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唱团 - xp1024.com
《独唱团》


周云蓬:绿皮火车

在火车上,孩子的兴奋也就那么一会儿,接下来是疲惫、困倦,妈妈把她的座位空出来,这样我就有了小床,睡得昏天黑地的。那时不懂事,不知道妈妈这一夜是怎么熬过去的。快到长江的时候,妈妈把我叫起来,说前方就是南京长江大桥,在无数宣传画上看过,就是两毛钱人民币上那个雄伟的大家伙,我就要亲眼看到了。

后来,我患上青光眼,妈妈带我去南方看病,那时从沈阳到上海需要两天一夜,感觉真是出远门。很多邻居都到我家来,让妈妈帮忙带上海的时髦衣服、泡泡糖、奶油饼干,很多小朋友甚至羡慕我说,他们也想有眼病,那样就可以去上海了。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

早起,她说,既然你都把话说明了,两人再一起走就太尴尬了。她也怕对不起自己的男友。我说,你要去哪?她说想回兰州。

在夜里,过桥的时候黑咕隆咚,只看见一个个桥灯刷刷地闪向后方,想象着下面是又深又宽的江水,火车的声音空空洞洞,变得不那么霸道了。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当时想这桥该多长啊,一定是世界上最长的桥,就像我认为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沈阳是中国最大的城市,当然除了北京。

我十六岁了,是个失明七年的盲人,确切地说,我是个像张海迪一样残而不废的好少年。我可以拄着棍子满大街地走,能躲汽车过马路,进商店买东西。

一天,我告诉妈妈我要去同学家住几天,然后偷偷买了去天津的火车票。那时我已经知道,沈阳只是个落后的工人村,远方还有成都、武汉、天津、北京。

我乘坐的是从佳木斯开来的火车,因为是过路车,没座位。我坐在车厢连接的地方,想象着将要面临的大城市。我终于一个人面对世界了,拿出事先买好的啤酒和煮鸡蛋,喝上两口,于是世界就成我哥们儿了,和我在一起。

我家在铁西区,铁西区是沈阳的工业中心。“铁西”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有个铁路桥在我们的东边。每次坐公共汽车路过那里,我都要踮起脚向桥上看,那里时常会有火车经过,那种力量和速度,以及它要去的远方,令一个孩子兴奋和恐惧。

到天津,住在一家小旅馆里,一天两块钱。在街上走,听了满耳朵的天津话。接下来,坐了两小时的火车,到了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

坐在我旁边的是个老头,他咽着口水,说:“小伙子,能给我一口吗?”我把自己喝剩下的半瓶啤酒给了他。他说我看上去就不是个凡人,将来一定前程远大。我一高兴,又给了他两个煮鸡蛋。

爸爸说,你要想唱歌,就得向毛宁学习,争取上中央电视台,人家就是沈阳出来的。这时我已经在北京卖了一年的唱,攒了一书包的毛票,那是卖唱赚来的。我要去云南,确切地说是去大理。从北京到昆明,五十个小时的硬座……

头十个小时,是对云南的憧憬,想象着那些地名,仿佛摩挲着口袋里一块块温润的玉石。

十个小时后,这玉石也有点混浊了,怎么熬时间呢?我开始留意周围人的谈话。

斜对面座位上在聊原子弹藏在哪里,还有三十八军、林彪。我听了一会儿,换个台,后面隔一排在现场传销,讲金钱、成功、人生的境界。再换一个,远处有个姑娘说着她即将见面的男朋友,好像在昆明教书,她买了一水桶的玫瑰花去看他。姑娘说得正陶醉呢,不想水桶漏了,淌了一车厢的水。

2009年2月27日 于昆明

三十个小时后到贵州,困得实在受不了了,干脆放下矜持,躺在车厢过道上,歪着头蜷着腿,那真是安忍如大地。可是,推小车卖东西的人来了马上要爬起来,走了再躺下,还有上厕所的人从你身上跨来跨去……那时,我的头发已经留长,活了半辈子,没想到头发也可以被人踩。

昆明的梅子酒太好喝了,小饭店太便宜了,我一放纵,几百块钱就花光了。接着到处找酒吧唱歌,未遂,再不走,真得要饭了。恰巧长沙有个朋友愿意收留我,我就买了一张到怀化的票。还有大半程的时候我只能逃票了。平生第一次犯法,非常紧张。

车过怀化,票已经失效,怕来查票,可偏偏不来,就那么在想象中吓唬着你。后来,我想到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就主动找到列车员,询问天气情况,问他几点了,问湖南有啥好玩的,问他喜欢啥音乐,问得列车员不耐烦,躲了我好几回,我终于活学活用“孙子兵法”逃到长沙。

过了不久,我在另一次旅程中又撞上了法律。话说,我和一个朋友去泰安,我那朋友是个世界名著狂兼摇滚音乐迷。

一路上,他和我讨论马尔克斯、鲍勃?迪伦(Bob Dylan)、荒诞派、存在主义,引得旁边的人侧目而视。我们下车的时候,突然有个便衣拦住我的朋友,说要搜查,不允许他下车。他们在车厢门口争执起来,我那朋友往站台上冲,警察往车厢上拉,后来又来了几个乘警,终于把他拉上了车。这时开车时间已经延误了半个多小时,最后火车把他拉走了。

我被留在站台上,火车站的警察把我带到候车室。在我的行李里,他们发现了一个满是旋钮的陌生仪器,激动得声音都变了,问这是什么。我说这是吉他用的效果器,他们不信,于是我给他们现场讲解哪个钮是干什么的,还插上吉他来了一段,他们才不怀疑了。

过了一会儿,火车上的乘警来电话,说调查过了,车厢里没人丢东西。问了问周围的乘客,我们在车上说了些什么,大家说,他们说的都是外国人的名字,没听懂。于是警察教育我:“尽管排除了你们是小偷的嫌疑,但是在公共场所高谈阔论胡说八道也是不对的,看你们态度挺好,这次就算了。”我那个朋友交了五十元罚款,到下一站才被赶下车。

回到我的现实里,我问她是否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吗。她说她在西宁打工,老板拖欠工资,现在身无分文,要回家。我连忙拿出卖唱时别人塞到我包里的饼干、面包,与她分享。

北京是一个“大锅”,煮着众多外地来的艺术爱好者,煮得久了,就想跳出去凉快凉快。但“锅”外面荒凉贫瘠,没有稀奇古怪的同类交流,那就再跳回来。

2001年,我被煮得快窒息了,就去了火车售票处,我问了很多地方都没票了,问到银川的时候窗口说有,就买了一张。大概是43次,北京开往嘉峪关的,够远够荒凉。上车后,发现人很少,到最后,可以躺在座位上睡觉。我在银川的光明广场上卖唱,赚得盘缠,继续向西,到兰州,在西北师大卖唱,遇到一个有同性恋倾向的小伙子,他主动帮我订房间,花钱请路边的孩子为我擦皮鞋,请我吃菠萝炒饭,后发现我非同道中人,又突然消失了。

坐火车来到西宁。半夜了,西宁火车站候车室空空荡荡,我正盘算着下一步去哪里,一个姑娘在我旁边坐下,很有方向性地叹着气,我心里窃喜,莫非传说已久的艳遇来了?

二十个小时后,周围的声音都变远了,有点像喝醉酒的感觉,开始回忆自己看过的某本小说,或者考自己,如前年的今天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然后加大难度,五年前,六年前,七年前……有时候,感觉自己某段时间消失了,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段日子活了些什么内容。于是,精神头来了,慢慢地找线索,迂回着手挖脚刨,朝记忆的盲区匍匐前进。

再向前,是几天几夜的长途汽车,是牦牛的道路、大雪山、那曲草原……这时,我又想念起那个遥远的“大锅”了,它是温暖的,可以肌肤相亲的,世俗的,有着人间的烟火。

第二天,我们坐上了去青海湖的火车。

车上已经能见到念着经的人,海拔越来越高,几乎感觉不到身后那个“大锅”的温度了。

我们在哈尔盖下了车。哈尔盖火车站旁边,只有一个饭店、一个旅馆,还有一个小邮局。吃饭的时候,我喝了两杯青稞酒壮胆,问她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她说,她有男友了,在兰州上大学。她问我约她来青海湖是否就是为了让她做我的女朋友,我在心里点了点头,嘴上说不是。

晚上,我们住进了那个小旅馆的一个双人间,门在里面不能反锁,得用桌子顶上。半夜,有喝醉的人敲房,我担心得一夜睡不着,以为住进了黑店。

那时,火车上总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在长途列车上,某姑娘坐在你旁边,她困极了,就下意识地靠在你肩膀上睡着了,你虽然也困,但为了陌生的姑娘能睡好,一天一夜保持坐姿纹丝不动,等姑娘醒了,马上决定嫁给你。

哈尔盖只有两个方向的火车,她去兰州,那我就只好去格尔木了。我们买了票,我先上车,我想最后拥抱她一下,说些祝福的话,但上车时,人很挤,她一把把我推上车,车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

格尔木,那是通往西藏的路,车厢里,有更多的人在经。酥油茶的味道,陌生的站名,晚上车里很冷,外面是火星一样的茫茫盐湖,我感到透骨的孤单。后悔,干吗偏让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就一路说说话不也很幸福吗?

到了格尔木,中国的铁路到头了。

不了了,这时火车来了,地下就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死死抓着你……当然,讲这些故事的人都是那些最终脱险、没有被撞死的人。

我现在在北京的住所离火车道不到一百米,火车在我的听觉里很准时地开来开去。那种声音低沉平缓,像是大自然里风或树的声音。对于我来说,它们不是噪音,有着安神静心的作用。

一段时期,我会经常梦见一个小站,好像是北方的某个城市,梦里的我要在那儿转车。站台整洁干净,好像还刚下过一场小雨,基本上也没什么工作人员,两排铁栅栏圈起一条出站的路。有时候梦见自己要在那儿等半个小时,列车开走了,站台安静得让人想打哈欠。

有时候梦是这样的:由于等车的时间太长,自己就出站到城里转了转,离车站不远有一条河,类似天津的那种海河。马路上有几辆中巴车在招揽客人,是通往郊区的,在郊区有一所不太好的大学。整个城市的色调是那种浅灰色的,街上的人都很少说话。有时候梦又变了,我在那个城市的售票大厅买票,排着长队,地上踩上去全是黏糊糊的锯末。

清醒后会想为什么老梦见同一个地方,它是不是我曾经路过的某个城市?但在真实的生活里,我的确没去过这个地方。我有时查北方地图,觉得它应该在河南靠山东的某个小城。

关于火车,还有很多血腥和死亡。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火车道旁是个极为凶险的地方,经常发生凶杀案,或者某某人又被轧死了。甚至传说,当你走到火车道的某处,突然脚就动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辽宁辽阳出现了一位舍己救人的少年英雄,好像他叫周云成,跟我的名字差一个字,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在火车快开来的时候,他从火车道上把两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推到路旁,自己被火车轧死了。那是一个英雄模范辈出的时代,记得老师给我们布置作业,写学习周云成的思想汇报,好像他牺牲的时候才十八九岁。但过了些年,他就被彻底地忘记了。当我今天想写火车的故事时,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他。还有一个更早的叫戴碧蓉的小姑娘,也是因为从火车下救人,自己失去了左臂左腿。1997年,我在长沙的酒吧驻唱,从收音机里偶然听到她的访谈,那时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好像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失去左臂左腿给她的一生带来很多痛苦和不便。

那时我是那么崇拜文化,一下火车就去了王府井书店,还没拆的那个。傍晚,去了陶然亭,因我刚听过收音机里播的《石评梅传》,想去拜祭一下这位遥远的才女。

最后再来说说诗人海子吧。他于1989年3月26日选择卧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离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如果他还活着,估计已经成了诗坛的名宿,开始发福、酗酒、婚变,估计还会去写电视剧。站在喧嚣浮躁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门口,海子说,要不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自己玩吧。他派自己那本《海子诗全编》——一本大精装,又厚又硬的诗歌集——踽踽独行地走过九十年代,走过千禧年,一个书店一个书店、一个书房一个书房、一个书桌一个书桌地走进新世纪。

火车轮子转动的声音,就像雷鬼乐,让人身心放松,所以火车有可能治愈人的失眠症和抑郁症。我们小时候看的《铁道游击队》、《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卡桑德拉大桥》都是有关火车的故事。男孩们把钉子放在铁轨上,等火车开过,你就有了自己的小李飞刀。姑娘们期盼火车把自己送到遥远的地方,绝不嫁给邻居家的小二黑。我们敬畏这么个大铁盒子,能够如此凶猛、如此持久地奔跑下去。

罗永浩:秋菊男的故事

十四年前……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十四年前,我在东北老家Y市的一个外语培训机构学过一段许国璋的英语。这是一个韩国人开的私立学校,名字很土,叫“三育”。学校的水准很糟糕-国内教师通常是本地大学或中学教师出来兼职的,外教大都是些口音诡异的菲律宾人和马来西亚人。经常能看到的场面是,一些学生在“外教口语班”开课后,纷纷赶到前台表示愤怒,工作人员则慈眉善目地解释说-菲律宾和马来西亚的官方语言确实是英语。有时候,他们还会笨拙地拿出一本脏平乎的介绍菲律宾的旅游小册子,“咋还不信呢?自个儿看看吧。”

那时候我刚好失恋,又赶上一个阴冷的冬天,为了缓解负面情绪带来的压力,我恶学了二十来天英语,在那个初级班结课考试的时候,考了个班里的第一名。按照事先的约定,我去学校领取数额为几百元的奖金(我不记得具体数字了,好像是三百元)。一个正方形脸蛋的中年韩国校长告诉我说,这个奖金我们不能给你钱,只能从你学习中级班时的学费里减免,我说那叫“优惠”,或者是“打折”,不叫“奖金”,你们承诺的是给“奖金”。何况,我也投答应过你们我一定会继续学习你们的中级班。韩国校长说,我们就是为了让你们努力学习才设立这个奖学金的,不是为厂讣你们得到钱,你们拿了钱去喝酒抽烟什么的就违背了我们设立这个奖学金的目的。我说我对你们的目的不感兴趣,我只知道你们说了给奖金就不能在考完了之后改成优惠打折,至于这个钱我拿到了之后是抽烟喝酒还是大鱼大肉,都跟你们没关系。韩国校长把脸拉成苌方形,然后说,年轻人,在我们韩国,你要是对长辈这样没有礼貌,早就挨打了。

和我无能的前半生的大部分时候一样,我拿这些西装革履的流氓完全没有办法,我不能抑制地又说了脏话,“我操,你们他蚂的怎么这么流氓?”

和那个时代所有受了刺激的“善良市民”一样,我想到了找报社,我怯生生地生平第一次走进报社,在门口登记的时候,我学着从电视里看到的,对门卫说,我是一个“市民”,我是来“反映情况”的。非常走运的是,接待我的报社记者竟然是我的初中同学,她仔细听完我“反映情况”,充满了想来是因对老同学热心而产生的愤怒;她对我说,我一定彻底揭发他们,下午我就去他们学校采访一下,核实完情况以后,争取几天之内就让它见报。

出了报社的大门想了想,觉得我还可以再做点什么,干是又去了市教委“反映情况”。一个教委的中年马脸男斜叼着烟,皱着眉头,时不时喝口茶,听了半天后说,好,翻门都知道了,你留个联系方式等我们通知你吧。

就像我从他表情里预感到的那样,这个人始终没有跟我联系。而且后来我试图再去找他的时候,也被门卫挡在了外面。一周后的坏消息是,《Y市晚报》的同学告诉我说,这个“三育”学校是和市教委合作办学的一个机构,《Y市晚报》是市委办的报纸,因此她写的稿子被总编毙掉了。

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走迸Y市法院。在那之前的一个星期里,我每天都对着自己念叨:“傻逼,你总得有第一次吧、”1995年的中国,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这样对于第一次尝试用法律保护自己的权益感到兴奋、紧张和好奇,但我想这些跃跃欲试的人里,很多都是受了《秋菊打官司》的影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部1993年红遍全国的电影都是一部了不起的作品。

在法院的大厅前台,一个胖胖的中年接待男听完我来的目的之后,直接把我轰到了门外,“去去去!你这个小同志以为法院是啥地方?!这种鸡毛蒜皮的屁事儿也来捣乱!”我头脑一片空白,在法院门口愣了半天,然后发现法院对面全都是挂着简陋牌子的律师事务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敲开了其中一个门,很尴尬地对里面的人表示我没有钱付给他,但是很希望他能给我一些建议:一个笑眯眯的李姓律师给我耐心地讲解了半天,并且对我表示了鼓励和钦佩:在1995年的中国,在人口不到30万的小城Y市,一个决定用法律手段解决这类问题的小伙子在他看来,是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观念很超前啊”,他这样说:当然我也由衷地表示,他肯这样花时间,热心无偿地帮助一个陌生人,“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律师啊”。

两个了不起的中国男人依依惜别后,年轻人重新杀进了法院。按照律师指点的那样,气势汹汹地要书中年接待男,“少废话,给我拿一份表格(我忘了是叫民事诉讼立案表还是什么)来!”接待男根据这个年轻人的狰狞嘴脸,看出他已经成为一个诉讼常识方面的暴发户,下是乖乖地摸出了一份表格;填完表格之后,在法院的二楼,一个客气但又明显冷漠的女法官接待了找,或者难确地说,是打发了我,她让我到河南(就是把Y市打劈成两半的那条河的对面)的民事立案庭(民事调解办公室?)去“试试”,我试图再多请救两句,“你上那边问吧,”她说,接着她又说厂中国人都很熟悉的那句公务员用语,“这事儿不归我们管。”

跟膀大腰圆的市法院不一样,河南的那个民事诉讼立案庭在巾華灰头t脸的二层小楼里。我在一群神情愁苦的乡下群众后面排了将近三个多小时的队,听到前面人申述的都是真刀真枪的冤情,比如自己家的地被强占了,比如自己家的媳妇被强占了,比如自己家的地和媳妇一起被强占了……这使得我在排队过程中感到越来越没底气,除非我申述的时候他们能给我清场,不然我实在没勇气在这样一群不幸的人当中把我那点“鸡毛蒜皮的屁事儿”坦然地说出来,何况,每一个老乡说完之后,立案庭的中年妇女都会用让人彻底绝望的口气重复同一句话,“哎呀。问志,你这个事情很难办啊”终干,到了还差两个人就轮到我的时候,我逃离厂这个鬼地方。

最后,我想到了上街去喊一喊,几乎可以肯定这个选择是受厂一些文艺作品的影响,应该是掺杂了一个年轻人在生命某个阶段产牛的自我戏剧化的需要(那时候我还没有接触过这类唬人的名词,我只是模糊地意识到了一些不纯粹的东西)

初步设想的方案大概是这样的:我穿着“反映情况”的详情的t恤衫,斜挎着人功率的收录机(口号提前录好)设法把两棍竹竿斜着捆在背上并在脑袋上方用它们撑起一个较大的口号条幅。比如“倒也谈不上天理难容”,胸前再挂一个仪仗队用的鼓,就可以上路了。我还可以发动我所有的孤朋狗友都去远近地围观,免得真的出現冷场(如果他们不敢的话)。事实上后来他们都兴奋地表示一定会去,至少会去围观。除了对我这个做法很支持之外,这种事情也是平淡生活中难得一见的调剂,这解释了他们为什么在电话里表示要去的时候,夹杂了大量兴奋的,音色失真的“我操!”

计划中的路线是从市医院门出发,放着录音口号,敲著鼓,经过市公安局、市委(在市委门口会多待一会儿,可能还应该呼唤马脸男出来对个话什么的,当然,这个比较没有创意)州委,州政府,最后到达位于铁南(即铁路之南)的“三育”学校门口,这个倒霉学校刚好在一条大马路的边上,所以基本上,当造型醒目的我,我走到门口(这个时候录音机可以暂时地改放一会儿roxette的look sharp),只要往那儿一杵,就会引起足够的围观了。我想如果我能坚持上一个星期,这个干巴掌大的城市的所有市民就都该知遭这件事了。

我简单学习了一下相关法律条例,然后就写了一份书面申请去公安局。窗门的小同志显然没见过这种申请,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埋头焦虑地不停拨打电话询问,我想了想,就给在市公安局工作的老同学李神探打了个电话,李神探神情凝重地出来把我拽到他的办公室,“我操,你不想活了?”一一和所有体制内谋生的人一样,他会把做这类事情直接看成是自寻短见。

因为担心劝阻无效,李神探索性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父母,结果可想而知,我是说,我的父母和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中国父母没有本质区别(其实我很能理解他们,年轻的时候就能,我只是不同意他们而已)

开春的时候,我和一些朋友包括我的表哥到一个郊区的网球场去打球,突然,我们看到那个韩国校长和几个人也走进了场地,大家亢奋起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最后我们决定主动去招惹他,逼他先发作,然后大伙就围上去群殴,那时候我还很年轻,也很幼稚,没有意识到这种做法的软弱本质,我只是迟疑了一下,就兴冲冲地跟着大家在场地外边围成厂半个圈子,然后大家一起恶狠狠地看着韩国校长;这小子明显慌厂,假装不经意地在场内转来转去,最后,他终于,无论转到哪个方向,基本上都至少有一双兽兽的眼睛盯着他。

大家渐渐按捺不住了,于是开始冲着他做侮辱性的手势,由于不确定一个韩国人是否能看懂,我们很体贴地做了两个非本地传统的手势,,一个从美国电影里学的(当然就是竖中指了,那时候这在中国还不太流行),和一个最近刚从俄罗斯流传过来的,这时候韩国校长有些狼狈地朝场边的长椅处看了一眼,我顺着他的眼光瞄过去,看到,个神色慌张的韩国女人手里拉着两个孩子站了起来,小一点的孩子朝我们这个方向看厂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妈妈,没有得到反应之后,他拉了一下妈蚂的袖子:

即使是在我的道德感相对模糊的青年时代,我也能感觉到当着一个男人老婆孩子的面羞辱他,是件令人非常不安的事情。于是我突然没了兴致,招呼大家走掉了。

在回家的路土,在表哥的车里,作推推搡搡的打闹和七嘴八舌吹牛逼的声音中,我感到巨大的委屈像童年时常常感受到的那样,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林少华:为了破碎的鸡蛋

“Bet it ,I and on the egg.”(もしここに硬い大きな壁があり、そこにぶつかって割れる卵があったとしたら、私は常に卵の側に立ちます)

“假如这里有坚固的高墙和撞墙破碎的鸡蛋,我总是站在鸡蛋一边。”

这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树2月15日在“耶路撒冷文学奖”颁奖大会上,面对以色列总统佩雷斯、耶路撒冷市长尼尔·巴卡特和七百多名听众所做演讲中的一句话,也是其演讲的灵魂和向以色列传达的最重要的信息。无须说,此乃以巴之争的隐喻,高墙暗指以色列。但不仅仅如此,高墙还是体制(System)的别名。“体制本应是保护我们的,而它有时候却自行其是地杀害我们和让我们杀人,冷酷地、高效率地、而且系统性地(systematiclly)。”村上说道。

那么体制又指哪些呢?村上最近接受了日本有名的综合性杂志《文艺春秋》的独家采访,以《我为什么去耶路撒冷》为题谈了他的耶路撒冷之行,谈了他在那里的演讲(见《文艺春秋》4月号)。作为体制提及这样两种。其一,“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日本,天皇制和军国主义曾作为体制存在。那期间死了很多人,在亚洲一些国家杀了很多很多人。那是日本人必须承担的事,我作为日本人在以色列讲话应该从那里始发。”村上说他不曾正面向父亲问起战争体验,或许应该问,却未能问,父亲大概也不想说,但战争改变了父亲的人生这点是确切无疑的。“虽然我是战后出生的,没有直接的战争责任,但是有作为承袭记忆之人的责任。历史就是这样的东西,不可简单地一笔勾消。那是不能用什么‘自虐史观’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来处理的。”

其二,村上认为体制还包括原教旨主义等其他多种因素。“我们考虑巴勒斯坦问题的时候,那里最大的问题点就是原教旨主义同原教旨主义的针锋相对,就是犹太复国主义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对峙。……人一旦被卷入原教旨主义,就会失去灵魂柔软的部分,放弃以自身力量感受和思考的努力,而盲目地听命于原理原则。因为这样活得轻松。不会困惑,也不会受损。他们把灵魂交给了体制”。村上认为奥姆真理教事件即东京地铁沙林毒气案件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开庭审理期间他一直去法院旁听,觉得那些案犯也是邪教教义的受害者。“我感到怒不可遏的,较之个人,针对的更是体制”。

应该指出,被村上视为高墙的体制还不止他在这次采访中说的这两种。众所周知,村上是个彻底的个人主义者,讨厌所有束缚个人自由的东西——讨厌日本中小学整齐划一的校服,讨厌强迫学生做同一种运动的体育课,讨厌使得员工不忙也必须装出忙的样子的公司,讨厌指手划脚自命不凡的官僚机构,讨厌“网无所不在”的资本主义体制。在他看来,日本是个扼杀个性无视自由的“封闭组织”,个人很容易在这一封闭体制中“作为无名消耗品被和平地悄然抹杀”。一句话,高墙仍在。

既然作为高墙的体制仍在,就必然有撞墙破碎的鸡蛋,于是产生了小说家的职责或者写小说的理由。村上在讲演中说道:“我写小说的理由,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让个人灵魂的尊严浮现出来,将光线投在上面。经常投以光线,敲响警钟,以免我们的灵魂被体制纠缠和贬损,这正是故事的职责。对此我深信不疑。”这使我想起2003年初他当面对我说的几句话:“我已经写了二十多年了。写的时候我始终有一个想使自己变得自由的念头。……即使身体自由不了,也想让灵魂获得自由——这是贯穿我整个写作过程的念头”。而在他写作满三十年的时候,又从耶路撒冷传来了“站在鸡蛋一边”的声音。“让灵魂获得自由”和“站在鸡蛋一边”在实质上是同一回事。因为二者都是针对高墙而言,两支箭一齐射向高墙。但也有不同之处。不同之处在于后者有了更明确的社会责任感——写作的目的是为了破碎的鸡蛋。准确说来是为了推倒高墙以免鸡蛋破碎。“假如小说家站在高墙一边写作——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那个作家又有多大价值呢?”

问得好!这大概也是村上向我们所有人出的一道难题,一道看似容易而实则再难不过的难题。

当然,最理想的社会是没有高墙的社会,没有高墙也就无所谓破碎的鸡蛋。整个社会好比一个巨大的孵化器,保障每只鸡蛋都有新的生命破壳而出——孵化自由,孵化个性,孵化尊严,孵化和谐。但作为现实问题,恐怕仍要不时面临这样的选择:在高墙与鸡蛋之间站在哪一边?而最为怵目惊心的场景,无疑是所有人都站在高墙一边,最后所有人都沦为破碎的鸡蛋……

蔡康永:脏话到底脏在哪儿

中国人的脏话,常常原始到让人汗颜的地步。

通常是这样的:“我肏你妈!”他骂他。“我肏你祖宗!”他回骂他。

这个吵架的逻辑其实很幼稚:你操了我妈,你就或多或少地做了我爸。那为了打败你,我只好奋力挖坟、不顾尸臭地去操你的祖宗,这样我才能或多或少地也做你的祖宗,凌驾于你爸之上。胃口好的话,有些人愿意操到对方祖宗十八代。以每代间隔三十年来算的话,挖坟要挖到明朝的坟去,才能完成这件事。只为了跟一个讨厌鬼斗嘴,竟然发了这么大的愿,愿意一路奸尸,奸到明朝的干尸身上,也真算是发了宏愿了。

这样斗嘴有赢家吗?如果我是评审,一定判你输,除非你现场表演给我看,还要我看得下去才行。

中国人这种一心要当别人的爸爸、当别人祖宗的心,我很少在别的文化里看到。美国同学偶尔在生活中开玩笑,会在你诉苦撒娇的时候,吃豆腐地说:“好了好了,乖,过来爹地抱抱。”但我真的还没看过用英文或日文吵架,吵到脸红脖子粗的时候,会来上一句“我操你奶奶”的。如果真的用英文或日文来上这么一句,我想对方会暂时静止三秒,想象一下你描述的那件事的情景,然后吐出来吧。(但对方的祖奶奶,如果托你的福仍然健在的话,应该会很承你的情,受宠若惊吧。)

日本的色情文化发展蓬勃,但日文的脏话里,并不动用跟“性”有关的动词或名词,日文既不用那个最有力的动词当口头禅,也不用相关器官、液体的名词来骂人。原因我还没找出来。也许日本文化觉得性行为和性器官都给人带来很多快乐,如果在吵架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用在对方身上,只能徒然“嘉惠”对方而已吧。如果洋派一点的日本人,现在会直接用英文里那个“F”开头的、四个字母的动词了。确实英文的脏话里,性行为和性器官都大量出现,但是使用这些字眼的出发点,却和中文不同。

英文脏话用到“F”字时,是直接攻击你本人、征服你本人,不是为了要变成你爸爸或你祖宗。英文吵架,如果为了羞辱你,会叫你“亲我的屁股”或者“滚回去搞你自己吧”。这两件事,放进日文恐怕也会失去杀伤力,再度沦为两件令人开心的事。虽然英文脏话,很遗憾的,和中文脏话一样,也没有放过我们大家的母亲,但当英文骂说“你这个搞你母亲的人”时,可能是上承希腊悲剧里“与自己母亲上床”的乱伦诅咒,是在说“你是个被诅咒的混蛋”的意思。

比较起来,英文这种直接攻击对手的脏话,我比较容易接受。而中文这样连累对手的母亲和祖宗,只是为了变成对方的长辈,我觉得很“原始部落”,很无视“每个人都是独立自主的个人”的原则。

回想人类聚居的形态,还在“原始部落”的时期,部落之间为了争夺食物和地盘,必须不断扩张自身的战斗力,自己部落的人越多,争斗时就越有胜算。在这种心态下,抢着当别人的爸爸,抢着满街认儿子,才有意义。换作是任何一个现代社会,你走在路上,有陌生小孩过来拉你袖子叫爸爸,你只会觉得事情有诈,你是遇上了骗子,避之惟恐不及。但以骂脏话来说,活在现在社会的我们,却还是很热衷“操你妈”、“操你祖宗”,就算不是吵架,口头禅也还是热爱说“老子我就是这样”、“你爸我就是不爽”这类的话,说了觉得很有气魄。这是我说它们“原始”的原因。

至于这个路线的脏话,蔑视个人价值,那是更不用说的了。对方的妈,本身绝对是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个体,你如果真有兴趣和她上床,就好好施出你的手段去吸引她,向她求欢,怎么可以不但不顾她本人的意愿,还一味地把她“简化”为别人的妈,把她“简化”为自己变成对方爸爸的“工具”,最终把她“简化”为吵架吵赢对方的字眼。

脏话当然只是脏话,每个民族的脏话都很“古老”、“幼稚”。日本人老师骂对方“笨蛋”,美国人常常骂对方“大便”,都很浅,很幼稚。但起码这些脏话,都是光明正大地冲着吵架对手的本人而发的。

相对来说,中文这一路脏话拐弯抹角,不好好攻击对手,却只想着拐这弯去牵拖对手的长辈,追求一个已经没有现代意义的古老标本:极力扩张本家的血脉。为了服务这个古老的目标,一切个人无言地被简化为“兵蚁”、“工蚁”,只要繁衍后代,扩张血脉,就算实现生命的意义了。这种脏话,不是脏在字面上,是脏在背后躲了千百年的那个态度。

我幸好不是别人的妈,我如果是别人的妈,被中国这一路脏话“简化”了这么几千几百年,老子我肯定要不爽的,肯定要每次想到,就骂一次“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梁朝辉:摩托日记

最近几年,我也玩起来复古风潮,重新喜欢上小时候曾经喜欢的摩托车。

小时候我的爱好比较简单,热爱一切关于速度的东西,骑过摩托车也骑过家里养的一切能骑的宠物,包括狗。我9岁才上学,此前一直游荡,没上过幼儿园,以后也没怎么勤奋过,初中时最喜欢睡觉,当然还有摩托车,最痛恨什么“被窝是青春的坟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之类的警句,我庆幸我他妈的少壮时期的毫不起眼的宝贵的快乐时光不是为将来的成功而苦苦奋斗耗光的,我始终在享受生命而不是在使用,哪怕是小生命,直到现在我对小时候没有享受过的优质睡眠还耿耿于怀。

小时候我亲眼见过的好车是本田Vt250,设计风格属于哪时候最前卫的流线型,40马力的双缸水冷四冲程发动机,走起来咚咚咚的,很酷,每次遇到它时恰恰都是我骑着自行车的时候,我的直接反应时拧右车把,狂蹬,自然是追不上的。后来接到上逐渐多了一些两冲程的踏板车,跑起来咩咩咩的,不酷,香港人管它叫绵羊。

我心目中的摩托车不是绵羊,不仅因为绵羊不苦,而且因为它跑步快。“酷”不是产品固有的东西,而是存在于人们对它的态度之中,小时候我要的酷不是单缸双缸或四缸,而是人群对摩托车的看法,既要最流线的设计和最快的速度,也要被同伴羡慕的同时让父母觉得不可思议。

由于摩托车代表着危险也速度,所以被父母列为头号禁品,加上周围时有事故发生,我没有任何叛逆之力。摩托车危险吗?最近看了一则报道,美国社保部门统计:2008年美国境内的摩托车车祸死亡人数是3237人,低于其他地面交通工具,而这一年,美国境内被驴踢死的人数超过2000。

我记忆中的摩托车不快,那是邻居家有台50CC的小摩托车,每天中午都停在楼下。这台车没有设计电源钥匙,踹两脚就能启动引擎,这种功能用现在的说法是“无钥匙启动”,它似乎是为我设计的,因为我常常能在邻居午睡之时,不用钥匙就能骑着跑不快的小摩托飞奔十几公里,永远一个人,做贼般走向孤独,然后再主人睡醒之前安全返回。那一年,我12岁。

我的青春期则是伴随这港产片的成熟期度过的,当年有两部摩托车电影,算是小叛逆们的集体烙印,一部是陈木胜导演的,另一部是杜琪峰导演的《阿郎的故事》。

这是两部近似于“青春残酷物语”的电影,以一种最接近成长的本质的真实形式,充满了暴力、热泪、过错、遗憾、希望和绝望的姿态,因为青春期成长本身的不完美,香港社会的种种尖锐的矛盾隐忍在谦恭的社会表情之下,给香港的青少年创造了太多隐形的堕落氛围与条件,而这些,最重要的道具就是摩托车。

中的刘德华正当年,有着不用修饰的青春,他绑架了富家女吴倩莲,接下来很套路般的产生了一段生死恋情,这段跨越生死、门第及俗规的爱情,浸润在婚纱、狂风、鲜血和两冲程摩托车尖锐的排气声浪中。

刘德华骑的是SUZUKI RG500,这是一部车重仅154公斤的战车,95马力,每缸一个单独的排气管,有着两冲程车的狠,四根细小的排气管分别排列在车的右侧和座位下方,打着火后不同的节奏和音色两唱两和,具备着“独唱团”的风格,日本人把这部车做的很变态,加速度令人恐怖,如果你现在收着这么一台车,只要机器还能动,起步几乎可以杀掉任何1000CC的四冲程车。

RG500是铃木在1987年生产的高性能两冲程四缸车,限量532台,看来剧组还是有高人的,想不通的是在SUZUKI车身上居然贴着大大的NINJA字样,这是RG500的竞争对手——川奇忍着的标识,川崎应该不会用这种方式赞助吧。

《阿郎的故事》也是一部摩托车电影,可惜摩托车的原始性能被电影很吸引人的故事情节消灭掉了,当血流满面的周润发骑着1988年款SUZUKI GSX R750,冲过终点之后摇摇晃晃摔倒在地,当张艾嘉从一脸的喜悦瞬间转为满脸泪水,当罗大佑的《你的样子》在赛车爆炸的火光中悄然而至的时候,导演已赚足了观众的眼泪,包括小混混们。周润发最后留给人们的,是他满腔如火的热情和世上最真挚简单的笑容。

两部电影中的摩托车都是题本铃木的跑车系列,型号在当时都是算作高性能的,可见当年铃木的香港代理商做得很成功,要知道本田和川崎当时的跑车制造水准远高于铃木。

电影中的摩托车是我喜欢的类型,尤其两冲程的暴力,快速而简单,它包含了暴力、变革、逃脱旧制、反应狂躁和敏锐自觉的对抗心理,而这也正是酷姿态的吸引人之处,它充满机智和机动性,如同此刻的特质。

这种暗示确定了我对稿性能摩托车口味的确立,如今的车厂每一代新款都在公升级水准上玩暴力游戏,一公升的车已有200马力的输出,相信人类对科技的压榨永无止境。被失败阻止的暴力是一种软弱的暴力,它暴露了暴力的有限;被成功阻止的暴力是一种浅薄的暴力,它暴露了目标的有限。

最近几年,我陆续买了几部车,其中有杜卡迪和宝马,也有几台日本车,但没有哈雷,不是不喜欢,而是等我老些了,开不动欧洲车日本车了,再买哈雷去晒太阳。

没买哈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喜欢成群结队,我认为摩托车应该是带人走向孤独的,要不怎么一部摩托车最多两个座椅呢,这种孤独和多功能汽车的“分享”恰恰相反,我相信骑车时一种非常私人的体验,是包藏在速度、技巧和理智里面的细碎时光。

而哈雷的某些族群最大的乐趣在于帮派,我把这些乐此不彼的哈雷爱好者简称为哈哈族,就像我一直不喜欢太热闹的生活一样,我认为拉帮结派骑车始终有两个危险,一个是车队之间为了不掉队而赶路的危险,另一个就是自由足见被热闹所占有,最后只剩下热闹,没有了自由!

至于哈雷这个品牌,说不上喜欢和不喜欢,喜欢他们倡导的“自由精神”不喜欢他们老旧原始的技术,喜欢1950年左右的纯天然哈雷群,不喜欢1983年的h.O.G,喜欢个性鲜明的哈雷客,不喜欢现在的哈哈族,哈哈族成群结队却倡导自由精神,哈哈族把自己当做文化,哈哈族从来不带别的车系玩,哈哈族将的最经典的哈雷文化是:“先生,我们骑的不是摩托,是哈雷戴维森。”

判定摩托车的标准其实很简单,拥有自己的标准且谁也不比谁高尚多少,推崇一切与完美和个性有关的东西,他们既可能欢迎美式V型双缸车,暴躁的意大利车和严谨的德国车,也可能讨厌古道的德国车,粗糙的意大利车和复杂的日本车,而不管它们是不是真的高性能或者有趣!

我现在喜欢的车,是纯粹的性能车,一步骨子里柔弱的车,往往只要骑行几十公里就可以知道它的浅薄,而一步暴躁的车,往往骑到报废也无法体会它的深刻,所以,我和这部1098S出发了,找到了一条直路,对于我和他来讲,最重要的东西是这条路的本身-----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是何等的难得?所以,正因为这条路,我今天有机会跑到这台车的限速290公里/小时,且继续跑,爆表。一个人。这就是我,我连切.格瓦拉的影子都不是,这台车不适合在这条路上旅行,我只喜欢在自己的路上义无返顾的狂奔,不浪漫不革命,孤单就象一个孤儿。

其实人类永远孤单不起来,就好象,某天,人们突然发现自己是大地上的孤儿,就为自己生了一个父亲,他的名字叫上帝。

兔:给你一些不给一些

到打开电脑,我还在纠结这篇文章的观点,浪子到底该不该回头,在这个尴尬的年龄段,我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坚持,还是向这个世界妥协。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爱浪子,爱他们满不在乎,爱他们颠沛流离,爱他们的简单,甚至粗暴,爱他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你面前,又从来不告别就回过头去。也许这还不够,你还爱他们是穷小子,爱他们去没有卫生许可证的路边摊,即便只是一碗车仔面都浪漫的要死。最先让我想到这个形象的就是里刘德华饰演的阿华,那个叼着烟,骑着摩托车的浪子。那个有情有义却终难回头的浪子。

在我们年少的记忆里,某个盛夏的盛夏,似乎都会有这么一段想起来就不知所措的爱情,就像电影里吴倩莲饰演的十七岁的JOJO,天真执着,义无反顾,眉眼之间都透着一股子倔强。他们的相遇本来就是天雷地火,她是他逃离抢劫现场时的人质,又在匪伴面前豁出命去英雄救美,这大概是我能想象到的最让人心跳加快的相遇了。而JOJO也以最快速度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不仅没有指认阿华,还迅速地爱上了他。为他撒谎夜逃,煲汤打扫,甚至为了他不顾危险地爬上了车顶与人飙车,所有一切都是这位千金大小姐一辈子没有做过的事情,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吧。一切都是甘愿,不管他是警察还是罪犯,也不管他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总之跟他的一切和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是好的,连他周围的空气都是甜的。然而结局并不如人意,阿华最终死在自己的江湖路上,而JOJO拖着婚纱狂奔在午夜的街头,她的这个浪子,再也回不了头了。

但现在想来,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当浪子回头,年复一年,渐渐有了中年人的肚腩,和连天的抱怨,有了这个年代司空见惯的小三小四们……不在骄傲,不在盛气凌人,取而代之的是家长里短和世俗琐碎,他们终将在阶级矛盾里分道扬镳。这样的结局不止令人伤心,更让人觉得可悲。爱情从来就只是那么一下子,兵荒马乱的一下子,过了也就过了。电影里的他们却用一场悲剧将这份停留在顶峰的爱情永远保留了下来。

回想香港同时期电影的另一个浪子经典,大概就是《阿郎的故事》了。然而,浪子回头,佳人不在。他独自忍受着老板的苛刻在工地做苦工,只为供儿子念书,虽然电影把两人脏乱差的生活描绘的轻松情趣,但还是难掩那份辛酸。尤其是遇到他从国外回来的佳人之后,对比之下更是一人一世界。他不再是她崇拜爱慕的那个骄傲的浪子了,他依然痞气,却多了一份维诺,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穷小子,而她却不能一辈子都吃路边摊。现实让人难堪,当他要寻回当年的骄傲,再次骑上摩托车时,却付出了永远的代价。

然而电影终归是电影,我们终究要回到现实生活里的。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女人终其一生所追寻的。是浪子么?那场情海深波的记忆留给盛夏足矣,热情过后的人间烟火才是真正的生活。浪子也许只适合谈恋爱,至于生活,还是交给稳重又顾家的男人吧。

但我想,即使有一天,我坐在家用旅行车里,身边是开始永远不超过七十码的老公,当罗大佑再次唱起《追梦人》时,我还是会怀念那些坐在摩托车后座的日子,怀念那个把唯一的头盔留给我的你。但仅仅也只是怀念罢了,而且是偶尔怀念。

突然想起奶茶刘若英在给陈升写的新书写的序里,有这样一段细节:

大多数人都只看见你放荡不羁,自我中心。这我倒可以帮你澄清。如果你真只是他们想的那样,你不会十数年孜孜不倦,笔耕写歌。如果你真是那样的,不可能长久维持平静而甜美的家庭生活。想起有一天你喝醉了,我开着车送你跟箫言中回家,途中,你突然惊醒大叫,要言中去便利商店买两颗茶叶蛋跟一个三明治。言中问你:“阿升,你还吃得下吗?”你迷蒙中回答:“夫人交代,买回去给儿子的早餐。”那个倜傥潇洒的陈升不见了,这一个陈升有些扫兴,但这才是你最应该引以为傲的陈升!

这一段描写突然让我明白,最上乘的男人应该是浪子、才子,和凡夫俗子的结合体,只是这样的男人实在太少了,如果你还要求彼此爱慕,这样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所以我在文章开头时的疑虑不再,把最后的青春野掉,把最后的浪子甩掉,我亲爱的七十码,我们一起安分地过日子吧。

欧阳应霁:贴地快感

广东话里有这么一句话形容自己处于糟糕透顶状态,叫做“衰到贴地”。

也因为香港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泥土没有什么大自然,贴地也就是贴近柏油马路,贴近水泥、钢筋和玻璃。

我刚刚经历了活在香港这么多年来最贴地的一种状态,但还好,还不衰。

我坐在老友Pokit后面,第一次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地绕了香港岛半个圈。因为他有个小肚腩,也浑身臭汗,我没有像一般坐在他车后的众多小女友一样从他腰后伸手缠着他屈身贴着他,我只牢牢地抓着还算舒服的座垫下的缝隙,戴着那个相对我的大头来说实在有点小的头盔,自己保重自己。除了刚上路的一两分钟实在有点胆怯,若有路人经过,隔着头盔也看得出我在咬牙切齿,但当摩托离开中环经过湾仔全速走上东区走廊,我已经算是豁出去了。

虽然未敢于一路向人向树向天挥手,但已经可以单手持着相机沿途乱拍,一路拍我一路在想,如果给我年轻二十年,说不定我也会变成一个摩托骑士,一个早午晚都会骑着摩托车在香港九龙新界四处觅食的骑士。

曾经企图积极地向路过香港的朋友介绍香港,但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真正好介绍的,唯有吃,还可以。

摩托车其实是跟车仔面是没有亲戚关系的,但骑着摩托车去吃车仔面,也总算一件无中生有的过瘾事。

从香港东岛莦箕湾闹市东大街的吕仔记,迟到东南海岸石澳沙滩旁的**面档(吃完竟然没有看名字就跑了),再翻山过隧道回到铜锣湾的荣记粉面,最后以湾仔车仔面之家做终点站——我发誓我这过去的半辈子都没有这样密集的在一个半小时里吃四碗面,而且要在杂七杂八的猪皮、猪红、韭菜、萝卜、咖喱鱼蛋、鱿鱼、猪杂、牛杂、切片香肠、卤水鸡翅尖、冬菇、蟹柳、油豆腐、青菜等等配料当中自行挑选搭配自家合适口味,还得决定究竟吃的“主食”是油面、河粉、米粉、粉丝,还是乌冬——这种打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出道的百分之三香港车仔面,开始的时候是非法流动小贩推着简陋的木头车上街卖面,为贫苦草根阶级填报肚皮,一角钱一团可粗可细的蛋面,再加二三角钱添些配料,围住面档,人人一个碗口磨损崩裂的公鸡碗在手,三拔两拨尽快解决,唯恐小贩管理队不知从那个地里钻出来,面档住人匆忙“走鬼”,剩下一群食客站在街头,拿着迟到一半的车仔面,不知如何是好。

这从来就属于社会贫苦草根的,注定是小流氓古惑仔的,注定高攀不起云吞面鱼蛋粉牛腩河等等高贵亲戚的最最贴地的车仔面,和我们这代香港人一同成长。即使现在已经被政府策略性地净化,车仔面档从街头慢慢转移入正式店铺,但车仔面倒也没有因此而“文化”起来,还是相对的便宜,多选择,快,自有其混杂无章的口味,这也正是我理解并认同的最贴地的香港市井核心价值。

车在人在,一日有摩托车,一日有车仔面,一日有香港。

石康:看哪,这人

人的一切来源于宇宙,组成人的所有物质宇宙里都有,也许这种叫做人类生命的物质组合宇宙里也有。

生命的特征是遗传与变异,人类的文化的特征是模仿与创新。

除了人自己以外,目前看来,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对人感兴趣。

人类除了在宇宙里存在下去以外,并无什么说得上的共同的目标。至于人类的终极目标,是词语误用,因“终极”这个词语没有内容,人类只能看到或谈到有限的将来。

人类创造的文化可以总的概括为,对人类自己的责任。

人的大脑是一部做梦机器,它漫无边际地巡航在自我与环境之间,它试图弄清两者之间的关系,不过那不是很容易,无论是人自身,还是人周围的环境,都比较开放,可从多方面多角度理解。但人的意识有其指向性,当他集中自己的能量,去关注一个问题时,便能有机会化繁为简,使那个问题渐渐明晰,从而解决它,这是人类生存下来的根本,也是智力之源。

人与人之间能够因共同的信念及梦想组成共同体,这个共同体像人的手脚一样有分工,利用约定与制度相互协作,使人的工作更有效率。

人在进化,它的意思是指,人的意识状态是可以提高的,它表现为更快地适应环境,更高的智力,更好的体力,更强地提出问题与解决问题的能力,更好的洞见,也就是预见能力。

人类生存的乐趣主要源于对意义的捕捉与放弃,以此,形成了文化的所有层面。

人类在哲学上的争论主要围绕着两个问题进行:其一是语言问题,其二是人类的洞见对准的是必然的未来,还是或然的未来,这是宗教、哲学、科学总要试图回答的问题。

好了,上面谈的是我们人类已经知道的,简单地说成是人的本性吧。从这里出发,我想谈一谈“人生的意义”,当然,你可以把意义理解成“趣味”,或者是“重要性”,怎么说都行得通。

对我来讲,把生命看成是一种挑战而不是一种凑合远为合理,因这使我更加意识到我的不完美,并帮助我改进,特别是,它还能激发起我的斗志,让我感到人生被某种意义充实着,事实上,我认为那意义正是我们与环境互动的产物。

我注意到,以往每当我跟别人一起学什么充实或玩什么,而别人很不认真时,我都会生气,在我看来,虽然在过程中遇到那些困难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克服那些困难也是显而易见的,总会有方法越过那些障碍。但我发现多数人对此没有兴趣,他们越过困难多半凭运气,如果没有越过,他们多半是找各种借口,最后,当他们退无可退的时候,便对那件事失去兴趣了,总之,他们会把对自己的失望投射到他们所从事的事情上。

我上中学时参加看体校摔跤队,分给我一个对练伙伴,我当时四十公斤,他与我一样高,比我大两岁,却比我重十公斤。进队前,他练的是举重,我练的是跳高,他比我早进队一个月,因他总是弄伤别人,所以无人愿意跟他搭伴,教练把他分给我,一开始,我被当作沙袋,任他摔打,我当时就注意到,他摔我摔得很痛,他的动作十分生硬。两星期后,教练教动作,我才发现他的动作是错的,我告诉了他,但他却不以为意,因为他每次都能轻松地赢我,他的力气很大,当他抓住我时,我完全无法动一动。

一个月后,我发现他的力气并不是源源不断的,当我与他扭在一起,持续一分钟后,他便抓不住我了,因此我有机会使用正确的摔跤动作把他摔倒。起初,他感到十分吃惊,但仍不相信自己的动作是错的,我一步一步分解做给他看,且让教练看,教练说我是对的,他是错的,让他按照我的动作改,但他一点也不改,以后,我与他摔跤,赢面越来越大,后来发展到摔十次可以赢下七到八次。他比我重十公斤,参加比赛比我高三个级别,应该每一次都赢过我,但他却不承认这个明显的事实,只是嘴上说我摔得好,私下里并不改动作,直至我离队,他一直没能摔过我。这件事让我非常不解,明明他改一改动作,就能轻松地赢我,为何他就是不改呢?况且他很好胜,总想赢,甚至比我还想赢。最令我不解的是,最终他宁可承认我比他摔得好,却不承认他的动作是错的。更叫我生气的是,他最终躲着我,不爱跟我摔了,因我总是督促他改动作,他一听就烦。

赢了他一点也不叫我高兴,反倒叫我很愤怒,我后来直接叫他笨蛋,他开始听着还跟我急,我们俩打过两架,最终因打不过我,连反抗都停止了,只是不理我。每天我们尴尬地练习,他任由我一次次摔倒,到我离队时,他跟我摔十次输十次,已对跟我比赛完全没有信心。

我认为他缺乏学习能力,也就是纠错能力,他像是一部机器。

记得物理学家费曼说过,数学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计数,古人能通过数豆子来计数,很多现代意义的数学其实质仍是数豆子,有一种方式,你可以像古人一样一颗一颗数来做计算,还有一种方式,就是你花十几年时间学习一些计算技巧,而依靠这些技巧可帮助你数得快。很多人总觉得这两件事是一样的,我认为,生而为人的智慧之一,就是能寻求某种方法,也就是提高你做某一件事的技巧,从而让你具有更好的应变能力及效率。

对于掌握那些技巧,很多人尝试过,经历了失败,心里暗中觉的非常困难,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不是设法攻克难关,而是用语言来消解那种困难,或是把那种技巧说得很无意义。我认为他们从根本上不相信自己是一个有智慧的人,他们不相信通过努力能够达成目标,他更倾向于一种孩童似的幼稚想法,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当他们撞到桥上以后,他们便怪运气不好,甚至能形而上到相信人生在本质上就是一种运气,他们完全地忽略了人的自由意志,其实他们真正需要的只是静下心来,花点时间及努力掌握一点技巧。

对我来讲,把生命看成是一种挑战而不是一种凑合远为合理,因这使我更加意识到我的不完美,并帮助我改进,特别是,它还能激发起我的斗志,让我感到人生被某种意义充实着,事实上,我认为那意义正是我们与环境互动的产物。

我注意到,以往每当我跟别人一起学什么充实或玩什么,而别人很不认真时,我都会生气,在我看来,虽然在过程中遇到那些困难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克服那些困难也是显而易见的,总会有方法越过那些障碍。但我发现多数人对此没有兴趣,他们越过困难多半凭运气,如果没有越过,他们多半是找各种借口,最后,当他们退无可退的时候,便对那件事失去兴趣了,总之,他们会把对自己的失望投射到他们所从事的事情上。

在生活中我也发现,凡是在一件一般所谓的“难事”上成功过的人,很容易在别的难事上再获得成功。而绝大多数人,是那种从未在任何一件“难事”上成功的人,其实他们只需努力一次便可改变整个情况。

我认为,他们陷入了一种悖论,他们不肯改正自己的错误,而把自己的失败投射到外在的事物当中,他们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失败,他们从未想到,当他们成功了,人生便会展现出另外一种面貌。

咪蒙:好疼的金圣叹

他是17世纪的精神先锋。

他的历史使命是惊世骇俗。

他是清醒的酒鬼,玩世不恭的才子,爱吃狗肉的佛教徒,精通哲学的神棍,恶毒的文艺批评家,视规则如狗屎的学者,反礼教的孝子慈父。

他属于中国历代文人中有趣、任性又精神分裂的稀有物种。

“我是南京监狱狱警。今天JSt被分到我的辖区了。”

这是1661年中秋节前夕天涯社区最红爆料贴。楼主ID为“《越狱》是部脑残剧”。

“JSt很难搞。一会儿摆出莫测高深的装逼样,据说在想‘半夜两更半’的下联;一会儿又很临死前的绝笔,全球限量发行。哥很低调,拒绝人肉!”

当天各大媒体、门户网站集体陷入癫狂状态。狗仔24小时在监狱周边蹲点守候最新八卦。没办法,金圣叹啊,年度作家首富、出版界大腕、星象学家、预言大师,连续5年当选为全国娱记最喜爱的名人NO.1—作为一个偶像派“文化超男”,他时不时登上娱乐头条,标题

都很重口味。比如《和花美男十指相扣,金圣叹是gay?》《金圣叹携表妹海边度假72小时,疑似近亲乱伦》。作为“清朝第一博主”,金圣叹的博客篇篇有爆点。他向历代文化名人开炮,骂刘辰翁是奴才,苏轼没有大局观,晏殊的才气如“痴狗咬块”。他列出人生最爽的33件事,件件恶趣味:私密部位长疮,关起门用热水洗一洗泡一泡,爽;看到别人放风筝时线突然断了,爽;听说有人刚死了,一打听,原来是城中第一心机鬼,爽翻天!

第二篇爆料贴又引发网络瘫痪。

“我冒死又来了。JSt的死刑明天执行。刚才他把我神神秘秘地叫过去,特诚恳地拜托我,准许他写封遗书,让我带给他家属。靠。看在我老婆是他的铁粉的分儿上,我才勉强答应了。JSt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看遗书内容,但万一丫写了反动言论,老子要受牵连啊。哥很纠结,大家说我该怎么办?”狱警很懂得跟网民互动。当在4小时之内获得50多万跟帖,大部分都是要求楼主“尊重民众知情权,公布遗书内容”时,楼主终于善解人意地再次现身。

“我来了。哥不是怕出事嘛,专门请示了监狱长,在他的指示下我们监控了这封信的内容。说实话,打开信的时候,哥手都是抖的。JSt好歹版税都赚了几千万,这遗书少不了要写点财产去向、银行密码什么的,最次也是点学术秘籍、名人八卦,把消息卖给八卦小报也赚翻了。哥要发达了。等下,我接个电话。”

万千网友欲火焚身地等待下文。

“我打开那张纸,JSt写的是:‘大儿子,你要看清楚,咸菜和黄豆一起吃,有核桃的味道。这个独家发明一传,我就死而无憾了!’哥被雷惨了。JSt,你强!”

第二天,金圣叹被押上刑场,连同其他17位“乱党”被集体处决,据现场网友爆料,当时宛如巨星演唱会,万人空巷。BBC直播时,只给了一个远景,一行简洁的字幕:恐怖分子死有余辜。

两天后,狱警再度爆料:“砍JSt头的那位刽子手现在已经成我们公检法系统的红人了。据他说,JSt死之前,恳请刽子手优先杀自己,省得看到其他朋友被杀,不爽。那刽子手肯定不干,JSt就说,我身上藏了银票,你先杀了我,钱都归你了。刽子手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网开一面优先杀了他,搜了半天,真的从他两边耳朵里各搜出一个小纸团。乱激动的,打开一看,你们猜是啥?”

这狱警要是去写悬疑小说,东野圭吾都要失业的啊。

“一个纸团上写的‘好’,另一个写的‘疼’。”

有网友猜测,金圣叹是在模仿鱼玄机。王小波的小说里,鱼玄机死刑前,最纠结的事有三件:要不要穿白裙子看起来更像模范犯人;在牢里胸部饿瘦了,早知道买有衬垫的胸罩;必须请狱卒买副太阳镜增加明星范儿。有网友表白,临死都这么有幽默感,大叔,你好萌!

金圣叹是时代的否定者。

他的离经叛道始自10岁。据ID为“欢迎清穿”的网友称,金圣叹和他是发小,读书时还是睡在他上铺的兄弟。当时金圣叹在私塾当插班生,作为一个大龄文盲,他完全不走“五讲四美三热爱”路线。他听老师讲《大学》《中庸》《孟子》,唾沫横飞,却产生了与澳大利亚动画片《玛丽与马克思》中男主角相呼应的情绪:“困茫”—困惑加茫然的合体。金圣叹经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醒了就跟同桌“欢迎清穿”抱怨:“学四书有个屁用啊?太无聊了。这老头blablabla有完没完,是不是吃了high药?如果所有的书都这么千篇一律,大爷我不念了!”

金圣叹是行动派,很巧地生了场大病,办了休学。成名后接受记者采访,他说:“我对清朝教育机制早已失望,教材根本不说人话。幸好我11岁的时候读了《水浒》《西厢》这类所谓‘非主流’读物,才发现这世界上的书并不全是狗屎。”

从学生时代开始,他就与社会的游戏规则互不兼容。

“欢迎清穿”同学还慷慨地向记者透露了几个金圣叹在考场上的八卦。有一次考生员,作文题目和现代高考题目保持了同样的智商:《如此则动心否乎》—遇到这些事你动不动心?金圣叹是这样写的:“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露白葭苍而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乎?曰: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考官一数,39个加大号的“动”字,把试卷填满,气得骂金圣叹朽木不可雕。金圣叹不以为意:孟子不是曰过,吾四十不动心;孔子也曰过,四十而不惑。所以1~39岁在荒郊野外看到钞票和美女不动心,那不是傻逼吗?

一次是乡试,题目是《西子来矣》,让大家根据越国西施出使吴国这一史实写一篇议论文。金圣叹的答案很天真:“开东城,西子不来;开南城;西子不来,开北城,西子不来;开西城,则西子来矣!西子来矣。”主考官很有娱乐精神地配合他写批注:“秀才去矣!秀才去

“矣!”金圣叹又落榜了。

又是一次乡试。作文题是《孟子将见王》。金圣叹在答卷的四角分别写了一个“吁”字。照例主考官又被雷焦了。金圣叹解释:“填空题、阅读题都写了40多次孟子了,不用再重复;至于见王,见梁惠王、梁襄王、齐宣王都差不多,也不必写了。只有‘将’字可以写一下。你没看过演戏吗?王上朝之前,都有4个内侍在周围喊‘吁’,这就是‘将’。”主考官当场崩溃。

教育界怒了,真以为我们是ty!县里派了两位很有声望的专家,职位是教谕和训导,要给金圣叹一点color see see。两人闭关思索七七四十九天,炮制出一个高明的题目:《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并意淫了金圣叹的各种难堪表情。这一次,金圣叹创造了一分钟交卷的新记录:禽兽不可以教谕,即教谕亦禽兽也。禽兽不可以训导,即训

导亦禽兽也。据说,教育和训导结伴去看了心理医生。

本次过招被网友称为“禽兽门”,金圣叹完胜。

这些八卦在网络上疯狂转载,金圣叹的微博粉丝数一夜暴增20万。

连90后都很哈他。都是玩叛逆,为什么金圣叹如此有创意?

对此,金圣叹给媒体的解释是,90后算什么?“自古至今,止我一人是大材”。

他的兴趣爱好就是调戏社会。科举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偏要一再侵犯。考场是装腔作势的,他偏要一派天真。

如果清朝也有,金圣叹会被纳入《任诞篇》。古代圣贤倡导的是温柔敦厚、仁者爱人,但他是刻薄刁钻的毒舌派;儒家社会鼓励的是一本正经、积极入世,但他是游戏人间的逍遥家。他把一切既定规则当做跨栏道具,每一次跨越都有型有款。

金圣叹说:“我亦弃世。”

其实,这个时代配不上他。

艾未未:所有人问所有人

我是上海帅哥问

1.赵老师去动物园要买门票么?

“史上最牛辞职信保安”现在是否找到工作?

不少媒体称,中国男女比例失衡,到2020年,中国处于婚龄的男性人数将比女性多出3000万到4000万,这意味着平均五个男性中将有一个找不到配偶,将有数千万的男子无妻可娶,成为传统意义上的“光棍”。那么请问张主任,我们国家对这个问题怎么看?如何解决由此引发的各种社会问题,比如那数千万得男子无妻可娶怎么办?

弦月叶问指尖奶茶应援会

有本书叫tesla:Man out of time,你可以去看看。贝尔格莱德还有一间专门纪念他的博物馆,里面收藏着他的私人物品,拥有约160,000件原始文献和约5,700件其他物品,这位天才的骨灰也安放在那里。博物馆的网址是p://esla-museum.org/。总有一天我要去博物馆看看。

1.我本人全喜欢,因她们每人都代表着女人的一个特质。现实生活中,令我心动的女生随着年龄不同而不同,原因嘛,应该众所周知,比如年轻时喜欢漂亮的,中年时喜欢有能力及善解人意的。现实中我比较喜欢智商较高、头脑清楚、办事儿利索的。

我们小学没有开设英语课,但我学会了第一句英语,那就是“Fuck you”,同时还学会了第一句日语“ばかやろう”(八格牙路),周围的小伙伴天天乐此不疲地用上述语言四处骂人,乐不可支。请问余老师和蔡老师,为什么在各类语言中,往往脏话比较容易传播?

何胖子,男,巴西柔术教练

3.我从1960年初到去年退休,在职场一线做了四十八年的工作,这在中国也算是前无古人有无来者的。在这四十八年的职业生涯中,我有机会做各种各样的电视节目,因为我小时候是没有电视的,所以从一开始没有怀抱做电视的期望到最后走上电视屏幕,我并没有自己的选择,只是受命于指定的栏目,但是我还是圆满地完成了这些节目。就像一个多子女的母亲一样,很难说最爱谁。

3.你自称是个佛教徒,现在的生活方式有点不太符合佛教徒,你是如何做到矛盾统一的?

黄健翔答 skip to my lou

1.评论和杂文是不一样的。杂文是作者对自己文字的经营,在写作的时候不会太在意会收到什么样的群体反应。评论则需关注和公共事务发生的关系,在意回馈及与公众的互动。写评论的要点是,作者要明确正从事着比个人更伟大的事业,需要淡化自己,低调写作。

我通常都说:这个假动作太“逼真”了!所以说,“逼”这个字不是什么坏字,全看怎么用,怎么理解了。呵呵!

3.我做不到矛盾统一。其实,佛教徒的生活并不是像大家想象的那样青灯古佛,隐居在深山老林。任何人,不管是政治人物、农民、商人,都可以在现实生活中做佛教徒。我有时因为忙乱,有时因为杂念,就无法做到矛盾统一。我坚持一个宗旨:“时刻正念”,这样可以清醒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1.没有最喜欢,也没有最讨厌。真要说固定的话,就是我讨厌港漫。

设施科王警官答

2.您组建了自己的公司,是否意味着今后您所有的写作行为都是商业行为?或者是否此举可看作是您为中国编剧提高创收做一个表率?

Shuzhijane:谢谢你对我所提问题的关注!刚开始通过体育老师传达给我们的信息是非及格不可且口气强硬,是去年还是今年开始的。即使补考还有很多不及格在那儿,那会儿我们真的很担心。不过问题已经不存在了。我选了个较好的天气跑及格了,当然这不是重点。后来期末学校用爬梯一分钟作为体能测试中跑步一项代替,总之大家都过了,皆大欢喜。人祸最终由人解决,是人搞出的东西总有太多转圜的余地。这是一件有趣的事,一场闹剧。

北京市公安局公安交通管理局秩序处答

shuzhijane问教育部长

韩仁均答:

春平问老板

2.是的。

我们跟犯人的关系就像是老师和学生,家长和小孩。他们接受劳动改造,我们管理和维持秩序。我们五点半起来,犯人六点要起来,他们要劳动,每天八小时。大部分劳动其实就是加入劳动加工厂,说不定你身上穿的用的,还都是这里出来的呢。中午我们轮岗吃饭,总归保证车间里有人,不好都去吃饭,犯人又不休息的。不过下班挺早。吃饭么都不要钱,劳动还有报酬,虽然不多。现在实行的是每星期5+1+1,五天劳动一天休息,一天学习教育。下午四五点收工回监房。监牢里他们都可以活动,大牌,聊天,看电视。(打牌时他们赌博么?)其实不太好多说,但根据我掌握情报肯定有哈哈。

余秋雨经纪人答东方红

曾经采访过该保安的《北京青年报》记者奚宇鸣答我是上海帅哥

张小陌问梁文道

我的问题是,中国现在还有没有“非法同居”这个罪?如果有,它具体的内容是什么?如果没有,我想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被废除的?(我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好像有这罪名。)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让我睡得十分不踏实,请你们一定在百忙之中抽空回答我们老百姓的民生问题,谢谢!

喜欢的内地歌手:1930年代的周璇,1980年代的崔健,1990年代的唐朝乐队和窦唯,2000年后的周云蓬。喜欢的专辑则对应前面的年代。喜欢的港台歌手:邓丽君,刘文正,罗大佑,达明一派。日剧偶尔看。记忆中《青春的火焰》很喜欢。最近十年的日剧,较喜欢《白色巨塔》,算一部精致的作品。另外竹野内丰的《心理医生》令我印象深刻,因为和自己兼修的专业有关。

我想,在网络日益发达的今后,网络电台会不断成熟,不断趋于专业化,同样,也会有一些一直努力、更为专业的团队逐渐脱颖而出,赢得与传统媒体或其他渠道的合作机会。我始终相信,声音的魅力是没办法阻挡的,它能走进你的心里,而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只要他带给过你感动,那我们的坚持与努力就是值得的

您于2009-8-20 16:38:06发来的电子邮件已转至秩序处办理,现回复如下:首先对于车辆乱鸣笛的情况,我局始终采取措施、加大整顿力度,要求执勤民警对市区内主要道路,尤其是五环路以内道路加强巡逻控制,一旦发现有乱鸣笛现象,及时予以纠正、处理。但乱鸣笛违法行为是瞬间行为,民警认定纠正存在一定的难度。据我们向环保局了解,他们已经制定了《北京市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噪声防治法〉办法》,我们将配合环保部门共同治理汽车(交通)噪声。感谢您对首都交通管理事业的支持和理解。北京市公安局公安交通管理局秩序处2009年9月4日。

Aki问路金波

以下是和shuzhijane的邮件往来纪录

1.你和妈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是无法替代的。最想说的话就是希望你们能永远健康和幸福,而且为此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你好!首先感谢你对上海监狱的关心。你所描述的情况与实际改造有区别,我们是根据监狱法的要求,对罪犯实行惩罚和改造相结合、教育和劳动相结合的原则,将罪犯改造成为守法公民。根据改造罪犯的需要,组织罪犯从事生产劳动,对罪犯进行思想教育、文化教育、技术教育。罪犯的人格不受侮辱,其人身安全、合法财产和辩护、申述、控告、检举以及其他未被依法剥夺或者限制的权利不受侵犯。

请问您对韩寒中学时期就一直有女友相陪一事是并不知情呢还是不去管?莫非您也认同您儿子“相爱是天赋人权,没有年龄限制”的说法?

每个人身体素质不一样,为什么每个大学生跑步(女生八百,男生一千)必须及格,不及格不能毕业只能结业?我是浙江一所高校的。

我要向我家猫咪Mr.Bean忏悔:“你是一只性欲狂。有一天我和你爸爸下班回家,看到你孤独地坐在咱家沙发上,叉开两腿,用你的爪子上粉色的肉垫子不停打飞机。而此时,你的女朋友,一只高地折耳猫,正在露台上吹风。她虽然叫bitccch打飞机。但我实在也无能为力。”

1.我和妈妈在你心里是怎样的存在呢?发自内心相对我和妈妈说的话是什么?

但怎么说我都是一个小角色,什么狗屁老大。真正的老大是那些穿制服的。为了能在监狱多吃几块红烧肉,你得让他们吃得更好,打麻将得输给他们。(采访时,杨某某一见记者就说:“你这皮鞋好差,我做的比你这好多了!我在监狱里他妈的练了两年,就做这个,现在市面上的鞋都不行。”)

2.对你自己的将来有没有一个大概或具体的规划?期望自己能从事什么职业?

石康答宇轩

我经常有机会坐飞机,想问专业人士,是否飞机的安全性比其他运输工具高?在出现紧急情况的时候,头等舱会比经济舱更安全吗?另外,飞机起飞和降落的时候要求大家关闭手机、收音机等数码产品,那是否可以使用数码相机?这里说的“起飞”和“降落”的时间大约是多少?是多少分钟还是在提示可以解开安全带之后?另外,为什么起飞和下降的时候会要求乘客打开飞机旁边小窗口的窗帘?有什么特殊意思吗?能推荐几本关于飞机的书(小说或杂志都可以)和电影吗?谢谢。

我是一家意大利公司电气方面的技术员,工作了大概半年左右。由于自己是个新人,所以各方面也都比较努力,经常带图纸回家研究,也掌握了一些新的技术。平时基本都是公司里最后一个走的,国庆长假每天都加班,老板也没有提一句加班费(但是上上个月我因为身体原因看病住院一周半花去了4000多元,相当于我三个月的工资)。我以为自己的努力领导都能看见,可是试用期都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也不见领导有任何加工资的意向,要知道,我1500元的工资水平离上税还有一定的距离,这在上海生存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基本上我工作一年,不吃不喝,也只能在郊区买1个平米的房子,当然前提还是我不能有任何病痛。我今年23岁,有一个交往了一年的女朋友,以上海丈母娘的最低标准,至少需要15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加上一辆10万元左右的小车,还有牌照,购置税和保险,大概需要15万左右,另外房子装修大概需要30万左右,婚礼加聘礼大概花费30万左右,如果按照我现在的工资标准,我大概可以在400年后跟我的女友结婚,虽然《惊情四百年》是不很不错的电影,但我暂时还不想上演真人版,所以想问问我的老板什么时候能给我加工资?

时间马赛克问司法界人士

这个加工资的事情是要随着他工作技术的提高,公司的发展,逐步逐步来的。

宇轩问石康

孙悠答孙橙

:因为每个高校的具体规定不以言。比如我以前就读的学校,好像就没有这么古怪的规定。所以,或者你告诉我们你们学校政教处之类的联系方式,我们直接问学校吧。

刘力答祈小鱼

等有钱付首付!娶你是肯定的,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这个人怎么样,你也知道,以后两个人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要搞什么杂志代问问题。

smart螺丝问赵忠祥

我在上海,每个星期都买报纸看,想问《上海一周》音乐专栏的杨莹莹,你最喜欢的内地和港台的音乐歌手有哪些?为什么?能再推荐几张他们的专辑吗?还有你看日剧吗?让你印象深刻的有哪些?为什么?

路金波答Aki

3.您做过主持,客串过影视节目,出版过四本书和编辑了几套丛书。在已经做过的工作中,最喜欢哪份工作?或者说,您最喜欢展示给观众哪个层面的自己?

网络电台DJ 晴空答沙小弱

5.对于一个梦想做主持人的年轻人来说,您有什么养的肺腑建议,请用一句话概括,谢谢!

给我二两面答小诸葛

Quit fly问航空专业人士

哥哥,你上半年刚刚考上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的研究生,我们兄妹的感情一直都很要好(虽然小时候经常打架),如今你在北京,我在湖北老家。大半年没见面了,我和妈妈都很想念你。因为从小一直和你朝夕相处,一时也不知道要问什么有深度的问题,就问了这个普通的问题。

如果你也是1980年代左右出生,那高中物理课本里,你应该见过特斯拉线圈这个可以用来发电的玩意儿。你所说的1908年6月30日发生在俄罗斯的通古斯大爆炸,据说是他的一次交流电试运转。尼古拉·特斯拉出生在1856年7月10日,你知道他妈妈是干吗的么——打蛋器的发明者。没想打吧?!他的发明中最牛的当然是交流电(AC),我们今天大部分的生活用电,就是交流电。他还发明了无线电,这是现代通讯的基础,打手机全靠它。他还发明了多相电流和多相传电技术,特斯拉线圈,世界上第一艘无线电遥控船,X光(X-Ray)摄影技术,它还设计建造了世界上第一座10万匹马力的发电站。另外,他的发明还包括:收音机、雷达、传真机、真空管、霓虹灯管、飞弹导航、星球防御系统等。

北京市海淀区检察院检察官李灵答

请描绘一下你的日常工作,在不泄露有关协议机密的情况下。

学习的内容有很多,有不少兴趣小组,比如技能培训班,扫盲班,还可以考大学文凭。都是为了有技能证书,出去好寻工作用。学习教育除外还要训练队列的。犯人和我们聊天,啥都聊,而我们啥都管,大到法律,小到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要定时给自己所带的监组上课,教育他们,了解他们的思想动态。家里有事情不开心了,他们情绪就会动荡。另外,犯人关的时间长了,有的会拘禁型精神病,产生心理问题,所以要警察不断开导、调节,否则他们的脑子“别牢”(想不开),就要防止他们自杀,或想不开。

答瞧麦麦

监狱就像学校,有些犯人是组长。有些犯人就像是班委什么的。所谓的卧底犯人是秘密的,但他们都是一伙的,顶多报告你谁谁谁有香烟啥的。监狱不像看守所,一般出不了事的,警察和犯人的关系不像公安看守所那里那么僵。体罚要打报告要领导批。

祈小鱼问刘力

杨先生答刘方方

工号为177的上海药监局工作人员答

2.对于将来,我的大概规划是,现在尽全力学习更多的知识和语言,然后努力去美国攻读博士,接着独自一人去环游世界。至于职业,比较倾向于具有挑战性质的,不太喜欢过于安逸的职业,具体还没有确定。

我们形容一位球员的假动作很好时,到底是应该说这个假动作太假了,还是太真了,以至于把对手骗了?

这是一个全国性的问题,这些避孕套生产厂注册都不在上海,我们没有办法回答您的问题(2009年8月24日)。

阿兰兰问专栏作家杨盈盈

杨盈盈答阿兰兰

最喜欢的作品和最讨厌的作品是什么?分别喜欢和讨厌觉哪类人?7月新番里最看好哪部?

碳你还记得我的求婚吗?!

世博会的口号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REALLY?我倒相信,幻想让那片段的生活更美好。至于其他的世俗生活如何去做,如何改善,却是你亲爹娘或政府该管的。至于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老实说,在经济这么危机,GDP这么严峻的时刻,经济效益才是最大的社会效益。

2.并不全都是如此。表率算不上,只是比以前更努力一点。以前不太在意金钱,但现在我也希望奋斗一下以提高创收,因人到中年,有点钱可以不麻烦别人。

瞧麦麦问

服刑时间长的犯人要减刑就要赚分数,分数高了可以减刑,干活就很卖命。服刑期短的无所谓,就等时间到了。所以服刑长的犯人就用分数卡牢他,短的可以控制他的电话、接见、或是每月的购物消费,以此控制他们。犯人一个月打一个电话,按处遇级别五到十分钟不等,每月买一次东西,一百到两百不等,每月接见一次,半小时或一小时。

我最近在网上看到一个牛人,尼古拉·特斯拉,是一特牛逼的科学家,好像那个著名的通古斯大爆炸也是他搞的。但我问了好多人,没人知道他。我们上学的时候课本里有他么?

无论你是谁 无论你是一个普通人 还是一个普通人 甚至是一个普通人 你都可以向任何人提问 提任何的问题。

大伟,男,轴承工厂技术总监

东方红问余秋雨和蔡康永

苗二,男,会计

YOYO,女,自由职业

3.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快乐的人,十分热爱生活,富有激情,喜欢深刻的事物,崇尚理智和独立的精神。自觉勇气还不够,正在努力中!最近过得很快乐,充满挑战的研究生生活即将开始,兴奋不已!

赵忠祥答smart螺丝

刘方方问

下一任前夫问老婆

我很想知道人们一般会忏悔些什么事情

626881732问北京交管局

问上海监狱管理方

(左页:这是一份网上流传的FBI有关尼古拉·特斯拉的档案,一共265页。尼古拉·特斯拉的另类发明让许多赚钱的企业瞬间倒闭,以至于被许多人打压。在他死后,美国政府人为秘密删除了有关它的历史记载和报道,FBI将他的所有设计图纸与试验作品全部没收,他的研究成果大部分被收缴并列入高级机密。下面为九份英文资料图)

据我了解,中国从来没有“非法同居”这个罪。“文革”之前可能有“通奸罪”,但自1979年《刑法》颁布之后(我是在那时进检察院的),取消了这个罪名。所以,正确回答就是,中国没有“非法同居罪”。对于以夫妻名义非法同居共同生活者,可以按“重婚罪”定性,但这属于自述案件,告诉才处理。在离婚诉讼中,如果一方与配偶之外的第三者有通奸关系(含非法同居)的,属于过错方,在离婚裁决重要承担更多的民事责任。

这位叫李云舟的保安辞职信后从2009年8月开始在浙江湖州吴兴高级中学担任“楼长”,管理学生宿舍,但是2个多月后辞职回老家四川了。原来的电话号码已经不是其本人接听。

沙小弱问网络电台DJ

我在河北某监狱服刑两年,在监狱里可以说是老大。别人都叫我副局长,除了监狱长外我最大嘛。其实我也不怎么殴打其他犯人,那样不太有创意。没事消遣时,我会让一些犯人玩马桶直播游戏。他得跪在马桶前面,脸看着马桶的水,我在旁边发出指令,“新闻联播现在在放什么?”,他得绘声绘色的模仿罗京;“中央6台放什么电影?”他得边说边演周润发或其他随便什么人。妈的,我太喜欢周润发了。

从前有个实诚的男人追我,给我送一桃红色的IPOD,还在上面刻了我的名字。我决绝地拒绝了,并对他说:“我不想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结果他觉得我冰清玉洁不为物质所动,更爱我了。其实,我不是不喜欢IPOD,我只是不喜欢IPOD上面刻了字。好土。

上海市监狱网答

3.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最近过得快乐吗?

梁文道答张小陌

4.在最近的《锵锵三人行》节目中,您曾说过,最想做的节目就是《锵锵三人行》,这是真心话还是客套话,在“倾述”和“倾听”这两件事情中,您是不是更喜欢倾述?

请问上海现在一个红绿灯的价格是多少

哈哈,如果做一个不一定恰当的比喻的话,孩子中学时期交男女朋友就像那会儿搞地下党活动。如果韩寒在学校时交女友的话肯定也是地下活动,而地下活动通常是很隐秘的。试想如果当局知道了,那地下活动还搞得成吗?如果地下活动一旦变成地面活动或者地下活动档案解密了,那肯定也是地下党掌天下,解放了。

这类问题不属于交通局管理,你打公安局交警总队的电话看看(021-56317000)。

余秋雨本人现在不在国内,也很忙,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此类问题属于交警总队设施科管理(021-28953653)。

skip to my lou 问黄健翔

您这个属于采访,应该给我们宣传中心打电话,他们会给你安排采访时间的。而且这个信号等我跟你说不清楚啊,每一个路口都不一样,有些是进口的有些是国产的,信号不同价格也不同。

蔡康永答东方红

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

他还有奇异的预知能力。他预感过母亲的病逝,还预感过他姐姐得了重病,甚至预言了一次火车翻车的灾难。他说,只要别人以特定的方式伤害到他自己的朋友或亲戚,他自己就会有一种感觉,他称之为“宇宙”疼痛。我知道牙疼、头疼、胃疼,但这家伙有“宇宙”疼痛。酷吧!

我爱北极熊问随便一个狱警

分析避孕套购买者的尴尬,面对市面上避孕套没有大、中、小的货号供应,药监局打算如果改变避孕套生产和供应上存在着的基本问题,请咨询上海药监局(2009年8月21日)。

(左页):

上海市城市交通管理局接线小姐答

2.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温文尔雅的。年少时也没有怎么轻狂过,顶多是荷尔蒙爆发带来的冲动。现在这个年纪,不会像年轻时代用激烈的文字去和人较劲,是因为到了现在这个时期,清楚自己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物,对自我的认知越来越清晰,自我个体正在逐步缩小和退却。

3.你问那么多干啥?想求交往就免了。

上海某监狱狱警周先生答我爱北极熊

很多人认为网络电台DJ,和实体电台DJ一样有经济收入,其实这是一种美好的设想(不排除将来会成真哦)。对于成员遍布各地的网络电台来说,让一个团队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是共同的爱好,对广播事业同样执着的热情,以及在共同努力的过程中逐渐积累起来的感情。

4.我说的不是客套话,我很喜欢像《锵锵三人行》这样的节目,它的空间很宽泛,甚至有一点随意,事先有一个命题,然后大家互相探讨,表达自己的观点。可以很悠闲也可以很幽默,大家说远了再回来就好了。不用做很多的案头工作,不用一遍遍地排练,几乎是一次成型的。对于我这样年龄的人,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和积累,接触了很多的人和事,做这样的节目还是很轻松的,这个过程既有“倾听”也有“倾述”,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叙述”,我以前做的节目没有过这样的形式,基本都是导演和编辑掌控,所以还是很喜欢这类型的节目的。

金公权问中国药监局

老板汤先生答春平

问韩寒的父亲

1.穿衣服啦,讲道理啦,都是人类自己搞出来的花样。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人类应该很乐意像狗一样,每天光屁股加汪汪叫就好了。脏话,就是很不伤脑筋的吠叫啊。

2.赵老师现在还在录制《动物世界》吗?

刚毕业时租了一房子,卫生间的那个冲厕所装置(就是老式的那种旋转把手)其实同时也是淋浴的把手。我自己不小心被淋了好几次。后来,每每有人来去拜访厕所,我就忍着不告诉他们,结果他们都按了冲厕所,等着不来水,就被淋湿了一头一身。

你说得没错,尼古拉·特斯拉的确是个牛人。当你晚上10点半回到你的窝,打开床头小灯开关看书的那一刻,请记住他的名字。当你在医院通过X光检查你亲爱的肺部到底有没有阴影的时候,请记住他的名字。当你用最新款的iphone通过无线电波和1万公里以外的美国牛仔讨论最近牛肉价格的时候,请记住他的名字。当你夜游上海世博会,游览那些亮如白昼的展馆时,请记住:1893年,他为芝加哥举行的世博会提供了高科技生活的基础。他就是我们这些高科技控的精神偶像。

我高中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但上了大学后就不喜欢她了。大一那年,她千里迢迢来学校看我,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我于是带着她逛学校。逛到小树林,她试图牵我的手。我把她的手甩开,并且很严肃地说明了原因:“我是党员,党员不能牵手。”

2.你学的第一句英文以“F”字母开头,这很正确,因为这个词就是生命的起源啊。

东方红问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

夏雨,女,奢侈品牌公关

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答

您的邮件收悉。国家人口计生委及各省人口计生委已出台了治理出生性别比的措施,详细情况,您可以查询相关的网站链接(国家人口计生委2009年08月21日)。

5.最近听说台湾一个节目要选女主持,报名的人有无数,后来台湾一个节目要选女主持,报名的人有无数,后来台湾一个资深的传媒人说了这样的话,大致就是说我们不要光图光鲜亮丽,引人瞩目,还是要以平常心对待,认真踏实去走好每一部。

小诸葛问随便一个理科生

阿超问交通局

2.最喜欢能减轻我负担的人,最讨厌不长记性的人。

2.你是如何从年少轻狂变到现在的温文尔雅?想到以前的岁月有什么感慨,是否后悔过?有没有想过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国家药监局答

孙橙问孙悠

他还有许多奇怪的超能力,这点我最羡慕了(如果这是真的)。他说每当他面临危险或不幸的境地,或者当他兴高采烈的时候,眼前经常会出现莫名其妙的闪光。您轻的时候,他为了摆脱折磨人的景象,求得片刻安宁,只好沉湎于虚幻的世界,每天夜晚出发做一番假象旅行,去游览一些新地方、新城市、新国家,并且认识新朋友。

为什么不厌其烦地出那么多灰姑娘的故事,让少女们沉溺于美丽而无用的幻想中,难道不该告诉读者们青年应该做什么吗?民营出版业,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相悖时,怎么选?

我们采访了5个人,他们的忏悔见左页。

为什么在北京这么古老伟大时尚国际化的都市,汽车可以随便鸣笛?如果他们不是随意鸣笛,北京会变得多么美好啊!每次被人用刺耳笛声提醒、惊吓(大货车的笛声能把人吓一跟头)时心情会变得极其恶劣。问汽车厂商,汽车笛声需要那么响吗?不能做得更人性、温柔一点吗?或者做两档,一档响的特别情况下用,一档轻柔的通常用。

很多监狱题材的影剧作品,如《越狱》、中,都会出现狱霸的角色,中国监狱有狱霸吗?他们在监狱里是什么样的,很好奇。

自我做网络DJ以来,我和我认识的朋友们都是没有收入的,然而一直支撑我们坚持下去的,却并不只是兴趣,初次接触网络电台的人,也许仅仅是因为喜欢与新鲜感,或是想在实践中锻炼自己的能力,但事实是,电台的工作是繁琐的,从节目的选题、策划到反复的录音、配乐,以及节目播出时可能遇到的种种状况,兴趣很容易就显得没有原来那么光鲜了,我们会累,甚至会想到放弃。但是一个人必须要有团队意识,才能真正去做好一件事,你一旦决定要加入到一个团队中,你便有了做好、做长久的义务和责任,要知道,伙伴和听众们给予的肯定,不仅仅是一种赞扬,而且是情感的交流与贯通。而我所在的祈光网络电台,是以青春有声文学为主打的,它的特别之处在于,想给成长中的孩子们带去积极向上的力量与温暖的光,这也是我坚持与奋斗的最大动力。

有关机构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在每3000名16~60岁的男性公民中,只有18%的人选择了合适的避孕套,而剩下的48%使用的避孕套过大,34%的人使用的避孕套过小。专家分析认为,造成这种情况,一是由于男性还是羞于在公共场合挑选避孕套;而是由于中国男性对自己的性器官一无所知。男人们买避孕套只是看牌子,选择比较好的如:杰士邦,玛尼仕等产品,不会问货物大小,羞于脸面之故,绝不在货架前多停留一秒。请分析避孕套购买者的尴尬,面对市面上避孕套没有大、中、小的货号供应,药监局打算如何改变避孕套生产和供应上存在着的基本问题?

小时候,青梅竹马在我家的乒乓球桌上写下了“DOG”这个单词,我被她击中了,之后开始了长达9年的暗恋和最后1年的表白。她拒绝了我。然后我结婚了。我太太不喜欢她,我也不能喜欢她。于是我在QQzone里发表声明:其实事情不像人们所熟知的那样,是她暗恋我9年追求我1年最后还欺骗了我的感情。我太太很满意。我在自己也要信以为真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留言:我,看,不,起,你。我为什么没有吧QQzone设为仅好友可见!

某天早晨你比我醒得早,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表情对被你记得挂在床沿儿上的我说:“我们今天去登记吧?”“好啊。”我爽快地回答。毕竟根据众前人的经验和教训,6年情史,再不结婚就该分手了。北京宣武区结婚登记处并不远,坐上出租车七拐八拐过几个胡同就到了,门脸很小。登记处在二楼,外面挂着大幅的影楼广告,貌似三楼还提供足底按摩服务。我像沉浸在一个弥漫着喜感而非喜悦的梦里。你那时说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直到——在二楼婚姻登记出门口你突然身体一拧,挡在我面前,从身后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小盒子,又哆哆嗦嗦地打开,里面有一枚戒指。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张开嘴:“你愿意……”音还停留在“YI”的声母,一位穿蓝衣的扫地大妈缓慢而淡定地从你身后走过来,缓慢而淡定地经过我,最后缓慢而淡定地下楼梯。在我奔放的笑声中,你的脸看起来像极了为了使命摒弃一切的死士,声音却像只吃饱的蚊子:“你愿意——嫁——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刚想斩钉截铁地答应以弥补我笑场的恶劣,“即使——我是一个做黄色网站的……”你又这样说。

我们采访了1名狱警和1名曾今的服刑人员,他们对监狱生活的描述如下(编辑将“所有人问所有人”问答24和问答25原文发至上海市监狱管理局网站局长信箱),请问他们所述是否属实?

碳答下一任前夫

听到越来越多网络电台的节目,虽然都是小成本投入自行制作,但都做得很好啊。想问网络电台DJ,他们有没有收入?如果没有收入,靠什么支撑,单纯是兴趣吗?他们参与网络电台的心理或目的是什么?对于网络电台的未来又有什么样的憧憬?

1.你觉得写评论或杂文最重要的是什么?

指尖奶茶步兵团团长凯先生回答弦月叶

上海市公安局交警总队接线小姐答

1.《奋斗》中有几个女生:夏琳、米莱、杨晓芸、露露、灵珊、瑶瑶。在整个故事中您本人最喜欢谁,为什么?哪一位是现实生活中会让你心动的女生,为什么?如果现实生活中你喜欢的女生不在此列,请问您喜欢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

1.我极少去动物园,因为把动物圈在人类居所附近,以人工方式饲养供人观赏违背保护野生动物的科学理念,科学的理念应该是在他们的原始栖息地保护野生动物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但对早就建立的动物园我无异议,只是我不愿去。但我反对再建以营利为目的的野生动物园,也曾用政协提案等方式提出过我的建议和意见。这就是我极少去动物园的原由。

严明:我的码头

我站起来要让回座位给他。

没想到他豪爽地摆一摆手:“在船上不讲究这些,坐!”然后他自己径直去船头另寻地方坐去了。我想,那汉子的“船上不讲究”的话,就是一种码头味。

回到广州,我时常与颜长江老师聊起三峡、聊起码头,他这样总结:码头之于我们的魅力,就是码头的自由空气,对的,就是自由。当然这不是体制、权利的自由(虽然码头有一定的反体制的江湖社会特质),而是精神自由,任何一个弱者都可以拥有的内在自由:自由地思索人生与散发个性,所以码头上到处都是活泼的生命。这是为什么呢?我想还是地理环境决定的,人们都在一种“被放逐”的命运交响的环境里。如同杜甫写奉节人,“峡中男儿轻生死,少在公门多在水。”他们生死尚且不惧,又何惧于随时散发人的光辉!尤其是码头上、船上、纤道上,大家都处于一种流浪和行吟的状态。在三峡行走,不出两公里,,必有神人出没。这就是三峡之异于中国传统中庸社会的特质。

如今,世事变迁,码头几乎消失,我该怎么办?是否就此不去寻找码头?码头在时,总给我们意义,我们已经成人,我们就是码头。我的码头是走累时的一碗面、一钵粥,是远处的夕阳和经过近前的一张陌生而亲切的面孔。

我要走更多的路途。

或许码头是一片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昏暗水域,我注定要一生泅游。

因为,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北山:你们去卅城

电话响起,方强拿起听筒,那边是老同学老五极富感染力的骂娘声。

“妈的,傻×飞机晚点了!我刚出机场,正在打车去酒店,安顿好就去找你。现在5点,到那能赶上走秀吗?”

还没轮到方强讲话,电话那头已经自己作答,“算了,我现在直接过去找你,晚上回来再去酒店。”

放下电话,想着这小子气急败坏的样子,他笑得肚子都痛了。

方强完全理解这种气急败坏。

欺上瞒下,公然旷工,顶着老婆查岗的压力,编出弱智的出差理由;忍痛买全价机票飞来G省省城,次日还得屁颠屁颠赶回去一就只为了这么一个晚上。而且,当然绝不是为了找老同学聚会而已。该死的航空公司,几乎使这一切都白忙活。

老五远在华东,非要这样千里奔袭,只是因为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如下:卅城新开五星××洒店。欧美风情东北韵昧,奔驰车模气质文员,94女儿红,太型t台秀。特别推介上海x x学院32位学生妹正式挂牌。

此类短信并不陌生,尤其是对那些手机号码比较“阳亢”的朋友来说。人们通常将其归为垃圾短信而果断删除——当然,内容带劲儿的。还会乐滋滋地回味一会儿。不过,对干这条短信的含金量,老五却毫不怀疑。方强也不怀疑。只因为它来自卅城。

很少人会无缘无故收到来自卅城的邀请。同样,收信者也很少会怀疑其真实性。事实上,全国哪里的色情短信你都可以怀疑,唯独发自卅城的,你大可相信。

这就是信誉。

半个小时,这厮已经到了楼下,方强不敢相信。拿着枪抵着的士司机的脑袋也就这么快了吧。他开车出来。老五还没坐稳,就指着手机短信里附带的详细行车路线,说:走吧。一个小时应该能到。

因为生活在卅城的“一小时生活圈”,方强这年经常“被聚会”,频率甚至比读书时还要高。他找到了学生时代没有体会到的集体感。

从这个意义上说,方强觉得自己跟中国制造业一样,都挺感激卅城的。

上路后,两人一边闲扯,一边展望未来几个小时的美丽时光。曾经是酒桌上的叙旧,如今在往返卅城的路上进行,而这比酒精更拉近感情。请人吃饭。不如请人洗澡,这话精辟啊。

车窗外。南方的夜晚姗姗来迟。

经过详细计算,方强选择了时间成本最低的广深高速,这条路现状如下:年久失修的路面,匪夷所思的关卡,变幻莫测的交通指示。幽灵一般的各式车辆,时而飞驰,时而蠕动,此情此最,使他想起张楚那首歌。“双腿夹着灵魂,赶路匆忙”。

进入卅城境内。路上的车辆变得极具暗示性:车牌主要是外地的。几乎都是轿车.还有时而飘过身边的乘客表情,憧憬,满足。各路人马浩浩荡荡,空气里弥漫着心照不宣的默契。路过加油站,老五钻进旁边的便利店,神神叨叨地捧着一堆瓶瓶罐罐出来。“力保健”、“元气神”,发奋图强。杀气腾腾。江湖有云:不到北京,不知官小。不到上海,小知钱少,不到卅城。不知身体差也。

不久转入号称“黄金走廊”的107国道,这表达很艺术化,可事实上,像所有国道一样,这条路破败不堪、危机重重,充斥着各式机动车的噪音、废气,夹杂着横冲直撞的各色人等,颓废的店铺和民居占据两边。诡异的是,这样穿乡越镇的公路,却时时有金碧辉煌的各色“酒店”、“会所”在道边赫然矗立,其中不乏五星级酒店。霓虹闪烁,极尽暧昧。“黄金”两字。就此而来。外人常常惊叹:一个镇的豪华酒店数量,堪比一个中等城市。这人未必知道,卅城一个镇的年轻外来人口,庶凡也可与一个中等城市相比。

很多人都到过卅城,但未必到过卅城市区。方强没去过,经常来G省的老五也没去过。两人对各个镇的情况如数家珍,对卅城市区却毫无兴趣。事实上,卅城的知名度很大程度上是由它所辖的28镇得来。不光是寻欢客,一般人对于卅城的印象一世界工厂、民工之乡——人多也产生于因制造业而存在、演变的乡镇。这个城市的灵魂,似乎始终游离于市区那索然无味的城市文明之外,而在这些杂色斑驳、光怪陆离的小镇中澎湃生长。

t酒店,这是本镇最豪华的酒店,小镇外围的荒郊野地之中。一-栋金色太厦傲然挺立,通体散发着亮彻夜空的光芒,突兀得令人恍惚。这地方名为“洒店”,其实没有客房,也不留宿。挂着羊头,卖的是“人肉”整栋大厦数百个(套)房间,全是豪华奢侈的桑拿房。

桑拿这个词实在是现代汉语词汇中最销魂的一个,连发音都令人发酥。旧时说法“青楼”,令人遐想,现代人的创意都用在了词义演变上,干巴巴的白话文也可以意味深长。当然,“桑拿”前面再加上“卅式”两宇,就更加妙不可言。

方强正在胡思乱想,只听“先生您好,t酒店有您更精彩!”是酒店门口的一群迎宾小姐。衣着光鲜,笑容可掬。

两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这些小姐很漂亮,但是这时大家都还是人,不是狼。

大厅里一位知客走过来,点头哈腰说:“先生,请问桑拿还是淋足?”

“桑拿,刚刚打过电话给经理。”来之前老五已经按照短信联系了一位王经理。

“请问先生手机尾号是多少?”

方强告诉了她号码。她用对讲机唧唧歪歪了一阵。_过了两分钟,一个瘦小的身影健步如飞赶了过来。这位就是王经理,有的地方也也叫主任、主管。

一番热情寒暄后,王经理领着二人穿过大堂,来到酒店附设的夜总会。通过介绍得知,本地收赞标准为房费加小费,分不同的级别。这几天正赶上酒店举行“上海滩风情之夜”活动,据说是新招了一批上海××学院出来“社会实践”的学生,在这里打短工。夜总会门廊里,已经密密麻麻挂满了姹紫嫣红的美人照,摄影技术高超,模特表现一流,千姿百态。勾魂摄魄。照片里的人,官方说法叫“性从业人员”。通俗说法叫“小蛆”。在卅城。大家称之为“技师”,或直接说“女孩子”,前者听起来专业。后者听起来亲呢。照片下方,是技师的工号和个人签名档,活力四射,生气勃勃。

妖娆的灯光下。方强感觉心跳加剧,再看老五,一张脸也生气勃勃起来。此刻在大厅正中的t形台上。一场山寨“时装秀”正在火热进行。一排排性感佳丽在环绕全场的糜靡之音中轮番登场,燕瘦环肥,曼妙天成。泳装。内农、簿纱、旗袍,不一而足。千娇百媚。仪态万方。这就是走秀,细数之下,登台者竟达两百人之多。“卅式”两个字的份量这才开始显示出来。性交易已经脱离了一手交钱,一手脱裤的猥琐。化身为丰富而高稚的精神享受了。“值了,值了,没白来。”老五喷喷有声。“不愧是大手笔,跟看春晚似的。”

方强刚呷的一口红酒差点喷出来。“这算个屁!你在家看A片不更刺激。看得见又摸得着,这才是卅城精神。”

确实,满眼春色不过瘾,任君采撷才是关键。台下一桌桌客人。此刻心里都无比踏实,黑暗的角落里,欲望开始发酵。无数双眼睛闪着狼一般的光芒。经理们开始穿梭往来。为客人送上玫瑰花枝。看中哪位女孩子。客人即示意经理将玫瑰送上。

眼花缭乱看了半天。二人只觉喉头发干,一根烟叼存嘴上,却忘了点。这时一位装扮有如圣诞树的帅哥走了出来,“各位嘉宾各位朋友,欢迎来到大型t台秀,浓情上海滩-…”一番动员讲话后,宣布开始今晚的抽奖仪式。“抽奖?”两人对视一眼。

为丰富客人“性前”生活,卅城酒店经常举办各种活动,任何节日和事件都可以拿来为卅城性产业助威。情人节、七夕这种节日,当然得太办特办,国庆、中秋等节日,普天同庆,当然也不例外,还有一些如庆奥运、迎亚运等特殊活动。祖国母亲可以选择性遗忘性产业,但是这个行业可能比什么都更爱今天的中国——哦,也许不如房地产业爱得那么强烈。

抽奖也有花样:十位佳丽站在台上,每人胸前挂一个气球。

由前十位到达酒店的客人上台将气球弄破。奖券就藏于其中。不许用手.不许用头,因为气球挂得比较低,似乎只能用腰以下、腿以上的部位发力。奖品丰厚,中奖者桑拿费用减免,而且是百分之百中奖率。

台下开始骚动,十位幸运者意气风发上台。在主持人的插科打浑中与美女开始第一次亲密接触。

方强和老五是第十二批到达的客人,就差十几分钟。

“傻×飞机!”两人同时开骂。

半个多小时后,走秀结束,客人们左拥右抱络绎而出。两人心荡神驰,难以决定递玫瑰给谁,王经理不愧是业务骨干,_二话不说。带他们进行二次选择—一美女吧。

这里俗称“金鱼缸”——又一个妙不可言的词儿。一个大房间被一堵璃璃墙隔开了两个世界。那一边,是柔情款款的女人,强烈的灯光照射下,丰乳肥臀.一览无余。这一边,是如饥似渴的男人。接踵并肩。跃跃欲试。这堵玻璃墙是单面可视的,也就是说客人们能看到技师。并可以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但是技师们却看不见客人。只能凭感觉展现自己最诱惑的一面。表演难度堪比好菜坞特效片中的明星。“谁想出来的,真他妈太有才了!”

方强不禁折服。

这是另一种刺激。像在黑夜里偷窥光明,角落里觊觎世界。所有的羞涩、矜持都被这一堵魔幻的墙消弭于无形。

王经理开始介绍不同的级别:某某工号系列的。属于“B牌”。小费500;某某系列。属于“小公主”,小费500,往上是“A牌”,小费600;然后是“模特”,小费800;最后是“丽人”,小费1000。

分类的标准主要是身高,1.60米以上的才能算是“A牌”。模特就更是高得出奇。间或也有特殊标准,比如小公主通常长相清纯可爱,丽人要气质出众,直追电影明星。

老五如愿以偿。挑到了一位“模特”,据说就是那批“沪上名媛”之一。按他的话来说,这女孩子有一一种“初恋的感觉”。

此刻“初恋”正亲热地挽着老五的手,像白雪公主拉着个小矮人。

完事前,嫖客都是诗人,完事后,诗人也不过差钱的嫖客。方强没有老五那么诗情画意,主要原因是他的初恋实在不堪回首。那女人令天回想起来只会倒尽胃口。他看中了一位“B牌”的女孩儿,看上去有点不合时宜的冷漠,方强想满足一下有已的征服欲。

不过他心里清楚得很,能征服这女人的,是500块小费罢了。

方强指着她,对王经理说:“这个吧,168号。”跟所有客人一样,他的口气像是在菜市场买根黄瓜。

这根黄瓜的名字叫董萍。

董萍的冷漠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什么“美丽的忧郁”,她只是心情不好罢了。最近她比较倒霉,刚买的手机坏了,贪便宜买了水货,结果不能保修。赶上这两天客人给的小费都是刷卡的,按照酒店里的规定,刷卡的小费要扣一部分手续费,而且还得到月底才能结现。本来500块的小费,酒店要收100的,这样又得贴进去几十。没办法,客人要刷卡,酒店不能拒绝,技师就更没话说了。卅城的大型桑拿场都是公司化管理,对员工的规定多得很,稍有不慎就扣钱或撵人。前一阵子,有个女孩子就因为客人临走时随便跟经理说了一句“态度不够热情”,就被罚了五百。“什么玩意儿!嫌我叫芙床声小,明说就是了。”那个女孩子气得想走,但是最终还是留下了。现在工厂妹满街,1995年出生的,毛都没长齐,都挂牌“女儿红”了。皮肉生意,最看得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残酷。能在这样规范的酒店里做桑拿,比起一些不知底细的桑拿沐足场,还有那些被桑拿行当淘汰的站街妹和发廊妹,真是好很多了,至少安全些,稳定些,至少公司还每月组织体检。董萍知道,在有些镇,还有商场型快捷服务,类似“50块5次草地”之类,快餐风格的,那些女孩子什么客人都敢接,得艾滋都不知道。“老板,来100块的”,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在这个行当里,董萍自诩还不算差,虽然她已经22岁,年纪算大,不过天生丽质的她,有着四川女人引以为傲的柔韧身材和娇嫩皮肤,脱了衣服后,说是十七八岁,也没有人怀疑。而且桑拿这一行,昼伏夜出,工作时间不断洗澡,所以皮肤保持白皙不难。董萍每月收入过万,算是中产不过她很省,镇上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只有一个大点的超市,偶尔去买买衣服,公司有宿舍,她也不想去租那些农民房。最大的消费就是酒店规定统一购买的成人用品,价格贵得出奇。她包里放着一盒杂牌的安全和套,5块钱一个,按摩油50块一瓶,还有情风格趣内衣,成分割人玩具,质量差又贵,还不许自己买。董萍听说过,卅城这些酒店的服务用品都是专门采购的,真是商机无限。据说最早做按摩油的一个工厂,老板先前也是做桑拿小姐的。人比人,气死人。

桑拿小姐的,基本上都是为了钱,有些急需钱,亲人生病、弟妹上学什么的最多,也有一些女孩子,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是因为不想打工过得那么辛苦,想快点攒一笔钱,回家做生意,嫁人。再有就是男人拉下水的了,董萍就是这样。她来自山区,不想一辈子翻山越岭,两年前来到G省,在一家鞋厂打工,从早到晚守着流水线,一个月累死一千块。那时有几个老乡跑到卅城做桑拿,也鼓动她下水,她没有。她有个男朋友,是同乡,人长得很帅,两个人相处得不错。后来男朋友听说卅城女孩子赚钱容易,竟也劝她去。董萍以前听说,很多做桑拿的都是自己赚钱养着男朋友的。那时候她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女人怎么会这么贱,男人又怎么会这么没用。到了自己身上,她才明白,贱点不要紧,最可怕的是孤独,男人没用也不要紧,只要会哄女孩子开心。背井离乡,孤苦伶仃,没个人陪着,过不下去。

半年前她来到这里。因为身高不够1米60,长相不够清纯,所以只能算“B牌”。这里一共有两三百技师,哪里的都有,大多数以前都是在卅城厂里做工的,也有不少是深圳、广州来的,还有一些是从老家直接过来做桑拿的。卅城之所以成为这些人的选择,主要因为这里“人多势众”,既有规模,又有规则。

不过,在董萍看来,在卅城做“XX”真是比做工人轻松不了多少。尽管没做这行前,别人跟她描述过很多,但是到了进酒店后培训时,她还是傻了眼。从来没想到跟男人干那个事,是这么麻烦,这么累人。从一开始,酒店里负责培训的“师姐”就明确跟所有女孩子们说,客人来卅城,是来享受服务的,我们要无微不至。这个大家叫“师姐”的女孩子是东北的,其实比董萍还年轻,但已经是这一行的老手,经验丰富,风格奔放。长相虽然一般,胜在下得去手,下得去嘴,所以客人很多。一开始董萍没当回事,不就是全套服务嘛,她听得多了,一摸二吹三做,躺下坐下趴下,如此而已。可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

卅城桑拿行业的服务标准很高,号称ISO。这个说法代表统一的标准和信誉,也代表了客人对于卅城性产业的认知度。不同地方,不同时期对这个标准的执行方式会有差异,但是只要是卅城的酒店桑拿,都会有一些基本不会改变的套路,否则无法再竞争中生存下来。“ISO”所指的就是这种普遍的最低标准。

董萍所在的酒店就是严格执行ISO的典型,最讲究细节的精益求精。这是客人们的乐事,却是技师们的苦事。什么时候用冷水,什么时候用热水,什么时候必须裸露,什么时候必须遮掩,哪里不能用力,哪里必须用力,什么时候得像****,什么时候得像贞洁烈女,桩桩件件,条条框框,考大学也就这样了吧。很多其他酒店,为了竞争,剑走偏锋,专门搞特色服务,那些女孩子就更是辛苦。董萍经常听说靠近深圳那边的一些镇上,因为竞争太激烈,花样层出不穷,据说有的酒店光技师分类就十几种,什么“OL诱惑”、“强奸诱惑”、“动漫女郎”、“SM女郎”……各显神通,大类别下又细分小类别,技师一起出场时穿得有如八仙过海,连经理都会晕菜,比如把S服务的技师错安排给要M服务的客人。还有为客人提供定制服务的,想怎么折腾就怎么配合。这还不够,很多酒店引进外援,“西洋菜”、“日本菜”、“韩国菜”,漂洋过海来抢“本地鸡”的生意。还有些地方,一切照搬日本**,什么“**”、“**”、“**”之类,恶心死了。总结起来,董萍还是挺认可自己的工作环境,虽然累一点,不过是大企业,大气,现在找工作都要找“500强”,做小姐也一样。

虽说如此,这里的活也不好干。培训的时候,“师姐”从头到尾演示服务流程,虽然演示的对象是女人,已经把她吓得够呛:这哪是性生活,分明拿自己当牲口。首先是体力上的劳累,按摩、推拿、洗澡、搓背、捏脚、掏耳、剪指甲,比干农活轻不了多少;其次是尊严的践踏,女性的羞涩早抛在一边,但是诸如口舌伺候客人下身、脚趾,再任由客人玩弄自己的下身,这也太难为人;还有心理上的紧张,走路要挺胸抬头,脸上要保持微笑,床铺要收拾整齐,衣物要摆放妥当,从进房间招呼客人坐下,帮客人拖鞋,替客人消毒,到离开房间时提醒客人带齐物品,事无巨细,动辄得咎。再到具体的性服务项目,什么“老树盘根”、“东方破晓”,什么“毒龙钻”、“再回首”,密密麻麻写在纸上,好比成语接龙。费力看下来,比老外到中餐馆点菜还晕。

但是人人都挺了下来,慢慢的她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得了。再怎么折腾,也就两个小时,一天赚以前一个月的钱,什么都认了。而且,来这里的客人还算有素质,虽然偶尔会遇到难缠的,但是总的来说,他感觉自己还是幸运的。谋生嘛,都要付出。

比如今天这个客人,虽然看上去严肃点,不过还算年轻英俊,也挺和气,董萍有点后悔没有在酒店里化妆,面相不够妩媚。酒店里有专门的化妆师,技术很好,但是画一次妆要50,她有时候舍不得,就在镇上找那种专门做桑拿小姐生意的化妆店做。

董萍挽着方强的胳膊,等着电梯下来。看到方强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也没说话,只是悄悄将丰满的胸部挺起来,靠在方强的身上。

夜晚终于到来了。

看着电梯门慢慢关上,王经理终于松开了笑得紧绷的脸部肌肉。

凌晨两点,这是今晚最后一批客人了。这个月的订房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他不想再熬,打算收工了。酒店规定所有经理每月最低业务量是客人电话订房120间,必须是电话订房,来之前没打电话的不算。公司里对每个经理的来电量有记录,客人订房后一定要提供手机号码。这个是没法作假的。这意味着每天至少要有四个人找他订房,才能完成每月基本业务,他才能拿到全额工资四千多。在此之上,多订一间房,就多一份奖金。他的最高记录是一个月拿了一万五。

如今生意没有以前那么好做了。王经理在这行不久,以前一直是别人的助理——其实就是跟班。他穿起西装来显得很成熟,其实也不过二十五岁。不久前他的经理跳槽去了南海的一家酒店——听说那里很多酒店都在拷贝卅城模式,在卅城挖人——他才升了经理。

他回到自己租的房子附近,脱掉西装,从路口买了包烟,慢慢往回踱步。这条路是镇上仅有的几个热闹地方之一,此刻还是灯火通明,路边的小吃店里有不少年轻女孩子,他知道,这些是刚下斑的桑拿小姐。路口有几辆摩的,这也是在等下班的桑拿小姐。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久了,深更半夜见到妙龄女性,他没有什么欲望,倒是有点提防起来。

王经理是江西人,大学里读成人高考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后他来到G省,应聘了很多家酒店,收人太低,最后辗转来到卅城。卅城各镇是酒店之乡,机会很多。来了后,他才知道很多酒店基本上就是妓院,经理基本上就是“老鸨”,甚至有些酒店的女经理本身就是小姐出身。开始他还自视甚高,可高薪诱惑和男儿本色使他很快释然,自已是个纯爷们儿,怕什么,又不用去卖身——听说长安镇的很多酒店,真的有女经理也兼职做技师的。

而且其实从专业的角度讲,卅城酒店的管理水平和服务水平都是一流。星级酒店不用说,那里桑拿不是主业,这个以桑拿为主的酒店都是如此。这里一共有上百名经理,掌握着一大批固定客户,并要不断努力争取新客户,维护老客户。这个行当对管理水平的要求是很高的,上要应对地方政府和酒店资方,下要应对技师和客户,中间还有产业链的其他环节,变通,住宿,消耗品等等,方方面面,比教科书真切、复杂得多。

王经理没有赶上最好的时代。几年前,卅城的性产业如日中天,随便一个酒店,破破烂烂的硬件,技师良莠不齐,客户还是源源不断,地方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桑拿的小姐也不像现在这么多,基本上经理不用做什么,在酒店等着客人来,拉几个女孩子到房间展示一下就算大功告成。现在不行了,大环境变得不利,经济危机使得技师增多,客人减少,供大于求,新开酒店如雨后春笋。为拉抢客源花招不断。免房费,减小费,送礼品,据说有个酒店一个抽奖就送出一部进口宝马摩托车。小场竞争力不够,经理们不得不跑到“黄金走廊”上等着,趁红灯时可怜兮兮去塞名片给过路司机,被撞死都有可能。

而来自政府的压力更是越来越大,从中央到地方,处处都说要扫“黄”,世道不稳,人心惶惶。前一阵子各镇酒店挨个排查,抓了不少人,还封了好多家。他记得上个月还有一次,因为同公司的另外两家酒店被查,不得不让技师们打游击,用大巴把几百个女孩子拉来拉去,查一处,换一个地方。赶上几个酒店的小姐大会师,景象怎一个壮观了得。然而很多客人接原计划到某个酒店,经理们无法遮掩,只好老实相告:水管坏了。然后找车把客人拉去其他酒店。“水管坏了”是暗语,桑拿没水,啥都没戏。经过这么一搞,很多客人不敢再来,客户对产品和信誉一旦失去信心,影响深远啊。

回想到此,王经理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忧国忧民的味道,转念间又是一阵恼火。娘的,这些酒店每年交了多少税啊,光他在的这家,每月就几十万,说查就查说封就封,兔死狗烹。

不过他心里知道,这阵子的“严打”,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这玩意儿春风吹又生,即便是连根拔起,也不是想拔谁就拔谁。像他所在的这个酒店,后台非常强硬,老板听说跟国防部的人都有联系,对付地方警力根车不在话下。当然,这些事情他一个“老鸨”没法了解,也不想了解。上头的事,知道越多越麻烦。

在他看来,整顿也好,严打也罢,最后的结果是产业整合,重新洗牌,强者更强,弱者淘汰。跟国企兼并是一个德性。

而他自己,就是呆在这样一个背景庞大的垄断国企里,怕什么呢。

而且,最近每天他的订房电话不断。看来大地回春,“胡汉三”要回来了,自己适时的客户回访起到了作用。

接照这一行经理人的职业道德,本来是不该给客人们打电话的,这里的客人什么角色都有,一个醒目的经理不会多事。但是最近情况特殊。给客户的邀请短信,是有专门的短信公司负责的,千篇一律,而且严格按照公司规定的格式和内容发送,很难体现出对客户的个人关怀。多事之秋,各个经理都觉得有必要跳过短信程序,跟客户直接对话。他前几天打了电话给一些熟客,通报近期“风声已过,优惠回馈”,希望重树客户信心。现在有效果了。

只要没变性,客户始终都会回来的。他接待过全国各地的,甚至全世界各地的客人,见识过组团飞来只为春宵一度的内地客人,见识过为了和技师对话而恶补中文的老外。他也是男人,每天和这些尤物在一起,要不是公司严令禁止,他也恨不得在介绍技师时给自己安排一个。

毕竟,这里是“卅式服务”,这里是IS0啊。

一阵莫名的自豪感使他忘掉了疲惫,他丢掉手上的烟头,大踏步朝自己的蜗居走去。

在王经理进入梦乡的时候,方强和老五正在疲惫地往回赶。为了不辜负老五的机票,他们又去了另外几家酒店。

和所有游魂一样,他们在夜晚到来时奔向卅城,又像所有游魂一样,在黎明前匆匆逃离。**的力量已经消退,脑袋开始重新占领高地。方强开始产生对老婆的愧疚,老五开始产生对钞票的思念。

两人在寂寞的公路上默默前行,

在小镇外围的t酒店里,董萍扯下难受的假健毛,换上舒服的运动衫,背起刚买的仿LV包,走出门来,坐上一辆摩的,消失在黑暗中。

酒店的灯光已经熄灭,整个小镇恢复静默。一条空荡荡的国道向远处延伸。(完)

火蜥:幸福村

<em>他们和年轻人一样疯狂和忧伤。</em>

上世纪80年代,一帮国营单位相继在这儿盖了宿舍,先是纺织厂,后来供销社也来了,糖烟酒也来了,最后市政府统一规划了一下,把该拆的篱笆和墙都拆了,种了很多植物,然后又把楼外墙统一刷成了“故宫红”,改名叫“幸福村住宅小区”。幸福村一共有21幢楼,能在这儿碰到50岁以下的青壮年非常困难,老厂子的后代早都搬出去了,只剩下了寂静,任何时候都是死寂,你也可以叫它老人村,老人们好像每天只是对着电视机默默地打瞌睡、睡觉,这里静得骇人。

有一个人会最早撕碎幸福村的安静,8号楼的胡大爷。他拿着牙缸子,肩上搭条毛巾,蹲在院里一片孤独的月季前,开始疯狂刷牙。他总是拿牙刷不住地捅自己喉咙,又挖又掏,仿佛喉咙也需要刷,然后发出一阵剧烈恶心的干呕,紧接着一阵疯狂的咳嗽,他吐出了一串老浓痰,“呸……呸……”,掷地有声。幸福村每个居民都是在这要命的干呕声中醒来的,这个声音无论如何都躲不掉,它就埋伏在那儿。没错,现在胡大爷舒坦了,揉着胸口,眼角闪着满意的泪花。

也就在这个时候,幸福村开始展露它一天当中难得的生命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商小贩,形成一个迷你跳蚤市场。老太出来抢菜,老头出来遛鸟遛狗。值得一看的是幸福村的村服,所有的老太人手一件D&G碎花弹力上衣,唯一区别是Logo有些是水钻的,有些是刺绣的,有些是彩印的。菜贩想要在这儿捞点钱是很不容易的,他们的麻烦永远不会结束。老太会把他们的圆白菜一层层地剥去,只剩下一个最嫩的菜心,拿去称体重,然后又把刚刚剥下来的菜叶子再拿去重新称,以1/3的价格买走。她们热衷于此,这点从她们腋下忙碌的两团大汗圈里看得出来。

当夏天的热浪又矮又牢固地罩在人们头上时,老太太们会穿上她们最爱的白背心来对抗暑气。她们坐在楼下的树荫里打麻将,白背心宽敞的袖口,永远在任何时候向任何人开放:老奶奶的2个咪咪正垂在她们隆起的肚皮上打盹。而这个牌局上总少不了一个烟酒嗓粗口老太,烟不离手。“妈的,死筒子,赶着投胎啊,该来不来”,“牛逼,十三不靠”,“去你大爷的,死白板”。胡了的时候,她甚至会吐几个惬意的烟圈,据说这一切在她35岁的时候就浑然一体了。

而你永远不可能在这样的早晨找到吴老太。因为她是幸福村的村花,有点小钱,丈夫曾经是供销社领导。吴老太的美,比起前几年已经差了点,这显然不是她最好的时光。从前吴老太一周去按摩一次,隔周去修一次手,每个月去做一次皮肤护理,半年染一次头发。5年前她丈夫去世后,吴老太的整个人生都随着掉下去了,没有应酬,不打扮,不出门,以至于幸福村的邻里差不多都快忘了吴老太的脸了,但是大家都记得她丈夫的葬礼,她低着头,用手帕掩面而哭,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头发挽成一个髻,一根都没有掉下来,而不像其他女人,表达的悲痛的方式都很通用:哭天喊地。她是一个在最伤心的时候,还能表现得很得体的女人。从来不大声说话,你看不到她的大喜大悲,好像她是个没有情绪的人。关键是你很难猜到吴老太的年龄,她是那种你无论如何都猜不出真实年龄的人,但你必须承认她现在出门一趟要比以前费劲多了,她快70岁了。

这个早晨对吴老太意义非凡。4点起床后,她先冲了个澡,然后用润肤霜涂了一遍身体,接着用发卷把湿答答的头发裹成8个卷,给自己煮一碗豆浆,吃了一个豆包,榨一杯西瓜汁。她拿着吹风机风干那一头发卷,又把发卷一个个拆掉。差不多上午10点半,吴老太才能出门。她戴着水晶茶镜,镜片上闪着某种高不可攀的反光,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也闪闪发光,身穿乳白色雪纺短袖衬衫,黑色真丝裙子,夹着香槟色的绸缎手包,脚上是黑色的坡根皮凉鞋,完全像空降在幸福村里,老头都喜欢看她。吴老太在大门口的水果摊上挑了一大袋“糯米糍”荔枝,打了个车走了。她要真正为自己出趟门,见一个80岁的老头,是个退休的老将军,这个将军体格魁梧,动作迟缓,多次邀吴老太去他家做客,他有一张粗狂严肃同时又兴高采烈的脸。说话有一定的震慑力,同时又夹杂着奇怪的温柔,尤其是对吴老太,听起来异常肉麻,唯一的问题就是说个什么事都特别费劲,他有点老了。

将军的女儿上上下下把吴老太看了几遍,最后目光停滞在她的手上,指甲精心修剪过,还刷成了珠光色。将军女儿撇了撇嘴,她的嘴巴薄得像一条缝,“呦,这是来过日子的吗?”老将军拧着眉,没来得及说话,倒是吴老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好歹这个50多岁的女儿还算识趣,要出门了。刚一走又返回来了,再三嘱咐她父亲,家里有很多饭菜,一定要在家吃。门一关,将军一脸抱歉地牵起吴老太的手,叹了口气,“宝贝啊,你不要在意啊。我女儿呐,就是这副德行,她最近搬回来住了,心情不好,你说这么大人了还闹离婚。”吴老太冲他笑了笑,刚要开口说话,将军毫无征兆地一把搂住了她。一个笨拙的拥抱,弄得她差点摔倒,只好顺势一屁股坐在了老头腿上。“你真漂亮。”将军情不自禁地赞美着。这时他离她如此之近,吴老太忽然有种不洁的预感——将军就要亲她了。她兀自弹了起来,僵硬地坐在旁边沙发上。她想起了去世的丈夫,他们一辈子连吻都没有接过,她始终不能接受两具柔软的肉体组织,相互摩擦,摩擦。难道这就能激起爱意吗,说白了就是两口唾沫来回搅拌嘛。接下来的时间老将军表现得异常体贴,他一直沉溺于剥掉荔枝皮,把水灵灵的荔枝肉喂给吴老太,并亲自下厨弄菜。等所有菜都上齐了,吴老太坐下来一看,胃口已经没了。这就是一桌剩菜。有个炖菜像刚吐出来的,有条鱼认真找找还是能剔下点肉来,吴老太显得有点无从下手。老将军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失礼,就提议出去吃。吴老太顾及到老头的女儿,于是撒娇说,最近就好个酸辣口,不如做个酸辣粉吃吧。可是又看到将军那么老了,一个人要吃一堆剩菜怪可怜的,也只好帮他吃了点。

吴老太离开的时候,脸绯红绯红的。将军一次一次地拥抱她,他们拥抱了至少5次,才终于出了这个门。第3天,将军就迫不及待地造访了她的寓所。他拎了一大兜太太口服液,一进门就先问吴老太的丈夫叫什么名字。吴老太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开场白。他应该说,你今天很漂亮,或者,很想见你之类的,哪怕说今天怎么那么热也行啊。“我老早就告诉过你了。”吴老太有点不耐烦。将军摩挲着吴老太的手说,“昨天老战友聚会,我告诉大家我得了个宝贝,以前还是个官太太呢,大家问什么什么单位什么领导,我记不清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将军挠着他的眉毛,又问了一遍。吴老太恍然大悟,心想原来你是为这个来的,就有点生气。“人已经去了那么久了,还提他干嘛,况且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官太太。”吴老太皱了下眉,她有点吃不准,他到底是对我感兴趣,还是对我的家世感兴趣?将军不依不饶,“宝贝,这样吧,你把他名字写纸上,我装好,以后就记住了,再也不问了。”“我不写。”吴老太很沮丧,这件事让她很不舒服,本来想请将军下馆子好好吃一顿,上次就没有吃好,现在也没心情了,吴老太想办法把将军支走了。独自倒在床上抽泣,他可能觉得我以前是个官太太,才配得上他吧,如果我是个穷鬼呢?罢了罢了,他那么老了,等我嫁过去,就等着天天伺候他吧,还得和她那刁蛮女儿斗智斗勇。可是她又放不下他的温柔,他总是叫她宝贝啊。

吴老太一连几天没有出门,她女儿怕老妈寂寞,就买了条狗送给她。这条博美,很喜欢蹭人,尤其是天热的时候,喜欢一边喘息,一边舔主人的脚脖子,这让吴老太很恼火,她讨厌任何生物的舌头和唾沫,于是她天天把狗关在阳台上,导致了这条狗一有机会就拼命往外跑。有一次傍晚,吴老太开门倒垃圾,小狗迅速蹿了出去,一口气竟然跑到了幸福村一公里开外的小广场上,她异常艰难追着那只狗,总算没有跟丢。吴老太累坏了,在广场上休息了很久。后来发现这个地方一到晚上,就变成舞场。附近的老头老太都来跳舞,非常热闹。于是,吴老太每晚也来这里遛狗,认识了手风琴。

每个女人都会喜欢手风琴的,至少吴老太这么想。手风琴是个60岁的离异老头,以前是文工团的,长得像费玉清,手风琴拉得好,他有一些迷人之处,比如他的手指纤细修长,衬衫领子很白,这让吴老太对他颇有好感。特别是在一次聊天中,手风琴说秋天的时候,相约去日坛公园看银杏树,一片金黄,落叶积得很厚,走上去咯吱咯吱作响,真是美好的时光啊,而且还是免费的。

或许是手风琴某次聊天中赞美了吴老太的身材,此后她为了保持身材,连饭都不吃了。女人就是这样。整天吞一些营养补品,要么生吃个番茄,或者黄瓜。节食导致她的低血糖频频发作,而奇怪的是家里的那只小狗老是在别人家烧饭的时候,大叫不止。这时,吴老太就牵着狗,站去楼道里,默默闻着别人家飘出来的红烧排骨味儿,用力吸进肚子里,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屋了,狗也很愉悦,不再叫。

手风琴经常来吴老太家坐坐,希望和她独处。有时候还带着他的手风琴来上几曲,看得出他很喜欢吴老太家的氛围,紫红色的绸缎窗帘,黑色的真皮沙发,墙上到处挂着油画,布置得又华丽又时尚,这里简直让人倍感年轻,手风琴对这种中产阶级家庭的女人有种迷恋,你很难说他到底喜欢什么。女人?还是这个女人的生活方式?还是这个女人的教养?这天手风琴拿了瓶红酒,他们一边品酒,一边聊天,手风琴从他年轻时的一次空前盛大的演出,聊到了他最难忘的一次旅行,就是避而不谈他的家庭,倒是喋喋不休的谈论他每个朋友,他说最近他有个朋友气得都住院了。有个老太太天天住这朋友家,他们同居半年,恩恩爱爱,有一天说急用钱,老头二话没说就借给她5万,你猜,结果怎么着?那老太太卷了5万块,跑了,听说逃到深圳去了,你说这个家伙多糊涂啊,随便把钱借给别人,再说男女怎么能随便同居呢?

最后一句话让吴老太越发有了好感。

……酒意正好的时候,手风琴说,这么好的夜晚,我们来看电影吧。随即从包里拿出《罗马假日》。当乔把手伸到罗马“真理之嘴”佯装被吞掉的时候,手风琴和吴老太越坐越近,最后紧紧的贴在一起,她第一次有种感觉,“我恋爱了”。

……手风琴把吴老太拥入怀中,“我可以,亲亲你吗?”他深情地望着她。吴老太内心慌乱挣扎,无意中瞥见她的狗,正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焦急地看着她,她看到了狗的眼睛,有一种热切。她不再看它。她也无法给他一个尴尬的拒绝,最后她礼貌地点了点头。这时她的狗再次透过玻璃,看到它的主人闭上了眼睛,像个处女一样,露出从天而降的羞涩。那个老头轻轻地亲了下它主人的眼睛,这让女主人觉得很惊讶,还以为是要亲嘴呢。

……她有点欣赏这个小小的过渡。老头依次亲了她的额头、脸颊、耳垂,他知道如何找到她身上的音符,抚出和弦来。他到达了目的地之一:嘴巴。吴老太感觉到他的呼吸向她袭来,她的嘴无端地微张着,他的舌头有种力量,她颤栗了一下。

……他们的唾沫成功地搅在了一起,也没有那么可怕,她想,也不觉得恶心,甚至有点愉悦。一切就像被催眠了一样。他开始抚摸她,手向下滑,他闭上眼,露出妙不可言的表情。(咪—啦-嗦—啦嗦—发发—咪来—咪啦。)连那只狗都看出来了,他手法娴熟,那些吻简直就像是通行证,获得了它主人身体的许可。

……他自由了。她自由了。小狗在玻璃后面嘶嘶地叫。他们爱抚了很久很久,久得像一个琥珀,她觉得。吴老太无法想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又好像电影命令他们这么做似的。她想不起自己上一次性生活是什么时候了,甚至怀疑自己曾经是否有过巫山云雨。她早已枯萎,而刚才的爱抚,就像温暖的阳光叫醒了蝴蝶的翅膀,甚至把光和温度带入它翅膀上最细腻的花纹里。她觉得生活又回来了,她年轻了。手风琴在吴老太的体外徘徊了很久,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瘫在沙发上,这时手风琴说“下次我们买个润滑剂试试吧”,吴老太腼腆地笑了笑,弄不清手风琴是在开玩笑,还是一本正经。

恰逢吴老太生日,女儿花钱让老妈去度假村泡温泉,热恋中的吴老太就邀请手风琴一起去了。一路上天蓝的可以催眠,密林、田野、馨香、微风、阳光,一切都是热气腾腾的、鲜活的。不幸的是,吴老太在温泉里刚泡了几分钟,忽然就低血糖了,一阵眩晕沉了下去,吃了几口水。手风琴赶紧叫人,工作人员把吴老太抬上来抢救,手风琴觉得自己也插不上手,就跑到餐厅吃自助餐去了。吴老太这一淹,所有的计划和设想都泡汤了,一直躺在房间休息。新买的泳衣只穿了一小会儿,而那件漂亮的真丝睡裙,也没心劲儿穿了。而手风琴作为男朋友的表现,也似乎让她有点失望,况且他们还有过亲密接触。手风琴好像一刻都呆不住,在房间走来走去,似乎根本不想照顾她这个碍事的人,到目前为止,只给她倒过一杯水。也许心里正在埋怨她吧,埋怨她又老又笨,把什么都事搅了。她又看了手风琴一眼,他依然是垂头丧气的,没有露出一丝安慰或爱怜。于是她确定了。她决定,让他出去玩,她自己一个人在房间休息。

手风琴回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黑漆漆的了,他带了些饭菜。嘘寒问暖了一通,倒头就睡着了。他竟然睡得着,她却在失眠,悲痛难熬,觉得自己真心实意里含着某种特别愚蠢的东西。她看不懂他,即使她接触过他的身体,他的心照样还是躲在那个她认为密不透风的躯壳里。不管怎么说以前生病时,老伴都会送她去医院,时刻照顾她,又体贴又心疼,就连老将军也把她当个宝贝呢。

第二天醒来,手风琴边刷牙边得意地说,“瞧,你瞧,我有多好,昨晚都没有碰你,君子不趁人之危的。”

吴老太失望透了,“你的意思是我呛了水,都快死了,还要满足你不成?”

她不再说话,觉得自己像吃了一只绿头苍蝇。浪漫,浪漫顶个屁用。

天热得窒息,小狗掉了很多毛,狗毛粘满了沙发,地毯开始起毛球,屋子充满了狗味儿。吴老太现在挺恨出门的,再也不会去小广场遛狗或者跳舞了,她知道自己没法好好对这只狗,就把狗送给了朋友,一个寡居的老头。老头很宠这只狗,天天去菜市场买肉排喂它。小狗可能是以前禁闭造成的恐惧症,依旧一开门就拼命往外冲,结果一出小区就被车撞了,老头眼睁睁地看着它瞬间变得血肉模糊,僵住了。开车的是对年轻恋人,男的结结巴巴地说,“我赔你钱,好不好?大爷,对不起,对不起。”“它已经死了,我要钱有什么用,”老头默默的站在哪里,摆了摆手,“唉,年轻人,我实在不忍心啊,你帮我把它收拾起来,找个地方埋了吧。”老头说完转身走了。

吴老太怎么会知道,小狗才送走一周就死了。还好,她现在倒是有点事可做了。每次从超市回来,看到乱丢的空瓶子就捡起来,慢慢地竟然攒了整整一阳台,吴老太决定把它们卖给楼下收破烂的,收破烂的开价5分钱1个,吴老太觉得太便宜了,辛辛苦苦攒下的,舍不得贱卖。后来打听到附近的废品收购站1毛钱1个,就把瓶子装在一个大编织袋里,用小车一趟又一趟地拉去卖。吴老太兴奋地打电话告诉了女儿,女儿责怪老妈到处捡垃圾,几个空瓶子还要卖到废品站,不让楼下拾破烂的赚几个小钱,接着又责怪老妈怎么不和大家去跳舞了。吴老太叹了口气说,唉,你不知道现在的老头老太太,跳舞跳着,就跳到床上去了。你知道14号楼的那个王阿姨吧,自从出去跳舞后,就老把各种老头带回家。

吴老太觉得女儿也不理解她了,也一连几天没有接电话。女儿想着讨好妈妈,每次看到别的同事快喝完饮料了,就赶紧索要瓶子,她还想了个合理的解释:这么说吧,这些瓶子是留给公司做保洁的阿姨的,她们很不容易。直到收集了足足一大袋时,吴老太女儿就开车送了回来,可是她等了妈妈很久,都没有等到,就先走了。吴老太从超市回来,开门看到一大袋东西放在过道上,知道女儿来过了,又乱花钱买了东西讨好她。等她换好鞋开灯一看,原来是一大袋空瓶子,吴老太开心地笑了。

负二:电击敌不过催眠

上海的街头,有时可以看到那种旧时代的遗存,从各个方向汇聚而来的几十根电线在路口的电线杆上卷做一团,就好似是被随意塞进口袋,最终变得一团糟的几副耳机线被放大了一百倍,然后挂上了电线杆子,还时不时地垂下一两头断头,看的人心里发堵。

而对于我来说,那玩意就不只是让人恶心的问题,而是令人恐惧。通常遇到这种路口,我都会远远的绕开,甚至因此而需要多过几条马路也无所谓,总之离那些电线远远的就对了。

因为若是靠得近了,难保我不会再犯下和9岁时同样的错误。

我叫何亮,1980年生人,几个月内,还可以厚颜无耻地说自己不到30岁,但这种说辞,说穿了只不过是到了而立之年依旧浑浑噩噩地自欺欺人而已。当次贷危机蔓延到上海的时候,我丢了工作,至今只是依靠给房地产商人写点文案的零碎工作维持生计。就在一年半以前,我要是在这儿跟你说这么多废话,简直是奢侈,但忽然紧早慢赶的生活来了个180度的调头,闲的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才想起写这么一些无聊的事。

接下去我要告诉你的这些事,除了姓名之外,全都是真的,原因不言自明—我当然不想因为公开谈论这些不着调的事而给自己惹上麻烦,所以即使你觉得这些事听起来似曾相识,也不要试图去把它往某个你认识的人—甚至就是你自己—身上套。

虽说我活了近30岁都没活出什么名堂,但说真的,如果你有着和我同样的经历的话,你就会知道,一个本应在9岁就早夭的人,落下了那样恐怖的恶习,竟然还一路活到了30岁,这多少都需要些惊人的运气。

9岁那年,我上了小学三年级,算不上特别顽皮,因为班上的男生在这一点上基本不分伯仲。我家住在一条叫水电路的小路中的一个里弄,每天要过两条马路,到差不多一站路之外的广灵路第二小学去上学。早上总是老爸骑自行车送我去上学,晚上原先都是妈妈接我回家,但过了暑假升上三年级之后,我就被告知要放学自己回家。

那时候,在我们那条小路上,距第一个路口不到大概100米的地方,是虹口区工读学校的校门。我在那里一直住到初中毕业,那两扇大铁门我从来没见它们打开过。虽然我们这些小魔王在学校里试图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但毕竟只是小孩子,那所工读小学,在我们的心目中大概就和地狱差不多,以至于我每天放学回家,走过这个路口之前就不再有同学愿意跟我同路,而我也总是对工读学校的校门避而远之,宁愿穿过马路,走过这段路再穿回来,也要绕开走。

我记得出事的那天放学之前刚下过一场暴雨,直到走在放学路上,天上还有些淅淅沥沥。那个年代的排水系统远没现在那么通畅,水电路上积了不少水,几乎要漫到街沿上。我穿过马路后,原本想象之前一样再横穿水电路,但看看马路上那不知积了多深的、漂着泡沫和油污的污水,就有些打退堂鼓。

我转头看了一眼工读学校的校门—离近了看,似乎也没那么恐怖。于是我决定破例从门前经过一次,不再绕路—虽然没有同学在身边作证,第二天去跟同学炫耀也没人信,但说不定自打今天以后我就再不用绕路了,以后就有的是机会。

工读学校门口,电线杆的上方,就悬着这样一团乱七八糟的电线,一根断头直垂下来。

之后的事情,我都是从爸妈的口中得知的,因为那段记忆在我脑中彻底地消失了。爸爸的说辞是,我因为顽皮而去摸哪根电线断头而被电倒,虽说我穿着橡胶套鞋,但还是当场就被电得心脏停跳。而幸运的是,工读学校看门的老伯刚好看到我(据那位老伯说他平常下午这个时候都会打个盹的,但那天不知怎的竟然醒着),门卫室又刚好有一台电话(那个年代可不是随便哪家都有电话的),

于是当即拨打了120,我这才捡回一条命。

也不知我那时是不是真的无聊到去摸电线,还是在风中摇晃的断头恰好碰到了我打着伞的手腕。总之毋庸置疑的是,我经历了一次严重的电击,至今我的左手腕上还留有一道小疤,而我的小学同学想必都记得,从1989年的9月开始,那位叫何亮的同学也足足缺了半个学期的课。

自那次事故之后,我就一度有些消沉,不愿多说话,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也只是尽可能小声地嘟嚷几句。用我妈的话说,“魂都被电没了”,一向严厉的老爸也不再打骂我,连跟我说话都小心翼翼—若说那次事故真能对一个小孩子造成多大程度的改变,其实也未必,但既然把声音放轻就能得这么多好处,我也乐得继续这么装下去。

小学考初中没考好,差5.0分没进区重点,爸妈也一句都没埋怨,就这样进了广灵二小对过的“垃圾中学”,老师们口中“给工读学校输送了大量人才”(其实作为足球传统项目学校,也给申花队输送了不少人才呢)的五十二中。因为成绩还算不错,又寡言少语的缘故,我颇得老师们的青睐,但其实那些坏事儿我一点也没少做—往女生铅笔盒里放毛毛虫,在老师的茶杯里洒扫地灰,去校门口烧烤摊混肉串吃不付钱溜走……只是每次追究起来,我都能安然过关。那时候流行同学录互相留言,我得到最多的评价是“你这阴险的家伙”—我记起来了,我初中时的绰号,叫做“鼠精”。

不过“后来追究起来”,和“当场擒获”,就完全是两回事。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到学校东侧的小吃店吃生煎不付钱逃走,大概之前已经有太多同学这样做过了,店主终于被惹怒了,全然不顾店里的生意,率领着三个伙计猛追我们四个逃跑的学生,终于把我们一一抓获,扭送教导处。

班主任徐老师气急败坏地来教导处领人的时候,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故做惋惜地说,何亮,没想到你也……然后就是一连串令人恐惧且难堪的话—新好我现在已经不怎么记得他说过些什么了。而我记得的是,当听到“处分”两个字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那一刻我几乎就断定自己要被送到工读学校去了。

之后的一周,我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着工读学校的人在徐老师的带领下走进教室,将我带走。到了周六放学回到家(那时候是五天半工作制,周六一周休息一周不休息),我几乎崩溃了,那时候觉得,就是死掉也比这舒服些—我想起9岁时触电的那件事,告诉自己,如果就那样死掉的话,一点儿也不会痛苦,于是在老爸放工具的抽屉里拿了一把一字螺丝刀就去捅墙上的电插座。

现在想起来,小时候真是傻的可怕,随随便便就可能把命送掉,但那一次,我想是家里的木头地板救了我,我只是被电晕了过去,就那么躺在地上,直到妈妈回家将我拍醒,说,怎么睡在地上,要睡上床睡去,地上那把蹊跷的螺丝刀,妈妈之后也从来没问起过,照理说,像我妈那样精细的人,是不会忽略这个小细节的。她或许心里早就清楚,只是装糊涂吧。

那次触电,就是一切的开始。当我醒来时,心情从未有过的舒畅,简直快活的想大叫—我不明白,几个小时前我还是几近崩溃,试图触电自杀的中学生诶!我为什么要自杀?我自己都觉的奇怪,简直是疯了—而在几周之后,当我接到警告处分通知的时候,才在同学的口中听说了事情的原委—我依然记得被小吃老板扭着右手,掐着后脖颈扭送到教导处的情形,但之后的事情,我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段记忆,就像被橡皮擦去一般,被抹的一干二净。

好了,啰啰嗦嗦讲了这么多童年时不值一提的荒唐事,其实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就是在13岁那年,学会了用电击来删除自己的记忆。

这习惯听起来恐怖,有那么一两次,我也真的差点把自己弄死,电流穿过心脏的感觉就好似穿过马路来到了地狱门前,不过那地方我早已经不陌生了。但几次尝试后我就摸到了门路—只要电流不通过心脏,绝不会有性命之忧,用单手触电就好了。当我被某种低落的情绪深深困扰时,电击十分有效,在清醒之后,有害的情绪连同附带的记忆都会被一并删除。

在高中时代,我的技艺愈加纯熟—我学会了用电极搭在两个太阳穴来删除记忆,这样更有效—万用表的两根探针真是非常好用的电极,老爸从日本带回来的220V转110V的转换器也增加了电击的安全性。这大概就是你问我最喜欢学生时代的哪个阶段,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你高中的缘故,我几乎到了可以随心所欲地删除负面记忆的地步—捡到同学钱包私吞的负罪感,一千米不及格被同学羞辱的沮丧,第一次手淫的惴惴不安,测验不及格……统统都被我删掉。

—或许你会奇怪,我是怎样断定被抹去的知识糟糕的记忆的呢?你说得没错,事实上,删除记忆这种事,没人能做到百分百的精确,不过基本上在通电之前,我都会在纸上大致记下需要删除的那段,来作为自己是否成功将它们都删掉的依据。有时那些不相干的记忆也偶尔会成为电击的牺牲品,这也是难免的事。

大学?几乎没什么可说的,相比叛逆的中学,大学里需要抹掉的记忆要少的多,有时我只是拿一些无聊的记忆来确认我的手艺并没有生疏。直到大四那年,我得知初恋女友背着我劈腿,最终和她分手的时候,那技艺才真正派了次大用场—当室友们惊异于我在一天之内就恢复如常时,我连那女人叫什么都已经忘记了。

人生就这样有一截没一截的地存储在我的大脑中。那时,我以为自己积累下的经验已经可以完全操纵这门技艺了,但到了最后,还是出了岔子。

事情发生在2005年。那时我有一个叫做“小齐”的女朋友,她是我的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大家分别考入了不同的大学,整个大学时代就完全没有联系,在大学毕业后的同学聚会上重新遇到,才发现曾经对彼此都有好感,于是很快就在一起了。彼时,我们已经住到一起了,她在华师大心理学系读的研究生即将毕业,我们也时不时开始提到一些关于结婚的话题。

那时我还在广告公司上班,你知道,广告公司那种地方,工作压力是出了名的。大概是秋天的时候,我开始患上了失眠症,若说心事,真的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大事,但就是会躺在床上辗转一直到天蒙蒙亮才能睡上一小会儿。我曾试着电击自己,但只能让事情变的更糟糕,因为记忆的缺失的缘故,我搞砸了好几次工作,升职就别想了,不被开除已经是万幸。

所以在某天晚上,当小齐提议,用她新学到的催眠技巧来帮助我入睡时,我不假思索就同意了。

催眠很有效,我终于又再次尝到了做美梦的滋味。

在那之后,我几乎天天都在女友的催眠疗法中坠入梦乡,那种幸福差不多维持了半年,就想我之前跟你说的,我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存在,甚至还为有这样一个懂催眠的女友而感到幸运。

但就像我9岁时的那次触电一样,不幸爆发起来总是特别的突然—春天的某个早上,当别人都在和煦的阳关中醒来,洗脸刷牙,吃一顿早餐,然后精神头十足地去上班的时候,发生在我身上的状况却是—我头痛欲裂地从床上坐起来,脑袋就好像要爆开一样。那些恶心的记忆在我的脑中绞做一团,甚至比电线杆那些杂乱的电线更糟糕。从初中起,一直到我上一次给自己通电为止,所有被我删除的那些记忆,一股脑的都回来了—当我趴到在马桶边,将隔夜的饭菜连同胃酸一股脑吐出来以后,我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些被抹去的记忆并没消失,更像是暂时被存入了“回收站”,而或许是我在谁着后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抑或是小齐一时好奇,总之,她用催眠术将它们全部都“恢复”了。

催眠!那种凶险的事,我早该料到的—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股脑发现这么多肮脏的秘密,换了谁都难以承受的吧—就如我所预料的,家中哪里都没有她的踪影。

然而真正让我胆战心惊的,是卫生间中的血迹。

卫生间地上还未干透的血滴,一直指向浴缸。浴缸已经被水冲过,但水龙头上还留有血迹,洗脸台上也全是被涂开的血。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有伤口。我不敢多加推测,只是拼命回忆昨晚昨晚发生过什么,但什么也想不起来,冲进我脑中的,却反而是那些我最不愿触碰的恐怖传说—晚上做梦梦见切西瓜,醒来时在自己怀中发现了枕边人也已经被劈成两半的脑袋。

墙上的钟显示时间已经是九点一刻,但我已经无心去上班了。我仔细检查了家中属于小齐的物品—皮包、钱包、手机这些东西都已经不见了,但化妆品、衣服、PSP、日常生活用品。这些都还在—好吧,或许是我想太多了,她只是出门了而已。我拿出手机,拨打她的号码。

不在服务区。

我很想打个电话给她的父母或同学,但又不确定在这种状况下这么做是不是合适。

—至少我得弄明白我究竟干过些什么,然后再决定怎么做。

话是这么说,但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依旧是个谜。我所知道的,就是从那天开始,小齐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她接连一个月都没回来过,手机永远都不在服务区,MSN也从未上线,而她的东西就这么在家里摆着,她没有回来拿—即使是拜托别人回来拿一下那种无情的事都没有发生,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

但很快更糟的事就出现了—一个月后的一个礼拜六,我在家中接到了小齐父亲的电话,话中大意无外乎是,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看看了,电话也总是打不到,即便是我们忙事业,即便我们准备另立门户,也应该隔一两个礼拜就回家看看的。

我万分惊恐地道,啊?她也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我们吵了一架,当天晚上她就离开了,再没回来过,我还以为她回娘家了—我撒了个谎。

电话的那头也焦灼起来,急着要跟我见一面—不出半小时,她老爸就出现在了我家的门口。我没敢请他进门,他根本没在意这一点,只是一个劲地说小齐没回来过啊,你出去找过没有,你去找过她同学没有?

说实话,我一个人都没有找过,只是独自一人惶惶恐恐地度过了一个月,期待着某天下班发现她已经在家中烧好了晚饭等我回来吃—却最终明白那已经不可能在发生了。

—找过了,都没有小齐的消息,都说没见过她!我假装焦急地对小齐的父亲说。

这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却不敢让他去报警,连一个字都不敢提,他老爸忽然问我,她的东西都还在吗?我想拿回去。

—她都带走了,谎言一个接一个—谁知道那些东西上会不会留有什么对我不利的证据?

她的父亲在没再多说什么,悻悻然地走了。

那天,我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从家乐福超市抱回了两大桶含氯漂白剂。我用漂白剂将洗手间里里外外洗了个遍,连带每个房间的地板墙壁都仔仔细细地擦了两遍,将床单、垫都换下来,扔在浴缸里,倒了差不多一斤的漂白剂进去泡着—那种强氧化剂能彻底破坏看不见的血迹,即使是发光氨或是苯酚也验不出来,这是我从《犯罪现场调查》里学的。

我将小齐留下的东西全都整理出来,堆做一堆—该拿这些东西怎么办好呢?

还是慢慢的都丢掉吧。

在那之后,我每次出门都带上一两件在身上,丢在这城市各处的垃圾筒中—甚至连她最喜欢的AnnaSui钱包,以及PSP游戏机,都毫不留情地丢掉了。我无时不刻不在等警察来敲我的门,我不敢电击自己,生怕忘了些什么不该忘得东西,失眠又回来了—但警察却一直都没出现。

在小齐消失差不多半年之后,我才敢托同学的同学在华师大的学妹,去心理系探听消息,我得带的答案是:

齐云菲啊?已经几个月没在学校里出现了,挺蹊跷的,她爸爸在写硕士毕业论文之前的当儿给她办了休学—传说她失踪了呢!

这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往好的方面说,我因此而戒掉了电击自己的瘾;但相比糟糕的方面,那点好处真是微不足道,我失去了即将结婚的女朋友,我的事业又跌回了最糟的状态,我无法入睡,一闲下来就开始无法控制幻想怎样应对警察的盘问……

日子悬着一天天地过,仿佛随时都可能压下来将我毁灭的样子—就这样过了三年。三年中,竟然没有任何人因为齐云菲来找过我。这事,几乎就这样被所有人淡忘了。

在今年五一假期来临的时候,因为接到了无聊的同学所群发的“五一打折地图”的邮件,我决定去来福士广场去采购一些打折的衣服。与大多数千禧年后新建的时髦购物中心一样,来福士广场是中庭通透的结构—从商场的这边能够毫无遮拦地望到对面。

我从佐丹奴概念店拎著两个购物袋走出来的一刹那,视线就被对面12点方向的一对情侣所吸引。那个女子身著流行的热裤和夹脚拖鞋,几乎将整条腿都露在外面,双手挽著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两人亲热地谈笑着著,沿著圆形的围栏,向我这边走来,直到离得很近了,才发现有一个双手拎著两袋衣服,呆立不动,视线紧盯著他们—准确地说,是紧盯著那女子—的奇怪男子。两人的脚步慢下来,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似乎正在思考著是否要绕开我这个麻烦。

“齐云菲?”当他们在离我两米之外与我交错而过时,我侧过头,喊出了那个犹豫已久的名字。

两人停下了脚步,双双回过头,男人在女人耳边道:“你认识他”?女人皱起眉头,仿佛在极力回忆我的名字,但最终还是困惑的摇摇头。

“你是……”她小心翼翼地问。

几乎是出于本能,我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像在大四那年我对那个劈腿的女人所做过的同样的事。

她看上去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

我试图给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找个藉口,但一时间却什么合理的托辞都想不出来—最后我只有耸了耸肩,转身离开,将那对狐疑的情侣,连同那些记忆的碎片,都一同抛在了身后。

老王子:合唱

说来不怕你们笑话,在我还是个处男的时候,我就想,等我尝过了女人的滋味,就死了去吧。有了这想法以后,很快,我就顺理成章地尝到了那种似是而非的味道。但之后,我有些失望的发现,原来这并不是我以为的,世界上最好玩的事。

“出来了?”

“嗯。”

“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好像也就是那么回事)。”后半句我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那我趴下来了。累死了。腿酸。”

那姑娘边说,边俯身来,把奶子盖在我胸口上,停止了动作。这是,我突然明白,自己大概一时半会死不了了。我并不愿意为此而死。百无聊赖之中,我惟有又拉她起来,一阵摇晃。边摇晃,边走神。我想,从今往后我只有继续糊里糊涂的生活了。我一定会死,但看来不是现在了。不说别的,至少要再多做几次这个再死吧,虽然......虽然也就这么回事。

回想起来,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的关头就是这样过去的,我很沮丧,简直比我哥哥还沮丧,并由此觉得有一点理解他,且不再觉得他讨厌。

我哥哥比我大六岁,他眉头下垂,眼小个高,总是一副很沮丧的样子,他沮丧的原因多数都是没办法把自己天生的卷发变直。这可真够可笑的。他经常拉着自己的额发,骂骂咧咧。而我们虽是兄弟,我的头发却不知为何比他要直,完全看不出弯曲,我始终觉得头发弯曲没有什么不好,但他仍旧非常羡慕我,整天和我粘在一起。哥俩经常旷课在县里晃悠,打打桌球,烧烧荒坡,看看黄色录影。当时街上刚开始卖摩丝,价格贵的吓人。“据说一点点就可以把卷发拉直!”他在录像厅的大沙发上压低声音告诉我,激动极了。但买时不可能的。我们没那个钱。而我和他一样想知道摩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因为在我看来,把他的头发弄直根本就是不可能。之前他试过无数种办法:用老鼠夹子夹,用鸡蛋清和草木灰抹,一天洗三次,留成长头发拉直了版面挂在脖子上......但没有一次成功的,他反而因为花在镜子前的时间太久而被家人斥为“喜好打扮”、“贾宝玉一个”、“失去调教而完蛋的悲剧典型”、以致多年以后,无论家族中的哪个男丁,只要他敢在自己的发型上表现出一点点的个人追求,即会被长辈们归咎为受了我哥哥的不良影响——所以我的家族至今都是一个所有人发型都非常烂的家族,这让我非常痛心,痛心而羞耻。那个看完录像的下午,我和哥哥一起来到了百货公司的摩丝架下面,来观赏那些闪闪发亮的、不锈钢质地的小瓶子,趁营业员不注意的当口,一把抓住,反复地在瓶子表面摩挲,赞叹,屏住呼吸,然后深深吐出。瓶体上的女人眼神挑逗,双唇鲜艳欲滴,头发狂野地形成一道弧线,我觉得那道弧线美得像极光,也感觉到自己的人生似乎跟那些瓶子高贵、圣洁了起来。那个下午,我看到了我人生中以往不曾看到的高远之处。我认为自己变成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掌握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大秘密:“在白羽城建设路紫金白活商厦的第六排画家上,有一瓶伟大的摩丝,他们瓶体冰凉、触手坚硬,外面裹着厚厚的塑料膜,可以使人类的卷发变直。”

但这个下午的结果是灾难性的。因为我哥哥是一个比我勇敢得比我多,有出息得多的孩子,他开始为了一瓶摩丝去做他所有可以做的事情。他试图撬开家里的抽屉;在放学路上向低年级学生收“过路费”拿着100块的假钞去路边摊买1毛钱的烧饼......跑去卷发不提,我哥哥是个英俊少年,英俊而脑子不好使,所以他的这些行动全部宣告失败了。他的英俊始终没有办法给他换来一瓶摩丝。事情闹得很大,他被学校留校察看,也和自己的爸爸大打出手,然后他只身一人离家出走,留下消息说自己要去海南,从此杳无音讯。剩下我这个不甚英俊的,沉默寡言的弟弟在家乡吭哧吭哧地读书。只有我知道,发生这些事的真实原因并不是哥哥“加入了黑社会”,他不过是想买瓶7块5毛钱的摩丝。但谁又会相信呢?我像个洞察世事的老者一样,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然后和所有的大人们一起,假装不记得家里有过这么一个人。

“等哥哥得到了一瓶摩丝,大概就会死了去吧?”我心里经常这样想。看到身边走过一个满头钢丝、意气风发的男人,我也会嘀咕:“拥有这么多摩丝,他怎么还不去死?是了,他想要的大概是别的东西。”我慢慢知道,人们想要的东西,大抵不过是钱和女人。为了钱和女人活着,到底不能算个体面的事情。所以慢慢地,那种“等我......,就去死了去吧”的想法,又再次回到了我的心里。而我也开始明白,以后不论走到哪里,这想法都将不再改变——干吗?在这世上占到了便宜,不赶快去死,还想怎么样?每个人来到世上,最终都会变成骗子,既然每个骗子都是要死的,我认为由自己来决定这件事比较有自尊。我也在大型体育馆里听过某些人的讲座,也跟着人群一起挥舞手臂“:掌握自己的命运!”“扼住命运的喉咙!”“我一定能成功!”但谁能控制自己的死亡呢?我,无可置疑,也肯定是个失败者。我在将死的暗示里努力活着,一直到眼下这个年纪。我心里的想法是:“等我也结次婚,生个孩子,就死了去吧!”

这也算不上什么混账的想法。生活真没有什么可夸耀的。不如去死。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达到必须独立生活的年纪。由于赖在家里实在丢人,我只好想大多数青年那样,背静离乡来到了这个沿海城市讨生活。这个城市里的主要生物即使是人,也和我通常见过的不甚一样。尤其是我相当感兴趣的女人。且这里的女人并不对我有特殊的兴趣。我遗忘藉以安身立命,引人注目的东西,在她们看来似乎都无足轻重。所以此地虽是沿海,我却时时生出“这里是沙漠”的感觉。这里的沙漠没有响尾蛇,我没有办法捕蛇为生,也没有仙人掌,我甚至不能做一个花匠。我可以辨认最好的羊肉,可以用嘴巴模仿蛙叫引来鱼群,还会帮牛和狗剥皮,但这些本事在这里都更像笑话。我应该坐着地铁直接去马戏团。而不应该理直气壮地站在阳光下,对所有的新鲜事物都跃跃欲试。花了很大的力气,我才找到了一份编辑短信的工作。面试的时候,我手舞足蹈,几乎要给那个胖子老板跪下,已让他相信我非常热爱他和他的公司以及,这份工作能给我的薪水。我给他将来三个鬼故事,唱了一段地方戏,点了五次烟,希望他可以爱我。他脸上的肉抖了十次之后,拍拍裤子站起来,大手一挥,当场决定录用我。上班的第一天,我一怒之下写了一百条黄色短信来报答他的知遇之恩,打造了我外出务工生涯的第一个奇迹。这家短信公司的名字叫“激浪”,加上我只有四个编辑,一个出纳,以及老板本人。胖老板租了一个三室一厅的民房给我们办公,然后希望人们可以藉由我们写出的短信油然而生一种“激动地拿着手机反复上网冲浪”的感觉。有了工作之后,我借了个小房子,孤独地住进了这个城市的西郊。并开始打起精神,日复一日地研究、试探这个我不了解的新世界。由于大家看起来都很高深,我尽量显得聪明以防止受到轻视。最初,我试着和所有对我表现一丁点兴趣的人交谈,然后观察他们的举止,并尽力记忆、模仿,然后,我学会了包裹本地话在内的不下五种方言,却几乎忘了自己的乡音。再接着,我成功地交到了几个“朋友”,我和他们一起吃饭,面带微笑,不多说话,只有他们对时下流行的电影、杂志、小说等我有所涉猎的东西大加谈论时,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些我的观点,我自以为有价值的“真实想法”。但当我发现每次我一开口都会导致气氛变得很严重滞后,我就乖巧地退出这些聚会。

即使不得不出场,不得不交谈,也只是选择一些新出的黄色短信来让女同胞们惊声尖叫,调节气氛。而我的忧虑,我的欢乐,我的推心置腹,我的无话不说,让我自己也觉得肉麻而羞耻,他们变成了一群支离破碎的泥塑小人儿,被我关进深深的地牢,并在门上贴上了“不宜接近”、“小心!他咬人!”之类的标签。每当看着周围的人们充满自信地彼此交谈,野心勃勃,生活越来越有希望,彷佛永远活在阳光之下,我就五雷轰顶,心内如焚。我不断地生病,吃中药,写更低俗的短消息,来抒发自己那些不敢示人的情绪。说实在的,我越来越觉得,只有远离人群才能让我获得安全、安宁。才能让我看见心里的神明——以躲开他的追踪。我舅舅曾告诉我,即使我离弃了神,神也不会离弃我。这让我非常恐惧,以至于常常在走路时频频回望。我无疑是一个离弃了神灵的人。如果神灵真的找到了我,我会用所有的钱给他买张车票,让他走得越远越好。

我已和包括哥哥在内的所有亲戚们疏远了联系。我早已过上天天洗澡的生活,不再能属于家乡,而我也学不会在肉里加糖,更无法属于此地。这让我消瘦,沮丧,像蜥蜴般容易激动。没有朋友的我,经常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幻想自己是各种温柔的事物,幻想自己在他们之中,不被歧视,安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人生蒙混过关。眼泪流干,幻想破灭之后,我只有拎着一副折叠板凳,光顾门外的一家酒馆,穿着尽可能随便,把自己打扮得尽可能像个真正的汉子,伸着脖子尽可能大声说话,叫一份红烧肚裆,一份酒香草头,一壶黄酒,迟到天色昏暗。喝醉了之后,我会给我做菜的师傅强行拉话。大师傅原籍山东,菩萨心肠,在确认了我的人生和他一样悲惨之后,还会把我送回自己的家,甚至表露过要把女儿嫁给我的想法。我拎着的折叠板凳是我从家乡带来的,它出自我的某位先祖之手,多年前,我揍哭了所有的表弟才抢到了这副板凳。我坐在这副板凳上会想起我的哥哥。我就想,我哥哥真是个传奇人物啊!当然,传奇人物他妈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到了海南三年之后开始错字连篇地给家里写信,或者打回来一些断断续续的要钱用的电话。从那时起,他与家族之间的联系开始了缓慢的恢复。他开始理解家长们,家长们也开始接受他。这种彼此接受的原因,大概和我现在的感觉一样——我们都在变得越来越像我们那些失败的长辈,而长辈们也开始明白我们不可能像他们幻想的那样出色,除非我们不是他们亲生的。据说起先我哥哥在海南给一个日本人开车,开的是“林肯”(他在电话里相当得意)。再后来,那个日本人破产,欠了他一大笔工资没有发,只身逃回了日本。接着他只好去开出租车,开了一年多,觉得实在吃不了了这个苦,就去了一家专供外国人娱乐的赌场做发牌手。再之后的消息就开始模糊,语焉不详。最终,1998年,他终于从海南回了老家,见面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知不知道整个海南游几辆劳斯莱斯,几辆凯迪拉克?”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老男人,身后带着一个矮小的南方女人,一个孩子,以及一大堆发出馊味的椰子。他身穿满是碎花大汗衫,喜欢去正派人都不去的露天茶座喝啤酒。邻里四座大惊小怪,呼之为“圣人蛋”。想到这里我哈哈大笑,一遍假装跟哥哥对话,一遍把自己喝的烂醉,我是酒鬼中比较安静的一种,每次喝醉,我都觉得那些芳香的酒味会在我身体发酵,变成山茶、茉莉一类的事物。而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自己幻想的那么美好,只不过是个悲伤的胖子罢了。虽然喝醉了,但我拎起板凳回家的时候还是非常小心,尽量沿着一条直线移动。那些喝醉了酒在城市路灯下大呼小叫、满载而归的人一定不是我这样子的。尽管羡慕他们,我仍然觉得自己缺乏经验——要变成那样,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个城市对我而言,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东西。也只有醉酒,能让我鼓起一点点勇气。三步之遥,路沿着石外的公路上方,就是呼啸而过的我不能应付的轻轨,而十步之遥,路对面,即使成群的拿着兵器的老人们。这是当地最常见的灾难性的场景。我无法接受轻轨,也不知道如何让看待这些乐观的老人。他们往往天不明起床,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兴致勃勃的冲进隔壁大学操场上练剑,决斗,吼吼哈哈,像在拍武侠片。给他们知道世界上有我这种避避就就的年轻人,一定会杀了我祭旗。有些怪异的老头子还喜欢把帽子别在腰里,一看到人,就转身,突然翻开冒顶,路出里面笑嘻嘻的头颅,吓得人心底发凉。每当遇到这样的时候,我就只有快速逃离。那时,我常常穿着荷兰足球队的队服,像一个跳动的橘子,更像夜里的一颗火星。毫无疑问,我是夜幕下最明显的闯入者,我觉得自己傻透了,也怕的要死。我得再这么仓皇地逃上10分钟,才能到达我住的地方。这地方虽然远离云贵和欧洲,却是典型的卡斯特地形,整个小区长满了钟乳石,冷冰冰,黑乎乎。望着它,我往往瞬间醉意全消。我总觉得这里除了我并无别的生灵。更没有适合结婚的漂亮姑娘。没有姑娘就没法结婚生子,没办法结婚生子就得继续恶心地活着,一想到这一残酷的事实,我就心如刀绞。

但我说过哥哥是个传奇的人物。他虽然下场不好,虽然也得到了摩丝,却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去自我了断。我妈妈的口头禅是:“血缘是个非常厉害的东西。”彷佛是为了验证这句话,我哥哥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是他第二次试图进入我的生活。难道是神灵看到我的背叛和痛苦,派他——一个迷途知返的典型来救我于水火?那是个晚上,白天我在公司只编出了10条生日祝福短信,正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裁员,晚上他就敲我的门。我早已把他当成了生活中的“历史人物”,根本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对此的惊讶,只要冷漠处之。他只有一个人,也一定坐了很远的车,却一点风尘仆仆的味道都没有,满头直发,带着黑框眼镜,穿着一身崭新的休闲装,脖子里还有时髦的纯白色围巾。我几乎要不认识他。他坐在我的床上,二话不说就和我聊起周星驰的电影,彷佛他离家出走八年、和我疏于交谈的十年之后又突然来找我的原因,只是为了和我聊聊周星驰的。我只好告诉他,我在一家短信公司做编辑,我的工作就是写祝福短信,色情短信,政治笑话,有时还要写一些招聘男女公关的启事,而我做这么多事情我的工钱还是几乎只够付房租,而我在写色情短信的时候,我觉得我曾经受过周星驰电影的启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是否能明白?”他果然听得几乎要睡着,他说你是读过书的,有文化的人,和我不一样,你的工作我“听鸡巴不懂。”我试图向他解释,瞥到他用着一部很不错的诺基亚,就试图接过来演示,没想到他警惕地拒绝了,然后自说自话着从包里掏出了一部《逃学威龙之龙过鸡年》请我看。那片子我十年前就和他一起看过了。十年了,我看着他的直发,想,这个世界发明离子烫也有十年了吧?现在,他的头发比我还要直了。可我只是觉得他图。“这人真土啊,”我心想,然后恍然大户要问点别的“你来干吗啊?嫂子呢?”“离婚了。”他笑笑,很不自然。“自己跟别人跑了,被我接上撞见,房子孩子都归她,然后我自己一个人出来了,来这里找点事做。”我很不熟练地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意识到他根本不会喝。我的窗玻璃前几天被院子里踢足球的孩子们弄破了,碎玻璃的光直接映在他脸上,像清明的水流。后来,他说了句“没意思”,就掏出手机发消息,接着开始拨电话,我没再理他,自己拎着水管接在龙头上,打算冲个澡。我住的这个小房子,更像本卡斯特小区的某个小山顶洞之类的地方,若不是一些损坏的墙面都有红砖露出,我真会以为这里是岩石结构。洗完澡,我从厕所出来。突然一个人就被我哥哥开门放了进来。竟是个活生生的姑娘,我立马抓了件衣服捂在身上,那姑娘却毫不在意,被我哥哥拉着,两个人径直就坐在了我的床上。那姑娘没有要和我说话的样子。我注意到她的头发很直,和我哥哥的一样直,皮肤很白,年纪也不大,说一口带口音的普通话,也不知道是哪里人。意识到时我哥哥的女人之后,我不太敢看她,他们的对话都是在说一些我根本没有看过的电视剧和游戏,我也没有办法加入,略施招待了之后,我搬出一大堆自己的书和杂志给他们看,让他们自己玩,然后自己坐在电脑前上网,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房间,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但不一会儿,背后的床上传来了一些暧昧的声音,我一扭头,发现他们竟已关掉台灯滚在了床上。床上一团乱,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接着,就传来了喘息的声音。我惊呆了。我的心比我的床还乱,意识到什么也不能做之后,只好在QQ上和朋友说这个晚上实在太荒谬,我说,因为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哥哥。并且——我没有说的是——并且他居然能在人生地不熟的状况下马上勾引了一个姑娘来和他搞,并且还是在我的床上!说完这些,我回过头,看到自己的那些可怜的书和杂志被他们弄的一塌糊涂,有的压在身下,有的踢到了床尾,有的飞到了地上,简直眼冒金星。

神奇的哥哥心满意足之后,对着沮丧的弟弟宣布自己并不会常住下来。只是先住几天,找到新的房子后马上就搬出去:“我也看了,你这里住不了我们俩。”他说的“我们”,便是他和这个神气的小姑娘了,我哥哥叫她“小猪”,我怀疑大概是“小朱”,到叫朱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他们搞完之后,径直睡在了床上,我只好自己打了一宿的地铺。第二天上班,我累得半死,毫无灵感,作为一个有些短信编辑的我,竟然一条像样的消息都没写出来。这么过了苦不堪言的一周后,我哥哥,这个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有多有钱的哥哥,竟然再次出人意表地租下了本小区一间带小门面的房子,做起了我们祖宗三代都没有做过的买卖——卖活杀爆鱼。这期间,没有任何家乡的人给我电话询问我什么。我想过这人可能不是我哥哥而是狐仙,但又不好确定,只好天天到他店里去吃免费的爆鱼。香喷喷的嫩鱼进了嘴,感觉无比真实,销魂,我也就不在意这个哥哥是不是妖怪了。哥哥发现我酗酒的问题,但他没有像长辈那样来直接制止我,而是不断地劝我:“少喝酒,多吃鱼。”因为“鱼有营养”。我心底暗笑着,鱼没少吃,酒也没少喝。迟到自己有些内疚的层次之后,我偶尔会帮他算账收钱,他在旁边看了,会说:“你们读过书的脑子是不一样。”有时他也会用一些时髦的概念,说:“你们80后,脑子是不一样。”我听看五味杂陈,屁都放不出一个。小朱一周大概会来找我哥哥三、四次,她是个神秘的人,我猜不出她是干什么的。有时我觉得她自己可能是在菜场买菜,有时又觉得可能是发廊洗头妹,但问她在哪里上班,她总是说“厂里”。至于什么厂,她没说,我也没多问。相处久了以后,我妈妈的话再次发挥了威力,所谓“血缘是个非常厉害的东西。”我开始逐渐觉得自己和哥哥的共同点越来越多,俩人的默契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和我一起喝酒,吃夫妻肺片、猪头肉和爆鱼,我喝醉了以后像个神经病一样对着月亮背唐诗,他也不嘲笑我,眼睛里分明闪烁着赞许的光。世界上即使没有一个人欣赏我,我也还有一个哥哥。我心想。

“我的手机短信编的非常好!”

“嗯!我早就知道。”

“你看看这条,这条,都是我写的!”

“一看就知道是我弟写的,别的人写不出来的。”

“为什么?哪里看出来的?”

“啊,我就是能看出来!”

一条条的短信念过去,我觉得我们渐渐变成了蓝色。夜已经很深了,我们越来越轻,像两个英俊的阿拉伯王子,坐在飞毯上。我们不会永生,写完了下一条短消息,我们就一起去死,哥哥倒在我腿上,不知道是醉的,还是困的。他的头很重,如果当初读书,一定比我强。正睡着,他突然再梦里告诉我:“如果我打呼入,就把我的头左右摇一摇。”接着又沉沉睡去。不一会儿,真的就打起呼噜来。我乐得心花怒放,等他一打,就将他的头左右摇动,然后他回复安静。然后他再打,我再摇,如是者三,我困意全无,乐此不疲,直到天亮,我发现我和他一起睡在他爆鱼铺背后的床上,小朱只穿了内衣,赫然睡在我和他之间。我醒来的时候,他们二人都还在睡觉。我悄悄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出了他家。爆鱼铺要到下午才开门,一个大盆子放在铺子中间,里面的青鱼正默默游动,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腥味,让我心情爽快,出了门就大声哼起了歌来。

晚上下班的时候,接到哥哥一个电话,说是约我去KtV唱歌。我答应下来,心中又起忐忑。早先KtV这种东西刚刚兴起的时候,家里的大人们倒是也热衷过一段时间,曾经带了我一起加入到他们之中。如今回想,总是一伙脸色暗淡,衣着鲜艳,发型奇怪的男男女女,各怀鬼胎地来到一间灯火灰暗的包厢。大家按照家长的指示着装,都是自己最得意的梳妆,无奈这里根本不是展示的地方。时间么,只是短短的一小时,大家都是又想唱,又不肯掠了长辈的兴头,因此只能默默地坐着听了一个小时的“样板戏”,亦或是“骏马奔驰保边疆。”如果有哪个姐姐忍不住,唱了一首算是很保守的,早已过时的王菲之类的,也会被长辈们皱起眉头点评为:“歌不成歌,调不成调”、“呕呀嘲析难为听”、“你们唱的东西我们都欣赏不了”、“歌词根本就是胡写的嘛”,活着是“你的嗓子根本就是没有韵的”。“你老是慢了半拍”,然后只好饱受打击地坐在角落,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希望了。那样的场景,简直是想起来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而他们欣赏的,大多是一些从小就练声,20岁刚出头就能顺流地操起名族唱法的小青年,这样的人,我无法成为,即使我死后变鬼也不愿意上他们的身。从小就离家的哥哥,估计是没有受过这种折磨的,不知道“去KtV唱歌”,简直就是本家族年轻人的禁语,居然就活生生地提出了这种邀请,姐姐上次来,不过是一起去逛了街,妹妹上次来,我根本就没有去见他,弟弟也不过只是得到了一起吃饭的待遇。这个邀请,让我在办公室里呆坐了10分钟,到厕所洗了三次手以后才稍微平复了下来。到了约定的KtV,我发现那不是一个我以为的地方。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可以“叫小姐”的K歌房,而不是我和同事们曾去过的好乐迪一类的地方。哥哥应该是误入的吧?我心想。我进门坐下的时候,哥哥和小朱显然已经到了一会了。小朱正在唱一首粤语歌,发音异常的标准,让我小有震撼。也许她是广东人?我心里想着,她已经唱完了。接着是我哥哥的歌:《把根留住》,几乎是十年前横扫海南的流行音乐代表作。他第一段唱完的时候,我的心情就整个V里长《把根留住》。我想起他寄回来的一张照片,他的头发不但是直的,而且是金黄的,他站在金黄金黄的海滩上,背后是金黄金黄的海面,脸上是灿烂的笑容,远处是金黄金黄的太阳。他黄得像一只海蟹,黄得连本体的英俊都显得丑陋了,但一想到他简直是一个自由的人,我就自惭形秽。轮到我了,我默默地点了一首张学友的《一路上有你》,刚唱了两句,他就抓起话筒跟着合唱了起来,以往唱歌,我最讨厌人家跟着一起唱,但这一次,我分明感觉到了一种水乳交融的亲切,非但如此,他唱得比我有力,比我要好,甚至连我那平庸的声音,也跟着他一起出彩了。小朱站在他背后吊住了他的脖子,接着,又从背后绕过去给他点烟。但烟雾也没有让他十足的中气有丝毫的松懈。我觉得自己迷醉在了他的嗓音的沼泽之中,激动不已,以致有些哽咽。

“其实我唱得最好的就是张学友。”他得意极了,但这得意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我也喜欢张学友,但我唱不了你那么好。”

“你嗓子还行,咱家人嗓子都不错的。”

“你跟你弟弟合唱个郑中基和张学友的《左右为难》吧!”小朱跳跃着在边上点歌。

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妈妈桑再次走进来打招呼,我想轰她出去,我哥哥倒是圆滑地示意她坐下,满面堆笑,甚至拥抱了她。她巨大的假乳房顶住我哥哥的胸口,像一对核弹头,我看了看小朱,她毫无反应。兄弟二人的合唱依旧是完美无缺,连妈妈桑都鼓起了掌,也难怪,专程到这种KtV里唱歌的人实在是少见吧?在确定了我们不再点酒,也不需要小姐来陪之后她离开了,临走前留下一个灿烂德媲美海浪的笑脸和一句有力的:“好好唱!”

之后唱了多少歌我是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我和哥哥都喝醉了。我虽然脚步有点不听使唤,但已是还是清醒的,小朱扶我去洗手间的时候,一对乳房紧紧地贴在我胳膊上,我的下面肆无忌惮而不听使唤地勃起了,把醉酒和欲望以同样的强度向世界表达着。此刻这个世界很安全,对我而言它大概只有醉倒在包房沙发上的哥哥和在我身后的小朱。我在脑子里背诵了一遍《将进酒》,又背诵了一遍《梦游天姥吟留别》,就此不省人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白的的床单,白色的蚊帐,白色的被子和枕头。我看了看周围,确定是在我哥哥家,接着门外传来了炸爆鱼的声音,我不禁觉得自己似乎是回到了家乡。过了一会儿,爆鱼的味道越来越近,原来是小朱端着一盆新炸好的鱼来到了我的面前,我顿时觉得饿坏了。小朱咯咯地笑着,说:“昨天你们两兄弟也太开心了,看喝成这个样子。”我说:“我哥没事吧?”小朱说:“没事,外面生意好得很,他有的忙活了。”边说,小朱边把自己手里剃好刺的一些鱼递到我手里来,我顺着那些鱼拉了一把小朱的手,她就一下子倒到我怀里来了。热乎乎的爆鱼和小朱一起贴上了我光溜溜的年轻的身体,我幸福得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如果小朱能够为我生一个孩子,我就愿意去死!小时候,我特别爱吃牛血冻,当时是一个只有三颗牙齿的老头在学校门口卖,一天中午,我用大人给我买菜的钱买了一大块牛血,那块热乎乎的牛血贴在嘴上,让我幸福到了此刻。而此刻之后,这种感觉,将被小朱的双唇取代。哥哥在外面炸着爆鱼,噼噼啪啪的声音传到了房间里,我把小朱紧紧地按在身下,用力抽动着,她只是不断地抽气,浑身颤抖,发不出声音。我以为她要晕过去了,就停下来,由于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急中生智,给她讲了个黄色笑话。小朱回过神来,大笑着,狠狠地掐了我一把屁股,说:“哥俩一对神经病!”我问:“我哥哥会怎么样?”小朱说:“他会背唐诗!”然后满脸绯红。我大吃一惊,看看自己,看看窗户纸上的哥哥的身影,渐渐地有些迷惘了。我分明看到青色纹身正从我的腰际长上来,我撑在床单上的手指也变得粗糙,拇指和无名指上的老茧透着一股新鲜的、扑克牌的味道,我忙去摸自己的头发,居然是丝毫没有弯曲的直发,而且赫然是中分,我的脚底传来一阵奇痒,那是多年海边生活才能泡出的脚气,小朱也开始摇晃着我说:“老公,不要停啊......”我突然觉得自己原来是一个无比乐观的人,我心里包藏的对生活的热爱,对人世幸福的渴望和逃脱惩罚之后的快乐,都压抑不住地迸发了出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办法,不就是变成哥哥吗?我觉得开心极了,抹掉手背上的油渍,擦了擦被油熏得有些酸痛的眼睛,看看自己腰间的肥膘,身下表情迷离的女人,狠狠地冲刺了起来。我使出全部力气,用已经变得十分浑厚迷人的哥哥嗓子对她喊道:亲爱的,我深深地爱着你!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一个动辄去死的人了,我要赚大钱,养全家,我要每天晚上和自己的女人搞,跟她生两个孩子,不论她是在KtV上班,还是在菜场买菜!我要赚满三十万,去海南翻本,我要重新开始。刘中原上周来电话,说约好了明天和他一起,先去海南,再一起参加个培训,他都联系好了,培训完了就可以去非洲,去做外服,去赚外国人的钱,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会带着你和孩子们一起去。有老人,有后辈,即使不体面我也要坚持活着。我还会站在即将离港的船头,浮于这与十年前一半金黄的海面,身后站立着你们——我的老婆和孩子,权当此地即是天涯海角,悲伤沼泽,不再回首往昔,流连不已,此地以后,将是另一个人生,另一个世界。我还将劝说我那忧郁而木讷的弟弟与我同行,告诉他:“别再编手机短信,也不要再相信沙漠里的女人,和我出海吧,到金色的海浪的深处去,等你和我一起到非洲走上一回,再死了去也不迟。”

拖把:人人都是谬误家

将一个如此乖巧善良的姑娘的鼻孔作为通向地球的出口,是多么隐蔽和聪明的事儿。我对于外星人这种狡猾卑劣的做法感到深深的愤怒。我用一小块鼻屎堵住了外星人的出路。

正小歪活到了五岁,不知道忧伤是什么。

正小歪活到了八岁,还不知道忧伤是什么。

正小歪活到了十一岁,知道了忧伤是什么,仍然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忧伤。不过现在,猫的鼻子上总粘着好些忧伤。所以不要轻易去亲一只鼻子湿乎乎的猫。

到了第九十九天,自杀人跟来找我,递给我一份遗嘱。“现在的我,百分之四十九在天堂,百分之五十在地狱。”接过遗嘱,只剩百分之一的自杀人尖笑着跑开了。“再见!亲爱的。”他的笑声那么地尖锐,好美好美。

故事也许并不是这样的。实际上到了我十岁那年,Mr.杰克迟迟长不出另一个鸡巴。我只好和两位叫Mr.杰克的家伙进行了婚礼。

后来,城市里的人潮都很汹涌,蜘蛛男有一天不小心被卷进去,也就懒得费力爬出来。我也没了他的故事。

据说,很多人都是这样子来到人世的,只是他们不知道。

笑了那么久,后来,张猫猫很老很老了,张猫猫要死了。“死最痒。”她死时得出了最后一个结论。

写完情书,他开始逐字逐句亲吻每一行。

“唉,费劲。”是蜘蛛男的口头禅。“不费吹灰之力。”是蜘蛛男的座右铭。

商朝的剑客们喜欢钻入情人的怀中,以为这样就可以消失在世界上,彻底逃避仇家的追杀。许久以来,商朝的情人们匀称粘腻的肉体慰藉了无数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接着,他们生下两只小小的鬼,一只是牛,一只是屠夫。

我六岁的时候就答应过Mr.杰克的求婚。“只要你再长出一个鸡巴,我就跟你结婚。”实际上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在我十岁那年我们在少年农庄举办了一个小型婚礼。

人们都不知道,仙人掌是很喜欢鼓掌的植物。

仙人掌又害羞又喜欢鼓掌,所以喜欢跑到荒芜人烟的沙漠里悄悄地鼓掌。一到漫天风沙的时候,他们就互相鼓掌,一直鼓到自己烂了为止。

张猫猫有一对敏感的酒窝和一对敏感的胳肢窝。这个世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总是让张猫猫感到痒,比如刷牙,上课,跳舞,喝茶,聊天,看电视,读报纸,无一不痒。张猫猫因此笑得太多,张猫猫没完没了地笑,不停地笑。

我写下遗嘱:死后,请亲口咬我,吃我。这是我喂养你们的唯一目的。

老婆临死前,把掉下的蛋浸入乳汁里。蛋慢慢地长成了胚胎,学会了喝奶。

一只鬼在上一世是公牛,一只鬼在上一世是女屠夫。他们在中阴界不断地接吻不断地道歉。

膝盖人在街上走着走着,感到自己的膝盖坏了,左膝盖里全是血液,右膝盖里全是肉。左膝盖晃荡荡的,右膝盖沉甸甸的。怎么办呢?膝盖人找到一个骨科医生。“请把我的身体搞均匀吧!”医生摇晃了他很久,这里听听那里敲敲,“完全没问题。”膝盖人仍然说:“有问题有问题,左膝盖里全是血液,右膝盖里全是肉。”“妈的。”医生火了,“都说了没问题。”膝盖人和医生争执起来,医生一怒之下把病人捆绑起来,倒吊在天花板上,一边鞭打一边说:“你的膝盖没问题!”

有个男人,经常无缘无故打自己的老婆。这个男人下手是那么的狠,打得他老婆一面哭嚎求饶,身体里一而扑簌簌地掉下许多蛋来。后来这个男人仍然打,不停地打,他老婆身上再也没掉下蛋来,开始流出一股一股乳汁。

总之,但愿故事离真相越远越好。反正一百年过去了,我既记不清自己的十岁那年都在干吗,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结的婚。

正小歪活到了十一岁,仍不知道忧伤是什么。于是他跟姐姐正小斜讨了些忧伤,贴在脑门上,大叫一声倒地:“我他妈的忧伤死了。”后来他发现这些女人的忧伤不适合自己,又还给正小斜。再跟爸爸正经讨了些忧伤,贴在脑门上,大叫一声倒地:“我他妈的忧伤死了。”贴了一会儿他发现这些男人的忧伤仍然不适合自己,不好意思还给爸爸,就贴到猫湿答答的鼻子上。

蜘蛛男有时力气大得出奇,有时力气小得蹊跷。不过,蜘蛛男很少花费自己的力气去干什么事情。他只以为像嚼豆腐和吹灰尘诸如此类事情那么大的力气活着,其余多余的力气,蜘蛛男用来睡了觉。蜘蛛男只和自己睡觉,和女人睡,“总是太费力气。”他说。

自杀人想自杀,又舍不得一下子把自己杀死。他想了一个好办法,每晚入睡前,都轻轻地杀死百分之一的自己。溺毙,触电,服毒,上吊,跳楼,老土的新式的,无数种方式中,自杀人想要拥有其中一百种。

在亲吻之前,副词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形容词隐没在字里行间,却不无力修缮他的感情。

算命先生攥着精子和卵子,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亲吻结束,情书还在,满字满词地耀眼。他感到疲倦。他的爱情为这封情书的诞生耗尽了全部生命力。

苹果身上到处是脸。他咬下的每一口都变成亲嘴。“苹果真好吃。”他说。

膝盖人的两个膝盖掉下来,膝盖人的病好了。

蠕虫生性自卑同,自小出没于污物破烂中,一辈子没有见过世面。我为它们梳洗打扮,牵着它们出席了今朝的王国庆典。云裳鬓影之中,人们纷纷称赞我的宠物长得新奇讨巧。

“姑娘啊,你对我们有何眷恋之处?”一只年轻的螳螂对我说,“像早夭的本能,人类不也是这样吗。”

两个小和尚背着住持,躲在菜园一角悄声商量,要在无声的寂静之中修建一座盛大虚空的庙宇。他们的窃窃私语惊动了殿内的菩萨。这位害羞的菩萨解开衣襟,此时胸中呈现无数庙宇:“亲爱的你们想要哪一座?”

一天,我从垃圾堆里捡到两只蠕虫,牵着回家,当了宠物。

自从一场重感冒好了以后,我就感到一边鼻孔开始通向宇宙,不再和我的肺部发生联系。鼻腔连接天际,所能到达的地方是那么的空旷辽远,远远超出了我的感觉的感觉。

后来一位朱姓剑客把战场移入情人胸前,为了杀敌,他将情人扼死在潮江边。这个传说流传得太久太久,多年以后,胆小又多情的剑客渐渐灭绝了。

蠕虫性喜腐物,不挑剔,好生养,走路似蛇。买来的新鲜水果往往要放上十天半个月,直至腐烂,才拿来喂食。

他们慢慢地围住了我。我故作镇定,很客气地和他们交谈了几句,眼泪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淹没了。

两只鬼在中阴界相爱了。

后来奶奶和他分手以后,就再也没他的下落了。

“痒是一种生活方式。”张猫猫如是说。

性急女的性子急得不得了。这个女人结婚第三天就急于相知道自己的曾孙子曾孙孙子是长什么样的。丈夫说那赶快怀孕吧,她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生儿子太慢了要是能直接生孙子孙女最好是曾孙子曾孙女那样多好。夫妻俩都急死了,急得团团转,后来求助于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捋了捋胡须,说:“好吧,给我一粒精子和一粒卵子。”

他出没在情书里,他的恋人也出没在情书里,某章某稿,他们惊鸿一瞥,为彼此的相遇吓了一跳。

因此,螳螂很快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每当我看到螳螂,就要惊心动魄地哭泣起来。

有一各螳螂,不知从哪个朝代起,一代比一代早夭。像这种年纪轻轻就步入死亡的方式,对螳螂家族而言,不啻是一种才华。这种才华,从一个年代,到另一个年代,持续了许久许久。

我奶奶从前有个男朋友,长得英俊又沉默。他从不使用手机,他的爱好是学别人的手机铃声叫。他是发出各种各样惟妙惟肖的手机铃声的天才。在公车上,在地铁里,他叫响了邻座的手机铃声,待人家接通电话以后,他就开始与对方交谈。他谈天气,股票,美容,黄色笑话,八卦娱乐,足球,还推销自己公司的肥皂液、指甲护理水和口气清新水。直到公车到站,地铁到站,他说:“再见。嘟……嘟……嘟……”他一直很有礼貌地“嘟”着,直到对方把手机挂了为止。

今天突然冒出好多人来爱我,好奇怪。地铁上,公车里,茶餐厅,便利店,电话亭……

“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了中午,我大吃一惊,“你们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这样爱我?”我又感动又害怕,受宠若惊又有点儿想逃跑。

沈纹:这个夏天你去不了

原谅我在叙述的一开始就是死亡。它黑色,忧郁,带有凶狠的气质。我无法排除面对它时浑身乏力很虚弱的感受。这并非是因为我害怕去死,而是我曾经目睹过一场真正的死亡。我看到过一个人的七魂六魄被迫消散的情景。甚至现在,它仍旧新鲜地历历在目。

辛庄的人们都不会忘记那年夏天的夜晚,叫做“威马逊”的台风从太平洋上气势汹汹地赶来。当时,平静的村庄只有软弱地摇来晃去。在黑色的田野里,长条的玉米叶子在相互碰撞中支离破碎,它们滴下了绿色的汁液。水杉树的枝条变成了一面面狂飞乱舞的旗帜。很快,狂风以席卷一切的姿势刮断了树木的枝条,吹倒了电线杆。连村头新砌的一间仓库也倒塌了半个墙头。连绵不断的电闪和雷鸣将村庄变成了忽明忽暗的地窖。风不再仅仅用它的身体,还用那野兽般低沉的声音,撞击着我们的房屋。凭借着闪电的强光,我们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对大自然诚惶诚恐的敬畏。那是一种心惊胆战的惨白。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天灾。结果,那一年的玉米蚕豆全都在幼儿期伤痕累累,永远也饱满不起来。那个夜晚宣告在秋天的丰收无望了,植物的脆弱让人们热情的劳动付之东流。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孙美琴会在那个夜晚,永远消失。她比植物还要来得脆弱。

当陈小兵终于拍开我家的门,抖抖索索地求救时,他已经声音喑哑了。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喊了多久。他一下子扑进我父亲的怀里,慌乱地揪着父亲的衣服,身体就象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树叶,颤抖个不停。口中吐出的除了空气,只有急切的“啊——啊——”声。我从没听过这样绝望恐惧的声音。多年后,它仍会穿过岁月,在我的噩梦中响起。让我怀疑那个夜晚并没有真正过去,我会因为时间的凝固不前而深感沮丧。

当时的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们好不容易从陈小兵挥动的手势中弄清他的意思,并且急速地向孙美琴走去。我们看到的孙美琴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她的脸上沁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在烛火的映照下,显现出吓人的蜡黄色。孙美琴的目光就象拍碎的浪花,向四处弥散开来。一条唾沫从嘴角连绵不断地淌下。这个女人白天抢完了播种,还没来得及洗漱,直挺挺的斜躺在了一条板凳上,伸着一双裹着许多泥巴的赤脚。父亲让我站着别动,他去叫人。

我站在黑暗中。闪电不时把屋中的人影从黑暗中雪白地托出来。仿佛一艘沉没的古船被波涛汹涌的水面抛上抛下。陈小兵站在他母亲的身旁。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到他一起一伏的胸脯里面发着含含糊糊的响声,是一把大提琴滑到了最低音处。我第一次感受到时间是一种物质的存在。它就像是一条蠕动的虫子,拖着臃肿皱皮的身躯,从我的血管里缓缓缓缓地爬过,并且留下了一条粘乎乎的痕迹。我已经站在了时间之外,我离开了自己的意识,看到另一个自己迈开了脚步,走向那对母子。后来,我还握住了孙美琴的手。那一段距离中的感受对我而言是一片纯洁的白色。

那只手像是被打折了,干枯地搭拉在一旁。我不知道孙美琴那来这么大的劲,她一把拽紧了我,我的手指上一瞬间传来阴凉。那种尖利的,恶狠狠的,像是溺水一样的阴凉。恐惧一下子传遍了我的全身上下。我的喉咙绷紧了,没有一丝唾沫星子,干燥如同沙漠,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父亲叫了人过来后,我早已经浑身颤抖,语无伦次了。我不记得怎样从孙美琴的手中挣脱开的,整个人陷入了一堆白云中,飘飘荡荡开去了。后来病了两天三夜,手指上仍旧残留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凉。那几根手指仿佛跟随孙美琴一同死去了。

辛庄的孙美琴是一个开朗健康的女人。她脸色红润,笑声清脆响亮。至今为止,她在农忙时节,一人顶下一个壮汉,挥动锄头如同纱巾一般轻松的情景,仍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脑海里。所以,直到第二天雨停风止的清晨,人们还没有意识到死亡的来临。甚至当拖拉机“砰砰”地驶进了村庄,大家还以为是耕田的人又来了呢。等到跑过去,看到的,却是孙美琴伸着裹满泥巴的一双赤脚,像是从土里挖出的树根一样。

没有哭声。人们被惊慌噎住了声音。仿佛躺在拖拉机车厢里的只是一个谎言而已。

陈小兵坐在他母亲的身旁,握着她的手。他挺着瘦瘦的脊梁,脸像是被霜冻住了。直到人们去搬运尸体的时候,他才挣扎着动了几下,接着便昏了过去。

医生说孙美琴脑子里的一根血管爆掉了,所有的血都从那个断口处乱流。孙美琴的脑袋里流满了血。孙美琴就死了。

现在我渐渐明白孙美琴当时为什么死死拽着我的手。一个将死的人生出这么大的力气是她还不想死,想用力留住自己。她正好在手旁抓住了我。可我留不住她的七魂六魄,只留住了她的阴凉,还在我的手指上阴魂不散。我一次次被这种顽固的停留弄得心惊肉跳。

孙美琴的死亡赋予了我某种神秘的使命。我想,也许是她真的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我只好同时替代了她活着,并且用眼睛观看着,现在又用双手来书写着,以告别她的不舍。

这个叫陈学平的男人是叙述到这儿才正式出现的。之前他一直呆在一个工地上。那个工地上搭满了脚手架,到处是水泥,钢筋和铁丝。陈学平每天有10多个小时穿梭在其中,将一捆捆钢筋从左边搬到右边,或者从右边搬到左边。这使他的肩膀久经沙场,结实可靠。

叙述是从一个电话开始的。当时陈学平正在休息的间隙。这个男人习惯于将双手插在腰间,朝天空望去。这一天突然下起了雨,他们只好躲在一块跳板的下面。这样一来陈学平只能平视着前方了。接着他就看到一个人越走越近,并开始朝他喊:“喂!陈学平,你家里来电话了。喂,陈学平,你老婆死了。喂,你快回家吧。陈学平。”所以,陈学平连夜回到了辛庄。

当时,已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等在了路旁。陈学平一到,两只手臂就被紧紧挽住,有效地阻止了他可能出现的昏倒在地。陈学平的悲伤在几条胳膊中动弹几下,只能爆发出抢天哭地的声音。到了灵堂,他终于挣脱开了手臂,朝孙美琴扑去。这个男人捶胸顿足涕流满面滚倒在地。那已经不能算作是哭了。我们听到沉闷的吼叫声撕心裂肺地从地面上传来,令在场的人都无比辛酸甚至渭然泪下。可在这里我不想再叙述这种悲伤了。因为它与以后的陈学平有如此大的差距。更让人们觉得那仅仅是一场动情的表演而已。

就在孙美琴还未过“六七”的时候,陈学平就在为他以后的生活幸福开始担忧了。终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他无声地推开了一个媒婆的家门,支支吾吾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其中陈学平红着脸说得最多的是:“脚边少个人,太冷啦!”

不久我们就看到,每当黄昏来临时,陈学平都会戴整齐,骑上一辆自行车出门去。他动作迅速,飞快地蹬着脚踏,像是一匹瘸腿的小马,在路上颠来颠去的。有一次我站在路旁,居然听到他用口哨吹着歌曲,看到我的时候,他才惊慌的戛然而止。后来我们才知道,陈学平的幸福来自于一个叫作方柳柳的胖女人。

有一天黄昏,陈学平同往常一样出现在方柳柳的视线里。她看到熟悉的自行车出现在大路的尽头,并且艰难又顽强向她颠簸而来。方柳柳的心里涌上了一阵阵美妙的波纹。

陈学平终于到了跟前。他轻轻地敲了一下铃,猛地一刹车,脚踮地,停了车。然后他像一个少年一样甩了甩头发,把情意绵绵的目光投向了方柳柳。

“你上来。”

方柳柳说:“你下来。”

“你上来。”

“下来。”

“你不上来我打你。”“你不下来我不理你。”……

这个时候,方柳柳忘记了自己刚才是站在河沿洗一堆衣服。她想跺一脚,表示一下自己动人的不满。于是她把自己跺到河里。水面先是凹进了一个深深的旋涡,然后大片的水波朝向四周冲开。几滴水珠一直溅到了陈学平的脸上。在他的眼前出现了巨大的涟漪,涟漪的中间方柳柳浑身湿透,手臂像野草一般东倒西歪。她的头发紧紧地粘在颈脖子里。衣服顿时拥挤不堪地贴在了皮肤上。在方柳柳奋力挣扎向水面的时候,那对饱满的胸脯忽上忽下,忽隐忽现并且摇摇欲坠。

陈学平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水。在水中,他奋不顾身地朝方柳柳游去,一把抱住了这个胡乱扑腾的女人。钢筋搬运工轻而易举的将圆滚滚的方柳柳扛上了肩膀。在凌空飞起的一瞬间,陈学平听到轻轻的“啊”的一声。方柳柳成了一把竖琴,奏响了第一个音符,横在一个厚实的肩膀上,令人激动的回到了家。当天晚上,陈学平成为了一名优秀的乐手。他将方柳柳身上的每一根琴弦纷纷奏响。时而晴空万里,时而狂风平地起,时而则是秋风秋雨连绵不断。

很快,陈学平的后座上就幸福地带回了一个女人。方柳柳理直气壮地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弓起的背上,又镇定自若的朝着围观的人群微微笑。这个后来成为陈学平“脚边人”的女人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幸福。正如她后来所说:“那个时候,是被爱情冲昏了头。”

在孙美琴尸骨未寒的时候,陈学平一方面全身心的开始了他的第二次幸福之旅,另一方面还想竭力表现出一些悲伤。这个男人大清早便坐在门前,面朝太阳响亮地哭泣。他的哭声里充满了干燥的嚎叫。我们听到他在喊:“我的命好苦啊——我的命好苦啊——”这一直持续到陈学平将方柳柳正式过门,才得以停止。

在陈学平身上我看到了令人心寒的遗忘。原来死亡就是一种消失。不但是肉体,精神和思想的消失,更重要的是在人们的记忆中慢慢成为了空白,就像这个人从没在这个世界上来过一样。孙美琴消失了。

对我而言,这个死亡之夜并没有过去。它像是暴雨前的乌云迅速占据着我的想象。我承担着它的重量和恐惧,同时也隐隐感到,有一天它会将我引到一个地方。它与我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

因此,我和陈小兵建立了一种奇妙的关系。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到悲伤。每天他都会站在路口平静地说起他的母亲。有一天他和我说起孙美琴最喜欢吃的糖糕。一种米粉做成的长方形的糕,上面涂了一些糖粉。

“先拿在手上。这么捏一下,捏一下。然后,用舌头舔一舔,再舔一舔。轻轻咬上一口。要用前面的牙齿一点一点地咬,慢慢的咬。啊!甜的,软的。”

陈小兵说得眉飞色舞,仿佛那块糕就在眼前一样。阳光穿过树缝的阴影斑斑驳驳地印在他的脸上。使得这张脸如同一面生锈的铜镜。最后他压低了嗓门,对我说:“现在,我就要回去和她一起吃了。”说完,陈小兵迈起天真的脚步,几乎是蹦蹦跳跳向前跑去。

过了好久我才明白过来,陈小兵居然遗忘了孙美琴已经死去的事实。

今淇:一如玫红色的蔷薇之于夏日

那年的阴历三月初六,初春,天气还带着几分寒意,时常下雨。这是我到上海的第二年,读对外汉语研究生。

三月初六是我的生日,一早妈妈就打电话给我,说“要好好照顾自己”,又问起程南,我说“分手了”。妈妈在电话那头迟疑片刻,说:“那更要好好照顾自己。”我笑起来。

因为我是学生,生活就十分简单,加上每天的课程不多,时间就大段大段地空荡出来。这也是我始终不想离开校园的原因,譬如可以像现在这样,吃过午饭独自在树下安静地坐一会儿,我因此时常能够听见时光从身边流过的声音,有时很喜欢,有时又不胜悲伤。

手机突然响了,是程南的短信息:生日快乐!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看了一会儿,慢慢把消息从手机中删除,接着是这个名字。

初春的羊倌不够温暖,我坐在石凳上,不远处有一只麻雀,跳前跳后,很是忙碌。头发已经长至腰际,我想了想,起身向校外走去。

从校门向南的这条路走过太多遍,马路两边长着貌似苍老的梧桐树,刚经历了冬季,枝叶还不甚繁茂。地面因为下过雨还没有完全干透,我小心地避开水洼,直到走进那家干净明亮的理发店。

阿良是香港人,看见我一贯开朗地打招呼,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问我:“洗一洗哦?”

“剪掉。”我回答他。

“剪掉哦?为什么剪掉?这么长。。。。。。”他一边用手拨弄着我的头发,以便对着镜子问我。

“不要了。。。。。。不想留了。”我在镜子里看阿良,他认真的样子真可爱。

每一个男人都比程南可爱,任何一个。

洗过头发,我再次坐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这张脸,它真是普通,找不出一丝美好的细节。(美好近似幻觉,略有常无。)

见到在“喀嚓”声中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一点一点从我身体里剔除,我感知着某种失去,却没有疼痛,也毫不迟疑。

“挥剑断情哦。。。。。。”阿良突然在我饿案轻声说。

我笑。

真的不是,我并不在意。几乎想不起来怎么和程南走到一起,原本就是个错误吧(总要到穷途末路我们才发现一个又一个错误)。错误早早就蛰伏其中,如同之前种种遗痕漏迹,漫长的时光,职位等候一个结局。可为什么总由他来选择?程南曾经不懈地选择过我,而当他拿到洛杉矶大学奖学金的时候,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美国。

但我又真的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下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身边,说“爱”,还是说“求你”?他在美国一定发展得不错,不然不会有闲暇时间记起我——面对名利谈爱情,最后总是荒诞。

再次看镜子,自己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头发被剪齐至耳根,从额前三分之一的地方分开,两边细发夹至耳后。。。。。。

抛却即为重生,原来如是,简单选择即可重新开始。程南只是比我更早地了解人世常理。

与阿良告别,我习惯性朝“Always”的方向走去。那一家离学校不远的二层楼的小书店,一楼可以喝茶喝咖啡,二楼还有舒服一点的躺椅用来看书。我到上海不久就成了这里的常客,楚平望是书店老板,密云是这里唯一的店员。

密云来之前,楚平望曾让我来这里帮忙,而我不想把朋友关系变得太复杂,更何况我并不像大多数学生那样缺钱,我宁可像一个普通顾客那样随时来坐坐。生活是用来享受的,不是用来努力的。

楚平望常给我“过于”开朗的感觉,他随性大度得令人怀疑。我相信开这样一家书店的人一定不是为了钱,至少要有足够能力驾驭金钱才能有这样的眼光和品位。

书店两个楼四周都是书架,从底层到天花板放满了书,各种领域都有涉猎,还有一些原版的小说和杂志。底楼中间摆放开小方桌,每个桌子上面都有台灯,配套的椅子小巧精致,冬季有靠垫,夏季有凉席,高低舒适。从侧边拐角处楼梯上楼,有更舒适的长桌和躺椅,躺椅边装着小音响,配套耳机,可以自己带CD来放。这里与其说是一个书店,还不如说是一个小小规模的图书馆。店里木制家具和书的味道,加上茶和咖啡的香味,让人心生欢愉,轻信生命自此丰沛。

从二楼朝南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街道后面一户户被青藤缠绕的庭院,有时看着看着,会以为人生平和顺义,并无四季之别。那次,平望指了指窗前对我说:“清辰,以后不管你来不来,这个位置都留给你。”说话时,我看见他身后的密云,谨慎地望着我。

一踏进“Always”,平望就过来招呼我:“清辰,你把头发剪啦?”

我快乐地在他面前转个身,问:“怎么样?”

“不错,挺好,像学生的样子。”

“我本来就是学生,我以前不像吗?”我问他。

平望安安静静地看着我,说:“以前是自己拖累自己。”

我明明听懂了却故意问:“头发算什么拖累?”

他笑起来,大叫一声:“啊,生日快乐!”

密云从里间端出一个托盘,里面有一块插着一根蜡烛的小蛋糕和一件包装好的礼物。我惊讶的不知所措,眼泪湿热,平望毫不在意地在书店里为我唱生日歌,我笑着在他们面前吹掉蜡烛,店里有不少客人鼓起掌来。我有些羞涩,平望却很大方,说:“今天是我好朋友祁清辰小姐生日,本店请在座每位朋友吃一块小蛋糕作为庆祝。。。。。。”

我不说话,默默走到旁边,打开礼物,是一个玫瑰红色的苹果MP3,很漂亮。我对平王说:“你居然知道我生日。。。。。。”

“密云告诉我的,哈哈。。。。。。别说什么了,我带你去门口拍张照片留个纪念。。。。。。”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数码相机,拉着我走出门外。

四处围栏上缠满绿色藤蔓,翠绿枝条间充盈春天的气息。平望见了,说:“这里好,可以看见春天。”于是我面对平望,站在葱茏的绿意钱,就在平望对我说“笑一笑”的时候,我看见了他。。。。。。

(回想起来,那个瞬间仿佛真的看见了春天。)

在离我们稍远一点的地方,书店门栏的右边,他穿着牛仔裤和深蓝色薄绒格子衬衫,手里有一只烟,身边的地上放着一瓶橙汁,就那样坐在破旧的台阶上。他身后是废弃的灰绿色铁门,锈迹斑斑(而他的蓝是深的蓝)。他似乎并没有看见我们,他看着。。。。。。另一个方向,安静而落寞的样子。那个瞬间,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沉默,好像一个辽远的人,正在慢慢地步行,却始终难以靠岸。

(很多时候,人并不能如愿生活在滋润的水中,所以会有渴望和干涸,两旁即使有可暂作停靠的岸台,孤独的旅人依旧要独自行走,在慢慢无尽的路途上。)

我听见“咔嚓”一声,平望随即翻看照片,喃喃地说:“你在看哪里?”我走上前,照片中自己失神的样子,玫红色的外套被绿色植物衬得鲜媚突兀,一边的头发被风吹起,眼睛却看向远处。

回头再看台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我跟着平望回到书店,要了一杯绿茶自己端上二楼。从这个位置看向窗外,满目绿意,那种萌动中的蓬勃令人感动。忽然,那个缠满藤蔓的庭院有深蓝色的身影一闪。。。。。。那绿色的藤蔓如此雀跃,风动之中,春天就这样来了。

我时常在下午的时候来“Always”,而这个时候平望常常不在,他有自己的工作,至于他是干什么的,我并不好奇(我竟然是对他一点都不好奇)。书店的气氛让我安心,对我而言,读书是一种归属,不论是学业还是私人阅读。看书看得累了,会放一张自己带来的CD,天空是高旷的蓝,平静得如同镜面,心底却听见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天地这么大,我将会去哪里?

再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我们仅在咫尺。他就坐在北面窗边,穿一件灰色的薄绒衬衫,桌上放着橙汁,他好像在写字,写得很慢,不时看向窗外,写写停停,一个下午都在写,当中出去过一次,我跟着他出去,像上次那样,他坐在台阶上,看着远方抽了一支烟。等我重新回到书店二楼,坐回自己的位置,他也很快回来,我继续偷偷地观察他。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纸面的时候,眉头为皱,和他闭紧的嘴唇一样,有一种沉默的习惯。头发剪得很短,露出额头。每当他看向窗外,我都能感觉到那种遥远,就像每次我坐在校园的树下,感觉时光从身边流过。

天一点点暗下来,最后他起身,他桌上的几张稿纸随手扔进废纸篓。之后走下楼梯,他很高,人很瘦。

他走后,我好奇地从废纸篓里捡起那几张稿纸,原来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几张白纸上都是花瓣,很大的花瓣,横着的,竖着的,侧面的。。。。。。因为没有完整的花朵,因此我认不出那是什么花。可是,它们看上去全都是。。。凋谢的感觉。

春天,就有花凋谢了吗?

他是画画的吗?他叫什么名字?他是谁?

我从窗口看那个庭院,屋里的灯并没有亮起,难道他并不住在那里?

除非上课,否则我每天下午都会来这里,坐在这个位置上看书。他基本每天都来,我时常可以遇见他。春天不是读书天,因此春天书店里的人总是特别少,每次他都坐在窗边,每天都画画,每天画的都是那些支离破碎的花瓣。有时,他手指交叉相握,看着窗外,失神很久,我便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手指,苍白而修长,有一种痛楚的安宁。

每天我都收起他扔下的稿纸,上面那些白色的、有着铅笔轮廓的花瓣,一片又一片,仿佛散落在雪地上。我甚至可以从中辨别出它们各自的情绪,时而温柔纤美,时而激情饱满,时而明朗愉悦,时而忧郁恻隐,也有些时候它们弱苦不堪。。。。。。我仔细地在每一张稿纸上写下当天的日期。我时常随身带着其中几张,白天上课或晚上自修心散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在日记本上照它们的样子画很小很小的花瓣,就好像我真的明白那些花瓣凋零的秘密。

那天,我在临窗的桌子上画画,我依然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还不到傍晚,他平时提前离开。我依旧走过去捡起他扔下的稿纸,今天他画的花瓣都很温柔,有一种隐忍之下的美好。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忽然看见窗外那棵。。。白玉兰。笔直的树干,光秃的枝条上缀满白色的花朵,就像苦瘦的手臂托起一朵朵白色的云。那些花朵大多已经盛开,每一朵都深情而忧郁地开放,树下却已经落满枯萎的花瓣。从这儿望去,风中这棵开花的树,居然有一种孤单的感觉。这时,背后有一个声音问:“你要这些稿纸吗?”

转身看见他,我的脸庞耳廓倏地就热了,一时不知所措。

“我把铅笔忘在这了。”他笑了笑,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了铅笔,转身要走。

“我一直以为是栀子花。”我轻声的说。

我一直以为是栀子花,那种开在夏天的花朵,有时花蕊上爬满花虫,一次表露它的甜蜜。

“不是,栀子花不会在春天凋谢。”他转过头来,认真地回答我。

“你开始画的时候,玉兰花也没有凋谢。”

“你一直在看我画画吗?”他笑着把脸靠近我,看着我的眼睛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身体靠后,回答他:“祁清辰。”

“祁清辰?哪三个字?”

我在桌子上写给他看,他“哦”了一声,随手拿过一张画着花瓣的稿纸,快速地写下了两个字,说:“我的名字,我有事先走,改天见。”

他很快从楼梯口消失。。。

稿纸上写着他的名字:连瞬。

原来他叫连瞬。原来那些花瓣是玉兰花——一种在初春时候开放,又随即在冬季凋谢的花——每一朵都深情而孤独地盛开,每一片又将隐忍而孤单地凋谢。这样一种花,从含苞的那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一生的命运——短暂,苍白,优雅,惋惜。

天黑的时候我走出书店,站在那棵玉兰树前。路灯下,花朵周围显出一圈昏黄的光晕,树下落满花瓣,无一不是肮脏的颜色。我捡起一片刚刚落下的花瓣,夹进书页。

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连瞬。他真的好像一个幻觉中的画面那样,刹那间出现,又随即而逝。那天我到书店看见密云,和她打招呼,要了一杯咖啡。

未完待续。。。

想韩寒: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空气越来越差,我必须上路了。我开着一台1988年出厂的旅行车,在说不清是迷雾还是毒气的夜色里拐上了318国道。这台旅行车是米色的,但是所有的女人都说,哇,奶色。1988早就应该报废了,我以买废铁的价格将他买来,但是我有一个朋友,他是1988的恩人,他居然修复了1988。我和朋友在路边看见了1988,那时候它只有一个壳子和车架,朋友说,他以前呆的厂里有一台一样的撞报废的车,很多零件可以用,再买一些就能拼成一台能开的车,只需要这个数目。他伸出了手掌。我问他,那这个车的手续怎么办,朋友说,可以用那辆撞报废的车的手续。我说,车主会答应么?朋友说,死了。我说,车主的亲戚也不会答应的。朋友说,都在那车里死光了。我说,那不是不道德。

朋友说,本来是都死光的,现在你延续了这台旅行车的生命。所以你要给这个旅行车取一个名字。

我问他,这是什么时候时候出厂的车。

我的朋友在车的大梁处俯身看了许久,说,1988年。

1988就是这么来的。

而我的这个朋友,我此刻就要去迎接他从监狱里出来,并且对他说,好手艺,1988从来没有把我撂在路上。

我和1988在国道上开了三个多小时,空气终于变的清新。我路过一个小镇,此时天光微醒。小镇就在国道的两边,黑色的汽修店和彩色的洗浴城夹道而来。看来这个镇子所有的商业都是围绕这这条国道上过往的卡车司机。我看中了一家金三角洗浴城,因为这是唯一一个霓虹灯管都健在的洗浴城,不光如此,它下面的“桑拿”“休闲”“棋牌”“客房”“芬兰”这五个标签也都还亮着。

我将1988停在霓虹最亮的地方,推门进去。保安裹着军大衣背对着睡在迎客松的招牌下的沙发上,前台的服务员不知去向。我叫了一声服务员,保安缓缓伸出手,把军大衣往空中一撩,放下的时候那里已经半坐着一个女服务员。服务员边整理头发梦游一样到了前台后面。我微感抱歉,问道:姑娘,看你们上面亮的灯,什么是芬兰啊?

女服务员面无表情道:身份证。

我说:身份证我没带。

她终于有了一点表情,看了我一眼,说:驾照带没带?

我说:驾照我也没带。我就住一天。

她说:不行,我们这里都是公安局联网的,你一定要出示一个证件。你身边有什么证件?

我掏了全身的口袋,只掏出来一张行驶证。我很没有底气的问道:行驶证行么。

不想姑娘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我生怕她反悔,连忙将1988的行驶证塞到她手里。她居然将1988的发动机号天衣无缝的填在了证件号一栏里,然后在抽屉里掏了半天,给了我一把带着木牌的钥匙。她向右手边一指,冷冷说道:楼梯在那里。

我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又看见了迎客松下睡着的保安。整个过程里他丝毫未动。服务员关上了抽屉,突然间他又拉开了自己的大衣。妈的这也太自动化了,我暗自想到。女服务员突然对我说道:芬兰就是芬兰浴。

我强笑了一声,玩笑说:这样我就懂了,干嘛没加一个浴字呢?

服务员藐视着说道:这两个字两个字都是两个字,这是排比,这不好看嘛。

我正要继续提问,只见躺在沙发上的那一位挥了挥翅膀,女服务员马上识趣道:不跟你说了。你自己上去吧。

我打开房间门,环顾这房间,发现也许是我的期许太低,我觉得这个地方还算不错,缺点就是窗户很小,而且因为在二楼的缘故,它被六根铁栏杆包围着。此时天光要开,外面是一颗巨大的树木。我躺到床上,正要睡去,突然间有人敲门。我下意识的摸了口袋,以为是有东西遗落在登记台上,除了1988的钥匙在桌子上以外,其他一切安在。我对门口说,谁。

门口传来女声,说先生请开门,让我进来详谈。

我想这个时间,这是什么妖精,于是伏在门边,问道,你是哪位,什么事情。

女声说道,先生,我是珊珊,让我进来你就知道了。

我顿时明了,这是特殊服务。我决定透过猫眼先一窥姿色。但是我发现这个酒店的门上并没有猫眼。这下只能开门见珊了。我是一个正直的人,我去过很多城市,遇见酒店色情服务一般在猫眼里看一眼我都回绝了,当然,我也放进来过两个,那是因为她们漂亮。我认为只要我开了门,哪怕进来一头猪我也必须挺身而出,因为我们已经瞧见彼此的模样,我怎能看见我要将她撵走时她脸上的失望。在这个旅程的开始,我就赌一次天意,门外的姑娘是我喜欢的类型。于是我打开了门。

珊珊长的非常普通,但我已经不好意思驱逐她。处于礼节,我也必须上了她。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刚问完我就发现了自己的心不在焉。马上补了一句,我说的是真名,不是艺名,你叫什么真名。

珊珊说,我姓田,叫田芳。

我说,恩,那我还是叫你珊珊吧。

珊珊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观上窗帘,坐在床沿,说道,先生,你知道我们这里服务的项目么?

我说,你说。

珊珊玩弄着自己新做的指甲,说,我们这里半套一百,全套两百。

我没有什么兴致,问道,你这里有四分之一套么?

她回过头来,怔怔的望着我,说,先生,您不是开玩笑吧。

在全套之后,她利索的穿上了衣服。我问她,你怎么能这么快的知道我入住了。

珊珊说,因为我一直没有睡觉,你知道,我们这里大概有三十多个技师,但是这里都是卡车司机住的,大家全部都是路过,谁也没有固定的客人,要等妈咪排钟的话,也许要等到两天以后了,所以我特别认真,姐妹们都睡觉了我还伏在门口,我听到有人回房间了我就上来敲门。大半夜的,一般客人也不会换来换去的。我的点钟特别少,因为有些人,特别是广东人,他们特别选号码,8号和18号就点的很多,我的号码不好,要靠自己。你以后要是过来,直接点我的号码就行了。

我说,当局机构有你这么敬业就好了。你是几号。

她说,我是38号。

我说,恩,那我还是叫你珊珊吧。珊珊,你为什么不换一个号码呢?

珊珊把自己胸前的号码扶了扶,说,我们这里从1号到40号是上门的,40号以后都是正规捏脚的,我和妈咪的关系没有搞好,我就没轮上好号码。

我有些困意,打算聊最后几句。我早就不是劝妓女从良的纯洁少男,但我必须得劝她注意身体,不要变成工作狂,我说,珊珊,我要睡了,你工作也不要这么拼命,你看现在……

我拉开了外面的窗帘,阳光抹在了墙壁上,我这才发现这个酒店如此斑驳。随即我关上了窗帘,说道,你看现在,大早上的,你太勤奋了。

她说,我知道了,先生,你要包夜么?

我迟疑了一下,一看从窗帘外面透出来的阳光,心想这还算什么包夜,这都是包日了。我礼貌的问道,包夜都能干什么啊。

珊珊回答到:包日。

我笑了笑,说,算了珊珊,下次我再点你吧,你快回去吧。

珊珊说,包夜只要再加五十,你醒了以后随便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有些不耐烦,因为我害怕困意消失,而此刻的阳光正开始刺眼,它从树缝中穿出正好投射我的脸上,我站起身,企图将窗帘拉上,但是这个窗帘不管怎么拉都有一个缺口,我想如果这个缺口一直存在,我将心中难受,一夜无眠。我用了很多方式,发现始终没有办法将窗帘拉严实。我搬来一个椅子,打算站上去从最上面开始拉起。

珊珊此时又问一句,先生,你包夜么。。

我有点心烦,说,我给你五十,你就给我站在这个缝前面给我遮光。

珊珊二话不说,站到了椅子上,顿时房间里暗了下来。我心中虽有感动,但更多鄙视,想这婊子真是为了钱什么都做的出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躺在床上拉上被子就打算睡觉。虽然我背对着窗,但我始终觉得奇怪,有个女的上吊似的站在椅子上,还不如让阳光进来。我未看珊珊一眼,说道,珊珊,钱是赚不完的,你早点回你自己那里休息吧,你年纪还小,不能满脑子只想着多赚一点是一点,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呢,你……

窗户那边说道,因为我有了不知道谁的孩子,我要生下来。

我缓缓的转过头去,珊珊依高高的然站在原地,伸出手拉着窗帘,最顶上无法严合的那个部分透出最后一丝光芒,正好勾勒了她一个金边。随着窗帘微微的颤动,她的光芒忽暗忽亮。我看了半晌,说道,来,圣母玛利亚,你赶紧下来吧,睡床上。

她听到,先是一诧,然后一愣,眉头一皱,接着像想明白了什么,一脸释然。哦了一声,就躺了下来。

我平生第一次看见一个人能这么短的时间,这么自然,摆出这么多表情。于是嘴巴不自觉微张,都能塞进一块兰州烧饼了。

她看见,出于职业本性,惯性的把嘴凑了过来。我还未回过神来,霎时涌出一股被侵犯的错觉,一手把她推开。她尖叫一声,滚到了床下。

我看着她慢慢往床上爬,但只露出上半身就停住了。眼神充满惶恐,有点颤抖的声音不停的说对不起。我有点过意不去,但又不便表露。索性将被子把头一蒙,说,你就乖乖睡在旁边可以了。然后她蹑手蹑脚的躺了过来。

不知为何,我脑子变得很乱,想,理论上应该是做错事的人道歉的。刚刚很明显是我的错,但是她向我道歉的话,说明错在她身上。或者说她的错导致我也做错,这样也可以说我也是受害者,但她做错什么呢……

我就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关于谁对谁错,往往很容易纠缠不清的。但有些情况下却很容易理清。好比说村民的儿子跟村长的儿子打架,错的必定是村民的儿子。归根到底,错的是村民。有时候,你自以为自己错了,才是错。

睡醒后,我发现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下意识的摸了下口袋,发现东西依然安在,钥匙也在桌上,只是旁边的人不见了。我排除了姗姗偷东西潜逃的可能性,马上将其升级为密室失踪事件。不由得警惕起来。

突然,咔一声,门锁被扭开。我下意识预感这是密室抢劫事件。大叫一声,谁!门外传来一声尖叫,显然是被我吓到了。我正疑惑这一声尖叫怎么这么熟悉的时候,门外的人已经战战兢兢走了进来,是姗姗。

我问到,你在干嘛。

她很愧疚的说,我……我在开门。

我又问,你刚刚跑哪里去了。

她说,我……我饿了,我买……。

看见她惊魂未定的样子,我心一下子软了。从钱包夹起一百块钱,说,拿着,你可以走了。她拿了钱,走到门口,回头说了一句:先生,我叫姗姗,3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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