进行推动,道“现在我大明的疆土前所未有的大,兵部在朝廷中显的很是弱小,你们觉得是否要改变?”

自古以来的朝代,都是重文轻武,或者说抑武,明朝还好些,宋朝就是个奇葩。

孙承宗知道朱栩‘好武功’,神色诚恳的道“皇上,臣认为兵部有所节制是必须,若是抬升兵部地位,怕是会引起朝局不稳。”

朱栩听着,微微点头。

孙承宗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强势的兵部对朝局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并且发展方向不可预测,需要万分谨慎。

不管是陆上还是海上,明朝面对的对手都非常强大,并且决不能败,若是败了,会被这个世界抛弃!

建立一个海上强国,陆上强国是朱栩的一大目标,哪怕是现在这种艰难处境,他也在所不惜!

朱栩站起来,背着手,心里慢慢斟酌着。

明朝是文人当政,不管是政务,还是军务都是文人把持,他们的普遍观点都是‘小富即安’,没有什么进取之心,战略眼光也都集中在‘中国’。

“朕打算设立一个大元帅府,”

朱栩目光巡视着几个人的脸色,道:“下辖作战处,统领处,参谋处,后勤处,装备处等等,统领我大明的陆军,海军以及其他,兵部挣脱出来,只负责日常事务,你们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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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零九章 目标靖王

朱栩的话音在偏殿里落下,回响却不绝。

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熊文灿都感觉到了,他的意志很坚定,这分明是要对军队进行重新架构,大规模改革!

几人都心头狂跳,军改比政改还难,并不是军方的阻力,往往来至于文官,并且军改的后果非常难料,一点小问题都会演变成大灾难,甚至是动摇江山社稷!

孙承宗肃容看向朱栩,沉声道:“皇上,臣认为此事需慎重,此番裁军影响已经巨大,现在不宜再动。”

申用懋连忙也跟着,道:“皇上,若是动摇兵部,整个天下都将不稳,还请三思!”

毛文龙虽然没有什么权力,等于一直在赋闲,这会儿也抬手道:“臣请皇上慎重,现在正是‘新政’关键之时,再改‘军政’,恐影响太大。”

熊文灿就不说话了,虽然心里也对再启‘军改’感到忧心。

朱栩早就料到了,神色不动的道:“嗯,朕知道你们的意思了,你们再商议一下,将裁军事宜做的细致一些,过几天给朕看,这么晚了,都回去吧。”

孙承宗等人皱眉,皇帝显然没有听进他们说的。

朱栩说完又看了眼地图,转身便走了。

孙承宗等人下意识的抬手,待到朱栩走了,申用懋神色忧虑的看向孙承宗,道:“孙阁老,皇上这是心意已决吗?”

皇帝做事向来急切,根本不给他人反应的机会,这次显然也是这样。

孙承宗沉着脸,目光闪烁,好一阵子道:“‘军改’事关重大,并非本官与兵部就能做到,暂时先不要多想,先将裁军的事情做完善。”

申用懋脸角动了动,忧虑不减。

皇帝的意志岂是他们能够抗拒,哪怕孙承宗现在去找毕自严,一样改变不了。

如申用懋所想,孙承宗交代几句便急急出宫,先去内阁,见毕自严回去了又直接出宫,奔向毕府。

朱栩没有回鱼藻宫,李解语以及孩子现在肯定都已经睡了。

他没有睡意,让人打着灯笼,慢慢的在御花园闲逛。

对军队上层建筑进行改革是朱栩很早就想过的事情,这次改制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集权’,能够让他有能力应对更多的挑战,不管是‘小冰河’,还是以后的海上亦或者是察哈尔,准噶尔,俄罗斯,朱栩都需要更多的权力。

这样的改制自然是越早越好,在他威望最隆,阻力最小的时候。也有利于他尽早掌握军队,推动军队变革。

“只是,阻力不小啊……”

朱栩抬起头,看着朦胧的月色感慨道。做的越多阻力也就越大,如同进了一个泥潭。

刘时敏跟在朱栩身后不远,听着他的感慨声,微微低头。

他倒是能理解皇帝,只是外廷在某些问题上,秉持着一贯的想法,如同铁板一块,想要撬开一点缺口,非是易事。

朱栩慢慢的走着,心里思索着。

所谓的‘压力不小’不代表就能阻止他,他思考更多的,是如何构建一个稳妥,强势又对政局影响最小的‘大元帅府’。

这个‘大元帅府’一旦成立,势必在京城占有极其显赫的地位,对朝局,对日后的大明都会有极其严重的影响,哪怕是他都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不止考虑他现在,未来十年二十年,还要顾虑大明国祚的长久。

朱栩在一个长椅上坐下,望着散着一股凄寒的月色,心里不断的斟酌,推敲。

孙承宗对朱栩刚刚出口的‘大元帅府’心生担忧,匆匆来到毕府,还不等他敲门,毕府的大门就打开,毕自严低着头快步而来,抬脚将要迈过门槛,与孙承宗撞上。

“毕大人这是怎么了?”孙承宗连忙挡住他。

毕自严一怔,抬起头,道;“孙大人,这么晚……莫非你也收到了?”

孙承宗是为‘大元帅府’来的,看着毕自严的神色,不由得道:“收到了什么?”

毕自严也不管孙承宗为什么来,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递给他道:“我正要去找你,你先看看。”

孙承宗接过来,疑惑的抽出来一看,顿时神色微惊,又看向第二封,面上渐渐凝重。

这两封信,其中一封是督政院几个督正使联名写的,举告靖王朱履祜‘独断罢狠,堵塞言路,贪污索贿,结私人,行不轨’,另一封信是宗人府转过来的,并且涂抹了举告人姓名,内容是朱履祜‘谄媚阁臣,交通外臣,器品僭越,违逆祖制’之类。

桩桩件件,不论是哪一个,都足以将靖王送入大牢。但是这都不是关键,靖王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他是宗室亲王!

他出现在官场,确确实实的违逆了大明祖制,无可辩驳!

当今皇帝破坏的祖制也不是一次两次,其他的总有说辞,糊弄过去,可靖王不同,他生生就摆在督政院,参与了政事。以往有皇帝严厉压制,无人敢提及,已经默认了这件事,现在有人翻出来,注定是一件麻烦头顶的事!

靖王在朝局看似一直在边缘地带,可朝局中的人都清楚,督政院是‘新政’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从无到有一直都是靖王在打理,他要是出事,不知道会牵累多少人,对督政院,‘新政’有着怎样的打击!

靖王是皇帝的心腹之人,督政院还潜藏着皇帝的一些其他意图,肯定不会允许靖王就这么倒台。

孙承宗心里涌起一股怒气,道“刑部那边当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毕自严心头也有怒火,道:“我亲自去过,确实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孙承宗眉头皱起,目光厉声闪动。

毕自严脸角有些青色,怒气难消。

明朝的两位阁老,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隔着一道门槛,都神色难看,胸口轻轻起伏。

在以往,都是朱栩一个人面对进攻,他们被动的接受,处理,收尾,现在已经悄然改变,这帮大人们生怒了,走到了战斗的第一线。

好半晌,孙承宗压着怒气,道:“这件事暂且先放放,还有一件事我与你说……先进去吧。”

毕自严一怔,难道还要比这更紧急的?不过还是抬手,将孙承宗迎了进去,总不能两个大人物站在门槛两边聊国家大事。

刚进去没多久,毕自严就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是说,皇上要对军队再次改革?”毕自严双眼大睁,他现在正筹划着梳理朝政关系,以期大力推动‘新政’,若是照着皇帝的心思去改革‘军政’,那势必冲击政务,出现‘武高于文’的可怕局面!

毕自严面露惊色,旋即又看向孙承宗道“你当时怎么说的?皇上决心已下?”

孙承宗微微摇头,道:“皇上想必也是想试探我等,不过马上就要过年,各地将帅都将进京,皇上若是有意大改,你我都阻止不了。”

毕自严皱着眉头,慢慢又坐了下去。

皇帝的脾气与习惯他们都很清楚,既然开了口,那就绝无退缩,半途而废的道理。

好一阵子,孙承宗见他不说话,有些宽慰的道“这件事还有时间,慢慢再想办法。不如先说说靖王的事情,若是明天陡然闹将起来,风雨满京城,我等都将被动,难以处置,等皇上插手,就没有内阁的事情了……”

毕自严深吸一口气,近来的压来是越来越大,他都有些不堪重负。

听着孙承宗的话,点点头,却没有接话头。

靖王这件事,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单‘违背祖制’这一条就能将他送入大牢。

内阁这个时候需要威望,任何事情上都要谨慎,若是事情闹的满城皆知,内阁是出手,还是旁观?

第八百一十章 阉党东林合流

毕自严与孙承宗对视一眼,两人都沉吟着,没有开口。

不管是出手还是旁观,问题的核心不在靖王,而在宫里。

“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

毕自严好久才说道,他心里压力极大,都要透不过气来了。应付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已经够难,还有一帮人居心叵测的时不时跳出来,让他们焦头烂额,穷以应付。

孙承宗现在压力同样很大,他现在的主要精力都用在“内修政务”上,万分不希望有一点事情来打扰,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种时候,麻烦就越多,一个个排着队出来,令他应接不暇,措手不及。

“不能这样下去了,让间邪司介入吧。”孙承宗抬头,看着毕自严道。

毕自严心头也颇为沉重,看着孙承宗,想了半晌,还是摇头道:“不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惊动皇上……靖王,我去见一见,或许能找到办法。”

惊动皇宫里的那位就意味着事情将会失控,乘着他还没有插手,必须要尽早解决!

孙承宗只想尽快解决,免得再生祸乱,闻言道:“好,一定要快,我现在去兵部,命巡防营作些准备。”

毕自严点头,又沉色道:“劳孙阁老再去一趟刑部,给他们施加压力,这么大事情,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必要的,拿掉一个员外郎,几个主事立威!”

孙承宗一怔,旋即明悟,道:“好,我先去张问达府上拉上他一起。”

毕自严站起来,道:“好,咱们分头行事,务必在天亮之前了结这件事!”

孙承宗没有多说,深深的吸了口气,与毕自严并肩出了门。

毕自严坐着马车,直奔靖王府,心里还在计较着说辞。

靖王到底是亲王,又是皇帝看重的人,毕自严需要认真对待,并且还要斟酌着如何处理这件麻烦事。

靖王并不是住在十王府,也没有住在城东那群王府大院内,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低调内敛,一眼看去完全不会认为这是过去威风赫赫的王府。

门匾上的‘靖王’两个字经过风吹雨打,有些斑驳锈迹,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更是晦暗不明。

毕自严站在门前,看着这个大门,皱了皱眉。

他平时极少交际,也从未来过靖王府,现在才想起来,大明的宗亲王爷基本上都被废的差不多了,虽然这位靖王算是位高权重,却也早已经没有了过去亲王的那般‘如山重’。

几个家丁陪在他身边,上前道:“老爷,要叫门吗?”

毕自严点点头,道“让他们叫醒靖王,本官要见他。”

“是。”一个家丁上前,啪啪打门。

大门好久才打开,一个家丁探出头,看了眼大门前的人,没好气的道:“干什么大晚上的,你要是酒鬼闹事,小心我将你送衙门!”

毕自严的家丁倒是颇为硬气,一侧身,道:“少说废话,快叫醒你们王爷,我们家大人要见他!”

靖王府本就睡眼朦胧,打着呵欠的家丁一听,顿时怒了,瞪着他道:“给我滚,再不走打断你的腿!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整个大明有敢这样跟我们王爷说话的官吗?”

说着就要关门,毕自严的家丁连忙挡住,道:“瞎了你的狗眼!仔细看看外面,那是毕阁老,你们王爷见了也得作揖!”

“啊……”

这家丁没说完,手臂就挨了一棍子,接着就是靖王府的大门啪嗒一声重重的关上,同时传出来一道冷哼声“就是毕阁老来了,也没这样的,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毕自严的家丁愣住了,这靖王府的家丁还真是嚣张。

“老爷,靖王府的家丁不给开门……”毕府家丁跑过来,对着毕自严道。

毕自严眉头皱了皱,亲自上前,沉声道:“本官毕自严,现在立刻要见靖王,耽误了事情,本官打断你的退!”

里面的家丁没有一点回应,静幽幽的。

毕府的家丁一见,顿时大怒,连连的拍大门,大声道“开门,这是毕阁老,要是耽误了半点事情,打断你狗腿都是轻的!”

家丁的声音很大,惊动了四周,不少人都探出头来,还有人嘀嘀咕咕的。

毕府的家丁又连连怕打,大声吼叫,可靖王府的大门就是没有一点的反应,仿佛里面的人都睡死了,完全听不见。

毕府的家丁抬脚要揣,毕自严抬手拦住了他。

“老爷?”家丁神色一怔。

这么久居然没动静,要么是里面的人死绝了,要么就是靖王根本不想见他!

毕自严双眼冒着火,盯着大门沉默一阵,突然道:“去刑部。”

家丁愣神,还是连忙道“是老爷。”

毕自严又看了眼靖王府大门,转身走了。毕自严的马车很快调头,转道去刑部。

大门内,一干家丁都屏气凝神,因为不远处站着披着衣服的靖王。

好久,一个管家才小心翼翼的道:“王爷,毕阁老走了。”

靖王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这件事不准外传,还有,准备点东西,过几日我要登门道歉。”

管家愣神,对今晚的事情完全莫名其妙,只得答应着道:“是老爷。”

靖王又看了眼紧闭着的大门,转身往回走。没多久,靖王妃也被惊动,迎过来,挥退下人,低声道:“王爷,这是怎么了?毕阁老现在威风正盛,我们怎么能得罪他?”

靖王的脚步有些慢,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一定要得罪。”

“一定要得罪?”靖王妃楞了,道:“王爷,这话是何意?”

靖王神色平淡,没有回答,转而道:“宫里的大殿下,长公主都要满百岁了,你明天一大早进宫去,带上礼物。李娘娘,太后,老太妃那边都要走一趟,礼数要全,时间尽量拖的久一点,如果能在宫里吃顿饭最好不过……”

靖王妃完全不明白,却知道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道“嗯,我明天一早就去,宫里的娘娘我都走一遍,王爷还有没有其他要交代的?”

“没有。”靖王很干脆的道:“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就行,不要刻意,自然一点。”

靖王妃懂了,道:“王爷放心,明日妾身就去。”

靖王没有再多说,迈步回屋。

刑部,尚书班房内,一片冷肃。

孙承宗发了脾气,直接将两个主事,一个员外郎给免了,甚至还要当着张问达的面,准备追究主管刑狱司的左侍郎。

孙承宗一个人是代表不了内阁,同时他也无权直接免掉一个员外郎的官帽,前面张问达都不出声,后面就开始据理力争,不同意。

孙承宗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张问达,道“今日就是本官来了,若是明天一早山雨满城,皇上的怒火你能承受?还是你们刑部能承受?”

张问达脸色漠然,眉头紧皱。

皇帝的怒火他自然承受不了,可刑部的人他必须要保,否则他这个尚书也不用当了。

张问达抬着手,道“孙阁老,不是我刑部不尽心,能用的办法,刑部都已经用了,只是这帮人太过狡猾……”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这个时候,毕自严沉着脸,从外面大步进来,朗声道。

毕自严的声音满满都是怒气,进来之后,众人看到的也是一片青色,目含怒芒。

张问达心神骤紧,转向毕自严道:“倒不是,只是还不能确定,需要进……”

“说!”毕自严在孙承宗边上坐下,目光冷冷的盯着张问达,斥声道。

张问达心里越发的觉得不好,内阁这两位阁老在外界一直都有‘泥塑二老’的‘美誉’,比弘治之前的‘纸糊三老’要好上一些,现在居然生怒,显然是有大事激怒了他们。

他一时没有开口,四周刑部的人都屏气凝神,这会儿谁说话谁倒霉。

廖昌永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帽子还歪了,一见内阁两位阁老都在,脸色微变,连忙行礼道:“下官见过毕阁老,孙阁老。”

孙承宗终于等到人了,抬起眼皮看向他,目光冷峻,道:“说,查到什么了,要是你跟你们尚书说的一样,牢房你自己选!”

廖昌永眼神微凝,悄悄瞥了眼张问达,张问达同样一脸的警色,眉头紧拧的对着他点了下头。

廖昌永低着头,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道:“回孙阁老,确实查到了一些,只不过……怕未必是两位阁老愿意听到的。”

毕自严冷哼一声,道:“让你说就说,哪那么多废话,要本官去牢里审你你才肯说吗?”

廖昌永嘴角动了动,又抬头看了眼孙承宗与毕自严,道:“虽然下官没有拿到实证,不过从种种迹象来看,最近一系列事情,应当是阉党余孽所为。”

毕自严与孙承宗脸色都是微变,而后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转头,面沉如水,眸光闪烁。

阉党是不会去救杨涟的,阉党也已经没有什么高位之人漏网,不会妄图去动摇傅昌宗。他们做这么多事情,只能有一个解释——阉党,东林党,两党余孽合流了!

不管是从感情上,还是务实上,这一点都让毕自严,孙承宗难以接受。

曾经的生死对头,现在居然勾结在了一起!

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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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一章 再翻不了身

对于东林党,明朝上下都是处于一种特别复杂的心态。

东林党以往他们都是‘正人’,‘以天下为己任’,驱逐‘邪党’,‘众正盈朝’,重振朝纲,中兴大明仿佛就在即。

当今皇帝横空出世,将东林党横扫一空,不知道多少人破口大骂,‘昏君’的帽子一直到现在都摘不掉。随着东林党一些事情的不断爆发,这种心态在发生转变,一面是根深蒂固的信任,崇拜,一面又是现实摆在眼前,个中滋味,着实难言。

现在孙承宗,毕自严等人又亲耳听到东林党与最大的‘邪党’——阉党勾结在了一起,就更加的无以言表了。

其中最复杂的就是张问达了,他也算是东林元老,经历了太多,万万没有想到,东林党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到底是错了……’他心里轻叹,苦涩。这一句‘错了’,也算是将他心底的执念给了结了。

廖昌永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局面,立在那,没有多言。

好一阵子毕自严才暗暗吐口气,瞥了眼孙承宗。

孙承宗也是东林党,不同的是,他与李邦华,袁可立等人都极力保持中立,没有卷入党争,终究也还是东林党。

孙承宗知道毕自严的意思,看了眼张问达,目光锐利的盯着廖昌永,道:“有哪些人,怀疑的也说出来!”

廖昌永神色不动,瞥了眼张问达,这位毕竟是刑部尚书,身份也有些复杂。

“说。”张问达脸色漠然,言简意赅。

廖昌永这才抬手向孙承宗,道:“对于阉党,下官所知并不多,当年魏忠贤做了多少事情,握有多少人的把柄,这些把柄现在在谁手里,一概不清楚。不过,东林党,下官倒是有个怀疑之人。”

孙承宗微微低头,脸角动了动,道:“好,本官知道了,刑部继续查,将阉党之人找出来!”

他不给廖昌永再说的机会,转头向毕自严道:“毕阁老,我们一起进宫面圣吧。”

现在天色已经蒙蒙亮,正是人们睡的最熟的时候。

毕自严明白孙承宗的意思了,也知道廖昌永怀疑的那个人是谁,沉吟一会儿,道:“好。”既然知道了幕后之人,处理起来就相对简单,最后一个难题就是宫里了。宫里那位对于党争最是厌恶,若是得知阉党,东林合流,怕是又要掀起一股杀戮。

张问达迟疑了下,还是道:“二位阁老,下官想与你们一同进宫面圣。”

毕自严刚刚站起来,闻言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孙承宗。在这件事情上,孙承宗的话语权比较大。

孙承宗看着张问达,心里思索着,点头道:“走吧,该说不该说,你心里想明白。”

“是。”张问达面色不动的点头。

东林党经过这一次,是彻底的要成为过去,再也翻不了身,张问达的那些心思,终究要化作流水,不得再提及半分。

三人出了刑部,直接坐着马车赶往皇宫。

毕自严与孙承宗都是有特权的,三人畅通无阻的进了宫,站在内外廷边界上,静候着。

朱栩正在御书房后面的小床上躺着,眯了一阵子,现在又醒了。

看着空荡荡,有些冷清的房间,朱栩垫高枕头,自语道“以往睡的倒是很自然,现在怎么就感觉有些凄凉……”

没多久,一个内监在外面敲门,低声唤道:“皇上……”

朱栩眉头一挑,嘴角笑了起来。

今夜睡不着的不止他,心里顿时就舒服多了。

“告诉他们,朕睡着了……等等,这样与他们说‘皇上说,他睡着了’,去吧。”朱栩往下面躺了下,有些开心的道。

外面的内监一怔,琢磨了一会儿,确定记住了,这才低声道:“是。”然后悄步离开。

没多久,他就来到毕自严,孙承宗等人面前,转达了朱栩的话。

“你是说,皇上说他睡着了?”毕自严瞬间就抓住了漏洞,冷着脸道。

内监微微躬身,道:“是。”

孙承宗与张问达互看了一眼,神色微凝。

这说明皇帝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比他们知道的还多,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毕自严摆着‘首辅’的架子,盯着内监沉声道“皇上还说什么,一字不漏的说!”

现在的内监已经不同七年前了,这内监神色犹疑,一会儿道:“就这些了,皇上没有再说其他。”

毕自严审视了他一眼,面沉如水,心念如飞。

他们都落入了一个俗套里,都以为皇帝还不知道,给了他们时间空隙,能够抢在皇帝之前结束这件事。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皇帝既然早就知道,反而一直没有动静,肯定是要借机作些什么了。

毕自严沉思半晌,转头看向孙承宗。

孙承宗自然也想到了,微微摇头,示意想不到。

毕自严深吸一口气,沉着脸,没有走,也没有开口说话。现在他们是进退两难,退不能将事情处置了,进,皇帝根本不见他们。

张问达心头沉重,还有理智,瞥了眼不远处的内监,上前在毕自严耳边低声道:“皇上会不会早就知道谁在背后搞风搞雨?”

毕自严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皱的更紧了。

知道魏忠贤秘密的人,现在活着的没几个,其中一个魏钊就控制在皇帝的手里,要说皇帝知道一些事情那是肯定。问题是,皇帝为什么一直不出手?从杨涟,傅昌宗到现在的靖王,皇帝一直都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到底要干什么?

内监见这三人不肯走,上前一步道:“三位大人,请回吧。”

毕自严看了他一眼,沉吟一声,突然道:“你再去转告皇上,我们一定要面圣,不管多久我们都等!”虽然皇帝给了他在内阁的支持,可靖王这件事太大,会将内阁牵扯进去,并且他不清楚皇帝的意图,心里总是不安。出京一圈回来的皇帝没有了以往的‘冲动’,反而更让他不安。

内监眉头一皱,不知为何,眼前突然浮现了叶向高等人闯宫逼迫天启皇帝的画面,神色顿时一肃,道:“毕阁老,皇上向来大肚能容,对您也礼敬有加,但有些事情不能过。”

毕自严神色微怔,道:“公公此言何意?”

内监道:“毕阁老还是回去吧。”说着,他转身就走了。

毕自严看着他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孙承宗走上前,道:“看来皇上意已决,靖王那边应该知道些什么,若是皇上这边不能探知一点,或许可以从靖王那边问问。”

毕自严摇头,道:“靖王既然不肯见我,想必这件事让他都有些不好接受,皇上,怕是又要给我们惊吓了。”

孙承宗疑惑不解,抬头看向景阳宫方向,道“皇上既然肯给内阁大权,甚至不惜削弱六部,没道理……皇上这到底要做什么?”

这也是毕自严的心头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有一个人知道。”突然间,张问达插嘴道。

孙承宗,毕自严都一怔,转头看向张问达。

“傅昌宗。”张问达言简意赅。几次内阁议事,傅昌宗的态度变化相当的明显,加上他的身份特殊,肯定知道了一些内情。

毕自严目光闪动着微微点头,道“他也不会说什么,既然皇上不肯说,那我们只有等了,天亮之后,一切都见分晓。”

孙承宗倒是希望将祸事掐在头里,不过眼下也只能等事发,看皇帝怎么处置了。

张问达有心挽救一下,现在却只能看着东林党万劫不复,心里无尽感慨,叹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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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二章 集皇权相权于一身

今年的天气着实怪,才十一月份就冷的出奇,并没有寒流,仿佛就是突然之间冷下来。

公鸡打鸣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天色渐亮,京城在一片凄冷中,渐渐热闹起来。

最先热闹的,是督政院,不知道为什么,一干人不约而同齐齐早到,并且都非常认真的工作。

“哎,李大人,你来的挺早啊?”

“呵呵是啊,陕.西那边的几个督正使落实了,我这边正看着,如果有什么问题,我还打算去陕.西一趟,亲自看看。”

“李大人做事就是这么认真,惭愧惭愧……”

“客气客气,都是本分事,说不上认真……”

“柳大人,您来的也这么早?”

“别提了,河.南那边又出乱子了,几个人为了进督政院,行贿索贿,反贪局那边刚转过来,我估计得亲自出去一趟……”

“您也要出去,您的身子骨行吗?”

“一辈子操劳命,早就习惯,再说了,咱们督政院的事,我能不上心吗?”

“那是那是……”

“韩大人,您这是要出门吗?”

“奥,对对,要去一趟山.西,那边太不像话了,那边的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十几个人在巡抚衙门居然动起了手,气的巡抚赵大人要全部罢免他们,这不,奏本已经到了,我已经给副院正说了,这就去一趟,再不去还不知道出什么幺蛾子……”

“哦哦……”

话虽然这么说,可一下子这么多人都着急忙慌的要出京,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些听到风声的人,现在是后悔不迭,没能找理由出京,都在暗暗的想法设法的离京,躲开这个大漩涡。

很显然,关于靖王的一些流言,已经无声无息的在官场蔓延,督政院就是重灾区。

在另一个小院内,魏学濂看着一封封举告信,眉头不是眉头,脸不是脸。

他在这里已经不少人日子了,对办案很有心得,虽然这些举告信写的有鼻子有眼,可他一眼还是看得出,里面大部分都是捏造的,唯有一条,他实在辩驳不了:‘亲王之身,僭越为官’。

在这个宗法大过天的时代,违逆祖法是大罪!

不过靖王在督政院待的太久了,他从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很多人,包括他都已经习惯了靖王的存在。

习惯也是一种可怕,可以挑战‘祖制’,比如,魏学濂虽然知道这是违背‘祖制’,心里却没有什么障碍,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逆不道,靖王也不应该被人这样扳倒。

他看着这些举告信,气不打一处来,案子他可以很快查清楚,可‘祖制’这一条,哪怕是皇帝都要慎重,何况是他。

“皇上……应该有办法吧?”魏学濂自语,他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朱栩了,别人都没辙。

这一次与往常不同,没有闹的满城风雨,但却在官场迅速传播,快的惊人。

宗人府。

鲁王彻夜未眠,枯坐一夜,现在站在屋檐下,望着皇宫方向。

靖王原本是靖江王,并不是朱元璋直系,一直是双字王,是皇帝前几年特旨加封。这个人,可以说,目前是宗室亲王里最突出的一个,如果他倒了,宗室就真的再也翻不了身。

京城已经圈禁了近六万的宗室,其他各地还有更多,如果靖王倒塌,他们这些宗室王爷的日子将更加难过,日后的结局更是说不清楚。

礼部现在也头疼,‘祖制’往往是由礼部来继承,发展,阐述,靖王违背祖制,也可以说是违礼,他们礼部是首当其冲。

靖王一旦倒台,后面就是追着,这一定会是一场浩大的运动,不知道多少人会被卷进去,六部尚书,从礼部,刑部,吏部没一个逃得了,还要加上督政院,说不得还得牵扯到内阁的毕自严与孙承宗。

“也就是说,靖王一倒,整个朝廷就要崩塌一大半了……”

沈珣轻叹,他坐在班房内,神思不属,难以平静。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在忧虑朝局。这暗中的人手段着实厉害,靖王确实是一个可怕的弱点,一旦他出事,朝廷就等于瘫痪了。

内阁。

毕自严,孙承宗,张问达三人一夜未睡,一直坐在那,默默无言。

他们与外面担心的不同,是在等着皇帝的处置手段,他们希望能第一时间知道,然后做应对,并且将风波减到最小。

毕自严又喝了口浓茶,抬头看向外面,道:“差不多了,皇上那应该已经醒了,让郑友元盯着,有什么消息立即来告诉我们。”

“是。”门外一个差役应声,快速转身离去。

这差役刚走没几步,郑友元就急匆匆而来,进门就大声道:“二位阁老,不好了,通政使司那边将一堆奏本都送去司礼监了,全都是关于靖王的!”

毕自严如同被针扎了般,陡然精神起来,抬起头看向他,还不等说话,孙承宗就沉声道“都是什么人的奏本?”

郑友元道“还不清楚,有几道是河.南过来的,还有南直隶,然后就是几个内定的巡政御史,我听说措辞相当激烈,可能会触怒皇上。”

毕自严深吸一口气,扶着桌子站起来,刚要说话,外面就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唱和。

“皇上驾到!”

毕自严身形一顿,与孙承宗对视,孙承宗也目露惊色,接着沉吟着道:“先接驾,其他再说。”

毕自严点头,整理了下衣服,迈步向门口走去。不等他们到门口,朱栩已经快步迈过门槛,几人匆忙要行礼。

朱栩笑着摆了摆手,大步穿过几人,道:“都免礼吧,朕就是来看看。”

说着,他就走到内阁大堂正中,上上下下,前后左右的打量。

毕自严,孙承宗,张问达对视,都沉着脸,目光变幻。

好一阵子,毕自严走到朱栩身侧,斟酌着话语,道:“皇上,这么一大早来内阁,可是有什么要事?”

朱栩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没事,就是心血来潮,你们都坐吧。”他说着,走向最北面。

内阁桌椅的摆放是有规矩的,比如最北面是两张椅子,坐的是毕自严与孙承宗,一左一右,再两边是六部尚书的椅子,依次而列。

朱栩走过去,抬了抬手。

两个内监小跑上前,将其中椅子一个搬出去,另一个放在正中。

毕自严,孙承宗,张问达对这些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心里有些不安,在朱栩坐下后,依次在两边坐下。

朱栩穿着厚厚的棉衣,呵着气,看着两边的三个人,笑了笑,没有立即开口。

毕自严,孙承宗两人对面而坐,互相看了眼,孙承宗侧身向朱栩,顿了好一会儿,道“皇上,内阁总理天下政务,些许小事定然能处理妥当,请皇上勿忧。”

孙承宗这话说的很有技巧,朱栩端起刚刚上好的茶杯,顺水推舟的道“嗯,朕对内阁的能力很是放心,只是回京之后,还没有与二位老师好好聊聊天,朕就想着找个机会聊聊,这不就来了。”

孙承宗神色不动,心里不宁。皇帝丝毫不提靖王的事,摆明要有大事情。

毕自严面上沉着,给孙承宗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接话。

张问达就更不会开口了,东林党与阉党勾结的事,对他打击不小。

朱栩喝了口茶,身心舒泰,然后看着毕,孙二人,道“朕上次去陕.西,虽然没有见到皇兄,可想起了很多事情,他当年在文昭阁,衣不解带,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对于政务从不怠慢分毫,朕回京这一路上一直在反省,这一条,朕比皇兄是差远了。”

众人心头微跳,皇帝这话是何意?要召回信王吗?那万万不能!京城已经够乱,信王绝对不能回来!

毕自严与孙承宗暗自警惕,静等着朱栩下面的话。

朱栩并没有照着他们的想法来,目光坚定的道“朕决定了,待明年亲政后,朕便坐镇内阁,与诸位阁臣一同处理政务,同坐同休,风雨不停!”

毕自严与孙承宗,张问达都是神色微惊,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皇帝的话是这个意思!

圣君临堂当然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若是能时时见到皇帝,他们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会顺手!

这是盛世明君的作为!

“皇上英明!”毕自严与孙承宗几乎同时起身,行礼道。

张问达慌忙跟着,事情也出乎他的预料——皇帝突然‘勤政’了。

朱栩看着三人,笑着摆了摆手,道:“免礼,都坐下吧。”

三人都颇为拘谨的坐下,心里还是很震动。皇帝虽然在景阳宫也算勤政,但却比不了在内阁,这才真正的‘勤政’!

朱栩有端起茶杯,心里暗笑,他这个皇帝,明年就要兼任内阁首辅了。这皇权,相权,都将在他手里!

装模作样的喝了口茶,他放下茶杯,环顾一圈,故作沉吟的道“内阁辅臣还是少了,这样吧,靖王入阁!督政院日后会越来越重要,他入阁,是必须,也是理所当然……”

众人心头再惊,同时明悟!

原来皇帝是打这个主意,他要靖王入阁!

可是!

这样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朝廷,京城官场还可控,天下士林还不知道会骂出什么样难听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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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三章 靖王入阁

朱栩说完这句话,便端起茶杯,轻轻的吹着。

毕自严,孙承宗对视,神色肃然。

眼前的皇帝不拘礼法他们都知道,可是亲王干政这件事不仅是礼法,还涉及到社稷稳固。这是吸取历朝历代教训后,太祖钦定,一旦开启一个缺口,日后不知道有多少血雨腥风,皇室阋墙。

毕自严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皇上,臣认为靖王在督政院已是极限,若是入阁,社稷不稳。”

朱栩早就知道他们的说辞,笑了声,转头看向刘时敏,道“鲁王来了吗?”

刘时敏道“应当快了,奴婢派人去催。”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一个差役快步进来,道:“启禀皇上,鲁王求见。”

朱栩看着毕自严道:“这说曹操曹操就到,让他进来吧。”

“是。”差役应声,转身出去。

毕自严与孙承宗都很疑惑,不知道这个时候叫鲁王来是为什么,不过他们都没有说话,静等着。

鲁王大步进来,向朱栩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朱栩微笑,道:“嗯,坐下吧,朕正与两个大人商量靖王的事情,你是宗人府宗正,来说说吧。”

鲁王在毕自严下首坐下,看了在坐的几人一眼,目光微微闪烁,道:“回皇上,臣认为,靖王去留皆在圣心。”

朱栩眼角眯了眯,这位鲁王现在倒是学会揣摩上意了,转而看向毕自严道:“毕师,说说你的想法。”

毕自严不清楚朱栩要做什么,看了眼鲁王,道:“皇上希望靖王入阁参政,我等认为宗室亲王不宜僭越太多,否则社稷不安,江山不稳。”

鲁王一听,顿时就明白了,从怀里掏出一道奏本,站起来向朱栩,道:“皇上,这是臣对宗法的一些见解,还请皇上过目。”

刘时敏上前,接过来,递给朱栩。

朱栩拿过来,打开一看,果然,鲁王是按照他的意思所写,对‘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的一个阐述,并且排出了一个顺序,其中有一条特别有意思:‘三代以内,莫之能外’,也就是说,能继承皇位的,必须要三代以内,且严格按顺序来。

对于这种顺位继承制,对现在的大明来说,肯定会引起巨大的反对声,哪怕是在‘宗法’的基础上进行的一种‘具体阐述’,实际上的继承规则也是这样来,可本质上还是违背了太祖朱元璋的‘嫡长子继承制’。

另一个坏处是,这会加剧皇室内部的争斗,历史上康熙年间的九龙夺嫡势必会出现,成为王朝的一种巨大内耗,只是想到南明那种情况,朱栩认为,这种顺位继承法必须要实施!

朱栩神色不动的看着,心里转念,好一会儿递给毕自严,道“毕师也看看。”

毕自严伸手接过来,目光微凝的看了朱栩一眼,低头翻看奏本,旋即他眉头就紧拧。

‘国本之争’过去没多久,对于‘国本’,现在的文官集团看的非常重,哪怕是鲁王的奏本是依据宗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进行阐述,或者是完善,可事实上还是对‘嫡长子制’的一种挑战,削弱了‘嫡长子’的特殊性,给了其他人‘机会’与‘妄念’。

毕自严看完,没有立刻说话,将奏本递给孙承宗。

孙承宗看了他一眼,低头看奏本,不一会儿他就神色微沉,抬头看向朱栩。

他沉吟好一会儿,道“皇上,臣认为这‘顺位继承法’不当公布,恐演宋太祖,宋太宗等旧事。”

朱栩嘴角微动,只怕孙承宗想说的是,是‘成祖旧事’了,也就是靖难之役,这是明朝上下的一道心结,一道公认的,不愿意提及的伤疤。

鲁王看了眼朱栩,接话道“小王倒是不这么认为,有了这道明确的继承之法,方可杜绝一些旧事重演,令朝堂,宗室都能齐心协力,没有过多的畏惧,顾虑,‘国本’之事也不会再发生,稳固江山,皇室安稳。”

孙承宗,毕自严都皱眉,大道理是这样讲,可实际情形往往不会,他们必须要用最坚决的办法,杜绝一切危害皇位稳固有序的事情发生!

“皇上……”毕自严心里思虑半晌,还是道:“这件事还请暂议,给内阁一些时间商议……”

朱栩一摆手,道:“我大明两百多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朕不过是将顺序摆了出来,没什么好紧张的。关于靖王入阁……列第三,加东阁大学士,定制,督政院院正由三代以外的亲王轮流担任,一届三年,最多连任两届……嗯,就这样吧,不必再议!”

毕自严,孙承宗一怔,细细思索,尽管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皇帝的安排倒确实能避免亲王干政,威胁皇室稳定,也应该是皇帝最大的让步了。

毕自严心里翻涌一阵,深吸了一口气,向朱栩道“皇上,此时事关重大,关于诏命,旨意,臣请由内阁起草。”

朱栩眼角眯起,笑着道:“毕师这样说了,朕也不能驳,嗯,起草好送到御书房,朕盖印之后,也由内阁颁布,今后……非重大事项,政令皆出内阁!”

听到‘政令皆出内阁’,毕自严‘受伤’的心里总算有了不少安慰,连忙起身,道:“遵旨。”

朱栩一连完成了几件事,他心里也很开心,笑着道:“那就这么定了,加了一个靖王入阁,应该对‘新政’大有裨益,但内阁的人还是少了点,你们也再物色物色。”

“遵旨。”毕自严与孙承宗都有些口是心非的应道。他们现在都已经清楚,皇帝对内阁有着通盘的考虑,不是他们能插得了手的。

朱栩又打量了眼这个内阁,道:“这里到底是太小了,你们拿个主意出来,对这个内阁进行改建,扩建,毕竟是我大明总理朝政的地方,不能太寒酸了,各种机构,直属的衙门,都要搬进来,重新梳理一下,我大明的这些衙门还是太乱了些……”

对于这些,毕自严,孙承宗都没有什么意见,点头应下。

朱栩又交代几句,便起身离开了内阁。

内阁大堂里,只有毕自严,孙承宗,张问达三人,这三人都不是迂腐之人,眼下的情况,需要他们‘变通’去处置,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毕自严看了眼张问达,向着孙承宗沉吟着道“事已至此,只能让靖王入阁了。”

孙承宗沉着脸,点点头。

他们是挡不住的,换个角度来想,靖王入阁确实有很多好处,稳定宗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可以大力推动督政院,督政院一旦完成,内阁对天下的控制力就会进一步增加,‘新增’推动的速度会大大加快。

“那就以‘破格’为由擢升靖王,另外,对‘督政院’的限制也要明确摆出来,不能引起一些人的妄念……”毕自严道。

“我来起草!”孙承宗道。这道旨意非同一般,一不小心就可能为日后埋下大祸,他要慎之又慎,不能假他人之手。

毕自严没有多说,转头向郑友元道:“将靖王请来吧,本官要与他谈谈。”

内阁以往就两个人,能在‘身份上’要六部,督政院一头,现在靖王入阁,这些身份,关系要好好梳理一下了。

“是。”郑友从外面进来道。他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毕自严,没有出声。今天皇帝看似为了靖王而来,可宫外的事情绝口没提,显然还另有打算——今天的事情不算完!

毕自严仿佛没有看到,犹自思忖着。

靖王的入阁会对内阁,尤其是现在的朝局关系产生冲击,若是傅昌宗,周应秋等人再调离,影响就更大了。

‘傅昌宗,周应秋等人没有入阁,反而靖王入阁了,皇上到底要做什么?他说还要加人,还有谁能加入内阁?’

毕自严心底转悠着,难以平静。

朱栩走在回去的路上,在乾清宫前,停了下来,背着手,远远的望着。

他一直住在景阳宫,这偌大的乾清宫长久空着,现在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刘时敏站在朱栩身侧,心里微动,却没有开口。

乾清宫一直是皇帝的居所,是最重要的办公之地,已经空置了好些年。

“你说,朕是不是该搬进去了?”朱栩似自语的道,明年他将大婚,亲政,不能一直住在景阳宫。

“奴婢认为,现在可以了,年底之前,应该能彻底搬完。”刘时敏道。

虽然两宫离的并不远,可收拾,重新装修,再搬,个把月是要的。

朱栩心里涌出一股豪气,挺了挺胸口,道:“那就搬,让人收拾吧!”

“遵旨。”刘时敏道。

朱栩转身走了,回向景阳宫。还没走几步,一个内监匆匆而来,拿着一个纸条,道:“皇上,海军那边的飞鸽传书,曹总兵已经回到福.建,旧港,吕宋基本上处置完毕了。”

“唔,”朱栩没有接纸条,心里算了算时间,道:“是该回来了,告诉他,让他立刻启程进京,快马加鞭!”

“遵旨。”刘时敏道。

听到曹文诏要回来,朱栩心里底气更足了一点,走了几步,又道:“再让卢象升也进京。”

“是。”刘时敏道。

第八百一十四章 下一个对付谁

督政院。

今天的督政院显得是格外的清冷,往常一百多人挤在这里,喧沸鼎天,这都快晌午了,满打满算也就三十多人,纷纷缩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喘,偶尔的低声议论也压的贴耳才可闻。

因为当今皇帝太过强势,靖王在督政院的事情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忘记了‘祖法’,现在被人翻出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心惊胆战,难以安宁。

‘祖制’,‘宗法’看似简简单单是四个字,但足以逼死无数人,想想十多年前的‘国本之争’就知道其中多么可怕,强如神宗皇帝,撑了十多年,杀了四任首辅,十几个堂官,罢免的不计其数,最后还不是妥协了!

当今皇帝纵然强势堪比太祖太宗,在这个时候也只能退让!

督政院一百多人,都经过严格的选拔,可关系错综复杂,现在告假,出京的已经走了大半,现在剩下的都是实在走不掉,以及靖王的一些心腹,追随者。

靖王的班房内,他一身朝服,正做着他的例行政务。

督政院现在已经铺展到省级,一些省会的府也开始筹建,虽然还没有行使督政院的各项职权,政务量却已经庞大到让靖王有些难以负荷了。

魏学濂从外面进来,看着一如往常的靖王,神色犹豫着,抬手道:“王爷,外面已经闹翻天了。”

靖王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是皇帝看中的人,并且是政院派的领袖之一。

靖王随手将一道文书合上,不在意的道:“外面都是什么情况?”

魏学濂看着靖王毫无动容的神色,仿佛不知大难在前,心里佩服面上焦急的道:“王爷,现在您被弹劾的事情,已经传遍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您的笑话,下官认为,您还是进宫一趟吧,只要皇上肯保王爷,那些人不会得逞!”

靖王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多说。

魏学濂一怔,道:“王爷,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您被下狱,整个督政院就垮了……”

靖王抬头看了眼外面,影影重重,显然有不少人在偷听。

他坐在那,默然一会儿,道“督政院,日后我不常回来,你要照看好。反贪局针对的是所有官员,除了内阁之外都能查,分寸你自己拿捏,山.西那边还是要养案,在这种时候,以‘稳’为主,再等等……明年吧,我就不拦着你了。还有,打铁还须自身硬,咱们督政院一定要干净,要是被人捅出什么窝案来,不止是你,本王也没什么脸……”

魏学濂听着靖王如同交代后事的话,脸上动容,他想起了以往靖王对他的庇护,神色一正,抬手道:“王爷,既然您不去,我去!我一定向皇上阐述您对督政院的重要性,不能任由宵小作祟,构陷忠良……”

“圣旨到!”

魏学濂还没有说完,一声长喝响起。

魏学濂脸色微变,他认为这是降罪的旨意到了,慌忙道:“王爷,您不能去,现在进宫还来得及……”

靖王笑着站起来,神色颇为欣慰的道:“没事,随本王来。”

魏学濂心里不甘,到了这个时候说太多也没用,只能日后想办法营救,面上凝重的跟在靖王身后。

督政院的几十个人心里都很不安,齐齐的站在大院内,低着头,目光闪烁。对面是七个天使,肃色而立,领头的是司礼监二号人物,刘时敏,刘公公!

刘时敏神色平静,抱着拂尘,静静的等着。

靖王快步从里面出来,一见刘时敏,连忙跪地,大声道:“臣朱履祜接旨!”

魏学濂看了眼刘时敏,也算有几面之缘,欲言又止的跟着靖王跪下。其他三十多人也依次跪下,目光全落在靖王的背影。

他们心里都已经认定,靖王这次是躲不过去了,他们都在思考,若是靖王倒,后面得有多大的风波,要牵连多少人!

刘时敏看了眼靖王,摊开圣旨,肃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祖驱鞑靼,复建中华,历二百余载。朕菲德以登基,不敢懈怠。天灾蔓延,天下惶惶,赖群臣力扶,万民束腰,勉力应持,堪堪至今。‘新政’崎岖,百姓困苦,有靖王朱履祜,克谨忠正,兢兢业业,多有功勋,特旨破格,入阁理政……钦此!”

刘时敏话音落下,如同一把重锤敲下,将除靖王外的所有人,都给敲蒙了,晕晕乎乎,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本来注定要下狱论罪的靖王,不但没事,还要入阁!亲王之身入阁,这也算是破天荒了吧!

“王爷,接旨吧。”刘时敏合上圣旨,递给靖王。

“谢皇上隆恩!”靖王又拜了一下,这才起身接过圣旨。

刘时敏看了眼众人,近前一步,低声道“王爷,您是督政院院正,现在也是内阁辅臣,对于一些流言蜚语,您要拿出一些办法来,莫要让皇上为难。”

督政院最重要的一个职责就是:舆情监察与控制。

靖王抬着手,目光冷色,道:“公公放心,小王这些年也不是泥菩萨,请转告皇上,给臣三天时间,一定还京城一个太平!”

刘时敏微微点头,然后就转身离开。

刘时敏缓步走着,一群人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依旧还在震惊中。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亲王怎么就能加封东阁大学士,成为辅臣,入阁?

魏学濂倒是很激动,等刘时敏走了,上前对着靖王大喜的道:“恭喜王爷!”

其他人顿时醒悟,纷纷上前,抬着手,吵吵嚷嚷的道:“恭喜王爷!”

靖王虽然早就知道,现在还是激动不已,定了定神,看向魏学濂,对他更是看重几分,笑着道:“嗯,让舆情司,督查司,巡检司,清吏司等主事来见本王,一炷香时间要是见不到,以后就都不用来了。”

魏学濂听着靖王平淡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狂跳了一下。

“是!”魏学濂连忙应道。督政院下属有二局八司,其中有三个已经‘公务出京’,还有两个告假,其他也都‘忙’去了。

在场的一群人听着靖王平静的语气,却分明听到了杀伐之声,神色大变!

督政院初建不久,一直‘求稳’,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可这一次显然是激怒了靖王,他现在需要人来‘祭旗’!

靖王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回转班房,剩下一群人都如同受惊一般,四处奔命。

督政院的事情,眨眼睛就传遍了京城,陡然引起了更大的震动。

“荒唐!亲王参政本已经僭越,如何还能入阁!”

“不错,内阁到底要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太祖太宗,还有没有大明的江山社稷!”

“我看不是内阁的主意,一定是那个昏君干的!他是不毁我大明,毁了太祖基业誓不罢休啊!”

“慎言慎言!”

“我就说了又怎么样,难不成要我大明也道路以目不成,他要坐那昏君吗!”

这些都是愤怒的名家大儒,在一些小房间里,茶清如水,檀香缭绕,大论国政。

“我们一定要阻止!太祖钦定,宗室不得干政!”

“祖法早就被废的差不多,现在更是一点不存,还能如何!”

“阻止?怎么阻止?弹劾有用吗?朝廷,皇帝能听得见天下之人的声音吗?他们早已经是瞎子,聋子,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我大明,要亡了!”

“太祖皇帝,你睁开眼看看吧!”

一些‘再不入仕’的士子们愤懑填胸,高声咆哮,伤心欲绝。

至于现在朝廷的官员,也是各有心思,却都学会了‘谨慎’,没有如过去一样,抱团发动奏本攻势,在士林掀起舆论狂潮。哪怕有人不赞同,也都是闷头写奏本,语气有的直接,有的委婉,并没有勾结,串联。

城东,一座大院子内。

王纪,吴可为,道士,三人坐着,喝着茶,面色各异。

王纪一脸感慨的放下茶杯,看着道人道:“后悔不曾听仙师之言,果然,靖王不但没倒,还促使他更进一步。”

道士仙风道骨,两鬓有着一缕白发,他不笑不语,神色如常。

通政使司的右通政,吴可为,他在外人面前一向从容淡定,可现在却是紧皱眉头,满脸不甘,看了眼道士,又看向王纪,冷哼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景正硬保靖王,肯定会将士林进一步得罪死,只要找到机会,老大人登高一呼,定人能轻松反正!当年张太岳如何风光,他一死还不是身败名裂……”

“慎言!”道士看着他,淡淡道。

吴可为连忙收住话头,可还是不甘心,向道士道:“仙师,现在当如何?咱们费尽心思,总不能一无所得,还帮了靖王一把吧?”

王纪听着,也看向道士,道:“还请仙师指点迷津。”

道士揪了揪胡子,眯着眼,越发的仙风道骨,似非凡俗中人,好一阵子,他才看向王纪,道:“老大人可知后来老道为何要阻止吴大人对付靖王?”

王纪若有所思,道:“不知。”

道士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老道看出了督政院的重要性,皇帝绝对不会允许靖王离开,他这个反应也在老道的预料之中。”

吴可为对现在已经无奈了,他连忙追问道:“那我们应该对付谁?”

道士看了他一眼,道:“从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人下手,慢慢蚕食,与无声中壮大势力,等待机会!”

第八百一十五章 鼠疫

宫外是闹翻天,宫内忙着搬家,都是一片热闹。

靖王入阁,将督政院的地位迅速拉升,督政院的政务也得到了极大的推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靖王入阁之后,三五天之间,朱栩的政务量大减,轻松了不少。

傍晚,朱栩带着李解语与两个孩子,在慈宁宫吃饭。

或许是李解语生了孩子,张太后的唠叨不知不觉少了大半,注意力都在两个孩子身上。

饭桌上,小永宁握着筷子戳着碗,一脸的不高兴,小嘴里不时还嘟囔几句。

张太后将朱慈烨放到摇篮里,没好气的瞪了眼小永宁,道:“给我好好吃饭。”

小家伙瞥了眼张太后,心不甘情不愿的拿好筷子,嘀咕着道:“我是才是你女儿……”

“你气我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张太后太了解小丫头,她嘴型一动就知道了清楚。

小丫头低着头,慢慢的扒拉着饭。

张太后抬头看向朱栩,道:“张家小姐,你见过了吗?”对于这件事,张太后还是不放心,一直在盯着。

说到这个朱栩抬了抬头,道:“还没,最近太忙了,再找机会吧。”

张太后知道朱栩向来有主意,还是催促道:“早点见,就快过年了,你要是不满意,还能再换,不然一旦定下来,你后悔都不行……”

李解语闻言,向朱栩轻声道:“张小姐臣妾见过,知书达理,贤惠淑德,皇上应该喜欢。”

朱栩琢磨着时间,点点头道:“好,这几天吧,朕找个机会见见。”实际上,这是有些违礼的,但众人都习惯了朱栩的不守礼。

“我也要去!”朱栩话音刚落,小丫头突然来了精神,脆声喊道。

“给我老实待着!”张太后冷哼一声。这小丫头之前将事情弄的满城风雨,皇宫很是被动。

小丫头挺直腰板,小脸倔强的盯着张太后,待张太后一瞪,立刻又低头,鼓着嘴磨牙。

朱栩看着小丫头,想了想,看着她道:“后天朕要出城一趟,你要是在这之前能将女戒抄个十遍,工工整整,没有一个错字,朕就带你一起去。”

张太后刚要反对,朱栩连忙给了他一个眼神,她这才皱着眉,犹豫了下,没有反对。

“当真?”小丫头睁大双眼,兴奋的看着朱栩道。

“君无戏言。”朱栩笑着道。

啪嗒

朱栩话音一落,小丫头扔下筷子,转身就跑,同时大喊:“香君,快来,我们一起写女戒……”

张太后看着小丫头的背影,万分的头疼,道:“你这么惯着她,日后还得了。”

朱栩笑了声,道:“皇嫂不用担心,永宁就是淘气了一点,大一点就好了。”

张太后是没这个信心,叹了口气,道:“希望这样吧……对了,你这对双胞胎要好好教,以后离永宁远一点……”

朱栩心里暗笑,张太后是当局者迷,小丫头看似胡闹,大规矩从未逾越过,她虽然小,心里自有分寸。这些也没办法给张太后讲,顿了下,道“皇嫂,听说老太妃最近身体不大好?”

张太后一到冬天身体就不好,动辄就卧床不起好几日才能慢慢恢复,老太妃已经八十多了,近来经常出问题。

张太后目露忧色的点点头,道“我已经让太医随时候着了,希望没事……”

七十古来稀,何况是八十多,若是突然就没了,谁也不会意外。

朱栩对这个也没辙,转头看向李解语,道:“没事的时候,带着孩子去看看老太妃,陪着老太妃聊聊天。”

“嗯,臣妾知道。”李解语明白朱栩的意思,轻轻应声。

在慈宁宫吃过饭,朱栩本不想去御书房,直接去鱼藻宫休息,刘时敏却急匆匆而来,道:“皇上,山.西爆发瘟疫,已经死了数百人了。”

听到‘瘟疫’朱栩太阳穴顿时一跳,神经紧绷,沉声道:“瘟疫?查清楚了吗?怎么会这个时候爆发瘟疫?是什么东西引发的?为什么现在才上报?防疫衙门干什么吃的!”

刘时敏被朱栩的态度吓了一跳,连忙道:“是大.同那边上报,具体还不清楚,大.同府已经封城,具体是什么瘟疫还不知道,内阁也是刚刚收到消息。”

朱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最近几年爆发的,随时都可能就是那‘鼠疫’!

这‘鼠疫’并不是简单的一场瘟疫,它最鼎盛的时候,山,西,京师,河,南等地,人口锐减一半以上!历史上李自成之所以能攻占北.京,跟‘鼠疫’有莫大关系!

十室九空的惨象,确确实实发生过1

不过朱栩也不敢断定,沉吟半晌,心里依旧狂跳的道:“传旨给内阁,命防疫衙门立刻派人去大.同,调查疫情,拯救灾民。还有,让他们找到瘟疫的原因,从源头消灭,绝不能大意!”

刘时敏明白,山.西离京师太近了,肃色道:“遵旨。”

朱栩心头还是不安,想了想,又道:“传旨给山.西巡抚衙门,命他们重视起来,尤其是各地州府县,一旦有疫情要立即上报,胆敢隐瞒,拖延,一律斩立决,绝不宽宥!”

刘时敏神色微惊,立即道:“奴婢遵旨!”

朱栩背起手,想到那种凄惨情况,恨不得自己飞到山.西去亲自处置,最终还是摆了摆手,道:“事不宜迟,快去,查清楚了立刻报给朕知道!”

“是。”刘时敏应声,慌忙转身离去。

李解语一直在边上听着,轻声道:“皇上,这次瘟疫有什么不同吗?”

自万历二十年以来,全国灾情不断增加,大小疫情不断,她也从未见朱栩如此在意。

朱栩轻吐口气,摇了摇头道:“还不清楚,但朕心里总有不太好的预感。”

李解语宽慰着道:“皇上勿忧,防疫衙门是与太医院联合的,臣妾偶尔也看过,他们对一些疫情已经有了些进展,一般的疫情都还能控制,不会有大事……”

朱栩没有多说,慢慢的走着。

这防疫衙门组建了也好多年,希望能派上用场,不过若真是‘鼠疫’,除了研制药物,最重要还是对‘鼠’的控制,决不能向历史上一样蔓延大半个北方!

虽然他对‘鼠疫’没什么了解,不过依照现在的季节,应当不是鼠疫。

‘希望是我敏感了吧……’朱栩心里轻叹,倍感沉重。

历史上的明末,天灾人祸齐聚,每一次都对整个大明造成史无前例的重创,能撑那么久,本身也是一种奇迹,换做其他王朝,早就崩溃了。

李解语轻轻拉着朱栩的手臂,以示安慰。

朱栩倒是习惯性的揽着她的腰,慢慢的走向鱼藻宫,心里还在计较不休。走到鱼藻宫了,他又转身回转景阳宫,实在是放心不下。

内阁很快就收到了朱栩的旨意,他用这样严厉的语气极其少见,内阁的三个人立即起草命令,八百里加急的发向山.西,在此之前,皇宫里的飞鸽传书已经先一步的赶向山.西巡抚衙门。

山.西巡抚是赵晗,朱栩的亲信之人,他自然不敢懈怠。

这如同一道冷风,从京城吹向山.西,引起一波震动。

尽管官场之上闹哄哄,百姓们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督政院的事情如同飓风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至于影响,只有那些受到刺激的人还在挣扎。

朱雀大街,一家酒楼。

魏学濂,孟兆祥,曹鼎蛟三人喝着酒,吃着小菜,在他们对面不远处,就是一家青楼。

孟兆祥现在在吏部,他看着不远处的灯红酒绿,欢声笑语,摇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朝廷再怎么三令五申,还是改变不了这些人的腐化堕落……”

他对面的魏学濂嘿的笑了声,道:“你们知道吗?有几次我专门盯着这里,想查查都是谁家的,你们猜怎么着?”

曹鼎蛟,孟兆祥都好奇的看着他,道:“怎么样?”

魏学濂笑容更甚,道“这些人,要么是被罢免的官员,要么是他们的子侄兄弟,还有就是一些豪门大户的公子少爷,他们要么就是誓言绝不出仕,要么就是仕途无望,居然一个问题都没查出来?你们说,好笑吗?”

孟兆祥呵的笑了声,道:“你这还好,你不知道吏部每天接到多少举荐信,我稍稍摸底,这些人都是白天的正人君子,天一黑都原形毕露,一举一动荒诞的你都没见过,想都想不出来……”

所谓的清流名士,风雅琴韵,扒开了皮,都是一样的龌蹉下流,无耻不堪。

曹鼎蛟一直在宛县,看到的倒是与他们二人不同,一直听着笑而不语。

魏学濂刚才说的觉得还很兴奋,说了一会儿又分外无聊,看向曹鼎蛟道“老曹,听说你的任命被挡下来了?”

魏学濂话音一落,孟兆祥就皱眉,道:“我倒是知道一二,顺天府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吏部这边有些话,不过还是去了督政院,在督政院那边被人卡下了,理由是‘少不经事,多当锤炼’,意思是要老曹在县丞的位置上再待两年。”

虽然曹变蛟,曹文诏都不在京城,可要巴结曹家的人有的是,曹鼎蛟早就听到风声,神色平静从容,道:“我知道,没事,我正好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孟兆祥看着他,摇头道:“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冲你一个人来的……”

第八百一十六章 政院系受打击

听着孟兆祥的话,魏学濂一怔,道:“你还知道什么?”

孟兆祥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据我所知,吏部打算将所有政院系的官吏都轮调出京,老曹你,老魏可能不会动,我估计会去凤.阳府。”

曹鼎蛟眉头皱起,看着孟兆祥道“真的是所有?”

孟兆祥点头,肃色道:“我听到的是这样,吏部已经做好了,本来要送去督政院,现在是直接送入了内阁,只要内阁一点头,事情就算定了,明年二月发布调令。”

魏学濂心里顿时不舒服了,道:“吏部是要做什么?难道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不成?我们怎么说都算是毕阁老的门生,他们怎么敢?”

孟兆祥看了他一眼,道“他们连老曹都敢动,其他人还算什么?”

魏学濂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曹鼎蛟的背景确实硬的没几个人能比,还真没有这群人不敢做的。

曹鼎蛟神色微沉,政院的生员这几年毕业的约有七八百人,基本上都是底层的‘吏’,如果是这样都要打压,岂不是他们再无出头之日?

难道皇上就不管?

想到这里,曹鼎蛟心里一动,道“你知道都调向了什么官职吗?”

孟兆祥微怔,想了想,道:“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按照规矩,调到外地要升一到三级,我是府丞,其他人,应当是主簿,县丞之类,若是考核的好,放一任知县也有可能。”

曹鼎蛟顿时会意,心头透亮,笑着道:“不用想那么多了,这多半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魏学濂,孟兆祥都是一惊,怎么又将皇帝扯出来了。

曹鼎蛟轻笑一声,道:“嗯,另外,今年政院联考,通过的有近五百人,官位就那么多,自然要腾出一些来。”

魏学濂与孟兆祥神色微动,有些会意,孟兆祥在吏部日久,倒是有些敏感,道:“现在‘新政’推动的有些乏力,那些封疆大吏都如同陷入泥沼,进展迟缓,若是皇上有意再从下而上,倒是个好办法……”

魏学濂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怕还是难,我大明承平两百多年,很多事情已经根深蒂固,地方上的势力又盘根错节,只是一些小主簿,小县丞,还远远不够,等他们成长起来,起码要十年二十年,太晚了……”

曹鼎蛟到底只是个书生,眼界还不够,看得不分明,若有所思的点头道:“老魏说的是,不过皇上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到的,年后想必还有其他动作……”

说到这里,孟兆祥连忙道“再给你们透露一点,明年有两件大事,一个是大廷议再次召开,各地巡抚,总督都要进京。另外还有就是皇上要大婚,各地的藩国使臣都会来。兵部那边正准备在承天门外大演武,到时候允许百姓,百官前来观看。”

魏学濂双眼一亮,道:“我听说了,皇上在南直隶,福.建都演武过,场面空前,很是盛大,震撼人心……”

曹鼎蛟微微点头,道“现在天下灾情蔓延,流言蜚语到处都是,确实需要稳定一下人心,震慑宵小……”

对于京城发生的事情,在坐的都清楚,听着曹鼎蛟的话纷纷皱眉,面露厌烦,魏学濂道:“靖王已经入阁,督政院已经在行霹雳手段,最多两天,京城就会清净……”

督政院包含了以往都察院,六科等的权力,一旦用起来,绝对是一道利器!

孟兆祥已经感觉了,不少人都被督政院带走,要求‘坦诚以对’,其中很很多人都没能再回来。

“督政院抓的人,也会给大理寺判吗?”曹鼎蛟突然问道,因为他想起来,政院的副院正汪乔年已经接任了大理寺卿。

“这个自然,”魏学濂道:“不过涉及的人太多,有些罪名不太好定,又年关将近,怕是年底审结不了。”

孟兆祥道:“嗯,吏部的任命也是明年,看来明年也安生不了。”

曹鼎蛟听着两人的话,轻轻点头,忽然看着外面道:“那个是吕国公吗?”

孟兆祥,魏学濂转头看去,只见街上一个中年人带着两个随从,都是便服,从西往东走。

“好像是。”魏学濂看着中年人,自语的道:“吕国公不是驻守在密云吗?没听说他回来啊?”

孟兆祥若有所思的道:“估计是为了演武的事,两大营是我大明最精锐的士卒,理当是他们。”

曹鼎蛟心里微动,若说大明最精锐的,应该是禁军,都是百里挑一,只是不知道他哥与叔叔今年还能不能回京。

他这边想想着,一个随从匆匆上来,在曹鼎蛟耳边低声道“公子,那几人堵在客栈,千万别回去。”

魏学濂坐在曹鼎蛟边上,耳朵尖,好奇的道“怎么了?什么人堵你的门?”

曹鼎蛟摇摇头,道:“就是你们刚才说的事,已经传出去了,很多人都不愿意离京,希望我找毕阁老陈情。”

孟兆祥闻言就皱眉,道“他们是把你当枪使,再说,毕阁老一向持正,不会帮我们。”

魏学濂也点头,神色微沉。

毕自严虽然是皇家政院的院长,可从没有管过什么事情,前一次站出来说话,也显得‘公正’,并没有庇护他们的意思。至于副院长汪乔年,当时并没有什么能力,哪怕现在是大理寺卿,在吏部面前也明显的很是‘渺小’,说不上话。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政院系的生员是姥姥不爱舅舅不疼,被人欺负了也只得忍着。

曹鼎蛟看着两人的表情,微笑着道“不用这么担忧,毕阁老公正未尝不是一种庇护,再说了,不是还没有决定。”

魏学濂看了眼曹鼎蛟,叹气道:“我要是有你这么看的开……混蛋!你背景那么厚实,当然不用担心,我有靖王照着,倒霉的好像只有老孟啊?”

孟兆祥嘴角抽了抽,端起酒杯,心里默叹,交了两人损友。

第二天一大早,朱栩刚锻炼完,拿着毛巾擦汗,曹化淳就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进来。

“奴婢参见皇上。”他来到屋檐下,连忙给朱栩行礼。

朱栩打量了他一眼,笑着道:“这一路累的够呛吧,先给朕说说,说完放你三天假。”

曹化淳确实是连夜赶路从成.都赶回来的,躬着身道:“谢皇上。”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朱栩道:“这是秦总兵给皇上的亲笔信。”

朱栩接过来,没有打开,看着他,道:“说说你看到的。”

曹化淳一路上都想好了,这个时候还是斟酌着道:“是。从陕.西到四.川一路上,奴婢见到的都是赤地千里,灾民盈野,天天都有人饿死,四.川的情况更不好,十亩地地出不了一斗粮,年年遭灾,年年民乱,年年用兵。贵,州,四.川等交界处更是如此,一些土司聚众成风,剿之不尽,为祸一方……”

朱栩听的直皱眉,这会儿他也分不清是曹化淳看的片面还是四.川等有意瞒了灾情,不过那里不太平是肯定的,年年的征讨军费就有三百万两!

曹化淳看了眼朱栩,道“奴婢以为四.川等地的人口比预估的要多,灾情也比奏本上的严重……”

朱栩微微点头,道:“嗯,朕知道了,你去休息吧,抽空将你的所见所闻,想法写个奏本给朕看。”

曹化淳轻轻躬身,道“奴婢遵旨。”

等曹化淳走了,朱栩才拿起秦良玉的亲笔信,想了一会儿才撕开,抽出信。

是秦良玉的亲笔信,他一看字迹就知道。

秦良玉的信,前面是请求朝廷对几个战死的将领抚恤,中间是汇报了她对土司等的看法,认为必须清剿,否则尾大不掉,祸害四.川等六省,最后又谈及了‘军改’的一些事情,对‘裁军’表示反对,她认为四.川等六省必须有大军坐镇,否则难以稳定,必酿大祸。

朱栩看着这封信,右手在小桌上敲击着,心里推敲不停。

秦良玉在四.川几十年,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四.川,陕.西等六省,她说的这些必然有更深次的考虑或者担忧。

“皇上。”李解语端着三个剥好的熟鸡蛋递给朱栩,轻声道。

朱栩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随手拿一个鸡蛋往嘴里送,心里依旧在转悠。

若是真如秦良玉所说,不止是兵部,甚至他都乐观了,不是一个移民就能解决陕/西,四.川等地的问题,裁军计划还得慎重。

朱栩咬了几口鸡蛋,又端起稀粥喝了一口,想了想,转头向不远处的刘时敏道“待会儿传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到御书房来见朕,还有,让舅舅也来。”

“遵旨。”刘时敏微微躬身,派人去传。

朱栩将秦良玉的信塞回去,又吃了一个鸡蛋,逗弄了下一对儿女,这才擦了擦脸,与李解语交代几句,起身向景阳宫走去。

御书房内,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都在等着了,他们此刻心里都有些担忧。

‘大元帅府’,这个机构太可怕,将军权都揽在一身,对江山社稷是非常的不利,他们这几天都在想着如何说服皇帝放弃这个念头,甚至还想出了其他几个替代的办法。

第八百一十七章 定调

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等三个人面色不动,内心焦急的等着。

“你们先看看秦良玉的亲笔信。”

朱栩从侧门进来,直接就道。

刘时敏将秦良玉的亲笔信递给孙承宗,回到朱栩身侧。

孙承宗一怔,打开看了起来,没多久他就神色微沉,将信递给申用懋,自己沉吟不语。

秦良玉虽然没有详细说,可话里话外都暗示陕,西,四,川等六省情况比他们看到的要严重,复杂,兵部计划的裁军,这六省是重点,若是这里与他们预计的不同,那其他地方可能也是,这对兵部的裁军计划将有极大的影响。

申用懋,毛文龙很快也看完了,都沉思不语。

秦良玉这封信给了他们当头一棒,令他们重新思考关于‘裁军’的一切事宜。

“孙阁老,你说说。”朱栩习惯性的端起一杯茶,头也不抬的说道。

孙承宗沉着脸,抬手道:“皇上,若秦良玉所言属实,不止是‘军改’,‘政改’那边也要重新考虑。”

朱栩眉头一挑,他只是想借机推动‘大元帅府’的建立,没想到孙承宗将‘政改’也扯了出来,且还很有道理,无从反驳。

“申尚书?”朱栩目光转向兵部尚书申用懋。

申用懋一直在思索,兵部对‘裁军’的事情其实已经到了尾声,现在要是推倒重来,影响太大了。

他抬起手,道:“皇上,秦良玉的话固然有她的顾虑,朝廷也有朝廷的想法,不能因为她一封信就推翻一切。臣认为可以放着不动,待明年各地总兵进京,再做仔细的推演。”

申用懋的话倒是老成持重,不过朱栩还是需要在各地总兵进京之前将‘大元帅府’的事情定下来。

他看着三人,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关于‘大元帅府’,你们还有什么看法?”

孙承宗一听,立刻抬起手,道:“皇上,‘兵权分立’乃是国策,是社稷根本,天下安危所系,臣认为不能合并。若是皇上觉得朝廷对地方军队控制不够,会令他们尾大不掉,臣认为可以用其他办法……”

申用懋连忙也跟上,道:“皇上,这‘大元帅府’权职太重,臣认为应当进行分离,以保我大明江山万年!”

毛文龙在朝廷中一直是一种边缘人,此刻犹豫也抬手道:“皇上……请三思。”

朱栩要做的是建立更为朝前的军事体制,既对军队加强控制,也能使大明军队一直走在世界的前面,保持先进,强大。

现在大明比历史上好太多,‘政改’也在稳步推进,尤其是有海贸的输入,他应对即将到来的小冰河的信心大增,历史上的崇祯都能撑十多年,他没理由撑不过去。所以,现在是改革的最佳时机,等他熬过小冰河,西欧还不知道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

刻不容缓!

朱栩看着这三人,手指在桌面慢慢敲击着,微微点头道:“你们说的朕都知道了,不过朕打算将‘兵殿,兵部’统合,加强对军队控制,增加军队实力的决心已定,不管是‘大元帅府’还是什么部,什么府,孙阁老,从今天起,你将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做好‘军改’,‘裁军’事宜,在年底之前,朕要看到你们的进度!”

孙承宗刚要再辩驳,朱栩就转头看向刘时敏,道:“曹文诏什么时候到京?”

刘时敏侧身,道“回皇上,预计月底之前能到京。”

朱栩微微颌首,道:“他一到京就让他来见朕,不论多晚!对了,卢象升兵部侍郎的事先停了,到京了让他来见朕。”

刘时敏瞥了眼孙承宗三人,道“是。”

孙承宗三人神色微紧,他们都看出来了,皇帝这个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告诉他们——你们不做,朕就绕开你们来做!

“说说关于军事大议的事。”朱栩又随手端起茶杯,看了眼前面的三人道。

孙承宗眉头紧拧,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瞥了眼身侧的申用懋。

申用懋就更担心朱栩绕开兵部行事了,慌忙抬手道:“皇上,关于‘军改’的事情,兵部会再做商议,将尽快呈报皇上。军事大议,依照去年的例子,计划在明年二月,已经通知各地总兵,在明年二月初到京。”

朱栩放下茶杯,道:“去年开的很粗糙,没有经验,今年一定要更加正规化,制度化,细致化,从战略大局到每一处细节,都要考虑到……”

孙承宗,申用懋听着,心里都是各有滋味。

在天启以前,朝臣上奏的基本规律是:上奏—部议—批准或者上奏—争论—不了了之,基本上是这两种,但眼前这位景正陛下,事事都有主意,容不得内阁,六部自己来,凡是都要插一手,令他们焦头烂额,很难自处。

朱栩就是在故意给他们施加压力,这些大人们都各有心思,不给他们足够的压力,根本不会向着他要的方向去做。

说了一长串,见三位大人没有再反驳,朱栩便道“对了,安南那边怎么样了?”

申用懋神色平静的抬手道:“回皇上,左良玉,多尔衮等都上书,言称安南已经臣服,现在正在开始从北向南迁民,预计年后能完成,内经在着手安排移民……”

朱栩神色不动,手指缓缓敲击着桌面,道:“嗯,旧港,吕宋是怎么安排的?”

申用懋抬头看了眼朱栩,道“旧港目前是由杨嗣昌负责,巡抚,总督一肩,兵部已经准备了三万人,几日前在福.建登船。吕宋是喻安性,正在快速架构各级衙门……”

这些朱栩都是知道的,申用懋说的更为详细一点。

这些海岛比较特殊,不能一概的使用内陆的制度,没有再安排朝廷的常备军,各级衙门都相当的简单,粗糙。

朱栩眼皮一抬,看着三人道“那些海盗普遍未开化,是为蛮荒,朕打算命内阁在天下士林中招募名师大儒,前往这些地方传播圣人教化,播撒我大明仁德,你们怎么看?”

孙承宗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皇帝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想想似乎理所当然,但是大明的这些名师大儒,哪一个会有那样的‘仁心’跑去荒芜的海岛教化蛮夷?

“臣认为可以。”孙承宗嘴不对心的道。

申用懋余光看了眼孙承宗,没有说话。他心里也清楚,内阁这个招募,多半不会有一个人愿意去。抛家舍业,弃祖忘宗这些本来都是给那些商人的,如何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朱栩看的比他们还清楚,这就是他的一个铺垫,日后用来堵他们的嘴的,随口就又道:“这件事交给内阁,朕暂时就不管了。关于内阁人选,你们怎么看?”

听到‘暂时’两个字,孙承宗,申用懋都抬头看了眼朱栩,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待朱栩目光一抬,孙承宗收敛情绪,思索着道“皇上,目前内阁只有三人,按照规矩,还差六人,目前内阁也在甄选。”

‘五个!’

朱栩心里道,而后稍作沉吟,道:“内阁人选,朕心里还有一个,不过朕要再看看。年前先定两个吧,朕有一个,内阁再举荐一个。”

孙承宗双眼微睁,皇帝这是真要放权给内阁吗?

朱栩没有在意他所想,继续道:“朕再多说一点吧,户部尚书,吏部尚书,朕都打算调离,你们要是有什么人选,先在内阁讨论一下,不要扩大,你们知道就行了。”

孙承宗心里微震,目光异色的看着朱栩。

皇帝这是真的放权了,还是另有阴谋?

第八百一十八章 出城

孙承宗,申用懋带着复杂的心思,从御书房离开,回到内阁。

毕自严一听,顿时也面色凝重“皇上这是决意进行‘军改’了?”

孙承宗,申用懋倍感头疼,这件事为难他们了。

皇帝明显意已决,如果他们不能照办,显然就会绕开他们。

申用懋道:“二位阁老,这件事不能由皇上绕开我们,还得兵部着手!”

毕自严沉着脸,目露凝色。对这个‘大元帅府’非常的忌惮,根本上就不愿意设,在听到朱栩有意绕过兵部,甚至是内阁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孙承宗神色沉吟,道“兵部,兵殿立刻安排,在一些事情上要抢先定下,到时候不管皇上如何坚持,我们也不能退后,事关江山社稷,天下安稳,我等决不能妥协!”

毕自严没有说话,曹文诏,卢象升都是皇帝的亲信,若他们掺和,未必能如他们想要的进行改革,皇帝这次这么在意,很可能是有别的目的。

面对这样一个强势,雄才大略的皇帝,已经有了某习惯的毕自严压力很大。

“也只能如此了。”好半晌毕自严才道。内阁现在加了一个靖王,有些事情他们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朝廷高层是暗潮汹涌,彼此角力。

宫外的督政院的动作越来越大,几个主事带着人满京城的‘请人’,都是与之前几起事件有关的,仅仅是两天,就有一百多个大小官吏被‘请’进了督政院,然后再也没出来。

京城的舆论迅速被压制下来,外加朝报,六部报纸的齐齐开动,京城的舆论快速转向,趋于平静。

魏学濂近几日带着人,对一些案子进行了提前处置,也有意的针对了一些人,在督政院内部,六部之中抓了不少人,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躲在暗中的人不冒头,倒是给了朝廷一个宽松的时间。

内阁以及六部的运转似乎更加有力度了,朱栩的政务量大减,倒是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思考,筹谋一些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西华门内,朱栩裹着厚厚的棉衣,还加了一个大披风,毫无皇帝仪态的揣着手,抬头望着天。

在他身侧站着曹化淳,王文胜还有一干禁卫,都是常服,不远处还有一辆大马车。

“你们说,这天会不会下雨?”朱栩袖子里的手揣了揣,看着阴沉沉的天气道。

王文胜这几年经历了不少,沉稳很多,站在不远处,无声无息。

倒是曹化淳抬头看了眼,道:“皇上,奴婢觉得下雨倒是不会,下雪倒是有可能。”

朱栩顿时一笑,道:“这倒是,朕把这茬给忘了。”

已经快十二月了,可第一场雪迟迟未来,倒是比去年还冷,整个北方都如同罩在冰窖里,冷的刺骨,寒的入肺。

曹化淳没有多说,侧头向里面看了看,永宁公主迟迟没到。

“这丫头不会又被皇嫂给关禁闭了吧?”朱栩也看着,自语道。

“皇叔,皇叔……”

朱栩话音刚落,那一头两个小身影跑出来,裹的如同粽子一般,却还是飞奔而来。

“来了。”朱栩看着,两个小丫头还手牵手,跑的如同小旋风。但到了近前,他看的一愣,两个小丫头穿的是男装,如同一个贵家小公子,粉雕玉琢,双目炯炯,煞是可爱。

“皇叔,走吧走吧……”小丫头一冲过来,就拉着朱栩的胳膊,一副要冲出西华门模样。

朱栩探出手,拎着小丫头的衣领拽回来,打量着她与李香君的衣着,道:“谁让你们穿成这样的?”

李香君小脸拘谨,缩着脖子,不敢看朱栩。

小永宁倒是无所谓,仰着小脸,笑嘻嘻的道:“跟书上学的,本来我还想找把剑,可是没找着……”

朱栩哈哈一笑,一脸满意的道:“嗯,不错,有为叔风范,走着!”

“走喽,出宫喽……”小丫头如脱缰野马,冲着西华门就要跑出宫。

朱栩又提溜着将她给拉回来,道:“坐马车,出城去。”

小丫头双眼大睁,道“出城?我还没出城,皇叔,城外好玩吗?”

朱栩看着小丫头兴奋的小脸,道:“你真的一次都没出去过?”

“嗯嗯。”小丫头点头如啄米,激动得不行。

朱栩心里叹了口气,不止是他活在笼子里,这小丫头更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道:“只要你听话不气皇嫂,以后有的是机会!”

小丫头双眼睁的更大,拉着朱栩的袖子道:“真的吗?我保证以后再不气母后了!皇叔,快带我出去玩!”

“走!”朱栩满脸笑容,豪气一挥手的带着她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小丫头乐不可支,拉着李香君飞快的跑向马车。

马车内有暖炉,几个人上来,顿时感觉暖和不少,小丫头对这些都很感兴趣,看来看去,还摸来摸去,道:“皇叔,你这个马车真好,我也要有一个,以后出宫就不冷了……”

李香君紧挨着小永宁,也睁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不过更为拘束,显得很是守礼。

朱栩倚靠着厢璧没理会她,看向曹化淳道:“基地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曹化淳刚刚休息了一天,恢复了不少,闻言道“毕大人那边已经通知,也有回信,都已经准备好了。”

朱栩轻轻颌首,他这趟就是要去视察城外的军器局基地。

军器局基地已经快十年了,聚集了大明最顶尖的‘科学’力量,加上传教士的帮助,还有皇家政院这几年的发展,都对军器局有了极大的帮助。

现在不论是火炮,火炮,火药的质量,产量都有非常大的提升,已经基本能满足大明军队的需求。

四周的威胁,朱栩这些年用了各种手段,基本上都已抹平,未来可预见的一段时间内,大明是不会有战事,所以,现在军器局的主要目标是研发,提升武器的威力,并不是要满足军队需求,另一方面,就是潜在的军火交易。

这个交易对象,不止是西欧,而是遍布全世界,随着明朝的海贸增加,火器,火药的销量一定会大增,这个将对明朝的开矿,炼铁,机械等等,都将有一个不可预估的促进作用。

重工业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经济指标,尽管明朝还没有走入资本社会,朱栩还是希望能打一个基础,推动,加速。

第八百一十九章 与世界赛跑

现在马车平稳都很不错,车内又有暖炉,还有些点心,热水,小永宁开心的不得了,叽叽喳喳不停。

李香君偶尔附和一句,其他时间都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朱栩。

朱栩手里拿着的是两本实录,分别是《神宗实录》,《熹宗实录》,至于他那位父亲光宗,做皇帝时间太短了,里面涉及的东西又太多敏感,不堪,朱栩一直压着,没有成书。

这已经是朱栩第七遍看这个《神宗实录》了,里面有很长的篇幅用来描述神宗皇帝的丰功伟绩,阿谀奉承,歌功颂德,也少不了隐晦的提及一些令皇家难堪的事情。

作为孙子,朱栩也得给祖辈遮羞,不时圈一下,有些东西要修改,再隐晦一点,有些不能提,还有些是与他现在的大政相冲,不宜渲染。

看着看着,他不禁为自己的身后事开始担忧,他这些年将大明的‘祖制’破坏殆尽,拆了个七零八落,士林间口诛笔伐不断,名声可以说是历代皇帝最差,估计比太宗皇帝朱棣还要差不少,也不知道后人会怎么描述他,估计会有无穷无尽的野史,充斥着这段岁月,足以将正史都给淹没,难辨真假。

这些,又要为难后世的专家们了。

朱栩慢慢的看着,小永宁与李香君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曹化淳坐在最远处,一直微低着头,没有一点声音。

一阵马蹄声在外面响起,王文胜的声音响起,道“皇上,下雪了。”

“下雪了?”小丫头大喜,一骨碌爬起来,拉开窗帘,向外看去,顿时大喊大叫:“下雪了,真的下雪了,皇叔下雪了,香君下雪了……”

朱栩放下书,拉开左手边窗帘,果然,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漫天遍野,加上又是野外荒地,越发的寒意森森。

小丫头转头向朱栩兴奋的喊道:“皇叔,咱们下去吧,外面一定更好玩……”

朱栩打量着外面的野地,心里微动,问向外面道:“还有多久到?”

王文胜连忙道:“回皇上,估计还有小半个时辰的马车。”

现在马车也走不快,想了想,朱栩道:“停下吧,咱们都走走。”

“是!”王文胜应声,令马车缓缓停下。

“香君快走!”小丫头迫不及待,拉着李香君第一个冲出车门。

朱栩连忙道:“穿好衣服,外面冷。”

小丫头哪里听得见,一片欢呼的冲出去,到外面就没动静了。

朱栩裹了裹衣服,紧跟着出去,结果就看到两个小丫头抱着小身子,站在马车旁瑟瑟发抖,不停的眨眼。

朱栩摇了摇头,里面有暖炉,外面又刚下雪,她们这么冲下来不冷才怪。

“你这丫头!”朱栩在小丫头脑门上弹了下,脱下披风给两人。

小丫头连忙裹紧,虽然冻的小脸发白,可眼神还是炯炯闪烁,兴奋无比。

李香君小手拉着边角,抿着小嘴,轻声道:“谢皇上。”

朱栩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抬头四处打量。这是一条官道,两旁都是农田,有的地方是郁郁青青,有的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朱栩缓步向前走去,不停的左右打量。

小永宁也睁大双眼,对外面的世界,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格外的高兴,亦步亦趋的跟在朱栩身后,左顾右盼的,倒是没有乱跑。

走了好一阵子,朱栩道“这里种了不少番薯吧?”

曹化淳上前两步,道“是,据顺天府那边说,河.北差不多一半以上都在种番薯。”

朱栩微微点头,继续走着。

番薯推广已经有些年头了,随着灾情加剧,很多百姓都自觉的开始种,一年两季,产量是小麦,稻米的三倍以上。对于番薯,朝廷暂时没有征税,一直都在鼓励种植。

这对应对灾情,增加农民收入都有大用。

种植最多的地方,应该是辽东,新开垦的田亩,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番薯,陕.西等六省也在加大力度推动,至于安南,南海那两个省,朱栩都还没有要求,三省还需要大规模开荒,成熟的土地相对很少。

“皇上。”突然间,王文胜上前,在朱栩耳边低声道。

朱栩一怔,转头看向他。

王文胜让过身,微微低头。

他一让开朱栩就看到,在不远处的小水沟里,小丫头蹲在那里,双手飞快的扒拉着什么,李香君在小声的说着,拉扯着,小丫头完全不理会,刨的可兴奋了。

李香君劝不动,一转头就看到朱栩看来,连忙站起来,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朱栩皱着眉头的走过去,拉着小丫头的衣领就将她提溜起来,来到岸上,教训道:“你是不知道冷吗?”

小丫头剧烈挣扎,同时大叫道“皇叔,有剑,那里有一把剑,快放下我,我要剑……”

朱栩一愣,拉着她不让她动,探头看去,小丫头扒出了一个坑,里面确实有一个剑柄。

王文胜也看到了,一挥手,两个禁卫跳了过去,拿出短刀就挖起来。

“我的,我的……”小丫头大叫,张牙舞爪的要冲过去。

朱栩随手就给她来一个栗子,道:“给朕老实点。”

小丫头抱着头,看着两个禁卫在那挖,小脸满是委屈之色,仿佛她的玩具要被人抢走了。

没一会儿一个禁卫起身,抬手道:“皇上,不止一把,这里似乎是有人故意藏了不少刀兵。”

朱栩神色微动,拉着小丫头向前走了几步,果然,入眼就看到了十多把,横七竖八的插在坑里,而且看样子还有更多。

曹化淳上前,似提醒的道“皇上,这里离军器局基地不远。”

朱栩轻轻点头,目露冷色,道:“继续挖!”

“是!”

朱栩带来的五十多禁卫,有三十多都跳了下去,在各个方位开始挖掘起来。

小丫头明显觉得事情不大对,仰着小脸看着朱栩,没有再闹腾。

朱栩瞥了眼去路的远处,军器局已经若隐若现,这里却有这么多刀兵……

‘是有人在打军器局的主意了?’朱栩心里低语。

“军器局现在什么样的布置?”朱栩转头看向曹化淳道。

曹化淳稍作思索,道:“军器局现在有工匠超过五百人,各类工人超过两千,另外还驻扎着一千神机营精兵,还有就是皇家政院的一些生员,教授会经常往来。”

朱栩听着微微点头,神机营的一千精兵,外加强大的火力,虽然没有什么易守难攻的防御,一般的三五千人也难成事。

“这么看来,应该也不是冲着军器局去的,到底是什么人……”朱栩自语。

没多久,王文胜就上来,道:“皇上,点清了,差不多有一百把,并不是兵部制式,应该是有人偷铸的,另外,都没有开.封。”

现在对铁器控制比较严,不允许民间私铸攻击武器,这么多,显然是有些人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没开.封。

朱栩上前,俯视着这些刀兵,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又上前看了看,好一会儿摇头道:“做工太粗糙了,估计是小作坊。”

说完又转头向小永宁,道:“到了军器局,朕让他们给打一把好看的,这些都不适合你。”

小家伙扁了扁嘴,恋恋不舍的看着这上百把刀剑。

王文胜走过来,道“皇上,臣留人看着,同时通知兵部来收走。”

朱栩点点头,又转向曹化淳道:“让锦衣卫查查吧,暗中查,不要闹出大动静来。”

“是。”曹化淳应声。

“走吧。”朱栩道。他还想继续走走,吹吹风能让他更为冷静,思维清晰。

众人都跟在他身后,小丫头虽然没了想要的剑,还是兴致勃勃,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扇子模样的玩具,在路两边跑来跑去,好像是探查着什么。

朱栩的目光还在四处观看,揣着手,迎着寒风,冒着大雪。

要说明朝的土地其实是很多,存在着大量的荒地,废地,未开垦的就更多,尤其是江南太湖一带,至今也未完全开发,还没有到‘太湖熟天下足’的富庶。

这场‘小冰河’确实是让大明脱胎换骨,彻底中兴的好机会。同时,这个时候也是世界巨变的关键时刻,慢一步都可能再无翻身之机!

大明现在就是与时间赛跑,与国内的灾情赛跑,与世界的发展速度赛跑!

“皇叔,冷……”

不知道多久,小丫头忽然拉着朱栩的衣角,苍白着小脸的说道。

朱栩回头看了眼,只见小永宁,李香君都冻的小脸发白,瑟瑟发抖。

“谁让你们穿的这么少了……”

朱栩教训了一句,领着两个小丫头走向马车。

说来这雪是越来越大,天气越发的凄冷,连他都有些受不了。

上了马车,两个小丫头都围着暖炉,伸着小手,紧抿着小嘴,显然已经冻了好久了。

朱栩给两人倒了两杯茶,道“喝一点暖暖,坐着别动,一会儿就好了。”

两人连连点头,抱着茶杯缩在一起,显然冷的够呛。

朱栩又看了眼外面,对着外面道:“加速吧,快点到,大家都进屋里暖和一下。”

“是!”外面的王文胜应声,下令马车加速。

朱栩这边加快速度,军器局那边也忙的热火朝天。

皇帝突然要来,虽然不是来看演习那么重要,可也有太多事情要准备,要给皇帝看,都在着急忙慌的准备。

毕懋康在军器局多年,自从徐光启去世,就一直是他在管理。

“毕大人,各项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中年人来到他的班房,急匆匆的说道。

第八百二十章 军器局

毕懋康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长庚,你来的正好,破虏枪,灭夷炮新一代研发的预案我已经做好了,你回去之后仔细看一看,研究一下,记住要保密……”

来人是一个四十多的中年人,一身的书卷气,闻言道:“是。对了大人,雪越下越大,天气冷的刺骨,皇上还会来吗?”

毕懋康手里太多事情,一边手忙脚乱的摆弄着,一边笑着道“你与皇上接触少,不了解,皇上向来言出必行,说来就一定会来,你待会儿站我边上,我会给你做介绍。”

宋应星连忙抬手,道:“是,下官谢大人。”

毕懋康摆了摆手,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宋应星带着一堆资料走了出去,汇合政院的一干教授,对毕懋康刚刚给的图纸进行研究起来。

说起宋应星也是算是坎坷之人,万历四十七年与他兄长一起参加科举,双双落第,天启两次参加,再次落第,从此他就绝了科举之心。在县学里做一个教谕,又恰赶上皇家政院建立,改革,他被招募进去,这些年他与不少人志同道合的人,心思都用在了‘整合’上。

明朝的学派很多,他推崇的是张载的关学,类似于唯物史观,对明朝以及以前的各方面自然学问进行了深刻的钻研,开始了系统化的梳理,并且正在著书。

现在政院的图书馆无比庞大,资料丰富,加上朱栩支持,什么都不缺,宋应星如鱼得水,这些年做了很多事情。

农业,手工业,矿业,医学,火药,机械等等,他所学广泛,涉猎的也非常多,得到了政院很多大家的支持,包括李一藻以及去世的徐光启等人的赞赏。

政院学科非常多,聚集了大明所有顶尖的‘科学家’,他们秉持‘格物致知’之念,一起钻研自然科学,甚至还在政院创建了一个‘院报’,大加宣传。

明朝的科技水平在现在来说,底蕴深厚,在某些方面还是领先的,只要认真发掘,大力推动,外加与传教士的交流,一定会迅速发展,超越西欧。朱栩打算明年派遣庞大的代表团访问欧洲,其中就会派遣一些政院的教授,包括宋应星等人。

军器局这边准备了好一阵子,在朱栩还没有到之前,一群人就来到大门前,远远的等着。

朱栩坐在马车,经过几道岗哨来到大门前,依次下了车。

朱栩已经有一年多没来了,城墙高大,到处都是铁丝网,火炮,火炮,外加大雪飘飘,一片肃冷之感。

朱栩看着一群人,拉着小永宁,微笑的向前走去。

毕懋康领着宋应星等一群人,齐齐抬手而拜道“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朱栩摆了摆手,道:“都免礼吧,这么冷的天都不要在外面站着了,咱们进去叙话吧。”

“遵旨。”毕懋康颇为认真的行礼,慌忙又安排人去准备。

朱栩带着一身男装的小永宁,不停点头示意的向前走去。

小丫头很好奇,睁着大眼看来看去,好几次想跑出去都被朱栩拉了回来。

宋应星倒是第一次见到朱栩,有些意外的多打量了几眼。

他的眼光与旁人不同,那些人只看到了皇帝对祖制的破坏,如何苛待百官,穷兵黩武……他看到的是大明各方面的不同发展,尤其是政院这一块,兴教化,拓实物,这些都深得他心,再说朝廷这些年对天下的革新,虽然不少他也不甚明白,可总体是遵循了某种规律,他能看得出,这是对整个大明有裨益的!

若是这样的政策能坚持二十年,哪怕是十年,对大明的好处都是无穷的,中兴大明不是妄言!

朱栩已经习惯被人围观了,慢慢的走着,与毕懋康还闲聊似的道:“朕也很久没见青青了,现在都怎么样了?”

毕懋康跟在身侧,连忙道:“皇上放心,青青现在在家相夫教子,生活安顺。她也时常提起皇上,只是进宫不便,不敢打扰。”

朱栩笑着颌首,道:“那就好,走,进去跟朕说说。”

“是。”毕懋康有些小心的道。

工部侍郎现在还空缺一位,都在传言今年六部会有大变动,有不少空缺,毕懋康也很想再上一步。

一群人来到军器局的大堂,四处都是火炉,暖哄哄的,各处的门窗都紧闭,显然是为了朱栩刚刚做的准备。

“不用这么多人,留下几个就行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朱栩在主位坐下,看着一群人站在身前,摆了摆手道。

申用懋一听,转身道:“长庚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长庚,宋应星的字。

宋应星向着朱栩躬了躬身,站在毕懋康身侧,其他人都依次退了出去。

小永宁本来想坐着,被朱栩敲了下,老老实实的与李香君站在边上。

“先跟朕说说火炮,火枪的产量。”朱栩顺手端起一杯茶道。这是他一直关心的事情。

这些毕懋康都熟烂于心,闻言就道:“回皇上,火炮这几年的产量一直在增加,现在一年能制造八百门以上,火枪的产量更大,如果全力生产,上万也可能……都是按照最好的生产,破虏枪,灭夷炮……破虏枪现在还没有大的突破,灭夷炮的射程,火药威力都在增加,我们正准备研制新一代……”

朱栩听着不时点头,产量的增加,说明开矿,炼铁等上游也在扩大,也标志着技术在日臻成熟。火枪的再进步是比较难,这是不止是技术的问题,是各方面都满足不了要求。火炮就不同了,现在是‘大炮时代’的开始。

‘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内’这句话非常严肃,认真的说明了大炮的重要性,同样的,射程,火药的威力是决胜的关键!

这不止是在陆上,海上也是一样!

“军器局对火药,水雷,地雷等也在加紧研究,都有所突破,威力更大……”

“我们正在尝试打造一些更为坚固,轻便的甲胄,已经测试过,可以抵挡西夷人的火枪……”

“战舰,军器局与政院也做了各方面的研究,天.津卫的战舰臣也去看过,在各方面都进行了改进,加固,尤其是夹板,都是最坚固的钢铁……”

朱栩一直在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他。

毕懋康虽然是刻意在表现,却也说明军器局确实用心做事了。

军器局的发展他还是比较满意的,速度已经比他预计的要快,且相对来说很全面,并没有漏掉什么重要事项。

军器局发展的是武器,政院要做的,就更全面了,涉及到一个国家的方方面面,这也给朱栩出了一个难题。

宋应星这个人,朱栩既想放在政院,主持大明整个‘工业发展’,另一方面又想放在军器局,全力进行武器研发。

毕懋康说了很久,从怀里掏出一道奏本,递给朱栩道“皇上,这是臣连夜写的奏本,请皇上过目。”

朱栩‘嗯’了声,伸手接过就看了起来。

这里面写明了军器局的发展方向,未来要做的事情,需求,产出……这是一个庞大的蓝图,是毕懋康呕心沥血做出来的。

朱栩对此很满意,好一会儿抬头看着毕懋康道:“嗯,你做的很不错,比朕预计还要好。”

毕懋康神色谦逊,躬着身道:“这些都是徐侍郎留下的,臣也就是萧规曹随,不敢居功。”

朱栩微笑,目光转向他身后侧的宋应星,道“宋长庚,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宋应星连忙抱手,道:“毕大人说的很完善,微臣没有要说的。”

朱栩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道:“嗯,朕看也看了,听了也听了,现在说说朕的看法。”

毕懋康,宋应星再躬身,做出认真聆听状。

第八百二十一章 宋应星很激动

朱栩首先看向宋应星,右手拍着腿,道:“汪乔年调任大理寺,皇家政院现在空着,朕打算设立两个副院长,分管文,理二科,宋长庚,你任理科副院长,负责我大明的科技,医学,农业,纺织,制盐,炼铁,制煤,火器等等的发展与前瞻,对于一些对现在以及未来有大用的,朝廷会大力推广,至于阻力,朕来承担,凡是有利于我大明发展,抗灾,对百姓有益的,都要努力钻研,不顾忌于流言蜚语,什么‘奇技淫巧’,‘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样的话,我们要用事实去回应,不争论,不拖延,埋头苦干……”

宋应星听的双眼大睁,心潮澎湃。

这些年他受到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他的兄长都说他是‘玩物丧志’,‘误入歧途’,几经规劝,现在都失望的不管他了。

外面的风言风语就更多了,他仕途无望也与此有关,即便他进了皇家政院,位列六品教授,可这也是在‘正式序列’之外,依旧是无从‘入仕’。

可刚刚皇帝的话给了他极大的震动,皇帝在肯定他,还要他继续努力!

‘不争论’这三个字,深深的打动了他,一昧的争论成不了事,只会耽误时间,毁了自己!

“微臣遵旨!”待朱栩说完,宋应星连忙抬手道。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皇家政院副院长是从四品,他一下子跳了四级,并且汪乔年是从这里直接跳任正三品的大理寺卿的!

朱栩笑了笑,对于这些他都是有着计划,借着灾情的由头,发展起来阻力会小很多,未来十年他会盯着皇家政院,进行大跨步式的发展。

稍作沉吟,朱栩又看向毕懋康,道:“关于赤羽商行那边的订单,你收到了?”

毕懋康微怔,道:“是,微臣收到了,总共火炮三百门,火枪三千支,其他不计。”

朱栩点点头,道:“这些都只是开始,日后会更多,军器局现在要停止生产,专门做贸易,等等,先听朕说,卖出去的要比我大明装备低两个档次,一些零件,火药要严格保密,确保外人不能模仿,这样咱们的生意才能长久,不生产最好的,不表示要你们停下来,集中精力与财物,全力研发,要不断进步,绝不能让人后来居上……”

毕懋康听懂了,抬手道:“遵旨!”

朱栩微笑,斟酌着又道“如果军器局的不够,朕会在军队中慢慢淘汰,补充,等我大明熬过这段灾情,军器局肯定也研究出更为先进的了,到时候再量产,列装……”

大明现在要做的就是精兵简政,朱栩还指望火器出口能给大明的财政有所补充,自然不能再一昧的列装,他也借此对大明混乱的装备进行一次淘汰,更换,统一。

朱栩本来还想到处看看,但这雪下的越来越大,已经冷的伸不出手,他也无意为难他人,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想了想道“朕走之后,你们认真写一份计划书来,有什么展望,有什么困难,需要朕帮忙的,都要一一列明,朕要看,一定要详细,胆子也要大一点,与传教士更要多交流,取长补短,该保密的要严格保密,注意,不要被他们带着走,读了几十年圣贤书,再去信奉什么上帝,朕若是知道了,决不轻饶……”

宋应星倒不是徐光启,他对天主教没有过多的热情,看的很平淡,毕懋康就更是了,他对仕途‘进步’更热衷一点。

“遵旨。”两人齐齐抬手。

朱栩对这两人都抱有期待,该给的支持,封官许愿都给了,接下来就是他挥动鞭子,大力鞭策!

抬头看了眼外面,雪越来越大,地面上已经薄薄一层,再耽搁下去,今天估计就回不了宫了。

拍了拍手,朱栩站起来,道:“今天就说到这里,等天气好了朕再来仔细看看,军器局的主要任务,今后要集中在研发上,生产要分割开来,赤羽商行那边会不断有订单过来,现在全国天灾如火,朕缺银子,缺粮食,你们也要做好紧衣缩食的准备……”

这些毕懋康,宋应星都能猜到,倒也不在意,躬身道:“是。”

又交代了几句,朱栩就命曹化淳准备,必须要早点回去。

朱栩刚要走,小丫头就悄悄的拉着朱栩的袖子,仰着小脸,不停的眨眼。

朱栩顿时想起来,转头看向毕懋康道“对了,给这两个小丫头打造两把小剑,好看一点,不要开.封,好了送到宫里去。”

毕懋康之前还疑惑这两人的身份,虽然看出是女扮男装,可还是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待朱栩这么一说,立刻明白了,抬着手道:“是,臣一定打造两把适合公主的小剑,尽早送入宫里,如果公主不满意,微臣再改。”

“满意满意,一定满意!”小丫头连连点头,矜持着难耐兴奋。

朱栩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迈步走出去。

站在屋檐下,鹅毛大雪,铺满一地,并且还有更大的趋势。

小丫头抱着手臂,仰头看着朱栩道“皇叔,冷。”

朱栩转头,小永宁,李香君被寒风一吹,都小脸发白,瑟瑟发抖。

他脱下披风给两人,看着天,自语似的道:“这场大雪来还真不是时候。”这场雪不止打乱了他今天的计划,也会对北方整个生产,经济活动产生影响。

宋应星抬头看了看,道:“皇上,臣之前就有过观察,这场雪来的有些突然,只怕三五天都未必能停下,雪厚过膝也属正常。”

朱栩看了他一眼,突然道:“这样的事情,钦天监那边会知道吗?会给内阁预警吗?”

“会。”宋应星言简意赅的道。

朱栩点点头,看向王文胜道:“走吧。”

“是。”王文胜转身,命人将马车牵过来。

两个小丫头,朱栩等陆续上了马车,毕懋康,宋应星齐齐抬手,道:“臣等恭送皇上。”

朱栩的马车缓缓离开军器局基地,他坐在马车就能感觉到已经难行,雪是越下越大。

“快点走吧,不能困在半路上。”朱栩在马车内烤着暖炉道。

“是。”王文胜命人加速。雪确实越来越大,再不走就真的可能被困在半路上。

毕懋康,宋应星看着朱栩的马车离开,都悄悄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当今的皇帝陛下在外界的传言都很可怕,大部分朝臣都处于一种‘敬畏’的状态中。

“长庚,恭喜了。”毕懋康倒是对官途很留意,知晓宋应星这是要高升了,笑呵呵的说道。

宋应星一怔之后也反应过来,这是连升四级啊,不由得有些发呆。

他当初绝了仕途之心,在县学做教谕三年,特旨嘉奖才混了一个七品官身,到皇家政院三年也就混到了六品,如今已经四十多岁,却没有想到,一朝之间,他就跻身四品大员的行列了!

虽然还是边缘状态,可他也想到了汪乔年成为大理寺卿的事,也就是说,他有可能由此进入朝廷,真正的入仕!

他一个醉心奇技淫巧的学匠,居然能有这样一天!

毕懋康看着宋应星的表情,暗笑一声,没有多说,转身就离开了。

宋应星好久才反应过来,突然看着朱栩离开的方向,沉声道:“皇上是对的,皇家政院是对的,入仕决不能是科举一途,万象包容才是大道!”

与此同时,在皇家政院大门前,两群人在对峙。

一群人是魏学濂领着的督政院,反贪局的人,另一群是刑部刑狱司以及吏部文选司的人,两群人对峙着,都手握刀柄,一副一言不合就刀兵相向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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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二章 火并

两群人火气很重,对峙,一触即发。

文选司领头的是吏部郎中袁任霄,从四品,掌管文选司,负责全国官员的拔除,迁调。若是外放也是一上等府知府,晋升路线基本上调回京任六部侍郎或者各寺寺卿,京外就是奔着巡抚衙门去,参议参政,成为封疆大吏。

因此袁任霄的权责非常的重,甚至于其他五部的侍郎都未必赶得上,有‘隐尚书’的暗称,属于不能得罪的那一批人。

魏学濂虽然是督政院的反贪局主事,品级却只有从五品,这还是接连提拔上来的,去年他只有从六品,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他与袁任霄都差的太远,没有可比性。

袁任霄今年不过四十出头,能做到吏部郎中,他的能力自然不一般。

他背着手,气势凛凛的看着魏学濂,沉声道:“魏学濂,本官乃是执行公差,若是你再敢阻挡,休怪本官不客气!”

魏学濂寸步不让,冷声道:“你执行的什么公差?皇家政院能有你们什么事情?无非是假公济私,借机报复!你别忘了,皇家政院的院长是毕阁老,副院正汪大人已经调任大理寺卿,真要有什么案子,也轮不到你们吏部来插手!”

袁任霄脸角瘦长,目光如铁,道:“这个与你们反贪局,督政院无关!本官真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你可以向吏部,内阁,甚至你们靖王弹劾于我。现在,让开!”

魏学濂脸角动了动,双眼圆瞪。按照制度来说,袁任霄是有理的,他不能阻拦,现在的他有些理亏,仿佛是在故意阻挡吏部办差,因此在气势上弱了一筹。

“大人,不能让!”

“大人,若是你让了,那政院这次毕业的生员都会被他们打发到旮旯里,我们身为前辈决不能坐视不理!”

“是啊大人,吏部这分明是报复我们反贪局抓了他们的人,若是就此退让,咱们反贪局就没法做事了!”

“今天他们吏部来皇家政院,明天就要去我们督政院了!大人,咱们跟他们拼了!”

魏学濂身后反贪局的人没有魏学濂的理智,个个义愤填膺,寸步不让,甚至比吏部的气势还足,怒气更大。

魏学濂被这么一架,自然不能退后,也背起手,冷声道:“你们吏部不是在衙门里办差吗?什么时候跑出来了?想要动皇家政院,你考虑好后果了吗?你们家尚书大人知道吗?”

袁任霄占据着主动,无所畏惧,面无表情的直视着魏学濂,道:“现在雪越下越大,你若是再不让开,休怪本官不客气,真要闹出事情来,别说你,就是你们靖王也讨不了好!”

魏学濂明知袁任霄是故意来报复他,可也没辙,吏部是打着‘公差’的旗号来的,真要闹大了,哪怕靖王现在入阁,比周应秋的品级高,不占理的情况下,靖王也不能强行庇护,甚至于闹到内阁,秉持‘公正’的毕阁老,说不得还要打他们督政院的板子。

“不让!”

“有本事你们就拔刀!”

“王爷是内阁阁老,更是亲王,我就不信毕阁老能拿他怎么样!”

“再说了,我们王爷刚入阁,能怎么着?”

魏学濂的一干人很不忿,吏部分明是恶意针对他们,不能忍!

“那就是试试!”

“我们是执行公差,别说拔刀了,就算死几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拔刀了,又能怎么样!”

袁任霄的人更气愤,前不久他们的人才被魏学濂给抓了,现在他们要还以颜色,居然被挡在这里,进退不得!还真当他们吏部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捏了!

魏学濂,袁任霄身后的两群人火气越来越大,眼见就要火并。

“住手!”

突然间,一声大喝响起,皇家政院大门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迈步而出,目光冷峻,来到两群人中间。

两边的人都微楞,纷纷看着他。

袁任霄看着来人,隐约有些面熟,皱眉道“你是谁?莫非你也要妨碍本官办差?”

来人一身的政院生员服饰,目光扫过两边数十人明晃晃的抽出一半刀兵,神色肃然道“在下巩永固,我不管你们的公差,难道你们要在这里火并吗?”

督政院与吏部火并,这要是传出去,将会是大明极大的丑闻,肯定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消停的。

‘巩永固?’袁任霄皱眉,想不起来,估计是就是个普通小卒,冷淡的训斥道:“没你的事情,站一边去!”

魏学濂毕竟是出身皇家政院,一听这个名字,再看看这个人,心里猛然一动,抬手道:“下官魏学濂,见过驸马。”

魏学濂手底下的人也不少出自政院,虽然巩永固低调,经过魏学濂一点,立刻都醒悟过来,此人是八公主的驸马!

“见过驸马!”督政院的人纷纷见礼。

袁任霄这会儿也醍醐灌顶,终于想起来,虽然刚刚呵斥过,还是僵硬着脸,抬手道:“见过驸马。”

他身后的吏部,刑部人马也纷纷跟着行礼,都有些不情不愿。

巩永固微微点头,端起身份来。

根据明朝的祖制,勋贵公卿之后都要入国子监进修,天启之前都藏着掖着,死活不肯进,那都是送死,现在大明武力强盛,战无不胜,纷纷都涌进去皇家政院,军院,图谋一些功劳,好处。

巩永固比较特殊,三年前与天启的八公主,也就是朱栩的八姐朱徽媞成亲,之后就进了政院,可以说,在勋贵公卿之中,算是比较上进,有魄力的一个。

在历史上,李自成攻入京师,与不少勋贵公卿献门投降不同,他绑了两个不足四岁的女儿,在八公主棺椁前举火自.焚,他也拔刀自杀殉国,傲骨铮铮,气节犹存。

巩永固端起身份,看着两拨人,沉声道“不管你们有什么矛盾,请找你们的上官解决,若是在这里动刀兵,休怪本驸马不客气!”

袁任霄今天是铁了心要给魏学濂以及政院系一个好看,之前已经得罪了这位驸马爷,他心里计较一番,突然脸色决然的抬手道:“八驸马,本官在执行公差,督政院的人恶意阻拦,按照规矩,本官可以就地拿下问罪!驸马来的正好,还请为本官做主!”

大明的驸马是最不值钱的,无权无势,看似尊贵,实则连一般的官员都不如,生活的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袁任霄显然是看到了这一点,也不在意得罪他。

巩永固眉头顿皱,这袁任霄分明是不卖他面子,要硬干到底!

魏学濂怒气也渐渐沸腾,眼见袁任霄连巩永固的面子都不卖,面色一沉,道:“就你们吏部有公差吗?想要怎么来,本官都奉陪!”

“大人,咱们动手吧,不用跟这帮泥腿子客气!”

“没错,他们既然敢阻拦,咱们就不能客气!”

“反正我们人多,打了他们也白打,还有,咱们还要告他们一状!”

“打他们!”

袁任霄身后的人已经控制不住了,蠢蠢欲动的要拔刀。

“跟他们拼了,这些昏官!”

“都是贪官污吏,蛇鼠一窝!”

“没有好东西,咱们也不客气!”

但是魏学濂身后的人更冲动,抢先动手了,没敢真的拔刀砍,拿着刀鞘就冲了过去。

“打!”

“打死这群泥腿子,让你们抢我们的官位,抓我们的人!”

“哼,谁让你们贪污了,你们全都不是好东西,迟早都将你们抓了!”

“打打!”

几十个人瞬间就战成一团,哪怕是魏学濂,袁任霄自持身份,最后还是被卷入,有的抱着刀鞘,有的饱以老拳,混战成一团,再无风度。

“住手!”

“住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巩永固也被卷入进去,遭双方殴打,转眼间就被打倒在地,谁过来都打几下,踹几脚,他本就是一个弱书生,没多久就倒在了地上,甚至嘴角还吐出血来。

“什么人闹事,都给我住手!”

很快他们就惊动了巡防营,一队三十人快速冲过来,强行将他们给冲散,然后围了起来。

一个小队长目光冷冷的打量着两拨人,冷笑道:“很好!已经很久没人敢在我的地盘上闹事了!说!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主官是谁!”

袁任霄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头发散乱,毫无官仪,他满脸怒气的抬手,道“本官乃是吏部郎中,今日办差被督政院的人恶意阻拦,还请将他们羁押,本官要重重的弹劾他们一本!”

魏学濂就更不如了,浑身都是脚印,狼狈不堪,怒气冲冲的抬着手道“本官乃反贪局主事,今日吏部挟公泄私愤,本官定不会轻易罢休,定然要上内阁告一状!”

“你以为告刁状我们就怕你们吗?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办差!”

“是不是你们自己清楚,毕阁老最是公正,有本事咱们去内阁理论!”

“走就走,谁怕谁!”

“那就走啊!”

两拨人顿时又呛上了,一副要再干架一次模样。

“都给我闭嘴!”巡防营的小队长冷哼一声,大怒道:“你们以为现在还能听你们的吗?全都给我去巡防营衙门,让你们的主官亲自过去,签下保证书,然后领人!再给我吵吵,还想动手的,都给我留在巡防营过几夜!”

众人立刻都不敢说话了,主官领人已经够难看,要是再被关几天,他们的官声就都没了。

第八百二十三章 烙铁入水

袁任霄理了理衣服,对着小队长道“本官还有要务,你看能不能通融……”

“到了巡防营再说,这里怎么还躺一个……”小队长冷声打断袁任霄的话,突然看到地上还有一个,皱眉道:“给我扶起来!”

两个士兵跑过去架起来,稍作检查,道“队长,昏过去了,肋骨估计断了几根。”

小队长脸色不耐的摆了摆手,道:“押回去,找郎中回来看看……”

他没说完,魏学濂就打断他道:“将军,这个是八驸马,巩永固。”

小队长一听就脸色微变,上前看了几眼,又转头看向魏学濂等人,道:“你们胆子还真大,连驸马都敢殴打,还打的这么重!”

魏学濂与袁任霄对视一眼,两人虽然敌视,心里却同时咯噔一声。巩永固纵然无权无势,可怎么说也是驸马,当今皇帝的姐夫,十足皇亲国戚。

娄子大了!

小队长探了探巩永固的鼻息,他也不敢大意,道:“快带回去,叫大夫来,还有,去十王府通知八公主。”

魏学濂与袁任霄蓦然头皮发麻,要是他们双方打一架也就算了,公说公有理,总有的扯皮,这将驸马给打了,定然上达天听,皇帝说不得要震怒了。

一群人被押走了,直奔巡防营衙门。这在大街上极其显眼,不知道多少人围观,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袁任霄,魏学濂这会儿已经后悔,丢人丢大发了!

没多久,巡防营通知各个衙门主官的人就到了他们的衙门。

最快的是刑部,张问达听到消息,面色阴沉的可怕。

“你是说,他们在皇家政院门口,几十个人斗殴,被巡防营给押走了?指名道姓的要本官去领人?”张问达压着怒气道。

报信的主事低着头,道:“是。”

这主事实在是不敢抬头,因为这件事太过丢人。要是刑部尚书亲自去巡防营衙门领人,这人丢的不是一点半点。

张问达心里怒气腾腾,道“他们可真敢给本官丢人!都有哪些人?”

主事嘴角动了动,分明感觉他们的尚书大人极其不愿意去,梗着脖子道:“刑狱司追缉科十八人,一个六品,两个七品,外加十多差役。”

张问达眉头深深皱起,脸色阴沉,一拍桌子道:“先放着!”他实在丢不起人,拉不下脸!

主事知晓张问达的心思,抬起手,建议道:“大人,不如走一趟兵部,让他们直接把人放了吧?”

要是以前这种事自然没问题,现在张问达哪舍得老脸,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看他的笑话,厌烦的摆了摆手,道:“就这样,去吧。”

主事也知道了,连忙道:“是大人。”

不远处的吏部这边,周应秋就更恼火了,现在正是皇帝对朝局进行大调整的关键时期,任何事情都可能造成极大影响,将皇帝心里的一些天平打翻,后果不可预料!

偏偏就出了这么档子幺蛾子!

左侍郎吕大器站在周应秋身前,看着他铁青的脸色,道:“大人,袁任霄是袁老大人的孙侄子,在我们吏部也算重要,不能就这么被关在巡防营不管……”

周应秋近来异常的低调,在不清楚皇帝要怎么调用他的情况下,事事他都小心谨慎,这袁任霄倒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你要本官去保他出来?是坐着轿子,还是乘马车?摆不摆官仪?”周应秋抬头看着吕大器,语气极其淡漠道。

吕大姐嘴角苦笑,道:“大人,到了这个时候,丢脸也要尽早丢,越往后越麻烦,靖王就在内阁,还有一个八公主驸马……”

周应秋越听越皱眉,这件事比他预想的还麻烦,还可能将后宫牵扯出来,估计到时候皇帝想要压一压都难。

他很烦躁,在这个时候出这么档子事情,一拍桌子站起来,沉声道“先停他的职,我现在去将他领回来,对了,关他的禁闭,十天半月不准放出来!”

吕大器知道这还是轻的,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点头道:“是。”

周应秋比张问达聪明,急匆匆的第一时间就去领人了。

靖王更是急匆匆的从内阁出来,直奔巡防营。

别人不清楚,他十分明白,魏学濂这次闹大了,怕是要将整个朝廷都卷进去,他早保出来早作应对。

在各衙门的大人们赶去巡防营的时候,先一步得到消息的八公主朱徽媞已经哭哭啼啼的进了宫,正在慈宁宫哭诉。

“娘娘,你可要为我做主,我夫君一直都按照皇上的吩咐,好好的皇家政院苦读,今天吏部与督政院的人要在政院门前闹事,他只是去劝架,这帮人什么都不管,直接就打上了……”

“他们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有品级的官员,怎么能如市井混混,说动手就动手,毫无操守与规矩……”

“娘娘,我夫君怎么说也是当朝驸马,是皇亲,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这到底是要干什么?人都打的昏过去,大夫说肋骨还断了好几根……”

朱徽媞一边抹泪,一边哭诉,如一个泪人。

她今年不过二十三,正风华正茂,坐在张太后对面,一个劲的哭,泪珠不断。

当今皇帝与她们这些姐妹走的都不近,逢年过节也是点头之交,加上还没有中宫皇后,所以朱徽媞只能找张太后。她与巩永固伉俪情深,这会儿是满心的委屈,怎么也压不住。

张太后听的面色发冷,双眼都是怒光。

她不理会朝政是一会事,有人欺负到皇家头上是另一回事。都这样了她这个太后要是还不说话,皇家的威仪,脸面何在?

她压着怒气,看向门边的焕儿,冷声道“皇上现在在哪里?”

焕儿轻轻屈身,道:“皇上今天出城了,还没有回来。”

张太后也想起来,朱栩今天是带着永宁一起出城了,木着脸点头道:“你让人盯着,皇上一回来就让他来慈宁宫,不管多大事情都给本宫往后推!”

焕儿看了看朱徽媞,道:“是。”

“乐安,你在这等着,等皇上回宫。”张太后拉着朱徽媞手,沉声道。

乐安公主,朱徽媞的封号。

朱徽媞咬着嘴唇点头,默默无声。

哭诉了半晌,她冷静下来,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关键问题在于她的出身以及她的母妃,还有就是一些不堪的过往。

她的母妃是西李,也就是李选侍,当初挟持天启皇帝要封皇后的那位,‘移宫案’后被拘禁,魏忠贤得势后又给她们加了封号,放了出来。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又将西李连同郑贵妃等人再次拘禁,她能被放出来已经是宽宥了。

雪下的是越来越大,将京城都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寒风不知何时呼啸而起,鬼哭狼嚎声在京城上空回荡。

虽然大雪飘飘,天气寒冷,还是阻挡不了民众议论的热情,各处热气腾腾的茶馆,聚集了不知道多少无所事事,闲来无事的人,茶余饭后的在闲谈。

“这吏部与督政院打群架,旷古绝今的头一回吧?”

“督政院就是以前的都察院,与吏部关系密切,他们怎么打上了?”

“我听说啊,是在皇家政院的门口,打的很激烈,一个四品大员都亲自动手了……”

“嘿嘿,你们不知道,有一个驸马出来劝架,被两边给打了,哈哈……”

“你说,朝廷这次会怎么处置,靖王这刚刚入阁,吏部尚书又是咱皇上的心腹,这次有好戏看了……”

“可不是,这帮人也真是胆大,什么事都敢干……”

普通百姓看热闹,朝野官员全都很清楚,这次群架的缘由是反贪局利用权力报复吏部对政院系那些官吏的‘外放’,抓了吏部不少人,吏部还以颜色要再动政院系,只要这个矛盾不解决,以后还有的麻烦。

同时很多人心里有疑惑,督政院,吏部,皇家政院都是皇帝的心腹机构,他们怎么就打起来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大棒与甜枣

这次吏部与督政院的群架,可以说是一个突发事件,也可以说是矛盾积压已久的必然。

在皇帝不在宫里的时候,所有事情都推到了内阁头上,成了风尖浪口。

靖王,周应秋在巡防营碰头,两人虽说不这么熟悉,这会儿在这遇见,着实尴尬不已。

巡防营虽然由兵部统管,可地位摆在那,中心区域的都尉相当硬气,依着规矩给了靖王,周应秋一番口头教育,还令两人写下‘保证书’,这才肯放人。

靖王,周应秋都没辙,在这里摆架子那是自取其辱,只求赶紧离开,走完流程,领着人,飞速回了衙门,然后怎么也不肯再露面。

内部自然又是一番波涛,袁任霄,魏学濂怎么处置,他们也都只能暂时停职,还得看内阁,皇帝的意思。

孙承宗,毕自严已经都得到了消息,从各自的椅子上站起来,端着茶杯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哪怕屋里有碳,手里有热茶,他们也暖和不了多少。

孙承宗瞥了眼毕自严,道“你打算怎么办?”

毕自严也头疼,慈宁宫那边专门派了内监在门外,说是等着皇帝回宫的消息,何尝不是来施压的。

“八公主还没走?”毕自严问向门前不远处的郑友元。

“没有,”郑友元上前两步,道:“太后那边估计是一定要等到皇上回宫。”

毕自严一只手捧着茶杯,一只手拿着茶盖摩挲着茶水,轻轻点头。

一个驸马被打,平时也就是小事情,他都能压下来,现在是吏部,刑部,督政院三衙门群殴,连累了驸马,后宫若是不罢休,皇帝就只得下重板子。

“张问达还没去领人?”孙承宗开口道。

郑友元道:“没有,刑部大门紧闭,张尚书似乎拉不下脸。”

“要是我我也没脸去!”毕自严突然冷哼了一声。他对这件事很不满意,天下人固然会嘲笑这几位尚书,最终骂名还得内阁来背。

纸糊三老,泥塑二老,瞎聋内阁,这样的名声谁愿意沾身!

孙承宗瞥了他一眼,摇头道“张问达糊涂,我们不能跟着,不早早将人领出来,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毕自严眉头微皱,会意的抬头看向郑友元,语气不善的道:“去告诉张问达,立刻将人领出来。他要是不去,本官亲自去刑部求他!”

“是!”郑友元听着就知道毕阁老动了真怒,连忙应声,转身出去。

孙承宗看着毕自严的表情,转过身,难得放松的笑着道“你先不要着急,咱们要多学学皇上。”

“学皇上?”毕自严跟着转身,两人在一张小桌前坐下,毕自严若有所思的自语。

孙承宗放下茶杯,笑着道“顺水推舟,见缝插针,将坏事往好的方面去推动,破而后立……”

毕自严与孙承宗相处日久,也对朱栩有一些了解,渐渐的也听出味道来,沉思着道:“你是说,咱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削弱吏部?”

“嗯。”孙承宗轻轻点头。

毕自严坐直身体,心里思忖起来。这确实是个好机会,打了吏部板子,谁都无话可说,关键是一个‘度’,他揣摩不透皇帝要加强内阁权威到什么程度,削弱六部的度又在哪里?

好一阵子之后,毕自严瞥了眼孙承宗,问道“你觉得,皇上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孙承宗稍作沉吟,摇头道:“近来周应秋异常的低调,想必是皇上已经与他说过些什么了,你真要做什么,还需与他商议,免得横生枝节。”

毕自严自然知晓,虎死不倒架,周应秋在吏部多年,哪怕有皇帝的默许他也不能贸然出手,否则周应秋稍一反弹,内阁就会极其被动,对后面的收权计划影响不可估量。

默默思忖一阵,毕自严突然向前沉声道“来人,等张问达领人之后,通知六部尚书,还有靖王,内阁议事!”

“遵命!”不远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起身,领命而去。

张问达得了内阁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去领人,算是打架的两拨人自己‘和解’,后面就是等着上面的板子了。

大雪飘飘,寒风呼号。

朱栩的马车在雪地里滚动着,终于是回到了城里。

马车内虽然有暖炉,可窗户被吹的大开,寒风凛冽,让一干人都裹紧衣服,勉强坚持着。

两个小丫头挤在角落里,盖着朱栩的披风,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还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

“让大家再坚持一下,回去后都放假回去,好好休息。”朱栩对着外面的王文胜道。

“是。”王文胜道。

五十多个禁卫在雪地里的穿着显得很是单薄,闻言都面露激动,看着马车目光闪着崇敬之色。

“皇上。”刚刚入了城门,王文胜就来到马车边,道:“司礼监派人在等着。”

朱栩一怔,道:“上来吧,边走边说。”

“是。”

马车停了下,继续往前走,一个内监瑟瑟发抖的进来,半跪着道:“启禀皇上,奴婢是刘公公派来的,京里出了件事情。”说着,就将一道奏本递给朱栩。

朱栩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来,打开看了眼,不由得一只手捏着下巴,面上动了动。

刘时敏在奏本里,将事情发生的经过,以及内阁六部的动静,还有就是八公主在慈宁宫的状况都说了个清楚。

“比朕预计的还要早了些……”朱栩自语。魏学濂与袁任霄的冲突,看似是反贪局的反贪污行动引起的,可实质上,是皇家政院的这些‘泥腿子’与科举出身的士大夫们的根本矛盾。

这些士大夫辛辛苦苦十多年才能一朝登科,而皇家政院这些人,就是在皇家政院待了几年就能入仕,凭什么!

进了城,风就小了些,小丫头探出小脑袋,睁大双眼看着朱栩道“皇叔,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栩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没什么,有些政策不完善,朕得再想想,你们再眯一会儿,很快就要进宫了。”

“哦。”小丫头见没热闹看,有些失望的又缩回脖子。

朱栩合上这道奏本,心里反思起来。

他这些年进行的改革,相对来说都很粗糙,哪怕是‘新政’,也是大框架,需要慢慢精细,填补,完善。

虽然建立皇家政院,在各地普及书院,有利于扩大教育范围,提升整体国民素质,取消科举也有利于将天下读书人送入政院,削弱儒家的影响力,提升对‘唯物观’的认同感,助力发展科技,可副作用也有些大,正在不断的显现。

好半晌,朱栩慢慢眯起眼,轻声自语道“倒是个机会,大棒之下顺便还能再送个甜枣出去……”

曹化淳看着朱栩的表情,微微躬身,道:“皇上,是先去内阁还是……”

朱栩抬头看向他,旋即‘唔’了声,拿着奏本拍打着膝盖,道:“去慈宁宫吧,朕也想看看内阁是怎么处置的。再说了,朕与这些姐姐们也走的不近,要弥补一下。”

“是。”曹化淳道。

马车很快就转进宫,朱栩还在思忖着他的几个姐姐。

他父亲光宗总共有十七个子女,活下来的只有六个,长子朱由校,也就是天启帝,五子朱由检,以及六子朱由栩也就是他了,还有三个姐姐,五姐宁德公主,六姐遂平公主,八姐乐安公主。

朱栩与几个姐姐走的都不近,皆因为宫廷不净,比如八姐乐安公主,他生母是西李,李选侍,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着实亲近不起来。不过她的夫君巩永固,倒是宗亲里算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了,朱栩颇为看好。

这次巩永固无端被打,于情于理朱栩都得给人家做主。

过了乾清宫,几人舍了马车,都裹着衣服,小跑向慈宁宫。

小永宁是最急了,拉着李香君直扑慈宁宫,小脸冻的发白。

慈宁宫内,张太后与八公主朱徽媞还在叙话,安慰着。

焕儿那边早早得到消息,悄步走进来,在张太后耳边低声道“娘娘,皇上与公主回来了,正在来慈宁宫的路上。”

张太后缓和的脸色顿时又冷了几分,道:“嗯,你去门口等着。”

“是。”焕儿转身又立到门口。

张太后看着朱徽媞,道:“不用担心,皇上来了,本宫与他说。”

朱徽媞轻咬着嘴唇点头,实际上她是有些畏惧朱栩的,毕竟朱栩对‘自己人’苛刻那是出了名的,要是他不在乎她与她夫君巩永固,她也没辙。

“母后,母后……”

小永宁还没跑到慈宁宫就大叫起来,她现在算是深刻体会到她母后的好处——她被冻惨了,需要温暖。

张太后一听,这才想起永宁也跟着朱栩出去了,听着她的叫喊声,心里一跳,连忙快步走向门口。

“母后……”小丫头飞奔过来,一把就抱住了张太后,仰着小脸,满是委屈之色。

张太后一看她苍白的小脸,再看李香君瑟瑟发抖站在一旁,慌忙道:“快进来,进来,焕儿,关门,再生火,对了,煮一壶茶来……”

焕儿一见也吓坏了,连声道:“是……”

结果就是朱栩刚到门口,慈宁宫的大门快要关上了。

“哎,朕还没进去……”

第八百二十五章 内阁与六部的斗争

关门的宫女一惊,又急忙打开,放朱栩进来。

朱栩进来后,先看了眼里面的人,然后才拍打着衣服上的雪。

朱徽媞一见朱栩,迅速站起来,行礼道:“乐安见过皇上。”

朱栩走过来,笑着摆了摆手道:“八姐不用客气,坐吧。”

朱徽媞拘束的行礼,道“谢皇上。”

朱栩甩了甩头,在张太后与小永宁,李香君烤火的炉子前坐下,也伸出手,呵着气。

张太后将小永宁搂在怀里,在炉子前正揉着她的手,看着她冻的通红的小手,到底是亲闺女,张太后抬起头皱眉的看着朱栩,不满的道:“你也是,这么冷的天非要带她出去,你看她们冻的……”

朱栩看着缩在张太后怀里,苍白着小脸的永宁,笑了声道:“没事,不经历风雨,哪里有彩虹……”

张太后顿时不轻不重的哼了,另一边焕儿匆匆端来两杯热茶,道:“娘娘,快让公主喝下吧,暖暖身子……”

张太后伸手接过来,一杯给小永宁,一杯给了李香君。

朱栩咳嗽一声,抬头看向焕儿故作威严的道:“朕的呢?”

焕儿刚要开口,张太后就道:“你出去见彩虹……”

朱栩顿时笑了声,弯下腰道:“皇嫂不用担心,生病也不是坏事……”

张太后没好气的又看了眼朱栩,低头看着小丫头喝热茶,待她脸色红润了些才安心。

“对了,乐安来了,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吧?”张太后心里一松,立刻就又想起朱徽媞的事了。

朱栩转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朱徽媞,道:“嗯,知道了,朕就是为这事情来的。”

朱徽媞倒是不意外朱栩与张太后一家的和睦,她打小也在宫里,知道张太后当年是怎么收养朱栩以及庇护他的,可以说,没有张太后,朱栩早就夭折了。

她双眼通红的上前,屈身的向朱栩道:“还请皇上给乐安做主。”

朱栩看着她,点点头,道“坐吧,内阁那边已经在处置了,朕刚刚命人去打听了,有消息会立刻报过来,要是皇姐不满意,朕再严惩。”

虽然皇帝没有大怒,直接处置,不过有了这样一个态度,朱徽媞心里还是稍安,道:“谢皇上。”

没一会人,焕儿又端了杯热茶给朱栩,他喝了一口,一股暖流遍布全身,顿时舒服了不少,侧头看着朱徽媞道:“朕记得,巩永固在皇家政院也好些年了,怎么没出来做事?”

朱徽媞神色微紧,犹豫着道:“因为他是宗亲,没有合适的地方去。”

朱栩眨了下眼,对于宗室,外戚现在的规定都很死,或者说笼统,一言而定,没有丝毫灵活性。

大明现在是一个变革的关键时刻,正在不断梳理过去的混乱,同时也造就了新的,更多的杂乱,需要时间来消化,有条理的理清。

对于宗室,外戚显然不能都一昧的圈禁的,不然百年后肯定会演变出新的问题来。

朱栩稍稍沉吟,道:“巩永固,嗯,朕看过他的资料,政院那边对他的评价也不错,这样吧,有两条路,一个是皇家政院内部,可以晋升教谕,教授之类,另一个就是出来,内阁现在有一个外务司,他可以去做副主事,从六品,皇姐觉得哪个合适?”

近年来宗亲受到了很严厉的压制,不止是朱栩,外廷也有意大力削弱,所以待遇上与以前算得上是‘天差地别’。朱徽媞的出生不好,待遇自然就更差一些,现在听着朱栩的话,心里颇为惊喜,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无足措的看着朱栩,然后又看向张太后。

张太后哪里懂这些,眉头微蹙,不满的看着朱栩道:“当然是最好的。”

朱栩笑了声,道:“好,那就去外务司吧。就是伤了几根肋骨,休息一阵子就没事了,过了年就去上任,皇姐,回去告诉他,好好做,莫要让朕失望。”

朱徽媞大喜,慌忙起身,行礼道:“乐安谢皇上!”

朱栩摆了摆手,看着张太后道:“皇嫂,内阁那边一时半会估计没有结果,咱们先吃饭吧,朕早就饿了。”

小永宁这会儿终于缓过来了,仰着小脸,可怜兮兮的道:“母后,我要吃鱼,喝鱼汤。”

张太后有些心疼了摸了摸她小脸,又瞪了眼朱栩,道“嗯,焕儿,去准备吧。”

朱栩揉了揉脸,心里感慨,到底是亲生闺女重要啊……

慈宁宫的一群人在等吃饭,内阁现在召集了六部尚书在开议。

内阁三位辅臣,加上六部尚书,总共九个人,依次而坐,表情各异。

毕自严神色从容,语气相对平静,淡淡道:“事情我想诸位都知道了,皇上刚刚也回了宫,必须在皇上降怒之前拿出章程来,都说说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最后都落在周应秋与靖王身上,这件事,这两家是主导。

靖王刚刚入阁,本来就如履薄冰,遇上这件事也是头疼,看着众人的目光,硬着头皮道:“魏学濂是皇上钦点之人,这次虽然有些冲动,到底是年轻……我的意思是,小惩大诫,停职一个月,罚俸半年。”

众人立马皱眉,靖王说的倒是轻巧,可两大朝廷衙门打群架已经丢尽脸面,还将劝架的驸马一起给打了,哪能这么容易糊弄过去?

周应秋瞥了眼靖王,暗自皱眉,只得跟着接茬道:“下官与袁任霄谈过,他深感羞愧,决意辞官,若是朝廷论罪,他一概承担,供认不讳。”

一群人听着周应秋的话,心里一跳,这是壮士断腕?

靖王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周应秋这么不爱惜羽毛?还是以退为进?

毕自严仿佛没有听到他们二人的话,道:“八公主就在慈宁宫,想必皇上已经过去了,你们认为这样处置,八公主能答应?太后会满意?皇上能认可?”

一群官员当众打了巩永固,那就是打皇家的脸,哪那么容易就过去了,要是放在太祖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当今皇帝也不是好惹的,虽然这两个衙门都是皇帝的心腹,可也绝无轻饶的可能。

众人都是一阵皱眉,心里恼火,偏在这个关头出事,弄得他们都不安生。

张问达的刑部也是涉案之一,他沉默了好久,抬头看着毕自严与孙承宗道:“不行就直接将一群人都下狱论罪,我等再进宫向八公主赔罪!”

“这倒是个办法。”徐大化立刻接着道。他有些透明,需要时不时显示一下存在感。

沈珣果断的摇头,道:“袁任霄是从四品的郎中,魏学濂也是从五品的反贪局主事,不算高可也不低,就算八公主那边不追究了,朝野的非议就不会小。”

众人一听都面色微沉,沈珣说的有道理,这两人都不是普通小吏,拿了他们也交代不过去,甚至于,眼前的两位阁老都未必会轻易放过。

傅昌宗如老僧坐定,对这些事充耳不闻,一直没有插话。

毕自严将一群人都表情尽收眼底,余光看了眼孙承宗,直接道“这件事确实不能这么轻易了结,袁任霄停职,吏部文选司的一切事务暂停,等内阁核查后再做打算。督政院反贪局的政务也暂停,等内部调查,魏学濂停职。另外对于吏部,督政院的处置,本官要奏请皇上,再做定夺。”

周应秋瞥了眼毕自严,内阁这分明就是要直接伸手入吏部了。

他面无表情,心里稍稍思忖,还是觉得不能让内阁太过顺利,否则他的班底以及这些年培养的人估计都要受到打压,加上他明年就要离京,失去庇护,他的人非得被折腾的七零八落不可。

“下官认为,袁任霄停职可以,但文选司的政务不能停,现在是年末考核最关键的时刻,一大堆的事情要决定,忙都忙不过来,如何能停?”周应秋直起身,语气平静看着毕自严说道。

第八百二十六章 周应秋去职

周应秋话音一落,毕自严神色微凝,目光锐利的看向他。

他只是稍作试探,没想到周应秋反应这么直接——不允许他插手吏部!

其他人心里也是暗惊,毕阁老明显是想要将手伸进吏部,周应秋果断的予以拒绝!

毕阁老是内阁首辅,帝师,可在实权上比周应秋差远了。周应秋执掌吏部多年,管着天下人的帽子,深得皇帝信任。这两人要是斗起来,谁胜谁败还真难说!

孙承宗一见,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直接道:“袁任霄,魏学濂必须先停职,暂拟调任,吏部,督政院的政务都不能停,具体的,等本官与毕阁老见过皇上,再做处置。”他知道,这件事是商量不下去了,必须要尽快收尾。

周应秋没有说话,他心里有了急迫感,内阁这么快就要插手吏部,他的准备事宜要加快速度。

有这个想法的还有傅昌宗,他冷眼旁观,将毕自严的心思看了个清楚,也暗感得加快‘善后’。

毕自严虽然有些不甘心,不过也知道不能继续逼迫周应秋,只能压着怒气同意了孙承宗的话,起身与他一起离开内阁,前往内廷。

周应秋起身,看向傅昌宗微笑着道:“傅尚书,最近我得了一坛好酒,这个天气正适合煮酒,要不要喝一杯?”

傅昌宗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也好,路上带几个小菜,我也有事请教。”

两人心事一点通,并肩离开内阁。

其他人看着两人,心里都有一个直觉:这两人是要正式的结盟与内阁的毕自严对抗了。

‘这是不是新的党争?’

有些人心里发颤,有不太妙的预感。

慈宁宫。

一个火炉子上摆放着一个瓷盆,里面沸腾着,有着各种菜肴,分成好几个区域,瓷盆四周都是小碟子,盛着各式的肉,生菜,作料,一群人端着碗,围着瓷盆,端着碗,拿着筷子。

朱栩,张太后,小永宁,李香君四个人都吃的面上带汗,脸色通红。

朱栩还喝了点酒,更舒服一点,看着吃的最欢实的小永宁,笑着道:“怎么样,好吃吗?”

小丫头正拿着筷子涮着肉,连连点头,脆声叫道:“我就知道皇叔好,还有什么好吃的,快拿出来……”

张太后连忙敲了她一下,然后看着朱栩道:“行了,这个在宫里吃吃就行了,不要传出去,还嫌你的名声不够好是吗?”

朱栩眉头动了动,很无奈,今天张太后对他不太友好啊。

李香君一直都低着头,斯文有礼,慢慢的吃着,对这种方式也很新奇,在炭火的烘烤下,小脸通红,脸上都是细汗。

乐安公主倒是识相,在他们开饭之前就借口探望老太妃去仁寿殿了。

大冬天吃火锅是最舒服了,一群人寒气尽去,呼呼冒热气。

朱栩烫着酒,喝了几杯就放到一边,开始盛汤。

小丫头眨巴着眼看着朱栩的酒壶,咬着筷头道“皇叔,我可以喝你的酒吗?”

“老实吃你的!”张太后习惯性的敲了下她,然后看着朱栩道:“内阁那边还没有处置好吗?这都多久了?”

朱栩一怔,旋即转头向门边的曹化淳看去。

曹化淳微微躬身,道“奴婢让人去看看。”

他刚要转身,一个内监在外面,隔着门道“启禀皇上,毕阁老,孙阁老求见。”

朱栩喝了口汤,看着张太后道:“这不,来了。”

张太后怒气又上来,双眸冷漠道:“这件事一定要严厉处置,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就下懿旨。”

朱栩眨了眨,巩永固被打这件事,显然是刺激到张太后了,生怕他又包庇靖王,周应秋,不肯下手,丢了皇家颜面。

这要是张太后真的下了懿旨,朱栩还真不好办,主动权一定得掌握在他手里。

沉吟一声,朱栩道“让他们到这里吧。”

“是。”外面的内监答应一声,匆匆脚步声响起。

张太后一见,转头看着两个小丫头道:“好了,吃的差不多了,不要吃太多。”

“人家还没吃饱……”小丫头不依,第一次这么吃,舍不得就放过,哪怕小肚子已经圆了。

张太后不理会,直接对焕儿道“收拾一下,再通知乐安公主过来,咱们一起听听内阁是怎么处置的。”

“是。”焕儿应声,让人来收拾,同时派人去请乐安公主。

小丫头万分不情愿,还是被赶回了自己寝室。

没多久,乐安公主朱徽媞就来了,与张太后坐在一起,等着内阁两位阁老过来。

不一阵子,毕自严与孙承宗进得门来,一看这个架势,都心里微沉,还是抬手道:“臣参见皇上,见过太后,乐安公主。”

朱栩正面看着他们,直接道“内阁是什么意见?”

毕自严稍微犹豫,道:“回皇上,内阁议定,袁任霄,魏学濂停职,调离,罚俸半年。督政院,吏部还请皇上示下。”

毕自严话音一落,朱徽媞就神色紧张的转头看向张太后,这个处置简直就是等于包庇,没什么处罚。

张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蹙眉的看了眼毕自严,目光看向朱栩。

朱栩对内阁这个处置也颇为意外,简直是轻的不能再轻了,心里微动也明悟过来,内阁对六部的权力还是太弱,周应秋,傅昌宗,靖王都过强,根基深厚。内阁想要拿捏处置的这个度,实在太难。

‘是时候给内阁鼓鼓气了……’

朱栩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目光冷峻,看着两人,冷哼一声道:“这算什么处置?现在是满城风雨,传了出去,说你们内阁是处罚还是包庇?”

毕自严躬着身,一时间找不到话说。

真要是强硬处置,他也不惧周应秋,关键是魏学濂是皇帝的人,他有所顾忌,魏学濂不能重了,袁任霄又能怎么办?何况袁任霄还是袁可立的侄孙,又占着理,轻重也难办。

着实是为难他了。

朱栩情知毕自严的难处,这个为难大部分原因出在他身上,手指慢慢敲击着,断然道:“袁任霄,魏学濂二人聚众斗殴,知法违法,连降三级,三年内不得晋升!督政院警告一次,命靖王写书面检讨发在朝报上。吏部因公废私,挟公泄私愤,严重违反朝廷法纪,吏部尚书周应秋另调他用,着回府自省,没有旨意不得出府!”

毕自严与孙承宗脸色微变,抬头吃惊的看着朱栩。

袁任霄,魏学濂的处置都无所谓,关键是靖王与周应秋。靖王要是写‘检讨书’发到朝报上,这个脸丢的可是不轻。周应秋就更重了,一句‘另调他用’就等于是丢了吏部尚书的官职,还要闭门思过!

哪怕是朱徽媞,张太后都面露惊容,她们不沾朝政都知道,靖王,周应秋乃是皇帝的亲信,这样的处置,重的不像话!

刚才朱徽媞是紧张,现在是害怕了。

张太后脸色微凝,张口欲言,最后还是咽下,没有开口。

毕自严心理素质极好,很快冷静下来,抬着手道:“皇上,这样的处置,是否过重了一点?”

周应秋在吏部多年,门生故吏,至交好友遍天下,他这一‘另调他用’,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震动。

朱栩摆了摆手,道“现在是‘新政’的关头,必须要严肃纲纪,就从朝廷开始。曹化淳,拟旨吧。”

“遵旨。”曹化淳应声,他也有些吃惊。

吏部在这件事上,虽然有挟公报私的意图,在明面上却是光明正大,朱栩这各打五十大板的处置,其实是偏袒了督政院与靖王,还将周应秋给‘革职’,对吏部很不公平。

大棒之后就该给甜枣了,朱栩看着毕自严与孙承宗道:“关于科举,朕这些日子一直在反思,决定重新放开,与皇家政院的大考合并,不管是政院学生,还是外面的,都可以参与,每年一次,录取前一百五十人,授三甲进士,前三名放知县,其他都是县丞,六部九寺末流之类,一律从基层做起,在年龄上,考试次数上,都要做限制,皇家政院是挂在内阁之下的,这科考就交由吏部,你们觉得如何?”

毕自严与孙承宗一愣,没想到朱栩话题转换的这么快,之前的事情就那么的定下了?

孙承宗反应快一点,沉吟着道“臣认为可以,不过政院课纲与政院之外士子所学的完全不同,这个考纲?”

朱栩一摆手,道:“课纲由吏部定,外人不得插手。”课纲决定着学生学习的内容,这件事上朱栩不会容他人插手。

孙承宗与毕自严早就料到,闻言只得应声。

朱栩决定了这件事,便又道“科举明年六月开考,另外,年关将近,官员的升迁除调都要严格把关,靖王既然已经入阁,督政院的一些核检之权就等于交给了内阁,你们都要承担起责任来……”

孙承宗与毕自严神色再惊,抬头看向朱栩。

有了核检之权就等于有了最终决定权,这么说来,皇帝就是要将官员的升迁除调的最终决定权交给内阁!

这样就完全辖制了吏部!

官员的任免权是吏部最重要的一项权力,如此一变,就让吏部与督政院的相互监督变成了内阁与吏部的上下级关系!

削弱了吏部,强化了内阁,将吏部完全的变成了内阁的下属机构!

这果然是皇帝的手段,靖王调入内阁,怕是就为现在准备的!

毕自严与孙承宗内心震动,他们已经知道,这些都是皇帝蓄谋已久的,只不过是借着这个有头成事。

毕自严心里感慨,论谋略,论手段,他们比皇上差的还真不是一点半点。

第八百二十七章 煮酒论天下

这么一来,吏部算是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户部。

户部,朱栩需要细细斟酌。

户部掌管着天下钱粮,田亩,户册,甚至于赋税等等,加上傅昌宗这个特殊的身份,一定要拿捏好分寸,方才不能造成混乱。

周应秋虽然‘另调他用’,但他心里清楚,一定会做好‘善后’,不会出乱子,可要是傅昌宗,周应秋同时‘另调他用’,整个大明官场都会震动,可能还会动摇朱栩的威信,对‘新政’产生不利影响。

“内阁扩建,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朱栩端起茶杯,淡淡的道。

毕自严暗吐一口气,抬手道:“回皇上,工部那边已经在丈量,预计年底前能出样稿,年后动工。”

朱栩微微点头,削弱六部是为了集权,一个强有力的内阁才能有效推动‘新政’发展,他明年即将进入内阁,主持一切政务,说到底,他就是要将六部分散的权力移到内阁,进行统一,但最终都还是在他手上!

毕自严与孙承宗对视,这一趟比他们预计的大有出入,皇帝的手段过于凌厉,让他们都有些无所适从。

好一阵子,毕自严才抬手道:“皇上,关于吏部尚书……”

朱栩手里的茶杯微顿,神色微异的看向毕自严。

孙承宗本来也无察觉,待看到朱栩的神色,心里猛的一动,道:“臣等遵旨,这就回去准备,还请皇上的旨意慢一点,让内阁有所准备。”

没有吏部尚书他们才好插手吏部,这分明是皇帝给的机会!

毕自严也陡然醒悟,跟着抬手。

朱栩‘嗯’了声,道:“年关将近,事务繁杂,内阁总理六部,要做好各方面的总结,统筹,不能等着人来汇报,该做的事情,俯下身子,谈谈心,回忆一下过去,畅想一下未来,不要让人心生芥蒂,觉得内阁高不可攀,事事躲着,避着……”

孙承宗,毕自严都感觉到皇帝这是在点拨他们,齐齐抬手道:“臣遵旨。”

朱栩摆了摆手,目视着二人离开。

他突然发现,毕自严有才能不假,统筹内阁政务也还可以,但缺少了那么一点锐气。

‘看来,还得加快……’朱栩手指敲着桌面,心里思索着。

内阁稳妥有余,开拓不足。他需要的是一个有魄力,有能力,大胆向前内阁。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太后站在朱栩身侧,轻声道:“皇上,罢免周尚书,是否太过严重了?”

巩永固虽然是皇亲,可因此就罢免堂堂的吏部尚书,还是皇帝的亲信,着实有些严重了。

朱栩转头,见张太后面露忧色,朱徽媞更是紧张的满脸不安,笑着摆了摆手道:“没事,朕也借机敲打一些人,不用担心。”

张太后见此才轻轻点头,旋即拍了拍朱徽媞的手,道:“皇上心里有分寸,你不用担心,赶紧再去看看驸马,也不要让他担忧,凡事有我和皇上为你们做主。”

朱徽媞这才心里稍安,屈身道:“是。谢太后,谢皇上。”

朱栩轻轻点头,微笑着。这生分太久了,想亲近都亲近不起来。

朱徽媞轻步离开慈宁宫,心里稍稍有些安慰,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公主,与皇帝是姐弟,并没有看着她被欺负。

待朱徽媞走了,张太后才坐下,看着朱栩道:“真的没事吗?周应秋是吏部尚书,跟着你五六年了,与你舅舅也不差,这样……要不要安抚一下?”

朱栩笑了笑,道:“皇嫂不用担心,朕已经做过安排,他不会有怨言的。”

张太后这才安心,又起身道:“你也早点回去吧,慈烨近来总咳嗽,你要细心照顾,千万不能出事,我也去看看永宁。”

朱栩听到这个,也跟着起身道:“嗯,朕去鱼藻宫看看。”

这年头,十个孩子能活下三个就算不错,虽然朱栩很早就让太医院进行研究如何救治新生婴儿,确保存活率,可也没有多大进展,还是不能大意。

在朱栩前往鱼藻宫的时候,一些消息也从宫里散播出去。

都是内阁有意传出去的,一来平息民间非议,二来也作些试探,给一些人一个适应的时间。

靖王就在内阁,听着消息,坐在班房内,眉头微皱。

这‘检讨书’一写,他的名声怕就毁了,将成为大明上下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千百年后都是别人嘴里的笑谈。

他身前站着一个中年人,是他从督政院带来的,给他做主事,名叫程曰能。

程曰能看着靖王的表情,心里一动,上前道:“王爷,皇上这是要您做贤王啊。”

靖王一怔,抬头道:“贤王?此言何意?”

程曰能靠近,低声道“大人,既然是‘检讨书’,肯定要检讨得失,分析您这些年所作所为,只要欲扬先抑……”

靖王瞬间就明白了,道:“你是说,重点说本王这些年做到事情,魏学濂的事情一笔带过?”

程曰能连忙摇头,道:“错!王爷做的事情,要一笔带过,反而魏学濂的事情要大书特书,做出深刻的检讨。”

靖王看着他,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突然明悟似的道:“越是这样,外人就越会好奇一笔带过的,反而对魏学濂的事情不怎么在意?”

程曰能笑着点头,道:“没错,更何况,吏部这次是风尖浪口,咱们不能喧宾夺主。”

靖王神色微沉的点了下头,周应秋在吏部多年,低调内敛,可谁都不敢小觑,这些年也从不曾有纰漏,可以说是在六部尚书中,他是能力最强,影响力最大的一位。

靖王能猜到,这里多半是皇帝早就计划好的一手,可依旧让他颇受震动。

靖王还好说,心里早有预计,传到外面就不同了。

吏部尚书倒台,这还是崇祯以来的第一次,仔细算算,崇祯以来,还没有哪个六部尚书是被‘另调他用’的,更何况是皇帝的亲信,吏部尚书周应秋!

他是仅次于户部尚书傅昌宗的存在,他的倒台,注定是一场轩然大波。

不少人都震惊无比,不敢想象,怎么也想不到,一件小事情会导致周应秋的落马!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弥漫在京城官场,四面八方的渗透,传遍京城。

有的说是因为周应秋卖官鬻爵,贪污索贿,被魏学濂找到证据,终于事发;有人说周应秋是东林党余孽,一直隐藏的很深,现在被人告发,最多三日就要被处斩,明刑正典;也有人说是周应秋有反志,图谋不轨,被人揭发,要株连九族云云。

乱七八糟,真真假假的流言在京城回响不休,瞬间就掩盖了巩永固被打,督政院吏部群殴的事。

令人不解的是,本应该最不平均的吏部,以及周应秋的一干门生故吏,至交好友,全都安静如常,一个人冒出来的都没有。

这个场面吓到了更多的人,认为是这些人也怕受牵连,不敢出声,对吏部,周应秋越发的敬而远之,不少人甚至急切的要与周应秋进行切割,撇清关系。

这个时候,周应秋正在府里煮酒,慢悠悠的闲聊。

不大不小的偏房里,周应秋在煮酒,他对面坐着傅昌宗,再稍微远一点,还有几桌,都是周应秋的吏部心腹,至交好友等等。

周应秋给傅昌宗倒了一杯热酒,颇为感慨的道“这些年忙忙碌碌,终日不得闲,回想起来,还真没有这样闲心的喝过酒。”

傅昌宗是深有同感,道:“我比你还多辛苦几年,皇上在潜邸的时候,我就跟着东跑西忙,到现在都没能喘口气。”

不远处的一些人,有人得到过暗示,却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周应秋突然就被‘另调他用’的‘赋闲’了。

周应秋没有理会其他人,夹了几口菜,看着傅昌宗道:“傅大人,你的去向,皇上可有透露?”

外面的消息两人自然早就收到了,到了这会儿,傅昌宗也没有隐藏的必要,点头道:“嗯,皇上有意在陕,西,四.川等六省组建总理衙门,统一管理,我去任总理大臣,三年,三年后入阁。”

周应秋对自己的去向实际并不清楚,听着傅昌宗的话,面露恍然的道:“原来如此,照这么说来,我可能也要去南方了。”

傅昌宗与周应秋的一问一答,顿时让四周的人心里大松一口气。原来这是早有安排,周尚书不是倒台,这分明是要出去镀一层金,回来直接入阁!

这群人都忧色尽去,面露笑容,三年说长不长,以周应秋的年纪,恰好合适。

傅昌宗听着周应秋的话,摇头道:“南方并不需要设总理衙门,我估计,你要去北方。”

周应秋微怔,道“北方,辽东?对,是了,怕是孙大人要入阁了。”

周应秋嘴里的孙大人是辽东总理大臣孙传庭,位阶来说,他比六部尚书还高半级,入阁最是合适。

傅昌宗喝了口酒,道:“这个我也是猜的,靖王透过口风给我,内阁打算推举孙大人入阁,所以我想来,你应该去北方。”

周应秋会意的点了下头,他心里十分明白,内阁之所以推举孙传庭,估计也是不希望再被皇帝拒绝,否则就丧失了举荐的资格,内阁要确保一个人入阁,不能让内阁太过散乱,确保在思想,政策上的一致性,那么孙传庭就几乎是唯一的一个人选。

第八百二十八章 决然与人头

周应秋与傅昌宗在煮酒闲聊,顺便给一干人透底,确保不会出乱子。

周应秋的人确实没有添乱,宫外的雪是越来越大,却也阻挡不了流言蜚语的炽热发展,随着雪花弥漫京城每一个角落。

茶馆酒肆,青楼勾栏,这个时候最是热闹,欢声笑语,淫声浪词不绝于耳。

欢腾一阵,他们的热心都迅速转移到了朝政来,这个时候大明士林阶层,最是喜欢高谈阔论,热衷于朝政,对朝野动向分外敏感。

“你们听说了吗?周应秋就要被‘另调他用’,估计就要归乡了。”

“归乡?他想得美!这些年他得罪了多少人?处置东林党他就是最出力的,别说回去了,他今天被夺职,当晚会被打死在街上!”

“说的也是,这周应秋到底是吏部尚书,怎么会说倒就倒?”

“那还不是咱们的好皇上说了算,他卸磨杀驴,刻薄寡恩出了名的,连信王,他的亲兄都能发配去陕.西,一个外人算什么!”

“这周应秋倒了,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你们想想,这些年朝廷上下基本上都换了人,大部分都与他有关……”

“有什么大不了,再换一批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拍皇帝马屁,咱们大明还缺人当官吗?”

不知道有多少牢骚,怨言,都在这个时候畅快的发出,响彻不休。

一旁衣衫暴露的姑娘们,柔声腻语,软玉温香,成了他们最大的快慰与得意。

大雪丝毫没有停下,减弱的迹象,京城的地面上已经厚厚一层,淹没脚面,天气更加的寒冷,一阵阵寒风呼啸,激荡京城内外。

城东的一处院子内,上好的水炭烧着,偌大的房间内犹如春天,温暖舒适。

王纪与道士正在对弈,棋子密密麻麻,几乎遍布整个棋盘,两人依旧在不断的落子。

吴有为站在一旁,神色平静,从容,带一点微笑的看着。

好一阵子,王纪咳嗽一声,开口道“仙师,周应秋倒了,对我们的计划没什么影响吧?”

道士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笑着摸了下胡须,道“不但无碍,还是好机会。”

王纪也笑了声,他也知道浑水好摸鱼的道理,没有再多言。

过了一会儿,吴有为向着道士道:“仙师,周应秋自败是给了我们机会,难道不应该做些什么吗?”

道士看了他一眼,道:“吴大人要做什么?”

王纪也捏着棋子,抬头看向他。

吴有为也不隐瞒,道:“老大人,仙师,景正不得人心,天下皆知,现在连他的亲信都自败,咱们应该乘势而起,虽然吏部尚书未必能争到,可一些关键位置,比如文选司,应该控制在我们手里!”

仙师颇有仙气的一笑,看向王纪道:“吴大人此言……倒是有些道理。”

王纪神色不动,道:“是吕纯如告诉你的?”

吴有为目光微变,还是道:“是。袁任霄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咱们可以乘机向吏部安插一些人,未必不能争到一些关键位置。”

王纪看了他一眼,目光又看向道士。

道士啪的一声落子,道:“不妨试试,只要不打草惊蛇,能争取到也是有好处的。”

王纪微微点头,旋即又道:“吕纯如此人心地不纯,乃阉党余孽,现在只是迫不得已,日后定要划清界限,你心里要有数。”

吴有为大喜,道:“是,下官明白。”

道士摸着胡子,与王纪相视一笑。

宫外再怎么热闹,也不如宫内的安静。朱栩来到鱼藻宫,没有将一身寒气带进内室,只站在外面看着。

李解语给他拿来新的外套,轻声道“皇上不用担心,慈烨就是咳嗽了几声,现在已经好多了。”

朱栩一边穿衣服,一边点头道:“小孩子抵抗力弱,尤其是这样的天气,一点都大意不得。用药一定要谨慎,是药三分毒,孩子还小……”

李解语给朱栩理着衣服,道:“嗯,臣妾小心着,现在都是日夜看着,片刻不离人。”

朱栩换了身衣服,舒服多了,又望了眼朱慈烨,见他睡的欢实,便道:“嗯,这个冬天咱们估计是睡不踏实了,多辛苦一下吧。”

李解语轻轻笑了声,而后微微咬着嘴唇,道:“皇上,总是睡在御书房也不是办法……臣妾宫里有几个宫女文静得体,皇上如果……”

朱栩瞬间听懂了,连忙一摆手,道:“日后再说吧,朕先去了,你照看好慈烨。”

李解语轻轻点头,送朱栩出宫。

朱栩在走廊里走着,心里暗自摇头,他现在忙的脚不沾地,哪里还有心思宠幸女人。

提到女人,朱栩又想起了老太妃给他选的那个皇后,心里琢磨着,得找个机会去看看,先得定下来,安个心。

朱栩刚到御书房,曹化淳就道“皇上,旨意已经拟好了,是否盖印?”

在椅子上坐下,朱栩拿过来看了眼,心里想了想,道:“今后关于政务的事务,旨意优先由内阁拟定,这道旨意等等再发。”

“是。”曹化淳道。

朱栩下意识的拿过手边的奏本,入眼就一怔,这是锦衣卫的密信。

朱栩抽开看了眼,是设在琉球的锦衣卫情报中心发来的,有些意外的看下去。

接着他就面露异色,里面描述了琉球最近的变化,尚丰王在被进一步架空,琉球的改革在加速,朝廷派的人也渗透到各方面,尚廉的巡抚衙门对琉球的控制在加强,正在努力训练军队,也在向大明购买军火。

朱栩笑了笑,没有在意,琉球能自立一点,他也开心,将来或许能帮不少忙。

这封信的后面,还写了萨摩藩以及九州的一些情况,言称九州民乱在扩大,九州的几国已经压制不住,向幕府求援,幕府开始派人参加,已经有五千人渡过关门海峡,在岛原附近参与了镇压。

朱栩看着这封信,眯了眯眼。

‘小冰河’对海岛的影响应该更大,倭国现在显然也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伤害,内乱迭起,战事不休。

朱栩手指在桌面上缓缓敲击着,突然道“传旨给鹿儿岛基地,桦山久守,命他们招募倭国武士,最好是海盗,倭寇这些,好生训练着,先三千人吧,朕明年有用。”

曹化淳一怔,道:“遵旨。”

朱栩想到这里,就道:“布木布泰那边现在准备了多少船只了?”

曹化淳想了想,上前,在朱栩桌上找了下,拿起一道奏本道:“这是布木布泰上的奏本,奴婢记得,有十个船队,可能超过百艘。”

朱栩接过来打开,一目十行的看去。

布木布泰在奏本里写的颇为详细,这些船队并不完全是赤羽商行旗下的,不少都是合作,或者其他商行,并且琉球,荷兰,西班牙等的船队还没有完全驻扎过来,以后可能会更多。

这些船队现在都是定向贸易,划定了固定航线,贸易商品,甚至是交易对象,可以说,布木布泰的功课做的相当扎实,计划也详实。

明朝对海贸可以说还是很陌生的,倒是福.建沿海‘走私’的商人比较多,对海贸更为熟悉一些。

事情都是需要时间的,一口吃不成胖子,要渐进的熟悉,走出去,尤其是越过马六甲,将对大明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朱栩不打算干涉布木布泰的动作,想了想,道:“天.津卫的战舰,现在情况如何?”

曹化淳道:“基本上已经竣工,一个月后可以尝试下水,但现在是冬天,工部,船厂那边还是希望年后试水,年中应该可以使用。”

朱栩摇头,断然道:“朕等不了!明年最迟三月份朕就要,要他们给朕彻彻底底的检查清楚,绝对不能出事,这艘战舰要远洋,要是中途解体了,朕要他们所有人的脑袋!”

曹化淳已经知道朱栩的目的,抬手道:“奴婢遵旨,这就再次拟旨,申斥工部,皇家政院以及天.津卫船厂。”

朱栩态度坚决,语气厉然道:“告诉他们,明年大议,朕会带文武官员去看,要是他们做不好,提前将棺材都准备了!”

“遵旨。”曹化淳道。

朱栩摆了摆手,继续拿起奏本,开始他的正常工作。

虽然朱栩的旨意还没有下,内阁那边已经在做准备了。

两大衙门这么多人群殴,外加还打了一驸马,行政处罚之外,还涉及‘刑罚’,一拨人还要走一遭大理寺。

袁任霄,魏学濂现在都被关到了间邪司,间邪司基本上继承了过去东厂,锦衣卫的地盘,现在又分外的低调,即便关押着一群人,也只是简单的做着笔录,其他的事丝毫没敢碰。人证物证齐全,也不需要做什么,然后移交给刑部,准备过堂给大理寺审理。

按理说,这种案子很容易处置,领头的,判个半年或者几个月,罚点银子就算了结了。

问题是大理寺的品级太低,大理寺卿也只是从三品,涉及吏部的袁任霄,督政院的魏学濂还好说,巩永固是皇亲,驸马,又没有了三司会审,这让汪乔年犯了愁。

他刚刚上任,杨涟等人案子还没来得及重审,现在又来这么一个案子。

想了又想,汪乔年只得上内阁,由内阁出办法。

第八百二十九章 幕后元凶

在汪乔年冒着风雪进宫的时候,魏学濂被保释出来,现在正愁眉苦脸的喝着酒。

孟兆祥,曹鼎蛟都陪着,两人劝慰半晌,也不见一向‘心大’的魏学濂有丝毫好转。

魏学濂愁眉不展,喝了口酒,看着外面的大雪飘飘,叹道“这次咱们要倒霉了,吏部这次的名单涵盖了几乎所有政院系的,老曹的知县被阻,老孟估计也是坐冷板凳,我嘛,三五年是别指望再升上来……咱们全军覆没了……”

孟兆祥虽然喝着热酒,心里也是落寞,道:“我倒是听说汪大人给内阁上书,为我等争了争,倒是毕阁老真是‘公正’,完全站在吏部一边……”

一向豁达的曹鼎蛟这次也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抬头看了眼两人,道:“我听说周尚书的小儿子也在这次的‘轮调’名单中,外放地在福.建。”

福.建现在在明人眼中是荒蛮偏远之地,官员过去基本上都是‘贬低’,‘流放’性质。

魏学濂抬起头,看着曹鼎蛟有些吃惊的道:“连吏部尚书的儿子都发配了过去,这群人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孟兆祥叹了口气,道“周尚书现在已经是戴罪之身,听说可能会告老还乡,也可能被发配出京,树倒猢狲散……”

魏学濂嘴角动了动,道:“靖王倒是还好说,没有伤筋动骨,周尚书其实是有些冤枉了,你们说,我要不要上门道个歉……”

谁也没有料到,一件小事就将树大根深的吏部尚书给扳倒,在外界看来,魏学濂算是罪魁祸首。

孟兆祥心里微动,道“或许可以,这里离周尚书家并不远,咱们试试看能不能能打听出一些内情来。”

曹鼎蛟稍微一想就摇头道:“周尚书向来低调,又在风尖浪口,怕是不会见我等?”

孟兆祥看着曹变蛟,道“不管如何都要去试试,周尚书在吏部多年,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老魏要是不走这一趟,日后在京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曹鼎蛟猛然也醒悟,道:“那快走,天都要黑了。”

魏学濂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不过到了这个关头,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好,走!”

三人披好蓑衣,冒着大雪,赶赴周应秋府邸。

周应秋刚刚送走傅昌宗以及跟着他的一干人,醉意上头,有些微醺,正要回去休息,门卫近前,道:“老爷,外面有三人递来拜帖。”

周应秋摆了摆手,道:“今后谁来了都不见。”他有些睁不开眼,想要睡会儿。

门卫犹豫了一下,道:“老爷,其中一个人就是那个魏学濂,不知道是不是靖王指派来的。”

周应秋刚要转身的脚步一顿,酒醒了不少,望着大雪纷飞的外面,心里稍稍思忖,道:“带他们去我书房。”

“是。”门卫答应一声,在雪地里跑回大门。

周应秋站在原地,稍稍思索一阵,目光微动的转身向书房走去。

魏学濂,孟兆祥,曹鼎蛟三人都有些忐忑的进了周府,有种赶赴鸿门宴的感觉。

三人小心翼翼的对视着,不敢多说一个字,跟着门卫直奔周应秋书房。

在外人看来,吏部尚书周应秋,低调,内敛,手段圆滑,从不受托收礼,周府堪比铜墙铁壁又深不见底,少有人能迈入。

三人来到周应秋书房,只见周应秋坐在书桌前,正低着头看着文书。

魏学濂,曹鼎蛟,孟兆祥三人对视一眼,齐齐抬手道“下官魏学濂(孟兆祥、曹鼎蛟)见过周大人。”

周应秋头也没抬,淡淡道:“降罪的旨意估计就要到门口了,你们确定不改改称呼?或者过两日去刑部大牢看我?”

最尴尬的莫过于魏学濂了,他抬着手,颇是诚恳的道:“还请周大人恕罪,都是下官鲁莽,未曾料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周应秋这才抬起头,目光在魏学濂,孟兆祥,曹鼎蛟三人脸上扫过,有些漠然的放下手里的文书,道“外面的人都说你们政院出来的官吏,全是泥腿子,书没读过几本,大道理倒是会的不少,在衙门里整天天喊着‘新政’,‘变革’,‘去除腐朽’,‘中兴大明’,实际上一点规矩都没有,任性胡来,不计后果,不知道坏了多少事……期初我也不信,对你们还多有维护。可你魏学濂倒是知道知恩图报,拿着反贪局的鸡毛当令箭,在我吏部搞风搞雨不说,现在还将我给扳倒了,你们还真是会做事情……”

周应秋话音未落,三人都面觉尴尬。

靖王入阁,督政院对京城进行了大规模清理,以图控制舆论,在外人看来自然是靖王秋后算账的‘报复’,魏学濂的反贪局冲在最前面,加上吏部对政院系官吏进行‘轮调’,反贪局的重点火力都在吏部,虽然不是冲着周应秋去的,却实实在在的将周应秋给拱下了台。

魏学濂神色动了动,一肚子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实在是无话可说,找不到理由,周应秋在这件事上,真的很‘无辜’,罪魁祸首就是他魏学濂,任何借口都苍白无力!

孟兆祥在吏部还是打杂的,连进周应秋班房的资格都没有,这次外放凤.阳府本身就是‘高升’,他没胆量开口。

曹鼎蛟倒是有心替魏学濂争辩几句,硬生生的又堵在嘴边。他的身份特殊,开了口可能就是代表他叔父曹文诏,曹家,在周应秋这样的大佬面前,不能信口开河。

实则上,也难以争辩出什么。

周应秋几句话就将三人堵的说不出话来,冷哼一声,教训道:“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少饭,多少力气做多少事情,没本事还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惹是生非,画虎不成反类犬!”

孟兆祥,曹鼎蛟,魏学濂三人嘴角都是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画虎不成反类犬’,这句话是意有所指。政院出来的人,都很热衷于学习当今皇上,很喜欢将事情搞大,砸烂了,从头收拾,再立规矩。

周应秋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语气渐冷,道“你们只看到了表面,皇上背后的准备你们可曾看到?哪一件事皇上不是谋定而后动?这‘景正新政’为什么不是‘崇祯新政’?我大明处处腐朽,需要革新不假,但也用不着见到什么都要从头再来,要是如此,还要‘新政’做什么……”

曹鼎蛟心思通透,很快就醒悟过来。周应秋‘教训’这么多,分明是在‘指点’他们。

孟兆祥,魏学濂就差了些,只能闷头听着,心里多少有些腹诽。

周应秋老奸巨猾,将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也没有多说,端起身边已经凉了的茶,漠然道:“本官就要被夺职了,也没资格教训你们,说吧,你们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魏学濂现在没说话的资格,孟兆祥更不够,最后两人余光都瞥向曹鼎蛟。

曹鼎蛟只得抬手,心里琢磨了一下才道“大人,我等想要知道,吏部这次为何如此针对我们,就算有些小争端,也不至于处置的这般严厉,毫不留情……”

周应秋放下茶杯,道:“你们这次外放是我决定的。”

三人都是面色微惊,万万没想到,幕后元凶是周应秋!

曹鼎蛟看着周应秋,继续抬着手道:“还请大人解惑。”

周应秋目光淡淡的看着三人,道:“有五个原因:第一,皇上有意调整朝局,按照计划,我明年会离京外放。第二,你们的经验不足,历练不够。第三,朝野非议太大,本官要一碗水端平。第四,政院毕业的生员越来越多,朝廷要精兵简政。第五,这是早就计划好,皇上默许的。”

三人听着周应秋一口气说出五个理由,都愣住了。

周应秋的话里透出的东西太多,他们一时没办法完全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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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章 特赦

曹鼎蛟,孟兆祥已经听出味道来了,周应秋分明是在点拨他们。

好一阵子,孟兆祥抬着手,道:“大人,朝廷有意磨炼我们,可也用不着如此大张旗鼓,一扫而尽,您不怕伤了数百人的为国之心吗?”

周应秋看了孟兆祥一眼,没有回答。

这里的原因是因为皇家政院建立的太晚,若是早个五年,也用不着这样急。‘新政’高层架构经过一年基本上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要向下推动。府县一级是最顽固的,不能完全指望由上而下施压,那么政院这些生员就是最合适的。他们充斥在大明底层的角角落落,势必会让‘新政’事半功倍,大大的加速。

这些话现在还不能与这些人说,太年轻,容易冲动,说多了会再惹出是非来。

稍稍沉吟,周应秋道:“今日我与你们说的,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回去之后,好生准备,要记住,朝廷的法纪不容挑衅,尤其是朋党这一条,一定要切记,不得沾染分毫,否则本官也保不了你们!”

曹鼎蛟三人看得出周应秋有话没说,但他们也得到了想要的——吏部,朝廷没有要打压他们的意思。

几人对视一眼,抬手道:“多谢周大人指点,下官告退。”

周应秋漠然点头,看着三人离开。

这三人都是皇帝看好的人,着力培养的年轻一代,周应秋也算给了几分薄面,结了一点善缘。

“能走多远,就看你们自己的了。”周应秋漠然自语。

三人出了周府,天色已经黑了,一脚下去,淹没了半条小腿,大雪却还是没有停,密密麻麻的往下落。

孟兆祥裹了裹衣服,一边跋涉着一边道“你们说,周大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不会因为周应秋貌似的推心置腹就真的完全相信他的话,不过是初次见面,交浅言深的道理谁都懂。

魏学濂想了想,道“话应该是真的,不过他最多就说了一半,还藏了不少。”

曹鼎蛟也点头,道:“皇家政院毕竟是皇上属意建立,之前由户部,吏部代管过,这次的‘轮调’又是周尚书亲自操刀,肯定还有别的目的,只是我们一时半会猜不到。”

“我最疑惑的是毕阁老的态度,”孟兆祥抬头看了看前面,大雪封路,仿佛没有尽头,寒风呼啸,冷风刺骨,咬着牙道:“他是政院院长,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对我们都应该有所维护,但他一直什么都没做,还有意的打压我们……”

说到这里,魏学濂也顶着寒风道:“毕阁老就是‘公正’,公正都有些过头了……”

曹鼎蛟想了想,心里忽也有些不安,道:“月底我叔叔就会到京,到时候我想办法探探口风。”

魏学濂,孟兆祥都有些诧异的看向曹鼎蛟,他以前可不会这么干。

曹鼎蛟道:“这次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是问问,不然不安心。”

魏学濂,孟兆祥两人重重点头,周应秋掺和进来,事情变的有些诡异了。

内阁里,汪乔年将事情与三位阁老一说,就等着他们的说法。

毕自严,孙承宗,靖王也面面相觑。当初改革的时候,倒是忽略了这件事。

大理寺卿的品级确实太低了,处理一般的案件还可以,涉及到皇亲国戚,甚至说,超过三品,大理寺哪怕有内阁诏令,皇帝旨意都有些说不过去,毕竟不是三司会审。

孙承宗沉吟半晌,没有说话。

三司,指的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刑部现在专负刑案,不能参与审理,都察院已废,督政院只有‘监督之责’,无权审案,所以三司中两个已经不存在了。

那涉及高一层的案子,该如何办理?

孙承宗看着毕自严的神色,目光转向靖王,道“王爷怎么看?”

靖王也是‘新政’设计的参与者,心里一直在思索,听着孙承宗的问话,道:“这件事应该有内阁定立具体条案,送皇上批准。”

“什么样的条案?”毕自严目光微动的道。

靖王稍一顿,道“我心里有几个想法,说出来供大家参考。第一,涉及皇族,当有皇族坐镇审理。涉及高官,比如三品以上,须有内阁坐镇审断。若是军中之人,当设立特殊的大理寺,不能一概而论。”

毕自严看着靖王微微点头,道:“王爷的话在理,那当前这个案子,该如何处置?”

靖王看着毕自严,知晓他有意考校,直接便道“皇室宗亲,当由皇上斟酌人选。”靖王心里很清楚,宗室几十万人,可能用的着实没几个。

毕自严神色不动,目光看向汪乔年,道:“这到底是你们大理寺的事,你觉得该怎么办?”

汪乔年上任不过几天,政务还没有梳理清楚,听着毕自严的问话,小心的斟酌着道:“下官的意思是,能否提升大理寺的品级?”

毕自严顿时就一笑,道“你刚从从四品提升到从三品,还想怎么提?”

衙门的品级与官员的品级是一样的,不能指望一品大员去管理一个三品衙门,更不能让一个三品官员去统领一品衙门。

汪乔年神色有些僵硬,道:“下官鲁莽。”其实他心里的想法是,提升大理寺品级,可以派其他官员来,并不是他再升官。

毕自严没有理会汪乔年,思忖着道:“这个案子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人都已经保释出去,再等几天吧,我会再与皇上商议,出一个具体的章程来。”

“是。”汪乔年道。确实也只能这么办。

毕自严打发了汪乔年,虽然天色已经黑了,他也没有下班的意思,继续忙碌着。

年关将近事情本就多,加上吏部群龙无首,他们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多。

孙承宗近来也在筹划着对大明军事体制的再次改革,都快愁白了头,也没心思早早出宫。

靖王现在分摊了一部分内阁事务,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也离不开,三人在各自的班房里,点着灯,准备彻夜不归。

朱栩也没离开御书房,一道道奏本看去,太多的枯燥,乏味,近乎是机械的在运转。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司礼监批红这种东西存在了,看多了,真的会吐!

加上今天格外的冷,哪怕有炉子也难受,朱栩喝了杯茶,准备结束今天的工作,顿时又一怔,目光看向最后的这道奏本。

这是通政使司右通政,吴有为上的奏本,将杨涟在‘移宫案’中的作用大书特书,又言称他有‘从龙之功’,并且还是帝师,洋洋洒洒近千字,最后点明要旨:请求特赦杨涟。

朱栩不在意这吴有为在背后搞风搞雨,也不在意他提及东林党这个在官场算是禁忌的词汇,他倒是对‘特赦’二字特别感兴趣。

越琢磨越觉得有趣,好半晌他不由自主的轻声笑了起来。

御书房里一直都很安静,朱栩的笑声很突然。曹化淳看了眼外面的黑漆漆,雪花不止,心里稍动,上前两步,微笑着道:“皇上,看到什么这么高兴?”

朱栩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更多,道:“这吴有为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他居然提议让朕特赦了杨涟。”

曹化淳目光微动,有些不解的道:“吴有为勾结吕纯如,无非就是要复活东林党,他想要救出杨大洪,不是正常的吗?皇上为何发笑?”

王纪一进京就被锦衣卫密切注意着,他们看似做的隐蔽,实则一切都在锦衣卫的笼罩下,加上那么多动作,根本就瞒不过朱栩的双眼。

朱栩拿着指了指他,笑着道:“这你还不明白,朕一旦特赦了杨涟,杨涟一接受出了狱,就等于杨涟彻底认了罪,这么一来东林一案就再无翻盘的余地,那东林党还怎么复活?”

曹化淳明白了,旋即若有所思的道:“皇上说的是,就是不知道这是吴有为自作主张,还是王纪在背后授意的,若是王纪授意,他们未免也太糊涂了一点。”

朱栩点头笑了笑,拿着这道奏本不放。

这吴有为倒是给了他一个灵感,甚至还能帮他个大忙也说不定。

一直以来,他与士林都有着‘对峙’的气氛在。东林党影响力太大,大明大半读书人都站在他们一边,加上朱栩一系列改革,深深触及到了士绅的利益,是以,这种‘对峙’在日益加剧,虽然朱栩做了不少善意姿态,实际效用并不大。

可如果他赦免了杨涟,这个‘善意’就足以触动很大一部分人了,再加上明年科举重开,肯定能拉拢很多人站在他、朝廷这一边。

这对于‘新政’的一系列举措,将有着莫大裨益!

“这个吴有为很不错,”朱栩站起来,笑着道:“朕很喜欢,是人才,给他升官,你看看,再想想,有什么位置比较合适他?”

曹化淳最懂朱栩的心思,稍稍想了想,道:“皇上,皇家政院那边还缺一个副院长,以吴有为的官阶,倒是合适。”

朱栩笑容越多,点了点他,道“你倒是狡猾,行,无非就是个把月,让他去吧。”

“遵旨。”曹化淳跟在朱栩身侧,出了御书房。

第八百三十一章 冬夜帐暖

朱栩出了御书房,发现大雪已经将走廊都侵蚀一半,堆积的有一脚深,在外边怕是要没下半条腿。

京城上空更是鬼哭狼嚎,呜咽不断。

几个内监打着灯笼走在前面,曹化淳跟在身后。

大雪还在飘,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朱栩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道“朕印象里,京城很久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雪了,曹化淳,你印象里有吗?”

曹化淳看了眼外面,道:“没有,这是今年的头一场雪,难免大一些。”

朱栩边走边看,心里暗道‘若只是大一点还好,要是雪灾,可比旱灾可怕……’

这个时期,真是发生什么朱栩都不觉得奇怪,却足够惊心。

出了景阳宫,路上都是一些内监,宫女在清扫道路,大雪下的太大,前面清理出来,后面就又覆盖上。

朱栩看着一群人,双手哈了口气,道:“算了,让他们都回去吧,明天再说,今晚要是没什么事,都早早休息吧。”

曹化淳知道朱栩很是‘体恤下人’,闻言道“是,奴婢替他们谢皇上。”

朱栩摆了摆手,道:“留几个人看着就行,待会儿你也回去吧,明天都晚点起,这几天会更冷,都注意着点。”

“是。”曹化淳连忙道。

朱栩一群人很快出现在芷兰宫,也就是海兰珠所住的寝宫。

海兰珠挺着六个多月的肚子,站在门前,颇有些翘首以盼的望着。

“臣妾参见皇上。”海兰珠一见朱栩,俏脸带喜的微微躬身。

朱栩上前搀住了,笑着道:“不用拘礼了,外面太冷,进去吧。”

海兰珠万分欣喜的与朱栩携手进去,一干宫女也都兴奋万分,忙前忙后的,比海兰珠还高兴。

朱栩与海兰珠走到内室,倒是温暖很多,海兰珠有些喜不自胜,给朱栩挂着外套,转过来就轻声道:“皇上,臣妾新学会了煮一种汤,还请皇上尝尝。”

朱栩笑着拉着她的手坐下,道:“坐下,让下人做,你现在有身孕,小心一点。”

海兰珠脸上笑容更多,道“是。”

朱栩看着海兰珠,心里有些感慨。

不知道是不是他将精力都放在政务上的原因,对女人他并不怎么提得起热情来,甚至于现在只有三个都觉得有些照顾不过来,不是太愿意将精力分散给她们。

李解语还好,海兰珠这边朱栩一个月也就来了四五趟,布木布泰扔在南.京基本上就是不闻不问。

海兰珠穿着厚厚的棉服,还有些蒙古风格,挺着大肚子,或许是怀孕,吃的比较多,她有些婴儿肥,看似去更加娇媚,越发的少妇迷人风韵。

“皇上,娘娘,请用膳。”一群宫女端着盘子进来,顿时香气四溢。

海兰珠连忙站起来,拿起小碗,打开最中间的盖子,小心的盛了一碗,递给朱栩道:“皇上,还请尝尝。”

整个皇宫都知道他喜欢喝鱼汤、鸡汤,朱栩微笑着接过来,拿着勺子尝了口,一会儿看着海兰珠笑道:“不错,有御厨七分功力了。”

海兰珠顿时满脸笑容,道:“那我再给皇上盛一碗。”

朱栩点头,实则海兰珠这汤也就还不错,不难喝,但他不能揭穿,否则就伤了海兰珠的心。

朱栩又喝了一碗,这才道“好了,坐下吃饭吧,不用拘束。”

海兰珠‘嗯’了声,坐在朱栩边上,一举一动都很是小心。

不远处的宫娥都暗自开心,自家的娘娘若是受宠,她们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有更好的待遇。

朱栩吃了几口,肚子里垫了底,话匣子也就打开,端着碗道:“虽然你妹妹没有入宫,但毕竟都有朕的骨肉,朕不会亏待,等你生下孩子,朕就给你提品级……”

不等朱栩说完,海兰珠连忙起身,激动的道“臣妾谢皇上。”

朱栩摆了摆筷子,道“科尔沁是你们的故乡,也有功劳,明日朕就下旨,再赐给科尔沁一个世袭罔替的王位,赏银二十万,绫罗绸缎,金银玉器若干。”

海兰珠越发的震动,还没坐下就又要跪下,朱栩伸手拦住,道:“坐下吧,你是朕的女人,安安心心的留在宫里,不会亏待你,若是有人欺负你,也要大胆与朕说,不要有顾忌,明白吗?”

海兰珠双眼都泛着泪花,哽咽的道:“是,臣妾谢皇上恩宠。”

她是真的很激动,在皇宫里她无亲无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不是她怀有生孕,皇上隔三差五的还会过来,她都会担心她一辈子都会这样孤零零的到死。

朱栩招呼着她吃饭,随口问一些她的生活细节,然后问一些布木布泰的情况。

海兰珠情绪有些起伏,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

朱栩不时笑着颌首,海兰珠与布木布泰不同,心思相对单纯,将他视为依靠,没有半点隐瞒。

一顿吃的倒也算融洽,待宫娥收拾好,朱栩烫了一会儿脚,这才吹灯,拉下帘幕准备睡觉。

海兰珠躺在朱栩边上,侧着头,看着朱栩的侧脸,眸光如水,心里难以平静。

过了好一阵子,她咬着嘴唇,在朱栩耳边低声道:“皇上,太医说……只要轻一点……不会伤到孩子……”

朱栩转头看向她,分明看到她双眼有某种东西在涌动,他再熟悉不过,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海兰珠俏脸通红,媚眼如丝,轻轻转过身,撑起双手……

……

……

朱栩最喜欢就是冬天在屋檐下煮着食物,边吃边赏雪。

当然,他也没有到赏雪赋诗那种境界,只是单纯的喜欢,遇到机会就不愿意放过。

早早的起来,活动一番后,就在芷兰宫屋檐下,摆好了小火锅,坐在那,一边看着满天的大雪,一边吃着早餐,喝一点小酒。

海兰珠陪在另一边,给朱栩煮着,面带红晕,双眸如雾,也是晨运刚刚起。

朱栩喝的是米酒,寡淡的很,不过正合适早上,提神醒脑,舒筋活络,喝了三杯就放下,看着海兰珠道:“近来都会比较冷,你最好就待在宫里别出去,想要走走,就去鱼藻宫,听听解语的养胎经,或者去慈宁宫坐坐,陪皇嫂说说话,走动一番。”

海兰珠听懂了,轻声道:“是,臣妾明白。”

朱栩笑了笑,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飘洒的大雪。

不知道昨夜是否停过,这雪好像是越下越大了,入眼之处都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刘时敏从另一头匆匆过来,道“奴婢参见皇上,娘娘。”

海兰珠连忙坐直身体,端好仪态,她进宫之后,张太后没少培训。

朱栩看着他,道:“什么事情?”

刘时敏走过来,道:“皇上,钦天监昨天就对大雪进行了监测,现在消息来了,几乎整个河.北,大半山.西,河.南,山.东的一部分也都是大雪飘飘,其他地方今天可能就会停,京师附近的还难说。”

朱栩心里微松,只要不是大规模的雪灾就好,道:“嗯,这么大的雪,告诉内阁,不管忙不忙,都交错着放几天假吧,一年到头,难得有放松的时候。”

“是。”刘时敏道。

“还有其他事情?”朱栩见他不动,又问道。

刘时敏瞥了眼四周,凑近低声道“陕.西巡抚衙门来信,信王不愿意进京。”

朱栩眉头抬了抬,又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小口,摇头道“朕这皇兄,坏事情他都拼着赶着,一旦有好事情,他就死活不肯动……”

信王的性格,其实现在的朝野都很清楚,当年在文昭阁也没做成什么事情,优柔寡断,偏听偏信,又固执己见,缺乏大局眼光,恐有‘贤王’之名。

刘时敏自不敢多言,躬着身等着朱栩的准信。

“不来就不来吧,”朱栩放下酒杯,道“朕能做的也就这么多,随他去了。”

刘时敏轻轻点头,道:“奴婢告退。”

朱栩没有理会刘时敏,转头看向外面的大雪。

他要组建一支庞大的舰队访问欧洲,除了贸易,炫耀武力,也是要与欧洲制定一系列的国际规则,这些规则会给现在还弱小不堪,混战不休的欧洲一个错觉——明朝才是世界上制度最先进,武力最强大的,东方才是文明的国度!

这样才能令大明统领世界,成为世界领袖!

同时,在接下来明朝极端虚弱的十年,也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么,这个使臣的身份就很重要,得有足够的分量!

本来朱由检是最适合的人选,他是大明皇帝的兄长,亲王,在外人看来,他在大明肯定极其重要。

现在他罢工了,就要再选一个出来。明朝宗室可用的也就那么几个,还都是远支,根本没有足够的分量。

想来想去,朱栩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叔叔辈,也就是目前宗室里,他父亲光宗的五弟,瑞王,朱常浩。瑞王前面的兄弟都已经死了,算是这一支最年长的,屏开信王,他也是名义上最尊贵的亲王。

瑞王这个人说起来也有些意思,当年神宗皇帝要将当时还是太子的光宗封王,他也是‘三王’之一,不好女色,好财。这些年偷偷摸摸的做了不少生意,宗室里他最富,却天天哭穷,每每向户部要银子,还曾给朱栩上书,言称‘颗米难存,锅碗皆尘’。

朱栩转着杯子,脸上露出笑容来。

就你了!

第八百三十二章 赦免被拒绝

京城的这场大雪,下了足足三天才开始减弱,但零星的雪花还是没有完全停止,一副要坚持到月底的模样。

由此,京城的天气也似乎冷到了极点,以钦天监那边的新检测法,气温已逼近到了零下二十五度,这是白天的最高气温,晚上会更低!

这样恶劣的天气,在明朝的历史上也是极其罕见,若是对过往有记录,怕也是凤毛麟角!

整个皇宫,所有人几乎都包裹的厚厚实实。朱栩也削减了近一半人手,大部分都躲在房间里,半个头都不愿意冒。

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小永宁,这会儿赖在自己的寝宫里,怎么也不肯出来,身上包的如同粽子,抱着炉子,异常安静的在那看书。

御书房内,烧着五个炉子,还是有些伸不出手,朱栩感觉他的脸都冻僵了,什么东西都是冰冷的,不愿意去碰。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朱栩搓着手,看了眼外面,道:“外面是不是更冷?”

曹化淳站在朱栩身侧,道:“是,听说户部那边墨都冻上了,傅尚书为此还放了假。刑部那边烧的炭火比较多,还差点走水。礼部那边茶水一直在煮着,一不小心就冷了……”

朱栩喝着热汤,这才感觉舒服一点,道:“各地的奏本怎么说?”

曹化淳看了眼朱栩,道“顺天府那边大致查了一下,京城以北,几乎都被大雪覆盖,河.南,山.西,山.东倒是好一些,具体受灾情况,可能还要等雪化了才能预估。”

朱栩点点头,刚要吃饭,又道:“告诉内阁,应灾衙门要形成长效的,持续的,不间断的检测体系,对灾情,不限于水灾,旱灾,瘟疫,蝗虫,雪灾等一系列要做好预测,同时对防治,抗灾,救灾,灾后重建等要形成整套,完备的政策,措施,这个当做以后政务重点之一去抓,不能有丝毫大意……”

“遵旨。”曹化淳应声。

朱栩没有再说话,快速的吃饭,不过也就多喝了几口汤,胃口了了,收拾完,擦了擦嘴,他看着外面零星的雪化,道:“外面道路清扫的怎么样了?”

曹化淳瞥了眼外面,道“回皇上,从昨天开始,巡防营,顺天府都在组织人不断清扫,穿着水靴应该无事。”

朱栩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心里思忖着。

去年是他确立‘新政’的一年,今年更加重要,将对‘新政’进一步强化,宣示他坚决不动摇的意志!

朱栩的手指在桌面敲的越急,猛的又一缩,眯着眼,道“去,让吴有为在承天门外等着,朕要去见见杨师。”

曹化淳心里微动,躬身道“是。”

朱栩望着外面深吐了一口气,目光深邃。

杨师,也就是杨涟,杨大洪,当年张太后担心朱栩卷入朝堂党争,会有危险,特地找了当时还算东林党内官声极好的杨涟给朱栩作为老师,以庇护一二。杨涟为人刻板,严厉,总共也没教朱栩几次,朝堂上天天巨变,杨涟的心思也都是在党争上,外加朱栩那个时候也在为争夺皇位做准备,两人都心照不宣的停了课。

再等朱栩登基,一系列大事临头,自然也无从上课。再接着就是东林党企图再次众正盈朝,触及了朱栩的底线,杨涟慢慢的走到了他对立面,直到最后在廷议上被大怒的朱栩彻底扫除朝堂,全数下狱。

这件案子,当时因为影响太大,朱栩采用了秘而不宣,快速审结的手段,斩的斩,关的关,流放的流放。

杨涟因为身份特殊,判处了终身监禁,后就一直关在刑部大牢。

可以说,朱栩与杨涟这对师徒,从头到尾也没上过几次课,杨涟也与历代帝师不同,算是名义上的。

吴有为给朱栩提供了一个有趣的处理方式,那就是‘特赦’。

这个‘特赦’对现在的朱栩来说,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处理手段。既给天下士林释放善意,弥合裂痕,减少对峙,也能给东林一案定性,一旦‘特赦’了杨涟,东林一案就彻底定性,成为过去!

吴有为甚至想不到,‘特赦’了杨涟不但不能帮到他,还会堵了东林复活的路!

朱栩思绪既定,换了件常服,穿着水靴,包裹的厚厚实实的,出了景阳宫。

来到乾清宫前,看着里面来来往往的人,朱栩突然心里微动,对曹化淳道:“让人去内阁那边看看,改建的草图要是出来了,先拿来给朕看看,不要急着定下来。”

“是。”曹化淳道。

朱栩一路走着,皇宫清扫的还不错,至少主要道路都被清理了出来,四处都是堆的厚厚的雪堆,怕是十天半月都化不了。

一群人穿过午门,承天门,出了长安右门,再转入西公主门。

五军都护府已经废除,刑部已经搬迁到了原来的中军都督府办公地,一起搬过来的还有大理寺,督政院等,附近也有太常寺,通政使司,原来的锦衣卫现在的间邪司等等,隔着大明门,是宗人府,兵部,工部等五部,外加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等等。

吴有为在西公主门等着,一见朱栩,神情颇为不卑不亢的上前,抬手拜道:“微臣吴有为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朱栩打量了一眼,从四品的官他没见过几个,倒是一表人才,气度也不错,就是有点瞎,可惜。

摆了摆手,朱栩道“你的奏本朕看了,写的不错,有些见地,走吧,随朕一起去见见杨师。”

吴有为神色不动,心里却异常振奋,眼神里不屑与蔑视一闪而过,上前道:“微臣遵旨。”

他调任皇家政院的旨意虽然还没有下,但内阁那边已经拟好旨意,通知过通政使司。这只算是平调,并不是升官,但再看看汪乔年从皇家政院越级调入大理寺卿,所有人都猜测,吴有为这是要高升的前奏,用不了多久,他就可能会进入六部,甚至还传言他会直接升鸿胪寺寺卿,位列六部九寺,进入六部,内阁指日可待!

吴有为本还有些迟疑,现在眼见皇帝亲自来刑部见杨涟,他心里大定,大喜之下,神色越发从容,淡然,仿佛一切都在掌握的再世诸葛。

朱栩慢慢的走着,不时也看一眼这吴有为,这个人的卖相还真是不错,要不是早知道他走错了路,真可能被他给骗了。

张问达已经得到消息,早早的在大门口等着,眼见朱栩常服而来,上前抬手道:“臣参见皇上。”他后面还有刑部的一干要员,齐齐都抬手行礼。

朱栩目光一扫,道:“都免礼吧,带朕去见杨大洪。”

张问达一听就眼神微变,犹豫着,上前道:“不知皇上见杨大洪所为何事?”

朱栩大步向刑部里走去,道:“进去就知道了。”

杨涟是东林党的最后一颗苗,张问达不希望他出事,更不希望由此引来朝野更大的非议。

廖昌永领着朱栩直奔地牢,他倒是小心谨慎,不敢多言。杨涟到底是帝师,没弄清楚圣意,谁多言谁倒霉。

吴有为跟在张问达背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冷笑,这张问达也是奸猾之人,他日得势,一定要打入这大牢治罪!

朱栩在一群人簇拥下,直奔杨涟所在的牢房。

廖昌永在最里面,防卫很是严密的一间牢房前停下,侧身向朱栩低声道“皇上,就是这里。”

朱栩也出现在栏杆外面,向里面看去。

房间很是整洁,床,被褥,桌子,文房四宝,若不是有栏杆在,倒像是一间不错的客栈。杨涟正坐在桌前,从侧脸来看,很干净,头发也梳的清爽,身体端直的看着一本书,安静,沉稳。

好似读到了关键处,好一阵子才转过头,看向牢房外,待在人群中看到朱栩,双眸微凝,迟疑了一会儿,才起身走过来,穿着牢服,面无表情的行礼道:“罪臣杨涟,参见皇上。”

朱栩打量了一眼,他这位老师还是如过往一样,臭着一张脸,见谁都好似欠了他多少没还,皱着眉,忧愤与不满都在脸上。

“杨师近来可好?”朱栩看了杨涟一会儿,开口道。他这位老师完全站在他的对立面,他做什么都要拦,仿佛都是错的,偏偏还有着‘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与抱负。

杨涟收回手,抬起头看着朱栩,淡淡道“罪臣一向如此,倒是皇上峥嵘展露,越发有帝王威仪。”

朱栩眉头一挑,琢磨着这句话,他不是在讽刺我吧?

文人说话向来‘鬼祟’,越有文化的人,越是如此,一不小心就上当。

瞥了眼他桌上不远处的一叠厚厚的报纸,朱栩肯定了,他这位老师就是在嘲讽他。

‘看来心里很不满啊……’朱栩心里暗道。

想想也是,在杨涟眼里,他是杀害忠良的刽子手,毁坏大明国本的昏君,哪里有半点好感!

讲道理是不成了,朱栩瞥了眼身侧不远的吴有为。

吴有为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道“杨大人,皇上这次来,是来赦免你,放你出去的。”

杨涟脸色微变,目光直直的看着朱栩,过了不知多久,才慢慢的抬起手,道:“不用了,我乃罪臣,若是出狱有损皇上英明,就让我在这里将牢底坐穿,以赎罪孽。”

第八百三十三章 名节千古

‘怨气还不小嘛……’

朱栩看着杨涟,心里暗笑,面上却不动。

吴有为瞥了眼朱栩,心里暗急,面上很从容的看着杨涟,道:“杨大人,还请慎重,皇上对您的赦免意义重大,且皇恩浩荡,万不能拒绝。”

朱栩眉头微动,吴有为这个暗示有些意思了。

杨涟难看的脸抬起,看向吴有为,然后又看向朱栩。

他明白吴有为话里的意思,他现在算东林党唯一活着的大人物,算是东林领袖,皇帝赦免他,就等于饶过了东林党,至此以后,东林党或许就能新生,不用再这么被打压,永无抬头之日。

可是,他不甘心!

他秉持着‘中兴大明’的意念,所作所为都为了大明,到头来,却是落得了一个‘奸臣,佞臣’的下场!

这让他如何接受!

他不在意富贵,不在意荣华,什么金银财宝更不在眼里,他在乎名节!

富贵一时,名节千古!

他宁可死在牢里,也不能带着污名出去!他要誓死抗争,即便他死在这里,史书也会给他一个‘铮铮铁骨’的评价!

“请皇上收回成命吧。”杨涟不为所动,对着朱栩冷漠道。

朱栩背着手,脸色毫无变化的转向吴有为。

吴有为心里有了一丝焦急,要是杨涟不答应,他的一切努力,一切的计划都白费了,他连忙看向杨涟,沉声道“杨大人,皇上明年将亲政,必然会大赦天下,你就算现在拒绝,明年你也拒绝不了!如果你现在撞死在这里,也是畏罪自杀,除了接受赦免,别无他路!”

杨涟陡然双眼大睁,目光噬人的看向吴有为!

他心头怒火冲天,大恨,这个吴有为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说!

但是吴有为的话恰好击中了他的软肋,也就是他不接受也得接受,根本无路可选!

朱栩倒是有些诧异的看着吴有为,这个人比他预计的要聪明啊,看来得给他选个合适的位置。

‘祝英国大使怎么样?或者先驻西班牙?还是荷兰?’朱栩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动着,在给吴有为选位置。

张问达心里很是出了口气,东林党能以这样的方式落幕,也算是一个‘善终’,今后再也不会有东林党,党争也将彻底结束,大明朝野,士林也都能甩开这些包袱,轻松前进。

东林党的问题是横亘在大明士林,朝野之间巨大的石头,这块石头,在特赦杨涟后,将被彻底的搬开,成为过去式!

朱栩看着杨涟变幻的表情,心里也是松口气,顺便就给个甜枣道“杨师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若是能答应绝不推脱。”

杨涟心里怒火熊熊,万分不甘,他这一出去,名节就全毁了!

可是他不出去,名节也将不保!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杨涟心底恨的发狂,这么多年的怒火,抑郁仿佛都集中在这一刻,他看着朱栩,丝毫不掩饰他的情绪,声音愤怒到沙哑,道:“我想知道一件事。”

朱栩伸手捏住下巴,打量着杨涟。这位知道的事情可比现在的朝廷上的人多,哪怕是毕自严都未必有他多,他要是问出什么尴尬的问题来,朱栩还真不一定能回答得了。

“杨师请说。”朱栩手一伸,笑着道。

杨涟看着朱栩,全身都在发抖,道“皇上为何如此痛恨我们东林人,难道仅仅是因为党争吗?”

朱栩重新背起身,面带好奇的道:“难道不够吗?历朝历代因党争亡国的还少吗?杨师读了那么多书,难道认为只要是所谓的‘直人’,‘正人’党争就是对国家有福?”

“为什么不能?”杨涟看着朱栩,沉声道:“我东林每一个人都是傲骨铮铮,一心为我大明,只要给我们一点时间,中兴大明指日可待!”

朱栩眨了眨眼,这位到现在还是没有想明白吗?

余光扫了眼四周,稍作沉吟,朱栩道“那你们当初也众正盈朝了,结果怎么样?最大的功绩应该就是造就了阉党吧?辽东因为你们的党争,死了多少总督?多少总兵?多少将士?丢失了多少国土?朝局有半点的改善吗?为了一个吏科给事中,阮大铖投靠了魏忠贤,这就是你们的傲骨铮铮?”

阉党,东林两党的党争并不止在朝廷,还延及到大明每一个角落,其中辽东是重灾区,被杀的,战死的的巡抚,经略,总督不知凡几。

这些都是事实,辩驳不了什么,但杨涟自有他的一番认为与想法,目光直直的看着朱栩道:“那是因为没有明君在堂!若是先皇有皇上的雄才伟略,哪里会有阉贼窜起?若是皇上与我东林齐心协力,任何事情都易如反掌,皇上又何须现在劳心劳力,还要亲自巡视天下……”

听到这里,朱栩顿时笑了,道“那朕的新政,你有哪一条是同意,说来朕听听?”

杨涟张嘴欲言又被卡在喉咙里,确实,现在的‘新政’他大部分都不赞同。他认为,皇帝一步步的在毁坏大明的根基,对天下士绅动手,这是最后一步!若是他在朝,断然不会允许的!

朱栩转头看向吴有为,道“你现在还在通政使司吧?给朕拟好旨意送去内阁。”说完,转身就走。这杨涟是救不了了,指望他或者他们转变态度是不可能的。

“遵旨!”吴有为连忙道。

曹化淳瞥了眼杨涟,跟在朱栩身后。

张问达一颗心算是落了地,带着一群人簇拥着朱栩走出大牢。

吴有为最是开心的,给杨涟作了个揖,慌忙又追上朱栩,在朱栩走出刑部的时候,他看着朱栩的侧脸,很是谨慎的道:“皇上,若是赦免了杨大人,该如何安置?”

朱栩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

这一点他倒是忘了,以杨涟这个级别,若是赦免了,即便不能立刻复起,日后也会有的是人举荐,一定会不胜其烦。或者说出于让‘新政’更为顺利一点,内阁都会愿意让杨涟复起,给天下士林一颗定心丸,以减少阻力。

朱栩神色不变,淡淡道“你认为该如何安排?”

吴有为心里早有计划,闻言故作迟疑了一会儿,道:“皇上,杨大人原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按照惯例,他应该升任吏部尚书。”

朱栩‘唔’了声,道:“他是罪臣之身,当初他是在锦衣卫里认了罪的,刚赦免就升任吏部尚书,你觉得合适吗?”

‘你还在乎这个吗?’吴有为在肚子里腹诽一句,面上再做迟疑的道:“那,臣认为督政院院正较为合适,靖王已加封东阁大学士,督政院院正一直空缺,臣认为杨大人正好合适。”

督政院的前身就是都察院,这也算官复原职。

朱栩心里暗笑,这吴有为的备案还不少,稍作沉吟,道:“内阁辅臣兼任督政院院正这是定制。”

定制,就是确定的行政体制,不可更改!

吴有为悄悄瞥了眼朱栩,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最后一个选项,道:“皇上,以杨大人的资历,一般的官职不能任,臣认为明年的科举主考官倒是一个合适的位置。”

朱栩目露一丝异色的看着吴有为,这家伙还真不能小看,这几个位置还真是好,一般人根本想不出。

‘看来一个小小的使者是屈才了,一个殖民总督倒是合适啊……’

朱栩对这个吴有为起了惜才之心,点点头道:“你的提议都还不错,朕会考虑的。”

第八百三十四章 更进一步

吴有为听着朱栩的话,虽然表情平静,心里却颇为振奋。

一面高兴一面又嗤笑朱栩的昏庸,跟着朱栩出了刑部,刚要转弯,就听到一阵吵闹声,此起彼伏。

朱栩转身看去,只见不远处是一群皇家政院士子模样的生员,围堵在通政使司大门前,大声吵闹着,足足有数十人。

朱栩看向吴有为,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有为是通政使司右通政,这些他自然知道,犹豫了下,道:“回皇上,这些都是皇家政院的士子,根据吏部今年的安排,不论是已经结业,还是今年刚结业的,全部都会被调派出京。这在皇家政院引起不小的震动,他们都是写好奏本,要求通政使司上通内阁,代为陈情的。”

朱栩眉头微动,道“你刚才说‘全部’?不是只有往年的调出去,今年结业的都安排在京吗?”

吴有为嘴角微动又一闪而逝,躬着身道:“臣也不知,只是有风声出来,毕阁老有意将所有皇家政院士子都外调出京,以平息京城内的官场乱象。”

这个朱栩还真不知道,转头看向另一侧的曹化淳。

曹化淳上前一步,道:“奴婢也不知,内阁已经接掌吏部,若是有什么计划,应该会很快上呈,现在……估计还没有定案。”

朱栩微微点头,心里也大概了然,这个风声应该是真的,这么做也有毕自严等人的考虑,不算稀奇。

皇帝,内阁,六部,如果政念不和,或者步调不一致,对这个国家影响太大,朱栩早就有所觉,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削弱六部,集权内阁的原因,待他明年入主内阁,这些麻烦事就不会再有了——朝廷的意志统一,政令、步调一致!

“你们是怎么做的?”朱栩心里转悠着,又看向吴有为道。

吴有为满脸的‘公事公办’,道“臣已经将奏本整理好,写上简略,今天晚些时候就会送入内阁。”

朱栩点点头,道:“嗯,做的不错,去吧,安抚好,这些都是我大明未来的栋梁,不能伤了他们的心。”

‘你还会在意这个?你伤的还少吗?’

吴有为心里冷笑,面上从容,抬着手道:“臣遵旨,臣告退。”说着就后退几步,转身向通政使司走去。

曹化淳看着吴有为离开,上前一步,低声道:“皇上,就这样绕过他吗?”在他看来,这完全不像朱栩的做派。

朱栩笑了笑,背起手,转身向皇宫方向走去。

他没有多说什么,那是因为——他是大明皇帝!一些人,一些事已经不在他眼里,只是偶尔感兴趣了才逗弄一番,现在整个大明,还有什么人能够威胁到他?让他忌惮?

没有!完全没有!

大权在握,整个大明都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抖上三抖,何况是一个不起眼的从四品的小官员!

曹化淳不明白归不明白,还在跟在朱栩身后,穿过几道门,转进入午门,直进内廷。

走着走着,朱栩突然心里一动,道:“传旨给内阁,通政使司并入内阁,衙门依旧放在宫外。”

曹化淳跟着,道:“遵旨。”

朱栩看着两边的雪景,慢慢悠悠的走回宫。

在朱栩回景阳宫的时候,吏部侍郎吕大器正在内阁进行汇报。

周应秋‘另调他用’后,一直都是吕大器在主持吏部事宜,奏报的就是关于今年全国官员的考核,升迁,除调等等。

毕自严看着一连串的名单,微微点头,吕大器倒是还听他的话,一些他看好的人都到了一些位置上。除了京城,京外的也有不少调动,不过都是各省巡抚衙门以下。

各地的知府,知县,依照毕自严的计划,在这几年都将轮调,调离他们待了超过三年以上的地方,以减弱他们与地方士绅的勾结,利于‘新政’推动,减少阻力。

最后是关于皇家政院的今年毕业生员的名单,今年毕业的超过三百人,已经全部拟定调往京外,加上京中原本的两百多,总数可能在六百以上,他们将充斥在大明的每一个角落里!

吕大器见毕自严看到最后也没有说一句话,抬着手道:“毕阁老,周尚书在离开前曾交代下官,关于皇家政院事宜一定要慎重,您看,是否要请示皇上?”

皇家政院是皇帝一手建立,寄予厚望,朝廷的大员心里都十分清楚。

毕自严近来抓了不少权力在手,内阁‘首辅’的威仪越发端正,道:“嗯,此事本官会与皇上商议,你去吧,吏部尚书还要空缺一阵,你辛苦一下。”

吕大器倒是不在意这个,抬着手道“是。”

毕自严目送吕大器离开,低头看向手头的另一道奏本,这是他亲手草拟的,关于精简户部的奏本。

六部之中,以户部,吏部,兵部权责最大,兵部他无权去管,吏部的梳理条陈他已经做好,现在就差户部了。

户部,这个不比吏部,且周应秋刚刚‘另调他用’,再动户部,不止皇帝不会答应,朝廷也会掀起反弹。

“时不我待啊……”

好半晌,毕自严心里轻叹,他现在也感受到了朱栩遇到的困境。一大堆急切要解决的事情就摆在眼前,偏偏束手束脚,不能轻举妄动。

就在毕自严犹豫着要不要上呈朱栩,早做决断的时候,郑友元颇有些鬼祟的走进他的班房,大白天的还关上门。

毕自严一向坦荡,眉头微皱的看着他道:“出了什么事情?”

郑友元上前,道:“大人,两件事,第一,皇上刚刚去了刑部,准备赦免杨涟等一干人。第二,司礼监刚刚传旨,诏鲁王,晋王,璐王,英国公,吕国公,定国公等进宫觐见。”

毕自严听着神色微动,接着沉思起来。

皇帝行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必然是有什么目的。

没多久,毕自严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

郑友元不解,道:“大人,赦免杨涟就等于赦免东林党,此事非同小可,干系重大。数万宗室皆以鲁王,晋王等马首是瞻,一干勋贵公卿又以英国公,吕国公,定国公等为头脑,皇上这是有大图谋,内阁要早做应对。”

内阁之所以势弱,并不是权力少,而是在皇帝的屡屡出手之际,都是六部冲在前面,权力自然在他们手中,内阁总是慢半步,只能得个收拾残局的差事,根本碰及不到权力。

第八百三十五章 降爵

听了郑友元的话,毕自严看了眼窗户外面,摇头道:“皇上这是在扫除一些‘新政’的障碍,东林党是,宗室是,勋贵也是,无需奇怪。”

郑友元一怔,还是道“只是这样吗?”

毕自严稍稍沉吟,道:“之前是科举,刚才是东林党,现在又是宗室勋贵,皇上这是有目的的在行事……”

郑友元稍稍思索,若有所悟的道“原来如此,看来皇上是有意‘和解’了。”

毕自严轻笑了声,看着他道“与其说‘和解’,不如说是‘善始善终’,皇上现在大权在握,根基稳固,这些人已经没有威胁了。”

郑友元明了了,点头道:“那大人,咱们内阁要不要作些什么?”

毕自严也是到现在才发现朱栩的目的,心里思索一阵,道:“用不了多久皇上的旨意就会到内阁,这样吧,关于科举,你拟一道诏命,还有东林党的也写一份,准备发出去……再命户部尚书来内阁见我。”

郑友元知晓毕自严是要配合皇帝了,抬手道:“是。”

毕自严知晓朱栩在清扫一些障碍,他也打算双管齐下,对‘新政’在权力,政务上的阻力进行清减。

御书房。

鲁王朱寿鋐,晋王朱求桂,璐王朱常淓,英国公张维贤,吕国公张之极,定国公徐允祯等人穿戴整齐,很是严整的站在朱栩桌前,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朱栩端坐龙椅,看着六人,笑着摆了摆手,道:“都免礼,来人,赐座。”

一群内监搬着椅子进来,鲁王,英国公等人颇为谨慎的坐下,每个人都几乎面带恭敬,实际上就等于面无表情。

朱栩喝了口热茶,看着几人,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关于顺位继承法,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这件事是鲁王起草,后来在内阁讨论过,已经算不上秘密。

鲁王,晋王,璐王等都没有说话,虽然这个‘顺位继承法’是对大明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的一个扩展,明确,可大明祖制强调的是‘嫡长子’继承制,简单来说,就是‘嫡长子,长子’的继承权,其他人都默认的被排除在外,唯有特殊情况下才会有继承权。皇帝这么明明白白的列出可继承皇位的名单,无疑会增加皇室内部的争斗,内耗,会造成皇室不稳,甚至动摇国本!

晋王看了眼鲁王,脸色苍白,不时的咳嗽着,起身向朱栩道:“皇上,臣为这‘顺位继承法’还需慎重,若是再引起‘国本之争’,恐对‘新政’产生不利影响。”这个冬天以来,晋王身体就不大好,说的有气无力。可话外之音很清楚,若是这个‘顺位继承法’公布出去,定会是轩然大波,引起朝野震动。

朱栩不意外,看向璐王道“璐王,你怎么看?”

这位的辈分比较高,是神宗的弟弟,朱栩的爷爷辈。

璐王近来一直很低调,生怕再惹起朱栩的不满,闻言连忙站起来,沉吟着道:“皇上,祖宗之法是‘嫡长子’继承制,为了就是防止宗室内耗,骨肉相残,臣……请三思。”

不管这些王爷的究竟心思如何,他们明面上都不会赞同这‘顺位继承制’。

朱栩笑了笑,道“朕知道你们的担忧,不过朕意已决,不必再议。今天叫你们来,就是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内阁打算在明年大廷议之后颁布。”

三王现在是宗室的代表,听着嘴唇都是动了动,没人敢与朱栩争辩,都脸角僵硬的默认了。

朱栩目光审视着三个人,微微点点头,手指在桌面上缓缓敲击着,一会儿目光又转向鲁王,道“鲁王,宗室人口统计的如何了?俸禄多少?”

鲁王也站起来,道“回皇上,经过一年多的梳理,统计,目前在册的宗室人口有三十五万八千五百人,岁禄……折合约五百万石。”

朱栩看着三王,不轻不重的哼了声,道“五百万,你们可知我大明一年的税粮是多少?去年是一千八百万,今年可能会减少到一千六百万左右,宗室岁禄增加到六百万,占三分之一强,朕还有天下百官,数百万军队要养,你们说说,朕该怎么办?”

三王听着都心里微惊,抬头愕然的看向朱栩。

五百万或许现在来说很多,可相比他们之前,那简直是九牛一毛!更何况,他们的田亩,产业都被收缴,损失巨大,莫不成皇帝还要再削减他们的俸禄不成?

这么一来,还让他们怎么活!?

坐在另一边的张维贤,张之极,徐允祯三人也是面露惊容,皇帝的话简直太直白不过——令他们心颤!

这件事朱栩没有与鲁王先商议,此刻鲁王心里也大惊,抬起手,道:“敢问皇上这是何意?”

朱栩看着鲁王,神色不动的道:“朕就是随口问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皇帝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随口问问,这分明是意有所指。

鲁王与晋王,璐王两两的对视,还是心里惊惧,不安,晋王咳嗽一声,抬着手道:“皇上,宗室岁禄平摊下去,每人不过十多石,堪堪不至于饿死,不能再削减了。”

璐王享受惯了,受不了苦,现在已经是艰苦日子,可不能再辛苦,慌忙道“臣附议,宗室岁禄已不可再减。”

朱栩点点头,端起手边的茶杯,道:“这个朕清楚,所以才找你们来想办法,现在灾情如火,税粮在不断减少,若是再过几年,别说宗室了,连百官的俸禄朕都发不出,若是不早早想办法,朕这个皇帝都要坐不稳当了。”

说到眼下的情势,众人都心知肚明,比历史上更清醒几分,只是涉及到这些,他们也没辙可想。

宗室没有营生,没有田亩,除了朝廷的俸禄,他们没有任何生活来源,还能要他们如何?

朱栩看着三人的表情,目光看着三人,神色不动的道“有人给朕上了一道奏本,言称,宗室的爵位应该一代一代不断的降低,五代以后就为庶人,与寻常百姓无异,这样不止能减少朝廷的支出,也能让这些宗室有所作为,而不是如猪羊一样,圈养到老,虚耗国库,你们怎么看?”

鲁王,晋王,璐王三人脸色齐齐大变,双目骇然,鲁王更是直接道:“皇上,此人其心可诛!我等都乃太祖子孙,岂能成为庶人!”

“皇上,此言万万不可听信,否则宗室不稳,天下不服,祸患无穷,请皇上三思!”晋王苍白着脸,咳嗽着大声道。

璐王也很是震惊,从未有过的肃色道:“皇上,臣反对!此举大是违背祖制,乃包藏祸心之言,请皇上诛杀此人,震慑天下宵小!”

另一边的张维贤,张之极,徐允祯三人也心头暗震,余光对视着,没有说话。这些都太过敏感,不是他们能插嘴的。

朱栩手指在桌面上缓缓敲击着,淡淡道:“这些朕都知道,现在的问题是,宗室的岁禄占据了朝廷赋税的三分之一多,朝廷入不敷出,朝野上下非议如潮,你们要给朕想个办法,平息这类的言论,不要让天下百姓都将我大明宗室当成附着在朝廷上的吸血虫……”

鲁王三人眉头紧皱,皇帝的话不好听,也预示着他要‘解决’宗室岁禄过重的问题,可这个办法太过可怕,他们都不敢,也不能应承。

三人都是久久不言,他们没辙,也不敢有辙。

朱栩目光在三人脸上巡视一会儿,突然转向英国公张维贤,道“现在勋贵公卿有多少?岁禄如何?”

这些其实也是归宗人府管,不过英国公是这些勋贵公卿的头面人物,也知道一些,站起来有些忐忑的抬起身,沉吟一阵道:“回皇上,勋贵公卿目前人数在十六万左右,岁禄二百万以上。”

朱栩有些惊讶的‘唔’了声,道:“也就是说,宗室,勋贵公卿的岁禄加起来已经有朝廷赋税的一半了,要是再算上其他的,怕是已经超过了……”

张维贤神色不动,心里是微沉。以往他就注意到这些,只是没有人提,现在皇帝主动问起,他也发觉,这岁禄太重,朝廷已经承受不起了。

“你们怎么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朱栩手指敲击着桌面,语气放慢的道。

六个人,有的面沉如水,有的面无表情,有的面色变幻,各有心思,谁都没有开口。

宗室,勋贵公卿的身份太过特殊,必须要有所制约,这个‘制约’就造成了这些人不能入官,不能经商,不能有其他营生,只能是被圈禁在府邸的富贵闲人。如果这个‘富贵’没了,那他们就只剩下‘闲’,会被活活饿死!

朱栩嘴角微翘,旋即面上如常的道“你们不说话,用不了几年朕就真的发不出你们的俸禄,到时候你们再怎么找朕,那是也没辙。说说吧,拿出个办法来,总不能等到朝廷彻底没钱粮了才去想办法。”

鲁王与英国公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眉头紧拧,面沉似水。

宗室,勋贵公卿经历了前面几次的打击,早就元气大伤,再也经不起折腾,皇帝若是削减他们的岁禄,他们真的难以继续苟且。可是依照皇帝所说,对他们进行降爵,他们更难接受!

六个人都目光闪烁,心里翻腾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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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六章 不从也得从

鲁王,晋王,璐王,英国公,吕国公,定国公六个人,神色凝重,心里急转。

大明的宗室,勋贵公卿两百多年下来,人数已达数十万,虽然经历过朝廷的‘收缴’以及历次‘清理’,可单这个人数就相当庞大,支出的钱粮就更多,在朝廷的比重也是相当的大——的惊人!

若说皇帝有所担忧,想要作些改变也是应当,只是‘降爵’影响太大,数十万人非得造反不可。

不过眼前的皇帝可不是万历或者天启,听得进外廷大臣们的话,他要是一意孤行,他们这些根本挡不住。

鲁王等人迟疑半晌,又对视一次,最后还是看向朱栩,谏言道“皇上,兹事体大,臣认为当慎重,三思而行。”

朱栩面色微沉的看着六个人,道“这就是你们想了半天的结果?你们的事就全让朕给你们操心,你们自己就不管了?什么时候你们跟外廷那些大人们一样,学会争功于己,诿事于上了?”

鲁王等人听的分明,皇帝生气了,都微微躬身。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之极忽然抬起手,道:“启禀皇上,臣认为,宗室,勋贵当自食其力,减轻朝廷压力。”

张之极原执掌京西大营,现驻守密云,支援土木堡的满桂又拱卫京城,前不久刚刚奉旨入京。

朱栩面带鼓励的看向他,道:“继续说。”

张之极也在急中生智,见朱栩问,抬着手道“皇上南下,收复大片领土,缺人镇守,臣认为,宗室,勋贵最适合不过。”

明朝圈养宗室,勋贵公卿,本质上就是警惕他们,怕他们威胁朱家皇权。

张之极的这个提议让朱栩都双眼一亮,要是将这些宗室,勋贵公卿都发配到海外,既不用担心他们坐大,也能成为殖民的先锋,未尝不是件一举双得的好事情。

朱栩赞许的点点头,道“虽然细节还需要推敲,不过有想法就是好事情。”

张之极面色不动,内心颇为兴奋,道:“谢皇上。”

“还有吗?”朱栩目光看向其他人。办法他有,可他说出来与这些人说出来的性质不一样。

鲁王有些会意过来,稍作沉吟,有些试探着道:“皇上,现在大明各地都在开垦荒地,宗室能否参与进去,拥有一定的田亩?”

“可以。”朱栩非常果断的道,都要降爵了,还怕你们有点地?

晋王对这个倒是不排斥,他曾经有数万顷的良田,还有不少好铺子,看着朱栩的表情,目光微动的道:“皇上,臣认为可以成立皇家商行,由宗人府负责,宗室亦可参与,所得利润给予宗室为岁禄,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可以。”朱栩依然很直接的道,这个也算是对祖制的一个变通之法。

英国公张维贤眉头皱了皱,抬头看了眼朱栩,他已经察觉到了,皇帝分明在诱导他们。

他自从交出了兵权,在政局之外,冷眼旁观,对朱栩的一些心思是洞若观火,这显然是皇帝在给他们挖坑,虽然他不知道这坑里是什么,但准没好事!

定国公徐允祯刚刚袭爵没多久,还比较嫩,听着前面两人的话,颇有些要表现欲望的道“皇上,那勋贵公卿是否可从事其他事宜?”

朱栩对这位没什么印象,微笑着道“士农工商,还得慢慢来,不能一下子放开,可以研议。”真要是这样,就是彻底的打破‘祖制’了。

张维贤神色平静,没有参与讨论,他心里很不安。

但朱栩怎么能放过他,这位虽然没了兵权,影响力却一点不小。朱栩看着他,慢慢的问道:“英国公,你怎么看?”

张维贤神色微动,抬起手,道:“臣认为此事须内阁,六部详议,且不能操之过急,当缓缓行施之。”

老狐狸!

朱栩腹诽,张维贤这话等于没说,心里想了想,直接道:“那就这样吧,刚才商议的,宗人府仔细再商议一番,整理出详细的条陈来给朕。关于‘降爵’之事,英国公你来做,一定要认真研议,广泛的征集亲王,勋贵公卿的意见,尽快上奏给朕,朕会让内阁再商讨……”

说了这么多,朱栩就是想要降爵,并且对宗室进行松绑,几十万人养在宅子里太浪费了,不管是去开垦荒地还是出海贸易,都是选择。

“臣遵旨!”鲁王等人倒是颇为兴奋,不管怎么说,皇帝对宗室是宽容了一些,日子不会继续难熬下去。

张维贤抬着头,深深的看了眼朱栩,千躲万躲还是没躲过去。

朱栩看着六个人的背影,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

先放放风,给这些宗室勋贵公卿一个适应的时间,几十万宗室不能继续圈养下去。虽然降爵影响会比较大,但松绑应该足以弥补。

这件事基本上就定了,差的就是明文细节——也没人能反抗!

朱栩目光看着空空的外面,轻声自语道“东林,宗室,勋贵公卿都算解决了,下面就差军政改革了……”

毕自严看的不假,朱栩确实是在清扫一些障碍,给士林一个说得过去的台阶下。赶在明年的大议之前,梳理这些‘堵塞’的关系。

这些事情基本上算是解决了,下面就是军事体制,政治体制的改革与完善。

曹化淳在一旁看着,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朱栩的心思,等了一会儿,上前道“皇上,卢总兵明天就能到京,曹总兵估计还要两天。”

朱栩默默点头,静了好一阵子,道:“嗯,外面盯紧了。”

这个时候最是容易出乱子,他要控制住局势,完成他的既定改革计划。

“是。”曹化淳道。

朱栩说完这一句就手里拿过桌上的奏本,继续他的工作。

内阁,毕自严与傅昌宗对坐,正在商讨明年的财政情况。

傅昌宗手里是一个小本子,道“虽然明年会进行裁军,但一时半会支出不会减少,预计白银在两千万以上,移民支出是七百万以上,工部的支持估计还要在四百万以上,其他五部在三百万以上,除此之外的支出比较零碎,下官都列了单子,林林总总也有六百多万,粮谷的支出也要近两千万石……这么大概算下来,加上今年的亏空,明年缺额白银在一千万以上,粮食五百万石以上……”

这些毕自严心里都有数,听着傅昌宗说出来还是不停的皱眉。

天启年间朝廷的税银是两百万两上下,粮食在一千三百万左右。由于皇帝将惠通商行等移交给内阁,使得朝廷税银增加到三千万左右,税粮也有一千八百万,看似增加了很多,可支出更为庞大,且一时半会不能立即节流,未来两年的亏空甚至比天启一年的赋税都多!

未来税赋还会减少,亏空却未必能填补,也就是说,除非动用十大粮仓,否则这个漏洞根本填不上,只会一年比一年的大,要是遇到些突发事情,甚至没有多余的能力去抵挡!

节流迫在眉睫!

内阁收权迫在眉睫!

推动‘新政’迫在眉睫!

毕自严心里计较着,看着傅昌宗以一种坚定的语气道:“‘新政’最关键的一环就是‘田亩策’,本官打算将户部管理的田亩,户丁等都司独立出来,成立一个衙门,你怎么看?”

这一项是户部最重要的职责,一旦被拿走,户部就算空了一半,仅剩下对钱粮的管理了,并且这个管理是书文上的,实际保管还不在户部。

傅昌宗看着毕自严,神色平静,目光微闪。

第八百三十七章 该下猛药了

户部不是普通的衙门,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掀起巨大波澜,毕竟傅昌宗是皇帝的亲舅舅,在户部多年,他的门生故吏,至交好友,还有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着他,要是户部突然被拿权,可能会引起朝野巨大的震动以及一系列不必要的猜测。

周应秋现在已经被‘另调他用’,因为刻意压制才没有多大波动,要是傅昌宗再倒了,可能会引起滔天般的官场震荡,甚至有损皇威,波及到‘新政’!

周应秋,傅昌宗是吏部,户部两大尚书,是朱栩控制政局最为关键的两大支柱。

周应秋现在已经赋闲在家,若是傅昌宗再出什么事情,很容易让朝野猜测朱栩这个皇帝可能‘大权旁落’,引起不可预测的政治危机,会波及整个大明,影响方方面面,后果难以预料!

傅昌宗沉吟好一阵,抬头看着毕自严道:“毕阁老,切莫操之过急。”

毕自严看着傅昌宗,心知肚明的道:“若是傅尚书配合,本官能将影响降到最低,争取在年前完成对户部的革新。”

这句话一出傅昌宗就皱眉,抢人东西还要人配合,并且说的是‘革新’,他这位多年的户部老尚书,怎么听都觉得刺耳。

但他也知道,收权内阁是朱栩的既定计划,压着怒气,道:“阁老要怎么做,尽管吩咐就是。”

毕自严能感觉到傅昌宗语气不对,还是道:“本官打算将户部的一些职权进行拆分,其中一些直接归属内阁直辖,对户部的政务,尤其是钱粮出入严格把控,对户部的官吏进行重新调配……”

傅昌宗眼皮跳了跳,这位毕阁老好大的胃口,居然要一口气吞掉户部,简直视他若无物!

若是平时,他绝对不会与毕自严客气,但一来这是朱栩的国政,二来他也即将离开,还需要与内阁有和睦的关系,否则他一走他的那些关系就都处于危险境地,还需忍耐。

不过傅昌宗对毕自严的咄咄逼人还是深感厌恶,面色不动的道“近来天气寒冷,下官身体一直不大舒服,今天也是来向内阁告假,还请毕阁老允准。”

毕自严眼见傅昌宗在他面前一副撂挑子的模样,心里也有怒气,直接顺水推舟的道“好,具体的革新办法本官会通知户部,也会与皇上商议,傅尚书大可放心。”

傅昌宗见毕自严执意如此,心里怒火难出,起身道:“下官告辞。”

毕自严没有再说话,看着傅昌宗离开,心里长吐一口气,面色沉着。虽然得罪了傅昌宗可能有不少后果,但相对于他的计划,这些他都能承受!

傅昌宗出了内阁,又看向景阳宫方向,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去一趟。

毕自严这么迫不及待的乱来,很可能会将六部都给打乱,加上他与周应秋相继‘离职’,可能会引起朝野的巨大震动。现在又是年底,明年的大议已经不远,可不能出大乱子。

傅昌宗站在原地,想了很久还是转身走了。

这件事的根源还是皇帝的既定计划,毕自严是顺着计划在走,虽然急了点,皇帝也不会因此就做什么。

在傅昌宗走出宫的时候,一道消息在京城上空炸响。

‘降爵’!

传言最广的一个版本就是鲁王上奏,宗室人口太多,岁禄不够,英国公张维贤建议‘降爵’,公爵三代无功勋降为庶民,亲王五代无功勋降为庶民。

在京城的宗室,勋贵有几十万,他们都是依靠朝廷俸禄过活的,‘降爵’不止意味着他们三代以后就是一无所有的庶民,还意味着他们的岁禄会大幅较少,好日子不在!

这等于要了他们的命!

一群在风花雪月,酒色财气中醉生梦死的宗室,勋贵公卿们,陡然间清醒起来,满京城的打听消息,将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传的面目全非,变成了谣言。

在差不多一个时辰后,一群人各显神通,动用各种关系向宫内探听消息,接着就一群人男女老少的拥挤在皇宫门口,要求见皇帝,见太后,见太妃,甚至于李解语,海兰珠都没逃过。

鲁王,晋王等也召集了宗室的一干王爷,包括靖王在内,十多个人王爷,聚集在宗人府。

他们商议最多的就是关于‘降爵’这一条,都非常诚恳的讨论了宗室人口,岁禄,朝廷面对的困难,最后才讨论‘降爵’的事情。

这件事一干王爷,哪怕是靖王都不敢应承,缄口不言。

一群王爷商讨半天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鲁王等人也早有所料,无非就是一个正式的通知,还得看日后事态是否有变。

老奸巨猾的张维贤现在也被推到了风尖浪口,外面传言都是他出的主意,令他是百口莫辩,躲在府里不敢外出。

御书房内,朱栩已经命人传话‘统统不见’,但慈宁宫的张太后,仁寿宫的老太妃,甚至是鱼藻宫的李解语,芷兰宫的海兰珠都不敢托大,有些人她们都要小心招待,不能怠慢。

当天晚上,一直咳嗽着的老太妃将朱栩,张太后等人都叫了过去,拉着朱栩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了很多话,虽然没提‘降爵’的事,可话里话外都是大明社稷,祖宗江山,语重心长。

出了仁寿殿,张太后在路上也与他说了不少,对他想要的‘降爵’进行了很认真的‘劝谏’,语气冷清,疏远,这种态度前所未有。

甚至于一直对他百依百顺,从不过问政事的李解语也都婉转的说了一句‘独木难支’,意味深长。

回到御书房,朱栩长吐了口气,看着曹化淳叹道:“这件事比朕预想的压力要大啊……”

曹化淳躬身没有说话,后宫这一趟他全程在场,知晓朱栩面对的情形。老太妃,张太后都很鲜明的反对,这不是一般的压力。

朱栩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面慢慢敲击着,心里不断转念。

他没有与老太妃,张太后说太多,因为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大明现在宗室,勋贵达数十万,每年的岁禄近六百万石,这个人口,岁禄还在不断膨胀,不说小冰河最激烈的一段日子要来,单说这个数字无限制的膨胀下去,那也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朱栩想想都不寒而栗,何况历史上大明被拖垮,宗室就是原罪之一!

他必须要有所改变,有所行动,且越快越好!

之前只是没收了他们的田亩以及各种产业,现在朱栩要做的,就是将这个宗室,勋贵的支出严格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至于拖累国家,成为朝廷支出的巨大负担!

正思索着,一个内监匆匆跑进来,道“皇上,皇家政院宋应星在宫外求见。”

“宋应星?”朱栩一怔,旋即道:“传。”

宋应星很快就来了,他有些匆忙,一边行礼一边道:“微臣参见皇上,臣有急事求见,还请皇上勿怪。”

朱栩也猜到了,道:“什么急事?”

宋应星神色焦急,道:“回皇上,皇家政院明年的预算本来是两百七十万两,内阁刚刚通知,打算砍去一半,如果真是这样,影响太大,政院里的很多计划都将被迫中断,甚至生员的补助都发不出……”

朱栩眉头一挑,看向曹化淳道:“为什么这件事朕不知道?”皇家政院他一向照看的严密,这么大事情他居然不知道。

曹化淳看了眼宋应星,道:“毕阁老是皇家政院的院长,预算若是在他手里砍掉,应该还需再走一遍内阁流程。”

朱栩目光微动,会意的道“你是说,这个是毕师以皇家政院院长身份砍的,还没有走内阁的流程,还不算正式的决定?”

“是。”曹化淳道。

这种政务,按照规矩不需要呈送司礼监,御批,内阁就可以处理。

朱栩轻轻点头,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内阁的权力在渐渐显露威力,有些已经突破了他划定的范围。

‘看来得尽快入主内阁才行……’

朱栩心里琢磨着,看着宋应星道:“嗯朕知道了,你回去通知一下,朕明日去政院看看。”

宋应星大喜,连忙抬手道“是,臣告退!”在他看来,皇帝这是要驳回毕阁老的决定了。

朱栩看着宋应星离开,倚在椅子上,目光深邃。

不管是毕自严还是孙承宗,他们的能力,眼光,魄力相对现在的其他人来说自然有过之无不及,但在朱栩眼里,还是稳妥有余,开拓不足,很多事情上都受到限制。

这种限制除了本身目光不够远之外,还有一种是习惯性的自我限制,孙承宗,毕自严都有一种本能的防御性的行为,不管什么事情都力求‘稳妥’,将外面的世界极力排在外面,死死的挡住。

这在朱栩看来像是一种抵抗,甚至是反抗,对于外面的世界不止是孙承宗,毕自严,大部分官员都拒绝去接触,了解,对内他们又是高高在上的天朝上国,自信的巍峨不可攀。

朱栩没有研究过心理学,但总觉得这种心态很怪异,甚至是变态,需要扭转,甚至是破除。

他采用了很多办法,包括设立皇家政院,打造了新课纲,大力削减儒家读物,增加‘自然’学科;召集一干大儒按照他的意图修书,更趋理性;扩大海贸,增加与外界的接触,打开眼界等等。

但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奏效的,需要耐心。

“朕是该下点猛药了。”朱栩轻声自语,蓦然转向曹化淳道:“通知毕师,明天随朕一起去政院。”

第八百三十八章 君臣交心

今年的京城是格外的热闹,错综复杂的问题交错在一起,让一直沸腾难宁的京师更加暗潮汹涌,波澜诡谲。

注定是大变之期,有些人急不可耐,有些人稳坐钓鱼台,有些人藏头露尾,有些人如热锅上的蚂蚁。

朱栩坐镇皇宫,俯瞰天下,在激流中左右腾挪,一步一步完成他的计划。

‘降爵’的事,宗室不冷静闹的后宫也不安宁,朝野之间终于也沸腾起来。

一些人私下走动,串联,将一些宗室,勋贵之人勾连在一起,悄无声息间形成一张张巨大的网,交错在京城上空,密密麻麻,难以分辨,看清。

朱栩今天对几乎所有的人都进行了挡驾,在御书房里静静的处理政务。

近年朝局扩张的厉害,一个个衙门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朱栩挨个得到进行审理。

锦衣卫的网现在是越来越大,触角正在飞速向亚洲以及亚洲以外延生,鉴于现在的交通环境,虽然信息还是很滞后,却让朱栩以及大明朝廷对外界有了一个了解的管道。

间邪司是专属于朱栩的工具,京城,南.京各有一处,目前都相对平静,还没有用上。

四五馆已经成立一年多了,有数十个人当朝大儒名士在修书,包括刘宗周,二陶等名士,但目前还是在做前期的准备,离真正动笔还有一段日子。

这些都是他看重的,一个个重新梳理,要做各种安排,他都要亲自出面,安抚一番,以待明年的朝廷大议。

朱栩在宫里忙着,内阁的毕自严也没有闲着,傅昌宗虽然是携怒而走,但毕自严管不了这些,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插手户部,只要拿住了户,吏二部,他才是真正的内阁‘首辅’,才会有足够的权力推动‘新政’,统领六部,梳理天下!

傅昌宗的告假倒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引起朝野震动,只有傅昌宗身边一些敏感的人才会发现,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走,哪怕是侍郎张秉文的调令也已经疯传很久,只是迟迟没下来。

傅昌宗对多年老部下的安排比周应秋要早,所以相对从容很多,并且他也不担心,毕竟他是皇帝的亲舅舅,毕自严不会做的太过分,更何况他还没倒,本钱比毕自严多!

尽管京城沸沸扬扬,难有平静,可还是很多人隐约感觉到,一股潜藏着的更大的风暴正在聚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炸开!

日沉月上,月隐日现。

第二天,朱栩醒的很早,可躺在床上就是不愿意起。

——太冷了!前所未有的冷,比前两天还要冷上几分!

李解语也醒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依偎着他,轻声道:“皇上,还能再睡一会儿。”

朱栩搂着她,睁大双眼的看着屋脊,被子挡住半张脸,瓮声道:“你睡吧,朕待会儿得出宫一趟。”

李解语抬起头,看着朱栩的侧脸,眨了眨眼道:“皇上是要去见张小姐吗?”

朱栩一怔,他总是习惯性的忘记这茬,晃了晃头,将嘴露出来,道:“你不说朕都忘了,今天顺便去看看吧。”

李解语抱紧朱栩一分,没有再说话。

朱栩一只手拢着她,心里却转念到毕自严身上。

他有不少事情要与毕自严交心,深入的谈一谈,有些事情难免会‘伤害’到他,尤其是今天的事情。他在琢磨着,怎么能尽量的委婉。

又赖了一会儿,朱栩还是顶着寒冷起了床,简单吃了一点就直奔慈宁宫。

张太后刚刚吃早膳,听着朱栩的来意,顿时一愣,道:“你是说,你要带永宁出宫?”

朱栩点点头,道:“嗯,朕打算去见见张小姐,了却一件心事。”

说到这里,张太后就又想起朱栩打算‘降爵’的事情,这件事说小了是皇帝冷血,没有仁德之念,不顾宗室同胞之情,大了说就是违‘祖制’,在毁大明根基!

作为先皇遗孀,当今太后,张太后绝不能允许,脸色微冷的道:“永宁感冒还没好,今天又太冷,不能跟皇上出去了。”

朱栩捏了捏鼻子,往常要是朱栩出去‘相亲’,张太后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他神色动了动,露出讨好的笑容,道:“皇嫂,朕一个人去见实在有些尴尬,也不太合适,总得有个人缓和一下,除了永宁,朕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选,这件事也耽误不得,老太妃都催好多次了……”

张太后眉头皱了皱,心里很不高兴,可朱栩也说得对,这件事耽误不得,冷色看了眼朱栩几眼,道:“关于‘降爵’的事……行了,别的本宫也不管,这件事是不会答应你,朝堂上的大人们也不会同意……永宁就在寝宫,你自己去找她吧。”

张太后这欲言又止,让朱栩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揉了揉脸,道:“嗯,朕知道了。”

出了正宫,朱栩又打发人去叫小永宁,站在慈宁宫外,倍感头疼。

‘降爵’这件事在他看来是事所必行,可这里里外外似乎都将他前所未有的孤立了,找不到一个支持者。

朱栩暗吐一口气,看着南面升起的通红的太阳,眯了眯眼,轻声自语道“我现在也不需要别人的支持……”

他是大明皇帝,乾纲独断,谁人可反对,谁人又能反对!

曹化淳在他身侧不远,听着他的话,微微躬身,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过了好一阵子,小永宁才姗姗来迟,包裹的是更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与李香君由远而近。

小家伙走到朱栩近前,仰着头道:“皇叔,人家今天不想出宫……”

朱栩轻哼了声,伸手将她脸上的的围巾之类的给扒下来,道:“那你可想好了,今天你要是不陪朕出去,今后朕就不带你玩了。”

小家伙呀呀大叫,又胡乱的捂在脸上,今天实在是太冷了,她一点不想出去,可在‘日后出宫的诱惑’前,她很快败退了,抿着小嘴,道:“那那好吧,人家就舍命陪君子……”

朱栩笑了声,边走边道:“行了,走吧,今天要是表现的好,有你的好处。”

小丫头连忙跟上,双眼大睁的道:“什么,什么好处?”

“快走。”朱栩不理会她,一直向南走。他今天要去皇家政院,政院在城南。

小家伙不依不饶,跟在朱栩身边大呼小叫,似乎也不怕冷了。

倒是李香君忙前忙后的跟着,生怕她再冻着。

朱栩就是不理会她,快步出宫。

“臣参见皇上。”

在大明门外,毕自严早就在等着了,一见朱栩就上前,抬着手行礼。

朱栩看向他,也是一身厚厚的衣服,不由一笑道:“毕师久等了。”

毕自严看着朱栩还带着小永宁,心里若有所动,还是道:“这是臣的本分。”

朱栩抬头看了眼前面,道:“反正也不远,毕师,咱们走走吧。”

毕自严知晓今天不是简单的随便走走,应声道:“是。”

朱栩微笑,走在最前面,心里还在斟酌着措辞。

天气实在太冷了,一群人都是厚厚的便装,倒也不怎么引人注目。

“毕师对朕赦免杨师以及东林一党怎么看?”好一阵子,朱栩才开口道。

赦免的旨意还没有下,吴有为拟定的诏书昨日才送到内阁。

毕自严听着朱栩的话,面色如常的道:“东林一党实已不复存在,若是能有利于‘新政’,臣认为赦免也可。”

朝野到底是对东林都很同情,为东林说话的人一直都不少。

朱栩‘嗯’了声,道:“也有些不同的看法,认为朕不该赦免,否则就是‘纵容’党争,没有起到惩前毖后的作用与目的,是吧?”

为了讨好皇帝以及当权派,自然少不得有人拍马屁,一副很坚决的模样上书朝廷反对赦免。

毕自严心知肚明,缓步跟在朱栩身后,道:“待旨意一下,内阁就做些安排,这些非议当很容易平息。”

朱栩微微点头,这件事就算这么定了,现在还是放风阶段,等一阵子一旦旨意发出就能搬开朝廷与士林间的一块心结大石,给‘新政’扫去一大障碍。

又走了会儿,朱栩话锋一转的又道:“‘降爵’的事情你也听说了?”

昨日半天时间就传的沸沸扬扬,遮天蔽月,毕自严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看了眼四周,道:“臣听说了,只是对内情不甚分明。”

朱栩背起手,脚步放慢了一点,道:“宗室,勋贵公卿的岁禄占据朝廷税负的三分之一强,日后还会更多,朕打算加以遏制,有人就给朕出了这个主意。”

毕自严抬头看了眼朱栩的背影,沉吟不语。

‘降爵’非同小可,涉及到方方面面,一个不慎就真的会动摇‘国本’,祸延后世。

可如果不采取办法,宗室,勋贵公卿的岁禄就会拖垮朝廷的税赋,以至于拖垮大明。

毕自严昨天也想了一夜,不知道是先入为主还是为什么,他想不到其他的合适手段。

好一阵子,毕自严才谨慎的道:“皇上,宗室毕竟是宗室,若是降为庶人,与‘仁礼’不合。”

第八百三十九章 皇家政院一日游

‘仁’,是儒家的核心,大明以儒治国,自然不能违背这个字。

‘礼’,大明的秩序都是以这个字为开端,事事都需要合才行。

若是大明皇帝、朝廷强硬,不顾这二字肆意而行,可能会有很多难以预料的后果。

朱栩听出了毕自严话里劝诫的意思,慢慢的踱着步子,道:“那毕师说,朕该怎么办?太祖之时宗室才多少人,现在有多少?若是再过个几十年,恐我大明一年的税赋都养不起宗室了……”

毕自严皱眉,脚步也缓了下来,心念飞转。

对于宗室俸禄过高的问题,从万历时期就有,只不过这位皇帝性格有问题,再到‘国本之争’,这个宗室的问题几乎都无机再提,甚至于福王就藩,还给了高达四万顷的膳田,以至于陕.西无地可封,要去其他身份‘筹措’。

这还如何限制?

到了天启年间,倒是出了‘限宗室俸禄’的奏本,结果天启命‘部议’后,也是不了了之,没有实际作用。

虽然当今皇帝对宗室进行了一次‘收缴’,收了他们的田亩以及大部分财产,可也不能不养着,几十万人,每年每人十石就是几百万石,外加其他的婚丧嫁娶,支出的就更加可怕,依旧是朝廷的一个庞大负担。

现在朝廷给宗室的钱粮相对来说已经少了很多,用宗室的话来说,只是‘勉强苟活’,实际上也确实已经没有多少可再减少的空间,减个十万八万不起作用,减个百万石肯定就会饿死人!

毕自严的话虽然言简意赅,包含的东西却非常的多。

关于‘降爵’朱栩也是深思熟虑的,不能任由宗室人口无限制的膨胀下去,吸附在朝廷上不断的吸血,本身又如同猪羊一样被圈养,混吃等死。

朱栩脚步顿下,沉声道“朕解决宗室问题的决心已定,若是内阁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就先拟旨吧。”这件事不能是朱栩这个皇帝来干,黑锅要么是宗人府,要么是内阁,或者他们共同承担。

毕自严看着朱栩的后脑勺,深吸一口气,道:“臣遵旨。”

内阁必须要想到更好的办法,否则‘降爵’一旦实施,宗室,勋贵公卿非得闹翻天不可。他们可不是一般人,也不是一个两个的散兵游勇。

朱栩见毕自严没有坚决反对,暗自点头,现在内阁权势不够,还没有与他硬顶的勇气,再过一阵子就不好说了。

毕自严不反对就等于内阁同意,朱栩嘴角微笑,走了几步,突然又道:“听说舅舅告假了?”

这句话落下,连一直小心翼翼包裹着头的小永宁都抬起头,看向朱栩,又看向毕自严。

别看她年纪小,有些事情比别人懂得多。

毕自严神色也是微动,微微躬身,以谨慎的语气道:“臣做的有些急,可能令傅尚书不太高兴。”

朱栩点头,语气平静无波的道:“嗯,要谨慎,内阁收权是一会事,团结各个臣工是另一回事,不能只顾着收权,将六部九寺都给得罪,那权收上来也没用。”

毕自严能听出朱栩的告诫,可能其中还有对他‘冒犯’傅昌宗的不满,心里微沉的抬起手道:“是,臣明白。”

朱栩没有再接话,缓步的走着,穿过正阳门,在大街上漫步,渐渐的人声鼎沸起来。

眼见皇家政院就在眼前了,朱栩思忖着,又开口道:“毕师,你对皇家政院怎么看?”

毕自严虽然挂着皇家政院院长的头衔,实际上却没管过,听着朱栩的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臣认为,皇家政院对普及教化,昌盛文风,大有裨益。”

朱栩听着毕自严的话,心里摇头。毕自严说的是言简意赅,却一点都没碰到核心。

朱栩轻轻笑了声,带头过了三里河,皇家政院就在眼前了。

“走,进去看看。”朱栩直奔大门。

毕自严看着朱栩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或许,皇帝不是因为他是皇家政院的院长才叫他过来的,怕是还有别的目的!

宋应星等一群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在等着了,一见朱栩,都蜂拥而来,齐齐而拜道:“臣等参见皇上!”

宋应星身后是皇家政院的一干主事,教授,博士等等,有几个朱栩还认识,甚至还有几个卷发碧眼的传教士。

朱栩一摆手,笑着道:“都免礼吧,朕就是来看看,留几个人就行了,其他人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宋应星也感觉到朱栩不喜欢排场,连忙将人散了,这才敢近前,余光瞥了眼毕自严,道“皇上,这是明年政院的各项预算,还请皇上过目。”

朱栩眉头一挑,有些无言。

这宋应星还好没有中第,要是中了估计在官场上也撑不了一年半载。

果然,毕自严眉头皱了皱,看了眼宋应星,目光又看向朱栩,心里猜测朱栩是不是为了他砍掉皇家政院的预算特地叫他过来的。

朱栩没有在意其他,翻看看去。

宋应星不但没有减少预算,还增加到了三百二十万两,并且还有一个‘追加’的选项空着,也就是说,宋应星不止增加了被毕自严砍去的预算,还想要随时可以增加。

‘这宋应星果然不适合做官……’

朱栩心里腹诽一句,然后笑着一把合上,递给身后的曹化淳,看着宋应星道:“走,带朕去看看你们的劳动成果。”

宋应星见朱栩没有立即点头心下失望,一听朱栩又这么说,神色又大振,道:“是,皇上,毕阁老,请跟我来。”

“毕师,走,一起去看看。”

毕自严有些不明白朱栩要做什么,还是点头道:“是。”

几人都是便装,所过之处不少人都向宋应星行礼问好,倒是对朱栩,毕自严都不怎么认识,多打量了那么几眼。

“皇上,毕阁老,先看看我们刚刚设计的望远镜,”

宋应星说着就领着一群人走上一座露天观测台,上面四个方向架设着四台巨大的望远镜,遥遥对准天际。

朱栩颇为感兴趣的上前,在一台望远镜前停下,认真的观察。

这望远镜已经有了后世的模样,三脚架,单筒,玻璃镜,如同小型火炮一般。

朱栩弯下腰,凑眼去看。

哪怕是白天,天空中厚厚的云层仿佛在眼前一般,透过一些光亮,甚至能看的更远。

宋应星站在朱栩身旁,道:“皇上,这是臣根据徐大人遗作进行改进的,现在大约有六十倍。”

朱栩眉头一挑,抱着望远镜缓缓转动,在天上看个不停。

毕自严对这些奇技淫巧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这个时候哪怕配合皇帝,他也得做出点样子,心不甘情不愿的也学着朱栩,趴在望远镜上看着。

军用望远镜他已经看过,哪怕是这个更远一些,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新奇,因此兴致缺缺。

倒是小永宁大呼小叫,抱着一个转来转去,还招呼李香君:“香君快看快看,天上好像有一只鹰……”

李香君也很好奇,倒是很文静的‘嗯’了声,小脸贴在望远镜上静静的看着。

朱栩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宋应星,道:“不错,这望远镜不止在军事上非常重要,在一系列民用,监测水情,灾情等等都很重要,不能放松……”

“是,臣遵旨。”宋应星大喜,只要皇帝肯支持,银子就少不了。

毕自严张嘴欲言,看了眼宋应星,皱眉没有开口。在他看来,现在朝廷这么困难,不应该再将银子浪费在这种地方。

“皇上,这边走,这里是我们新研制的弓弩的试射房。”宋应星看了眼左手不远处,突然双眼一亮的道。

“走!”朱栩也面露喜色的道。弓弩现在是大明军队装备的重要武器之一,自然是射程,威力越大越好。

朱栩一群人又转向不远处的试箭房,还没有到就听到一阵阵厚沉的钉钉板的声音。

“皇上请。”宋应星站在门口,示意朱栩先进。

朱栩进了房间,就看到十多个大汉排成一排,不断的拉弓对着远处的靶子射过去。

朱栩目测了一下距离,有的是两百米,有的是两百五,有的是三百,有的甚至超过五百米!

宋应星站在一旁,介绍道:“皇上,前面这些近距离的都是给弓箭手,有效射程在六十丈左右,这种弓射击快,威力大。这一边都是给箭炮兵的,主要是射程远,即便加上火药,射程也在一百丈外,不管是骑兵突击还是箭炮兵横推前进,都有足够的杀伤距离……”

朱栩更感兴趣了,点头道:“很好,这个兵部那边一定会很喜欢,你们要继续研究,不能停!”

“是!”宋应星大喜,只要不停,银子就源源不断。

“皇上,咱们继续看看吧。”接着宋应星连忙又道。

朱栩自然点头,跟着宋应星又转身出去。

朱栩,小永宁都兴致勃勃,毕自严一直沉着脸,没有什么表情。他对这些都没有什么兴趣,现在更在意的是如何砍掉皇家政院的预算。

“皇上,这里是制盐,我们在想办法制出更好的盐,已经有了初步成效……”

“这里是机械科,耕犁,马车,水车,风车都是现在研究的重点,都有了不小进展……”

“皇上,这个是温室房间,只要达到合适的温度,就能种出想要的粮食,蔬菜,臣认为若是能大规模推广,会对抗灾有大用……”

“这里是药科,正在各种药方进行梳理,对各类医书进行研究,并且也在对各种疾病进行试验,还有熬炼成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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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章 兼任两院院长

宋应星带着朱栩,毕自严等人在满皇家政院的走动,不停介绍着皇家政院这几年的成果与接下来的计划,热情的不得了。

朱栩心知肚明,没有点破,兴致勃勃的跟着宋应星。

皇家政院的学科是相当的齐全,都有长足的发展,毕竟底蕴厚实,总要认真总结,挖掘,一些进展可以说是顺理成章的,只是实用转化相对还比较低。

每科的生员朱栩原本以为会比较少,事实却相反,对‘自然学科’感兴趣的生员非常的多。农业,机械,医学,制盐,织布机等等,每科的人数都过百,已经有相当的人才储备。

到了最后,是藏书楼的最后面,有一家大房子,有教授,博士,生员等人坐满,来去匆匆,书香鼎盛。

朱栩一群人在门前不远处,抬着目光远远看去,打量着,纷纷面露好奇。

“皇上,毕阁老,”

宋应星笑着低声道:“皇上,这些人都好考证,从古至今,名人大家,山川大河,甚至是碗,筷子等都有人在考证,然后记录在案,发表在院报上,这里的藏书楼非常丰富,甚至比翰林院还多……”

朱栩双眉一挑,一脸满意的笑道:“这个很不错,朕满意!政院要专门立项,要系统的研究,这些都是老祖宗的功绩,咱们后代子孙不能忘本,一一记录在案……”

这些事情在过去从来没有人在意,这一路走来皇帝都十分赞同,不时的赞赏,提两句都是非常中肯的意见,宋应星异常振奋,道“是。”他手里有个小本子,手里有炭笔飞快记录着朱栩的一言一行,都是日后与内阁要银子的筹码,这一点上,他非常聪明。

朱栩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遥遥的看了一阵,而后一群人才悄悄退出去。

小永宁拉着朱栩衣角,睁着双大眼睛道“皇叔,我可以来皇家政院吗?”

朱栩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着道:“这个你得回去为太后。”

小家伙顿时撇了撇嘴,张太后绝对不会允许她来的。

李香君也一脸的兴趣,看模样非常希望能来这里上课。

毕自严面色沉着,平静的跟在朱栩身后,一直都没有说什么,在他看来,今天也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宋应星不希望皇家政院的预算被砍,找了皇帝求情。

朱栩在皇家政院的青石小道上慢慢走着,看着生员们来去匆匆,都不怎么大,十六七岁居多,每一个都朝气蓬勃,热情满满。

“毕师,对政院怎么看?”朱栩走了几步,回头看着毕自严笑着道。

毕自严看着朱栩,神色倒是从容,道:“政院于国于民都有大用,臣耳目一新,关于预算,臣会恢复,日后也会多关注一二。”

朱栩‘唔’了声,背着手,没有接茬。

皇家政院在朱栩计划中非常重要,不能任由毕自严这样放任自流。

毕自严跟在朱栩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拿捏不准朱栩今天来的意图了,稍作沉吟,道:“皇上,虽然现在国库空虚,但是税赋规模已经很大,皇家政院若是需要,再挤几十万两来也不是难事。”

朱栩慢慢的踱着步子,微笑着还是没出声。

大明现在的赋税体系框架已经搭建好了,但还没有足够的深入,完善,加上现在大环境不好,大部分银钱的收入,都是来自盐,茶等的贸易垄断行为,真实的税银还是相当的低。

小永宁与李香君没有在意朱栩两人对话,对皇家政院很是很好奇,四处看来看去,不时跑出去溜一圈。

曹化淳一面要跟着朱栩,一面还要派人盯着永宁。

走了一会儿,朱栩开口道“毕师,朕听说,你准备要将政院出去的官吏,生员,一次性的全都派出京了?”

毕自严面上不动,抬手道:“是,臣打算对‘新政’的推动速度进行加快,在未来两三年内,能够对底层进行有效的干预与清理。”

“那毕师可看到了现在政院生员们的不满?”朱栩等人来到一高处,恰好可以看到一群学生拥挤着,从他们不远处的一条岔路上擦肩而过。

“我刚刚听说,督政院的魏学濂就要在大理寺过堂了,内阁那边要求严惩……”

“我们昨天去找汪大人,汪大人说了,依照朝廷规矩,魏学濂起码要关半年,出来还有一年的禁期,也就说,魏学濂要复启最起码也是后年……”

“这还不算最遭的,我听说了曹师兄被吏部记了案底,升不上去了……”

“曹师兄都升不上去,我们岂不是更糟?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毕阁老到底是不是我们的院长,哪里有这样对待自己的门生的?”

“就算是要‘公正’,也不用如此的将我们赶尽杀绝吧?”

“估计我们的日子更难过,你们想想曹师兄,魏师兄的背景,他们都屡遭打压,我们可能要熬一辈子……”

一群人没有什么顾忌,议论着就错开了朱栩等人,渐走渐远。

毕自严眉头直皱,脸色不大好看。

他其实一直没有将皇家政院放在心上,哪怕是将这些人放逐出京,也是为了缓解京城官场的不安,并不是完全为了底层改革。

他也没有料到,政院这帮生员居然在背后是这样议论他的,且对他是如此不满,已经变怒为愤了。

毕自严站在朱栩身侧,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思索着朱栩带他来这趟的目的。

朱栩也没有令他等太久,道:“毕师,政院现在怨气比较大,朕打算安抚一下,你觉得如何是好?”

毕自严情知朱栩是有目的的,躬身道:“还请皇上示下。”

朱栩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手指在手背上动了动,道:“这样吧,毕师与孙师不再兼任两院院长,朕亲自兼任,另外再命吏部重新理定对皇家政院生员的调派,尤其是曹鼎蛟,魏学濂,孟兆祥三人,这三人都留京,并且要重用,给皇家政院一个定心丸。朕对两院抱有极大的期待,不能打击,一定要鼓励,加大发展的力度……”

毕自严眉头微皱,倒是不怎么在意皇家政院院长这个名头,但是皇帝兼任皇家两院院长,这听着都觉得离经叛道,匪夷所思。

宋应星听的倒是大喜,若是皇帝兼任院长,那他们的政院将变得极其重要,预算不会少!

皇家两院将来会执掌军政两届,朱栩不能容它落入他人之手,以前他是没精力,现在这一切都要抓在他手里——这也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朱栩重新迈开步子,斟酌着措辞,道:“内阁今后的主要职责,一来是统辖六部,梳理朝廷的施政关系,确保政令通畅。同时,也要注意团结,尤其是户部,吏部,这两部根基深厚,人脉广的连朕都摸不透深浅。虽然朕帮你收了权,但你也不能大意,更不能过分,礼贤下士的姿态一定要做足,对于傅昌宗,周应秋,不能任何轻慢,你们内阁要拿出态度来,不要总是让朕在后面教你们做人做事……”

朱栩虽然一直在斟酌着话语,但到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他对内阁有很多不满,政务上开拓之心不足,做事上拖泥带水,做人又架子端的太高,高高在上,太过脱离官场,脱离人民了……

类似的话朱栩之前也说过一次,毕自严听着面色微紧,抬着手道:“是,臣回去之后一定认真检讨。”

毕竟是内阁第一辅臣,朱栩也不能说的太过,道:“嗯,年底之前政务一定要梳理清楚,关于内阁辅臣的人选也要尽早定下,三日后,朕将入内阁主持政务。另外,孙阁老……暂时的精力都要放在军改上,让他入兵部全心投入……”

毕自严心里微跳,皇帝的这几句话里透露了太多东西,很直接的将对政局的布置告诉了他。

孙承宗会离开内阁,内阁短时间内会再增加两人,三日后皇帝就会入内阁主持政务……这一刻他也算彻底醒悟,皇帝支持内阁收权,不过是将权利从六部过渡到内阁,始终都没离开有皇帝的手心,并且还会强化皇权,进一步加强皇帝的威势!

毕自严看着朱栩的背影,太阳穴跳动了几下,有些头疼。

他收权内阁,本身就有一个目的——制衡皇帝。

他希望能束缚皇帝的权力,不能让他肆意胡来,一个不在乎舆情的皇帝,再不受权力制约,那简直太过可怕,尤其还是在大明风雨飘摇的时刻。

毕自严心里沉甸甸的,很想拒绝或者抗拒朱栩的话,但眼前的皇帝不是天启,万历,哪怕他撂挑子,皇帝也有的是办法依照既定的心思继续做下去,并且没有他在,会更加激进,无所顾忌,那后果更大,无从预测。

朱栩也不会给毕自严拒绝的机会,在转向出口的时候,道:“抓紧做事吧,各省‘新政’的进度,遇到的问题,还有各地的灾情,应对办法等等,都要详详细细的了解,大议的时候要一条一条拿出来议,决不能含糊。内阁也要理清楚我大明未来三年或者五年的要做的事情,不能只顾眼前,亦步亦趋……要走一步看三步,现在是以过去为基础,眺望未来,轻重缓急,主次都要分辨清楚,列出计划来……”

朱栩不想在内阁与毕自严谈这些,那样气氛太紧绷,可到了现在,气氛还是不自觉的向他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毕自严静静的听着,皇帝显然有不少话想说,有所顾忌的一直没有明言,在借机一股脑子的说出来。

朱栩慢慢的走着,心里不断思忖着,继续道“回去之后,先将辅臣人选挑好,补齐内阁,然后列好清单,计划,越快越好,如果人手不够,朕允许你们在内阁招募一些幕僚,集思广益……”

第八百四十一章 情敌

毕自严听着朱栩的话,隐隐有种这一系列事情就要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没敢‘刺激’朱栩,尽量委婉的说了一些他的想法,尤其是户部的改革,他是慎之又慎。

朱栩听着毕自严的话,反驳了不少。

一来毕自严太急,有些事情做的过了,二来他也要维护周应秋与傅昌宗,三,朝局变动太大,会将原本稳定的一些人推向‘不稳’的一边。

毕自严这次是看清了朱栩的目的,应对倒是不如过去那般沉重,艰难,很是讨价还价了一番。

朱栩能够感觉到毕自严对权力的渴望,着急,相反的是,他很淡定,不急不缓。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皇家政院,在门口停下。

朱栩背着手,看着大街,面露思忖的道:“毕师,现在内阁责任重大,凡是要慎重,三思而后行,尤其是关乎我大明国计民生的,一定要广泛的调查,听取不同想法,不能坐在班房里,拿出笔就做决定,朕出京这一趟学到了很多,你们也要多出去走走,看看,了解一下我大明的真实情况……”

毕自严也感觉到了大明现在变化很快,没有犹豫的抬着手道:“臣遵旨。”

朱栩觉得差不多了,再多就过了,于是摆了摆手,道:“毕师去忙吧,往后咱们估计都要马不停蹄的忙了。”

“是。”毕自严心里沉甸甸的抬着手,虽然朱栩没有与他说太多,表达不满,可语气中还是透露着浓浓的不高兴,日后他们内阁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朱栩看着他离开,心里琢磨着有些事情得加速了。

“皇叔,咱们现在去找小婶吗?”小永宁露着小脑袋,仰着小脸道。

朱栩看了她一眼,道:“嗯,走吧,你给朕老实点啊,要是再出幺蛾子,朕就将你吊在景阳宫十天半个月。”

小丫头顿时皱着鼻子,哼了哼。

李香君抿着小嘴,仰着脸看着朱栩,不停的眨眼睛。

朱栩领着一群人,往回走,从容自如,在正阳门大街上逛着。

张家并没有住在英国公府,而是在城隍庙的北面的金城坊,也就是城西,在阜成门附近。

一群人绕过宣武门,进入宣武门大街,一路直奔北方。

“皇叔皇叔,人家要去广济寺,要去白塔寺……”

隔得老远小永宁就开心的要蹦起来,她很早就想去这些香火鼎盛,早负盛名的几个寺庙看看,这次这么近,她有些难耐激动。

朱栩拉住她的衣领,道:“今天不行,改日。”

小丫头撅了噘嘴,一脸不甘心的被朱栩提着。

转过阜成门大街,朱栩等一群人就来到一座院子前,看上去很普通,‘张府’的牌匾也是斑驳陆离,久经风雨。

朱栩站在门前看着,一只手捏着下巴,自语道:“这算是相亲,还是面试?”

小永宁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拉着朱栩的衣角道“皇叔咱们进去吧,小婶做的糕点可好吃了,人家都饿了……”

朱栩微笑着亲自上前,拉着铁环拍了拍门。

门很快打开,门卫看着朱栩倒是很陌生,还不等问话,小永宁已经迈过门槛,大声招呼道:“快进来吧,我先去找小婶了。”

门卫一听这声音就认出是永宁公主再次来了,顿时神色一急,也不管朱栩等人,急匆匆向里面跑去。

上一次永宁公主在张家闹的是鸡飞狗跳,让张家在京城都抬不起头,这次他们自不敢大意。

朱栩被人晾着,眨了眨眼,摸了摸鼻子,只得自己进去。

小永宁畅通无阻,如同小旋风一般,直扑张家两小姐的秀楼,在小院门口就看到一个穿着颇为秀气的读书人,正在对着远门,苦口婆心的道:“请转告大小姐,我对她是一片真心,海枯石烂,痴心不改,求求你们,让我们见一面吧,就看一眼……”

小永宁走过来,哼了声,使劲的拍打着木门,叫道:“快开门,本公主来看小婶了,快点开门……”

里面静了一会儿,好半晌都没出声。

倒是颇为秀气白净的年轻人转头看向小永宁,皱了皱眉,肃然道:“我与大小姐两情相悦,她是决计不会进宫的,请公主回宫之后转告皇上,强扭的瓜不甜,切莫做那棒打鸳鸯,强抢民女之事情来……”

“我最讨厌你们这样的人了,真酸……”

小永宁仰着头看着他,哼哼道:“小婶一点都不喜欢你,是你死缠烂打,还说什么两情相悦……小婶那是我皇叔的人,你比得了我皇叔吗?”

年轻人看着小永宁,眉头皱了又皱,还是道:“我本不欲与小孩子一般见识,不过说到这里我又不得不与你说个清楚,免得你小小年纪误入歧途。张大小姐从未见过皇上,如何能要她嫁给一个陌生人?再说一入皇宫深似海,她一妙龄少女如何受的了?皇上乃九五之尊,岂能好色到抢民女入宫,不知史书如刀吗?”

小永宁抿了抿嘴,道:“不是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年轻人神色顿时一怔,认真的看了眼小永宁,道:“那也要两情相悦,相敬如宾方可,若是不喜欢,岂能相对过一辈子?”

小家伙看着他,道“那小婶不见你就表示她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这样死缠烂打,人言可畏你不知道吗?”

年轻人看着小永宁,眉头蹙起道:“我与张小姐从未有越礼之举,发乎情止乎礼,何曾坏过小姐名节?再说我一片赤心可照日月,谈何惧于人言?”

小永宁张了张小嘴,一肚子话居然说不出口,旋即皱起小眉头,苦思冥想起来。

没多久,门悄悄打开,一个绿衣女孩探出头来,一见永宁,顿时大喜道“公主,快进来。”

小永宁一见她也面露喜色,旋即鼓着双眼瞪着年轻人怒声道:“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赶紧走,不然抓你进大牢!”

年轻人刚要再辩,小永宁已经侧着小身子进了院子,他一见,连忙上前道:“二小姐,还请通禀,就说小生求见,请大小姐务必一见,否则小生就绝食明志!”

里面根本没有一点动静,只有关牢的木门还在发出颤音。

绿衣服的是张家二小姐张姝,她抿嘴看着小永宁,边走边问道:“公主,你该不是又偷跑出来的吧?”

小永宁嘻嘻一笑,道:“不是,本公主今天是来给小婶送惊喜的。”

张姝眨了下眼,双眼闪动着好奇之色,道“什么惊喜?难不成宫里已经定下了纳娶我姐姐的时间了?”

小永宁鼓着小脸,大眼睛眯成一条线,蹦蹦跳跳的向前面不远处的小楼跑去。

张姝双眼大睁,惊呼道:“真的吗?”

她停下脚步,俏脸大喜,目光闪烁一阵,招来一个婢女,耳语一番。

那婢女神色微变,连忙应声,快步离开。

这么一会儿,小永宁已经跑到了秀楼,直扑身穿红衣,站在门前的张筠,大声喊道:“小婶,我来看你了……”

张筠一身红袄袍,并不臃肿,更显风姿,俏脸如水,目光澄净,看着小永宁飞奔过来,轻笑着摇头道:“公主,不要再这么叫,否则我真没脸出门了。”

其实她心里也惴惴,虽然宫里传出的风声是板上钉钉,可要真有万一,她除了一死明志,也别无活路。

小永宁不管这些,仰着小脸道:“小婶,我饿了,我要吃你做的糕点……”

张筠拉过小永宁的手,笑着道:“快进来吧,正好昨日做了一些,对了,太后娘娘怎么会在这么冷的天允许公主出宫?”

这会儿张姝也进来了,好奇的跟着问道:“是呀,我也奇怪,公主,你不是又偷跑出来的吧?上次你可害惨我们了,姐姐现在还被禁足呢……”

小永宁吃着糕点,完全不理会两人。

两姐妹对视一眼,张筠颇有些心有余悸的坐在永宁的对面,给她倒了杯茶,轻声道:“公主,现在京城不太平静,你可不要乱来。”

“嗯嗯。”小永宁点头,一副听话模样。

张筠刚要再问,一个中年妇人在七八个丫鬟,妇人的簇拥下,飞快来到秀楼,直扑永宁,中年妇人脸上笑开花,给永宁行礼,笑呵呵道“张李氏见过公主,欢迎公主来我们家做客。”

小永宁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张筠。

张筠也目露疑惑,走过来低声道:“娘,怎么了?”

张李氏拍了拍张筠的小手,笑容更多,坐在永宁对面,道:“公主,可是太后有什么话要告诉民妇?”

小永宁喝了口茶,顺下糕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道:“没有呀。”

张李氏微怔,看着小永宁,又转向张姝。

张姝微微摇头,目光还是看着小永宁。

张筠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俏脸微红,在张李氏耳边低声道:“娘亲,还是不要多言……”

张家之前已经因为小永宁的胡闹成为满京城的笑话,要是再出一遭,他们张家就没脸见人了。

张李氏心里有些失望,面上僵了僵,看着小永宁,还是笑着道:“公主稍坐,一会儿我让人送公主早点回去,免得太后娘娘担忧。”

“哦,”

小永宁睁了睁大眼睛,脸色很平静的道:“我这次是跟着皇叔一起出来,母后不会担心的。”

第八百四十二章 帝后不相见

小永宁的一句话落下,满屋子的人都静了。

好一会儿,张李氏看着小永宁,一脸小心翼翼的道:“公主,你是说……皇上也来了吗?”

小永宁挺直腰板,一本正经点头,脆声的道:“嗯,皇叔与我一起入府的。”

“哎呀……”

张李氏叫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又猛的回身看向小永宁,犹豫着又要转身出门,这么一来一回,来来回回。

张筠俏脸更红了,微低着头,目光一直看着张李氏——皇帝这次登门,无异于提亲。

张姝见她娘着急的如热锅上蚂蚁,就是不出去,连忙上前道:“娘,皇上肯定去前厅了,您快去啊……”

张李氏抬头看着张姝,张嘴欲言,又转向张筠,半晌‘哎’的一声,好似很为难的转身出去。

小永宁大眼睛眯起,嘴角露出小狐狸的得逞笑容。

张李氏急匆匆的出了张家两小姐的秀楼,刚穿过门旁,翘首以盼的年轻人连忙上前,神色激动的抬着手道:“夫人,小姐可说要见我了?”

张李氏一见,顿时皱眉,想了又想,还是皱眉劝道:“上官公子,我劝你还是死心吧,筠儿是要进宫的人,你再这样纠缠下去,小心祸及全家……”

年轻人名叫上官继宗,祖上做过江南学政,父亲荫封了锦衣百户,哥哥在太仆寺,位列六品,也算是官宦之家。

上官继宗一听,神色恼怒,道:“即便是皇上也讲一个‘理’字,我与大小姐一见倾心,有山盟海誓……”

“住口!”

张李氏听的脸色一变,厉色道:“上官公子休得胡言!我家筠儿何曾与你有过瓜葛!若是你再纠缠,胡言乱语,莫怪我老太婆不客气!”

上官继宗神色纠结了一下,道“虽然现在还没有,但我一定能打动小姐,这些迟早都会有的,夫人,请你让我见一次小姐吧,我一定能让她醒悟的,我才是她的今生良配,深宫是万万入不得的……”

张李氏心中焦急,偏又遇上这么个二百五,皱着眉头,一脸难色的道:“上官公子,我们张家与你上官家乃是世交,不想看着你们倒霉,听我一句劝,今后闭门读书,千万不要再出来,行了,你也别多说,赶紧走吧,今后不要再来了……”

上官继宗还要再说,可张李氏在一群人簇拥下,急急的赶赴中堂。

上官继宗看着张李氏的背影,神色犹疑,一会儿又神色坚定,向着院子里大喊,道:“大小姐,上官此心不改,若是你有意,我一定拼命保护你,绝不会让你进宫受苦……”

刚走不远的张李氏一个踉跄,旋即冰冷着脸,对着身后的管家沉声道:“给我将他扔出去,今后不准他进府!还有,通知上官家,若是他们再让这个愣头青乱来,就别怪老太婆先断了两家的交情!”

“是夫人!”管家连忙应声,安排人去。

上官继宗被押着拖走,还不停的大喊大叫:“小姐,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千万不要入宫,你会后悔的,我才是你的良配……”

秀楼里的张姝听的直皱眉,有些恼怒的看着姐姐,娇哼道:“这个上官真是讨厌,就是见过一次面,就这样胡搅蛮缠,坏姐姐名声……”

张筠连忙拉了拉妹妹的手臂,暗暗示意,转头看向永宁公主。

小永宁吃的正开心,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不就是吗?”张姝一脸的不高兴,道:“要不是我们两家是世交,我早让人打他了……”

张筠瞪了她一眼,旋即也眉头微蹙的轻声自语道:“这样确实不是办法,我改天找他谈一次吧。”

张姝慌忙拉住她,道:“姐姐你千万别去,见了一次他都这样,要是再见,他非得死缠不放不可,要是皇上,后宫知道了,那还得了……”

张筠俏脸微凝,有些迟疑的道:“上官家以前对我们照顾很多,尤其是爹下葬都是上官家安排的,若是因为我连累了他们……”

说到这里,张姝也咬起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会儿,朱栩正在张家正厅,与一个中年人在交谈。

中年人颇为拘谨,名叫张荣穘,是张家的长兄,张氏母女都赖他照顾,原本是湖广学政,后来学政被裁撤,他不愿入政院就一直赋闲在家,著书立说,是一个颇有名望的文坛名士。

朱栩放下茶杯,微笑着道“你是说,现在政院的课纲有问题?”

张荣穘坐在朱栩下首,抬起手,颇是谨慎的道:“是,微臣认为,现在政院以及所属的各地书院,学院的生员,都不能专心读书,所学繁杂,无法专精,也不够刻苦,一年下来也就读了那么几篇,这样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也不能成才……”

朱栩听着,并没有生气,轻轻点头。

政院的教学方式改变了现在的年轻人埋头苦读四书五经才能‘成才’方法,均衡了各方面的知识,这也就让他们的‘文化涵养’在悄然降低。若是真的要让政院的学生与现状的士子一同以过去的方式科举考试,只怕政院能中第的屈指可数。

但圣贤书不能当饭吃,尤其是在科技即将爆发,科技时代已经到来的这个关口,朱栩需要大量的人才,圣贤书不能替他培养。

“还有什么想说的?”朱栩看着他道。

张荣穘对皇家政院了解极多,见朱栩并没有生气,故作沉吟的又道:“微臣以为,皇家政院固然有其好处,也不能瓶塞其他书院,流派,当兼容并蓄,海纳百川……”

朱栩双眼微亮,看着他笑着道:“这个提法很不错,不过还不够,兼容并蓄不应该只限制在儒家,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也不能瓶塞在外,你觉得是不是?”

张荣穘神色微楞,没想到皇帝想的比他还大了一层,不过儒家向来鄙视其他‘百家’,尤其是千年前已经‘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早已经事实上统一了‘百家’,所以张荣穘心里反对将这个‘百家’放在‘兼容并蓄’中,嘴上还是道“皇上胸襟宽广,目光长远,微臣不及。”

对于这种口不对心的马屁朱栩早就一眼能看穿,轻轻笑了声,手指在大腿上拍了拍,心里转着念头。

他现在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候,这个张荣穘倒算是一个,将来若是文理分科了,他倒是合适的人选,并且张筠若真能成为皇后,张荣穘按照规矩还能得到一个‘伯’爵位。

正思索着,张李氏一脸紧张,快步来到大堂,在朱栩不远处,行礼道“民妇张李氏,拜见皇上。”

朱栩看着她,微笑道:“免礼吧,朕所为何来,已经与你们家大伯说了,朕呢,想先见见张小姐,早日定下,也好安老太妃,皇嫂的心,皇宫也好做些准备。”

张李氏先是一怔,旋即就明白了。

老太妃给皇帝选了三个人,三个人的名分还没有定,皇帝这是来定名分的,谁是皇后,谁是妃子都由皇上决定!

张李氏看着朱栩,神色微微变幻,道:“皇上,这……不合礼法。”

朱栩对一些礼法是深恶痛绝,礼部现在正对一些礼法进行梳理,一些该砍掉的,他到时候绝对不会手软,比如这一条!

他今天是非见不可,目光看向张荣穘,笑着道“确实不太合礼法,不过近来京城纷纷扰扰,朕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能耽误在这里,你怎么看?”

张荣穘,张李氏都齐齐脸色微变,他们都知道上官继宗的事,心里都是狂跳,不知道眼前的皇帝是否已经知道了。

若是知道了,不止张筠进不了宫,很可能还会连累张,上官两家!

张李氏没什么主张,转头看向张荣穘,这是张家大伯,重要的事情都是他拿主意。

张荣穘眉头皱了皱,神色有些凝肃,起身抬手道:“事急从权,臣认为,可以见一见。”

朱栩点点头,倒是还有些变通,稍做沉吟,道:“政院那边最近要开一个‘史经科’,对古史,古经进行重新考证,编订,译注,你要是有兴趣,去做一个主事吧。”

张荣穘这几年其实也一直希望复启,却没能成功,闻言也是目光微动,压着喜色,起身道:“谢皇上恩典。”

朱栩微笑着,又转头看向张李氏。

张李氏神色还是犹豫,待看到张荣穘的眼色,连忙道“是,还请皇上宽容些时间,我这就去让筠儿梳洗,整理一番。”

肯定是要做些准备的,朱栩端起茶杯,道:“嗯,朕要与张小姐单独谈谈。”

“是。”张李氏应了一声,又匆匆转身出去。

绣楼里本来就有些紧张的张筠一听皇帝要亲自,单独的见她,俏脸有些发白,整个人紧张的说不出花来。

张姝却大喜,拉着她的手臂,道:“姐姐,你一定与皇上好好说,要是你能做皇后,我说不定也能封个夫人什么的……”

张李氏一把扯过张姝的耳朵,哼了声,道:“出去,都出去,筠儿,你快梳洗,整理一下,那个,公主,您也先出去一下……”

第八百四十三章 就是你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朱栩出现在张筠,张姝两姐妹秀楼的小院门前。

按礼说,他是不能来的,不过现在的礼法已经阻止不了朱栩,他决定要进楼与张筠面对面。

小永宁仰头看着朱栩,道:“皇叔,小婶在里面。”

朱栩眉头一挑,神色不动的道:“嗯,你去外面等着,不准给朕捣乱。”

小家伙嗯嗯点头,一副乖巧模样。

朱栩暗吸一口气,迈步进去。皇后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人,虽然不是唯一一个,可对他,对大明来说都很重要,一丝大意都不行。

张筠现在换了一身没那么厚的棉衣,相对素洁,是一身白红相间的袄袍,看上去高挑,亭亭玉立。

她站在门前,安静的看着远处,手心里都是汗,身躯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有些瑟瑟发抖。

待朱栩出现在视线里,她先是一愣,旋即就想起了,的那个帮她猜灯谜的人。

“是他!”张筠心头砰砰砰直跳,连忙又低头,大眼睛不停的眨,微咬着嘴唇,颤抖的更剧烈了。

朱栩确实不意外,张筠的画像,过往早就被查的一清二楚了,径直来到台阶前。

张筠一直低着头,待看到影子,慌忙下台阶,行礼道“民女拜见皇上。”

朱栩看着她身上的衣服,笑了声道:“免礼,抬起头来。”

张筠娇躯一颤,咬着嘴唇的牙齿轻轻放开,极力平静,缓缓抬起头。

映入朱栩眼帘的是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花季,含羞带怯,清纯中有着一丝妩媚。

朱栩不是色中饿鬼,暗暗也给打了九十七的高分,虚扶了一把道:“平身吧,咱们也不算第一次见了。”

张筠嘴角微抿,轻声道:“是。”

朱栩看着张筠,微微点头,不卑不亢,落落自如,倒是合适,便道“不请朕进去坐坐吗?”

张筠暗自深吸了口气,道:“是,皇上请。”

朱栩跟在张筠身后,顺便打量这个秀楼。

说起来,他还真没有去过女子的秀楼,再想想,他貌似错过了很多事情,对现在的社会情况存在很多盲点,脱节的厉害。

走进房间就闻到一股幽香,清新沁鼻,是女孩子特有的那种味道,朱栩悄悄嗅了嗅,倒是比鱼藻宫更浓一些,显然张筠一直住在这里,是一种‘人气’。

“皇上请坐。”张筠轻声说着,素手开始倒茶。

朱栩在凳子上坐下,四处打量一眼,这里是前厅,一楼,闺房应该在二楼,到处都是女孩子的装饰,且风格很不同。

“皇上请喝茶。”张筠递给朱栩,然后立在朱栩身侧不远处,妙目静静的看着朱栩。

朱栩接过来喝了一口,抬头看着她的目光,笑着道:“见到朕不是传说中的那么穷凶极恶,是不是有些失望?”

张筠轻轻抿嘴,道:“民女与皇上见过,从未想过皇上……穷凶极恶。”

“那在这之前想过的朕是什么模样?”朱栩饶有兴趣的看着张筠。

张筠微低着头,偶尔看一眼朱栩,心脏砰砰直跳,眨了下眼,道:“白袍白马。”

朱栩一怔,摸了摸下巴,这个画面想想,貌似还真不错,后面再跟着千军万马就更威风凛凛了。

“那你现在对朕有什么看法?”朱栩又笑着道。

张筠看着朱栩,神色平静,道:“胸有万壑,心怀四海,今日事,千古评。”

朱栩眉头一挑,这个‘今日事,千古评’很有意思,值得玩味。

“继续说。”朱栩端起茶杯。

张筠看着朱栩,道:“皇上做的是家国大事,民女不懂,但民女知道,凡承大器,必受其重,皇上既然承如此之重,必为千秋!今日纵然千般咒骂,万种污蔑,自有后人评说,皇上矢志不移,日月必新……”

朱栩眯了眯眼,张筠这些话说到他心坎里了。

整个大明,要说真正懂他,支持的他的,几乎没有,甚至于‘理解’的人都屈指可数!

张筠这番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能听得出,这不是马屁声,是真心实意的。或许张筠并不了解他在做什么,但这份支持就已经足够了。

“说的不错!”朱栩面露赞许,道:“大明上下,骂朕的不少,夸朕的不多,能说出这番话的,也就是你一个。”

张筠俏脸微红,道:“民女信口开河,还请皇上勿放在心上。”

朱栩笑了笑,面露沉吟。

张筠是老太妃看好的,确实有些不一般,不得不说老家人的目光极好,信王妃也是她看中的人,品性,气度上都不错。

这个张筠,适合坐镇后宫,也合他口味。

张筠看着朱栩的神色,也是俏脸紧张。心里七上八下,忐忑难安,丝丝绕绕,再无平静。

过了一会儿,朱栩站起来,道“嗯,过几日朕就让鸿胪寺做准备,朕也会请老太妃,皇嫂做主,你也早些准备吧。”

这样的事情本来是轮不到张筠与朱栩两个人私定的,张筠听着朱栩的话俏脸涨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栩看着她这样的表情,心里微跳,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亲一个,好一会儿才按耐住,笑着转身道“朕先走了。”

张筠连忙醒悟,道:“恭送皇上。”

朱栩已经走到门口,摆了摆手,大步离开。

张筠倒是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不会是摆在后宫里的花瓶,或许真的能成为他的贤内助。

刚走两步,朱栩探出两只手,将躲在门外的两个小丫头给扯过来。

“啊啊,皇叔,我知道错了……”小永宁脚离地,吓的大叫。

李香君倒是很安静,只是小脸都是紧张之色。

朱栩拎着两个小丫头,脸上阴测测的道:“还没谁敢违抗朕的旨意,你今后的半个月就留在景阳宫吧,朕会好好招待你的。”

小丫头脸色大变,仰着小脸急急的道“皇叔,人家知道错了,不要惩罚人家了……”

朱栩心里高兴,面上冷哼一声,道:“你这丫头太无法无天了,朕要替皇嫂好好收拾你一番,不用求饶了,你这一次是死定了……”

小丫头深知朱栩的可怕,他书房里是有他手写的《一百二七种死法》,这要是稍微改变一下,全都用在她身上,想想就不寒而栗。

“母后一定会救我的!”小丫头鼓着小脸,一脸肯定的说道。

“不用鼓励自己了,谁也救不了你。”朱栩脸上都是笑容,语气却阴森森的。

出了远门,朱栩将两个小丫头扔向王一舟,道“给朕看好她们,要是跑了拿你是问!”

王一舟一怔,虽然不明白,还是应声道“是。”他一挥手,几个便衣禁军就将两个小丫头给围了起来。

小永宁气哼哼的,大眼睛转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这会儿曹化淳从不远处走过来,在朱栩耳边低声道“皇上,卢总兵进京了。”

朱栩‘嗯’了声,道“让他直接去兵部吧,先知晓一下情况,等老曹进京了,朕再与他们细谈。”

“是。”曹化淳应声。

“走吧,回去吧,最近有的忙了。”朱栩道。

大婚的事情算是基本定了,后面有着一系列的事情要做,他也要尽快进入内阁,掌握内阁大权,将一系列的事情来个收尾,彻底了结今年的事情,为明年的大议做准备。

张荣穘,张李氏都一路送着朱栩,直到出了门才停住脚步,目送朱栩一群人离开。

朱栩每次出宫目的性都极强,从来没有真正放下心好好看看这座京城,定下了大婚的事,朱栩也算卸下一件心事,背着手,在大街上慢慢的走着。

雪至今还没有化去多少,处处都是厚厚的积雪,一路上还有微微的寒风,令人伸不出手来。

不过来来往往的人还是非常的多,渐渐的有了年味。

“皇叔,下雪了。”突然间,小永宁在朱栩身边道。

朱栩一楞,抬头看去,只见天空确实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不由得心里一叹,照这样下去,北方明年肯定又要减产,哪怕是番薯等作物也都是不耐寒的,未必能撑过去。

“皇上。”王一舟忽然上前,在朱栩身侧低声道,同时示意前面。

只见不远处一个年轻人,远远的盯着朱栩,神色含怒,似要上前但又不动。

曹化淳靠近,在朱栩耳边低语了一句。

朱栩眉头一挑,敢情这位就是惦记他媳妇的人,胆子不小啊,摸着下巴道“雅加达那边缺人吗?”

曹化淳神色动了下,南海上的两个省缺的不是一个两个,十个八个……

朱栩也不等他回答,直接道“海岛有上万,肯定是缺人了,这位很不错,记录在案吧。”

“是。”曹化淳看了眼不远处的上官继宗,心里很是同情。司礼监有一个名录,已经记录了三百多人,这些人要么是发配,要么是高就,地点都是吕宋与旧港。

朱栩没有理会这位上官公子,直接从他侧面,不足三米的地方缓缓穿过。

上官继宗双拳紧握,双眼冒火,几次要冲上前最后都硬生生的停了下来,一直看着朱栩从他面前走过,转过一个路口消失不见。

第八百四十四章 轰动事件

在朱栩回宫的时候,江南也热闹沸腾。

南方没有北方这么寒冷,外加秦淮河上的胭脂味,对很多人来说是温暖如春,一如过去。

不过近来应天府又迎来了大事情,一件颇为轰动,震动南直隶的朝野,士绅,文坛的大事!

前任礼部侍郎,江南大才子,文坛一大领袖,曾经的东林文魁——钱谦益。准备迎娶秦淮河名妓柳如是。

这件事惊动了南直隶朝野,巡抚方孔炤,督政院,甚至是刑狱司的人都严阵以待,如万军临前。南直隶是大明士人最为集中的地方,外加一个秦淮河,不知道多少名师大儒,达官贵人,富豪名绅群居于此,目光也都落在钱谦益身上。

若是放在以前,一个致仕高官纳娶个小妾,买个名妓再寻常不过,这些都是名人雅士最热衷干的事情,所谓的风流才子,传世佳话等等,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一来,有朝廷的禁令在,可这个禁令有个漏洞,没有将致仕的官员明确的包含在内。二来,钱谦益也算是新朝的官员,是‘景正新政’铁杆支持者。现在所有人都在盯着钱谦益,或者说是朝廷,想要看看朝廷到底要怎么办!

处置了钱谦益会寒了支持‘新政’的官员们的心,不处置就会使得‘新政’褪色,不管如何,都将是对‘新政’的一种打击!

江南贡院不远处,一座小楼正在快速的休整,牌匾上是闪闪发光的三个金色大字:绛云楼。

这座小楼本就极其奢华,又处在秦淮河畔,寸土寸金。不止如此,在绛云楼不远处还有一座小楼,依山傍水,更为壮观华丽,名为‘红豆馆’。

单是买下这两个地方就花费了钱谦益万两白银,加上其他花销,钱谦益近一个月,已经有数万家财散了出去。

钱谦益的府邸,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上百人在排着队的入府恭贺,吵吵嚷嚷,喜庆如元宵。

府宅内院大门前,钱谦益一身红色大袄,如二十新郎,红光满面,兴奋难熬的在接待来往宾客。

钱谦益交友遍天下,文名卓著,声名远播,加上之前又位高权重,随时都能复起为一部尚书,整个应天府仿佛都在为他庆贺,惊动了不知道多少人,甚至一些在官的人都纷纷登门,热情送礼,恭贺。

秦淑楼。

柳如是对着镜子梳洗打扮,表情看不出什么喜悦,反而蹙着眉头,仿佛有着什么难解的忧愁。

一个肥胖,粉脂极厚的中年女人快步进来,人未到音先至的大声道:“如是,哎哟,你怎么还这么磨蹭啊,三天后你要加入钱府了,这是多大的福分……”

柳如是听着中年妇人话,没有动,依旧在默默的梳着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中年妇人仿佛没有看到柳如是的表情,继续道“如是啊,钱侍郎家大业大,且才华横溢,冠盖金陵,你入了钱府,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能生个一儿半女,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柳如是表情还是没有多少变化,心里不禁有些沉甸甸的。

并不是她打算嫁给钱谦益,是秦淑楼的这位秦姨将她以三千两的价格卖给了钱谦益。

青楼女子多薄命,谁都期盼着有一个不错的归宿,钱谦益满腹才华又曾登高入堂,在南直隶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了,可柳如是最近总是想起那个‘朱慕宇’,虽然只是短短见了几次,不曾看见他的才华,但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些话一直缭绕在柳如是心头驱之不散。

比起来往才子的夸夸其谈,她更喜欢切实可行的那些实实在在的计划,空洞的高谈阔论早已变成陈词滥调,引起不起她的丝毫兴趣。

“如是啊,你准备着,钱侍郎很快就会派人来接你,走的是正门你知道吗?”这秦姨激动的说着,忽然又扭着水桶腰快步的走了。

正门可是士绅迎娶正妻的规格,其他人都只能从侧门,青楼女子甚至是后门!钱谦益能给柳如是这样的待遇,可见他的一片心意。

柳如是心里越发苦涩,心里不禁轻叹了一声,半晌也默默无语。

与此同时,巡抚衙门内,方孔炤,许杰等一群人也在商议,商议来商议去,最终还是决定写奏本上书内阁,请示如何应对。

钱谦益娶亲是闹的沸沸扬扬,整个南直隶都知道,他们不敢轻易决定,所以只能请内阁明示。

南直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朝廷,看朱栩的笑话,各种消息乱飞,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南直隶的事情还没那么快传到京城,朱栩已经回了宫,坐在仁寿殿喝茶。

老太妃感冒是撑了过来,坐在椅子上,拉着朱栩的手,笑容满面的道:“好好好,我就说,老太婆选的,皇上一定会满意的……”

朱栩嘴角动了动,老太妃手里这力道一如过去,拍的他手背生疼。

张太后坐在不远处,也松了口气的表情,笑着道:“嗯,还是太妃眼光好,我待会儿就让宫里准备,该有的礼数一定会准备齐全……”

老太妃一直都笑眯眯的听着,显然朱栩能定下来她很开心。

虽然朱栩的后宫里已经有几个女人,甚至还有儿有女,但一日没有大婚就算一日没有成年,只有大婚之后,所有人才会将他当成年人看,标志着就是个大人了,更值得信任,信赖,让人放心。

关于大婚的事情,朱栩基本上插不上手,到时候只要如机械一样被牵着走,最后入洞房就行了,所以他一直没有说话,听着两人说。

张太后说了好一阵子,老太妃突然看向朱栩,道“皇帝,我听说你已经在收拾乾清宫了,什么时候能住进去?”

依照朱栩原本的想法是要明年的,但他要在三天后入主内阁,乾清宫也就不能继续等,想了一会儿,道:“这一两天吧,边住边收拾。”

“这是正理,”老太妃笑呵呵的看着朱栩,道:“坤宁宫那边也要收拾,都好好的装扮一下,咱们皇宫很久没有这么喜庆的事情了……”

朱栩一律笑着点头,丝毫意见都不敢提。大婚这种事,多一句嘴不知道能多出多少事情来。

说了好半天,朱栩才与张太后离开仁寿宫,刚出门,张太后就道:“对了,永宁呢?我怎么没看到?”

朱栩笑了声,道:“朕打算留她在景阳宫,不,乾清宫十天半月,皇嫂不用担心。”

张太后很了解朱栩,闻言就眉头微蹙,旋即道:“嗯,那我也不管了,不过你也要有个轻重,永宁还小,不能过分了……”

到底是亲闺女,朱栩心里有些吃醋,面上笑呵呵的道:“皇嫂放心,朕有分寸,一定会还一个白白胖胖的永宁公主给你。”

张太后心底有些不放心,可小家伙确实不安分,需要好生教训,难得朱栩有心,她也就忍着不管了。

得了张太后的允许,朱栩准备回景阳宫好好收拾一下小永宁。

兵部,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卢象升四人在讨论新的军改,也就是朱栩提的‘大元帅府’提议。

没多久,四个人就形成了两派,孙承宗,申用懋都不希望改动,反对兵权合一,认为需要统调分开,确保不会出现军阀藩镇。

卢象升不赞同,他认为大明四面都有威胁,必须要先确保军队能够迅速反应,对军队的节制不应该完全依靠分权,可以合、分结合,在大元帅府内部进行制衡。

毛文龙有名无实,无权无势,这会儿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话里话外都是站在卢象升一边,所以四个人很快就对峙起来。

孙承宗很清楚,如果不能说服卢象升,军改只怕会依照景阳宫里皇帝的想法发展,因此尝试了多种办法,希望能稳住卢象升,对皇帝的想法有所认识。

卢象升倒是个坚定的主战派,非常赞同朱栩的统权,精兵路线,反过来劝说孙承宗,甚至还拿原本的山海关,经抚相争的实例来反驳。

孙承宗看得出卢象升态度很坚决,不由得头疼。

现在已经是二对二,要是曹文诏再回京,军改只怕就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卢总兵,”

孙承宗看着风尘仆仆的卢象升,沉吟着道:“军改非朝夕之功,这样吧,你先回去,再好好想想,过两日我们再谈。”

卢象升一直在外,对京城变化虽然知道一些,却并没有深刻接触,也清楚孙承宗得罪不起,只得抬手道:“是,下官告退。”

毛文龙一见,也连忙道:“下官告退。”

孙承宗没有挽留,挥了挥手,让二人离去。

等两人都走了,孙承宗才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直觉头脑发胀,混沌一片。

申用懋看着他鬓角的白发,跟着皱眉道:“阁老,阻止看来是不行了,还得与皇上再谏言才行。”

孙承宗强迫自己冷静,点点头,道:“嗯,曹文诏就要进京了,必须在他入京之前与皇上敲定。”

申用懋抱着手,没有说话。

曹文诏现在战功赫赫,一口气拿下了海上两省,开疆拓土巨大,有这份功劳必然要升官,不管升什么官,军改都少不了他,到时候他们就更被动了。

第八百四十五章 牛鬼蛇神

太阳西落,余晖洒尽。

景阳宫。

朱栩坐在椅子上,翻看着奏本,整个御书房除了他制造的声音,落针可闻。

曹化淳站在他左侧,眼观鼻鼻观心。

小永宁站在右侧不远处,抿着小嘴,大眼睛含泪的看着朱栩,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朱栩恍若未见,翻着手里的奏本,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越是年底的时候各种事情越多,不是这个弹劾就是那个报灾,还有就是民乱也在这个时候到了高发期,各地总督府都上报,林林总总不到一个月,就要数百起,遍及全国各地,甚至于云.南那边还有一个土司叛乱,规模达五千人,一度攻占州县,总兵左良玉差点就动用正规军,结果是当地的总督府反应颇为迅速,调集人手,半个月就将这股实力打散,其中一部分逃入了缅甸,云.南上书,请朝廷出面施压缅甸。

朱栩看着这道奏本,转向曹化淳道:“使馆区划分的怎么样了?”

曹化淳侧过身,道:“回皇上,礼部那边已经选好地,在城东。”

朱栩点点头,目露沉吟的道:“明年周边各国的使者会进京恭贺朕大婚,到时候就让礼部商议互设使馆事宜,顺便施压缅甸。”

“遵旨。”曹化淳应声记下。

朱栩说完,端起手边的茶,还不等他碰到,小永宁突然道:“皇叔,冷了,我给你换热的……”

小丫头说着就要飞奔过来,在朱栩桌边有一个碳炉,在上面有铁壶烧着热水。

“给朕老实站着!”朱栩哼了一声,亲自过来。

小丫头脚步一顿,抿着嘴,一脸可怜的看着朱栩,小声的慢慢的道:“皇叔,人家知道错了,以后会听话……”

朱栩一边倒茶一边道:“要么你老老实实的给朕站着,要么朕就继续倒吊着你。”

相比于被倒吊着,小永宁自然选着站着,只是大眼睛里水汪汪的,看上去极其可怜。

朱栩根本就不去看她,喝了口茶,继续看奏本。

黄河,长江沿岸的一些省州府都被今年的大水吓怕了,知晓内阁要节流,可能会暂停工部的一些水利工程,纷纷上书,希望不要停,能够出银子清淤,加固堤坝,扩展河道。

这些工程除了直接的好处防范水灾外,还有大量的钱粮涌入,清淤过程也会造就无数的良田,各方面都意义重大,地方上舍不得放手。

朱栩摇了摇头,将这些奏本都转入内阁。

大明这几年之所以能肆意挥洒银子,全都是因为他榨干了明朝的一些潜力,在灾情不断加重,民生凋零的情况下,无以为继,节流虽然无奈,也是必然之举。

随手又拿过奏本,看了几眼便开始批拟,过了一阵子,朱栩盯着手里的奏本,一瞬不瞬,神色微肃。

这是甘.肃巡抚林日瑞弹劾秦良玉的奏本,言称秦良玉年中率领大军在陕甘剿匪,以火攻烧死数千人,‘惊天大火,十日不熄,惨状无言可述,民怨沸炽,震怖陕甘’。

朱栩一直看着,没有开口,也没有拿起笔。

他的急迫对大明官员影响极大,哪怕是秦良玉也感觉到了,她动作上更为凌厉,果决,甚至不惜代价,不顾声名。

过了不知道多久,朱栩手指敲了敲,将这道奏本留下。

继续翻看奏本,这个时候有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哪怕是再不合情理,不应该,说不通的事情都会发生。

比如苏.州府上书,言称当地有一巨富之家,购买了数顷之地,建造了一个庞大的庄园,耗资百万,众人一见,居然与南.京的皇宫极其相似,只是为了避讳,隐去了一些东西。

这家人也不是普通人家,是嘉靖年间一辅臣后代,诗书传家,清名流传,苏.州府不敢擅断,请皇帝旨意。

朱栩眉头挑了挑,自语道:“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他没有批拟,将奏本转给内阁,由内阁处理。

又是好一阵子,一个内监端着一道奏本进来,递给曹化淳。

这个时候送来的一般都是重要的事情,曹化淳接过奏本,挥了挥手,旋即打开看去,然后就上前,道:“皇上,内阁请旨,他们打算明天颁布,赦免杨涟以及东林党的旨意。”

朱栩拿过奏本,翻看一看,是毕自严的手书,言称现在时机合适,内阁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可以公布了。

“酝酿了几天,倒是可以了。”朱栩拿过笔,批了个‘准’字,然后递给曹化淳,道:“明天你亲自去刑部大牢,赦免一干人,不用刻意做什么,正常传旨就行。”

“遵旨。”曹化淳抬手接过奏本,心里也是暗松口气。

东林党的问题一直在压在朝野,士林心口的大石头,不管他们被如何揭发,根深蒂固的想法无法彻底改变,若是不能搬开,总归是心结,除了眼前有碍‘新政’,然后还会引出更大的麻烦。现在赦免了,就等于了结了这个心结,自此后,皇帝,内阁,朝野官员,天下士林都能大吐一口气,都能轻松一点。

当然,东林党自此以后再也翻不了案!

曹化淳亲自将这道奏本送去内阁,又交代几句,这才离开。

孙承宗已经去了兵部,内阁只有毕自严与靖王,两人的班房是分开,所以只有毕自严接到了这道‘旨意’。

毕自严看着朱栩批拟的大大的‘准’字,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东林党现在就是拦路的大石头,横亘在朝廷与士林心间,必须要搬开!

毕自严招来郑友元,在他身前低语道“去,放出消息,就说皇上明日就会下旨赦免东林一党,今晚一定要全城的人都知道!”

郑友元会意,答应一声,又道:“大人,那,有些人是否可以收为己用……”

“想都别想!”毕自严脸色骤沉,道:“东林党赦免后,一律不准接触,所有举荐,告发的奏本全部封存,送入司礼监,今后不得妄言半句!”

郑友元神色一怔,上前低声道:“大人,用得着如此吗?”

毕自严冷眼看着他,道“圣心难测,你我都要小心做事,这内阁,大明离了谁都一样!”

郑友元听着毕自严的严厉的警告,心头狂跳,若有所悟的道:“是,下官明白了。”

毕自严深吸一口气,道“嗯,这件事也告诉一声靖王,让督政院那边作些准备,朝报准备好,怎么报,不用我教你吧?”

郑友元道:“欲扬先抑,贬东林,颂皇上,顺道提我们内阁在里面的力谏。”

毕自严眉头一皱,想要去掉提内阁,心里一动,道:“内阁就一笔带过,不要多提。”

“是,下官知道分寸了。”郑友元道,而后匆匆出了毕自严班房。

没多久靖王也知道了,他站在窗前,推开窗户下外面看去。

天色渐黑,雪花渐多,寒风凄凄,可能又是一场大雪。

他仰望黑漆漆的天空,轻声叹道“我大明怎么就没有消停的日子……”

靖王也安逸惯了的人,虽然这几年做了些事情,内心还是渴望那种吃喝不愁,悠闲自在的懒散日子。

内阁刻意放出风声,没多久京城四面八方都传遍了。

不知道多少人在议论,千奇百怪的言论、谣言,在今夜的京城上空交错,回响不休。

“你们听说了吗?皇上要特赦杨大洪以及一干东林党罪臣?”

“前几天就有消息传出来,只是不知道真假,刚才内阁上书皇上,皇上已经同意了……”

“是啊,杨大洪到底是帝师,不能总这么管着,否者皇帝的仁孝之心在哪里?”

“不过要我说,估计是皇上以及朝廷撑不住了,审判东林就是与天下士绅为敌……”

“真可能是,我听说现在‘永不入仕’的人是越来越多,不止是年轻士子,一些前朝官员也都拒绝征召了……”

“哈哈,你们说,朝廷会不会再废除那个禁令,那‘九条禁令’可是将天下绝大部分士子都挡在科举之外,得罪狠了……”

“连东林党都能赦免,还有什么事情好为难?我猜测就是缺少一个台阶,你们等着看,最迟明年的科举之前,朝廷必然有所改变,即便不能废除禁令,也会有转圜,使得大部分士子都能入仕……”

“是极是极……”

城东的大宅子里,吴有为,王纪,道士三人坐在一起。

“喝!”

王纪畅快的大叫一声,手里的酒一仰而尽。

吴有为,道士也都喜色满面的干了手里的酒,心情舒爽的齐齐看着王纪。

王纪看着两人,笑容展开的道:“皇上到底是自大,出了昏招。杨大洪这一出来,我们必然如虎添翼,杨涟复起几乎没有障碍,只要稍微运作,咱们东林之人必然能再次众正盈朝,去除奸邪,重塑天下!”

吴有为一见,成热打铁的道:“老大人,我听说傅昌宗现在告病,咱们也可以在户部动一动,若是能取的一些关键位置,不说权力多了,起码能掌握不少钱粮。”

王纪没有说话,面色带笑的看向道士。

道士却皱眉,道:“近来朝局有些诡异的很,周应秋,傅昌宗都是皇帝心腹,执掌户,吏二部,他们若倒,皇上的威信必然大减,按理说不可能,偏偏现在两人都足不出府,朝野却没有多少异常动静……”

第八百四十六章 甚嚣尘上

王纪看着道士的表情,神色也是微沉,道:“仙师,你有什么看法?”

吴有为心里更是一紧,转头看向道士。

他其实也不傻,心里早有疑惑。近来朝局风波诡异,实在难以看清楚。他们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看不清?

道士眉头一展,看着二人笑道:“当今皇上在某些方面来说确实英明神武,对朝局的掌控远超历代,直追太祖太宗,不过他也有缺点,那就是遇事急躁,凡事都想一蹴而就,好大喜功……从崇祯元年到现在,他已经掏空了大明的底子,不管他现在想要做什么,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我们无需担忧,只要借机壮大自身,在大厦将倾之时力挽狂澜,扶社稷于即倒……”

王纪听着很是满意的点头,道:“仙师之言甚合我意。”

吴有为心里是安心不少,道:“那明日旨意一下,我就去接杨大人出狱,反正是我上的奏本,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道士道:“还不行,皇上赦免杨大人以及东林党还是有其他心思的,咱们不妨静观其变。”

王纪面色不动,一会儿赞同的道:“仙师说的不错,当今皇上的帝王心术堪比太祖太宗,前车之鉴已太多,我等还需慎之又慎。”

吴有为心里很急切,有些不甘心的道:“是,那我让人暗中照顾一下,请杨大人留在京中。”

王纪与道士对这个都没有意见,静了一会儿,王纪看向道士道:“仙师,关于商行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道士微微躬身,道:“贫道已经命人在南直隶准备了,他们都是身家清白,与东林没有牵连之人,并且组建的商会仅次于赤羽商行,那个布木布泰非常支持,还以低价卖给了我们五十艘大小船只,给的航线也都是最好的,最迟明年二月就能给我们……”

王纪双眼微睁,笑着道:“那就好,海贸利润巨大,有了银钱我们就能做很多事情。”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钱寸步难行。

道士仙风道骨,道:“除了海贸,还有其他商会也将陆续建立,都是暴利行当,一年百万不在话下。”

吴有为听着也是喜上眉梢,有了银子就好办太多事情了。

京城再次飘起了大雪,将京城又一次的笼罩在白色之下,更加寒冷的气息在京城弥漫,聚而不散。

鱼藻宫。

朱栩坐在屋檐下,怀里抱着小慈烨,在煮着小火锅。

一大早要吃些清淡的,小家伙早就吃饱了,这会儿抓着朱栩的衣襟,大眼睛乌溜溜的转。

火锅里都是清淡的素菜,朱栩就着馒头,喝着稀粥,倒是相当的惬意。

李解语怀里抱着长公主朱淑娴,一边轻哄着一边向朱栩道“皇上,臣妾已经命宫女收拾坤宁宫了,年前应该能布置好。”

朱栩拿着一块豆腐皮在小慈烨眼前晃了晃,送入自己嘴里,小家伙连忙伸出双手,咿呀的喊。

李解语轻轻一笑,道:“乾清宫里的几个地方已经收拾妥当,今天可以住进去,生活起居基本上没有问题了。”

朱栩点点头,道:“嗯,刘时敏,让人搬吧,今天晚上就在乾清宫过夜,正殿,侧殿,暖房都要收拾出来。”

“是。”刘时敏应声,转身出去。

刘时敏刚走,曹化淳就冒着大雪而来,道:“皇上,圣旨已经盖印,奴婢是否去传旨?”

朱栩的筷子夹了个快白菜,在锅里刷了刷,没有立刻说话。

赦免东林党,其实是覆灭东林党,同时也是彻底的消灭党争,清除所有余毒。

但仅仅是赦免是不够的,还会引起一系列新麻烦,这些自然都不是朱栩想要的,他还有后手。

“去吧。”朱栩好久才道。东林党人的动机其实是好的,但形式方法,手段,导致的结果都是万万不可饶恕!历史上明朝的灭亡,东林党也占一大部分原因,已经不能用一句好心办坏事来形容或者论断。

“遵旨。”曹化淳应声,带着圣旨,冒着雪出宫。

一大早上,整个京城都很是安静,尤其是午门外的各大衙门,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向刑部。

杨涟曾经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帝师,朝堂上东林大佬,他的特赦,牵动了无数人的心,很多人也都在猜测,他的赦免是否意味着朝局会发生某种变化,东林党是否会再出众正盈朝!?

刑部尚书张问达班房,他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觉,正在看着各地关于刑狱司的奏报。

各地刑狱司目前还只做到了省级,省府级,其他府县做的都有些样子工程,并没有实际的改变,想要改变这种情况,单靠刑部的压力是不够的,需要当地巡抚衙门,府县衙门的通力配合才行。

张问达也不是吃素的,他决定要好好立一次威,给明年开个好局!

廖昌永从外面进来,道“大人,圣旨就要到了,咱们不做点安排吗?”

张问达也是东林旧人,闻言神色不动,淡淡道“不用,待会儿刑部侍郎,郎中都随本官出去,前往督政院,本官有要事要与督政院商议。”

廖昌永一怔,道:“大人,这是何意?”

“你去通知吧。”张问达漠然道。

廖昌永看着张问达,心里猛的醒悟,道:“是大人!”他知道了,张问达是要彻底与东林党划清界限,不管杨涟将来能否再次复启,张问达都与杨涟没有任何关系,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

当曹化淳到达刑部的时候,张问达等人已经离开,留下了一个空的刑部。

曹化淳进入刑部大牢,直接来到了杨涟的牢房前。

杨涟这些日子一直有些神思不属,经常发呆,头发慢慢的白了一大片。

他想要保住的名节没有了,他注定背负历史的污点,被后世人唾骂,他想要以死明志,可死而不得,只能煎熬的活着。

最终他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他要为自己翻案,为东林澄清,为他的名节正名!

有了这个目标,他心里涌起巨大的勇气,不通畅的念头瞬间通达,目光灼灼,好似要燃烧。

“杨涟接旨!”曹化淳站在牢房之外,看着杨涟扬声道。

杨涟整理着衣服,又拢了拢头发,跪地道:“罪臣接旨。”

曹化淳面无表情的摊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囚杨涟,东林党首,党争元凶之一,为恶众多……念反省深刻,认罪清醒……故特赦罪责,戴罪赎罪……钦此。”

杨涟跪在地上,眉宇拧结,这些他都不认同,压着怒火,沉着脸,道:“罪臣接旨。”

随着杨涟话音落下,牢门打开,曹化淳托举着圣旨走进去,将圣旨递给杨涟。

杨涟安静的听完,脸色更加难看的接过圣旨,站了起来。

曹化淳抱着手,看着杨涟道:“杨大人,旨意已下,你还需上奏一道请罪奏本,一定要言词深刻,万不能糊弄了事。”

杨涟眉头又皱了皱,虽然是应有之议,他心里还是万分难受,脸角抽了抽,道:“是。”

曹化淳又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没多久杨涟的家人走进刑部大牢,给杨涟带来了新的衣服,杨涟梳洗一番,焕然一新的走出了大牢。

随着杨涟被赦免的还有一些其他东林党,都是些小虾米,跟随在杨涟身后,拥拥堵堵二十多人。

刑部大门外,有近百收到消息的人在等着,一个个都面色激动,一见杨涟真的出来,纷纷上前,大喊大叫。

“恭贺杨兄开释!”

“贺喜老大人重获新生!”

“下官见过老大人!”

“学生见过杨师!”

从六七十老者到十六七岁士子,每一个都很激动,仿佛不是来迎接人出狱,倒是来见再生父母的。

更远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观望,却再无人敢上前。

官场里不乏聪明人,杨涟以及东林党一干人的特赦谁都不清楚是好是坏,在没有弄清楚皇帝、内阁的目的之前,朝野的一干人几乎没有去迎接杨涟的。

杨涟脸上那副臭脸总算好了些,颌首示意,走下阶梯。

他没有说话,没有坐轿子,没有上马车,就是一路平平淡淡的转道出了东长安门,一路向东。

城东聚满了达官贵人,勋贵公卿,宗室王爷,杨涟这一路走来,如同游行一般,身后跟了不知道多少人,成群结队,呼喝如沸,将长安街都给堵塞了。

两旁,窗户,门口更是不知道多少人在围观,形成了今天最热闹的画面。

“东林党还是如此可怕,朝廷的这次赦免,怕是错了……”

“是啊,杨涟这个架势,朝廷就是有意压制怕是也压不住。”

“这个场景要是内阁六部的大人们知道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感想……”

总有些旁观者清的人,看的是一个分明,都在心里轻叹。

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内阁,现在朝廷中的原东林人已经屈指可数,孙承宗,张问达是佼佼者。

孙承宗一直秉持中立,坚决不涉党争,不谋权,不图利,这是他能立足内阁的根本,听到消息只是面色复杂的看了眼窗外,没有多言。

张问达已经彻底与东林切割,对此是置若罔闻。

倒是内阁毕自严听着直皱眉头,他对东林党的观感以及他们的所作所为越发的厌恶,心里怒火升腾。

杨涟的行为无异于一种宣示,宣示他出狱了,宣示东林党回归。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千人万态,喧闹顶天。

虽说这样的举动有些嚣张,但终归是刚刚赦免,有人腹诽却也不会有衙门去干涉,任由杨涟从西到东,回了家里人临时买的宅子。

杨涟以及东林党正式被赦,在京城引起了巨大的波澜,滚滚荡漾,无数流言蜚语涌动而出,甚嚣尘上,遮盖京城,并且飞速的向四周传播,引起更大的动静。

这些都与宫里无关,虽然还有零星的雪花在飘,可从景阳宫到乾清宫,宫娥,内监忙碌如潮,不停的在两宫之间穿梭,搬运,布置。

乾清宫已经收拾一阵子,暖阁,寝宫,正殿已经能使用,朱栩这会儿已经在暖阁。

刘时敏带着人在暖阁里来去匆匆,他要将朱栩平时在御书房用的东西都搬到这里来。

朱栩坐在软塌上,床底是火炕,热烘烘的,寒气减去大半,手里翻着奏本,低着头在看。他身后不远处,朱淑娴,朱慈焱两个小家伙并排躺着,双手双脚动着,不时发出咿呀,呜哇的含混声。

刘时敏忙了一会儿,从外面进来,上前道“皇上,杨大洪明目张胆的从东长安门穿过,有数百人尾随,场面颇为浩大,从者云众。”

朱栩神色不动,头也不抬的道:“名单记录了吗?”

刘时敏抬头看了眼朱栩,而后低头道“记录了一百二十人,现在名单上已经超过五百了。”

朱栩眉头一挑,笑着道:“不错,继续盯着别放,我大明不缺人才,越多越好。”

“是。”刘时敏道。他手里的那份名单,几乎一直都在不断增加名字,这个名录不是一般人能上的,将来真的若是‘重用’或者发配,那都是举家而走,这个数字就会十倍以上的翻!

远赴海外,归期难求,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第八百四十七章 炽烈如涛

皇帝从住了多年的景阳宫搬入乾清宫,这里面有着极其重大的意味。

内阁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内阁里现在的两人都很清楚,这是皇帝亲政的一个步骤,表示着皇帝将更加的主动,强势。同样的,对于权力,‘新政’将形成更磅礴的,不可阻挡的力量。

内阁偏庁里,毕自严与靖王对坐,正在喝茶‘闲聊’。

毕自严名义上是左次辅,除了没有首辅大印,在朱栩没有入主之前,基本上也与首辅无异。靖王在内阁排第三,仅次于左右次辅,是定制,不能升,不能降,四年一期,可连任两年,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存在。

毕自严手里端着茶杯,望着外面零星的雪花,道“王爷,关于六部的革新文稿,你看过了吧?”

靖王虽然主掌督政院,可也是内阁辅臣,该参与的事情也不能落下,同样抱着热气腾腾的茶杯,道:“嗯,看过了,总体来说还算平稳,不过小王有个建议。”

毕自严意外的转头看了他一眼,靖王在内阁颇为谨慎,甚少‘建议’。

靖王稍做沉吟,道:“关于六部的改革,不能只是内阁决定,还需六部尚书配合,首肯。”

靖王的意思很简单,虽然说六部中最重要的两位,户部尚书傅昌宗告假,吏部尚书周应秋‘另调他用’,可这两位依然对两部有着实实在在的掌控权,并且在其他四部尚书中,有两个与他们是站在一起,其他两个也或多或少的受他们影响。在内阁没有完全掌握权力,树立权威之前,一昧强硬‘夺权’是行不通的。

毕自严内心来说,是不想与六部尚书多废话,直接‘制度上’的夺权,可听着靖王的话,神色微动,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好,待会儿本官出宫,出去走一趟。”

靖王抱着茶杯,望着窗外,静静等着。毕自严与他说这些,其实等同于‘通知’,并没有商议的意思。内阁现在的政务基本上都把持在毕自严一个人手里,靖王无意插手,即便有意其实也插不上。

毕自严确实也就是来通知一声,让他的这些计划变成内阁的集体筹谋,安静了一会儿,毕自严又道“外面的事情,王爷知道了吧?”

靖王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说的是杨大洪?”

毕自严点头,神色微冷的道:“刚刚被赦免就肆无忌惮,招摇过市,这哪里有半点感恩模样?分明是在向朝廷,向皇上挑衅!”

靖王神色不动,道:“东林一党最善造势,杨大洪曾是言官砥柱,又被关了多年,这一次出来,想必不会安安静静的颐养天年。”

这也是毕自严不希望看到的,宫里的皇帝他得罪不起,但外面的不管谁敢闹事,他都绝不客气!

毕自严压着心里的怒气,看着靖王淡淡的道“督政院监察天下,巡视京师,该有责任必须严格执行,虽然杨大洪没有触动朝廷纲纪国法,但一些事情也要避免,免得引起舆情哗然,有损皇威,朝廷威严。”

靖王神色微动,毕自严这分明是要拿他当枪使,默然一阵,他点头道:“好,近来京城的风气确实不太好,督政院可以再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行动。”

毕自严对靖王还算满意,至少能听他的招呼。

又简单的聊了一会儿,毕自严就回到班房,刚刚走进,内阁中书郑友元就后脚进来,道:“大人,吏部那边送来了新的考核名录,总体上没变,就是皇家政院出来的生员有大幅变动。”

“大幅变动?”毕自严坐在椅子上,从他手里接过奏本。

郑友元站在桌前,道:“是,不过吏部文选郎说,今年毕业的这批并不是吏部拟定的,是政院那边推选,去年以前毕业的才吏部商议而出的。”

听到‘政院推选’四个字,毕自严眉头皱起,这是一个新动向,加上皇帝已经明确表示将要兼任皇家两院院长,很可能会出现新变化。

毕自严打开奏本看着,目光微凝。

这道奏本实际上已经完全推翻了他之前拟定的计划,政院系的生员,不管是今年还是往年,有相当一部分留京,他想要刻意打压一下的计划也没有显现,很多人都升官,其中曹鼎蛟拟调任河.间府知府,孟兆祥调任督政院反贪局主事,这两人都是破格提拔,连升三四级!

这显然不是文选郎敢擅自决定的!

毕自严沉着脸,好一会儿道“是谁的主意?”

郑友元看着毕自严,道:“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周尚书虽然‘另调他用’,但他在京一日,吏部就脱离不了他的掌控。”

毕自严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心里更明白,这应该是周应秋揣摩到宫里那位的意思,顺手做的。

想了一会儿,毕自严开口道:“户部那边有什么动静?”

郑友元回想了一下,道“傅尚书再次告假,看样子是要休到年底,左侍郎张秉文近来时常进出御书房。”

这些毕自严原本知道,再听一次也嗅出味道来,点点头,道:“其他几部呢?”

郑友元道“刑部打算将牢狱从各处衙门分离,设立专管牢狱的衙门,以推动刑狱司快速组建。礼部对各种礼法在进行重新梳理,工部在细化职责,明确具体责任到人。”

毕自严听的入神,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忽然意识到这是朱栩的习惯性动作,连忙收回来,随即站起来道:“随我出去一趟。”

郑友元一怔,道“大人,现在不应该进宫吗?”户、吏二部的事情,分明都是皇帝授意,最应该询问的,应该是去御书房。

毕自严边走边说道:“皇上是给我留面子,我先去见见周应秋,傅昌宗再说。”

郑友元顿时有些会意,皇帝在决定对六部削权,集权内阁的时候还绕过内阁行事,分明就是对内阁能力表达不满,现在要做的就是弥补,不是去触霉头。

在毕自严出宫的时候,东林党被赦免的风波越发炽烈,如沸水一般,翻涌不休。

乾清宫,暖阁。

朱栩坐在小桌子上,正在看着平王的奏本。

平王在奏本里,言称多尔衮等建奴人在安南大兴杀戮,劫掠,几乎无恶不作,虽然有利于移民,却对朝廷威信,皇帝的圣德不利,请求制止。

这些朱栩其实早就能预料到,直接留中不发。

他对面坐在小永宁,小身板挺直,正在一笔一划的练字。

他的两个孩子已经被李解语接走,房间里颇为安静。

半晌之后,曹化淳进来,道:“皇上,曹大人路上遇阻,估计今天到不了京城。”

这么古怪的天气,朱栩也预料到了,点点头,道:“进京了将让他来见朕。”

“是。”曹化淳道。

小永宁看着曹化淳退出去,小脸都是羡慕,转头看着一脸平静的皇叔,她抿了抿嘴,拿着小笔杆,继续练字,心里却万分想念慈宁宫以及她的母后。

毕自严进了吏部,户部等,甚至还去了一趟兵部,然后去傅昌宗,周应秋府邸,第一次,很认真的听取了几位尚书的意见,然后又匆匆返回内阁,准备修改,完善他的改革计划。

毕自严来去匆匆的时候,杨涟回到府邸后休息没多久,就迎来了很多的访客。

现在流言四起,刚刚被赦免,加上吴有为的刻意暗推波澜,很多人都认为杨涟会再次出仕,登上高位。

杨涟毕竟是四朝老臣,帝师,东林硕果仅存的领袖,若是他复起,那肯定非同一般,入阁都说不定。在朝的不多,在野的,无功名士子们倒是特别多,甚至早些得到消息的一些秦淮河上的常客早早的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

杨涟的大门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但是一些至交好友,门生故吏还是悄悄从后门进入,半晌都不见出来,其中就包括按耐不住的王纪。

王纪虽然是赵南星的人,在东林党内是另一个山头,与杨涟,左光斗等人多有龌蹉,争斗不休,可时过境迁,情势大变,两人都清楚,需要携手。

王纪待的时间最长,直到深夜才离开。

王纪是带着一脸笑容离开的,虽然不时的咳嗽一声,还是满面荣光,神色振奋。

杨涟站在屋檐下,遥望着天空中偶尔闪现的星光,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他身后站着一个中年人,名叫陈得生,原本是工科给事中,在崇祯年间的改革中被刷下来,至今赋闲在家,他也是京城中多方奔走,谋求复起的大军中的一员。

他是杨涟的同乡,算是半个门生,看着杨涟的背影,道“大人,孙阁老,张尚书都没有来,连人都没派。”

杨涟抬着头一直看着天空,好半晌才语气漠然的道:“一个超然在外,一个狡猾如狐,两人都不能指望。”

陈得生没有说话,心里却不赞同。在他看来,他们正人想要洗去污名,匡扶社稷,拨乱反正,没有这两人帮忙是不行的,毕竟朝堂上已经没有正人,连愿意,敢于发声的人都没几个,过往那些铁骨铮铮,正气冲天的谏臣,死的死,散的散,早已经不复往昔。

第八百四十八章 禁军如狼

“大人,那我们怎么办?”陈得生看着杨涟的背影,总觉得他的这位恩师自出狱以来,完全不同了,心思深沉了很多。

杨涟的头又抬了抬,道“我已写好奏本,等奉旨进宫,请罪。”

听到‘请罪’二字,陈得生心里不是滋味,他还算清醒。东林人现在都是罪人了,想要再复起不知道比以往难上了多少倍,甚至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已不可能,只能寄希望于杨涟一个人!

杨涟接着就又道:“我们不需要依靠王纪等人,明日我进宫,定然能立刻复起,你等也要做些准备。”

陈得生神色大动,道:“大人,你真有办法,立刻复起?”

杨涟神色漠然,道:“嗯,你去拟个名单给我,明日我还要见见毕自严,看看我个罪臣还剩下几分薄面。”

陈得生对这些都不关心,只要杨涟能复起,对他,对东林,对天下士林都是件大事情,他激动的道“是大人,我立刻去办!”

杨涟他了眼他的背影,又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中乌云密布,偶尔闪现的星光也会瞬间消失不见,遮天蔽月,万物齐暗,没有一丝光明落下。

王纪回到他的宅邸里,吴有为,道士都在等着。

“老大人,怎么样,杨大洪怎么说?”吴有为最激动,在他看来,杨涟的作用,能力,身份比王纪更有用,更直接!

道士一如既往,仙风道骨的坐着,瘦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王纪坐下来,喝了口热茶,微笑着道:“事情比我预计的要好,杨大洪还算明理,并且他似乎有什么手段,能够尽快复起。”

吴有为神色微震,道:“老大人,杨大洪真的这么说?”

王纪看了他一眼,道:“八.九不离十,仙师,你怎么看?”

道士摸着胡须,若有思忖的道“杨大洪历经四朝,沉浮太多,他若是有什么手段也不稀奇。”

王纪轻轻点头,笑着道:“我已经与他说好了,咱们共同进退,相互扶持。只要他能尽快复起,虽然说我未必能,但肯定能做更多的事情,对我们而言,是一件大好事!”

吴有为心里颇为振奋,心里转念,要不要去拜访一下杨涟?他调任的命令已经下来,可皇家政院在朝廷之外,他希望能尽快调回来,更进一步!

宫外沸腾,不消停,宫里是一片和谐。

慈宁宫,饭桌上,李香君不时的看一眼永宁公主,神色奇怪。

小永宁板板正正的坐在张太后边上,一举一动都很是合仪,丝毫不见往日跳脱。

张太后很是疑惑,不知道朱栩是怎么教的,之前还担心朱栩动粗,悄悄的检查了一番,见小丫头没有任何外伤,心里松了口气,却还是不解。她用尽办法都没能制住小魔头,怎么这才一天就变了?

朱栩也是带着李解语与两个孩子来的,他倒是放的开,喝着鱼头豆腐汤,不时给边上的两个小家伙一小勺子。

张太后暂且放过小永宁的事,看向李解语道“交泰殿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从‘交泰’二字就知道这个殿是做什么用的,更直接一点,这个殿夹杂在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

李解语连忙道:“已经在收拾了,不过荒置久了些,需要些时间。”

张太后点点头,道:“那就好,早点收拾好,不要耽搁了,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出面,你也要多担一些。”

李解语看了眼朱栩,道“是。”

朱栩装作没听见,后宫里的事情说不清楚,他尽量不掺和。

张太后又追问了李解语几句,两人都是一问一答,好一阵子,张太后话锋一转,看着朱栩道:“皇上,听说杨大人被放出来了?”

朱栩一怔,眨眼睛就想到杨大人是指杨大洪,看着张太后道:“嗯,皇嫂也知道了?”

张太后表情有些异色,看着朱栩顿了一会儿,才道“昨日一些命妇例行进宫,杨大人的庶母与我哭诉了半天。”

年底将近,有些命妇进宫是很正常的事情,朱栩也没空关注,心里转着念的道:“哭诉?哭诉什么?人不是放出来了吗?”

张太后看着朱栩,眉角动了动,犹豫半晌才道“当年我让杨大洪给你做老师,在那之前他是要辞官归里的,被我强行留下,这后面的事情,我多少也有些责任……”

朱栩双眼微眯,顿时会意了,心里不禁冷笑。

这杨涟还真是学乖了,这手段连他都想不出来!这看似是在哭诉,实则上是在讨回人情,这个人情不止是张太后的,还有他一份!

当年虽说朱栩并不需要拜师杨涟,求庇护,但张太后把事情确实是做了,人情实实在在的欠下,既然人家上门讨了,即便朱栩不在乎,张太后也得还!

所以说,杨涟这个手段还真厉害,打在了朱栩的七寸上,疼得叫不得。

‘就没有一个真正学聪明的!’朱栩双眼迸射一股寒光,这群人学不来聪明,他要再教一次!

张太后目光有些闪躲,好半天又抬头道:“不管怎么说,杨大洪也算是帝师,皇上……要是能折中,还是照顾一二。”

张太后向来不干政,今天能与朱栩说这些,显然是用了不少决心与勇气。

也是为难她了。

朱栩想到这里就更怒了,张太后连他都得小心奉承,不敢怠慢分毫,这帮人居然利用到她身上了,真是不知死活!

他没有说话,微眯着眼,左手习惯性的放到桌上,轻轻敲击着,思索要不要提前动作。

“皇上。”突然间,曹化淳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道。

朱栩正生怒,直接冷哼一声道:“有什么话就说!”

曹化淳感觉到了朱栩的怒气,连忙道:“是。南直隶飞鸽传书,钱谦益在应天府准备迎娶秦淮河名妓柳如是,整个应天府都知道了,南直隶也沸沸扬扬,估计再有一天,消息就能传到京城。”

朱栩太阳穴一跳,右手里的筷子随手扔到桌上,面沉如水。

虽然说心里早有一点猜测,可还是希望不要发生,不过该来的还是来了。配合着杨涟的事情,让他更加的恼怒,激起他的怒火。

饭桌上的人都不说话了,谁都能看得出,朱栩是真生气了,连张太后都欲言又止。

不知过了多久,朱栩压着怒火,抬头看向张太后道:“皇嫂,不用担心,人情朕来还。你们都安心吃吧,朕出去处理点事情。”

其他人自然都没话说,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朱栩出了慈宁宫大门,没走几步,就冷声道:“传旨,内阁辅臣,六部尚书,大理寺,宗人府,间邪司,还有杨涟,王纪等人,现在立刻进宫,王文胜,你亲自派人去接,凡是阻拦,杀无赦!朕在乾清宫等他们!”

跟在朱栩身后的曹化淳,王文胜都心里一跳,他们感觉到,皇帝这是真的生气,语气中都含杀气。

王文胜连忙道:“是,臣这就安排!”

朱栩大步而走,径直向着乾清宫走去。

没多久,十多队禁军骑兵从大明门奔出,奔赴各个方向。

虽然是晚上,可皇宫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动静了,一些看到的人都神色大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毕自严还在宫里,一队禁军直接冲进内阁,领头的小队长漠然看着毕自严,抬手道:“毕阁老,皇上请你去乾清宫。”

毕自严面露惊容,虽然他无惧无畏,可突然这样的阵仗,令他心生不安,预感到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沉着脸跟着禁军前往内阁。

与此同时,有几队禁军出现在六部衙门前,有几个直接冲了进去。

“禁军奉旨办案,阻拦者杀无赦!”

禁军手持大内金牌,杀气腾腾的冲进刑部,语气厉然,冰冷如铁。

衙役丝毫不敢阻拦,他们从这些人的身上感觉到了冰冷的煞气,多说一句话可能就会死!

张问达正在与廖昌永等人商议刑司,狱司分开的事情,这个能有效避免刑讯逼供,冤假错案的发生,并且限制当地衙门的霸权行为,有力的辖制,增加朝廷权威,以推动‘新政’发展。

“大人,大人,禁军冲进来了……”有差役心惊胆战的跑过来报信。

张问达等人都是一怔,禁军护卫皇城,冲进刑部干什么?

张问达目光微沉,道:“禁军,你看清楚了?什么人带队?”

“末将见过张尚书!”

一个小队长领着十多人闯了进来,抬手看向张问达,冷声道“皇上有旨,张尚书即刻进宫,任何人不得阻拦,否则杀无赦!”

张问达脸色微变,这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看了眼其他人,沉着脸道:“都散了吧,本官现在进宫,在本官未归之前,不得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廖昌永这么一会儿已经是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督政院的人,不是解散的东厂,不是已经销声匿迹的锦衣卫,是禁军!

这是皇帝的亲卫,必然是发生了大事情了!

没多久,马蹄声大作,带着张问达直奔皇宫。

与此同时,还有几队人转头,出东长安门,直奔城东,城东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地,有不少名单上的人都住在这里。

第八百四十九章 揍对

禁军都是一身黑甲,铠甲闪烁着寒光,骑着高头大马,在寒风中,蹬蹬蹬如擂鼓般奔突。

大晚上没什么人,加上他们是禁军,很是有些肆无忌惮,霸道强横。

看到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躲闪,面露惊容,低低的窃窃私语。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禁军了,更没有看到他们这般模样,虽然心里惊惧,可也很好奇,兴奋,忍不住的围观。

“这是禁军吗?原来他们是这样的?”

“是啊,很久没有看到了,看样子很威风啊……”

“那当然,不然皇上怎么能平定建奴,收复安南?这禁军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这是干什么?莫不成又有人造反?咱们京城怎么就没个太平日子……”

“看着不像,这才几十个人而已……”

“确实不像,我有经验……”

在围观的百姓的议论声中,一队禁军冲进了王纪的宅邸,府邸里没有什么人,一些下人都吓的跪倒在地,一动不动,

平时这里就住着王纪一个人,当听到有禁军冲进来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只穿着裤子的就想冲进密道逃走。

“老爷莫慌,老爷莫慌……”

一个老仆站在外面,急声道:“只有十一个禁军,外面也没有其他人,不像是来抓您的。”

王纪已经打开了暗道,听着脚步一顿,道:“你说真的?”

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仆人,他站在门口,见王纪没有逃走,心里稍松,道:“是,老爷,快出来吧。”

王纪扶着墙,看着黑漆漆的密道,眉头皱了又皱。

如果没事的话,他现在逃走那就是畏罪潜逃,可要真是来抓他的,那不逃就死定了!

床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正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脚,一脸的害怕。

王纪看着她,眼孔畏缩,暗暗咬牙,深吸一口气,道“告诉他们,我马上出来……”

“不用了!”禁军突然破门而入,十一个人直接闯了进来。

王纪脸色骤变,旋即阴沉的道:“放肆!这是内院,即便你们是禁军,也不能如此没有规矩……”

领头的小队长看着王纪,毫无惧色,冷声道:“皇上有旨,请王大人即刻进宫,抗旨,阻拦者,杀无赦!”

王纪心头狂跳,预感不好,可现在已经没有退路,顾不上床上的小女孩,一面穿衣服一面不停的思考。

他到底是哪里暴露了,皇帝到底是怎么察觉的,只有十多个禁军,这是为什么?

不管他怎么思考,穿衣服就这点时间,只能跟着禁军走,被塞到马上,奔驰向皇宫。

与此同时,一队禁军冲进了杨府。

杨涟已经睡下了,睡的很沉。他在牢狱里的这个时候也睡下,同样很沉。

他的夫人早就过世,一直都没有续弦,几个妻妾还在乡里,所以他是一个人睡,安安静静,如涛枪杆一般,一动不动,连呼噜都不打。

一队禁军铿锵铿锵的冲了进来,直奔后宅。

杨家人都大惊失色,纷纷冲出来,跑到了杨涟房间之前。

“你们要干什么?”

“我父亲乃是帝师,休要放肆!”

禁军直逼杨涟房间之前,目光冷幽幽的顶着一群人,沉声道:“所有人立刻散开!皇上有旨,召杨涟进宫觐见,阻拦者,格杀勿论!”

禁军在说话的时候,齐齐拔刀,寒芒四射,杀气冰冷。

一群人被吓了一跳,纷纷让开,他们心惊胆战的活了太久,可不敢跟禁军叫板。

杨涟早就醒了,穿戴整齐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禁军小队长,漠然道:“走吧。”

小队长拿着画像对视一眼,道“好,走吧。”

杨涟没有任何反抗,一丝惊慌都没有,跟着禁军赶赴京城。

在杨涟上马的时候,孙承宗,靖王,申用懋,傅昌宗,周应秋,沈珣,徐大化,汪乔年等人也都陆续被禁军找到,飞速的‘请’回皇宫。

乾清宫正殿,朱栩坐在龙椅上,俯瞰着下面。

毕自严等来的早的人已经站在下面,目光低垂,神色凝重。

大殿里流淌着一股肃杀气息,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禁军没有进殿,护送着一个个人进宫,然后行礼,在朱栩冷漠的目光中,垂着手,站到一旁。

没多久,毕自严,孙承宗,靖王,鲁王,周应秋,傅昌宗,沈珣等等,当今朝廷最高层的官员,在这里都聚齐了。

朱栩神色淡漠,端起身前已经凉透的茶水。

曹化淳同时上前一步,看着众人面无表情的道:“南直隶传来消息,前礼部侍郎钱谦益,将在近日举行隆重的仪式,从正门迎娶秦淮河名妓,柳如是,现在应天府已经沸沸扬扬,最多明天就回传到京城。”

众人一听都脸色大变,面面相觑。

钱谦益是刚辞官没多久,这不是在赤,裸.裸的打朝廷,打皇帝的脸吗?

有人面露惊容,有人吃惊不已,有人不可思议,有人面色难看,有人面无表情,有人从容自若,各种表情都有,却谁都没说话。

钱谦益曾是当朝重臣,东林文魁,在江南,天下士子当中有着极高的威望,他突然明媒正娶的纳了一个名妓,这真真正正的是结结实实的扇了朝廷,皇帝一个耳光!

朱栩将冰冷的茶杯放下,俯视着一群人,没有开口。

这是乾清宫的正殿,他正常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的地方。现在是半夜,风寒露重,凄冷冰凉。

一群人心头都沉甸甸的,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对朝廷,对皇帝,对‘新政’都是一个重大打击。钱谦益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除了他自己有什么依仗外,最重要的,就是走了‘九条禁令’的漏洞。‘九条禁令’针对是在朝官员,对致仕,在野的没有明确包含在内。

现在钱谦益辞了官,按理说就不在九条禁令中了,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处置还是不处置?

处置了无法可依,且影响太大,是否追溯过往?

不处置,那就是一条口子,足以让很多人用尽办法,将这禁令变成纸上禁令,成为废纸一张!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众人都没办法一时间理清楚,想明白,不约而同的抬着头,看向上面的朱栩。

朱栩双手撑着桌子,表情淡漠,看着一群人,道:“你们……有没有什么计划?比如辞官干点禁令之外的事情,然后再筹谋复起?”

众人心头一跳,皇帝真的怒了,连他们都怀疑上了。

毕自严孙承宗等站一排,鲁王,靖王等站一排,谁都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

朱栩目光在一群人身上扫过,目光冰冷,淡淡道:“今天在朝堂上大义凛然,说着朝廷纲纪国法,这一辞官就原形毕露,想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平时讲的名节?操守?持身守正都到哪里去了?站在朕面前,穿的是衣冠楚楚,但你们一个个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朕还真不知道……钱谦益也是曾经的朝廷三品大员,这脸说变就变,将在官位上的做的事、说的话,抛的是一干二净,娶的是名妓,明媒正娶……走的是正门,整个应天府都轰动了,南直隶现在估计也是沸沸扬扬……”

以现在的名人心态来说,纳娶个妓女,哪怕是钱谦益这样明媒正娶,虽然有些违背礼教,可也算不得大事,甚至是风流韵事,会有无数人跟风,成为一时美谈。

不过在朱栩的强硬‘扭曲’下,这样的观点正在发生改变。

但也不是所有人,比如王纪神情淡定的瞥了眼众人,一步跨出,抬着手向朱栩道:“启禀皇上,钱谦益已辞官归乡,虽然有功名,却没有官身,朝廷若是因为这样就要为难,甚至是处置他,恐引士林哗然。”

毕自严等人都有些异色的转头看了眼王纪,眼神的同情一闪而过。

杨涟神色不动,还是那副谁都欠他的臭脸。

他能明白王纪为什么要站出来说话,钱谦益虽然脱离了东林,成为帝党,可他仍然摆脱不了东林魁首的帽子,他是东林的一块招牌,要是他倒了,对东林来人将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第八百五十章 南海学政

朱栩很生气,看着王纪,杨涟这帮人就讨厌。

抱着‘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雄心壮志,干的却尽是些搞屁倒灶,令人反胃的事。

朱栩没有理会王纪,目光看向毕自严,语气冷漠道“左次辅,你认为这件事该怎么办?”

毕自严对钱谦益突然来这么一手也大感愤怒,抬起手,沉声道:“皇上,钱谦益蛇鼠两端,无视朝廷纲纪,毫无廉耻,臣认为,当严惩,以儆效尤!”

朱栩双眼眯了眯,毕自严虽然说了‘重惩’,却没有说怎么严惩,显然还是有所保留。

朱栩目光从他身上跳过,落在孙承宗身上,道:“孙阁老,你的看法呢?”

孙承宗自然也不希望在这个关头出现大乱子,直接道:“皇上,臣认为,当命江.苏督政院捉拿下狱,由大理寺论罪。”

朱栩神色不动,孙承宗这是要‘依法办事’,实则还是和稀泥。他看向靖王,道:“督政院怎么说?”

督政院现在是鱼龙混杂,不管是京城的还是地方的,充斥着大量各类各色的人,浑浊不堪。

靖王对此心知肚明,要是由南直隶自行其是,以钱谦益的能量,多半是大事化小,不了了之,他抬起手道:“启禀皇上,钱谦益身为前任礼部侍郎,明知朝廷纲纪,禁令的情况下,依然大张旗鼓,招摇过市的要迎娶一名妓,不止是破坏朝廷纲纪,无视皇上威严,说明此人也是无德奸佞,理当严惩。只是江.苏督政院无权羁押他,需要臣亲自派人,但督政院无审理之权,判处需大理寺决断。”

靖王倒是更进了一步,连模糊的罪名都给出了,只是需要大理寺走个流程。

“大理寺,怎么看?”朱栩面无表情的看向大理寺卿汪乔年。

汪乔年站在很后面,闻言出列,抬起手道:“启奏皇上,大理寺只是从三品衙门,钱谦益此案影响巨大,大理寺恐不足服众。”

这一点朱栩比汪乔年清楚,淡淡道“那你说,怎么办?”

汪乔年看了眼前面的毕自严等人,道:“臣之前已请示内阁,还未曾示下。”

朱栩心里哼了声,又看向毕自严,道:“你们这是在给朕兜圈子吗?”

毕自严也没料到会兜回来,皱着眉头,道:“皇上,此事内阁还在商议,还需些时间。”

“不用你们商议了!”

朱栩一摆手,坐直身体,淡淡道:“那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传旨应天府间邪司,钱谦益‘蛇鼠两端,恶败风俗’,即刻捉拿,押赴京城!大理寺提为正二品,加东阁大学士,入阁,排名第四,定制!”

下面的一群人都大惊,汪乔年更是呆了。

大理寺卿本来是从三品,现在居然一下子升格为正二品,位同六部尚书,加东阁大学士,入阁,又盖过了六部尚书,定制的话,大理寺卿今后都将是正二品,东阁大学士,别说是从三品的六部侍郎了,哪怕是六部尚书也能独立审断!

汪乔年十多天前还是督政院副院长,四品官,短短十多天,他就跳过了四级,盖过了六部尚书,成为辅臣了!

毕自严,孙承宗,靖王等人怎么也想不到,皇帝一直说的早已经看好的那个人选,居然是汪乔年,这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

哪怕是周应秋,傅昌宗等人都十分愕然,完全没有料到,入阁的居然会是这个汪乔年,大理寺卿!

这几个人都大出意料,其他人就是更是了,六部尚书都没能入阁,偏偏这个汪乔年居然一步登天了!

所有人都以一种极其怪异的目光看着汪乔年,目光灼灼的似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远离朝堂的杨涟,王纪更加如此,他们猜测了很多,唯独没有猜到汪乔年,任谁能想到,一个十多天前还是从四品的,朝廷之外的官员,一步就踏入了内阁!

满殿一群人各有心思,却没有一个人跳出来反对,似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就是颇为惊异。

朱栩见没有反对,这才有所察觉,他的威望已经不知不觉,令这群大人生不出反驳之心了。

至于汪乔年,朱栩其实并不在意,甚至是,大理寺卿是谁朱栩都怎么关心,关键的是大理寺,他要提升大理寺的品级,给它足够的,相对独立的地位与权力。当然,这还不是朱栩最终的想法,待‘新政’完成,熬过了小冰川,朱栩还希望将大理寺搬离内阁,与内阁齐平,独立于朝廷之外。

不过眼下还做不到,只能团结在内阁,集中力量应对眼前的一切困难。

这些都是个小插曲,朱栩目光冷峻的看着下面一群人,道“好了,钱谦益处置就这样。接下来说说这件事,朕刚刚赦免了东林党,钱谦益反手就给了朕一耳光,这记耳光很响亮,朕不知道你们感觉怎么样,朕觉得疼的厉害!”

来了!

很多人心头狂跳,一个钱谦益还用不着皇帝这么兴师动众,明显是还有其他目的。

毕自严,孙承宗等人都不接话,不止是朱栩,他们也觉得难堪。

靖王,张问达等人就更无从开口。

杨涟等人刚刚被赦免,总不能再抓进去,这不仅是自打嘴巴,还是会再次引起士林,朝野的巨大震动。

大殿里站了二十多人,尽管都对钱谦益这件事不满意,不高兴,却没人挑头,都不愿意开口。

朱栩现在也算明白了,为什么历代皇帝身边总有那么一两个溜须拍马的,这不止是个人虚荣,也要在朝堂上化解尴尬。

朱栩现在就很尴尬,没人接他的话,仿佛就是他一个人在演独角戏,所有人都是观众!

演的好那自然是英明神武,要是不好,那就是昏君都不如,可能是小丑,所有人都在心底狂笑,面上还恭敬,甚至嘴上还会恭维一二。

朱栩眼皮的跳了跳,心里怒火冲冲,他已经完全厌恶这帮人了,再也不想看到这些绕来绕去,天天的阴谋诡计,算来算去。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目光炯炯。

在朱栩站起来的刹那,一队队禁军冲了进来,足足有百人,立在两边,目光冷冷的看向大殿里站着的一干朝廷大臣们。

所有人都心头狂震,面露骇色,一些人心里不禁想,皇帝不会是要在这里大开杀戒吧?

有几个人脸色苍白,这种事皇帝完全干的出来!

毕自严,孙承宗,周应秋等眉头紧皱,目光变幻,这个场面,皇帝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要出大手段了。

“皇上!”

杨涟预感不好,连忙抬手道:“臣认为……”

朱栩一摆手,道:“曹化淳,宣旨!”

曹化淳上前一步,看了眼下面的众人,摊开圣旨,道:“众人接旨。”

毕自严等人心里非常不平静,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只得跪地接旨。

一群人挨个跪地,杨涟,王纪等人面上变幻,心里惊恐,再看着四周杀气凛凛的禁军,还是脸角抽搐着依次跪下。

“臣等接旨。”几十个人跪在地上,满怀心事的应声。

曹化淳看了眼众人,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涟任吕宋学政,总理吕宋一切教化事宜。王纪任旧港学政,总理旧港教化事宜。陈孝直,王成志,杨高举,成立治……任吕宋八府学政,赵立机,钱移山,董瑾由……任旧港十二府学政,郭德即,冯步阔,朕七瑞……任吕宋二十八县学政,葛邯山,唐镇隆,刘金慎……任旧港四十六县学政……”

毕自严,孙承宗等人心惊胆战的听着,渐渐心里还松了口气。

这是调任,并没有大开杀戒之类,还能接受。

傅昌宗,周应秋等六部尚书也都吐了口气,皇帝这次没搞出大动静,在年底这个关口,总算还有些分寸。

但是杨涟,王纪脸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

曹化淳说的长长一大串,这些名单几乎都是东林人,有一些甚至是极其秘密的,本来不应该被外人知道的!

朱栩站在龙椅前,神色平静,随着曹化淳说出的名字,他的怒气在一点点的发泄出去。他忍了很久,终于是等到了今天了。

曹化淳还在念着,人数不断攀升。

杨涟,王纪浑身都在颤抖,心神冰冷,接着是恐惧涌上心头。

这些名字几乎都是他们熟悉的,有的是明面上的,有的是藏起来的,还有些是他们这些年悄悄培养,外人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但是,他们都要被发配了,发配去传说中的那些荒寂,遥远,瘴气弥漫的海岛上——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不过一阵子,这个数字就增加到了四百多,现在不止是杨涟,王纪恐惧不安,六部尚书,靖王,大理寺卿,甚至是内阁的两位阁老都眉头紧皱,心里涌动忧惧。

因为这些人他们也认识了不少,涵盖了内阁,六部九寺,督政院等等,还有一些是他们看好的,做事能力极强的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自然知道,这些都不是普通人,多半涉入了党争中。

曹化淳念了半晌,顿了下,抬头看向下面的人,在众人还以为完了的时候,曹化淳又念了起来。

这次宗人府宗正鲁王头皮发麻,因为他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都是宗室里颇有影响力的亲王,还有些伯侯,在曹化淳嘴里,只是一长串的名字,在他们耳边不啻惊雷。

大殿里,除了曹化淳的声音,没有半点声响。

第八百五十一章 拔除

“钦此!”

曹化淳最后一个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冰冷无情,久久不息。

跪在地上的人,不知道是跪的太久了,还是因为恐惧。一群人忘了喊领旨,也忘了起身,只跪在地上发抖。

曹化淳念的人名保守估计也有七百,在场的人知道的没有功名的士子,有功名无官职的,无官职在野的,有官职在朝的就有三百多,甚至还包括了一些名师大儒,林林总总,包罗万象!

杨涟,王纪都是东林人,七百多名单里,大部分都是东林以及走的近,闹腾不休的人,另外还有阉党以及昆党,浙党,晋党的一些人,这些占了绝大部分。

其中还有几个亲王,六七个国公,侯爵也都是过往折腾来折腾去,这次在‘降爵’一事上蹦跶的最厉害的一拨人。

除了这些,还有些朝野的‘顽固’势力,他们对‘新政’极其抵触,却又蛇鼠两端的钉在朝廷中难以拔除。

更有一些就是‘无辜’之人,包括明朝学术界的各大流派,宗师,徒弟,商人,田亩大户,工匠等等,甚至还有一些青楼,戏班诸如此类,当然,还有那个上官家,涵盖了各行各业,各式各类,几乎没有落下。

曹化淳读完圣旨就退后一步,站在朱栩身侧。

朱栩背着手,目光淡淡的看着这群人,从毕自严孙承宗,到周应秋傅昌宗,再到沈珣,汪乔年,最后是杨涟,王纪。

“你们有什么要说的,或者有什么名字要添上去的?”朱栩冷漠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毕自严等人终于反应过来,都眉头紧皱,神色变幻。

“咳咳”

突然间,王纪直起身,剧烈的咳嗽着,道:“启奏皇上,臣有话说。”

“说。”朱栩双眼微眯,一个字,冰冷如铁。

王纪脸色有些苍白,头上的冷汗已经被风干,整个人都是颤巍巍的,远远的看着朱栩,道:“皇上,不知我等数百人所犯何罪,为何要发配去那海外苦寒之地?”

朱栩脸上一片冷漠,心里更加希望有个奸臣在身边了,目光扫过群臣一眼,道“你从哪里听来的‘发配’二字?”

王纪嘴角发白,内心颤抖。

他不想与皇帝进行这样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他不能被发配去南海,更不能带着百口家眷,几十个门生故吏,这一去就是生死两茫茫,归期遥遥!

杨涟这些年对过往反反复复的思考,尤其是朱栩登基以来的事情,自认为已经了解的相当透彻。他心里十分明白,眼前的年轻皇帝既然能列出这么长的名单,定然不是一时起意,与他过往的行为一样,早有预谋,动若雷霆,根本不会给任何人反抗的机会!

这一局,他们输定了!

杨涟满脸的难看表情,抬起手,道“皇上,臣有话说。”他决定那之前的热情拿出来,换一个缓冲。

朱栩看向他,冷漠道“自古以来,臣谏君明,朕登基以来,所谓的铮臣,谏臣都没出现过,想要撞柱,还是痛骂朕一番扬长而去博取天下名声,朕都不拦着,若有谁死在大殿上,朕就陪着他下一道罪己诏,让他名垂青史,万古流芳,来吧!”

毕自严等人心头一跳,皇帝这是将杨涟,毕自严等人往死里逼啊!

杨涟嘴角抽搐,脸色更难看,皇帝的话说到这里,就是没有任何的转圜余地!

他自然不会死在这里,要是想死他几年前就死了,更何况,皇帝的话撂在这里,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死了也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更加激怒皇帝!

“你们呢,还有什么想说的?”朱栩目光跳开杨涟,王纪,落在毕自严等人身上。

毕自严倒是不怎么紧张了,这次针对的虽然有一些在朝廷,但是都不怎么重要,只要小心处理,最多就是士林间会再出现一些风波,但都在可控范围。

他沉色抬起手,道:“回皇上,臣请将此次调派交由内阁处置。”在毕自严看来,这同样是一次树立内阁威望的好机会。

朱栩冷哼一声,道:“内阁在此事上有重大、不可推卸的责任,所有人罚俸半年,取消一切补贴,再写检讨书,发于朝报上,要是写的不深刻,什么时候写的深刻了,什么时候再回内阁!”

毕自严眼神微变,脸角有些僵硬的抬着手,道:“遵旨。”

这件事上,内阁确实有责任,但要是写‘检讨书’,无疑会打击内阁,他这个‘首辅’的威信。

朱栩背着手,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目光冷峻的道“此事给朕,给内阁,给天下敲响了警钟!对大明律,对朝廷纲纪,国法纲纪,一定要严格执行,没有人可以例外!从即日起,督政院要严格执法,违法必究,绝不能宽容,若是再出类似事件,朕就全罢了内阁!”

“臣等遵旨。”一群人再次跪下,内心惴惴。

皇帝这次看似没有大规模杀人,可这样的一次发配,足以让所有人胆寒!

王纪,杨涟神色不停的变幻,想要找出解救自己,解救东林的办法,可在皇帝强硬无比的态度面前,他们仿佛什么都做不了!

一个无惧人言,无惧史书,大权在握的皇帝,谁还能阻拦他?

朱栩冷漠的扫过一群人,深深吐了口气,摆手道“月底之前这件事要了结,若是拖慢分毫,内阁六部,同罪!”

说完,他大步而走。今夜只是个结果,也是个开端!

“臣等恭送皇上!”毕自严等人齐齐再跪,沉声大喊。

一阵之后毕自严,孙承宗相继起身,两人对视一眼,神态都算轻松。相比于皇帝之前的激烈手段,这已经是相当温和。

周应秋,傅昌宗等人也都还算放松,起身后,都站在毕自严,孙承宗两侧。

倒是内阁新人汪乔年还没反应过来,看着一干人松了口气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还忐忑的仿若梦境。

毕自严,孙承宗等人围成半圈,看着还跪在地上,脸色苍白难看的杨涟,王纪。

现在的敌对关系很明确,就是朝廷与一波野心勃勃的野心家们的对峙,朝廷的大臣们这次是异常的团结,很坚定的站在了朱栩一边。

这两人脸色各异,想抗争没有力气,想死却没有任何意义,并且不会有任何效果,反而会给他们背上万世污名!

毕自严也懒得理会这两人,有近千个名单他要处理,转头看向张问达,沉声道“给本官看住这两人,要是他们有三长两短,你同罪论处!”

张问达心里是万分感慨,本以为东林党会安安静静的消散,却没想到,临头又来这么一出,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仁至义尽,再出幺蛾子他也不会理会分毫。

听着毕自严的话,抬手道:“下官遵命,他二人会羁押在刑部,绝不会有半分事情。”

毕自严点点头,看向其他,道:“其他人,都跟本官来。”

众人也都没有什么可说的,这件事的处置虽然不如皇帝过去那么激烈,可也是一件大事情,自然需要内阁六部仔细研讨。

朱栩回到暖阁,一面脱衣服一面道“命天,津卫准备船只,走水路,尽快送走。对了,再告诉大理寺,今后死刑慎用,除非罪大恶极,否则都流放吧,现在有的是缺人的地方。”

“是。”曹化淳应身。

朱栩脱了厚厚的棉服,道:“明天传旨给卢象升,调任巡防营衙门,兵部不再负责巡防营。”

曹化淳神色微动,低着头道:“遵旨。”

他知道,大理寺卿进入内阁,收拾了东林党残余势力,这已经是皇帝对政局改变的最后一步,接下来就是要进行军改了。

毕自严将朝廷一干最高层的都叫到内阁,深夜在开会。

这么大规模的流放,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在朝官员,虽然都是不重要的人物,可单单‘七百多’这个数字就不是小事情,杨涟,王纪等都还在其中,这怕是要将整个士林再得罪一次。

刚才轻松,这会儿想想又觉得有些沉重,毕自严神色冷肃的环顾一圈在座的众人,目光落在周应秋身上,道:“吏部怎么看?”

现在谁也不会在意周应秋被‘另调他用’的事,眼神都看向他。这么大规模的‘调派’,吏部是最大的支力点。

周应秋默然一阵,道“南海的两省本来没有学政,皇上显然是要对两省进行开化,传播圣人之教,一口气调派七百人,即便今夜的事情不会走漏风声,士林也会大震。”

这一点毕自严自然知道,他以一种断然的语气道:“年底将近,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明年更多,这件事要速战速决,决不能拖延!”

傅昌宗突然抬起头,道“分三步走,第一,督政院请人拿人,第二,秘密的内阁颁布诏令,将七百人分批送走,最后是家眷之类,尽量将事情控制住,不引起大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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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二章 恐惧蔓延

毕自严看着傅昌宗的淡淡的神色,道::“你是说,秘而不宣,先处置,后通报?”

傅昌宗道“不错。”

周应秋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靖王却心有所动,道:“皇上之意明显是要杀一儆百,警醒天下,我们这么做,皇上怕是未必允许。”

毕自严神色不动,转头看向傅昌宗。

这个主意是傅昌宗出的,傅昌宗又最是能体察上意。

傅昌宗环顾一圈,道:“皇上是想杀一儆百,却未必想要有大动静。”

毕自严看着傅昌宗,面上若有所思,道:“那好,咱们先拟定一个计划,明日本官进宫请示皇上。在之前,严格封锁消息,丝毫不能泄露!”

汪乔年刚刚破格升官,还处于忐忑中,连忙借机表现的道:“不过我们都是被禁军‘请’来的,怕是外面现在已经沸沸扬扬,若是杨大洪等人再被羁押,可能瞒不住多久。”

毕自严点点头,道:“嗯,加紧准备吧,汪大人,你明日到内阁,本官给你分配一下政务,班房,聊聊大理寺升格的事。”

汪乔年现在也是云里雾里,听言连忙抬手道:“是。”

毕自严之前已经将六部走了一圈,现在心里大概有底,神色沉吟。内阁辅臣,皇帝已经加了汪乔年,就差他们内阁的举荐了。

毕自严抬头看了眼众人,道“本官打算尽快调孙传庭入京,你们以为如何?”

在内阁六部中,能与毕自严抗衡的,一个是右次辅孙承宗,一个是傅昌宗为代表的帝党中坚,这两方不说话,毕自严就是‘首辅’!

傅昌宗与周应秋对视一眼,两人都心知肚明。毕自严这是想要尽快完善内阁,加速内阁集权的速度,以便他做更多的事情。两人都将是离京的人,因此都选则了默认。孙承宗的重心是在军改上,孙传庭也是早先内阁定好的,所以也没说话。

毕自严见没人说话,就直接道:“那好,眼下先做好这件事,诸位,这件事一定要快,密,不能耽搁!其他的事情,本官明日进宫与皇上商议。”

“是。”一群人齐齐应声,那份名单涉及到六部九寺,朝廷的每一个衙门,几乎谁都不能置身事外。

在毕自严等人在内阁决议的时候,宫外也是一片肃杀。

禁军这么大规模的动作,一些常戚戚的小人一直盯着皇宫方向,等着里面的消息。

可是天色都渐渐亮起了,皇宫依然安静的如可怕的怪兽,没有一点动静,仿佛是在蓄势待发,要一口吞掉所有看着它的人。

城西的一座院子里,吕纯如在卧房里走来走去,神情焦躁难安。

王纪,杨涟等人被禁军‘抓’进的宫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了,一直都处在惊恐难安的状态中。他之前与温体仁合作,结果温体仁被调去了安南,远水无用,后来他与王纪接触,这才有了不少机会,做了很多事情。

可这要是被王纪告发出来,他就死定了!

“这都多久了,怎么就一点消息都没有……”

吕纯如望着皇宫方向,大冷天的擦着冷汗。以他的资历,过往,一旦露出一点首尾来,他绝对活不了,因此内心如火烧,半分安宁都没有。

与他一样的,在王纪的府邸内的吴有为同样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亭子里是坐立不安。

要是杨涟被叫进宫他还能理解,可为什么连王纪也被叫进去,这就显得不寻常了,更何况,还是甚少出宫的禁军亲自来押人。

哪怕他现在已经打听到,六部尚书也是一样的待遇,心里还是忐忑,恐惧,毕竟他们做了太多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更多人突生不安,在焦急等待。

城西上官家。

一大早就鸡飞狗跳,喧闹沸腾。

上官继宗被关在房间内,现在正哭叫着大喊“父亲,放我出去,我要去救大小姐,她不能被送进宫,这样会害了她一辈子……”

在门外不远处,上官夫人被一群丫鬟簇拥着,看着紧闭的大门,焦心的劝道“儿啊,不要再想那张家大小姐了,张夫人已经让人传话,让你死了心……现在宫里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不得了啊……”

上官继宗的声音颇为凄厉,拍着门大叫道“娘,我与张小姐是真心相爱的,我们有山盟海誓,她不会愿意进宫的,你放我出去,我一定能说服她的,我也一定能说服皇帝,让他不娶张小姐……”

上官夫人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别乱说,儿子,千万不要再这样说了,会杀头的!”

“呜呜……”

里面静了一会儿,突然间传来呜呜声,上官继宗轻轻拍打着门,哭声道:“娘,我不能没有张小姐,她要是进了宫,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她会被害死的……”

上官夫人听着是一脸难受,想要上前,犹豫着又没动,只是苦劝道:“儿子,张小姐真的不是咱们能攀的现在,即便她不入宫,也不会嫁给你的……”

“不,不会的,我与张小姐有山盟海誓,”上官继宗趴在门缝大叫,道:“她不会离开我的……”

“儿啊,你不要再疯了……”上官夫人都要急哭了。

不远处,一个中年人皱着眉头过来,神色冷肃,目光如鹰。

“老爷老爷……”上官夫人冲了过去,拉着他的手臂道:“老爷,救救继宗吧,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来人自然就是上官继宗的父亲,他听着门内的呜呜哭泣声,再看上官夫人焦急的脸,眉头紧拧,突然间哼了声,道:“没出息的东西!”

说完,转身大步的走了。

“老爷,老爷……”上官夫人又看了眼紧闭着的门,追着上官老爷。

没多久,上官家一辆马车出府,直奔张家,上官老爷一脸的冷漠刻板。

在天色完全亮起之后,京城突然一片肃杀之气在涌动。

巡防营一队队人马出了巡防营衙门,将整个京城的巡防布置都给改变了,并且有所加强。

刑部刑狱司突然集结,有近两百人在刑部,整装待发。

督政院一大早,各个部门的主事齐聚,汇聚一堂,最上面坐着一脸冷漠的靖王。

大理寺现在也是忙忙碌碌,陡然提升为二品衙门,整个大理寺上下都兴奋的好似要燃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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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三章 畏罪

督政院内。

靖王高坐在首位,目光冷峻的看着众人,他身前摆放着一道文书,里面记录着足足有三百人。

在他的桌前两旁,坐着督政院十多个主事,现在都是面面相觑,很是震惊。

舆情司,督查司,巡检司,清吏司,反贪局等一干主事震惊之后,又小心翼翼的看向靖王,道:“王爷,这么多人,要一口气请回来吗?”

靖王沉色点头,道:“不错,先从朝廷的官吏开始,由反贪局负责,记住,要选好时机,尽可能的保密!民间的书生,名士,由督查司负责,一样要记住,不能引起大动静!对京城的舆论,舆情司要做好准备,务必控制好,决不能惹出大乱子,现今年关将近,众多大事在等着,决不允许再添乱!”

靖王是亲王,督政院院正,又是内阁辅臣,皇帝亲信,他的话自然不容他人反驳。

仔细商议一番,督政院的人马悄悄出了衙门,便衣火速奔赴各地。

刑部尚书张问达也没闲着,刑狱司的人悄然离开刑部,去往已经定好的地方,守株待兔。

西长安门三里外,一个督政院巡检司副主事,拦住了一个吏部七品官的轿子。

这个七品官有三十多岁,满脸横肉,但是却非常的彬彬有礼。

“你们是谁,为何拦本官的轿子?”他看着前面的几个人,神态颇为肃色的道。

副主事上前,道“姚恪力,我们是督政院的,跟我们走吧。”

姚恪力脸上不动,目光却是微微闪烁,道“不知下官所犯何事?依照规矩,你们应当通知下官家人,开具羁押文书,本官方可跟你们走,若是你们是打击报复,排斥异己,下官定然会请吏部的大人们做主!”

副主事淡淡道:“该有的程序不会少,你现在是走也都走,不走也得走!”

他话音落下,巷子里埋伏的差役就走出来,将姚恪力的轿子给围了个密不透风。

姚恪力是杨涟曾经的弟子之一,隐藏的一向很好,并且持身很正,从不贪污索贿,倒是不惧督政院,他小眼睛闪了闪,道:“那好,不过我要通知部里。”

“可以。”副主事很干脆的点头。

姚恪力见如此,便道:“走吧。”

“走,上我们的马车。”副主事道,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辆遮盖严实的马车。

姚恪力见如此,心里疑惑又起,不过该做的安排他都做了,基本上万无一失,道:“好。”

督政院的人‘押’着他上了马车,直奔督政院。

姚恪力又怎么会想到,这次的行动吏部也有参与,他们这些在名单上的人的所有后路早就被堵死了。

在另一处,礼部的人正在邀请一些名师大儒,这些人常年在诋毁朝廷,诋毁‘新政’,他们也组建了书院,规模,影响是越来越大。

这个书院总共有十七个人管理,都是名享一方的‘大人物’。

“老师,礼部突然请我们干什么?”

“肯定没好事,我听说礼部现在在修什么《明礼大典》,修的是乱七八糟,面目全非……”

“老师,咱们别去,我们正准备明年的招生,有很多事情要做……”

为首的老者有五十多,心宽体胖,面上颇为自傲,有些不屑的看着眼前的几个礼部官员,好一阵子才道:“好,我跟你们去一趟,不过我要看看你们修的法典。”

“好,诸位都请吧。”礼部的官吏很是客气的说道。

一群人不疑有他,都上了马车,跟在礼部后面,陆陆续续的进入礼部。

吏部做事就更简单了一点,以‘考核’,‘述职’等等借口,将很多人都毫无防备的吸引进了吏部。

张家大门前,上官家的老爷,夫人站在门口,对面堵着的是张夫人。

上官夫人皱着眉,一脸请求的道“张夫人,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们家继宗对大小姐一往情深,还请张夫人让他们见一面吧……”

上官老爷站在那,如同铁杆一般,目光锐利的盯着张夫人。

张夫人满脸的难受,欲言又止。宫里已经私底下传消息过来,张筠将进宫,这个时候是万不能出事的啊!

上官家的那个公子已经疯了,再这样折腾下去,非得将张家,上官家都搭进去不可!

张夫人脸色骤冷,沉声道:“上官大人,夫人,别怪我说话重,我们家筠儿那是宫里挂名的,乘着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劝你们家公子断了念想,再这么闹下去,非毁了你们上官家不可!”

上官夫人脸上出现哀求之色,道:“张夫人,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让继宗见见,只是见一面,若是能断了继宗的念头,那是最好不过……”

张夫人眉头紧皱,面上难堪的很,这上官家还真是一点好歹都不知道。

“你是上官金桐?”一个穿着大理寺官服的中年人,仿佛突然间出现在上官一家人身后。

上官金桐一怔,转头看向围过来的一群人,沉色道“我就是,你们是何人?”

领头的拿出一块腰牌,道:“我们是大理寺的,有人状告你,请给我们走一趟。”

上官金桐为人相当刻板,一听顿时大怒,道“何人状告?状告我什么罪名?”

来人收起腰牌,道:“具体的你到了大理寺就清楚了。”

上官金桐满腔怒火,道:“好,走!”

大理寺的人很客气,‘押’着上官金桐前往大理寺,与此同时,还有人进入上官家,将上官继宗给带走。

吏部,礼部,甚至是工部,大理寺都以各种理由将名单上的人悄然请走,然后再也不见出来。

只经过了半天时间,京城陡然变的静悄悄的,可很多人都心神慌乱,感觉到了不安。

吕纯如接收了魏忠贤的一部人遗产,对京城的局势格外敏感,眼见很多熟悉的人一个个的消失无踪,再也联系不上,外加从内阁,六部次探到的一些消息,他整个人都慌了。

外人看不出什么,但他是一路看着京城巨变,尤其是魏忠贤倒台的人,深知京城局势诡谲与可怕。

吕纯如坐在地上,满脸的苍白,眼神里是万念俱灰。

他的人,他发展的势力,正在飞速的瓦解,他没有一丝庆幸可以想,他很清楚,朝廷,皇帝早就注意到他,注意到他与东林党的勾结,抓他的人肯定已经在路上!

他无路可退,无处可逃!

“哈哈哈……封侯拜相,登堂入阁,金银财宝……黄粱一梦……”

吕纯如拿过一壶酒,咕咕的倒入嘴里,狂笑不已。

外面的人都不敢进去,躲的远远的,吕纯如性格不好,喜大刑,府里上上下下没人敢得罪。

吕纯如狂笑半晌,眼泪都流了出来,然后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来到书桌前,挣扎从上面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个药丸来。

“技不如人,生死有命,我吕纯如的命合该就到今天……哈哈,有这么多人陪葬,我也不孤单……”

他仰头大笑,药丸猛的塞入嘴里。没多久,他身体剧烈抽搐,嘴角,鼻孔都流出血来,挣扎着彻底倒了在地上。

在吕纯如服毒自杀的同时,吴有为同样察觉出了异样。

太多的人消失,他的人纷纷联系不上,一个两个是巧合,可这个人数却在不断的扩大!加上杨涟,王纪从昨夜进宫到现在,居然再没有任何消息!

“怎么办?怎么办?”吴有为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脸上都是冷汗。

没一会人他就向门外大吼,道“仙师怎么还没来……”

一个下人连忙走出来,道“大人,已经让人去请了,还没消息。”

“快去,再派人去找!”吴有为擦着头上的冷汗,焦急无比的大喊道。

“是是……”下人听着,慌忙又转身。

第八百五十四章 两个原因

吴有为等待的‘仙师’始终没有来,同时他也没有等到朝廷的官差。

一直忐忑到傍晚,吴有为都没有等到抓他的人,而他所知道的那些人,都已经消失了,就剩下他一个。

“怎么办怎么办……”

吴有为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自语,他完全没有主意了,脖子上好似挂着一把砍刀,随时都会落下,令他怎么都无法安生。

长安街的一家酒楼,曹鼎蛟,孟兆祥,魏学濂三人坐着,喝着热酒,聊着时事。

曹鼎蛟因为之前的事情,还被‘停职’,所以一直滞留在京城,空闲时间比较多。

他虽然与朝局无涉,奈何曹家太显赫,不知道多少人着急忙慌的给他通风报信,可毕竟不在其中,盲人摸象,摸不清头绪。

“老魏,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曹鼎蛟看向魏学濂,这次是督政院为主力。

魏学濂喝了口酒,一脸落寞的摇头道“不知道,我现在进不了督政院,而且这次都进行了严格保密,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内情。”

一旁的孟兆祥看着两人,目光微闪的笑道:“我知道。”

曹鼎蛟,魏学濂都是一怔,道:“是周尚书说的?”

孟兆祥瞥了眼四周,低声道:“这次动静非常大,内情也非常多,你们要听哪一个?”

曹鼎蛟看着孟兆祥的神色,思索着道“我听说吏部那边的关于政院生员的调配做了极大改变,这是为什么?”

魏学濂听着也好奇,这件事还是小道消息,知道的人还不多。

孟兆祥笑容更多,凑近低声道:“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毕阁老将不再兼任皇家政院的院长了。”

曹鼎蛟,魏学濂都是神色微变,这算什么消息?跟调配改变有什么关系?

不等两人问,孟兆祥压低声音道:“听说,皇上前几天去了政院,对毕阁老很不满意,彻了他的职,要亲自兼任皇家政院的院长。”

曹鼎蛟与魏学濂面上大变,失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孟兆祥连忙摆手,低声道:“应该错不了,消息是从内阁透到吏部的。”

魏学濂眉头飞扬,伸着头,压着兴奋道:“难怪!要是皇上亲自兼任,这就难怪了,咱们说不定都要飞黄腾达了!”

曹鼎蛟脸上也很是激动,趴在桌上,伸着头,看着两人低声道“如果是真的,咱们政院今后就不用担忧了。”

如果皇帝兼任皇家政院的院长,那么从这里毕业的生员都将是天子门生,也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座师,日后还有谁敢再随意拿捏他们?

同时,前任副院长汪乔年现在也入阁了,再加上前任院长是‘首辅’毕自严,皇家政院这背景已经显赫的不能再显赫了!

孟兆祥又瞥了眼四周,再次低声道“嗯,这消息多半是真的,过几日再看看就知道了。”

魏学濂神色振奋,道:“如果真是这样,我离复起就没多少日子了,说不定还能重返反贪局。”

曹鼎蛟倒是很快镇定下来,想了想,又道“那今天的事情是为什么?”

今天的动静着实太大,哪怕做的极其低调,但京城的里里外外少了数百人,谁都能察觉到不对劲。

孟兆祥更谨慎的看了眼四周,道:“估计今天晚些时候你们也会知道,我提前告诉你们吧。钱谦益在秦淮河准备迎娶一个名妓,整个南直隶都是沸沸扬扬,非议如潮,皇上震怒,不仅下旨拿钱谦益入京问罪,还对京城进行了严厉的巡查,凡有不法,皆都被带走了。”

听到钱谦益在秦淮河迎娶名妓,曹鼎蛟,魏学濂抬起头对视,四眼都是愕然之色。

钱谦益怎么说也是前任礼部侍郎,是‘新政’的坚定支持者,怎么一下台什么操守都不要了,连朝廷的禁令都不放在眼里,这不是让天下人看皇帝、朝廷的笑话吗?

“原来如此……”

好半晌曹鼎蛟才自语的点头,又摇头。

魏学濂也是嘴角嘲讽,道:“这些大人们,在朝堂上口口声声道德文章,这一辞官回了家什么样都是看的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令人感慨。”

孟兆祥听着,也是无奈道:“南直隶是承平太久,没了约束,正好这次也杀杀他们的锐气,整肃一下江南的奢靡之风!对了,你们最近可别乱走,不要让人误会,抓到什么把柄,不然要是被哪个衙门抓了,想救都来不及……”

曹鼎蛟,魏学濂都点头,他们也感觉到了不安,经常有一些衙役来回的走过,仿佛盯上了他们一般。

“走吧,去我家,咱们不醉不归,庆贺一番!”魏学濂最为激动,压低声音道。

“走!”孟兆祥也很高兴,他已经确定要留京了。

曹鼎蛟跟着点头,他叔父曹文诏就在这一两天会到京,他有些事情要请教。

三人下了楼,去往魏学濂府邸。

京城经过大半天的喧闹,到了现在,安静的诡异,平静的可怕。

乾清宫,暖阁。

朱栩正督促着小永宁练字,不时在一旁还指点一二。

他的字其实也不好,但耳濡目染的理论知识雄厚,加上小永宁年纪小,懵懵懂懂,听的倒是分外认真,暗自佩服她这皇叔这么忙还能写一手好字。

朱栩不知道小永宁心里所想,很是专注的教着。

曹化淳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走近在朱栩耳边低声道:“皇上,宗室里一些王妃进了慈宁宫。”

朱栩早就料到,摆了摆手道:“让人告诉皇嫂,让她装病,都不见。”

曹化淳会意,道:“是。”顿了下,他又道:“内阁那边派人来说,人扣的差不多了,还有些在京外,已经传信各地督政院,刑狱司进行羁押了。”

朱栩‘嗯’了声,没有在意。现在朝廷对于京城之外有了更多的手段辖制,不用完全依靠地方衙门,有直属的机构,完全可以绕开地方,省事不少。

曹化淳见朱栩没有说话,便转身走了。

小永宁抬头去看着朱栩,脆声声道:“皇叔,你又要做坏事了吗?”

朱栩一怔,道:“什么坏事?”

小丫头撇了撇嘴,拿起笔继续练字。

朱栩顿时皱眉,道:“宫里都是这么传朕的?”

小丫头不说话,埋头练字。

朱栩捏着下巴,这话是谁教的,难道是皇嫂?不太像……

“皇上,毕阁老求见。”一个内监出现在门外,遥遥的道。

朱栩看了眼小丫头,道:“传。”这个时候,多半是钱谦益这件事有个大概了。

毕自严从外面进来,见永宁公主趴在那写字,也没有在意,抬手躬身道:“臣参见皇上。”

朱栩坐下,摆了摆手,道:“免礼,来人,给毕师搬个凳子。”

“谢皇上。”毕自严神色不变的道。两三年前他或许会激动,现在已经深知帝心如海,极力的收敛着表情,小心翼翼。

毕自严在凳子上坐下,这才道:“皇上,关于钱谦益这件事,基本上处置完成,还请容内阁几天时间,以将影响降到最低,免得士林再生怨气,徒生波折。”

朱栩对这个不在意,南海上缺人,大明不缺读书人,有钱谦益这个靶子已足够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放下茶杯道:“嗯,这件事交给内阁来做,一定要干净利落,不要虎头蛇尾,丢三落四。”

毕自严心底有些诧异朱栩的好说话,还是连忙接着道:“是,臣会亲自去督促,一旦完成会详细奏呈皇上。”

朱栩‘嗯’了声,明日他就要入内阁,也不怕他们不尽心。

毕自严低着头,斟酌着话词道:“皇上,内阁已经收拾出房间来,随时可以进入,处理政务。”

朱栩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嗯,朕明日就去,内阁的人不动,守卫换成禁军,朕的班房曹化淳跟着,配几个小房给曹化淳使用。”

这就有点内阁——小内阁——皇帝的意思了,不过小内阁在这种情况下完全不具备以往司礼监那般‘内相’的权势。

毕自严倒也不在意,司礼监已经没落太久,他都快忘记了,抬着手道:“是。”

毕自严又抬头看了眼朱栩,道:“皇上,关于内阁与六部的改革,臣有些想法。”

“说。”朱栩看着他,又端起茶杯。

毕自严虽然有腹稿,到了现在却又仔细推敲起来。

明朝的内阁制度其实很复杂,是皇帝的私人秘书演变而来,是废除丞相后形成的。但他们在朱栩改革以前,一直都是‘秘书’般的存在,虽然掌握了不少大权,可不算正式的编制,在政务上也不畅通,需要走一圈皇宫,皇帝下命令给六部才能执行。

也就是说,过去的内阁是不能直接指挥六部以及其他机构的,始终都是皇帝的‘秘书’,‘幕僚’性质,不是正式的朝廷机构,权力始终都在皇帝手里。

不过经过朱栩的改革,内阁已经成为景正朝的正式机构了,但因为之前六部把持大权,内阁还是有名无实,没有多少实权,这也是现在急需改革的原因。

第八百五十五章 大议

一阵子之后,毕自严开口道“皇上,臣认为,对于官员的任命,考核,对钱粮的预算,拨划,对各部的事务、要害官员的任命,都应该由内阁来决定,权职统一才能通达上下,否则散乱不堪,即不能有效用事,还会增加内耗,不利于朝廷稳固,‘新政’推行……”

朱栩静静的听着,毕自严没有绕弯子,很是直接,意思也很明了,就是要从六部上抢权,并且任命六部要害官员,这是要彻底掌握六部,将六部变成内阁的从属、执行机构。

对于内阁集权,朱栩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一个强大,坚定的内阁是推动政务的必要,但是内阁与六部各有权职,不能一昧的剥夺,将六部变成空架子,这会适得其反。

这些朱栩没有说出口,不动声色的道:“嗯,继续说。”

毕自严道:“臣与六部尚书都仔细的谈过,他们也都各有想法,臣已经拟好条陈,先奏请皇上,过几日再开内阁会议,仔细商讨……”

朱栩没有说话,傅昌宗,周应秋等人他都许诺会让他们入阁,这个时候应该不会与毕自严为难,恋栈权位不松手。

“……臣打算调辽东总理大臣孙传庭入阁,还请皇上允准。孙大人在朝廷政务,地方政务都阅历丰富,能力也很强,臣认为他最合适入阁。”毕自严道。

这个朱栩早就知道了,也认可,点头道:“准,命他年前进京入阁,加东阁大学士。”

“谢皇上。”毕自严看了眼朱栩,又道:“年关将近,诸事繁杂,臣拟了奏本,还请皇上过目。”

朱栩‘嗯’了声,伸手接过,翻开看了起来。

看了第一眼他就皱眉,毕自严对内阁的构想超乎他的想象,不仅是收走了吏部的人事权,户部的财政权,还包括了税务总局的税权,皇家钱庄的铸币、发行权,甚至于最后六部九寺的官员任命都要拿在手里,近乎将除了内阁外的机构都变成了傀儡。对内阁政务的分配,决策,执行,监督,复核等等,都有着颇为详细的预设,看上去颇为复杂。

同时,毕自严认为各省巡抚,总督以及各府的知府的任免权也该归内阁,谋求强化朝廷对地方的控制。

接着,他还写了对田亩制,农民的一系列规定,希望设立更为严格的户籍制度,控制人口流动,将百姓都牢牢的锁在地上。

随后他建议应该对商人有所限制,尤其是已经被内阁接管的惠通商行,谋求进行拆分,遏制商贸对农业的影响,甚至对于海关,海贸都做了‘稳妥的计划’。

朱栩看着,神色不动。

这样一道奏本,放在整个大明其实都是无可挑剔的,种种手段也全是为了应付灾情,确保国家稳定,手段,方式方法都没错。

唯一的缺点就是格局!

现在是整个世界发展的一个拐点,不能迎头而上就要被远远的甩在身后,并且会停滞不前,甚至是倒退,而大明以外的世界会日新月异,跨越式的发展,。

毕自严见朱栩沉吟不语,心里微跳,还是耐着心,微低着头,没有询问。

朱栩反反复复的看着这道奏本,有很多可取之处,对他的政务也有不少拾遗补缺,只是这‘格局’二字就足以抹杀太多。

这个说起来也怪不得毕自严,哪怕欧洲人走上大航海时代也只能算是一个意外,奥斯曼堵住了路上的贸易通道,这才逼得他们进行危险的海上探险,要让身为世界中心,天朝上国的明人出海那太难,更不会料到往后世界的巨变。

朱栩抬头看了眼毕自严,心里斟酌着话语。朝廷这些大人们被他连翻打击,否定,现在他要小心的安抚,不能真的打击到他们的信心。

一阵子之后,朱栩道“内阁与六部各有职权,从属关系上,内阁统辖六部,但也不能一昧的揽权,将六部都掏空,内阁有内阁的职权,六部有六部的责权,不能所有的事情都由内阁事事亲为,要相信下面的部门,给予足够的自主权力,这样才能发挥所有人的积极性,充分的调配一切力量,而不是变成朝廷的内耗……所以,对于内阁应该拥有哪些权利,六部九寺应该拥有哪些,怎样才能避免人浮于事,相互扯后腿,这些都要谨慎思考,审慎选择……”

毕自严一怔,有些异色的抬头看向朱栩。

倒不是因为朱栩的话,而是他的语气,并不是过往的直接否定,或者直接给出决定,而是一种‘商量’的语气。

朱栩没有注意到毕自严的神色,心里还在斟酌,道“关于你提到的田亩,现在安南,辽东都在移民,相关政策要有所区分,不能一而盖之,让地方上为难,不止要加强对地方的控制,也要对地方上的情况进行摸排,不能全都看着奏本决定国政要事,尤其是督政院,一定要重视起来,这是我们了解地方的一个重要渠道……”

毕自严微低头,道:“是。”

朱栩看了他一眼,道:“关于商业部分,你做的还不够细致,太过笼统,我大明的商业环境,商业门类,南北差异,东西不同等等,我们都不清楚,没有做过详细的调查,没有具体的数字,所以不能一棒子打死,要有一个具体的规划,哪些要禁止,哪些要打击,哪些是限制,哪些要扶持,这些都要分个明白……尤其是海贸,朕也是打算试试,内阁不要去阻止,朕先看看具体效果再说……”

毕自严听着朱栩的话,见里面没有强逼的意思,心里稍松,也觉得在理,道:“是。”

对于毕自严,朱栩已经觉得不太适合作为次辅,不过新的次辅还要培养,需要时间,沉吟一阵,道“孙传庭,尽快进京吧,内阁先完善起来。”

“是。”毕自严道。对于孙传庭,他是比较满意,这个人持身守正,军政皆可,是个难得的人才。

“关于大议,你们安排的如何了?”朱栩端起茶杯,话题一转的道。

毕自严坐直身体,道:“还在准备,不知皇上有何示下?”

朱栩喝了口茶,道:“朕打算改变一下形式,由左次辅向各省巡抚,总督传达朝廷具体的,各方面的政务以及明年计划,要详细,包括各个方面,官员任免,钱粮支出都在内,各省巡抚,总督可以提问,质询,然后商议出最好的办法来,另外朕考虑要开放信任投票,就是他们对各个内阁,六部尚书进行投票,低于一定比例的,要罢免,调任……”

毕自严眉头顿时一皱,这样内阁岂不是要受地方辖制?

待朱栩说完,毕自严沉吟着道“皇上,此举怕是会影响内阁威信……”

这一点朱栩早有考虑,但内阁肯定要受到制约才行,现在督政院还不成熟,地方的这样一种‘反制’也有利于他们发挥主观能动性,而不是事事依赖朝廷,人浮于事的被动。

朱栩道“具体的方式方法,内阁可以再商讨,但对地方的意见一定给予充分表达的机会,完全依赖奏本是不可靠的……”

毕自严若有所悟,想了下便道:“是,臣回去之后会依照皇上之意,商讨一个具体办法,再奏呈皇上。”

朱栩微微颌首,接着就道“既然孙传庭确定入京,其他的事情也不要拖了,周应秋,傅昌宗,六部尚书你们内阁要尽快拿出安排办法,不用拖过年了,早定早安人心……”

对于这些人的安排,朱栩也都与毕自严商量过,闻言毕自严就道:“是,臣回去之后就召内阁,六部尚书商议,尽快定下来,关于降爵,皇家政院的事,臣也打算在年底之前颁布诏书,以免影响大议。”

朱栩站起来,一摆手的点头道“嗯,朕明天入阁,准备好,送过去朕盖印。”

“遵旨。”毕自严起身,又悄悄看了朱栩一眼。

虽然没能让皇帝完全同意他的奏本,但他发现了一个意外,那就是皇帝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没有继续压制内阁的意思。

朱栩看着毕自严的背影,捏着下巴想了想,俄尔就笑了起来,

毕自严虽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有能力,有魄力的开拓之臣,但能不屈不挠,任劳任怨的做事,也是难能可贵。

“坏人!”小丫头埋头写字,小声嘀咕了一句。

房间里很安静,朱栩立马就听到了,皱了皱眉,道:“再抄三遍,不然不准吃饭!”

小丫头顿时瞪大眼,怒道“皇叔你欺负人!”

朱栩没理会她,看向曹化淳道:“兵部那边什么情况?”

小丫头见朱栩不理会他,气道:“我要找母后评理!”

曹化淳已经习惯叔侄俩的斗嘴,上前一步,道:“卢大人已经接管了巡防营,兵部那边似乎有些声音,不过被孙阁老压下了,对于军改,暂时还没有完整的想法。”

朱栩‘唔’了声,看着他笑道:“怕不是没有完整想法,而是担心朕再驳回去,正在想办法怎么力谏朕吧?”

曹化淳微微躬身,没有说话。

孙承宗悄悄的与不少军方之人沟通过,希望联合起来说服皇帝,阻止兵权合一。这些自然瞒不过皇帝,一些奏本甚至已经入了司礼监。

朱栩对于孙承宗的想法其实很理解,不过军权合一是历史大势,且现在大明的状况也不适合继续军权分散,这件事,由不得他们反对,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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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六章 倭寇

朱栩重新倒了杯茶,斜躺在软塌上,犹自在思索。

孙承宗等人的想法相当坚定,想要说服没那么容易,并且他还不能真的绕开他们。大明现在的军制基本上都是由孙承宗,兵部来完成的,说绕过他们就绕过他们,那简直是玩笑!

他们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想尽办法的希望朱栩能放弃兵权统一这个念头。

朱栩右手拿着茶盖,拨弄着茶水,心里转着念头。

军改事关重大,需要小心谨慎,极度可靠的人来推动,大明上下,找不出比孙承宗更合适,更让人放心的人了。

曹文诏,卢象升等人都还差了一点,秦良玉又不够服众,所以,这件事还得落在孙承宗,申用懋等人身上。

经过几年的折腾,这帮人能对朱栩不离不弃,心甘情愿的做事已是殊为不易,朱栩也不希望将他们都给吓跑,还得有一个稳妥的办法。

‘事缓则圆……’朱栩心底暗暗的警醒,不能操之过急。

“写好了,我回宫!”

突然间,小永宁跳下软塌,飞快的向门外跑去。

朱栩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动,忽然双眼微亮,道:“曹化淳,放出风声,就说朕要组建大元帅府,曹文诏将是大元帅,统管天下军队,对了,还要裁撤兵部,怎么夸张怎么来……”

曹化淳一怔,神色微凝,上前两步,看着朱栩道:“皇上,是从司礼监放还是内阁?”

朱栩看着他,心里也是微动,这两个地方代表的意义是完全不同,心念斟酌着,道:“都不要,在外面散,不要让人发现,动静要大。”

“是。”曹化淳应声,刚要转身,他又道:“皇上,另外倭国使者第十八次求见,他们的态度很坚定,一定要见到皇上,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求见。”

朱栩将茶杯放桌上,坐直身体,捏着下巴自语道:“永宁那小家伙一定去告朕的叼状了,朕得赶紧赶过去才行……该盯紧的盯紧。”

“是。”曹化淳会意,转身去安排。

朱栩站起来,伸了伸手臂,笑了笑就出了乾清宫,去了趟鱼藻宫,接了李解语与两个孩子,赶赴慈宁宫。

最近训小永宁有点多,小家伙要是乱说话,张太后那边将不太好交代。

曹化淳出了暖阁,转到不远处的一处房间内。

因为朱栩觉得司礼监太远,将司礼监大部分职责都移到了这里,刘时敏在主持日常事务,现在正埋头看着一些条文。

“刘太监,忙着?”曹化淳进来,一改在朱栩面前的小心谨慎,笑呵呵的说道。他与刘时敏共事多年,但因为身份敏感,似乎交情一直是似近非近,似远非远。

刘时敏抬起头,适应了下昏暗的光线,接着就站起来,笑着道:“曹公公,是皇上有什么需要吗?”

曹化淳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捶着腿,揉了揉肩,松了口气的道:“没有,皇上与李娘娘去慈宁宫用膳,我乘机偷会懒。”

刘时敏点头,倒了杯茶端给他,道:“那就坐会儿,我真好有事请教。”

曹化淳接过来,喝了口,润了润喉咙,道:“什么事情?”

刘时敏坐在他对面,道:“皇上明日就要入内阁与辅臣共同理政,这司礼监日后的事务以及一系列的程序,该如何安排,改变?”

曹化淳笑了声,道:“通政使司已经并入内阁,外情内达顺畅,司礼监自然是要跟在皇上身边,内阁安排的房间我已经看过,有六个,两个设在皇上的班房内,一个是我的,一个是给你的,其他四个是给司礼监准备的……”

这个刘时敏自然知道,他问的是日后处理事务的细节,抱着茶杯,看着曹化淳不语。

曹化淳又摇头笑了声,道:“你跟着,用不了一天你就知道了。”

刘时敏一愣,旋即若有所思的道:“你……到是比我聪明。”

曹化淳微微一笑,看了眼四周,道:“倭国使者有什么动静?”

刘时敏道:“皇上要问的?你要知道哪些?”

曹化淳神色微肃,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刘时敏起身,在书架前找了找,拿出一道文书,翻开看了眼,道:“倭国使者一行是十七人,实际是二十六人,在天.津卫登岸,另一波扮作了普通人,混进了京城,他们四处收集我大明的各方面资料,还对一些官吏进行了贿赂,似要知道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进出相当频繁……”

曹化淳神色一冷,道:“皇上果然说的没错,这倭国之人包藏祸心,不容小视!”

刘时敏也点头,道:“锦衣卫那边送来不少情报,据说如果不是九州岛民乱四起,倭国的将军就要对萨摩藩动手了,皇上是否有过旨意?”

曹化淳摇头,道:“皇上没说什么,似乎有意任其发展,坐收渔翁之利。”

刘时敏了然,这个符合他们皇帝的性格,道:“好,我知道了,我会留意的。”

曹化淳看了眼他手里的文书,道:“嗯,明日去内阁的时候也带上,皇上说不定就要看。”

刘时敏点头,道“对了,内阁那边在京城的动作差不多结束了,有几个漏网,其中包括王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那个道士,消失的干干净净,连锦衣卫都找不到。”

曹化淳眉头一皱,道:“就如同当年信王府的那个和尚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刘时敏喝了口茶,道:“是,锦衣卫那边还在找,另外,南直隶那边估计明天晚些时候就能收到消息,也会进行收网,只是赤羽商行……”

曹化淳明白刘时敏的意思,道:“我会与皇上奏明,南直隶那边也要早做准备,”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刘时敏道:“嗯,对于去内阁的人选,皇上,曹公公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曹化淳想了想,道“我记得皇上登基之后就关闭了阉房,现在已经没有新进的内监了吧?”

刘时敏道:“是没有了,不过近来人手有些不够。”

曹化淳仿佛没有听到‘人手不够’,道:“皇上那边没有特别要求,这样吧,我们两个的徒弟各两人,要求他们与内阁的人保持距离,不要走的太近,一门心思做事,其他的不要看,不管问,不要听,不要说。”

“好,我知道了,我去挑人。”刘时敏放下茶杯道。相处日久,他对曹化淳的行事作风很是了解。

曹化淳也起身,他不能耽搁多久,得安排一下刚才的事情,然后赶去慈宁宫候着。

天色渐黑,河.间府,大运河最北端,曹文诏风尘仆仆,从船上下来,登岸。

他身后一个亲卫,哈着气道:“大人,总算上岸了,这一路上咱差点就要靠凿冰前行了。”

这一路上曹文诏确实耽误了不少时间,望着黑漆漆的京城方向,曹文诏道:“找个地方住下吧,休息一晚,明天进城。”

“是。”曹文诏这一路匆忙,只带了十几个亲卫。其中一个应声,准备去安排。

他刚走了几步,不远处的一个酒楼里,出来三个人,目标很明确的向他们快步走来。

“大人。”亲卫退回来,很是警惕的看着来人。

曹文诏也看到了,区区三个人他还不在眼里,一边收拾着自身,一面道:“去准备吧,皇上那边已经等很久了。”

亲卫一听,连忙道“遵命!”

曹文诏直起身,目露一丝好奇的看着来人。没多久他就看到,中间的那个人居然穿着锦衣卫千户的服饰,其他两人都是下人装扮。

对于锦衣卫,曹文诏是熟的不能熟悉了,锦衣卫在很多人眼里已经‘废除’,明面上存在的这些都是荣誉性质的,前辈的荫封,领点俸禄,实际上早就没有任何权力。

“下官孙铃参见曹总兵。”来人是三十多岁,白白净净,看上去颇为守礼。

曹文诏看的有点眼熟,一时间想不起,审视着他道:“你是?”

孙铃抬手道:“家父孙讳承宗。”

曹文诏神色微动,道:“孙阁老让你来的?”

“是,家父有些事情,想与曹总兵先谈谈。”孙铃道。

‘看来,皇上将孙阁老逼的不轻,居然让他儿子在这里堵我……’

曹文诏面上不变,心里却如明镜,多半是孙承宗被皇帝逼到没办法,这才来寻求他的支持,同时这也是孙承宗向皇帝表明态度的一种方式。

“孙阁老想谈些什么?”曹文诏道。

孙铃看了眼四周,知道机会难得,便直接道:“想必曹总兵已经知道皇上的军改意图,家父深为忧虑,希望曹总兵能审慎为之,劝谏皇上。”

曹文诏背起手,淡淡道:“孙阁老让你传了这么一句话,就想让我听他的?他就不怕引起皇上的不满?”

孙铃微微躬身,道:“是,家父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看来就是做给皇上看的,没有真的要说服我。’曹文诏心里了然,道:“好,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孙阁老,找机会,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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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七章 事缓则圆

说话之间,曹文诏心里也明悟,为什么皇帝会这么着急宣召他入京,在政务上皇帝的帮手很多,可以说控制的相当彻底,但在军政却有些单薄,一直都是绕过兵部,直接统领各地总兵来控制军权,日常事务都被兵部把持,孙承宗在兵部影响力巨大,所以现在要想推动兵部改革军制,孙承宗是绕不过去的一座大山。

亲卫不明白这些,还是道:“那大人,您进京是为了什么?咱们大明还没有总兵以上的将军的,皇上这是为了给你加封吗?”

曹文诏立时就想起了朱栩之前的话,连忙摆手道:“今后不准多言,尤其是进京之后,一定要谨言慎行!”

亲卫道“遵命!”

在孙铃急急连夜赶回京城的时候,孙承宗身在兵部,片刻都没有休息。

申用懋班房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孙承宗。

因为军改事关重大,知晓的范围还不大,甚至连毛文龙都被他们排除在外。

“大人,现在卢象升接管了巡防营,却又没有任兵部侍郎,看来皇上心意已决。”申用懋坐在孙承宗对面,神色忧虑。

卢象升也是坚定的帝党,对皇帝是言听计从,现在巡防营落在他手里,兵部的话语权就减少了一半。

孙承宗眉头皱成川字,道:“皇上行事从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改变,而不是阻止。”

兵戈,国之重器,轻率不得。对于朱栩设想的将统调兵权合一,孙承宗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同意。虽然他知道阻止不了,但他要将危险性降到最低。

“大人,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曹文诏不会听我们的,若是皇上借着军功加封,甚至让他入兵部接替我都是有可能的……”申用懋道。周应秋,傅昌宗要调离出京,高层都已经知道,申用懋也感觉到,他似乎也将会被调离。

这也是孙承宗所担心的,沉吟一阵道:“内阁那边的政务计划我看过了,基本上没有什么大事,皇上的注意力很快会转移到军改上来。”

申用懋看着孙承宗,思索着道:“大人,那曹文诏是否会站在我们一边,谏言皇上?”

孙承宗摇头,道:“应当不行,我已经去信各地总兵,征询他们的意见,若是他们能齐齐反对,哪怕只是不赞同,我们也能与皇上再争一争。”

申用懋明白孙承宗的意思,不过还是道:“大议要在明年,皇上肯定会在年前定调,并着手准备,下官认为,关键是曹文诏的态度,他对皇上的影响要超过我们。”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道:“嗯,我已经约见了他,待他进京,我会亲自找他深谈一次。”

申用懋轻轻点头,心头分外沉重。

当今皇帝雄才大略,所思所想完全迥异于他们,虽然事后往往证明皇帝是对的,但在这样的大事上,他们还是难以袖手旁观。事关数百年的江山社稷,天下安稳,容不得他们不小心谨慎。

孙承宗拿过身前的奏本,递给申用懋道“关于裁军,明年的军费预算我都看了……终究还是有些慢了。”

申用懋接过来,沉色道:“是。辽东,陕甘是两大主因,军队也是最多,想要一下子裁剪是不容易,并且安南,旧港,吕宋又新增了十多万,裁剪的未必有增加的多,所以明年的军费可能还会涨,要再过一两年才能降下来。”

大明一年的军费杂七杂八高达两千万两以上,这样的数字在过去是不敢想的,外加其他的,尤其是工部以及移民的支出,大明全年的支出甚至在五千万以上,若不是有惠通商行的支持,朝廷连十分之一都拿不出,现在惠通商行的利润在逐渐降低,朝廷财政持续恶化,这样的支出必须要遏制!

孙承宗久在内阁,深知其中的艰难,道“朝廷应该还能撑一年,到了后年,财政支出必须要大幅缩减,否则国库必然会崩塌……”

以大明现在的体量,若是财政枯竭,那造成影响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申用懋明白,道:“下官知道,依照兵部的计划,陕.西等六省保持二十万精兵,云,南保持十万精兵,其他地方都进行大幅度缩减,能将军费压缩在一千二百万上下。”

这个数字还是太高了,对现在大明朝廷来说,压力依然是极大。

不过到了后年,工部的浩大工程,灾民的移民等都将进入消化期,支出会大幅度减少,将会对朝廷的财政有非常大的缓解,咬咬牙还能再撑两年。

‘只希望未来几年灾情能过去……’

孙承宗肩膀上的压力太沉,都快让他无法呼吸了。

“再想想办法,对于其他的支出再压缩压缩,能省多少就省多少,要有过苦日子的打算,户部那边我会去走一趟……”孙承宗说道。

这也是无奈之举,申用懋轻叹一声,道:“是,下官知晓。”

孙承宗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刚要起身回去,突然又道“对了,天.津卫的那艘大舰如何了?皇上说要起个名字,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七十丈的大舰,对明朝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还要考虑到海战,远航等等,从材料,设计各个方面都是一种考验,聚集了大明最为顶尖的力量。

虽然是皇家政院,工部主导设计、建造,但兵部也有参与,听着孙承宗的问话,申用懋想了想,道“现在应该差不多组装完毕,但因为天气寒冷,无法下水,可能还要再等等,至于名字,有两个,一个是太祖年号,一个是成祖年号。”

“洪武,永乐?”孙承宗若有所思,旋即点头,道:“倒也合适,本来我想的是景正,待试验过后,交给皇上决定吧。”

申用懋应了声,而后道:“工部那边认为造船厂只有天,津卫一处不太够用,希望在南直隶,福.建,以及顺化再各建一处。”

顺化也就是安南阮氏的国都,现在是大明对北安南统治的两个重要城市之一,另外一个是升龙,也就是河内。

随着大明大兴水利,现在漕运对大明越来越重要,各种船只缺口很大,同时海贸也要开启,需要的更多,建立更多的军用,民用,两用船厂势在必行。

孙承宗知道这些,点头道:“好,明日我去内阁,过一下。”

“谢大人。”申用懋道,这样的船厂自然绕不开兵部。

孙承宗站起来,道:“明日皇上就会入内阁,与群臣共同理政,有什么想法,明日一起进去说一说。”

申用懋一怔,旋即道:“是,下官准备一下。”

孙承宗没有再多说,出了兵部,准备回转他的府邸。

今年的冬天是格外寒冷,北方还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更是将北方沉沉的压在冰天雪地中。

朱栩带着李解语与两个孩子,一进慈宁宫就不停的哈气,看着坐在桌前的张太后,喘着粗气道:“皇嫂,你这宫里怎么这么冷,碳炉还是多少一些吧。”

张太后看着朱栩,又看着李解语脸色都有些发白,不免皱眉道:“大晚上的你来就算了,怎么还将解语与孩子也带过来。”

说着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焕儿道:“再多烧几个,还有,烧些热汤来。”

“是娘娘。”焕儿连忙答应着,安排人去做。

张太后转过头对还没有坐下的朱栩道:“这碳炉还是少烧一些,对身体不好,皇上你也要注意。”

朱栩听着张太后的话有些不对,瞥了眼坐在她边上,小脸委屈的小永宁,眉头一挑,笑呵呵的应下道:“皇嫂说的是,日后我宫里也少烧一点,就是永宁老是嚷着喊冷。”

小永宁先是愣了下,突然大声道:“我今后再也不去乾清宫了!”

张太后立即也反应过来,听出了朱栩的潜台词,皱着眉道:“永宁还小,凡是循序渐进,不要这么折腾她,你到底是她皇叔,能不能心疼她一点……”

朱栩嘴角动了动,瞪了眼小永宁,这家伙不知道告了他什么叼状,让皇嫂的态度这么大转变。

李解语坐在一旁,抿嘴微笑,没有说话。

小永宁拉着张太后的手臂,可怜兮兮的道:“母后,皇叔对人家不好,人家听话了,不去乾清宫……”

张太后眉头越皱,看着朱栩道:“天气这么冷,老是跑来跑去容易感冒,你要是有什么课业就跟我说,我盯着她在慈宁宫做。”

朱栩听着张太后颇为坚定的话,心里叹了一句‘慈母多败儿’,便道:“嗯,皇嫂说的是。”

张太后见朱栩如此说才脸色和缓,也不知道小永宁刚才与她说了什么。

小永宁双眼眯起,脸上露出小狐狸得逞的笑容。

朱栩翻过茶杯,一边倒茶一边的道:“皇嫂,朕打算这几天再去见见张筠,一起去烧个香什么的,多了解一下。”

朱栩话音未落,小永宁登时双眼大睁——出宫!

张太后没有注意到小永宁的表情,闻言眉头微动,还是点头道:“也好,不过要低调一点,不要让人发现。虽说我与老太妃都很满意,关键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第八百五十八章 乱急取其直

朱栩要私下去见未来的皇后,这么干是坏了规矩,不过朱栩也不是第一次干,张太后想拦也拦不住,只能随他了。

张太后同时也明白,朱栩登基太早,要是晚几年,有了王妃再立后、立妃,就不用这么紧张,麻烦了。

朱栩有些讶异张太后居然同意,刚要说着说话,张太后又道:“宗室那边,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张太后毕竟是先帝遗孀,当朝太后,她算是宗室的当家长辈,怎么也不能不管不问。

朱栩‘唔’了声,差点忘记了这件事,想了想,道:“皇嫂,来的人多吗?”

据他所知,这次带走的也就是因为‘降爵’之事闹腾的厉害的那么几个,加上勋贵林林总总也不过十多人。

张太后看着他,皱眉道:“不在乎人多少,是你到底要把宗室怎么样?不说他们是皇室同根,还是大明的柱石,负责为皇上看守四方,如何也不能太过。”

朱栩目光微动,这些话,不太像是张太后会说的,看来是有人教了。

对于宗室的问题,朱栩已经决定一劳永逸的解决!‘世袭罔替’这个词被老朱家发挥到了极致,必须要在这个还能解决的时候解决掉!

沉吟一阵,朱栩看着张太后道“皇嫂,关于‘降爵’一事朕心意已决,庞大的宗室会拖垮我大明,就算日后史书如何口诛笔伐,朕也决意这么做!朕知道皇嫂的担忧,但错过现在,日后就更难解决了……”

张太后脸色微沉,眉头是皱了又皱,她对政事在不了解,出发点也只是在宗室上,所以根本无法与朱栩争论什么,认真的看着朱栩道:“皇上,你是皇帝,本宫不管你的政务,不过宗室也是太祖太宗后代,与你乃同根所出,即便你不在乎后世评说,总该要为大明江山社稷,为你的皇子皇孙考虑,若是他们被降爵,成了庶人,你于心何忍?”

朱栩能感觉到,张太后仿佛被洗脑了,刚要开口,张太后又道:“老太妃与本宫的意见一样,就算宗室对大明有所拖累,也要有个稳妥、折中的办法,决不能一刀切,更不能再兴刀兵,否则皇室就真没人辅佐了……”

张太后说的很诚恳,她也看清楚了一些,朱栩这些年将天下的人几乎都得罪了个遍,要是再不安抚,拉拢人心,皇帝就要被孤立了。

皇帝孤,天下不稳,要想皇室稳固,自然要有一群人支持,那最合适的,莫过于同宗同源的宗室了。

给张太后洗脑的这位功力还不浅,朱栩手指习惯性的在桌面上敲击着,过了一阵子笑着道:“嗯,朕知道了,明天再让内阁议议,想个稳妥的办法。”

张太后哪里听不出朱栩话语里的敷衍,一脸不悦的道:“这件事你务必要上心,本宫与老太妃都会盯着。”

朱栩连连点头,道“是,朕知道了。”

张太后知道多说无益,心里叹了口气,暗自后悔朱栩小的时候她没好好教,现在肆意胡来,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吃饭,吃饭……”

朱栩不停招呼着,率先对那盘鸡下手。

李解语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才动起来,与张太后说了几句,然后就岔到了朱栩大婚的事情上。

这件事很快分散了张太后的注意力,一五一十的将她过往的经验告诉李解语,尤其是其中需要注意的事项,说的是格外详细。

朱栩在一旁一直听着,直觉一个头两个大,其中的繁琐超乎他的想象。

“皇嫂,能不能简化一点?”朱栩不得不插嘴,照她们这样商议,这场婚礼怕是一天都不够。

“简化?”张太后皱眉。

朱栩故作沉吟,心里找着借口,道“是,现在朝廷国库拮据,若是大肆铺张,不止给国库增加负担,也会让天下百姓看笑话,朕想着,能不能办的简洁一点?”

张太后顿时满脸不悦,道:“其他时候没看你这么节俭,这件事我来定,你准备你自己的就行。”

皇嫂今天心情不太美好啊……

朱栩嘴角动了动,只好埋头吃饭。

李解语微微一笑,与张太后详细的了解,不时还给朱栩一个安心的眼神。

小永宁吃口饭看一眼朱栩,等到张太后与李解语的话告一段落,突然直起身,道:“皇叔,人家今晚还想去乾清宫睡。”

张太后有些诧异的看了眼永宁,道:“你要去乾清宫?”

小家伙抿着嘴,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张太后,道:“嗯,人家要越挫越勇,永不言弃!”

张太后最了解这丫头,又看了眼朱栩,冷哼一声道:“这几天都给我老实待在你的寝宫里,哪也不许去!”

朱栩眉头挑了挑,左手捏着下巴,看来关于降爵这件事,不止刺激到了宗室,勋贵,也刺激到了后宫。

‘得速战速决!’

朱栩拿勺子去盛鸡汤,刚喝一口,就看见一根鸡腿放到了他碗里。

朱栩抬起头,只见小丫头一本正经,抿着小嘴,小脸很淑女,但朱栩却从她的小脸上看出了讨好。

“朕已经不喜欢吃鸡腿了。”朱栩将鸡腿又送回了小丫头的碗里,淡淡的道。

小丫头双眼一睁,又站起来,很是殷勤的剃了一块鱼肉,然后小跑过来,放到朱栩碗里,站在他身边,俏生生的眨着大眼睛。

朱栩夹起来放进嘴里,在小丫头还没笑颜绽放之前就道“朕不会带你一起出宫。”

小丫头立时扁着小嘴,一双小手拉向朱栩,蓦然间又绕过去,站在朱栩与李解语之间,一只手抓着朱栩的肩膀,一只手拉着李解语的袖口。

李解语笑而不语,眸光如水的看着朱栩。

“打小报告的人没有好下场!”朱栩拎着小丫头的衣领将她扔到一旁。

小丫头顿生哼哼的坐回凳子,小手握着筷子,在里面戳来戳去。

张太后倍感头疼,这叔侄俩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

所谓的帝王无小事,朱栩现在走到哪都是家事国事,何况还是在宫里。

吃完饭,李解语带着两个孩子回鱼藻宫,朱栩一个人在后花园闲逛。

按理说,现在大明的情况已经好太多,哪怕是朱栩放手,什么也不做,大明也能安然的熬过这场史无前例的小冰川。

但越是如此,朱栩的压力反而越大。盘子越大,崩盘的风险就越高,后果也会更严重。他还要为大明的长治久安考虑,最起码要规划百年的发展路线与前景,规避其中的危险与风险。

曹化淳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不远,转了一圈,才上前轻声道:“皇上,不妨放一放。”

“放一放?”朱栩一怔,转过头看向他。

曹化淳微躬着身,道:“乱急取其直,事缓则圆。”

朱栩微微眯起眼,心里若有所动,道:“你是说,朕还是太过着急了?”

曹化淳躬着身,道“奴婢以为,这已经成为皇上的习惯。”

朱栩看着曹化淳,背在身后的手指急急的敲着手背,脑中将这几年,尤其是现在大明的局势在脑海中迅速的过了一遍,慢慢的坐在椅子上,沉思起来。

曹化淳的话提醒了他,这一路他走的太急,太赶,与时间赛跑,错过了太多东西,很多细节都没有顾及到。总体来说,他还是只给大明搭了一个大架子,是空中楼阁,基础很不稳,若是不能夯实足够的根基,大明倒塌的风险会越来越大。

曹化淳静静的看着朱栩,见他在沉思,便悄悄后退。

朱栩倚靠着在栏杆上,感受着缕缕寒风,思维清晰了不少,整个人莫名的轻松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然站起来,笑容轻松道“曹文诏进京后,让他先去见见孙承宗,大元帅府的事,朕不急了。”

曹化淳抬头打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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