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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当嫁》


第38章仿冒

送走谢玙,许含长舒一口气,对身旁这人的口才佩服得五体投地。

“世女往后有任何想法尽管与我说,可千万别再找别人了。”说到这里,他语气一滞。

这个时侯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凭什么让她如此相信?他又凭什么为了她这般费心?

许含没他想的那么多,听到他的话很是认可地点头:“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其实我原本也是想等到你来的,可奈不住被他绕着绕着,结果就被他给套进去了。”

明明说好等秦琉璃来了再商量,可谢玙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几句话就死死地将她套牢,还满脑热地签下了合同。

刚才秦琉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谢玙除教授按揉手法外,还负责研究新式美容护肤的东西。

许含毕竟没有这两个男人了解这一块,所以只提了个建议的她只拿了两成分红,秦琉璃和谢玙各四成。

对于躺着都能数钱数到手软的结果,她很满意。

秦琉璃背着手望着已经人走茶凉的院子,回想起谢玙一袭粗布衣衫也掩饰不住的清贵之气,嘴角翘起一道弧度:“子玉兄非普通人,会把套进去也不足为奇。”

想到刚才他摘下冪篱时的情形,他偏头直直地盯着身旁的许含。

“他……真是你吃霸王餐认识的?”

许含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事,怔愣了会:“呃……当然!”

莫名其妙背了一黑锅的许含满脸黑线,不就是不小心听到了他和那什么宇文莲的女干情么,她又不是大嘴巴,满世界吆喝去!

秦琉璃正要追问,小院的门突然被人猛地拍开,砰地一声吓了两人一跳。

只见吴婧慌慌张张地从院子外闯了进来,因为走得太快,院子的门被她这猛地一推可怜兮兮地甩在了墙上,动作大得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得到。

“小姐不好了!”还没进来,吴婧的声音便穿透过来。

她脚下一顿,眼尖地看到站在屋子门前的许含,当即扑了过来,“小姐,不好了!”

秦琉璃将身旁的许含往后一拉,避了开来。

“什么事如此慌张?”许含自秦琉璃身后冒出个脑袋,瞪着吓她一跳的吴婧。

“小姐,秦公子,有人仿冒绒花坊的东西!都已经轰动整个潞州城了!”

“仿冒?”秦琉璃和许含不约而同地惊讶出声。

许含眉间紧锁:“是不是有人混进来了?”

“也不是不可能。”秦琉璃看向一脸焦急的吴婧,缓声问,“你可有带回些仿冒的绒花?”

吴婧一愣,抓了抓脑袋,吱吱唔唔道:“刚刚看到太惊讶了,一着急就忙着跑回来找二位想办法。”

许含理了理衣服,语气坚定:“走,瞧瞧去!”

绒花并不难做,只需要琢磨出熟绒来了,后面的事情交给技工师傅,不消多久便能研究出来。

但难就难在绒花需要极其心静的人做,正所谓“慢工出细活”,若是心浮气躁,急于求成,最终只会适得其反,画虎不成反类犬。

吴婧是在潞州城南的一家店里看到的,据街坊邻居说,这店之前一直关着门,前几日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还能听到里面敲敲打打的声音,没想到里面正在装修。

今日一早,这店竟然突然开张,而且还敲锣打鼓地满潞州城地宣传。

为了吸引客人,这店门口还特意摆了一排红案桌,桌面上摆放着的正是各式各样的绒花。

第39章不简单

潞州城南的河岸上有一排屋子,都是三楼一间,连成一排临于河边。这里的店基本都是茶楼酒肆,但因着这里与前方三路交叉的地方隔着一段距离,所以人流量不大。

也正因此,这边的店面极少能开得长久。而如今这家空了许久的店面突然开张,还一开张就将前方路口的热闹拉了过来,连带着旁边几家店的老板都喜上眉梢。

许含和秦琉璃跟着吴婧来到这里时,店门前已是挤得人山人海,门口原本摆着的绒花展品都已撤回。

许含和秦琉璃对视一眼,吴婧在那儿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张望:“小姐,这里人太多了,我们怎么办啊?”

这人太多,许含是一点都不想挤。

她拉着吴婧,凑到她耳边大声道:“你去买点回来,我和秦公子就在这旁边的茶楼等你。”

她说完,拉起秦琉璃就往拐角处的茶楼走去。

这新店的热闹也带动往日冷清的茶楼。店小二似从未有过这样忙活的时候,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二位雅座还是大堂?”

“雅座。”

窗户望出去,正好是那家店。

里面人头攒动,店小二个个喜笑颜开,透过人之间的缝隙,还能看到里面忙得团团转的掌柜。

“你认识他?”许含见秦琉璃拧着眉盯着那胖掌柜若有所思,便开口问道。

秦家生意遍布各地,但主要还是集中在京城和潞州两地,所以生意场上的人大多都相熟。

秦琉璃脸色略凝重,随手捧起店小二给他们沏的茶,入口有些淡,他呷出些味儿来才缓缓道:“此人背景……不简单。”

往日无论碰到什么事,秦琉璃都是一副精明的狐狸样,此时却见他终于露出点难为的样子,许含一扫刚刚忧心的模样,指着他挑眉笑道:“终于也看到你着急的时候了!”

秦琉璃见她竟然还能笑出来,不禁失笑摇头:“你还真是心大。”

他放下茶杯,打开手中折扇,望着她悠悠道,“当初你担心他人学去这绒花之技,想破头才想出分散注意的方法,后来我们千防万防的,也是为了防止他们盗了这技术,如今真出事了,你却还能笑出来。如此想得开的人,这天底下怕也只有你了!”

许含正要说话,吴婧带着买来的绒花回来了。

虽然只是买了几样东西,她却像跟人打了架一样,衣冠不整,头发也乱成一团。

刚进来,她便一屁股坐下,捏着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端起许含给她倒的茶仰头囫囵喝了下去。

“小姐,公子,这家店也太黑了!”她喘了口气,指着下面的店说,“明明一样的款式,到他们店里只要个成本价就能买到!”

许含疑惑地应了声,拿起她带回来的绒花仔细瞧了瞧,这款式的确是从他们店里出去的,虽然质量比不上他们店里制作精美,可外形却仿了个真。

“世女怎么看?”秦琉璃转着手里的一支蓝色妖姬,看向许含。

吴婧买回五种绒花,鬓头花三种,戏剧花一种,胸花一种。

许含正细细研究着手里的鬓头花。

这是朵最受顾客欢迎的牡丹,嫣红的花瓣层层叠叠,由里向外,红红的颜色逐渐加重,花瓣边缘已是艳红如血,花蕊中间点缀着几点嫩黄的蕊,红黄相映,真是国色天香!

第40章官司

牡丹很漂亮,但许含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花并非出自自己的店。

那些技工手里的手法都是她教的,每一步都精心设计,如何会像手里的这朵,粗制滥造经不起推敲?

她放下手里的绒花,望着窗外还在往店里面挤的人群,朝秦琉璃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头了?”

秦琉璃沉默了一会儿似回忆着什么,良久才开口:“这个掌柜的姓范,名格,人称范精明。他本家原是江南有名的范氏粮铺,前几年范氏掌家之人仙逝,留下三兄弟。三兄弟不满其父留下的家产均分不平,便争起了家产。”

后面的故事不用他讲,许含都能猜得到结局。

范掌柜就是三兄弟里的弟弟,虽有着极精明的头脑,却敌不过兄弟间的阴谋算计,最后落个一无所有。

“那他怎么会到这里卖起了绒花?”吴婧听完,满脸疑惑。

许含支楞着下巴,眯着眼看向店里胖胖的身影:“怕是被人请过来顶包的。”

秦琉璃嘴角扬起:“世女这词……用得还真够准的。”

许含摊摊手,问道:“那你想好怎么办了没?”

“我记得之前世女曾与我讨论过走大众化路线还是高端路线,如今第一个考验已经到来,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许含桃花眼弯弯一笑:“那就只能接招喽~”

吴婧当时并不理解两人这般打的是什么样的哑迷,直到十天后。

对待新店来抢生意之事,绒花坊的态度很淡定,而潞州城里的看客们很失望。

自打许含在蚕丝赛上一举成名后,绒花就成了人人追捧的东西,要是能买到一样绒花,那可是倍有面子的事!

可惜绒花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就是样式最小的也得花上几十两银子才能买到手。

可是最近城南这边突然冒出一家卖绒花的店,名唤春归坊,店里的样式和绒花坊的一模一样!可价格却便宜得多。

就像俗语里所说的,一分价钱一分货,春归坊的东西虽然外形与绒花坊的东西一样,做工与手感却相差甚远。

尽管如此,还是有那贪便宜的人想钻空子。

“李大姐,你走这么急做什么去?”赖远年今日在大街上闲逛,蓦地看见隔壁李大嘴走得匆忙,便一把拉住他,一脸关心。

李大嘴声音粗,嗓门亮,一开口半条街的人都听得到:“有人拿了绒花去州衙告绒花坊卖的东西质量不好,要跟他们打官司呢!”

“啊?”赖远年一听这事,顿时来了兴趣。“那绒花坊可是秦家的产业,敢跟秦家过不去,真够胆大的!”

“谁说不是呢!最重要的是,前几天城南不是开了家春归坊吗?我听说,那人明明买的是春归坊的东西,非要赖到绒花坊身上,说人家绒花有问题,你说我急不急!”

赖远年自然不会以为李大嘴是替绒花坊被缠上官司而着急,她这是为怕晚去了赶不上热闹而着急!

果然,李大嘴一把拉住她,指着州衙那边说,“快走吧,去得晚了,啥也看不到了!”

赖远年忙抽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去吧,我得回去关了家门才去。”

李大嘴鼓着眼睛说:“那你可得快些,否则啥子也没得瞧!”

说完,也不管赖远年,甩开步子就往州衙直奔而去。

第41章算计

离潞州城州衙不远处有座大宅,宅里假山亭湖廊桥几折,三进院落里奴仆成群,个个训练有素,卑躬屈膝,落脚无声。

赖远年敲开大院后门,开门的人认得她,侧身让她进来后,便一路沉默着将她带至内院的书房。

书房里刘茵和刘艺然正凑在一起研究着绒花坊和春归坊新出来的鬓头绒花。

两种绒花虽制作材料不一样,可做工外形却极为相似。

“娘,这几天他们绒花坊定是急得团团转了!哈哈哈,可惜不能亲眼看到她痛哭流涕的样子。”

刘艺然哑着嗓音说得无比快活,她话里面所说的人,自然是害她蹲了一个月大牢颜面扫地的许含。

刘茵冷哼一声:“当初她千防万防就是担心别人学了她那手技法,如今就算不学她的,我照样有办法仿了她的绒花,抢了她的生意!”

自从蚕丝赛比完后,刘氏母女就一直寻找机会回击,可惜许含那一手太过高超,不仅没把绒花制作方法外泄,更把绒花坊的名声打得响亮。

刘茵倒是派了人想安插进去,但秦琉璃如此精明,核心领域根本不让不知根底的人触及。

最终刘茵只好放弃,另寻他法。

几个月前,她偶然间看到外地胡商用羊毛搓成细绳,那细绳像极了蚕丝熟绒,她便突发奇想地寻了能工巧匠研究如何用羊毛绳制作绒花。

果然不出她所料,不消几日,那些巧手们便仿出了绒花坊的样品。虽说制作上比不是蚕丝熟绒所作,可外形却仿了个真!

大喜过外的她当即和刘艺然合计了一番,决定给绒花坊一个闷击。

范精明是刘艺然找的,城南那家店也是刘艺然布置的。这一开张,便将所有成本翻了好几倍,刘氏母女不仅赚了个金钵银满,更是尝到了报复后的快意。

“娘,”刘艺然眼里闪过恨意,“绒花坊的生意一落千丈,介时再让范精明去收购,哼,我就不信他们还会霸着那个茅坑!”

刘茵挥手:“这事暂且不急,我们虽已知晓用羊毛制作绒花的法子,可他们用蚕丝毕竟不一样,买绒花之人的身份也不一样。”

刘艺然不明白:“这和买主身份有什么关系?”

刘茵到底比她经历更多,看得更远,她眯着那双锐利的老眼:“若是拿不到蚕丝制作之法,我们就只能一直处于他们的脚底,赚些个零头小钱。可若是拿到了蚕丝制作之法,我们便能真正将他们摁在手里,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刘艺然似懂非懂,不论如何,许含他们迟早都是自己的盘中餐!

“夫人,小姐,赖远年求见。”

刘茵抬起头,放下手里绒花:“让她进来。”

赖远年带来的消息无疑是给刘氏母女锦上添花,虽说绒花坊自春归坊开张后就失了大部分客源,但如果有热闹可看,她们自然更是开怀。

潞州城州衙与刘府不远,刘茵今年申请了京官外驻,所驻之地正是潞州城。

她和州令徐晓同品同职,分别管着潞州城的武权与文权,武权只包括潞州城城防与城兵,文权则除这两项事务一切由州令徐晓管理。

两人平日并无多少交集,但毕竟同朝为官,两人平日也或多或少地,有些来往。

因此刘茵与徐晓知会一声后,就带着刘艺然到后堂听审,也好观摩观摩绒花坊的最后荣光。

第42章人证

前厅开堂,两旁衙差威武凛然,堂中一跪一立两名布衣百姓。

只是站着的那人头戴布帽,衣衫锦贵,围观的潞州百姓认出她正是绒花坊的当家掌柜燕语娘子。

跪着的那人一脸愤愤:“大人,绒花坊以劣充好,我前去理论,还被他们轰出店,我这右腿就是被她们给摔断的!”

说着,邹平梅故意将自己的右脚甩了甩,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碰到了伤口,顿时疼得她呲牙咧嘴。

赵燕语垂眼立得笔直,对身旁之人的陈述不置可否。她虽是个掌柜,可她也是正经的秀才出身,不必下跪。

“赵燕语,邹平梅所说是否属实?”

赵燕语这才稍稍抬眼望了徐晓两下,而后才拱手懒懒说道:“徐大人,事实是如何的,店里的客人都能出来做个见证,您不妨问问?”

清者自清,绒花坊生意虽然不如以前,但当时这人上门闹事时还是有人在场的。

徐晓扬手,“啪”,惊堂木落下,扬声道:“带人证。”

人证有两人,一男一女,男子戴着一顶小冪篱,身上穿着一件浅绿麻布衣衫,一进来便跪倒在地。

女子则长相瘦削,身上穿着绣着暗花的蓝色绸缎长裙,进来时双腿微抖,也不知是不是头一回见这种阵仗,有些害怕。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徐晓沉声问道。

女子被惊堂木一惊,脚下一软,趴了下来,抖抖擞擞说道:“草、草民宋玲,南、南塘镇人。”

旁边那男子看不清长相,只听他声音也略略虚浮:“草民江百,乃吴滨县人。”

“你们认识旁边这两人吗?”

邹平梅扭过头好让他们两人看得更清楚,赵燕语依旧垂着眼立在一旁,对两人并未表现出任何态度。

宋玲咽了咽口水,指着邹平梅对徐晓说:“大、大人,我、我认得这人。她是今日在绒花坊被摔断腿的那人!”

徐晓眉头一皱,眼神看向另一证人——江百。

“大人,草民今日去绒花坊买绒花时,的确看到店里小二推搡这位小姐。”

“然后呢?”徐晓开口追问,“摔断腿了吗?”

江百略一犹豫,而后才说道:“摔倒了,脚……似乎也受了不小的伤。”

赵燕语的表情终于有了丝变化,她回过头看向江百和宋玲:“店里小二为何会推搡她,你们看到了吗?”

宋玲似缓过了劲,稍稍大了胆子,她直起身子瞪向赵燕语:“因为绒花坊卖了假绒花给她,她上门找你们理论,你们嫌她碍事,所以把她赶出了店,还害得这位小姐摔断了腿!”

宋玲的话如同一支令箭,顿时在围观的众人里开了锅,纷纷指责起绒花坊店大欺客。

徐晓见闹腾声渐大,手里惊堂木一拍,这才让大堂安静下来。

“赵燕语,你有何话说?”

“大人,绒花坊卖的东西从来都是用料精贵做工精巧,绝不可能以次充好拿出来卖。大人若是不信,尽管派人抽查,若是查出一样非蚕丝所作,我绒花坊定当自查自纠,给大家一个交代!”

赵燕语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显然对自己店中所卖的东西十分自信。

今天邹平梅所告的,不仅仅是绒花坊以次充好,更告的是绒花坊店大欺客,摔断她一条腿。

徐晓自然明白她的意图。

“邹平梅,你今日所购绒花在何处?”

只见邹平梅从怀里好生生地拿出一支嵌着一朵牡丹的鬓头绒花,徐晓令人呈上,仔细观察了一下后,问道:“这绒花你是什么时候在绒花坊买的?”

“昨日午时。”

赵燕语听到后眉头拧得更紧了。

徐晓一把将绒花放在桌上,眼神直刺赵燕语:“绒花坊所卖东西都有造册,这牡丹绒花是否昨日午时所卖?”

第43章验证真假(上青云榜了,求推荐票)

赵燕语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听大堂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

“徐大人所说不错,昨日午时,绒花坊的确卖出一朵牡丹绒花。”

能在升堂时如此冒然闯入,众人纷纷好奇地循声望去,只见许含一身湖蓝素锦衣裙,腰间束着一条白绸缎带,以鱼纹佩压裙,端得是清贵典雅。

她头上乌发半挽,只戴一支红色曼珠绒花,映衬那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亭亭玉立,娇俏动人。

徐晓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会儿,嘴角微勾,眸色微暗:“原来是忠义侯世女。”

她与许柳舟相并不相熟,只是听说她女儿比一般女子体弱,因缘际会,得了蚕丝赛第一名,后来又和秦家公子合作经营了绒花坊,便料想眼前这个窈窕俏丽的姑娘就是她。

许含拱手朝徐晓一礼,她是忠义侯世女,身份尊贵,堂前见官不必下跪。

“徐大人,这是绒花坊昨日账册,所卖东西都一一登记在册,请大人过目。”

许含奉上账本后便扔给赵燕语一个放心的眼神。后堂听案的刘茵看到许含暗自咬牙,刘艺然也是紧张地拽着刘茵的衣衫一角,脸上神情恨不能冲出去将她痛揍一顿。

前面审案的徐晓放下账本,看向满脸无畏的许含:“既然如此,绒花坊店大欺客摔断邹平梅腿的事便成立,你们绒花坊可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许含淡定一笑,背着手说道:“昨日午时我们店的确有卖出一支鬓头牡丹绒花,不过,却不是卖给这位上门闹事的小姐。”

徐晓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大人可知我绒花坊有专门的蚕丝供料,也有专门的技工师傅制作,手法都是由我亲自传授。”许含眼神落在徐晓案上的那支牡丹绒花,“大人收到的那支牡丹绒花并非出自我绒花坊的手笔,所以这个人,就是在诬陷我绒花坊。”

“你胡说!”邹平梅登时爬了起来,拖着一条腿指着许含的鼻子大骂,“明明是你们想赖账,不肯承认,我告诉你,今天我一定要求徐大人还我一个公道!”

许含歪头看着她:“你说你是在绒花坊买的,可买的东西却没有绒花坊的标记,那就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你撒谎;第二,你走错店了。”

邹平梅被她驳得满脸通红。

“大人,想验证她所买的这支鬓头牡丹绒花是不是我绒花坊所出,只需借用一样东西即可。”

徐晓见许含从容不迫,进退有礼,站在堂前面对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为自己的绒花坊辩驳而毫无怯懦惊慌之色,不禁越看越是欢喜。

“什么东西?”

“火。”

“什么?”徐晓一听,吃了一惊,“你用火验证真假蚕丝?”

“大人不必疑惑,我只借一柱香。”许含对徐晓以及围观者的惊讶并未放在心上,她指着身旁吴婧呈上来的绒花坊所作的绒花,说,“真正的蚕丝用火不易烧着,即使烧着也不会有明火,而是只有焦了的气味与变化。”

徐晓将信将疑地让人呈上一柱燃着的香递给许含。

众人纷纷踮起脚尖都想看看那蚕丝是不是真如她所说不易烧着。

果然,许含拿着香靠近一朵牡丹绒花,只见香移近一点,那花就像被一支画笔控制一般,移到哪,就黑到哪。

同样,她将香靠近另一朵绒花,依旧是同样的反应。

“如果有人买了我绒花坊的东西,若怀疑蚕丝有假,尽管用火去试,能烧着,绒花坊一定双倍赔偿!”

躲在后堂的刘茵和刘艺然也是傻眼了,她们还真不知道蚕丝竟然不易着火!她们嗅出一丝大事不好的气息。

徐晓惊堂木拍起,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许含笑吟吟地歪着头看向已面如土色的邹平梅:“这位小姐,你确定自己的绒花还是在绒花坊所买吗?”

邹平梅心凉半截,她嘴巴正抖抖擞擞地说:“我、我……我不知道,你们绒花坊和春归坊不都是卖绒花的吗?这形状也是一样的啊!”

许含转身朝围观的人大声解释道:“我绒花坊卖绒花的店,永远只会叫绒花坊,再不会叫其他的名,就算以后开遍整个大焱,也只会称绒花坊。”

她停顿了一下,扭头朝徐晓说,“大人,请容我澄清一下,我们绒花坊出品,必属蚕丝精品,至于这位小姐买的到底是什么所作,不妨试试?”

“如何试?”徐晓满脸疑惑。

只见许含打了一响指,围观群众的身后便出来五个人,她们都穿着清一色的绒花坊工作服。

她们手里有的捧着工具,有的捧着羊毛,有的则拿着小小的染缸……

看到这副阵仗,围观群众顿时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世女这是要把绒花制作过程演示一遍?”蚕丝赛上许含一举成名,徐晓并未亲眼所见,如今她依样炮制,不禁有些期待。

许含笑道:“制作绒花的材料不同,制作工序和制作出来的质量也不一样,今天我就要给大家演示一下非蚕丝所作的绒花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她的话音一落,那五名侍女手上工夫飞快,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她再演示,不少人就留了个心,想偷学这手艺也容易多了。

五名侍女飞指穿梭,不用多久,一支鬓头牡丹绒花就颤颤巍巍地落在许含手中。

“大人,你再看。”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许含再次拿起那柱还未燃尽的香靠近新作出的绒花,顿时砰地一声,那绒花竟化作一团火焰,片刻灰飞烟灭。

“这……”徐晓猛地从官座上站了起来,眼前这一切太让她吃惊了。

“大人,如果这位邹小姐的确是在绒花坊买的,那案桌上那朵牡丹绒花一定燃不起来,但如果是假的……”

“我、我说,”邹平梅震惊地看着许含,脸上没了半丝血色,“那花是我在春归坊买的。”

邹平梅垂下头,无奈说道,“我昨日盯上一位小姐在绒花坊买了牡丹绒花,便去春归坊也买了朵一模一样的,但绒花坊的价钱比春归坊多了十多两银子,我、我就想退货,让他们退钱……”

许含哂笑一声:“邹小姐有这想法也不足为奇。只是我绒花坊所制作的绒花成本太高,价钱不定高点,如何回报那些隐居幕后专心制作绒花的师傅们呢?我可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呐!”

许含这一番话当即赢来不少人的喝彩。尊重技工,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可眼前这个娇弱如男子的许世女却真正落实到位,难怪进了绒花坊的人都以能进坊里而骄傲!

第44章地牢

潞州城的牢房阴暗湿冷,明明只是早秋,这里头却寒如冰窖一样,若非时不时传来几声痛苦的哀叫和不知藏在哪儿的老鼠“吱吱”地寻找食物,这里只会让人越发地觉得死寂。

“哎,今天新进来的那个犯人怎么都没个声息呢?该不会出什么事吧!”牢役陈美今日刚结束婚假回来,一来就听说了牢里来了个一年期的犯人,便打听了起来。

像她们这样的牢役,最喜欢这种短期牢犯,因为这意味着能多收点通融银子,额外给自己贴补些。

牢头沈青霞向来和她交好,知道她意图,但今日那牢犯不是普通人,不便拿出来言说,便一把将她拉坐在身旁,给她倒了碗清酒,又朝另外两个牢役招呼着:“你们俩也给我坐下,今儿事多,少理其他,明儿个咱还有得忙!”

陈美机灵,听到她这话,当即聪明地拎起酒壶给沈青霞满上酒,一边倒一边说:“喝酒喝酒!”

刘艺然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的一间牢房外,听着那些牢役都专注喝酒打浑去了,这才提着饭篮子继续往最里头的牢房走去。

牢房走廊两边墙壁上悬挂着烛火,时不时晃一晃,那趴在地上的影子也随着扭曲,如地狱深处来的恶鬼,啃咬着随形而上的人。

邹平梅瘫坐在墙角,一脸颓色,她那条受伤的右腿拖拽在地上,如同外头的人影,扭曲得不成样子。

正闭着眼的她听到脚步声一步步传来,缓缓睁开了眼,当她看清来者,如死灰的心瞬间复燃。

“是你!”

刘艺然嘴角微勾,一脸冷然:“是我,我来看你了,这是你今晚的饭菜。”

邹平梅猛地扑了过去,牢外的刘艺然只闻到一股恶臭朝自己扑来,即使有了牢门挡着,她也不禁往后退了几步,挥着手想将那恶臭挥散。

“你快把我放了!我要出去!”

刘艺然冷哼一声:“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好意思求我?”

“明明是你们的计划有疏漏,又何必来怪我!”

刘艺然自怀中抽出一块绢子捂着嘴,那绢子上带着一种兰草香,掩着口鼻总算是能将牢里的臭味遮盖一二了。

“得,遇上你这么个猪脑袋,本小姐算是认栽了!不过你想出来?”

刘艺然挑着眉斜了她一眼,只见邹平梅又是猛地一冲,浑然不觉撞上铁栏栅的痛意,只一脸恨恨道:“快放我出去!”

刘艺然嘻嘻一笑,蹲下身子与邹平梅平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只要你再做一件事,我不仅能放了你,还能让你和你弟弟团聚。”

“弟弟”两个字就像一根针直刺邹平梅心窝上,她猛地伸出手想抓住近在眼前的刘艺然,这个笑得如魔鬼般的女人。

“你把我弟弟怎么了?他现在十三岁不到,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放心,你弟弟我会帮你照顾,但这事嘛……”她歪头朝她一笑,笑得甚是无辜,“自然就要靠你喽!”

邹平梅愤怒不已,如一只恶兽咆哮着想挣扎出去将她撕碎在地。

她恨啊!

当初踏上她这贼船时,弟弟就劝过自己,只怪她太过贪心,竟然会上了这个女人的当!

想起那张白胖天真的脸,她双手死死抓住铁栏栅,恶狠狠地咬牙道:“你说!要我做什么!”

刘艺然挑眉满意地笑道:“简单!”

第45章伊人坊

绒花坊的生意恢复红火,甚至隐隐地更甚从前。

自从邹平梅被人带去了牢房后,赵燕语就主动辞去了绒花坊掌柜的职位,转而做了账房。

当初秦琉璃会请她,一是赵燕语自己主动自荐,二是她素有儒商之称。“绒花”谐音“荣华”,再加上赵燕语的名气,绒花生意蒸蒸日上。

只是自从上次与邹平梅对簿公堂后,她便发现自己的确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便辞去掌柜,转而去管理账册了。

妥善安排好后,绒花坊原先的账房季梦芹则调往伊人坊,协助素景素琴做美容,素景坐前台,素琴管后台。

许含自认这样的安排万无一失,只可惜有人不乐意了。

小院里,谢玙拉了一溜的人进来,许含特地扫了一眼暗地里数了遍,足有十四个!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着他们,许含不禁捏了把汗。

“你速度这么快,到底去了哪里找的人?”

谢玙撇了撇茶沫子,声音稳稳当当:“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人了,既然我也参与伊人坊的生意,自然也该派个我的人去。”

想起前天守惠带回来的资料,秦琉璃抿着嘴看着谢玙,心下微微动了动。

许含对管理这一块还真拿不定主意,只得求救似的望向秦琉璃。

“谢大夫此言极是,伊人坊目前也只是试营业,毕竟美容美颜这一块儿已有不少店在做。”

他收起折扇,一本正经地细数了起来,“单是潞州城里就有二十三家店与这类有关系,最有名的自然是徐记的胭脂斋。但我们伊人坊与徐记不同,别人从未见过蚕丝面膜,难免心存疑虑。”

“可是只需要坚持一个月,那些人一定能感受到蚕丝面膜的好!”许含连忙起身补充道,“何况我们还加上了谢大夫独门按揉技法,这两项加在一块,这可是最享受的时刻啊!”

谢玙眯着凤眼悠悠道:“但你也别忘了,我们定的价都在十五两以上,能大方地拿出这些银子来享受的人,整个潞州城怕是一半都无。”

许含闻言,想张嘴辩驳,可心里清楚他所说的都是事实,她要如何反驳?

谢玙瞥了眼拧着眉低头思索的许含,低头浅浅尝了口香气四溢的茶,顿时口齿留得,直沁心脾,舒服的他半眯起凤眼,似在欣赏身旁女子像猫儿般软萌的模样。

许含只要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便会拳头紧握,撑着下巴,小脸扭成一团直盯着某处不言不语。

秦琉璃拿折扇轻拍许含的肩膀,安慰道:“绒花坊也是新鲜玩意儿,你看看,只过半年,我们第七家分店都开出来了,你要相信伊人坊也一定会生意兴隆的!”

许含依旧没说话,她还在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让伊人坊一举在潞州城众美容坊里脱颖而出。

谢玙欣赏够了,这才放下茶杯,悠悠地吐出一句:“我倒是有个法子。”

潞州城里再次热闹起来,就在城东的情人桥桥头边上有家小店开张了,若是以往接手这店面的老板,必定是敲锣打鼓地满城里宣传。

可是这家店开张,不过是在门口铺了红地毯,地毯两边各摆了排花束,既不燃炮竹,也不来个剪花仪式,简直冷清得不像样子!

有相邻的街坊好奇地张望,只见守在门边迎客的小二,是个长相极秀气的男侍。

再往里头看,里面还有一个和他一般安静的年轻掌柜。

“哎,你们这儿真是伊人坊?”

一个刚从前方不远的绒花坊过来的客人,听说蚕丝还能美容养颜,顿时就来了兴趣,打听好地址后就直奔过来了。

第46章闹事

伊人坊开张当日并没有大张旗鼓,但来来往往的客人却羡煞旁边的店主。

开在对面的店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黑瘦妇人,她见伊人坊不像其他店锣鼓宣天,而是悄眯眯地就开了张,而且一开张生意还不错,便拉着自己的夫君瞧起了热闹,只是话里话外都透着股酸劲儿。

“夫人若是好奇,尽管去探探消息便是,何必说话这般酸溜溜?你若能好好学习别人的生意,咱们这店,也不会越开越冷清。”

姜瑞真被年辰飞说得面红耳赤。

她成亲前一直住在乡下,终日也就靠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活。母亲死前终于用一半基业给她说上了现在这门亲事,成亲后就靠着夫君在这边开了家卖布料的裁缝店,也算勉强过活。

可年辰飞是个气性高的,嫁了个乡巴佬已是让他抬不起头来,如今还跟吃软饭一般,天天被他骂个狗血淋头,实在憋屈。

她听了年辰飞的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没敢再开口。

从她这个角度正巧可以看到对面伊人坊的大门,站在门口迎宾的小二实在清秀得可爱,不过她眼神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太久,生怕年辰飞看出什么。

坐在柜台后头正算着账的年辰飞一直盯着自己妻主,不用猜他都知道她眼睛盯着的是哪里,也知道她想做什么。

他放下手里算盘,顺手取了帕子一边抹着手一边说道,“你等着,我过去瞧瞧。”

年辰飞来到伊人坊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却不见门口那小二来招呼自己,不由得也好奇了起来。

人家开门做生意,都是笑迎八方客,这小二倒是木讷得很,半天杵那儿跟个木头一般,这样冷淡还怎么招揽客人?

“我说,你难道没瞧见我站这门口半天了吗?你为什么就不会招呼下本公子?”

今日开张,素景便从谢玙那里挑了个长相最干净清秀的小厮出来站在门口迎宾,为此,他还特地教了他站姿以及如何迎接来宾。

“这位公子,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伊人坊以美容养颜为主,其中主推产品是蚕丝面膜加舒缓按揉,这个套餐原价是十二两银子享受八次,今日新店开张,花十二两银子可享受此套餐十次。如果您还有其他疑问,进店咨询即可。”

迎宾小二说完又退回了原地,半低着头,仿佛刚刚说话的不是他一般。

看得年辰飞砸舌,不过听了他的介绍,更令他惊讶的却是这店的主营产品:“竟然是美容养颜的店!”

不怪乎他会惊讶了,整个潞州城已有二十多家这样的店,最有名的当属徐记的胭脂斋,而徐记的背后又有个州长徐晓,想开这种店,没跟她打招呼,哼,最后的下场也就只有一个——关门大吉

此时的徐晓也的确正为这事而盘算着。

潞州城州衙的后院正是徐晓日常生活之地,今日她刚忙完手上事务踏进花厅,自己的胞妹徐娜就找上门来了。

“姐,有家新店竟然不告诉我就开了张!要不是我今天查访商会各店,还真没发现新开了家美容店!”

徐晓听闻她带回来的消息并不着急,这潞州城就是她的地盘,她想收拾谁,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吗?

“那你摸清她们的底细了吗?”

徐娜见她坐下来,便也连忙拖过一把椅子坐上前去:“当然!我特意进去体会了一下,他们推出了一款蚕丝面膜,一边贴脸上一边还有人按揉。”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自己刚才进去后的体验,她声音稍稍虚了些,“呃……虽然的确舒服,但到底也没跟咱们打声招呼啊!”

徐晓一听“蚕丝”两个字心底便咯噔一声,她眯着眼,脑海里的那个身影渐渐清晰。

原来大焱国竟还有这样的女子,有男子的娇柔,又有女子的飞扬恣意,真是令人着迷。

徐娜见自己说了一大通,结果徐晓竟然走了神!

“姐!”徐娜气极,猛地一捶桌子,站了起来说,“你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了吧?”

徐晓这才回过神,“唔”了一声,道:“这店是秦家的琉璃公子和忠义侯世女开的吧?”

“你真知道!”徐娜见徐晓门儿清,脸上气愤之色顿时去了大半:“你说,这秦家公子都久经商场的人了,怎么会连潞州城胭脂商会都没听说过?”

徐晓直起身子,翘起二郎腿,懒懒靠在太师椅上,半眯着眼看着徐娜道:“他不是没听说过,而是不把我徐晓看在眼里罢了。”

秦家虽已没落,可秦家的生意却越做越大,听说今年正着手准备皇商竞选一事,若是自己横插一脚,他还得不得意。

想到此,她手指敲着扶手,对徐娜招了招手,附耳对她说了几句,徐娜登时一脸狠笑。

半个月里,伊人坊的生意渐渐做开,整个潞州城的人都知道有个天上人间才可享受到的服务,那就是伊人坊里的按揉之法,还知道蚕丝原来也能用来美容养颜。

许含是个闲不住的人,所以邹平梅一事之后,潞州城百姓不再将她当作猴子一样围观后,她就天天往伊人坊钻。

谢玙一共提供了六种美容方法,其中卖得最火的自然是蚕丝玫瑰面膜,最受欢迎的按揉师是一个叫小清的男孩,十四岁的年纪,却很是温柔体贴。

“小姐,你又来打扰小清了!”素琴一跺脚,嘟着嘴说道,“当初我可是为了小姐才跟着谢大夫学了这按揉手法的,你不找我,反倒去找小清,我太伤心了!”

许含笑眯眯地捏了捏素琴越来越瘦的脸蛋,说道:“我这不是看你最近都瘦成一把骨头了,体贴你才找小清嘛!瞧瞧,你的小梨涡都快瘦没了!”

“什么!”素琴大惊失色,连忙寻了块镜子想亲眼看看是不是真如许含所说,他的梨涡瘦没了。

谁都知道许含极喜欢他脸上的梨涡,所以素琴也一直在控制着自己的体重。

他记得她曾说过有梨涡的男孩不仅可爱还特别呆萌!虽然他一直不知道什么叫做“呆萌”,但却不希望自己唯一能吸引她的地方也消失。

许含十分满意自己再次转移了素琴的注意力,正要躺下来好好享受享受小清的按揉,不料外头突然传进一阵打闹声。

“小姐,有人闹事!”一个名叫小雅的女按揉师急急忙忙闯了进来。

“什么人?”许含立马坐起,扱拉着双鞋便往外头走。

小雅一边扶着她一边说道:“说是用了咱们店里的蚕丝面膜脸都肿成猪头了!他妻主正巧是城西街有名的霸头子,一听说消息就纠合了一帮混混闯进店里二话不说就胡砸一通!”

两人正要穿过后门出去,谁料还没踏出门,一根棍子就往许含脸上招呼。“砰”地一声响,许含只觉得眼前一黑,还没觉察出脑门上的痛意便一头栽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第47章谋财害命(求收藏和推荐票~)

许含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伊人坊的休息处了,这里是供素景他们这些做事之人临时休息的地方。

帮她把脉的正是听到消息赶到伊人坊的谢玙,秦琉璃还在其他地方办事,没有赶过来。

“怎么是你?人呢?”许含望了眼周边,只有谢玙守着他,向来跟在她身后的素琴不在旁,素景最近派去管理伊人坊,也较少出现在她身边了。

谢玙没有回答她,只是指着她的头说:“你先关心下自己才是。”

许含这才回过神来,她额头上正绑着圈白布带,伸手一碰,便疼得她嘶嘶地吸着气。

“我……我这是怎么了?”无怪乎她没点印象,实在是那一棍来得太快,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昏过去了。

“无事。”

谢玙见她清醒,便想站起身离开,谁料许含一把拉住他袖摆,完全不理会她这举动相对于他来说太过亲昵。

谢玙僵着身子,只听到她惊道:“我记起来了!伊人坊有人闹事!”

此时的伊人坊的外间已是一片废墟,当事人都此时都已被带到了州衙大堂里。

吕香香是潞州城的三霸之一,外号叫臭尖嘴,不过这个称号没人敢当着她面喊。

吕香香如她外号一般,尖嘴猴腮,因着天生口吃,所以说话时极喜欢说得大声,就怕别人会抢自己的话头。

正因此,她可没少受人家的欺负,以至于打架打到大。一事无成的她最终凭借自己一身的扛揍、能打的优势当上了城西的霸头子,为此,她说话的音量更是响亮。

平日只要她说话,便极不喜欢别人插话,否则一拳头便砸下来,让你能躺上十天半个月。

可是今日,她这霸头子注定是威风不起来了。

素景面色凛然地跪在州衙大堂中,冷声质问:“你说你夫君是用蚕丝面膜才肿成猪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一定是蚕丝面膜的问题?”

素琴紧随其后:“就是,谁知道他回去是不是自己想省钱,就自己瞎琢磨蚕丝面膜,如今用了倒怪到我们店里来了!”

吕香香怒气冲冲指着两人:“你、你们、面、面膜、有问、问题!”

“别人能用你夫君不能用,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有问题!”素琴等她话音一落,便顶了回去。

“就、就是有、有……”

吕香香话还没说完,只听素景大声道:“大人,既然这位夫人一直坚持说自己夫君是用蚕丝面膜用出了问题,那我想请那位郎君出来,让大夫诊上一诊,看看到底是不是面膜的问题!”

徐晓手指慢悠悠地落在案桌上,对素景的话并不以为然:“那位郎君正病着,如何能请到堂上来?”

素景见这个徐晓并不如上次那般好说话便心下警醒,只说道:“大人难道也相信那位郎君是用了伊人坊的蚕丝面膜而脸上发肿吗?”

徐晓还没说话,只听州衙外头的大鼓突然“咚咚咚”大响起来。一名衙役急匆匆跑了进来,一入大堂便跪倒在地解释道:“大人,外面有人要报案!”

州衙大门外的大鼓并非人人可敲,只要是击鼓报案者,都须先打二十大板才可进入大堂面见州衙大人进行报案。

而一般会选择这样报案的人,除非出了人命官司或者蒙受冤屈走投无路之时才会选择。

所以听到通报后,徐晓连忙让人将击鼓之人带进来。

“大人……呜呜呜……求、求大人为草民作主啊!!!”一进门就扑倒在地的黑瘦妇人一脸悲痛,朝徐晓大声疾呼着。

“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黑瘦妇人抹了把脸上的涕泪,哽咽着回答:“大人,草民名叫姜瑞真,是城西年记布料店的店主。我、我要告伊人坊谋财害命!”

第48章死人了

姜瑞真的话一出口,整个大堂如同炸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徐晓眼皮不禁跳了跳,今日真是天要亡伊人坊啊!

尽管她心下难掩莫名激动,可她神情却丝毫没有变动,镇定问道:“姜瑞真,你可知诬陷他人的后果?”

姜瑞真跪着往前挪了几步,一抹满脸泪水,抬起头哀戚道:“大人!我有人证物证,绝不是诬陷!”

姜瑞真击鼓后已被打了二十大板,纵然打前塞了些银软给执行的衙役,可后面的屁股依旧疼得她直冒冷汗。

“传人证物证。”徐晓拍起惊堂木,朝外间侍候的衙役朗声吩咐。

专司证人证物的衙役自偏厅走出,手中捧着的正是伊人坊卖得最火爆的蚕丝面膜。而她的身后,跟着一个面色煞白的柔弱男子,他正捏着块手绢低着头踩着小碎步颤颤巍巍地步了进来。

素景素琴看清那男子后顿时脸色大变。

“大人,这就是杀害我夫君的蚕丝面膜!”

徐晓远远望了眼,她心下有些嫌腻,这款伊人坊推出来的蚕丝面膜的确有名,不过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白白薄薄一片,眼睛鼻子嘴巴那里分别留了透气的孔。

徐晓收回视线,看向那名瘦弱男子,朗声道:“人证报上名来。”

“草、草民叫刘公华。”

“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刘公华身子微微抖了抖,涂了白粉的脸显得更白了些,他趴在地上紧闭着眼,直咽了几口口水才慢慢说开。

“我、我之前曾在伊人坊做打杂的,客人每次做完面膜和按揉后,需要收拾用完的面膜和整理床铺,准备接待下一位客人。”

刘公华渐渐地语气平稳了些,“就在半个月前,年公子进店办了最受欢迎的一个套餐,十二两银子享受十次蚕丝面膜加舒适按揉。年公子前面几次都没有什么问题,直到昨天,店里按揉师小清给他贴上面膜后,年、年公子……”

刘公华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顿时打了个冷噤。

“年辰飞怎么了?”徐晓追问。

刘公华将头死死磕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年、年公子他贴上面膜没多久,就跟发了狂一般,全身抽搐,到处抓挠,还没一刻钟他就七窍流血倒地身亡了!”

“啊!”围观的群众不纸而同地发出一阵惊恐的声音。顿时不少人都在担心自己会像年辰飞一样下场,毕竟他们当中不少人都在伊人坊那里办了套餐,如今出了这事,谁还敢再去啊!

大堂闹哄哄一片,徐晓拍起惊堂木,大声斥责:“肃静肃静!”

她眼神再次落到素景素琴身上:“你们是伊人坊的管事,刘公华刚才所说可是事实?”

素景连忙磕头大声说道:“大人,这里面有隐情!”

“是啊大人,我们蚕丝面膜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素琴也急着补充了一句。

“你们说有隐情,可如今一个是用了脸上红肿,一个竟直接七窍流血而亡,你们说这隐情隐在哪里?难不成是他们两方都在诬陷你们伊人坊不成?!”

徐晓见素景素琴还要分辨,举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冷哼一声,“王花兰,你去带人把伊人坊的人都给我抓起来,查封伊人坊!”

她话音一落,外头就传来一声急冲冲的声音:“慢着!”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许含裹着白头纱从人群后头挤了进来。

第49章牵手

徐晓看着许含挤出来,嘴角若有若无地弯了弯,只是那弧度极小。

“徐大人,”许含扶了扶额头上的变得松垮的纱布,朝徐晓拱手说道,“大人请仵作验尸了吗?为何就如此匆忙地定下是我伊人坊的罪?”

姜瑞真猛地回头冲许含狠狠一盯:“你们害死我夫君还不够,难道还要让他死后也得不到安宁吗?”

跪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吕香香也插嘴说:“就、就是,我、我夫、夫君现、现在都、都不、不知道、咋、咋办!”

等吕香香说完,徐晓心中已有了决断。

惊堂木响起,全场顿时安静下来,眼神齐刷刷看向坐在案桌后的徐晓。

“伊人坊蚕丝面膜导致姜瑞真的夫君年辰飞暴毙而亡,并致使吕香香的夫君脸上红肿,现封闭伊人坊,没收伊人坊全部收入,将伊人坊相关管事人一律收押大牢,待查清真相后再听候发落!退堂!”

许含目瞪口呆,这个徐晓向来明辨是非,今日怎么会如此糊涂?

素景素琴是伊人坊名义上的管事者,所以两人都被衙役押起,许含连忙拦下:“他们不能进牢房!你们快放了他们!”

那衙役知晓许含是忠义侯世女,就连她们的州长大人都要以礼相待的贵客,她们自然不敢得罪,只得无奈地朝许含解释。

“世女,您若真想救他们出去,还是尽早想想办法吧,今日大人当着潞州百姓的面下了这命令,我们也不得不听令行事啊,您还是别难为我们了!”

许含还要阻拦,旁边伸出一手,将她拉至一边。

“你们把他们安排好,若出任何问题,我奈何不了徐晓,但你们我还是有办法处置的!”

许含抬头,竟是戴着冪篱的谢玙!

衙役最终还是将素景素琴押解回了牢房,许含心痛不已。

他们虽是自己的贴身小侍,可这半年来她一直将他们当弟弟来疼的,好不容易给他们找了点事业做,现在竟害得他们蹲牢房了!

回去的路上,许含一直低着头,谢玙看了她好几眼,最终忍不住说道:“你不必担心,他们暂时无事。”

“是我害了他们。”许含摇摇头,在案件还没完全查清前,徐晓自然不会让他们有事,可那年辰飞在他们店里暴毙是事实,吕香香的夫君用了面膜脸上红肿也是事实,虽说具体原因还不清楚,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知道,每个人的皮肤、体质都不一样,有些人用了无事,有些人的确会有些过敏,但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现在伊人坊里的蚕丝面膜都是由谢玙试验了许久,都是采用纯天然的植物研磨出来的,绝对是无毒无害。

如果面膜没问题,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谢玙见她想着事连路也不看,索性牵起她的手做了她的引路人。

一直低调得跟个透明人一般的万芳惊讶得张大了嘴,他家主子不是不喜欢别人碰触么?这手都拉上了!还是全京城里最臭名昭著的许含!

他家主子明明是出来办正事的,可到了潞州城却一而再地改变行程,这还是原先那个做事狠辣无情的三殿下吗?

“对了!”许含一拍脑袋,朝谢玙说道,“我知道怎么救他们了!”

第50章过敏

许含想到办法后当即就行动了起来。

秦琉璃不在,否则让他找人,效率绝对秒杀她。

伊人坊如今被收押到大牢里的除了素景素琴,还有账房赵燕语,以及小清。

剩下的人因着这事都吓得大气不敢出,更别说出去见人了。除了那个给姜瑞真做证的刘公华外,都被许含召集了起来。

她将所有在伊人坊办过玫瑰套餐的人的名单拟了出来,按他们所住的地址分为六大类。

伊人坊剩下的人员再加上谢玙找过来的人一共有二十三人,每四人一组去那些用过玫瑰面膜的人走访,登记出他们用完面膜后都有什么反应。

除此之外,她还特意嘱咐他们一定要问清楚那些人里是否对什么花过敏。

如此分派下去后,许含终于稍稍放下了心。

忙了大半天的她终于有时间喝水了,还未转头,旁边便递上来一盏清茶,香溢四起,她也不客气,接过后便深深吸了口气,对着茶水里的自己的倒影喃喃说道:“我一定能救出他们的!”

谢玙闻言,心微微一动。

他不动声色握拳捂着嘴轻咳一声掩饰道:“你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已经很难得,放心吧,你那两个小侍一定不会有事。”他停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他们以后还等着做你的通房侍君呢!”

一心想着事的许含并未察觉出他的异样,只说道:“我自然不会让他们有事,只是心疼他们为了我去受那牢房之苦。”

谢玙的心如同被根极细的针刺了一下。

站在角落的万芳无语地捂着脸,他实在有些不忍心看到自家主子那副酸样,他倒真想冲过去胖揍那个混帐女人!

“对了,我记得那个年辰飞和吕香香的夫君都是用的玫瑰面膜,你当初有没在玫瑰面膜里添加其他的东西?”许含猛地抬起头拽着谢玙的衣摆说,“玫瑰属性温和,一般不会有人对玫瑰过敏的啊!”

万芳实在忍不住了,自角落里面走出来,怒瞪着许含:“你这是在怀疑我家主子做了手脚不成?你也不问问你自己什么身份!”

“……”许含被他这劈头一骂,顿时有些懵,半仰着脑袋看着万芳,“我……我没别的意思……”

谢玙扫了万芳一眼,后者立马嘟着嘴满脸不乐意地再次退回了角落,做回了他的透明人。

“玫瑰的确属性温和,极少会对玫瑰过敏,但若是他们在用玫瑰之前碰过篱茶那就说不准了。”

谢玙脸上也凝重起来,因为他曾在一本孤本古籍中看到过,暮秋的傍晚时分,有一种极不惹眼的草会开花,那花朵只有拇指大小,黄色花瓣,鲜红色的花蕊,叶子椭圆状,边缘有锯齿,外形很是普通。

但这花草却极易招惹眼镜蛇,因为花开时,篱茶花会散发出一种香味,很受眼镜蛇喜爱。花开时,眼镜蛇会在花蕊上轻嗅,这一嗅花蕊上就能沾上眼镜蛇的唾沫,无毒的花这会儿便成了有毒的花。

许含听到谢玙的解释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还从没听说过篱茶这种花草!

“现在正是傍晚时分,你如果现在出去找,或许能找着那种花。”谢玙望了眼外头的日头,此时正是斜阳晚照,要不了多久那日头便会沉沉落下。

“我现在就去!”

第51章中毒

谢玙知道就算许含出去找,估计等她找到,天也早就黑了。便干脆跟着她一块出去找找,反正他也只是在那本孤本书籍里看到过,还没有亲眼见识过。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潞州城四周环山,天黑得还更早些。谢玙带着许含去了潞州城的东郊,那里有一小片荒地,杂草丛生,也许能在那里找着篱茶。

“如果你能画出图来就好了!”

许含吱唔着一句,声音虽然说得极小声,谢玙还是耳尖地听到了。

他心思一动,从古自今似乎还没有一本画着草药图案的书籍,若是能出这样一本书,倒是方便了许多,不仅能帮助大夫们识草认药,也能造福后世。

如今已是暮秋,这儿又是野地,露水渐渐起来,一阵秋风吹过,许含不禁打了个喷嚏。今日跑来跑去,身上衣衫被汗湿后又干了,如今这一奔波再次湿透,那风吹到身上真是透心凉。

谢玙看着她完全不顾自己身体,低着头认真找着篱茶,有心想让她放弃,毕竟他只不过是在孤本上偶然看到的,到底存不存在他也不敢保证。

“找到了!”许含眼尖地扫到不远处的几朵小黄花,欣喜若狂,大步往那朵直奔而去。

谢玙暗道不好,连忙劝阻:“小心有蛇!”

可惜他的话终究还是落后了她脚下的速度,只听一声极细的“嘶”,许含哀叫一声,脚下一麻就要瘫倒在地,谢玙自袖口探出一支便携的小弓弩朝着那条眼镜蛇射去,直指蛇头!

眼镜蛇中箭后,尾巴拼命甩了几下,没过一会儿便没了动静,万芳走近一瞧,蛇已经死了。

谢玙连忙抱起许含放到一旁干净处,修长的手撸起她的裙摆一低头便要将她脚上的毒血吸出。时间宝贵,他便也顾不得其他,连万芳都来不及反应。

眼镜蛇有剧毒,许含只被它咬上一口便整条腿都麻了,头晕目炫,什么也做不了。谢玙一连吸出好几口毒血,直到吐出来的血色变得鲜红,他才停止。

“万芳,快去找堇菜!”

万芳瞪了眼闭着眼全身冰凉的许含,恨恨地转头去寻堇菜了。眼镜蛇溜过的地方一般都会长有堇菜,堇菜能止血消毒,被蛇咬了之后,立即吸出毒血再敷上堇菜便能捡回一条命。

“许含?”谢玙给她敷完药后,摇了摇还紧闭双眼的许含,可是回应他的是沉沉的昏迷。

“殿下,她……不会有事吧?”虽然万芳极恨她刚才的粗心大意,可是她毕竟是为了救那两个小侍才如此着急的。他也就暂时放下对她的偏见。

“无事,她不过是昏迷而已。”

谢玙正想扶着她回去,却不料自己刚起身便一阵头晕,万芳一急,连忙扶着他:“殿下,你快漱口吧,别救醒了她还累着您!”那他一定不会让那混账好过的!

谢玙接过万芳带来的水,漱干净了口后,这才感觉好些。

他看向斜靠在一棵树下的女子,此时的她虽没了意识,可那淡淡的柳叶眉依旧紧紧拧着,那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紧紧闭着,似乎还在担心着牢里的那两个小侍。

他忽然极羡慕那两个小侍。

他们不过是奴仆,长相再清秀可人,和京城其他小姐身边的小侍相比,实在算不上多漂亮,可她对他们的好却比对待夫君还要温柔得多。

也不知以后谁会嫁得她,她是否也会如同对待那两个小侍一般对待她的夫君……

第52章贵客

回到小院时,派去走访用了玫瑰面膜的人都已经回来了,他们都安静地候在院子里等着许含的下一步安排。

他们等的人还没醒来,谢玙坐在她的床沿上,一低头就能看到那张娇俏的脸。在宫里呆得久了,心思都是往坏的方面想,可是自从遇上床上这女人后,似乎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她一大早就被人一棍子打得昏迷,临近晚上了又被毒蛇咬了一口,如今她最担心的人还在牢里吃着苦头,他实在不知道如果他不出手相救,待她醒来会是什么样的一副情景。

“主子?”万芳见谢玙一直盯着许含的脸出神,好半天才幽幽吐出一口气,便上前问道,“主子要不要先用了晚饭?”

谢玙低头又看了眼眉头紧锁的女子,站起身慢悠悠说道:“若是她知道我放任她最心尖上的人在牢里吃苦头,她定会恼我的。还是先去办了正事再说罢!”

万芳抓了抓脑袋,回头瞪了眼床上的人,才猛地转身追自家主子去了。

徐晓正悠闲地提着水壶给自己养了快三年的兰花浇着水,马上就到冬天了,这花精贵着,得好好保养保养。

她的妹妹徐娜此时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吃着梨一边看着她姐拿着抹布细心地抹拭每一片叶子,这要是放在往日,她一定酸她跟个男人一样,不过今天她心情好,她也就嘴下留德了。

今日查封伊人坊,她在后堂听得大呼过瘾,她就知道她姐一定有法子收拾她们的!

伊人坊所有收入都进了她的口袋,而且牢里的那几个男子都长相不错,等案子完了,她就去跟她姐要了那两个,反正牢里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

“伊人坊那边你派人盯着没有?”徐晓抬头见她吃得起劲,便开口问道。

徐娜吐出一块梨子皮,回答道:“盯着呢!听说那什么侯世女一回去就派了所有人去走访那些用过玫瑰面膜的人,也不知道她打听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还能证明死的人跟他们无关,吕香香的夫也是自找的?”

徐晓听说后,提着水壶的手顿了一顿,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转身问道:“我知道吕香香是你的人,可那个姜瑞真……”

徐娜嗤笑一声:“这还不好猜?当初邹平梅告绒花坊时是谁借着后门跑到后堂听案的?”

“刘茵?”徐晓缓缓放下手里的水壶,似在想着其中的利害。

徐晓一直任地方官,对京城中的事情知道并不多,但是刘茵的嫡女刘艺然曾经蹲过天牢一事她还是听说过的。

难道和许含有关?

想到此,她连忙招进一个心腹,对她耳语几句后,这才再次放下心来浇她的花。

翌日一早,徐晓还没起床,侍候自己多年的忠仆便来敲自己的房门。

“夫人,快起来,有贵客到了!”

徐晓匆匆拾起挂在屏风上的衣衫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语气不甚好地问道:“什么贵客,现在还早得很,哪来的贵客!”

“看来是本宫惊扰到徐大人的美梦了,那本宫改日再登门罢!”

徐晓浑身一震,她好像记得京城那边传来消息,宫里的那位殿下下江南了……

刚刚自己听到的明明是个男子声音,而且还用“本宫”自称,那门外的人……

一想到此,她连外衫都来不及穿了,当即连滚带爬地圆润地奔了出来。

“臣、臣徐晓接驾,叩见三皇子,三皇子金安!”

谢玙正背着手盯着她门口养着的一些花草,徐晓偷偷抬眼瞧了下,心下暗暗庆幸她最宝贝的莲瓣兰被她搬进了屋里。

谢玙伸手逗弄着门口摆着的海石榴,上面已零星结了几朵小小的花苞,昨晚更深露重,花苞上沾着不少水滴,很是娇艳可爱。

徐晓见谢玙一直没叫自己起身,便连忙低着头讨好地笑道:“殿下如果喜欢这花,微臣这就着人好生地送进宫去。”

她刚才因为着急出来,身上衣服穿得少,这秋寒料峭,冻得她直哆嗦。而且一直任地方官的她,向来只有别人跪她,极少有机会轮到她来跪别人的时候,此时不过跪了这么一会儿,她的脚便麻得没了知觉。

谢玙戴着冪篱,听到她的话后,他收回手,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直盯着徐晓看。徐晓不明所以,只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虽然她从未见过三皇子,心里对他却有一种莫名的惧怕。

晖晟帝去世时,左有老臣扶持的太女,右有羽翼丰厚的八皇女,可最终这两个一死一废,无依无靠年仅十岁的十一皇女却莫名其妙地登基为帝,说出去谁能相信这是凭运气登上皇位的!

再后来,一直隐在十一皇女身边的三皇子垂帘听政,为此还接连气走了不少老臣,但依旧没有撼动他的地位。

所以对于面前的这位,徐晓一直心下警惕着。

“听说你养了盆莲瓣兰。”

徐晓心下一痛,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微、微臣的确养了一盆兰花……”

“嗯?”谢玙眯起眼,只应了个字。

徐晓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说道:“微臣对此并无研究,那花……是别人送给微臣的,都养了三年了,还没开花,所以微臣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莲瓣兰……”

她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说得够清楚了吧!希望眼前这人能放过自己这盆兰花,她还等着它开花呢!

可惜谢玙偏喜欢看她一脸揪心的样,便说道:“是吗?本宫对花草倒是有些研究,前面带路,本宫帮你鉴定鉴定就是了。”

“啊?”徐晓倒吸了口气。

可是谢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举步往她屋子里去了。甚至不用她带路,一进门他就朝着放兰花的角落走去。

那盆莲瓣兰受不了寒,天气一凉下来,她就每日命人将它搬出来晒晒太阳,天黑时再搬到暖阁里将养。放兰花的地方并不惹眼,有些不太好找,谢玙却像是来过许多次一样,一进门便寻到了它。

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那兰叶,手的白映衬着叶的绿,当真是赏心悦目!

可惜徐晓一点也不喜欢眼前这副画面。

“殿、殿下,您来下官这里……是有什么事吗?”徐晓借着转移话题奢望让眼前这人别那么关注自己的兰花。

谢玙转头嘴角微微扬起:“自然有事。”

第53章从头再来

许含醒来时已是第三天的下午了,素素素琴都已经回来。

素琴身子骨弱些,牢房里阴寒刺骨,一回来就让他回房休息去了。素景因为没有管理好伊人坊而自责着,也在房间里躲着。

“所以……这两天都是你在照顾我的?”许含音调一拔老高,一副见鬼似的看向云淡风轻的谢玙。

隐在角落里的万芳撇撇嘴,这会儿知道自家主子的好了吧?

谢玙把完她的脉后才开口回答她的话:“你身体里的毒都已经排清了,不过今晚的药还是得喝,以防万一。”

许含翻了个白眼,自床上坐起,一掀被子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遭,朝谢玙笑眯眯地讨好道:“你看,我这不正常了吗?晚上那药……嘿嘿嘿——”

“照吃。”

谢玙扔下两个字后,便起身缓步往屋外走去,听着身后哀嚎不已的求饶声,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秦琉璃在她喝药时终于赶了回来,因为宫里已经开始在筛选皇商,所以他得回京城去处理一些事务。待他听到潞州城这边的消息时,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这次回来他换了把锦帛扇,质地轻飘许多,一副潇洒佳公子模样,看得许含更是生气。她一把夺过他的扇子,冷哼一声:“药都喝完了,你回来还有什么用?”

他回来了至少她还能插科打诨混过去……

下午醒来后,许含才知道原来谢玙请了仵作开棺验尸。

那个暴毙的年辰飞的确是先服用了篱茶泡的花茶再进伊人坊的,篱茶和玫瑰相克,两相结合会让人陷入颠狂状态,最终血管爆裂,七窍流血而亡。

而吕香香的夫君则是原本就对玫瑰过敏,只是他为什么会选择玫瑰面膜,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伊人坊已经彻底撇清了年辰飞的人命官司,不过那店是不能再开了,毕竟没有人会花钱选择去逛个凶宅。

“你认为还可以再开下去?”许含摸着下巴看向秦琉璃,“毕竟沾了人命官司,而且这案子闹得满城风雨,再开还会有人上门吗?”

秦琉璃没了扇子照样笑得跟只狐狸一般:“谁说一定就要在原先那里开了?为什么不能换一个店面?”

许含自然也不希望好不容易开好的一家店就这么废掉,她低头思索了片刻,想了想才抬起头对他道:“那……我去问问子玉!”

听到她提起谢玙,秦琉璃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他脸上神情高深莫测:“他也一定会支持我这主意的。”

许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神情有些诡异,便干脆闭了嘴,一切等谢玙回来再说。

谢玙不告而别,但给他们留了个人下来传信,许含左等右等不见他,只好让那人带了话给他,没过半天,那人就回来了,手里还捏着一张纸条:一切听从秦公子安排。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有信任感了?”许含还是有些不放心,“开一家店是容易,难的是如何把这店开下去。我们虽然相信蚕丝面膜没有问题,可是那些客人呢?”

秦琉璃抬手在她额头前屈指一弹,失笑说道:“若是开不下去,不过就是再废一家店面罢了,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如果你实在不放心,事情全交于我去办就是,你尽管坐着数钱便好!”

许含歪头看着他,只觉得天底下的好事都被她占尽了,便一拍桌子果断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54章礼物

谢玙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样,秦琉璃正为伊人坊重新开张而谋划着,只有许含,带着素景素琴整日呆在小院哪里也不去。

“小姐最近怎么老是唉声叹气?”素琴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说,“一个时辰不到就叹十一次气了。”

素景瞥了眼百无聊赖的许含,想起这几日的情形,便说:“小姐这是在等谢大夫的东西吧!”

果然,他的话音一落,就听到有人在敲门。

“小白白,你终于来了!”

宋白是谢玙留下来与他联系的人,长得普通,属于很容易让人忽视的那类人,可办起事来却是滴水不漏。

“小姐,这是我家主子今日送过来的,请您收好。”

只见宋白朝她微微躬身退开一步,身后几名壮妇抬着一个巨大的东西,那东西被一块红色锦缎盖住,瞧不出究竟是什么。

正做着绒花的素景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随着素琴跑过来看热闹。

“这……是什么?”许含难掩好奇。

“小姐自己打开瞧瞧便是。”宋白依旧微低着头一派恭敬有礼的模样。

许含让那几名壮妇将东西放在院子里,走上前,伸出莹白的手,将那块红色锦布轻轻一揭,只见红布下面露出一架黑色外表棕色内里的钢琴,古朴内敛。

黑白琴键犹如排列整齐的士兵,威武、矫健。

许含久久地望着它,满脸愕然。

“这个真是子玉让你送过来的?”

原来这东西就出现了吗?她记得第一架钢琴比眼前这架应该要大得多,可眼前这架虽然也大,可外形却要简练许多。

远在南州的谢玙打了个喷嚏,他停下笔,抬眼瞧了下外面,此时日头已到半空,想必宋白已将那台钢琴送到院子里了罢!

伊人坊出事后,他见许含终日窝在房间里看闲书打发时间,便想起前些日子宫里新进贡了些希奇玩意儿,其中就有这架钢琴。

可惜那位飘洋过海来到大焱国的传教士还需要两天时间才能赶到潞州城,否则今日就能弹给她听听。

他曾听过那传教士弹过,这钢琴虽然笨重,可传出来的乐声却十分悦耳,音质圆润悠扬,随着弹奏者的乐感可急可缓可尖锐也可平和,十分神奇!

想到以后那个又娇又懒的女子窝在窗前,半眯着那双带笑的桃花眼,一边静静享受着传教士弹奏的优美旋律,他的脸上若有似无地浮起一丝笑意。

可惜他想象得很好,而事实却是——

“他竟然连钢琴都能找到!”许含满脸震惊,期中还夹带着一丝惊喜。

素琴连忙跑上前,睁大着眼睛打量着这架“钢琴”。

“小姐,你知道这是什么?”素景也好奇这次送的什么。

自从谢玙离开,他便隔三差五地送些新鲜玩意儿过来,每次送过来的时候就像是掐着时间过来的,等她玩得稍稍有些腻味了,便又送了些新奇的来,总之,就没见断过。

“自然知道!”许含怀念似的抚摸着那架古老的钢琴。

曾几何时,她的人生就被一架钢琴给占据,离了钢琴,她的人生似乎就是不完整的。

她让个下人搬来一条长木凳,只见她挺直着后背,修长洁白的手指慢慢抬起,轻轻靠在了那个雪白的琴键上。

轻轻一按,只听一个如精灵般的音符跳跃而出。许含眼睛一亮,手指如蝴蝶,在黑白琴键上上下翻飞,只听到越来越多的音符织就一副壮美的山河锦绣图!

素景素琴不禁对视一眼,俱是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

就连一向没有表情的宋白此时也怔住了,他这是有幸第二次听到从这架钢琴里传来的曲子,上一次弹奏的人是个西洋人,弹法偏温和,曲子也单一。

可眼前这位如男子般娇俏秀丽的小姐竟然也会弹!

他虽不懂乐理,却只觉得这位小姐弹得比那西洋人弹的还要动听悦耳!

第55章兜兜转转

潞州城因着有了条潞州河,整个城池看着大了许多。整个潞州城以河为中心,街市、住房皆以它为轴分布扩散。在城里也许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但是如果站在潞州城城北郊外的燕山山顶上一看,整座潞州城尽收眼底,蔚为壮观。

今日天气甚好,憋了一肚子气的刘茵约上了徐晓姐妹出来踏秋。

“徐姐,你我同朝为官,又一同在这潞州共事,实属缘份,我这人性子向来直来直去,有什么就说什么。”

刘茵叹了口气,指着骑在马背上的刘艺然对她道,“你应该也知道,我这女儿半年前曾被人坑过,蹲过天牢。我这女儿虽然不是娇惯出生,可是蹲在那腌臜地方还是落下一身的病。”

刘艺然低着头,脸上挂着委屈之色。

“艺然侄女受苦了。”徐晓瞥了一眼刘艺然,长叹一声安慰道,“如今我府上有许多上好药材,一会儿我就让人送给刘妹,也好给侄女好好补补身子。”

刘茵眸子微闪,摇头拦下:“多谢徐姐费心,艺然身子除了阴冷天气酸疼难忍外,身子骨还算硬朗,倒是不必浪费徐姐的上好药材了。”

一旁的刘艺然冷哼一声,似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抬眼望望山脚下那座巍巍城池又将所有咽下。

她这一番表现被徐晓看在眼里,不过她只是嘴角微撇,并未多言。

“艺然侄女也别太过担心,我认识一个特别有名的大夫,最善长疑难杂症。待我回去吩咐一声,把她请来替你医治,包管你药到病除!”徐娜拍了拍胸脯,满脸自信地插嘴安慰道。

刘茵摇摇头:“身体之病容易治,可这心病,难除啊!”

徐娜这会儿就有些听不懂了,她向来心大,刚才徐晓和刘茵一番太极,她只听出了刘艺然蹲过天牢落得一身病,却听不出内里的含义。

她正要细问,只见徐晓一边低头安抚胯下之马一边说道:“艺然侄女之事我倒也曾耳闻,只是此事已过,又何必再究往事?艺然侄女身体有恙,还是好好在家将养才是,需要什么,我这个做姨娘的,总不会看着不管。”

刘茵双眼一眯,心里暗道:好一只老狐狸!都被人家上门打脸了,还能忍得下去!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治,我这女儿啊,真是惹了不该惹的人,这委屈只能自己咽,这苦只能自己受喽!”

徐娜满头雾水,看了看不说话的姐姐,又看了看刘茵,摇摇头,叹了口气,似乎也在为刘艺然感到可怜。

“早就听说京城遍地是贵人,幸好我没去过,否则啊照我这脾气,管她哪个,该惹还是得惹!”说着,一只拳头朝虚空里狠狠一打,只听呼声一过,可见她这拳头的确不是花里胡哨瞧着好看的。

她这言行顿时逗笑了几人,刘茵更是指着她大笑:“做人就要做徐娜妹妹这样的,该惹还是得惹,管她皇亲还是贵族!”

徐晓眼底哂笑,抬起头望着城池四周的远山,似又看到了那张清秀俏丽的身影,她眯着眼,似在细细呷着什么味儿,良久,她才悠悠说道:“我知刘茵妹妹意思,但那人如今有从龙之功,身居高位,只怕你想要的事,难。”

她的话语说得极轻,可刘茵却如同得了什么保命令牌般,和刘艺然俱是大喜。

“徐姐若是能伸一援手,就是再难,我们母子也不怕!”

第56章好友

许含在潞州城也呆了快一年的时间了。

初春离开京城时遍地野花开遍,转眼之间就到了初冬时节。整个潞州城处处百花凋零,枝残败柳,一派萧瑟。

原本她计划十二月再启程去绵州城与许柳舟汇合,一同过年,可她现在已有半个月没收到她的信了。

她与许柳舟每隔八九天就会联系一次,但最近一次从绵州城送来的信却是半个月前的。

许含这几天一门心思地研究谢玙送过来的钢琴,吃着红烧狮子头时才猛地想起竟有这么久没收到她那便宜娘亲的“臭骂”。

两城其实相隔并不远,骑马从潞州城出发,最多十三天时间就能到达绵州城,按理来说,十三天内收到她的来信都属正常。

“小姐别担心,如今已快到年关,夫人想必忙于政务一时忘记。”素琴见许含一直皱着眉头盯着八天前许柳舟派人送来的信件,便不禁安慰道。

许含放下手中的信件,叹了口气:“也许吧,除了这个,我是在郁闷另一件事。”

正在收拾床铺的素景手下一顿,侧着耳朵认真听着她后头的话。

“小姐还能忧心什么事?”素琴奔至她身旁,将她手里的信件好生地收起,“我看啊,只要有夫人在,小姐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她在,我就有得担心!”许含本想解释,可对上素琴懵懵懂懂的眼睛时,顿时什么都不想说了,索性一甩袖,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朝身后的他俩扔下一句:“中午把饭送到书房来。”

“小姐!”素琴瞪着许含的背影,嘟囔道,“自从谢公子送了那什么琴过来后,小姐就知道跟那什么陈太熙一天到晚地呆在书房!”

素景直起身,透过窗子望出去,许含正和那个传教士陈太熙说话,随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这半个月以来,许含都在和他厮混。

虽说书房的门没关,陈太熙又是西方斯洛国渡海而来的传教士,与大焱国礼仪风俗都不一样,可两人毕竟一男一女,如此每日孤男寡女地守在一个书房中,太不妥当了。

“素景!”

素琴一个人说得口干舌燥,一转头却发现素景竟然站在窗前神游天外,气得不禁伸手推了他一把,谁知素景没个防备,被他这一推,猛地摔倒在地。

“素景!你怎么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最近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跟丢了魂似的,小姐是,你也是!”素琴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嘴里却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吐槽着。

素景不以为意,拂开他的手,说:“剩下的你整理,我去后院给蚕丝翻晒一下。”说完低着头,满腹心事地离开了屋子。

西院书房里,许含斜靠在小榻上,手里正拿着陈太熙昨晚修改好的钢琴改进示意图。当初陈太熙来到小院门外,听到从小院传出去的曲子时,顿时大喜过望,一进门就将许含抱了个满怀。

就像他乡遇故知一般,只一眼,陈太熙和许含就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知音!

陈太熙来自西方的一个邻海小国——斯洛国,因着邻海,所以航海技术相当发达。斯洛国有专门的传教士组织,由国王安排,每年都会到各国游教,带去自己国家的东西,再带回自己国家所没有的东西。

最让许含向往的并非是斯洛国的异域风情,奇珍异宝,而是西方较为正常的“男女观”。虽说也是女子为尊,可听陈太熙讲起来,斯洛国的男女地位平等,女子可以三夫四侍,男子若是有能力,照样也能三妻四妾,一切只凭能力说话。

两人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一直说了半个多月,从两国发展史说到各自的理想信念,天南地北地扯个没完,但两人聊得最多的还是钢琴。

陈太熙带过来的钢琴已经是算是比较落后的款式,据他所说,他离开斯洛国时,国内已有人改进了,正在试验期。

大焱国坐海船到斯洛国至少需要半年时间,而且海上风云变幻,随时都有可能遭遇风暴导致沉船,因此想要去斯洛国见识最新款的钢琴有些不大现实,所以两人这几天就凑在一起研究着动手改进一下眼前这架钢琴。

“小含,这是我根据你昨天说的设计出来的制音器,不过我认为这个不太现实。”陈太熙指着纸上一处新添加的图案用蹩脚的大焱国官话对许含说道。

现在这架钢琴的触键太重,这就导致高音音色太弱,针对这个问题,昨晚许含提出在后面加一个制音器,利用手动音拴使全部制音器离弦,这样一来就能使钢琴的音响效果更丰富,而且还能蒙上一种神秘的色彩。

只是手动音拴实在有些麻烦,因此陈太熙才会有刚才这么一句。

“那能不能改成脚上控制?”许含紧皱着眉头盯着那张用碳笔画出的示意图。

她之前曾弹过一架脚风琴,脚风琴与钢琴同源,两者有区别,但也有共同之处,若是能将手动音拴改成脚上控制,那么陈太熙所提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脚?”陈太熙深邃如星辰大海的眸子满是疑惑。

许含暗自摇头,他那双蓝色的眼睛简直太漂亮了!连她看着都忍不住着迷!

“你又盯着我发呆!”

陈太熙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许含甩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说:“小熙,有没有人夸过你的眼睛很迷人?”

陈太熙脸上一红,他低着头吱吱唔唔着,就是没听到从他嘴里蹦出半个字。许含便笑眯眯地伸手在他那头卷卷的头发上摸了摸,一边暗自羡慕一边叹息地说:“算了算了,不逗你了,也不知道你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那么爱脸红!”

陈太熙正要说话,却见她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起一支细细的碳笔,坐在小几边上低下头在他的设计图上画了起来。

两人相处了半个月,彼此也都极有默契。陈太熙见她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手底下飞快地画着,便知晓她又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了。

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飞快,待许含画完最后一笔时,已到了午饭的时候了。

“小含,这样真的可行吗?”陈太熙从她手里接过示意图,只见她将制音器的控制杆改到了脚边,不由得有些怀疑。这两者离得也太远了,用脚控制难道不会导致音色失调?

“可行不可行,下午就知道!”许含放下笔,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就当她眯着眼朝外看时,冷不丁地对上一道微冷的眼神。许含一惊,连懒腰都顾不得伸了,只震惊喊道:“娘!你怎么来了!”

第57章女婿(文后有微番)

许柳舟突然寻来,院子里的人完全没有准备。一大早还在想着绵州那边没送信来,谁料她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许是一路骑马过来,许柳舟满身尘土,极为狼狈,但那身上的气势依旧逼人。

只见她沉着脸,迈着正步自门外走进,屋里气压顿时下降。书房倒是宽敞得很,可她一进来,却显得狭窄许多。

她神情严肃,如鹰一般敏锐的眼神直直地落在陈太熙的身上。

“你就是斯洛国过来的西洋人?”

陈太熙对许柳舟的突然到访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对她压过来的汹汹气势有些接受不良。

陈太熙抓抓头上的卷发,说:“我叫陈太熙。”

许柳舟绕着他兜了圈,许含一头黑线,忙拦下她,说:“娘,你来潞州怎么也不和我打声招呼?你看我,也没好好迎接下你。”

她瞥了眼得知消息紧随其后的素琴素景,抬手朝两人招了招手,“你们快去准备热水,一会儿夫人要沐浴更衣。”

许柳舟倒是没拦她,眼睛看着陈太熙,对许含道:“你们刚才在商量什么?”

陈太熙将手里的设计图递给她,将两人这几天琢磨的事一一告知。

因着这类稀奇物件都是宫里收藏着,何况还是斯洛国传教士带来的东西,如今竟被人送到了许含这里,倒是让许柳舟讶异了。

“那个谢子玉是什么人?”

许含眉头一跳,谢玙三皇子的身份到底说还是不说呢?

“他……”许含顿了顿,眼睛悄悄看向一脸茫然的陈太熙,心底突然羡慕起这个纯粹的人。

见自己女儿吱吱唔唔的,许柳舟冷哼一声:“是宫里那位吧!”

许含傻笑一声,无奈摊摊手:“娘既然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许柳舟放下一直捏着的马鞭,瞥了眼这个装糊涂的女儿,没有再提谢玙之事。

那边的素景素琴很快就让人备好了热水,待许柳舟一走,许含立马让陈太熙回他住处。也不怪她如此敏感,许柳舟向来都不怎么管自己,尤其是半年前她受伤之后,更是放之任之。

可这回一连十天没送信来,而是亲自上门,其中定有古怪。

午饭原本是在书房用,许柳舟一来,她只得吩咐在饭厅用餐。

“那个洋人呢?”许柳舟抬眼扫了眼,没见陈太熙身影,不禁问道。

“他当然是回去吃饭了!”

许柳舟挑眉,“哦”了一声后便没了后文。

这饭在尴尬的沉默中用完,越是如此,许含越是直觉地知道许柳舟来意不善。

果然,午饭后,两母子坐在书房,旁边摆着那架钢琴。

“听说……你这半个月里日日和那洋人厮混。”许柳舟呷了口茶,才慢慢开了口。

许含闻言,一拍桌子大声质问道:“什么叫厮混?哪个通的风报的信!用词也太不准确了!”

许柳舟掀眼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你对那个洋人是认真的?”

许含呼吸一滞,顿时怀疑自己听错了,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声音。这下她明白了,难怪许柳舟一进书房就拿奇怪的眼神直盯着陈太熙看,感情她那是在考究未来女婿呢!

“娘,什么叫认真?”许含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到底是谁跟你打的报告,但是我和陈太熙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他喜欢钢琴,我也喜欢钢琴,如此而已。”

许柳舟放下茶杯,双手抱胸,翘起二郎腿瞧着自己这个都快十七岁还没个通房的大龄剩女,放缓了语气。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意要娶那个洋人?你若是想娶,为娘这就去给你请旨赐婚。”

第58章纳侍君

许柳舟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轰得许含顿时如石化。

“娘,您……这话该不会是认真的吧?”许含垂死挣扎,“您可千万别胡来,陈太熙他是斯洛国来的传教士,大焱国有律法,国人不可私自与他国联姻。”

许柳舟一脸淡定:“所以我说帮你去求陛下赐婚。”

许含连连挥手:“不忙不忙!娘,我先声明,我和陈太熙,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她拍了拍一旁的钢琴,说,“我们都是因为这个结缘,我们是好朋友,但这种好朋友并非要成亲度过一生的那种。”

许柳舟是个武将出身,读书识字都是后来慢慢学的,以她的思维和角度来看,她自然不理解许含和陈太熙这种精神上的交流。不过她仔细打量着许含的表情,知道她的确没想过与陈太熙成亲,便暂时将刚才的想法搁到了一边。

“那好吧,暂时就不提他了,他那边你自己看着办。”

许含得了她这话顿时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她暗自吐出口气,谁料这口气还没吐完,就听到许柳舟再次扔了个闷雷过来!

“过了这个年,素琴素景也有十八岁了,你挑个日子就把他们先纳了吧,也好给你铺个床。”

“……”

许含嘴巴微张,这话让她实在有些不知道怎么拒绝。她自然明白许柳舟所说的铺个床并非真的指单纯的铺个床,这是让她跟他俩滚床单啊!

“怎么了?还没考虑好?”许柳舟眉头蹙起,不赞同地瞪向许含,“之前我体谅你受伤,便没再提,可如今你的伤完全大好,且又过了一年多了,你再不肯收了他们,难保他们不会胡思乱想。这也是为了他们好,无名无份地跟着你这么久,还到处奔波,你让外人如何看待他们?”

许含慢慢合起嘴巴,一边坐正了身子一边快速地思索着该如何推拒这事。

“娘……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但是素琴素景跟了我不见得就是最好的结果。”

伊人坊开张之前她就已经将他们两人考虑进来,不然也不会让素景去柜台收银,也不会让素琴去管理那些技工师傅们。以她观察,那段时间里,他们两人也都做得很好。如今新店开张在即,她也曾找过秦琉璃,让他继续将他们两人安排进去,别整天困在自己身边,有了伊人坊,他们就有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

许柳舟靠在太师椅背上,微微抬着头看向这个女儿,神情微妙。

被她盯得有些浑身不自在的许含扭捏了会儿,想到此事迟早都要解决,便索性敞开了对她说道:“娘,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收素琴素景入房!从前是,现在也是!我早就打算给他们两个寻门好的亲事,备好丰厚的嫁妆,把他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做人正夫,总比困在我身边做个身份卑微的侍君强得多吧!”

她的话刚落下,门外就响起一个坚定的声音:“我不嫁!”

许含猛地回头看去,竟是素景。

今日他穿上前几天自己给他和素琴新买的衣裳,这些衣裳都是她自己设计的,收了袖口,改长衬为直裾,这样的衣服比那些长衫广袖方便得多。这套绣着枫叶暗纹的白底直裾穿在他身上,更是衬得他身若剪裁,温润如玉。

许柳舟眉头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

“素景?”许含不解地看着闯进门的他。

只见素景朝许柳舟跪下,低垂着头,声音沉沉:“夫人,素景自八岁起就被夫人选进府里侍候小姐,夫人曾说过素景以后是要入屋铺床的,所以从那时起素景就将小姐当成自己的妻主一直服侍至今。”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气息有些不稳,但话语却极为坚定,“小姐对素景很好,就算小姐永远不纳素景,我也要守在小姐身边,侍候她一辈子!”

第59章己所不欲

书房里鸦雀无声。

许含惊愣地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

而许柳舟则依旧靠在太师椅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素景……”许含走上前,蹲下身,想将素景扶起,可她的手搭上去,素景死活不肯起身。

“你为什么这么傻?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说,我不会责怪你。”

实在拉他不起,许含无奈,只得蹲下身劝道,“伊人坊的新店马上就要重新开张,我已经和琉璃说好,还是让你去柜台收银,素琴依旧管理小清他们。你们不是做得很好很开心吗?以后我为你们寻个好妻主,往后你们就和和美美地过日子,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素景一直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一滴一滴的清泪自他脸颊滴落,敲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声“嗒嗒嗒”的声音。

“小姐。”素景哽咽着摇头,“我知道小姐都是为我们好,小姐不愿我们如其他男子那般困守一室,终日便只围着一个人转。小姐胸有大志,才会结交上秦公子、谢公子还有陈教士这样的男子,素景无能,什么也帮不了小姐。可是小姐,能不能不要赶素景走,素景只想跟在小姐身边,好好侍候小姐一辈子!”

素景抬起头满脸泪水,向许含乞求着。

许含满脸惊愕,她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的人陪护?

她能记起以前的许含在外面再胡作非为,回到府里对素琴素景也确实是好,温柔体贴但也一直谨守大礼。她不知道以前的那个她是否想过将两人纳入房中收为己用,如今轮到了她,她是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所以不论在府里还是在外面,她都处处维护着两人。

可现在,她看着面前这个卑微如尘埃的素景,顿时心软一片。

“素景,你……这又是何必?”许含喃喃念着。

看着纠纠结结的两人,许柳舟长叹口气,站起了身,朝半跪在地上的许含说道:“含儿,你所给的,不一定就是别人最想要的。你且记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说完这句话,许柳舟便离开了,将书房留给身后的两人。

许含收回手,低头回想着自己所做的事,用许柳舟的话来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

她的确不想纳了素琴素景两人,便一心想着给他们谋一份好差事,也留心着周围认识的人,随时随地地想将他们嫁出去。

然而她这举动如此明显,一直侍候着她的素景心思敏感,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岂料她的一片好心全白付,眼前的他并不愿嫁作她人夫。

“素景,你先起来,我……不赶你走。”

许含再次伸手将他自地上拉起,自一旁取来手帕,递给他擦脸,一边帮着他整理一边平心静气地与他道,“我从来没想过要赶你和素琴走。但是就像夫人所说,你们无名无份地跟在我身边四处奔波,别人见了会怎么看?”

她似想起什么,补了一句,“我是一定不会收任何侍君的。若是能遇到自己合意的人,我会娶他为夫,往后这一辈子,我就只与他一人相守,再无旁人。你明白吗?”

素景接过帕子,低垂着脑袋,听了她的话轻轻点了点头:“素景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以后小姐尽管娶正夫,素景会侍候着小姐和郎君,绝不肖想其他。”

许含语气一滞,有些词穷,挫败地想着,这娃怎么这么难劝啊?

“算了,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强求,此事以后再说吧!”

第60章选择

素景擦干脸上泪水回到房间时,一直躲在门外听动静的素琴也跟着进去。望着坐在梳妆台前的素景,素琴脸上露出复杂之色。

“你是来嘲讽我的吗?”虽然没回头,素景却知道进来的是谁。他们两人一起进府,一起被留在了许含身边服侍,同甘共苦近十年,其中情谊外人无法比拟。

素琴嘟了嘟嘴巴,想说些什么,最终忍了回去,狠狠坐在了他身旁的方凳上。

素景透过面前的梳妆镜看向比自己年少许多的素琴,嘴角轻轻扯了扯。

他一直羡慕素琴,他比自己小一岁,但他天生娃娃脸,圆润得一如十五六岁的小少年,纯真无邪,似懂非懂,比自己也洒脱许多。

他也想留在小姐身边,只是他不像自己,心底有了一个人后,就再也放不下其她人。他能看开,也还有机会,可是……他放不下。

“是你跟夫人报的信吧!”素琴气呼呼地瞪着素景,冷不丁地扔出一句。

“是。”素景承认得很快,他也没什么好掩饰。

秦琉璃的出现,他没什么好担心,因为秦家是绝对不会放任秦琉璃嫁给小姐的。可是陈太熙不一样,他虽然是个传教士,可他和小姐互为知音,默契十足。

“你是不是早就预谋好了?你想借夫人的手逼小姐下决心!”

“呵——”素景闻言,不禁失笑,什么时候自己在他眼里竟成了会利用旁人之手逼迫小姐的人了?

他摇摇头,“随你怎么想,不过,我的确不想离开小姐,而今天,我也确实达到了目的。”

他扭过身子,看向依旧满脸气愤的素琴,“难道你真的愿意离开?”

素琴瞪着他,圆圆的脸颊依旧气鼓鼓:“我当然不想离开小姐,但是……我也不想让小姐为难,如果小姐以后给我寻了门亲事,那我就嫁!小姐说得对,我们虽然身为男子,但也能像秦公子那样活出自己的精彩!”

素景的笑意更深了:“你觉得秦公子他活得精彩过得快乐?”他不等素琴回答,便继续说道,“秦公子自有他的身不由己,你又怎知他不是在强颜欢笑?”

他见素琴懵懂地看着自己,那神情一眼就能看出他完全将他的话当耳旁风去了。

素景只得深吸口气,叹道,“罢,说了你也不懂,人各有志,何况这个问题原本就没有答案,或许你的选择更适合你。”

素琴点点头:“我就觉得小姐安排得很好!等伊人坊重新开张,我就又能去店里玩啦!”

说着,他便将刚才的不开心统统撇开,拉着素景说起了伊人坊里小清他们的八卦。

困为许柳舟身为绵州武官州刺,不得离开绵州三天,所以呆了两天她就要回绵州城。

“你和陈太熙之事我不管,但明年三月你就满十七岁了,京城里哪家的女儿十七岁还没个通房小侍的?你不想娶正夫也就算了,这些个你先给我备好了!”

许含欲哭无泪:“娘,您平时都那么闲的么?怎么尽绕着我一个人转?”

“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不绕着你转绕着谁转?”

许柳舟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看向站在门旁的素琴素景,说,“这事等你年底回绵州我再和你说。我这次给你留了十个人,她们都是跟在我身边好几年的侍卫,你有什么事也别总指望着素琴素景两个人办,毕竟是男儿,多有不便。”

许含只觉得许柳舟的嘴一张一合,自己半个字都插不进,只得无奈地摊摊手,一个劲地点头。

“对了,这是给你在潞州城买的新院子的地契,这个地方毕竟是秦琉璃的,你总住在这里也不好。”她顿了顿,看向满脸不耐烦的许含,“你给我认真听!”

“是!”许含连忙站直大声应道。

“据我所知,秦家已派人前来潞州,他们此次就是查你和秦琉璃的关系。你如果还住在这里,只怕会惹祸上身,还是尽早搬走为妙。”

许含一听,当即知道事情严重,忙问道:“我不过是借住在此,他们何必大费周章。何况这里是秦琉璃自己买的私宅,极少人知晓此处。”

“话我已告诉你了,我不便久留,有事还是让人送信到绵州吧!”许柳舟不放心地还想再告诫一番,可一看到她魂不守舍,只好收回即将出口的话语。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娘也保重!”

看着许柳舟离开的背影,许含竟生出一丝伤感,虽然与她母女情份不到两年,可她那份既当娘又当爹的爱意还是让她暖了心,有了份属于自己的牵挂。

“于红,秦家人还有多久到达潞州?”

站在她右手旁打头的高壮妇人走出一步,沉声回道:“三天内可到。”

许含抿了抿嘴,当即果断地吩咐道:“于红负责搬家事宜,于青去找一下秦公子,告诉他我搬去城东了。”

第61章重伤(谢玙回来了)

新家在城东,后院临着潞州河,两进小院虽比秦琉璃的小院小,但好在玲珑有致,出大门走几步路就到了闹市处,很是方便。

于红办事效率高,搬家事杂,被她捋得清清楚楚,井然有序。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许含这才闲下来认识许柳舟留给自己的那伙人。

于红于青是孪生姐妹,长相相似,身材相当,不过于红眉梢带颗小痣,也容易认出。

听于红介绍,她们追随她娘已有二十年,如今虽各自成家,但依旧为她效命。

里面还有一个是吴婧的堂妹,叫吴晨,做事也相当利落,但相对于吴婧的能说会道,她更为内向寡言。

其他几人一一认识后,许含挑了两个武艺最好的做贴身侍卫,一个叫刘希,一个叫黄可。

刚各自分工完,大门就被人敲开,秦琉璃带着两个管事模样的人上门拜访来了。

他在院里转了圈后,就在屋门前的石桌旁坐了下来。他最近一直忙于新店之事,今日才得了些空闲,便找上了门。

秦家那边来人无非是想看看他私宅里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人。许家高门大户,能和许家结亲的确是好事,但秦家上下却不一定乐见其成。

秦琉璃是聪明人,他对许含有好感,可这好感无法让他倾其所有,何况眼前这女子似乎完全没有将他当作比朋友更亲密的人来对待,他也只能将这心动悄悄抚平。

“伊人坊初六开张,你有什么想法?”

“如果要摆脱过去的阴影,只怕还有一段路要走。”许含说道,“要是折扣打到最低,还没客人上门……”

她顿住,手指几不可察地落在桌面上,轻轻画着圈,“不如多送些优惠或者礼品,先把声势作大,活动丰富些。如果可以……倒是可以办一场选美大赛,将伊人坊和绒花坊都挂进去,推出去。”

她一边回忆着所能想到的策划方案,一边说道,“其实最好还是办个选美大赛,但此事不能急,最好先让伊人坊开上半个月一个月,再着手举办。其次,比赛之际还能用上绒花坊的绒花,要是有服装店或是无关的店想加入,那就收些宣传费,一一登记,比赛的场地上就能挂上这些店名。”

秦琉璃越往后听眼神越亮,眼前这个神采飞扬的女子竟像百宝箱一般,无论何时都有着无尽的想法。

“当然最主要的是,有你在。”许含一回头,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我呢,一没资金,二没人手,有的就是这个脑袋,所以只能给你瞎出主意了。”

资金她倒是有。

自从绒花坊开张,她每个月都有五十多万两分红,绒花坊开张五个多月,一共攒了两百五十多万两银子,伊人坊开张她投了五十多万两,本还没捞回就出事了。上个月决定重新开张,她又投了一百万两,剩下一百万两则转手又投进绒花坊做入股资金了。

所以现在的她真是穷得丁当响!

秦琉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这大笔的钱你倒是记得牢,只是我怎么听说半个月前你和一个传教士捣鼓个乐器就花了几万两啊?”

许含呼吸滞了滞,满脸尴尬:“那个……呵呵、呵呵,谁还没个爱好啊?是吧!再说,那里总共也花了不到十万两,都是小钱,小钱!”说着,她颇有些愧疚地挽着他的手说,“绒花坊和伊人坊的事还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搞定?我要是掺和进来反而坏了你的局,倒不如旁观,给你出出主意。”

秦琉璃对她的恭维不置可否,只挑起微挺的剑眉,低头呷了口茶才缓缓说道:“世女脑子里在想什么,不必解释。但你所提的选美大赛……倒是有些意思。”

许含一听有戏,当即将刚才的尴尬抛到脑后,让人寻来碳笔和纸张一边策划起来,一边朝秦琉璃比划着如何操作。

待两人差不多敲定大致细节时,得到她搬家消息的陈太熙也寻上门来了。

只是今天的他并非一个人。

“快,快来帮帮我!”陈太熙扶着谢玙一步步挪了进来。

许含一见这情景,连忙迎上去帮忙,随即让守门的侍卫警惕左右。于红见状,没等许含吩咐当即安排好人手四周布防,顺便派了个人出去请大夫。

“喂,你怎么样?听得到我说话吗?”

进了房间,将谢玙好生扶到床上躺下,她凑上前轻轻拍了拍他,满脸担忧。

一旁的陈太熙见许含有些着急,忙拦下她解释道:“我是在来的路上碰到他的,就在河柳巷子,他一个人靠在一个竹筐旁边,已经昏迷过去。”

秦琉璃表情严肃:“世女,你先出去,我和陈教士给他检查一下他的伤口。”

“我就在外屋,你们快些检查吧!”

许含知道他的伤耽误不得,便起身让开了位置。

她打开房门,吩咐守在门口的素琴素景,“你们快去准备开水,稍微摊凉端一盆进来。”

她想了想,补充道,“还要找些纱布。”

刚吩咐完,只听里面传来惊叫声:“啊!”

她一急,二话没说闯了进去,只见床上的人胸口一个血窟窿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血。

“快拿纱布!”秦琉璃镇定地大声叫道,此时的他早没了往日从容。

许含顾不得男女大防,冲了过来,按住出血口,朝门外大喊:“快拿止血药!”

好在于红于青她们都是行武出身,身上都会备上一些跌打药和止血药。许柳舟对自己下属都极为用心,给她们配的也都是上好的药。

果然,这药洒下去后,谢玙胸口上的伤没过一会儿就止住了血。

为了防止伤口发炎,许含在温开水里加了少许食盐,再用这种调配好的盐水小心地擦拭伤口四周,最后才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

做完这些,她已是浑身被汗湿透。

于红刚才派人请的大夫也刚刚进门。

“脉象平稳了,这伤口不流血便无大碍,我再开些防止感染的药,你们熬给他喝,能喝多少就是多少。今晚不发热便算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要是发热我也没办法,你们到时再另请高明吧!”

大夫交待的话,许含一一答应下来。

等她走后,陈太熙呼出一口气,对许含竖起大拇指:“幸好刚才有你在!”

许含可没他这么好的心情:“他目前也不过是暂时稳定,刚才大夫也说了,晚上若是不发热就好,要是发热那就严重了。”

站在床边的秦琉璃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别担心,子玉兄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

此时的许含一心扑在无知无觉的谢玙身上,对陈太熙和秦琉璃的话根本没听进去。

秦琉璃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让素琴素景进来给谢玙擦拭身子。

许含不便在旁,只好回避。

站在房门口,她目光沉沉,声音低喃:“也不知道万芳怎么样了,他一定知道出了什么事。”

第62章喂食

夜里,为了防止谢玙发热,许含请了潞州城最好的大夫上门住着,每隔半个时辰就让素琴素景给他擦拭一遍身子,好在一夜无事。

直到天亮,几人才靠在桌上沉沉睡去。

秦琉璃看着满脸疲倦趴在床沿上的许含,让于红将她抱起回了隔壁休息。

“现在怎么样了?”陈太熙也在一旁守了一夜,醒来正巧看到于红抱着许含回房,便走上前问秦琉璃。

“去请沈大夫过来。”秦琉璃甩袖朝候在一旁的侍者道,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回答陈太熙,“一会儿我还要去各店里巡查,这里就交给你了,若是有事派个人到万芳斋找我。”

陈太熙忙应下:“你放心,我会在这里看着。只是……”他转头看向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谢玙,“他这样是不是要通知下他的亲人?”

陈太熙是斯洛国传教士,刚踏上大焱国的国土就被请入宫中,因此对谢玙的身份也一清二楚。他并不清楚眼前的秦琉璃知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说得有些委婉。

“你是指宫里吗?”秦琉璃突然反问。

“你、你知道?”陈太熙只讶异了一下,转念一想,眼前这人虽是男子,可他并非普通人,查个人的底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便凑上前说,“三殿下受伤,难道不要告诉皇上吗?”

秦琉璃闻言,眼睛微眯,神情高深莫测:“我想子玉兄并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受伤了吧。”

陈太熙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大明白,但是他见秦琉璃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好耸耸肩没有追问。

沈大夫替谢玙把过脉看过诊后,见他无事秦琉璃这才离开。

许含一觉睡至午后,想到昨天发生的事猛地从床上爬起,谁料她早上、中午的饭食都睡过去了,这一起顿时头晕目炫险些栽倒在地。

自门外进来看到这一幕的素景连忙扶住她:“小姐两餐没吃,昨夜又累了一宿,小心才是。”

“他怎么样了?”

素景忙回答:“沈大夫看过了,殿下暂时无事,只是还未清醒。”

“我先过去看看。”许含甩开他的手就往隔壁奔去,将身后的劝阻甩在身后。

谢玙脸上发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但好在他呼吸平稳,心跳有力,只是昨天失血过多又未曾进补,才会如此模样。

“小姐,怎么办?这药都喂了好几次了,根本没法让他咽下去。”

许含看着素琴碗里七分满的黑色药水,坐在床边想了想,朝两人吩咐道:“你们也忙了一晚,去休息下,一会儿我让小伍小陆过来服侍。”

说着,她自素琴手里接过药碗,里面的药还是湿热的。

“可是小姐……”

素琴还想说,素景一把拉住他,朝他摇摇头后两人才转身离开。

许含抬起头朝床上的人喃喃自语:“上次是你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那么久,现在轮到我了,就当是我还你人情吧!”

说完,她低头含了一口药,顿时苦味直击她的味蕾,苦得她小脸皱成一团,险些呕吐出去。

好在她看到满脸发白的谢玙,硬生生地强忍住,她起身凑上前,将口中包着的药水缓缓度入他口中。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他体温较凉,好在度完碗里所有药后,他的嘴唇稍稍回了些温度。

喝完药,她打开房门朝候在门外的小伍小陆吩咐道:“你们去熬些红枣粥,越烂越好。”

小伍小陆是她来到潞州城后买来的身世清白的少年,两人都是十四岁,青葱一般,许含平日并不怎么使唤他们,都是由素琴素景调配。今日素琴素景都回房休息,正好由他们接上班。

沈大夫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来给谢玙看一次诊,听到她吩咐之事点点头赞赏道:“小姐看上去知晓些药理。若是平日受伤失血过多,补些肉类也可,只是他如今昏迷,喝红枣粥才是最适合的。”

许含伸手请沈大夫入屋,一边说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还要劳烦大夫多多费心。”

沈大夫年近五十,身材精瘦,但眼睛颇有精神,听到她谦言便笑呵呵说道:“听说昨晚是小姐将他的伤口清理包扎好的,小姐这手法倒不像是道听途说那么简单啊,好在你这般处理,他晚上才没有发热。如今虽然还昏迷着,但最晚明天中午他就能清醒过来。小姐勿须担心。”

闻言,许含这才放下心底大石,朝沈大夫长揖一礼:“多谢沈大夫。”

粥熬好后,许含在里面加了些补血的药粉,而后如法炮制,以口度口,慢慢将红枣粥一口口地喂了下去。

陈太熙回来时,许含正在喂第二碗。

斯洛国民风开放,可也没见过如许含和谢玙这样肌肤相亲亲密如斯。

“你可知他这身份不能随便结亲,你这样做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怎么办?”

刚才他安排完许宅的事后就回了下自己宅里,一回来就看到许含度粥予谢玙。他连忙掩上房门,担心这一幕被外人瞧去,毁了谢玙名声。

“无事,这里都是我的人。何况这和结亲有什么关系?”许含白了他一眼,“我这是把他当病人,他这伤好了,还得感激我呢!”

陈太熙抚额:“前些日子,我和你日日在书房商量钢琴改进之事,你母亲就亲自跑来,要是让她知道你以口度粥,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竟然连这事都知道!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娘只是急着让我成亲而已,所以才会这么激动。”许含瞥他一眼,放下手里的碗,站起身从脸盆里拧了毛巾,小心地替谢玙擦着脸。

她擦着擦着,不禁抚上那张如玉的脸。

平日只觉得他长得跟画中仙人一样,现在近看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眉目如画,即使脸色发白无血色,也跟个病美人儿般楚楚可怜。

不过平时他那双眸子深沉,脸上也总是冷酷无笑意,令人望而生畏,现在的他却面色平和,不见往日的漠然,倒让许含觉得亲近许多。

陈太熙见许含明明和自己说着话,却直愣愣地盯着谢玙发呆,只好上前无奈地夺过她手里的毛巾,说:“看你这眼神,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许含脸上一红,掩饰道:“我不过是没这么近地打量过他,一时看愣了而已,你别胡说!”

陈太熙狐疑地扫她一眼:“那就好,你是我在这儿的唯一好友,听我一句劝,如今他垂帘听政,掌控朝堂,你要是看上他了,准没什么好下场!你离他远些才是!”

许含只觉得心跳回忆,脸上烫得如火烧,根本没认真听他说话,只一个劲地全应下来。

她见陈太熙帮着擦拭,索性起身交给他去做,自己转身出去了。

就在两人说着话时,谁都没有注意到谢玙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第63章贺礼

沈大夫的话果然准确,谢玙第二天上午就醒来了。

陈太熙和许含都知道他的身份,只是陈太熙毕竟是斯洛国人,因此他很识趣地没有问起他受伤的原因。

而许含和谢玙因为这段时间伊人坊开张之事有些交往,可她向来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也没有提。

房间里只剩许含和谢玙,她把所有有关他病情的话都说了遍,突然发现没话可讲,只得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谢玙昏迷那么久,此时又刚好没有睡意,只得开了口。

“你……这段时间都在忙吗?”

许含摊摊手:“你不是隔三差五地送东西过来么?我就玩你送的东西咯。”她指了指旁边的钢琴说,“因为你送的这架钢琴,我老娘还特意从绵州赶过来呢!”

昨天他们回来得太匆忙,许含就把他安排到了书房躺下,后来他伤势太重不宜移动,就只能让他继续住着。

“钢琴?”谢玙稍稍抬头瞥了眼靠窗放置的钢琴,道,“你会用?”

许含老老实实点了点头:“会一点。”

陈太熙刚踏上大焱国国土时他还只是不起眼的三皇子,但传教士入宫出席宴会之际,他在场,后来新皇登基,陈太熙又入了宫送上了贺礼,所以两人早就相识。

只是他也不过是远远听过一回陈太熙弹奏,对许含也会弹钢琴十分诧异。

“你能弹给我听听吗?”

许含犹豫了一下,见谢玙脸上正冒着汗,知晓他定是伤口疼痛,便起身朝他说道:“我弹首安眠曲吧,若是你能睡过去,说不定就不那么疼了。”

谢玙的确正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但他自小就隐忍惯了,从不爱将自己的任何事跟他人说道,即使是相依为命的亲妹妹姜琦。

古朴深沉的曲调缓缓从她飞跃着的指尖流出,那平缓的音符如同一只只带着神奇力量的蝴蝶,渐渐抚平谢玙躁动的心情。

这次他南下至平州暗访,调查平州圈地占地一案。处理完相关官员往回赶时,路遇黑衣歹徒刺杀,来者个个出手狠毒无情,他身边明卫暗卫拼死才将他护到了潞州城,可一进潞州城竟还有埋伏!

他被藏在暗处的人刺中胸口,万芳一人带着他逃至河柳巷子,独自引开追兵,而藏身于巷子里的他被路过的陈太熙救回了许含的新家。

从谢沅带着他被接入宫中后,就总有人想杀他,明里暗里,下毒、放冷箭、诬陷……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可惜他活了下来,不仅活着,还将妹妹扶上了皇位,而他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昨天他看着自己的胸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看着自己的极限渐渐逼近,他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谁知再次睁眼竟然又看到这个狡黠如猫的女人。

他记得上一次宫里落水时,他被她从冰冷的湖里捞出,模糊中感受到一丝暖意正慢慢驱散着透心的寒意,让他仿佛回到懂事时被父亲圈入怀中的时候,那样珍贵,那样令人怀念。

这一次他再次找到了那丝温暖,只是……

他偏着头看向那个坐在钢琴前微闭着眼弹着琴的女子,她身子窈窕,修长的颈项宛如骄傲的天鹅,优雅、迷人。

他的手轻轻探入怀中,那里留着关块玉,那玉是从刺杀他的黑衣人身上掉落的。而这玉,他认识。

当初,为赏赐许柳舟从龙有功,封她为忠义侯时宫里赏赐下去的比目双鱼佩。

他不确定这些黑衣人到底是不是许柳舟所派,如果是……

他看向那个正沉浸在音乐中的女子身影,暗自抓紧手中玉佩。

如果是,他必十倍还之!

许含弹完一曲转过身,才发现床上的人早已睡去,她小心翼翼地帮他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素琴素景此时正候在门外,见她出来,素琴满眼冒着小星星凑近许含,小声说道:“小姐,你刚才弹的曲子真好听!那曲子叫什么名字啊?”

“安眠曲,听了想睡觉说明你在认真听。”

“用这名字来形容这曲子还真是再恰当不过了!”素琴讨好地挽起她的手乞求道,“小姐,我也想学,你能教教我吗?到时候如果小姐睡不着,我就可以弹这曲子给小姐催眠了!”

许含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学钢琴很容易?随便一学你就能弹出一支曲子来了?那这天下底哪还有不学无术的纨绔女?”

说到这里,她自己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纨绔女说的不就是她自己么?若是以前京城里的那个酒肉朋友听到她弹琴,指不定惊得下巴都掉了!

不过,这身子换了个芯后她就深居简出,京里那些酒肉朋友一个个的都断了来往,除了如今同在潞州城的刘艺然。

刘艺然最近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好,三不五时就跑来想找她出去溜鸡打马,如今她刚换住址,她还没反应过来,等她查到她新家住址,指不定她还会赖上门!

“小姐,大门外有个刘府来的人,说是给您送搬迁贺礼。”

果然,说到就到!

刘艺然今天并没到场,只派了个管家模样的人上门,她身后还跟着五个手捧贺礼的健壮妇人。

“小的见过世女,世女千安。这是小的主人命我送来的,恭贺世女搬迁之喜!”

“你们先别放下。”许含站在檐下抬手制止,“你们把这礼全抬回去,告诉你们小姐,我不收礼,有什么事直接说。”

那带头的管家忙拱手恭敬道:“世女,这都是我们小姐的小小心意,您就收下吧!”

说完她的手一挥,后面五个壮妇当即将肩上的东西整齐地放在了地上。

“你们放下了我也会扔出去。”许含背着手朗声道,“于红,她们既然不想动手,你们给我把这些东西扔出去!”

那个管家似乎不相信许含真会这样做,站在一旁干愣着,直到于红真的带人将那些贺礼像扔破烂一样从大门里扔了出去才真正变了脸色。

“世女,您这又是何苦呢?这些不过是潞州城中各大富户送过来贺喜您搬迁的礼而已,都已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您看您这一扔,岂不是伤了潞州城里那些富户的心!”

许含冷笑:“你回去告诉刘艺然,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我许含在京城没怕过谁,在这潞州城里照样横着走!”

第64章内应

许含的话音一落,门外就响起来了刘艺然那个讨厌的笑声。

“世女何必为此大发雷霆呢?我们都知道京城里无人敢惹您,到了这潞州城,更是无人敢对世女有一丝不敬。只是这些礼物都是潞州城中各大商户送过来的些许心意,你不收就不收,何苦让人扔出去呢?”

许含眯着眼抬起头看去,只见刘艺然带着几个身材不一、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自门外走进,她的话说完,跟随她一同进来的几个商户便议论开来了。

其中有个身材矮圆的妇人有些艰难地弯着腰自地上捡起刚才被于红扔出去的礼,满脸痛惜地说道:“世女,我不过就是得了株红珊瑚,瞧着新奇好玩便让人送了过来,您不喜欢我再挑过让人送过来呀,您自己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她这话说得倒像是在哄许含,可只有当事人才听懂她这是在讽刺许含嫌弃礼品太轻,不当回事。

刘艺然手里扇子啪地打开,掩住翘起的嘴笑道:“就是,这礼也就是送个心意,世女不喜欢咱们再回去挑过罢,何必动怒?”

许含原本是怒极,可她突然转念一想,此时的她越是愤怒,那刘艺然定是越开心,索性让于红从屋里搬出把椅子,慢悠悠地坐下来后,才云淡风轻地朝等着看热闹的刘艺然道:

“我好像和你们并不熟识,搬迁也不过是私下小事,一没张扬二没派柬,你们自己找上门来,难道还不许我轰出门去?”

刘艺然没料到她说得如此直白,一时词穷,气得胀红了脸。

另一个瘦高的妇人说道:“世女的确没有声张,这消息还是我们自己从刘小姐那里打听来的,是我们自己想和世女结交认识一下。同在潞州城里开店,又同是美容美颜这一块的,相识一下这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吧?”她眼睛一斜,“难不成世女有其他想法?”

许含摊摊手:“伊人坊虽有我参与,不过事务都交给了秦家管理,你们倒是好找人,一股脑儿地来我这儿,可是有什么用呢?”

她话音一转,似笑非笑地看向刘艺然,“我听说潞州城里所有的美容美颜店都有刘家捧场,也不知刘家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竟如此奉她为主,当真是好笑!”

她很满意地看到几个商户的脸色一变,勾起跃然继续离间道,“给你们先透个消息,朝廷要推行新政,自明年年后起,所有商户都必须在州衙里办理商户证,每月向朝廷纳税,这钱……想必各位姐姐都能拿得出手吧!”

她的话音一落,不止刚刚变脸的那几个商户,就连一直看热闹的刘艺然也彻底没了刚才的气焰。

说得好听点是刘艺然她们给这些商户撑腰,其实也就是每月从她们店里抽些保护钱。但谁愿意双手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钱拱手送人?何况刘氏母女越要越多,贪心不足蛇吞象,她们店再让她们母女坑下去,下场只有一个——入不敷出!

所以一听说推行新政要收税后,这些商户个个急红了眼。

“你说什么?不可能!”

“新政一事我倒是听说了,只是纳税……”

“我听京城的一位表姐说,三殿下的确有意让商户纳商税。”

“我也听说了!”

“刘小姐,这可怎么办?!”

……

刘艺然带去的几个商户纷纷将她孤立,讨论起了商税一事,许含很有耐心地坐在那里听着她们越来越大声的讨论声。

上次许柳舟回来,与她提过这事,不过她对此并没什么排斥,商户不纳税以后起了战事只会加重农户的税收,而农户本就是靠天吃饭的,战事起要想丰收,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最根本上,还是要收商税。

“世女,这新政,您有什么看法?”商量许久,刚刚那个瘦高的商户朝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许含问道。

“看法?”许含挑挑眉,“朝廷想推新政势在必得,我还能说什么?上面如何推行,我配合着便是。”

那商户不赞同道:“自古以来,商人就一直被人瞧不起,如果推行新政,我们这些从商者的地位岂不是如泥般被人残踏?”

她的话当即赢得不少和声,唧唧哇哇再次说开了。

许含被她们闹得脑壳疼,不禁站起身沉声说道:“我不管你们到底什么看法,如今我要休息了,带好你们的贺礼都回去吧!”

说完,朝于红丢了个眼神,后者当即领悟,带着几个人就把刘艺然等人轰了出去。

“小姐,你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人家是带礼上门,她不仅不收还连人带礼给轰出去,实在有些嚣张了。

一旁素景就和他不一样:“小姐以前哪次不是如此?你看好不好?”

的确,以前的她有许柳舟这个娘在,京城里的那些官二们还不都以她为王,作威作福了十六七年,如今她不过是龟缩了大半年而已,素琴竟有些不习惯了。

想到此,素琴当即点点头:“小姐这是找回以前的感觉了!”

谢玙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醒来后许含守着他吃过粥喝过药后才离开。

她安排了素景给他守夜,所以很放心地回房休息去了。

待得子夜时分,窗外闪过一道人影,轻巧落地,躺在床边守夜的素景被只瘦小的手在颈间一点,素景便死死睡了过去。

那身影刚落地,谢玙便睁开了眼。

“殿下,您感觉怎么样了?”

来者凑近,低头查看了下谢玙,见他摇头应声才放下心来。

“查到那些黑衣人身份了吗?”

万芳脸色凝重,他那天引开追兵后再回到巷子,发现谢玙不见了,吓得魂不附体,寻了许久才发现他在许含的新家书房。好在得救及时,如今殿下的伤恢复得也快,他便干脆不现身,专心去查那些黑衣人的消息。

只是她们实在狡猾,他有些恨恨地说道:“只查出她们出自一个江湖组织,现在正在查她们的总部。不过追查时,奴发现潞州城里似乎有她们的内应,埋伏在城里的那些人虽然和追杀我们的不是同一伙,但她们会消息互通!”

谢玙紧紧抿着嘴,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道娇俏的背影,还有那丝令他怀念的温暖。

万芳等了许久,才等到他的一声回应:“继续查。”

第65章绝情

刘府后花园的小亭里,刘艺然一脸怒气地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只木凳不知是被哪个仆人用了,恰巧放在亭子旁边,她不扫一眼,飞起一脚,顿时将那只挡她道的小木凳踢落进了湖里。

她还不解气,一把将旁边不知什么树伸探过来的枝条甩开,枝叶哗啦,她甩袖恨恨地走进了亭子,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一个没眼色的下人脚步匆匆地端上来给她解渴的茶水也被她扫落在地,碎片散了一地。

“小姐,这个许含真是不把您放在眼里!”跟在她身旁的孙露低着头朝她低声说道,“小姐也不用太生气,想必方菲那边已有消息,那什么世女的笑不了多少日子了!”

刘艺然被她这一提醒当即醒悟,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我娘她什么时候回来?”

孙露见刘艺然转了表情,便也放松了下来,笑着回答道:“夫人明日就能回来。”

刘艺然眯着眼,眼底闪过一抹狠色,她冷冷笑了声:“你去找几个人,把今天的事散布出去,我就不信她还能坐得住!”

孙露抓了抓脑袋,脑子突然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小姐,散布要推新政收商税的消息吗?”

刘艺然抬手就朝她脑门弹了一下:“你个傻蛋!让你传她赶商户扔贺礼!这都不懂,白跟我混了那么多年!”

孙露立马卑躬屈膝地道着歉:“小的该死小的糊涂,小姐骂得对!”

刘艺然甩袖冷哼:“还不快给我去!这点小事再办不好就别回来了!”

孙露见状,连滚带爬地出去找人了。

潞州城里做生意的都有个自己的圈子,许含虽然以蚕丝赛的名义和秦琉璃合伙开了绒花坊,一时之间成为生意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可惜比完赛后,她一直深居简出,除了秦琉璃,从不见外人。

因此潞州城的商户们对这个京城来的神秘世女都极为好奇。明里暗里地想在秦琉璃那里打探点消息出去,每每都被他十分巧妙地绕过了这个话题,所以这都快一年了,有关许含的各种八卦一直没停过。

她和秦琉璃都出身于京城里的世家大族,一个世女,一个贵公子,女未婚男未嫁,任谁听了都忍不住会瞎想,更别说他们两人关系如此微妙了。

秦家当家主事的叫秦曼文,现任太仆寺卿,不过是个没什么实权的从三品,可如今的秦家也只能出她这一个稍稍出色的人才了。

秦琉璃的父亲是秦曼文的一个侍君,尽管自己有着出色的经商才华,无奈身为男子,又是庶子,再能干,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颗暂时有用的棋子。

秦曼文有个姐姐叫秦曼乐,考了多年科举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后来秦曼文考上后,她索性和三妹秦曼雪接管了秦家的产业。

秦曼雪打小就被当作秦家产业经营人来培养,可惜她天生不是这块料,一直到秦琉璃开始接手秦家产业,她连连亏损了近十家铺子。

秦老夫人还剩一口气时,为了保住秦家上下,只得放出话来,十三岁的秦琉璃全权管理秦家所有产业,轻易不得外嫁。

就因着这条遗言,秦琉璃再无人上门说亲。

秦曼文有些迂腐,不过还是很听秦老夫人的话,何况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管着秦家产业他也得利许多,为此,她自然支持她娘留下的话。

秦曼乐和秦曼雪虽然抗议,但事实摆在她们眼前,上头要依靠秦曼文,下头自己还不是这块料,能安心地坐在秦家老宅里享受着仆人前簇后拥、小侍左拥右抱的生活,她们还是得老老实实地闭嘴。

然而就在皇商开始竞选之际,潞州传来消息,秦琉璃在潞州与忠义侯世女住在了一起!

这个消息无疑像个惊雷。

“你跟我说,你是不是跟那个忠义侯世女住在一起?”秦曼乐坐在上首,沉着眼看着垂手站在面前秦琉璃。

“大姨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与忠义侯世女只有生意上的合作,住在一起是从何而来?”秦琉璃声音不卑不亢。

“哼,你别给我打马虎眼儿装糊涂!”

秦曼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旁边正在喝茶的秦曼雪被她吓了一跳,她忙放下手里的杯子,站起来打着哈哈:“大姐,你也不用太生气,好好听听琉璃怎么解释嘛!”

说着,她转身对一脸漠然的秦琉璃笑了一笑,“琉璃啊,你也知道当初你奶奶留了话给你,你的终身大事怎么能随意轻许呢?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听说过这个忠义侯世女的名声。”

秦曼雪似乎想到以前许含所做过的事,一脸的嫌弃,“我听说,她可是男女不忌呢!这样的姑娘家,人家避之不及,你这琉璃公子更应该洁身自好才是!”

听着两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如此贬低许含,秦琉璃怒火中烧,他冷笑一声:“许含是什么样的人,琉璃心中自会衡量,就不劳两位姨操心了!你们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来吧,听说今年的科考,忆彤和晚离又落榜了呢!”

秦曼乐见他一脸倔强,不仅没将她们两个长辈的话听进去,更拿忆彤晚离的落榜来讥讽她们。

她脸上一热,脑袋顿时被怒火淹埋,扬手就朝他脸上甩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秦琉璃被这巴掌甩得脸一撇。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秦琉璃暗自咬牙缓缓转过头,眼底闪着恨意。

秦曼乐愣愣地看着秦琉璃,他左脸颊上已浮起一只清晰的巴掌印。可打了就是打了,难不成还要她一个长辈向他一个庶子道歉?想到此,她梗着脖子冷冷训斥道:

“这巴掌就是要告诉你,身为一个男子,再有头脑再能赚钱又怎么样?你不过就是曼文的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庶子,是我秦家的一条看家狗!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别以为有了老夫人的遗言就当令箭!我告诉你,我们随时都可以撤了你,赶出秦家,没了秦家,你连狗都不如!”

秦琉璃默默地听着自她嘴里流出来的腌臜话,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一个不起眼的庶子,若不是老夫人看上了他那点赚钱的本事,怕是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他为了她那句遗言一直坚守到现在,可换来的是什么?

看门狗!

呵,原来如此!

他缓缓抬起头,对上那两双令人厌恶的眼睛,冷冷说道:“你们如果说够了,就给我滚出去。”

第66章点破(晚上加更求支持!)

许宅的书房此时正是一室寂静。

谢玙自从那天清醒后,许含为了让他能恢复得更快些,每天三餐变着样式地弄些药食给他补身体。这些东西的确很有效,只是一日三餐,每天如此,实在让他的口味越来越挑剔。

这天刚起床,谢玙不自觉地抚上伤口位置,那里已经开始结痂,伤口有些痒,他这一遍遍抚着倒是能舒缓不适之感,可他越摸越是发痒。

最近许含没有其他事,只要起床了,就去厨房看看头天吩咐熬的粥好了没有。

今日正好给谢玙准备的是薏米猪肝粥,里面还加了些黑木耳和糯米,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刚刚听说谢玙已梳洗好,她也就没有敲门,手一推便没头没脑地走了进去,正巧看到他揭开自己胸口的衣衫轻轻地挠着伤口四周。

“哎呀!”许含见状,回头嘭地一声将房门关上,把后头跟着的小伍关在了门外。她快步转身上前,此时的她早忘了自己是异性,而被她关在门外的人才是和他同性。

“这伤口好不容易要结痂了,你再挠烂了留下疤痕怎么办?”

谢玙原本被她撞破有些羞恼,可一听她这话不对劲,便冷哼一声:“留下了便留下了,又不用你瞧!”

这话一出口,房间里顿时静了一静。

他这话的确是气话,可被他在这当口里说出来愣是带着点嗔怪的感觉。

许含站在他跟前,有些尴尬地嘿嘿一笑,她其实不过是随口一说,如果是她,她当然也不愿意留下疤痕嘛!

“那个……我,我就是担心你伤口被你挠了又得喝药,那么苦的药你愿意喝啊?”

谢玙感觉脸颊微微发烫,只是他素来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心事,便冷着脸,撇向一旁,不再言语。

许含瞪大了眼睛,满脸稀奇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这是在跟自己闹别扭吗?

她说了什么?没有啊!她不过就是想拦他别挠坏了自己的伤口而已,他为什么一副气嘟嘟的模样?

她无奈地搓了下手,指了指被他掩住的伤口,说道:“那个……你既然实在忍不住,不如我帮你取块冷些的毛巾给你敷一敷吧!”

“不必了。”谢玙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回答她,许是感觉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你不是准备了早食吗?端上来。”

近日每天和许含处在一块儿,她既当丫头又当嬷嬷的,谢玙使唤起她来便没个轻重,说的话更是没有以前那般客气,多了许多亲昵。

早已习惯的许含对他这皇子脾性浑不在意,只心疼他受如此重伤,还得每日处理京城送过来的奏报,太过辛苦。

这时,小伍端着碗筷进来,抬头那一瞬间瞥见谢玙衣襟上的盘扣竟给搭错了!

他脚下猛地一顿,想到刚才小姐一进门的那个举动,他眨了眨眼,刚才闭了门那会儿,小姐和谢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出去时,小伍还是忍不住凑近,对许含悄声说道:“小姐,需要小的帮谢公子整理下衣物吗?”

许含诧异地扭头看向谢玙,立马掩嘴指着他笑得两眼一弯:“瞧瞧,万芳不在,你这衣服都穿不好了!”说着,她拍了拍小伍,对他道,“你帮他整理下吧,我去瞧瞧宋白来了没有。”

宋白每天辰时就会准时到许宅,手上基本上都会摞着一大捆的奏文,那些都是从京城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不过今日辰时都快过一半了,许含还不见宋白的身影。她拧着眉头瞥了眼书房那边,招来于红,小声对她吩咐:“你去寻一下宋白,为何还不见他上门。”

正在这时,多日不见的秦琉璃自回廊处慢步而来。

“许久不见,世女风采依旧啊!”远远的,秦琉璃便笑得如只老狐狸。

许含撇撇嘴:“哪比得上琉璃公子潇洒。”

书房门开,小伍自里面出来,朝秦琉璃一礼后便下去了。

许含带着秦琉璃朝书房走去,后者勾起嘴角对她道:“听说你一日三餐地给谢兄准备吃食,所以他这伤恢复神速。唉,明明同为男子,我却没有这等口福,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尝得忠义侯世女的亲手调羹。”

许含踏进书房,指着正在喝着粥的谢玙,说:“今日的粥熬得少些,你要是真想吃,尽管让他分点给你就是了。”

谢玙身形不动,只微微抬头扫了两人一眼,优雅地放下手中汤匙,毫不客气地拒绝:“不分。”

“……”

许含觉得今天的谢玙实在有些奇怪,只好无奈地对秦琉璃说:“他今天吃炮仗了,最好离他远点。”

秦琉璃失笑摇头:“素闻三殿下性情虽冷,但从不会随意与人置气,定是世女做了什么事才惹得殿下如此待你。”

他的话音落下,书房里霎时鸦雀无声。

虽然谢玙的身份是个公开的秘密,但秦琉璃从来都是知进退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有数,可是今天一早他一进来就点破他的身份,这不得不让许含和谢玙有些惊讶。

“世女,”秦琉璃扭头朝她微微一笑,“世女可否借这书房予我一用?我这儿有些琐事想请殿下帮着参谋参谋。”

许含看了看稳坐如山的谢玙,摊手道:“随意,有事喊一声就行。”

说着转身将书房留给他们。

谢玙拿起汤匙继续喝着碗里剩下的粥,有些凉,不过口感还好,不会粘腻。

原本他对吃食从不会挑剔的,可自打许含开始给他每餐送来食补,他竟有些嫌弃以前吃的东西了,那种东西他竟然也能吃得下去!

秦琉璃眯着眼慢慢等着对面的人喝完。

这是两人第一次开诚布公地面对面坐下来,他突然很羡慕对面这个人,尽管他封自己摄政王令他身陷囹圄,可他毕竟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谢玙慢悠悠地喝完一碗,见对面的人盯着自己发呆,他便放下汤匙,又慢悠悠地取了帕子擦干净了手,沏了壶好茶慢悠悠地品起来了。

秦琉璃被这异样的茶香吸引,手指敲着杯盏,淡声问道:“这个……也是世女为殿下准备的吧?”

谢玙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脸上浮起一丝自傲的笑意。

他这伤还没好,自然不能喝红茶绿茶,这还是许含给他专门配的益气花茶,喝来倒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第67章在查她

秦琉璃和谢玙在房里一点动静都没传出来的,许含很是好奇,极想知道这两个男人背着她到底在商量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原本等在院子里的花厅的,见他们两人这一呆便没个头,索性让素景将纸笔摆上来,着手设计着新的绒花款式。

上次伊人坊的人命官司解决后,绒花坊在各地又新开了五家。

九家店面的订单如飞雪纷至沓来,为了保证售出的绒花能跟上质量,许含建议秦琉璃让各店每个月至多出售五万件成品。这五万成品里包括各类小东西,以及大件的绒花成品。

秦琉璃并非是那眼皮子短浅无知的男子,他知道许含想保证绒花坊的名声,想将绒花坊打造成传世名店,因此极力赞成她的建议。

如今大焱上下,谁不知这句话:绒花坊所出,必属精品。

除了制作必须保证足金足两外,在款式上,也必须多加更新。尤其是自从春归坊开张后,不少人买不起绒花坊的真丝绒花,便纷纷去了春归坊订羊毛绒花。

打一开始,两店的出发点就不同,因而尽管表面上春归坊生意兴隆,但是人人都知道绒花坊的东西高出不少档次,拿出去也倍有面子。

这也是为什么秦琉璃对许含越来越佩服的原因。

要是当初按他的计划,走流水线制作绒花,也许数量上能够跟上,所赚的钱也定然比现在多,可久而久之,最终也只会轮为和春归坊一样卖低档绒花。

“小姐,于青姐回来了,正在西房等你。”素琴拿着一包零嘴找了过来。

于青于红几个侍卫加入许含身边后,素琴素景没几天就跟她们混熟了。

尤其是素琴,每逢她们出去办事回来,定然会帮素琴带些小零嘴,那副殷勤劲简直羡煞许含。

许宅不是很大,书房被谢玙霸占后,于青于红有些要紧的事都会在西房等她。

如今于青在那里等着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与她说,因此她听说后,当即起身往西房走去。

穿过小湖边的长廊,绕过假山亭院,一转角就到了西房。

因着马上到中秋了,为了应景,许含让素琴素景他们准备了些花灯挂起来。不过好在院子里的人也有不少,后来谢玙又住进来了,倒显得挺热闹的。

于青刚从绵州办事回来,身上还穿着身藏青的素色劲装,骑马赶了一路,身上的汗味和风尘还未洗去,满脸狼狈。

“娘是有什么紧要的话要你带给我?”许含一进房门,扫了眼于青开口问道。

于青朝她一礼说道:“小姐,夫人并未让我带话回来。”

于青抬头看了她一眼,顿了一顿才说道,“此次从绵州回来,我发现有人在查我们!”

“查?”许含疑惑地皱着眉头,“可知对方是什么人?”

于青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说!”

“小姐,是宫里的人。”

许含惊讶出声:“什么?”

宫里的人在查自己,谁?那个刚上位的小皇帝?若是她有这样的能耐,谢玙何必垂帘听政?

不是她会有谁如此关注她……或者是她的那个位高权重的娘亲呢?

她心思转了几转……

她转过身,抬起头,看向书房的那个方向,满心复杂。

谢玙上次是因为什么而受的伤?他为什么要查自己?

她想起那天,许柳舟离开时对她的嘱咐,缓缓坐了下来。

她神情渐渐严肃,她娘为什么要她离谢玙远些?因为他是三皇子?因为他学武则天以一男子身份掌控朝政?

于青见许含脸上凝重,便安静地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含轻轻吐出一口气,暗忖:她自问对谢玙毫无愧疚之心,上次她被毒蛇咬伤,他帮她治疗,帮她救出素琴素景,于情于理,她必须还他恩情。

此次他受伤无论是因何故,她都必须救。至于她那个便宜娘亲……

许含站起身,走向案桌旁,拎起毛笔,凝神静气地写下一行字,而后朝站在房中如同透明一般的于青道:“你找个驿者,让她把这信快些送到我娘手里。”

“是!”

处理完这些事后,已到了辰时。

许含招来下人一打听,原来里面的秦琉璃还没出来,她望了望日头,想起前些日子京城田庄送来一只羊,索性举步往厨房走去。

她刚刚被素琴手里带回来的零食给勾出了馋虫,趁着时间尚早,干脆自己动手弄点好吃的。

许含自己就是一个吃货,之前在京城时,因着被刘艺然推下楼,足足困在家里好几个月,喝的是白开水,吃的清汤素饭。日日吃,餐餐吃,吃得她两眼发绿。

后来许柳舟请了太医来回诊,终于发了话,病好了,可以随便吃了。

她那会儿开心得直抱着那个太医兜了好几圈。

可惜她开心得太早了!

这里的调料最常见的只有盐、糖、醋、清酱。做肉类菜时,最多再加些酒和梅,或者加些花椒去腥,其他的调味品简直别提,找都找不到。

为此,许含那段日子整天想的就是吃什么、怎么吃这件人生大事。

后来还真被她给找着了些东西,比如辣椒。花椒就是从大焱西部的青州发现的,她翻找了青州志,寻了辣椒的线索后,就跟许柳舟要了两个做事稳妥的人,直接让她们奔袭千里去青州取来辣椒的种子,在许府后院的空地上开了两畦土,将辣椒给种了起来。

可那么点辣椒又哪够她吃?好在许柳舟有几处田庄,她挑了几个种地的好手,专门负责种辣椒。

也不知是不是物品新鲜,这辣椒传出去之后,大受京城上下追棒,许柳舟因此还大赚一笔。

不过此事许含并不知道,因为她很忙,除了辣椒,她还着手去寻找其他调料。

刚开始时,许柳舟对许含如此“不务正业”颇为脑壳疼,但是发现她专心研究吃食后反而不出去给她惹事生非,还给她的田庄带来不少收益,顿时放下了心,找了些人手给她后,就随她折腾去了。

如今到了潞州城,京城那边的田庄也还在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着调料和各类菜。

“小陆,前几天京城送过来的羊呢?”还没走进厨房,许含就把小陆拦了下来。

小陆指着后院的马棚道:“在那儿养着,千兰姨说了,那羊得放着养,否则容易抽条子。”

“去找于红来,让她宰了,今天我们吃烤全羊!”

第68章无名之气(文后有微番)

活羊宰杀去皮后,再用老姜、大葱、酒、陈皮、花椒、胡椒以及盐一起腌制。

腌制时间可长可短,腌久一些,味道自是更好,但她急着吃,便只腌了一刻钟左右。

胡椒是从西域胡商手中发现的,除此之外,还有八角茴香。许含让胡商去进购,再从她们手里买下。

大焱国的人并不知道如何利用这些调料,即使带入大焱国内,也极少人购买,久而久之,胡商都不爱带这些东西来大焱国作为交易品,就算带了,也不过是只够自己食用。

因此许含买的时候,价钱极低。除此之外,她还从胡商手里买来种子,让田庄种养着。

大半年过去,除八角之外,各色调料都能自给自足。

眼下这只四十斤左右的山羊身上所用的调料正是京郊田庄一起送来的。

“小姐,这味道这么冲,真的好吃吗?”

“一会儿你尝尝就知道好不好吃了。”

素琴一听说许含正在厨房指挥着烤全羊,当即从房里奔出来帮忙。

可是他刚进厨房就被满屋子的辣味给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掩着口鼻挪到许含身边,却见许含拿起一把刀,将那只山羊对半破开,将一旁准备好的酱水细细地注入羊腿里。

一旁的厨师都没见过这般烤全羊的,纷纷凑上前围观了起来。只见她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拿着尖刀破开一条细长的缝,一边将酱水拍入羊腿,一边拍打着羊肉。

她手速很快,一旁打下手的厨师都看傻了眼。待她将所有酱水都拍打进羊腿后,他们才回过神来。

“小姐,你为何不在羊活着的时候就把这酱水灌进去?如今再来做这一步,岂不更麻烦?”

明宇是许含自京城带过来的厨子,勤奋好学,手脚也利索,被许含提为主厨,学了她不少好菜。

许含扬手指挥其他人将山羊五花五绑,一边督促着一边回答明宇的话。

“又辣又咸的水,你会喝么?”她白了他一眼,说,“何况我是腌它的肉,可不是腌它的胃脏。”

羊被绑好后,被架上了烤架。

明宇在一旁准备着烤羊时刷的油。

许含见他用之前的传统方式来备油,不禁没顾忌男女、主仆的身份,走上前,自他手里接过锅和勺,边调边对他道:“明宇啊,我之前教了你那么多做调料的方法,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说着,她抓起他的手,教着他如何把握各类调料的比例。

明宇只闻到淡淡清香萦绕鼻尖,都说女子远庖厨,可身旁这个女子一而再地手把手教着自己如何将食物变成美味佳肴。

许含仔细地将葱倒入生菜油里,又从一旁抓来五个鸡蛋,除去鸡蛋黄,只留蛋清。

最后将所有准备好的东西调成糊状。

“瞧见没,这就是一会儿我们要刷的第一道油。”她顿了一下,似想到什么,对他说道,“早上让你们熬的粥也可以加些酱料,今日的薏米粥还是稍微有些粘腻,明日你试着加些鸡蛋清,转下味。”

她的话音刚落下,门外就响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原来早上的粥是出自这位小兄弟之手,真是好手艺呢!”

许含扭头一看,进来的可不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秦琉璃么!

而紧随其后的正是谢玙。

他黑着一张脸,也不知是谁惹得他如此不开心。

许含将手里的厨具交给明宇,说:“你们倒是很会挑时候,一出来就有得吃!”

她靠近谢玙,心底有些犯忤,“早上没吃饱吗?饿了?还是这家伙惹你不高兴了?”

谢玙眯着眼盯着她都快发毛了,才头一偏,利落地回答:“不好吃,往后别再送来了。”

秦琉璃眼睛仿佛流着光芒,在手足无措的许含和一脸冷酷的谢玙身上转了圈,最后眼神落在垂着头一声不吭的明宇身上,淡淡笑开了:“世女这个厨子长得清秀,手艺又好,真是眼福口福齐享,难怪次次邀你出去吃,你都不乐意。”

许含正要解释,却见谢玙背着一只手朝那只被架在火上烤着的全羊嗅了嗅,面无表情道:“这羊是打算在这里吃吗?”

许含连忙吩咐下人将烤全羊搬到外头的花厅里,这一动作也将厨房里的窘迫气氛化解了。

大焱国的北部有蒙古草原,草原上自古以来便有着自己的秘制羊肉的法子,据《达斡尔蒙古考》载道:“餐品至尊,未有过于烤全羊也!”可见烤羊肉的做法由来已久。

秦琉璃和谢玙都不是对吃食挑剔的人,但两人都出自贵族,入口的东西都极为精致,烤全羊更是吃过不少。

可眼前这只烤全羊却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振。

秦琉璃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刚落坐当即命人切了一小块到碗里开动起来。

许含也不甘落后,她不喜欢别人侍候,自己拿了把小刀在羊排骨那里轻轻削了块。

咬一口,香辣味直沁胃底,顿时与秦琉璃不约而同地喟叹出声。

谢玙身形不动,看着旁边两人大快朵颐没有动手。

向来敏感的秦琉璃瞥了眼站在许含身后垂手站立的明宇,手势一顿,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笑。

许含吃得开心,根本没注意花厅里有什么不对劲,刚咽下一口羊肉,便听到谢玙声音微冷。她抬起头看过去,只见他眼神直指许含身后的明宇。

“你,过来。”

他的话落下许久,明宇犹豫着没有动。

许含只好放下手里的筷子,抹了把嘴巴,大咧咧问道:“你叫明宇做什么?”

谢玙冷哼:“早上的粥还不错,我要他再去熬一锅来。”

“你能吃完这羊就不错了,怎么还要喝粥?”许含嘟囔一句,可瞥一眼对面的人立马改了口,她回头对身后的明宇吩咐道,“他病还没好,不宜多吃羊肉,你去熬点粥过来。”

“不,我要他熬上一锅。”谢玙掀掀眼皮,不咸不淡地加了一句。

明宇脸色一变,最终恭敬地应了一声,退下了。

随着他身影消失,许含突然开了窍,她挥手让其他下人也退下,无奈地冲谢玙道:“你难不成是在生我的气?可我到底哪儿做错了?”

谢玙看着许含,突然一扫刚才的阴郁,凤眼微挑,轻吐出声:“你照顾我劳心劳力,我为何生你的气?”

许含撇撇嘴,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她求救似的看向旁边的秦琉璃,谁知这人竟然趁着他们说话时,已经吃了三分之一的羊了!!!

第69章消息

秦琉璃这一离开又是十天半个月的不见人影。

许含新设计出的绒花图纸由绒花坊的一个小丫头每日传送。

原先来收图纸的是个人高马大的莽妇,手上功夫也不错,只是后来春归坊将她收买了,虽说没造成什么损失,但还是被秦琉璃给处理了。

为此,许含在自己随从里挑选了个知根知底又机灵的家奴,让她每日传送图纸,顺便去绒花坊里干干活,也好学些本事。

这个小丫头名叫许溪源,她的父母都是许府的下人,在许府做了几十年的忠仆,成亲之际被许柳舟赐姓为许,生下来的第一个小孩就是许溪源。

今日许含起得晚,素景从西房里取出头天晚上设计好的图纸,去了前院找到许溪源。

潞州城的绒花坊总店里的技工师傅已达六十人,这些师傅以成品计算月薪,因此个个卯足了劲加班加点,这也迫使得许含每日费尽心思地去琢磨新鲜款式。

“昨日小姐又画到子时,坊里如今真那么需要图纸吗?”素景攥着图纸皱着眉问道。

许溪源一见今日又是素景,满心欢喜,那双小而亮的眼睛如同粘在了素景的身上,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总店的师傅们竞争得厉害,听说他们当中还有连夜赶制的。其他店都是以总店为首,赶制的速度也快,但倒也没这般厉害。”

素景早就对许溪源的目光习以为常。

许溪源十岁以前都是在家里面长大,十岁进府时第一眼看到素景就对他一见钟情,只是她没说,素景也就当作不知情。

“坊里催得太紧,小姐已经连续五六天子时才停手,连梳洗都是马虎了事,再如此下去,小姐的身体如何吃得消?你一会儿去告诉周总管,让她别跑那么勤快,到底是银子重要还是我们小姐的身体重要?!”

许溪源连连点头应下,素景见她一个劲地点头,似乎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满口答应。

如此畏手畏***颜毕致,看着实在令他生厌,他憋着股气,手一甩,将图纸一股脑儿地塞到她手上,一甩袖转身走了。

脚步声渐远,许溪源这才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她咬了咬嘴唇,低头轻轻摩娑着那一叠图纸,良久才转身干活儿去了。

许含这半个月里每天都忙得晚,早上便没了精神去陪谢玙吃早饭。

“你们小姐昨晚又忙到子时?”谢玙眉间微锁,放下手中的汤匙,抬起头看着进来送饭食的小陆。

“是。”

小陆并不知道谢玙的真实身份,只觉得眼前这位公子初见时真是冷漠如霜,说话更是不带半丝情感,就像一块冰块。

但相处久了,才发现他不过是外表冷了些,对待他们这些身份卑微的仆人还是很贴心的。

前些日子,他独自躲在小亭子里哭,正巧被他撞见,可他当时不过是递了块手绢后,并未打扰他就离开了。

后来也不知他如何打听到了自己是因着老父病重外戚欺上门来而伤心,竟派了于红前去帮忙,把那些欺弱怕硬的姑姑们全教训了一顿,还请了大夫为父亲治病,妥善安置在了许宅不远处,方便自己每日回去看望。

若非于红告诉他实情,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眼前这位不苟言笑的谢大夫帮的忙。

“听溪源姐姐说,是因着快到中秋了,各坊订单比往日多增了一倍,由每月五万订单增加到了十万订单,而且技工师傅们也增加到了六十多人,速度快了许多。”

谢玙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站起身,朝小陆道:“你去备些热水,一会儿给你家小姐梳洗用。”

小陆连忙说:“小姐往日梳洗都是素琴素景哥哥侍候,我们这些二等侍子是没有身份的。”

谢玙不知想到什么,冷哼一声:“让你去你就去!”

小陆浑身一凛,只觉眼前明明平和如水的谢大夫突然之间气势逼人,令他脑门一凉,情不自禁地连忙应声:“是!小陆这就去准备!”

谢玙胸口上的伤恢复得很快,只需再喝半个月的药就能全愈。这一切的功劳自然要归功于许含,可再想到万芳所查出来的信息,他如何也无法开怀。

万芳查出,那帮黑衣人的确往绵州方向逃窜,而这潞州城中的那帮黑衣人则依旧不知所踪。除此之外,前几日万芳还带回另一个让他十分震惊的消息,因此,他需要时间查清一些事。

他将心里的千愁万绪暗暗压至心底,推开紧闭的房门,举步朝里屋走去。

里面的人睡得正香,屋里有些昏暗,重重的帘子将外面的大好光景遮掩,只余几缕强悍的光束穿过重重障碍将屋内陈设投下重重黑影。

谢玙皱着眉,走到窗子旁,伸出手将那帘子重重一扯,光芒乍泄,眼前景象瞬间让他眯起了狭长的凤目。

正是——

怩娇成惘日初长,暂卸轻裙玉簟凉。

漠漠帐烟笼玉枕,粉肌生汗白莲香。

猛然出现的强烈光芒惊醒床上娇酣正美的人,她嘟囔了一句,将眼睛闭得更紧了,抱着薄薄的被子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得更深。

“来人,快来救火!”

“救火!”床上睡得正香的人猛地翻身坐起,二话没说便爬了起来要往外头奔。

谢玙伸手将她一拦,扶住了她:“你若再不起,这火才真的会烧起来。”

许含听到他的声音努力睁开仿佛粘着的眼皮,看清眼前之人后,顿时泄气了般,往后一退,转身压入柔软的大床,无精打采地说道:“爱咋咋的,我现在就是要睡觉!”

谢玙嘴巴微动,正要让打了热水候在门外的小陆进来,却听到素琴素景进门的声音。

“小姐,今儿还早,怎么就醒了?”素琴说话没顾忌,所以声音响亮,远远的谢玙就听到了。

结果两人刚走进内屋就看到了杵在屋子里的谢玙,霎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公子今日……好早啊!”

谢玙正要说话,扫了眼床上的人后,当即改了口:“你们先出去。”

“呃啊?”素琴没听懂,正要反问,一旁的素景连忙拉着他应了一声,带着他一起退出了房门,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此时的许含正美美地睡着回笼觉,对他们的对话似听非听。

谢玙在她床沿上坐了下来,伸出手想抚上床上女子的后背,却在指尖碰到她时停了下来。他眼底翻滚意味不明的光芒,最后渐渐收拢,压至平静如水。

他缓缓起身,背对着床上的人站着,过了许久许久,他终还是甩袖离开。

是她,或者不是她,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又有什么区别?那些黑衣人若出自许柳舟之手,不论她是不是许柳舟的女儿,她都脱不了干系!

第70章抽查

许含终于睡醒时,已是正午时间。

她梳洗好,问起谢玙,才知道他正坐在桌前等着她吃饭。

想起今天一大早,他跑到自己房里用着火一事骗醒自己,不禁满头问号。

他不是受过高教育,有着高素质的堂堂三皇子么?什么时候开始可以不顾自己身份随意进出自己房间了?

“这几夜没睡好,你那么早吵我醒来到底要做什么?”

谢玙的手指轻轻扣在桌面,那玉色修长的手指令许含微微晃了下神,她摇摇头,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

“你这样下去身体迟早垮了,既然你和琉璃兄决定扩收订单,就该提早准备,如今赶货,你能坚持多久?何况我听说绒花坊的技工师傅也在连夜赶制。”

许含闭了闭眼,回醒了下神,才无奈地摊摊手,回答道:“我们的确在准备,可订单太多,需求太广。如今绒花坊的后院都扩建到三百多平了,可那条件毕竟简陋,只能暂时方便技工师傅和店里其他员工临时休息。”

谢玙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凤眼深邃,看得许含心里有些发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中秋一过没过几月就是年关,琉璃兄想当上皇商,势必会用绒花来竞争。只是皇商一事涉及太广,非我一人说了算,你若有心帮他,就要照我说的去做。”

许含顿时一扫刚才的懒洋洋,脑门清亮,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他,躬起身凑上前笑眯眯地问:“怎么做?”

谢玙指着桌上快冷掉的菜:“你早上没吃不饿吗?先吃饭,一会儿再和你细说。”

一连半个月,许含似乎就没好好吃过一餐饭,这一顿因着心中想着事情,又被对面这人吊着胃口,更是随便扒了几口就干坐着看着谢玙慢条斯理地吃饭。

看着看着她不禁感叹,明明是同一片天空下,吃着同一桌饭,喝着同一口井的水,怎么区别就那么大呢!看看人家吃饭,那才叫赏心悦目呢!

她突然想到一个词——秀色可餐,此时用来形容谢玙吃饭简直最恰当不过了!

翩翩贵公子顶着她火辣辣的眼神,从容自若地继续用着餐。

许含的目光太直白,但和别的女人看过来的眼神不一样,单纯的就是欣赏,就像……在欣赏一幅名贵的画。

他还从来没被人如此看过,饶是镇定如斯,吃到最后也免不了有些羞赧。漱过口后,他掩唇轻咳,无奈许含依旧看得目不转睛。

他心下微转,想起她或许也曾这般盯着秦琉璃和陈太熙看过,脸上的赧然顿时褪去,嘴巴也从微翘转而紧紧拉成条硬线。

气压突然降低,许含懵懵懂懂的回过神,抬起头眨了眨眼:“你……吃好了?”她像刚想起来似的,双眼一亮,“那你告诉我怎么做呗!”

见她如此着急,谢玙脸色一黑,有些不悦:“你就那么想帮他?”

“谁说在帮他!”许含撇撇嘴,“绒花坊也好,伊人坊也好,也是我自己的店,帮他就是帮我,我不过是想当个合格些的甩手掌柜罢了,琉璃如果能当上了皇商,往后绒花坊和伊人坊自然名利双收。”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他对秦家也有个交代。”

谢玙听她这么一通解释,心里稍稍顺了下气。秦家对今年皇商之选志在必得,要是秦琉璃落选,谁也不知道秦家会如何对待他。

想到此,他让下人收拾完饭桌,沏上壶好茶后,这才开口对她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翌日一早,向来车水马龙的绒花坊竟然店门紧锁,来往的人群纷纷好奇地在店外张望,试图打听出里面的动静。

绒花坊里面,极少出现的许含在秦琉璃的陪同下,正检查着后院技工师傅们新制的绒花作品。

这些作品里,有成品也有半成品,甚至还有熟绒。

现在离中秋只有十天时间,六十三个师傅,现在已经完成六万件,还要赶制四万件绒花产品,且每件都必须是精品,这个任务实在有些巨大。

为了完成任务,这些技工师傅已有不少人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除去吃饭上茅房,就只窝在自己的工作台上,这样的效率,出来的绒花自然也没好到哪去。

许含命人将那些不合格的绒花产品扔到一旁,手里举着一只火把。她看着那些体力透支,却还要强撑着站在这里的人,脸上神情严肃。

“各位都是琉璃公子千挑万选出来的一把好手,我敬佩你们,也感谢你们!”说着,她朝站在下面的师傅们鞠了一躬。

秦琉璃眯着眼,看着台上难得以气势凌人的女子,心思浮沉。

“我敬佩你们,但更心疼你们!”许含直起身,眼神扫了一圈,提高音量大声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不少人都在连夜赶工,为了完成订单,我也陪着你们在书房里熬了不少夜设计图纸,很辛苦!但是,这样的辛苦却换来这一堆的垃圾!你们说,值得吗?!”

她的声音振聋发聩,令在场的不少人都纷纷低下了头,因为那些不合格的绒花正是出自他们之手!

可他们并非故意,只是时间被压缩,能真正按着当初许含订下的标准去完成那简直是不可能!他们支撑不住,最终便交出了次品。

许含举着火把走近那堆不合格的绒花,声音沉重,“我已和琉璃公子以及新加入的谢子玉公子商量过了,中秋,我们依旧只交五万订单。”

她的话音一落,顿时有人跳了出来反对:“世女,我们已经收了订单,如此做岂不失了信用?”

许含抬起头看向那个人,站出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绒花坊发的工作服,一头长发被一支木簪固定,身上被收拾得一丝不苟,一如他此时的表情。

“你说得对,我们就要失信于人了。”许含淡淡说道,“这位小哥,请问高姓大名?”

“不敢,我叫莫达。”

“莫小哥,我问你,我们总共接收十万订单,最终只有四万产品合格,你会如何选择?”

莫达顿时语塞,不止是他,原本不明白的人也纷纷讨论了起来。

这真是个两难的境地。

第71章退订

绒花坊内院鸦雀无声。

莫达缓缓低下了头,他知道此时许含的做法才是对的。

她将火把靠近那堆绒花次品,眼眸微沉,表情肃穆。

“今日这火烧的不仅是这堆次品,烧的更是你们急功近利的心态!往后绒花坊的所有产品都必须合格,若是查出以次充好,一经发现,立即开除,逐出绒花坊!”

说完,她点燃那堆绒花次品,只见那火仿佛带着燎原之势,瞬间吞噬了整堆绒花。

虽是次品,但这些绒花都是货真价实的真蚕丝,所以明火极小,却能用肉眼看到黑色灰烬渐渐覆盖那堆绒花,所过之处只余一堆黑灰。

风,很轻。

卷着黑灰飘然散去。

模糊了许含脸上的神情。

“如果你们当中对绒花坊的做法有意见,尽管提,但我只有一个目的,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提高速度,能做到的,每月按出手总量给予十两银子奖励。”

一听还有十两银子的奖励,那些原本还愤愤不平的人顿时消了气,纷纷附和起来。

一斤猪肉不过十八文,一石大米六百至八百文,十两银子能买多少猪肉多少大米啊!

“我们支持世女!”

“支持世女!!”

许含手一抬,脸上并未出现得到支持后的开心,只听她扬声说道:“中秋就要到了,过了中秋眼下就要准备年关,我希望大家能坚守本心,该有的福利,绒花坊定然不负众望!”

她的话音一落,附和之声更响亮。

谁都知道绒花坊出手阔绰,每逢年节都会给坊里员工发福利,虽都是些物品,但对比其他店,哪里能找到这样好的老板啊!

谢玙以前并不明白为什么许含会对这些给他们为奴为婢的工人考虑得如此周全,如今他倒是全明白了。

或许在她眼里,根本没有上等下等之分,有的只是平等相待,也正因着她初心如此,这些员工才有着向心力,聚如火散如星。

现在,他对她目光之长远,心思之细腻实是佩服不已。

他倚靠在门边,凤眼微微闭起,眸子里全是站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却并不显盛气凌人的女子。

他回忆起自己十岁那年,满周岁的许含被许柳舟带进宫中,那时的她瘦得如猴子,也许是因为生父难产而亡,令她没了父爱,而许柳舟忙着政务,也没有时间关心陪伴她。

那时他还同情她来着,谁料后来自己也步了后尘,甚至比她过得还惨。

世事无常,九年后的他和她,竟这样纠缠在了一起。

许含将人散去,各自回到工作台,她一回头便瞥见倚在门边的谢玙,不禁责怪起来:“你伤还没好全,怎么来了这里?”

他伤口还需将养些时日,原本是不能出来的,可秦琉璃实在太忙,许含话才说一半,就有人进来将他请走,去了其他店里处理要务。

他担心许含一个人忙不过来,这才派了一个人去通知谢玙。

“看来我的确是不需要来的,你一个人完全能镇住全场。”

许含撇了撇嘴:“又不是造反,镇什么镇?”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这话说给他听貌似有些不妥,随即转了话题,“秦琉璃去其他店了,不如我们去新店那边走走?”

剩下的事可以交给绒花坊的店主,有她在,出不了乱子。

新店选得比较偏僻,但好在地方够大!

“听说,这里的设计图纸是你出的?”谢玙看着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工人,如今模子已能看得清楚,只是他有些好奇她如何能考虑得那般周全。

“先声明,图纸真不是我画的,我不过是提了些建议罢了。”许含耸耸肩,指着那些一排排的隔间说,“如果把工作间和店面分开,不仅方便管理,而且也能让那些技工师傅专心制作。”

他想起被她烧毁的一堆绒花次品,对面前这个笑得一脸恬淡的女子生出些许心疼。

他不禁安慰道:“他们会明白你的苦心的,别担心。”

许含诧异的抬头看向他,只见他棱角分明的冷俊脸上矜贵如斯,深邃如潭的眸子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星光雾色。

她的心猛然急跳,有些慌乱地连忙收回目光,生怕被他抓包。可当她一冷静,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有些多余,抓包?她又没做错什么,不过就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一下而已!

她咻地一下抬起头,谁料谢玙靠得极近,她这一抬头正巧撞上他的下巴,顿时疼得他不住地吸着气。

“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我给你揉揉……”

她忙乱地伸出手,刚碰到他的脸,就被他给闪了开来。

“无事。”谢玙伸出一只手拦住想上前的许含,自己摸摸被撞疼的下巴。

许含咽了咽口水,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啊……”她想到什么,直瞪了他一眼,嘟囔一句,“谁知道你靠那么近嘛……”

这话虽说得小声,可还是被谢玙听去了,他掀掀眼皮瞥她一眼,冷哼一声,对她的质疑却没多作解释,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靠得那样近。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一直到回到许宅,许含最终还是忍不住交代了一句:“你伤还没好,还是别老往外跑了,外面有我和秦琉璃呢!”

谢玙见她开口闭口都是秦琉璃,心下莫名地有些不悦,斜她一眼便转身回屋了。

许含被他这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她又做错了什么吗?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喜怒无常啊!

绒花坊烧次品一事没过半天就传遍了潞州城内外。

下了订单的人齐齐挤进绒花坊店里,都在担心自己会收到次品,或是被毁约。

绒花坊按许含的安排,将一部分订单退回,并赔偿双倍订金,这一举措瞬间将所有愤愤不平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

要不是底气十足,谁又敢如此作为?绒花坊经此一事,名声更是响遍全城,甚至整个大焱国。

中秋时节,拿到绒花坊产品的人个个喜笑颜开,毕竟这些可是精品中的精品!

与此同时,刘氏母女却因许含在绒花坊烧的那一把火而彻底凉凉。

谁都知道春归坊也出绒花,可她们所出的绒花都是羊毛所制,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远远及不上绒花坊。

许含那火便是对她们的不屑,她不屑与她们的低等货色相提并论,不屑和她们争夺绒花市场,更不屑与她们竞争!

这对刘氏母女,无疑是个巨大的嘲讽,是个巨大的耻辱!

第72章生辰

刘府的书房里,刘艺然满脸阴鸷。

“娘,上次你派的人怎么没消息传回来?”她一拍桌子,愤恨道,“那许含简直越来越嚣张!我真恨不得剥了她皮喝了她血!”

刘茵听得她的话,冷哼一声:“先别说她,单是你自己,春归坊如果真有你说的那样好,何必被绒花坊给挤兑得毫无立足之地?”

“娘!”刘艺然被训斥一通,不禁忍不住抱怨道,

“我早就听说绒花坊里技工师傅竞争厉害,没日没夜地赶工,这样赶工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可能全是精品。谁能想到许含竟然在这当口查货?还亲自把关,烧那一堆的货不就是想嘲讽我春归坊的用料和做工吗?”

刘艺然抱怨完见她娘依旧沉着脸坐在那里没开口,便讨好地凑近抱着她的手臂说,“娘,上次我不是把她赶跑商户之事传出去了吗?你不知道如今潞州城都在背后说她什么!”

刘茵低头呷了口茶水,鼻子里应了声。

刘艺然一见有戏,当即卖力道:

“如今整个潞州城都知道绒花坊的老板是忠义侯世女,那个京城一霸,连堂堂潞州城的商会会长都不放在眼里,说赶出门就赶出门!简直跋扈无理!听说不少店家都和绒花坊解除合作关系,绒花坊如今只剩下些散客户。”

她继续说道,“娘,那些散客户能给绒花坊带去多少订单啊?还不如我们春归坊一个大单呢!”

刘茵嘴角这才稍稍翘了翘:“她许含自小就嚣张,京城一霸也不是说说来玩儿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来到这潞州城里依旧无法无天,她如此作为也不足为奇。”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背着手缓缓走了几步,才开口解释:“我的确派了人去,不过并未靠近。”

刘艺然讶然叫道:“可是那三皇子的确受伤了啊!”她补充了句,“我查到他受伤后藏身于许含的宅子里,难道他没查到许柳舟身上去?那半块玉佩确定被他发现了吗?”

“不错,他是受伤了,拿到玉佩也查到了许柳舟身上,但并不是我派去的人所伤,至于他为何没对许柳舟动作……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怎么可能!”刘艺然听到不是她娘的杰作,猛地起身,“难不成还有别人!”

刘茵回过头,朝她女儿神秘一笑:“如今想要他死的人可不止我们。”

“什么意思?”

“新政一事虽还未公布,但有渠道得知消息的人多的是。不用我们出手,她们都会往上赶着,毕竟,谁愿意将手里的权益无端端地上交朝廷?呵,想得倒美!”

刘艺然皱着眉,有些想不通,她想问,却见自家娘亲正得意地站在那里不知谋算着什么。

此时许宅里也是人心各异。

万芳已经现身回到谢玙身旁,他很忧愁,尤其是每次看到许含出现在自家主子面前时,更是愁得眉毛都要白了。

明明将所有能调查出来的信息都交给了主子,大到生辰小到如厕,事无巨细全交给了他,为什么他没有感觉到主子对许含的怀疑,反而与她走得更近?还是说,这其实是主子的一种策略?

正当万芳缩在角落对自己不受重视而暗自神伤时,屋子的门猛地被股大力推开,果然,不用看他都知道是谁进来了!

“谢子玉,你画的这东西有问题啊!”

许含奔了进来,头发散乱地披了一肩,身上的衣衫更是随意得很,亏得当初他还吐槽她生得一副窈窕淑女样,偏偏道貌岸然地到处骗小白脸,她现在明明就是一个邋遢莽女!

此时谢玙早已起来。

中秋已过,绒花坊的生意恢复正常,但为了准备年关的货,谢玙偶尔也会在闲暇之余帮着她设计绒花款式和新款面膜。

他所设计的绒花款式都很精致秀雅,极具古典风格,很受京城世家公子们的欢迎。

今早许含起来,如往常一般过来整理谢玙昨晚绘制的款式,却发现有些图案很是精巧,研究许久才发现这张有些逻辑不通,因此才来房中寻他。

谢玙似早有预料,接过她手中图纸不慌不忙地指着图纸上的图案对她解释。

万芳站在他们身后,不用看他都知道绝对是故意的!他家殿下定是故意将图案画得深奥些,故意引这邋遢世女过来!

他捂着脸,他要不要拦着点?明明他家殿下是个高贵冷艳的主儿,现在怎么就成了充满心计的妖艳……

仿佛感觉到了身后哀怨的目光,谢玙稍侧首轻飘飘地丢了个眼神给他。万芳蓦地缩回脖子,毕恭毕敬地继续做他的小透明。

如他所料,谢玙的确是故意将图案画得精巧难懂,故意引得许含来寻他。

此时的许含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披散着头发,穿着随意,如对自家人般对待身旁这人,越是如此随意,谢玙的心却越是莫名地感到心安。

他很贪恋这种异样的感觉,一度失去理智,如同现在这般,使着自己最不屑的小手段让她靠近自己。

可有些事,他不得不让自己保持理智,不得不去面对……

“我和你说的你听到没有?”说完一大通话后,许含一回头却发现身边的这家伙根本没有仔细听自己说话,不禁有些无力地瞪着他。

“我在想……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谢玙抬起头看向她。

许含眨了眨眼,满脸疑惑。

“今天是你的生辰。”

“啊?”许含眉头一跳,脸上一僵,今天她生日?不对,他说的是原“许含”的生日,不是自己的!

“那个……你看我都给忙忘了!”她一拍脑袋,长叹一口气,“最近你也知道,琉璃一个人忙不过来,绒花坊要搬迁,伊人坊那边也得过去瞧瞧,唉!”

谢玙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深,脸上的表情亦是意味深长。听着她辩解,他只沉默着,并未开口打断。

“对了,既然今天我生辰,那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谢玙凤目狭长,舒展一笑,这笑带着光风霁月,映衬着旁边的一切都像失去了颜色,可他吐出来的话却夹了丝顽皮。

“我好像记错了,你的生辰在下个月。”

许含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她皱着眉头指着他嘟囔道:“你该不会是寻我开心吧?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愚人节?”谢玙玩味地念着这三个字,许久才微微勾起些嘴角,“天下之大,我虽并不博学,但好歹也看了不少书籍,倒真没听说过这个节,不知世女可否为我解惑?”

第73章套路

面对谢玙的问话,许含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她的确记得自己生辰,但最近忙得昨天今天明天都不知道,就这么跳进了他的套里。

“呃……”

“你是想告诉我愚人节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吗?”

谢玙出声打断她,他深深吸了口气,对她说道,“一年前,你受伤后一直呆在许府养伤,与之前的人断绝了任何联系。所有人都以为你不过是失去了记忆,可是失去记忆怎么会知道护龙队?怎么会有子目玉?怎么会弹斯洛国的琴?”

谢玙一步一发问,渐渐将许含逼得无路可退,最终跌坐在椅子上,无力地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瞪大着眼望着面前这张脸,这人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了?

护龙队一事极少人知道,他生就一副七窍玲珑心,会知道也不足为怪,子目玉又是什么鬼?她都没听过!还有钢琴……这个怎么解释?

他低着头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生怕错漏她脸上的一丝神情。

未受伤前,她不学无术,每日邀些狐朋狗友走街串巷地溜鸡打狗,或是上花楼,左拥右抱,要不是许柳舟管得严,怕是早就醉死在花楼里的那些小白脸怀里了!

可受伤后呢?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同一个人!

然而上次她无意间露出背颈后头的那颗小痣,他又不得不相信。

“你到底是谁?”谢玙皱着眉头,低低在她耳边呢喃着。

许含对笼罩在自己面前的人突然生出一丝恐惧:“我当然是许含,不然我还能是谁?”

她的话并未换来更轻松的气氛,那个男人依旧如一只盯上猎物的狼,极有耐心地蹲守着,仿佛这世上已没有比眼前这猎物更能吸引自己的东西了,这是一种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概。

“咳——”许含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烫,喉咙更是干得发痒,她情不自禁地张嘴清了清嗓音,“三殿下,你不要忘了,我有娘。你都能看出我的异样,我娘与我天天在一起,更能看出我的异样。可是你觉得她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谢玙嘴巴轻撇,似笑非笑。

她极少见他这样地笑,不同于秦琉璃的洒脱飞扬,他这笑,带着一丝勾魂夺魄,令人难以移目。

“许大人看出与不看出又有什么区别?终究改变不了你是她女儿的身份,与其失去一个女儿,倒不如将错就错,至少你还在自己身边,不是吗?”

他的目光太锐利,太深邃,令她不敢对视,只得偏过头看向一旁,脸上出现一丝裂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玙突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卷卷宗,嘴角的弧度已然消失不见。

“是你不愿意承认还是在自欺欺人?”说着,他将那卷卷宗递到她面前。

许含低头看着那卷卷宗,手如同自己有了意识一般伸了过去。

卷宗里记录着她自出生到现在的点点滴滴!

她瞳孔一缩,猛地站起身,一把将他推开,而后把那卷卷宗朝他脸上一甩,指着他大骂:“谢玙!你凭什么查我!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我到底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大权在握又如何?你学武则天要做皇帝关我屁事!我是碍着你杀人还是放火了?你自去篡你的权夺你的位,我就一普通人,还能碍着你什么了?”

自从与她相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过这么大的气,这些腌臜话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时口快便没了遮拦。

他眸色微亮,不仅不生气,反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还有呢?”

许含感觉自己一拳打进了棉花里,顿时失了所有力气。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就是许含!”

谢玙眉头一挑,他缓缓站直了身子,颀长的身材清瘦挺拔,风姿绰约。

许含低着头,环抱着自己的双膝,似绻缩一团武装着自己的小猫。

见她如此,谢玙暗自叹了口气,他原本是想将她的底细套出,可现在看来,反而将她内心的那只小鬼吓得更惨了。

他扯过一只木凳,坐在她身旁,理了理思绪后才缓缓对她开了口。

“我小时也是有过一段美好的童年时光,只是……”他似看到了当年自己的无助,声音顿了一顿,随后才收起所有情绪,如同讲述陌生人的经历一般,对她说道,

“父亲死后,我不敢将自己暴露,辱我之人随时会将我践踏在地,想杀我之人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能一步步给我使些不致命的绊子,确实不致命,呵——却比死更难受!”

他嘴角轻讽,“世上的人啊,总是喜欢站在高处施舍着她的点滴恩情,看着他们将这点恩情时时念在嘴里,刻在心里。若是我能早些明白那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许是能把那些好时光留得更长久些。”

“许含,你觉得我是为了权利而走到如今。可是你却不知道,并非人人都有得选择。”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子,她的目光正低低地落在地上的某一点上,面无表情,但他知道她在听。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我很同情你,一出生便没了生父,有个娘却整日见不到人。可是后来我竟然比你过得还不如。你那么嚣张,惹出祸事总会有许卿为你善后。我却只能依靠自己,阴谋阳谋地算计着,为自己,为琦儿杀出一条血路!”

许含的眉梢微微一动,但依旧没有说话。

“你可知琦儿第一次学走路是怎么学的吗?”谢玙脸上突然浮起一丝诡异的笑,许含听出他语气有些不大一样,禁不住抬起眼看向他,只听他幽幽说道,“有个内侍拿着一串葡萄引诱她,那葡萄乃西域使者进贡而来,统共也不过十串,如此珍贵,一个小小内侍又怎么会拿出一串来引诱她?我从园子里拾来一块石头,朝着他脑袋便砸了去。一下,两下,三下……血流遍地我却毫无所觉,拦住我的,正是一步一步蹒跚走过来的琦儿。我的琦儿……她是那么乖啊!”

许含猛地抓住他的手,此时的她才发现他的手冰凉刺骨,不知怎的,她的眼眶瞬间盈满泪水,忍不住开口乞求:“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谢玙抬眼,幽幽地对上她的目光:“你是没有碍着我杀人放火,你也不曾碍过我做任何事。只是,我想为琦儿谋一个大焱盛世。”

第74章后斋

谋一个大焱盛世,必须为她扫清所有障碍,清除所有可疑之人。

许含心底暗暗补了一句。

“你从京城来到潞州,难道是专为我而来?”她不明白。

那日偏就那般巧合,她受伤,他正好在门外。一切就如同精心设计,可是素琴并非故意,谁又能精准地算出自己那天一定会请大夫?

“就算你那天不受伤,我也有其他法子让你必须请我入门。”谢玙见她不再紧锁心扉,心底暗松一口气,说起话来亦是轻快许多。

许含闻言,了然地点头,面前这人心思重,又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呢?

解开此心结后的许含一如往常,只是言语间对谢玙有着与旁人不同的亲近。而谢玙则对她这种,你知道我秘密,你就是我的人的举动很满意。

至少,只他一份。

因为新店的店面不搬迁,只是制作绒花的技工师傅们搬,所以新店选址很偏僻,但也足够大。谢玙亲自提笔给这新址提了一个地名——后斋。

这里面设施极为齐全。

优秀的技工师傅有着自己独立的工作间,不论大的工作间还是独立工作间,或是技工师傅的住所,都带有卫生间,解决了人生第一大难事。

当初许含刚设计出来时,谢玙便觉得很是稀奇,一定要将自己现在在许宅住的书房后面也弄一个。

她无奈之下,只得干脆把许宅给重新装修了一下。院子扩建许多,各个厢房也各加了个独立的卫生间和洗浴间。

为了方便大家娱乐,后斋里还建有运动健身的地方,因着场地有限,并没有设置马球和蹴鞠,只开了一方地用来射箭以及晨练的草地,晨练则准备了些大众化的投壶、毽子。

许含知道制作绒花需要一心一意,但是若是一直全身心投入,最终只会适得其反,所以除了射箭和晨练跑步之外,她还找了几个能工巧匠将步打球改成了棒球。

因着大家只玩过步打球,并没有玩过棒球,所以刚制作出来,素琴素景便整天拿着不放手,天天在那里玩。

就连万芳也忍不住加入了他们的游戏里,可他只凭蛮力,不懂进球,好几次将球网给打穿,引得许含好一通训斥。

许含极爱吃,对食堂这一块自然不会放过。

食堂是单独一栋楼房,里面有着长桌长椅,饭菜都有专门的人负责。

这里有着统一的吃饭盘子,这些盘子自然也是许含找人订做的,两个大格是装菜的,有个小格装汤,最大一格则是装饭。

工人排队领好盘子排队盛饭,盛好饭后则去帮厨那里排队打菜。饭菜除荤菜外,管饱管够。

厨房里分主厨一人,帮厨五人。这六个人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人,于她而言,如果吃不好睡不好,其他工作一切免谈。

食堂有专门的人负责每天的菜,第二天吃什么都会提前一天贴出来,让大家知道。中午吃的菜都是三菜一汤,一荤一素,有时也会两荤一素。

晚餐和午餐一样,但若是中午还剩些饭菜,晚上便加的菜少一些。早餐则准备了头一天还没坏的剩饭,或是包子馒头稀饭,粉和面偶尔也会准备。

这些人进绒花坊前家里能一天吃上一餐荤菜这生活水平已经算是极其不错了,大多数人都是吃糠咽菜。

可是自打进来绒花坊后,每餐必有一种荤菜。

就连秦琉璃和谢玙对此都颇为诧异,每餐必有荤,这成本可不是多一两二两的!

但许含极为坚持,他们也就只得照她说的安排下去了。

为此,绒花坊的那些技工师傅们越发地拥戴许含。

这一日正巧店中事务清闲,秦琉璃也得空来了后斋,刚走进门就被这片空旷的运动场给吃了一惊。这边的建设一直由谢玙负责,因此从开工到建成今天还是头一回来这里。

“难怪不管我给那些店员发多少福利,他们都不稀罕我,倒是不常出现的你越来越受他们欢迎!”秦琉璃感叹一声,摇着头对身旁的女子只剩深深的佩服了。

许含停下脚步,指着那网球场对他道:“可不是我抢了你的宠,我不过是投其所好。你看那边,这个网球场费了我们不少成本,要不你也来试试?”

秦琉璃瞥了一眼跟在他们身旁虽然不说话但眼神却时不时飘向许含的谢玙,心思一凝。

自从上次他突然找到他那天起,他们已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总感觉这次见面身旁这两人之间似乎发生过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也不知他受什么事情所困,今日自打了个照面后,他便一直神游天际般,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他暗自犹豫了一下,眯着狭长的狐狸眼睛似笑非笑地朝谢玙邀请道:“我还真没有玩过,要玩的话,不如子玉也一起玩玩?”

半个多月前,谢玙拿许含的生辰诈出了她藏在心底秘密。

可是再有五天她的生辰就真的到来了,他却还没想好该怎么给她过生日。乍一听到秦琉璃的话,他连忙收回游走的心思,偏头疑惑地看向他。

秦琉璃不嫌麻烦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子玉可有兴趣一起去玩一场?”

谢玙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这才明白他说的是打网球,正要拒绝,突然发现许含与秦琉璃不知什么时候走得近了,话到了嘴边便换了种意思:

“我不过是见万芳他们几人玩过,还真没好好学,今日正好得空,不如就由许世女暂任先生,教会我俩如何玩这球吧!”

许含暗自翻了个白眼,他这话说得还真是公事公办,什么叫暂任先生?想学就直接说嘛!还以为她没看到当初万芳上场时的那副好奇样儿!

不过她与他相处久了,倒是知晓他这人平素极好面子,此时她要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定会惹得他不快,他不高兴,她也就没好果子吃了。

于是她只得笑眯眯地招呼一旁的小伍,对身旁两人说道:“既然要玩,那咱们就玩得尽兴些,一会儿你们去换套利落些的衣裳来,我们再叫一个人来,二对二!”

半刻钟后,只见球场上围满了人,他们都是听说两位贵公子要和世女打网球,趁着休息的时间纷纷围过来瞧热闹了。

许含虽然并没有专业性地学过打网球,但是基本的球技还是拿得出手。一球飞起,只见那浅绿色的小圆球如一只小精灵飞跃过网,机灵地擦着球网冲向对面的秦琉璃一队。

为了凑人数,许含叫了小伍进来与秦琉璃组队。

网球刚做好时,小伍小陆跟着素琴素景一起学过,小伍手上力气大,人又机灵,一学就会,好几次都和许含打得难分胜负。

那球被小伍飞身稳稳接住,那绿色的球顿时被反打回了许含这头。

只是那球并非冲向许含那边,而是站在她右边守防的谢玙。有一句话说得很糙,叫没见过猪跑但是吃过猪肉,用来形容此时的谢玙再恰当不过。

平日他在许宅里时,直接让宋白将折子搬到房门口,搬好椅子摆上茶水,一边批阅着折子一边看看院子里正玩着网球的几人。如此看得多了,纵然没下去玩,他也能大致知道些方法。

因而此时看着那球往自己这边飞,便知道小伍正试自己的水。他双手抓着网球棒盯紧渐渐飞近的球——距离正好!只见他扬起手中网球棒朝着飞过来的网球便是一棒,正中球心!

被大力拍回的网球霎时被弹回了小伍那里!

小伍没想到谢玙第一次玩就能准确接住,顿时傻了眼!

第75章状告

只见那浅绿色的小球朝着小伍猛冲而去,小伍还未反应过来,旁边的秦琉璃则来了道漂亮的旋转,只听到“砰”的一声,那浅绿小球便被一棒拍回,跃过球网往谢玙那边飞去。

许含也有些傻眼,这两人真的是头一次打网球?秦琉璃还是第一次认识网球呢!

毕竟是初学,这一球秦琉璃和谢玙来回了三次才落地,秦琉璃的一个闪神才结束许含以为的持久战。

有了这场精彩的球赛,围观的人更是蠢蠢欲动,待许含几人离开球场后,不少人借着这热度纷纷上场比赛,好在今日搬完店后就没有其他事情了,剩下的时间就当是放假。

就在许含几人忙着新店搬迁之事时,一纸秘密奏书绕过谢玙的耳目,递到了御案之上。

姜琦已满十一周岁,刚登基时,全身瘦得如皮包骨,经过一年调养,她的个头不仅窜了上去,腰身也圆润了许多。之前她坐在御案前,还需要在御座上垫上两个厚垫子,此时的她再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刚刚合适。

她手里捏着那奏折,有些厌恶。

自打皇兄听政之后,朝堂中明里暗里对他提出的异议数不胜数。如今竟然连他谋反之事都敢拿出来诬陷,他们简直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如此贼心不死,她将手中奏折随手一扔,再不看一眼。

翌日一早,她如常上朝。

以前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皇兄那么执着地想要她登基为帝,当她坐上这把帝王宝座后,她才终于明白,什么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种掌握生杀予夺,睥睨天下的感觉实在叫人心动!

只是坐上这把椅子却又如此艰难。

皇兄从来不让自己看到他软弱的一面,从自己懂事起,读书识字,四书五经,史籍典藏,以及帝王心术,不论自己喜欢还是讨厌,他总是有办法让自己看进去背出来,不明白的地方一遍遍讲解,读明白了要倒背如流,没有一丝松懈。

宫里面发生在暗处的污秽事他也从不避着自己,而是大大方方地带着自己去看戏,让自己明白,世上有人比自己过得更悲惨,但也有人比自己过得张扬潇洒。

他要她懂得,唯有自己强大,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想守护的人。

就像如今,皇兄摄政,下面怨声一片,那又如何?皇兄有通天本领,底下的那些人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陛下,三殿下南下已有半年,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召三殿下回来?”议论完朝事之后,一个已有些许白发的谏官往前踏出一步,躬身问道。

姜琦暗自道了句:都问那么久了,还不死心!

“苏爱卿别急,此时正是满地金黄时季,皇兄定然是被陌上雏菊吸引,且随他慢慢欣赏游玩,玩够了再让他慢慢回京罢!”

苏定清皱眉一皱,竟还给自己用上典故了!她面上不动声色又劝道:“殿下肩负南下巡视之要务,如今都去了大半年,殿下再不回来,那这朝事……”

她的话还未说完,旁边就站出一个身姿硬朗的高壮官员:“殿下毕竟是皇子,朝中大小事务自然该让陛下处理,苏大人这话问得未免有些多余了!”

苏定清回头怒瞪李远章,这个女人平日不是都不怎么说话的吗?今儿怎么一开口就罗罗索索没个完?

可是李远章的话却引得不少人的共鸣:“陛下,殿下既然在江南有要务,而陛下也已过了十一岁生辰,是时候亲政了!”

“刘大人所言不错,陛下,您该亲政了!”

“陛下,请亲政!”

这人说完后,朝堂中当即跪下不少官员,而剩下的几个依旧挺立不动的人脸上表情全无,俱是漠不关心的模样,即没看人也未说话。

谁知道这些跪着的人里是真心还是无意?如今姜琦不过十一,她亲政还不是想着她年幼好掌握?哪像那位南下的殿下心思如海,难以捉摸。

姜琦不甚在意地抬了抬手:“众卿请起,朕深知治国无小事,因此常常自省吾身,今日可有什么错漏之处,纵然每日有些许进益,却还不足以担当大任。”

她还带着些青涩的话语说得还不算顺溜,因此她只得放缓了声音,尽量将自己的语气说得沉稳庄重。

“皇兄向来不喜解释,故他南下之事并无多少人知晓。但朕不能看着他既把事情做了还被众卿误解。众卿希望朕能早日接手政务,皇兄亦然。可国事无大小,朕深知非至圣达奥,不能御世;非劳心苦思,不能原事;不悉心见情,不能成名。皇兄既给朕时间,朕怎可令他失望,令天下百姓失望?”

不少大臣听闻此句后,都被雕龙髹金大椅上的那道小小身影所震撼,纷纷伏地高喊:“陛下英明!”

散朝之后,陆桓和苏定清都留了下来。除此之外,还有钟常艳。

钟常艳如今虽只任了个翰林院的虚职,但一直跟随在姜琦身边处理一些杂务,倒也颇得重用。

“陛下,听说有人状告殿下谋反,不知老臣可否倚老卖老看一看这道折子?”说话的是刚刚在朝堂里想让谢玙回来的苏定清。

她出身世家,被谢玙看中,提拔为二品侍郎,总管内务。只是她似乎并不感激谢玙,对他所颁布的一些政令向来都是跑最前头唱反调的。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和他作对,今早竟一反常态地奏请姜琦请他快些回朝,也不知她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

“苏卿的消息倒是灵通。”姜琦淡淡地看她一眼,身形未动,稚声解释道,“那等胡言之语作不得信,被朕一把火给烧了。”

苏定清只得拱手说:“陛下,若是有证据,陛下还是谨慎为上。古史有鉴,帝王身旁无清者。”

姜琦心下暗哂,面上却不动声色:“苏卿之言,朕记下了。”

苏定清被她这一句软如绵的话轻飘飘的给击退,她只得回头与陆桓对视一眼,后者毫无反应,她不禁暗暗骂了一声:陆贼,你个老狐狸!

陆桓见姜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才开了口:“陛下,臣昨日得了个消息。”

“什么消息?”

“忠义侯每日鸡鸣时分带兵操练,勤学苦练终带出一支精锐之师,绵州周围的所有匪寇都成了她的试兵石。”

第76章违制

陆桓的话音一落,苏定清顿时暗叹一声:果然是只老狐狸,原来还有后手!

姜琦听了她这话霎时脸色一变,明着她这是在夸许柳舟带兵有术,勤功苦学,然而此时说出来倒是显得她这是有意地训兵谋反了。

殿里一室静寂,钟常艳觉得呼吸都有些凝滞,她稍稍往前挪了半步,朝姜琦轻声笑着插嘴说道:“早就听闻忠义侯年轻时骁勇善战,如今迁家绵州也不忘陛下嘱托,为陛下勤加练兵。”

她的话如同一抹春风,霎时将殿里僵持着的气氛缓和了下来,至少在钟常艳自己来看是这样。而陆桓……她向来不分场合、不计后果。

姜琦知道自己不说些什么不做些什么,陆桓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她便朝一旁的钟常艳招了招手:“常艳,你去拟道圣旨,嘉奖忠义侯,并召令天下将士,居安思危,切不可在温柔乡里失了本性!”

“臣遵旨!”

苏定清袖着手依旧看向一旁的陆桓,她倒想看看她还有什么后着。

陆桓果然没让她失望,只见她从腰间取下一只荷包呈递给姜琦,对她说道:“陛下,臣最近收到不少各地富商的联名信,臣想着这信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未曾第一时间呈报给陛下,只是这实乃功德一件,若是不呈报上来,怕是会寒了那些富商的心。”

姜琦不明所以:“何事?”

说着,她打开那只荷包,只见里面一张红色素笺卷在其中,她打开一看,大吃一惊。

一旁的苏定清和钟常艳也都纷纷探长了脖子想一看究竟。

只见姜琦吃惊过后,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到底是小孩,心思都摆在了脸上。

陆桓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声音稳稳当当地传了开来:“自陛下登基后,大焱在这半年里开夜市,放开与周边国家禁制,通商互姻,给不少从商之人带去商机,承陛下隆恩,她们自愿为陛下修筑一尊高六十丈的通天浮屠。”

“呵!”苏定清倒吸一口气,六十丈!

钟常艳亦是满脸讶色,别说六十丈,就是三十丈都得把国库花空!那些富商这可是要花下血本了啊!

姜琦只怔愣了一会儿,便摇摇头说道:“不必了,你回去告诉她们,朕不需要这个什么浮屠。”

陆桓似笑非笑:“陛下,这可不大好办。”只听她解释道,“那通天浮屠可是以颂祖祈福为目的,陛下拒绝岂不是拒绝颂祖祈福?这若是传出去,如何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姜琦脸色一黑,她现在总算明白了那些富商是什么意思了!

皇兄早就打算年后推行新政,加收商税,那些富商准是听到了消息,打算在此之前动手,逼迫她和皇兄去除这条政策。

什么通天浮屠,什么颂祖祈福,不过是个下马威,让她和皇兄知道她们的厉害,知难而退罢了!

她缓缓自御案前站起,单薄的身影略微显得有些脆弱,但她声音依旧坚定:

“太师,大焱自古以来倡导恭俭节约,先帝在时更是以此为标榜,从不浪费一针一线。此通天浮屠既是颂祖祈福,那母皇、皇奶奶、曾祖奶奶想必也是不愿见到的,若真立起来,朕也定是食不安稳寝不安席。故,此等违背祖制之事,朕,绝不允许!”

陆桓似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回答,并不见多少惊讶,只是站直了身子回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臣这就去回绝了此事。但陛下说有违祖制,臣有话要说。”

苏定清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这狐狸绕来绕去,该不会是想说那三殿下以男子之身干预朝政违了祖制吧!

“我说陆桓,你要是对殿下有什么异议,尽管等他回京了提,如今陛下也累了,你还是省点口舌,别说了。”

“我并未对殿下有何异议。”陆桓耐心地等她说完,这才摊了摊手回了一句,“我只是听说斯洛国的陈教士似乎与忠义侯世女交往太密,这似乎不仅违背祖制,而且目前还有违反大焱律法的可能!”

苏定清尴尬得脸上一僵,没料到她竟扯到许含和陈太熙身上去了,顿时不知是哭还是笑。

姜琦歪着头回忆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你说的可是之前被刘家小姐推下楼撞到头的许含和带了葡萄钢琴乘船跨海来到大焱的陈太熙?”

她知道忠义侯许柳舟有个女儿,也听说了许含从前的事迹,但毕竟少见。纵然宫变那晚自己也算是被她救了一命,许家母女皆有从龙之功,可她还没正式见过许含,只凭他人口中的传言很难把她和斯洛国的传教士混在一块儿,因此她才有些疑惑。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说话的是钟常艳,“按大焱律法,我大焱国人不可自行与传教士通婚。”

姜琦倒是没什么反应,只要不是牵扯到皇兄,一切按章程走即可。

“此事既然常艳也知晓,那就交由常艳去办吧。”

“臣遵旨!”

陆桓对此不置可否,反正她要说的都已说完。只有苏定清还有些疑惑,不明白陆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与此同时,潞州城的许宅里,许含正坐在书房里满脸惊喜地摸着那台被陈太熙改进后的钢琴。

段时间她忙着绒花坊和伊人坊选美大赛的事,一时便将钢琴改良的事给忘到脑后了。后来还是谢玙派了人将这钢琴抬到陈太熙那边,让他自己去琢磨,省得他天天来回跑。

如今他已把钢琴改良完成,带着人抬过来给许含试琴!

“你觉得改完后的音色怎么样?”陈太熙站起身走上前,问道。

许含随手弹了首短乐,太久没动手,弹得有些生涩,但不影响他人欣赏。

“果然好多了!高音能上去,音质轻灵了许多,太熙你真是我见过动手能力最厉害的男人了!”

听着许含这毫不掩饰的夸奖,陈太熙耳朵都红透了,透明得异常可爱,只听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那头卷发,傻傻一笑:“小含的话也太夸张了,我哪里有那么厉害。”

谢玙见他们两人你来我往的似乎完全把他忽略,尤其是许含那赞赏的目光,令他着实有些不悦,便沉了脸咳了一声,插嘴淡淡说道:“太熙的确不错。只是含儿你手生,弹得倒也勉勉强强,不如让太熙试试。”

许含并未听说有什么异常,便顺着他的话站了起来,对陈太熙道:“子玉说得对,我太久没弹了,不如你来给我们弹几首,近日你都和琴在一处,琴技想必精进不少!”

陈太熙只觉得有些窘迫,虽然是他把钢琴带来大焱国的,可许含才是真正的钢琴手,在她面前弹琴,他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谢玙看出他内心犹豫,便缓了声说:“我记得宫中有一回中秋宴上,太熙弹了一首附题之曲,煞是好听,不知太熙可还记得?”

陈太熙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有些怀疑地问道:“你说的是弹给月亮小姐的情歌?”

一旁的许含闻言,桃花眼一弯:“竟然还有这么直白的曲子?快快快,你弹个给我听!”

陈太熙这回倒是没再推辞,撩起后袍,便坐在了琴凳上。

他挺直腰板,优雅地伸出修长的手指,调整好呼吸之后,他的手指慢慢地在琴键上飞舞。

顿时,一个个清幽悦耳的音符自黑白键上跳出……

第77章流言蜚语(求收藏和推荐!)

伊人坊的选美大赛分男女两类人,若按许含的审美,这选美怕是办不成,因此她只得将此事交给秦琉璃,不过大致流程她已经敲定,细节方面一切由他自己决定。

素琴素景这几日每天都在店里面忙碌,开始几天还会每日回来,到了后面干脆在店里面住下了,因而她身边能使唤的人就成了小伍小陆两人。

“小姐,素景哥哥原先交待过,让您别和陈教士走太近了。”小陆年纪较小,说话直来直去,这会儿陈太熙前脚刚走,谢玙又正巧去批折子了,他便壮着胆子对许含说道。

许含手一摊:“我怎么就跟他走近了?那我还跟谢子玉天天混一起呢!”

小陆颇为认真地点点头:“小姐既然知道,为何还和谢大夫混在一起呢?我听说,阿燕姐姐如今出去买菜都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哪家的,生怕别人听说是许家的都来打听小姐的事儿。”

许含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哦?外头打听我什么事呢?”

小陆不敢像素琴那样翻白眼,只得圆睁着大眼看着她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把小姐曾借住秦家小院的事给宣扬了出去,还将谢公子如今借住在我们这儿的事也传得满城风雨。外头都说小姐风流成性,左拥右抱,有了琉璃公子还不知足,非得要霸占着谢大夫,最令人不耻的是两个男人跟着你大半年,竟连个名份都不舍得给!还有人把小姐在京城里做的那些事儿都兜了出来,说小姐……”

小陆越说越起劲,这时,门外闪进一个人影,猛地捂着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被打断的小陆十分不开心,他使劲地想甩开他的手,“唔唔唔……”地似乎在抗议着。

“小姐,小陆还不懂事,你千万别相信,他这是在胡说八道呢!”

此时的许含早已听得满脸震惊,嘴巴惊讶得都快塞进一个鸡蛋了!

她如今总算明白什么叫人言可畏,什么叫有口难辩了。

这潞州城的老百姓难道都闲得身上长毛了吗?明明自己和秦琉璃及谢玙都是清清白白,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就成左拥右抱了呢?

她要拥要抱,也得有那个胆儿才行啊!

这时小陆一把将小伍捂着自己嘴巴的手给掰了开来,大声反驳道:“谁说我胡说八道了!阿燕姐姐专司厨房采买,外头在说什么她最清楚了!”

小伍瞪了他一眼,这个家伙怎么连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呢?

“你瞪什么瞪?我说的明明就是事实!阿燕姐姐都说了,外头把咱们小姐传得要有多不堪就有多不堪,咱们小姐明明光明磊落,和秦公子和谢公子都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就成了左拥右抱卑鄙无耻了呢?”

许含一见小伍脸色都变了,不禁抬手将两人拉开:“够了,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

小伍小陆这才分开,分立两边,只是小陆的嘴依旧嘟得老高,看这样子似乎被小伍打断得很不爽。

许含平复了下心情,淡淡说道,“外头之事,暂且不必去理会。清者自清,我总不可能站到大街上去告诉大家,我和秦公子谢公子之间清清白白,毫无关系吧?我若真这么做,那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陆似乎觉得她所说有理,便勉强地点头答应下来:“可是小姐,听着那些污言秽语,真是气死人了!”

许含朝他一笑:“反正他们说他们的话,又少不了你一块肉。”“话是这么说,可是……”

小陆还想抱怨一两句,许含已不想继续听下去了,抬手打断他:“好了,此事就此打住,再不可提起。你们去给我找套衣裳,我得去赴约了。”

她所说的约正是潞州城的菊花酒会。

潞州城的人们生活富足,潞州州令徐晓上任后,除开将蚕丝大赛弘扬出去之外,便着力督促办好秋季的菊花酒会。

这个酒会名义上是赏菊品蟹,其实是遍邀潞州城内外有才之士前来清谈。

这与蚕丝大赛不同,蚕丝赛为商业目的,一切以钱为前提,菊花酒会则以人才为前提,辨析玄学、人生哲理等等,以此挖掘人才。

她对清谈兴致缺缺,但谢玙却不放过。因此再没兴趣,她也得被迫着带他一起去听一听。

“为什么谢公子不能自己去?非得叫上咱们小姐一块儿去呢?”小陆掀起车帘一角,瞧着前头那辆主车,嘟囔了一句。

小伍放下手里的书,耐心地解释道:“难道你没看出来吗?秦公子不是普通人,这谢公子又何尝是?看他举手投足,定然是京城里的世家公子,身份尊贵,清谈是京中流行之事,他自然极有兴趣。只是……他又不放心让小姐一个人留下,便逼了小姐也得一块儿去。”

小伍其实是想用其他的词来形容两人关系,可是这又关系到他们名声,他实在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出口,只得解释得模模糊糊。

“秦公子也好,谢公子也好,我觉得这两位公子做正夫都好,但是小姐只能娶一位……”小陆喃喃自语着,突然一拍脑袋,眼睛亮了起来,“我明白了!”

小伍被他这举止吓了一大跳,连忙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他们这才赶忙将车帘掩下,斥道:“你又在瞎想些什么?这么一惊一乍的!”

只见小陆的双眼炯炯有神,一眼不眨地盯着小伍:“定是秦公子与谢公子都想嫁给小姐做正夫,但是小姐两个都不敢得罪,才僵持到了现在!”

“……”

小伍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别解释,闭嘴最好。

菊花酒会必须要有菊,而潞州城中只有刘茵的后花园里的菊花才开得最盛,因此徐晓索性将地点定在了刘府后院。

刘府大门外,刘茵带着刘艺然亲自站在门口接待来客。这些人都是这一带颇有名气的人,他们身边或多或少地都带了些年轻才女,有的也带了男子前来。

自姜琦即位后,在谢玙的影响下,不少有才华的男子也勇于走出来,不再将自己掩藏。只是看到男子进来时,刘茵脸上多少还是有些僵硬,但碍于客人的面上,还是热热情情地将他们一齐请了进去。

“许含?”刘艺然眼尖地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正从马车上下来的许含,咬牙切齿地念了一句。

刘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此时还有客人,她当即又扯起笑容招呼了一声,等无人了,才悄悄对身后的刘艺然吩咐道:“别露了陷,给我忍着,等会儿再让她好看!”

第78章清谈

刘茵素来喜菊,后院空旷种了许多绿植,但最多的还属菊花。

她和徐晓不同,徐晓喜兰花,越是名贵越是喜爱。刘茵则不同,她就喜欢看金灿灿的大卷菊,就像金灿灿的黄金惹人心动不已。

“刘姐姐的菊花真是越长越好看了,每年来都能看出些不一样来,姐姐定是费了不少心思吧!”木元霜是河州木氏的嫡长女,河州木氏与刘茵素有交情,去年她刚考上进士时,刘茵特特派了人送了贺礼去。

“元霜莫要取笑了,这些子凋残小花承蒙你们看得起,今天的菊花酒会才设在寒舍,今年的年份不大好,这花也受了些委屈,才开成如今这般,倒是叫你们失望了。”

木元霜忙说道:“哪里失望了,瞧瞧,这满院子都被这菊香给笼了,眼里都是这些长瓣菊,真是让我看得手痒,恨不能全部摘了带回去!”

这时,一个高大的妇人带着三两个男女往这边走来,听到她的话后朗声笑道:“元霜妹妹说得极是。这满院子的菊花看得可真让人眼馋,刘姐姐如果舍得,我倒是想全搬回家去贡着,等花枝要凋谢了,寻个好日头,再把花摘下泡茶喝!”

“还是方小姐妙人妙语,这菊花用来泡茶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好在刘茵一早就安排好了座位,每个座上都有个侍者候着一旁侍候,倒也不会乱哄哄一片。

许含和谢玙寻了处下方拐角的地方,闲坐着听着其他人恭维着刘茵。

菊花酒会每年秋季都会在潞州举行,但因着入会门槛高,没有请柬的人不能进入,因此以往每年参加酒会的人都不多。自从徐晓坐镇潞州,这酒会才取消凭请柬入会的要求,只要送上名贴,不论是世家还是寒门都可以前来参加。

没了门槛,参会的人都挤破了头想进来,能来这里的,就算不是世家贵族,也是满腹经纶的才女,能结交一二对自己都有很大的益处。

刘府后院安排好的隔间雅座都坐满了人,还有后来的只得坐在下首的大坪上。说是隔间雅座,不过是铺了几张坐垫罢了。

刘茵虽没什么大才,但很喜欢附庸风雅,一个后院收拾得妥妥当当。大坪上虽无隔间,众人席地而坐,身后是开得灿烂的菊,身前是九转八弯的小溪,倒是有些曲水流觞的雅意。

这里面不少人都是潞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而许含自京中来,又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的主儿,因而自她入院后,不少人侧目望来。待她落座后,旁边便有人酸溜溜地讥讽地指槡骂槐着。

“这菊花酒会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连些酒馕饭袋也能参加,看来徐姐姐放开门槛也并非什么好事。”

许含听得此话毫无反应,并非她听不懂,而是觉得没必要在意。但坐在她身旁的谢玙却冷了脸色,端茶的手微微紧了紧。好在他戴着帷帽外人并未注意。

“这茶不错,你觉得呢?”许含似有灵犀,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

谢玙神色微动,透过薄薄的帷帽纱帘看着那张白玉的脸庞,缓和了声音:“勉强解渴。”

“哼!一个被铜臭泡胀之人懂什么品茗论道?简直就是丢脸!”

许含见那人越说越过分,说自己便罢,竟还扯到谢玙身上去了。

“我是满身铜臭,不懂品茗论道,可我至少不会像某些人满嘴喷粪,跟只疯狗一样到处咬人。”

“你说什么!”那人猛地站起。

刘茵早就听到这边的动静了,只是她并不打算插手,只远远地看着热闹。

“别以为你是忠义侯的嫡世女就可以到处猖狂,这里是刘府,这里是菊花酒会,这里士人云集,清谈高论之处,岂是你一个不学无术只知圈钱算计的无耻之徒能来的?!”

许含轻飘飘地丢了个眼神过去,慢悠悠地说道:“那我就要请教这位……”

她的眼神在那个满脸羞愤双眼喷火的女人,她身材矮胖,偏偏穿着一套雪白的襦裙,不显得仙气飘飘反倒有些不伦不类。

许含憋了许久才憋出一个词,“请教这位博学多才的小姐,今日在座的都是腹有诗书的饱学之士,你又排得上几名几号?”

薛之梅被她这一反问羞得顿时满脸鼓胀:“我是排不上号,你就更没资格排了!”

许含秀脸一冷,周身气势顿涨,她目光如箭,讥讽一笑:“本世女如何,就不必你来编排了!你既然自己都没底气,可笑地竟还敢嘲弄他人!这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薛之梅闻言顿时要冲过来,正巧徐晓自院外踏入,刘茵一见情形不对,赶忙出来打了个圆场:“大家来者是客,来者是客,都是我刘某人招待不周,世女,薛小姐就不要再动怒了,今日清谈,只要来了便是朋友,何必为这些许小事劳了心呢?”

薛之梅一甩袖,冷哼道:“看在刘姐姐的面子上,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个小人计较!”说完,一屁股坐下,扭头不再看她。

许含挑挑眉,不置可否。

两人不再争吵,后院恢复宁静。

徐晓自然是听说院内出了些岔子,才往这儿来,一进门就看到刘茵在那儿镇着,脸上便浮起丝不明笑意。

她瞥了眼坐在许含身旁的谢玙,虽然他戴着帷帽,可她很确定,那就是上次来找自己的三殿下。

她笑意渐深,扬声道:“各位都是我朝颇负盛名的文人才女,都是博闻强识之辈,徐某就借刘大人这后院借花献佛组织这一次的菊花酒会。不过,徐某可比不上你们在座的啊!所以我也就不班门弄斧了,就照以往,请江老太君主持本次酒会。”

江老太君名叫江衍,自小便聪颖,十岁时就已是童生,是潞州城里出了名的小神童。

十五岁时高中探花,但后来得罪小人,被贬海州,她愤而辞归,回到潞州城办起了私塾。外人都称颂她为高洁隐士,不惧强权,保守本心。

可在许含听来却嗤之以鼻。

没想到这一次的酒会竟然是她在组织,可想而知这清谈会有多无聊。

酒会刚开始没多久,她便听得昏昏欲睡。这一开始探讨的就是关于世界万物生于有,还是生于无。这样深奥的话题,她还是闭嘴得好。

她抬头瞧了眼一旁正侧着耳听得认真的谢玙,打心底里佩服他,这么枯燥竟然也能一字不漏地听得进去,趁着他喝完一杯茶,她提起茶壶对他小声说道:“我去四处转转,再听下去,我怕撑不住要打鼾了。”

只见谢玙的纱帷轻轻动了动。许含顿时精神抖擞,左右瞄了一眼,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隔间。

她没注意的是旁边的薛之梅一直在盯着她。

第79章下狠手

从菊花酒会出来,许含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因着伊人坊和春归坊之事,她倒是特意了解过刘茵这个人。

上次吕香香和姜瑞真,甚至是再往前算的邹平梅,这些人来店中闹事,后来还将素琴素景抓进了大牢,这事给她的打击实在有些大。

什么时候她竟成了人人可欺的人了?

虽然事情过去许久,她也知道是谢玙出面摆平,但此事背后缘由,她还是派了于青于红去查了个水落石出。

邹平梅被抓进大牢没几天就被莫明其妙地放了出去,虽说她讹上绒花坊的行径有些可恶,但是最终还是得坐满一年大牢才行,可是别说一年,半年没都没坐到,就消失不见。于红查出她出牢之前,刘艺然曾去牢中探望过她。

无缘无故的,她去探望什么?

吕香香的夫君脸上肿,却是巧合,但会闹上公堂,背后唆使之人正是从牢中消失的邹平梅。

若是吕香香的夫君是巧合,那姜瑞真便是真的早已谋划好了的。

从年辰飞进入店里,到最后突然暴毙,都是邹平梅一手策划。只是蓠茶一事却是别人提供的,一查源头,便是刘家派出去的人。

上一次谢玙把邹平梅揪了出来,可全部的事都被她一个人给包揽了下来,无论如何逼问,她始终不愿将背后指使供出来。

待得抓入牢中,第二天她就自尽死在狱中。

对此,连谢玙也无可奈何。

许含听说菊花酒会设在刘宅,本是不愿意前来,谢玙却非逼着她来。刚才在来时的路上,她倒是想通了他的意思。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刚才在前院见人就咬的疯狗!”

一声讥笑从她旁边传来,许含正想着事,并没看路,这一句话顿时将她神思拉了回来。她抬头望去,竟是刚才跟自己口水战的薛之梅。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什么脑回路,偏喜欢和自己作对。不过后来听谢玙介绍,这位大妈出自昌州薛氏,与刘家素有交往,刘茵母女恨自己入骨,她怕是也不会对自己友好到哪儿去。

“呀,我说怎么闻到一股恶臭,原来是条不知道从哪条臭水沟里爬出来的蛆虫。咦——真是又丑又臭,看了都想吐!”

薛之梅身材虽然又矮又胖,可偏生喜欢白色,尤其是仙衣飘飘的风格。

知道今天是菊花酒会,她还特意命人早早就准备好了这套雪色蚕丝襦裙,本想在酒会上秀一下自己这套千金难买的衣裳,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眼前这个女人讥刺,现在竟然还被她骂作蛆虫!

她只觉得有一股火从脚底瞬间袭卷至她脑中,二话没说,她猛地朝许含扑了过去。

“你才是蛆呢!你全家都是蛆!看本小姐不撕烂了你这张嘴!”

许含躲闪不及时,竟被她死死压在了身下,脖子被她那冰冰冷的圆得鼓胀起来的手指死死掐住,她想着法子拼命挣脱,但无奈力气实在拼不过。

她只感觉自己的力气渐渐在流失,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恍惚间她仿佛忆起曾经的许含跟着许柳舟学武时的情景,其中有一幕便是被敌人死死困在身下时,该如何反击。

她闭起了眼睛,暗自积蓄着仅有的力量,突然,她将后腿直直往前踢,直击薛之梅后脑,趁身子自由,她右手反抓了一把身下的泥沙朝着对方脸上猛地一洒。

“啊!”薛之梅怒睁的眼一时不察,被迎面而来的泥沙撞了个正着,顿时疼得满地打滚。

许含喘过气后,趁着这个机会抓起一旁的树棍,朝着她的头便是狠狠一棍,只听一声闷哼,薛之梅便晃晃悠悠地倒地失了意识。

这个时候左右都没有人,许含见她不再动弹,便坐在地上喘着大气。这会儿一停下她才发觉自己的脖子火辣辣地疼着,她稍稍碰了碰,那里微微发着烫,想必已经肿起来了。

她伸出脚狠狠往昏迷过去的薛之梅踹了几脚,正在这时,拐角处传来几个脚步声以及叫喊声,她犹豫了一下,当即往一旁的草丛里躲去。

“找到了,在这里!”只见一个穿着暗红曲裾的女侍飞奔过来,一蹲下便焦急地叫喊着薛之梅,但她依旧没有反应。

“快过来帮忙,把薛小姐扶进屋子里去。”那女侍很快便召集了几个粗壮婆子,几人合力将地上的人挪到了旁边的屋子里。

许含沉吟了片刻,捂着脖子趁着无人注意悄悄离开了此处。还没走出多远,迎面就碰上前来寻自己的小侍。

“世女安好。”那小侍安分地垂首恭敬道,“我家主人特意为世女准备了休息的客房,请随奴来。”

许含眉头微微皱起,这刘茵难不成转性了?还是说每个参加酒会的宾客都有一个休息的房间?她打量了眼已转身带路的小侍,却见他行走之间露出里面华贵的内衬,她暗自警醒着。

“世女,这里就是您休息的客房,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就在门外侍候。”

许含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客房,眼神落在案桌上袅袅腾起一缕云烟的香炉,瞳孔一缩,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正好我有些累了,你帮我去前院带句话给谢子玉公子,就说我休息一会儿,等下再去找他。另外,提一壶煮好的茶过去,就说我让你提过去的。”

大焱国的江南人大多喜欢喝煮过的茶,而北方人则喜欢直接泡出来的茶。因此许含才有此一说,那小侍的身形似乎顿了一下,随后才应了声,转身去提茶了。

许含冷笑一声,闭着气迅速地将案桌上的那缕香掐灭,又将自己随身带着的荷包拿桌上过了夜的冷茶水浸湿抹了把脸,才褪了外衫躺到床上,闭着眼侧起耳朵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刚刚说好去提茶水的小侍正带着几个人扶着一个失去意识,身上穿着翠绿色衣衫的人朝着许含休息的客房走来。

“世女?世女?”

那小侍轻轻叫了几声,里面客房却没有回应,他悄悄地打开门,从门缝望去,只见房里的床上高高隆起,想来应是卧下了。

他朝身后比了个安静的手势,随后便带着那个穿着翠绿衣衫的人进了房间。

第80章拦在门外

闭着眼睛的许含感觉身边的床往下陷了一块,一具带着些温热的身体平躺在自己身旁。

待那小侍领着那几人出去后,她才睁开眼。

她手里紧握着刚才用冷茶水浸湿的荷包,捂了口鼻后,才从床上小心爬起,她定睛朝刚才被人扶到自己身边躺下的人望去,顿时大惊。

“太熙!”她轻轻摇了摇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小心地在他耳旁叫着。

陈太熙仿佛睡得深沉,被她叫唤也不过是轻轻撇了撇嘴,再没有其他反应。

许含越过他的身子,下了床,轻手轻脚地透过门缝朝外头望去,正好看到那个小侍在不远处与扶着陈太熙来客房的粗壮妇人说话,没过一会儿话说完,那几名妇人往前院走去,而小侍则回头望了眼客房方向,转了个身去了后院。

她又等了一会儿,左右再无他人时,迅速自客房走出,朝不远处的大树一溜儿地爬了上去。

这树需两人合抱,枝叶繁茂,藏身于这颗树的枝桠上,只要不是站在树底下往上看,很难发现树上藏有人。

她刚藏好,就有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传来。许含抬手稍稍压上一枝小叶,从缝中望去,只见刘茵跟在薛之梅身后气喘吁吁地朝着这边走来。

“刘大人,我刚才正是在这里看到忠义侯世女许含拉扯着斯洛国传教士陈太熙进了这间房间,刚才我想上前拦下,无奈忠义侯世女出手太重,一棍子就把我给敲晕了。大人快点把陈教士救出来吧!”

躲在树上的许含听到薛之梅的话语顿时气得头脑一冲,恨不能马上跳下去再给她几棍!

正当刘茵要带着人撞开房门时,一道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慢着!”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天青色云纹长衫的高瘦男子头戴帷帽自众人身后缓步迈了出来。他身姿笔挺,风度翩翩,纵然看不见他长相如何,却都被他这与生俱来的气质所吸引,纷纷侧目。

“你是何人?”薛之梅不屑地皱着眉头,想到刚才在前院时,这人似乎就是坐在许含身旁的,她不禁冷哼一声,“你是忠义侯世女带来的那个男宠?简直不成体统,此等清谈的雅致场所,怎能带着入不得堂的男子进来?”

她的话音一落,不知哪来一阵疾风,“啪”地一声,一个鲜艳的巴掌印便出现在了薛之梅的脸上,待她终于反应过来时,顿时疼得她呲起了牙,跳起了脚。

“什么人竟然敢打我!哎哟!嘶~疼死我了!”

她身边所带的侍者急忙扶着她,四周环视着,生怕再来一巴掌。

谢玙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肃着声音沉沉说道:“这客房既然是给忠义侯世女准备,为何陈教士会出现在此?陈太熙乃斯洛国传教士,他的名声关乎我大焱国与斯洛国之间的关系,若是你们突然闯入,里面只得他一人,置他名声于何地?你们何人可担得此等大罪?!”

刘茵原本是有些急切地想破门而入的,听到谢玙的话后,突然有些犹豫了。

站在她身后的刘艺然则没她想得那么多,她踏前一步挑眉大声说道:“但是薛小姐确实看到了忠义侯世女欺侮陈教士,难道我们就这样袖手旁观吗?这又置陈教士的名声于何地?”

谢玙指了指站在最前头带路的小侍,问道:“你怎知世女需要休息,而且特意准备了一间客房?请问世女隔壁的客房又是给哪位小姐准备的?”

那小侍被他这般一问,顿时愣住了,他只受刘茵命令,将许含引到此处客房,却并不知晓其他安排,何况,根本就不存在其他安排。

“是啊,世女既然有客房休息,那我们这些人是否也有休息之处呢?”一个手中执着一把折扇的二十出头的女子插嘴问道。

谢玙的话直指矛盾之处,刘茵听得眉头一跳,脸上阴狠之色一闪而过,她脸上挂上一抹笑,解释道:“大家不要着急,说起来也是刘某招待不周,客房的确有准备,只是刚才一忙,竟给忘了通知各位。”说着,刘茵躬着腰朝众人陪着歉。

“既然都有准备,你怎么就如此确定刚才拉着陈教士的人就是忠义侯世女?”谢玙虽戴着帷帽,可那灼灼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幕纱,直抵人心。

那小侍被他迫人的气势所赫,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吱吱唔唔地说:“奴、奴当、当时就躲在旁边……”

“你胡说!”谢玙冷声打断,“众人皆知许世女生来较平常女子更娇小,陈教士人高马大若一壮妇,真要拉扯,许世女不见得拉得了他!”

斯洛国的人普遍比大焱国人强壮高大,而许含自小体弱,即使跟着许柳舟习武几年,她底子也摆在那里。

小侍自然知道这一事实,而且什么亲眼所见,都是自己瞎编胡造,此时被当众揭穿,心下顿时没了主意。

刘艺然见他顶不住,心底暗骂了一声,大声辩解道:“他一小小内侍懂什么?你问,他只会照实话说,你如果真不相信,大可以推开门看看!”

她的话音落下,顿时静了一静,谢玙没有说话,旁边的人也在思索着这两难境地,都默不作声。

这时,安排完前院清谈之事的徐晓急急地赶了过来:“哎呀,大家挤在这里是做什么呢?你们不是说有要紧事么?什么要紧之事啊?”

许含在后院与陈太熙拉扯之事自然早就传到了她耳中,她心中早已清楚这定是刘茵母女的安排,但此事有谢玙在,她不宜出面,却又不得不露面。

好不容易在前院拖了一段时间,赶到这里时,这些人竟还堵在这里。无奈之下,她只得硬着头皮过来。

“徐大人来得正好,忠义侯世女和陈教士就在房间里面,但是这人拦在这里不许我们进去。”刘艺然见刘茵不说话,只好自己开了口。

徐晓挑眉满脸惊讶:“哦?许世女和陈教士在这里?他们怎会在这里?”

刘艺然冷笑一声:“这就要问许世女自己了。”

徐晓不经意地瞥了眼站在一旁无法令人忽略的谢玙,脸上神情极其严肃:“此事非同小可,事情牵涉忠义侯世女,又有斯洛国传教士,两国关系可都摆在这儿呢!稍有不慎,那可是要起战事的啊!”

刘艺然没想到她竟也来这一套,她们好不容易把许含困在里面,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拦在门外,不禁有些恼火:“我大焱有律法,国人不得与传教士过从甚密,这许世女无视国法,竟欺侮陈教士,难道就这样放任她不管吗?!”

第81章诬陷

徐晓笑呵呵地走上前,安抚着:“艺然侄女不必动怒,此事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她转头看了眼谢玙,正要说话,被他打断。

“既然是这个小侍发现的,那便由这个小侍进去一探究竟,但此事毕竟牵涉两国,若真是个误会,不知徐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怎么可能会看错!”刘艺然怒目而视。

徐晓和谢玙却都懒得理她,徐晓沉吟了一会儿便说:“既然是这个小侍亲眼所见,且一口咬定许世女确实和陈太熙教士在屋子里,无论事实如何,一并按我大焱律法处置。”

谢玙还想说什么,扫了眼隔岸观火的刘茵,临出口的话便转了道弯:“那就照徐大人所说的办吧!”

他原本还想着这刘茵虽有心胸狭窄,但好歹有些能力,会干些实事,便想着留着她,可上一次春归坊事件后,她依旧不知悔改,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置许含于死地,如今连两国关系也利用起来,看来是不能再留了。

那小侍得了命令后,踹开客房的门,直奔床上而去。

床上的确高高隆起一块,他只迅速地瞥了一眼床上的陈太熙,便扭头奔了出去。

“回大人,陈教士的确和许世女在里面!”

“他们在做什么?”刘艺然着急地劈头一问。

“呃……这个……”小侍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因为跑得急还是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幕,脸色通红,吱吱唔唔地愣是没说出口。

刘艺然可没这么好的耐心,见他半天蹦不出一句话,便一把将他推了开来,大步流星地朝屋子里面走去。

身后看热闹的众人自然不肯放过这么好的围观机会,顿时一窝蜂地跟了进去。

“好啊!许含,你竟然如此色胆包天,连斯洛国的陈太熙教士都不放过!”

还没看到屋子里面的情形,刘艺然便大声地叫嚷出声。

许是此时的动静太大,躺在床上原本昏迷不醒的陈太熙渐渐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蓝色的眼眸还带着些许的迷蒙,待他慢慢看清眼前突然冒出一大片的人时,顿时惊得倒吸一口气。

“你、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他紧紧抓着盖在身上的被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紧跟着进来的徐晓也被他这一连串的发问给问糊涂了:“陈教士,许世女呢?”

“是啊,许含呢?”刘艺然当即反应过来,二话不说,走上前一把抓着陈太熙身上的被子用力一掀。

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去,可是被子下面只有陈太熙一个人,并无他人。

“怎么可能!”小侍见状,满脸惊讶,“刚刚奴明明看到许世女在这里!”

徐晓眼底闪过一丝精明,当即果断地手一挥,说道:“把这个奴才给我抓起来,严加审问,到底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诬陷忠义侯世女和斯洛国的陈教士!”

两个红衣侍卫顿时自众人身后出现,一左一右抓着那小侍。那小侍见情况不对劲,忙趴到地上大声呼喊着:“奴冤枉啊!奴刚才真的看到了许世女拉扯着陈教士入了这个客房!”

“徐大人,这个小侍满口污言秽语,定是有人在背后唆使了他。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菊花酒会,外头可都是潞州城内外颇有才名之士,若此事传了出去……”谢玙清冷的声音在徐晓的身旁传来,当即激得她头脑清醒过来。

“把这以下犯上的贱奴给我押入大牢,着狱中刑司看管!”

狱中刑司便是掌管刑法的狱差,这些狱差专管逼问之事,只要不把人折腾死,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落在她们手里,那可是生不如死!

那小侍一想到如此下场,霎时吓得脸色发白,猛地扑向徐晓身旁的刘艺然,死死抱住她的腿,大声乞求道:“小姐,求求你救救奴,奴不要去大牢,奴不要去狱刑司!你说过办完这件事就收了奴做通房的,求求你救救奴!”

刘艺然脸色一变,抬脚对着那个小侍胸口便是一脚,大声骂道:“混账,你个贱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你给我滚开!”

那小侍被她这一脚踢得在地上滚了一圈,想来那一脚踢得极重,嘴角都出了血。

“小姐!你说过办完这件事你就收了奴的,奴知道小姐心里是有奴的,求求你,救救奴吧!”

此时的刘茵见事情就要败露,连忙站了出来训斥道:“你个贱奴满嘴胡说八道,我女儿什么时候说过要收你做通房?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说完,他朝愣在两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慢着!”

谢玙拦下两个侍卫,走近那个小侍,声音微冷,“若是我没听错,这奴才似乎是说刘小姐吩咐他事情办完后就收为通房,不知刘小姐吩咐你办完什么事呢?”

那小侍满眼惊惧地看着面前这个戴着长长帷帽的公子,不知为何,虽然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可是他依旧害怕他靠近。

听得他的问话,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姐说过……”

“你个贱奴说话小心点!”刘艺然怒目直瞪着小侍。

当初要不是见他机灵,她怎么可能会选择让他去引诱许含入房?再让他将陈太熙安排到里面去?谁想到竟是个不顶用的疯狗!

“你如果说了实话,我可以保你免去一死。”谢玙慢悠悠地语气轻松地说道。

“你是什么人?这个贱奴是我府里的人,何况这里还有徐晓大人,何时轮到你一介……”刘艺然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大力一扯,随即如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摔落在角落,撞得旁边的不茶几也摔落一地。

“然然!”

“噗!”只见刘艺然一口鲜血猛地吐出,直喷三丈。

“呵!什么人,竟然有如此功力!”那拿着扇子看热闹的小姐唰地一声打开扇子,扭过头不忍看刘艺然的惨状。

“什么人,竟敢伤我女儿!”刘茵满眼如血,扑在刘艺然身旁怒瞪着突然出现在谢玙身旁的人。

万芳高昂着头,双手抱胸,对她极为不屑:“出言不逊者,该罚!”

刘茵此时才明白过来,真正难对付的,不是许含,而是眼前这个戴着帷帽的男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谢玙背着手,缓缓走了几步,语速极稳地说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你头上的乌纱帽该摘了。”

第82章底牌

十年寒窗苦读,

一朝金榜题名,

金鸾殿上鹿鸣宴,

名利双收举家欢。

刘茵喃喃念着当初自己高中之后春风得意所作的诗句,如今的她一切都付之东流,再无东山再起时。

“娘,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吗?”刘艺然暗咬银牙,满脸不服气,

“那三殿下毕竟不是我大焱国的皇帝,他凭什么罢了娘的官?”

刘茵摇摇头,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没有回答她的话。

“娘!”刘艺然见她此状,恨铁不成钢地抱着她的手臂,激动地大声说道,“既然我们已经下了一次手,又何惧第二次第三次!我就不信,我们都成不了事!”

刘艺然见她不为所动,一甩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冷静分析,

“娘何止寒窗苦读十年?当初娘为了科考,一日三餐只吃冷硬的馒头,祖母病重后,娘匆匆看过一眼后,就把所有的积蓄留给祖母看病,自己连冷硬的馒头都没得吃了!天寒地冻的天气,娘早上煮上一锅连筷都立不起的粥,冰冻后分成好几份,看书看饿了才啃上一口。幸得上天垂怜,娘如此艰难熬过,终进了一甲!”

从拜官到如今,刘茵已为官十二载。十二年里,她虽不敢自认有多清廉,但她兢兢业业,手中之事尽处置妥贴,否则也不会从一个小小的六品官荣升到如今的二品高官。去年外调潞州,呆满三年,她又可往上升一升了。

她不甘心!

她怎么甘心这几十年的心血就此白费?

她手成爪,暗自抓紧椅子扶手,咬牙恨声:“你说得不错!这几十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切不可贪图一时享受,便费了大好前锦。可他不过一介内男,竟一句话就毁了我一生,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手中力气渐大,扶手被她猛地抓断,一拍桌子,身上果决之气登时猛涨。一旁的刘艺然亦被她所吓,反应过来后当即欢喜地抓着她的手说道:“娘,你终于振作起来了!”

刘茵深吸一口气,偏过头看向满脸欣慰的女儿,心下心疼不已。

她高中之时便是母亲去世之时,先帝体恤,免去了三年守孝期,只让自己守了三个月。三月满期后,她才拜官入朝。

成亲后的第二年,她初次感受到了当母亲的喜悦,可惜她的夫君生产后身体每况愈下,没几年便撒手去了。

她顾及年幼的艺然,又因着忙于政事,根本没时间再续弦,独自抚养她到如今。

她把自己能给的所有好东西都给了她,她精心教养,可她手中宝竟在牢里足足蹲了一个月的牢!此等耻辱,此等痛苦,她定要那个人也好好尝一尝!

“然儿,你放心,娘知道怎么做了!有我在,定不会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好过的!”她扬声朝外间喊道,“去把赖远年给我找来!”

自从刘茵的官职被突然罢免,刘府的门前一时间冷清了许多。

为了防止府里出乱子,刘艺然私下处理了几个蛮奴侍女,霎时间整个刘府的下人纷纷不敢乱动,皆老老实实地按部就班。

赖远年便是处置下人的那个刽子手。

“大人,有何吩咐?”

刘茵望着眼前这个相貌普通,面目和善的妇人,暗自叹息一声。

“外人并不知你与我的关系,让你去办这件事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我又实在不忍心让你去。”

赖远年眼底浮出一丝晶莹,她诚恳道:“大人,当年要是没有大人,远年早已化成灰烬,苟活了这几年,属下已很知足。大人如果有什么要属下去办,属下就算拼了性命也定会办成!”

刘茵激动地上前扶住她,说道:“刘某能得你这样的助手,就是死,也瞑目了!”

“大人别这样说,我赖远年别的本事没有,一身蛮力还是有的!”

刘艺然走前一步,扶住刘茵,说:“娘,有远年在,咱们这次定能成功!”

刘府这边所密谋之事许宅丝毫没有察觉,不过因着菊花酒会的事,许含一连窝在宅子里好几天。

陈太熙也因着在刘府的事而受了影响,不敢再往许宅那里串,新谱的一些曲子倒是会让人送过去,以此联系。

“你一直这么窝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后斋那边还要你去盯着。”秦琉璃得知消息后当即就赶回了许宅,看着跟着懒猫一样窝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许含无奈地摇头劝说。

谢玙也在旁边坐着,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对刘茵革职查办的文书。

许含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翻了个白眼:“后斋那边还能有我什么事?不都走上正轨了么?我去干什么?”

后斋的事情都交给了吴婧,她这人做事井井有条,后斋交给她管理,再合适不过了!

秦琉璃斜靠着椅背,眯起了那双精明的眼:“吴婧确实是个好手,但近来不少人都在后斋旁边打着转,此事还得另派个懂防守的人过去。”“打转?”许含挑眉诧异地转过头盯着他,“你是说有人在打听里面的情况?”

秦琉璃不置可否。

不过一会儿,许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后斋占地不小,里面各类设施都置办齐全,进出皆有规章制度,想不引起他人注意都难。何况眼下就要到年关,大家都忙得手忙脚乱,想趁着这次机会大赚一笔。

唯独绒花坊有先见之明,将绒花的制作师傅们都转移到了这里。而且其他分店的绒花也有不少是从后斋运过去的。这一下不仅将绒花的质量把严了关,还将产品的数量也提高了不少。

订单如雪飞至,不到年关绒花坊的收入就翻了三倍,这样的利润谁瞧着不眼热?

“那你觉得派谁去更合适?”

秦琉璃依旧闭着眼:“你觉得派谁好呢?”

“于红于青。”

秦琉璃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她:“于红于青跟随侯夫人出生入死,小小后斋在她们眼里自然不是问题。但她们去了后斋,你怎么办?侯夫人要是知道了,我可担待不起这责任。”

许含挥了挥手:“既然你也觉得她们两个没问题,那就这么办吧!我身边不是有万芳嘛!他以一敌百完全没问题!再说,我能有什么事?”说着,她更肯定了派于红于青去后斋,“就这么说定了!”

正靠着树休息的万芳听见那边两人的对话顿时无语:什么时候他成了她许含的护卫了?他才不想理那个糟女人呢!

第83章争论

于红于青分别挑选了十名侍卫带去了后斋,她们一走,整个许宅顿时冷清了许多。

“镜湖奇石卧听风,清茗远黛事无尘。”

许宅后院原本是一片空无,自打谢玙搬进来后,这后院不仅整出了一个小小的湖,而且湖中心还立了一座小亭子,许含有事没事就让人搬个摇椅到湖心亭里熬日子。

对于她来说,最近的日子还真是熬。

虽说那天菊花酒会并没抓到她和陈太熙孤男寡女地独处一室,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人把当初陈太熙天天往她院子里窜的事儿给兜了出来,外头都是她的流言蜚语。

无奈之下,绒花坊她不去了,伊人坊更是不敢冒头,生怕被别人当作登徒女给唾弃了,还影响店里的生意。

谢玙最近却忙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到年关了,他的新政策推行一事越发地紧急,好在他不在京城,否则天天有的闹腾。

这不,今日一早宋白就搬了一摞的黄本子过来,顺带还送了几个人进来。据说这些人都是各地有才能的人,不分男女地被举荐过来。

许含原本还会避着点,可是现在除了湖心亭,她实在无处可去,干脆躺在一旁以书遮脸假装自己在睡觉。

“殿下,从目前来看,试点运作完成不可取。”

“我不同意兰姐的看法,如果不试点,谁知道这计划是否可行呢?何况只要是新政策,定然会有百般漏洞,这些不从试点里面发现并修改,要等到什么时候来呢?”

这样的争锋相对已经持续了五六天了,谢玙的脸上神情依旧不咸不淡,对任何一方的看法都没有予以回答。

“宋妹妹,你是否想过各州的情况皆有所不同,你把试点放哪里?试点能适用放在其他州又是否试用呢?”

“所以我们现在才会讨论,难道除了试点就没有其他的方法可行了吗?”

宋学仪顿时哑口,其他的方法当初已经在讨论过了,如果有,他们还有必要站在这里纠结吗?

兰岚摇摇头有些不赞同,“就目前来看,试点是唯一适合新政策的方法了。如果按照宋妹妹的观点全大焱推行,到时定会造成天下大乱。”

站在后头一直沉默着的男子这时开了口:“殿下,是否可以挑选出自愿履行新政推行新政的人?再由这些人推广至州,而后是两州,五州、十州,最后乃至整个大焱。”

其他人一听,眼睛一亮,但侧着头稍一沉思便又纷纷否决了。

“你这法子倒是好,可是谁愿意自愿呢?”兰岚说完似乎觉察出自己说的这话在谢玙面前有些不大妥当,毕竟这政策可是他提出来的。

但她完全想多了,谢玙似根本没有听进他们的话去,兀自沉思着什么。

“就是,要是有自愿,我们还至于在这里争个没完么?”一个人低声地嘟嚷了一句。

宋学仪低着头,似在考虑刚才那男子提出来的方法的可行性。

“若是能有自愿出来的商户倒是事半功倍。”过了好一会儿,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官淡淡说道,“这些商户不仅可以带动其他的商户,而且也能证明我们这新政的确利国利民,将被动转化为了主动。”

谢玙的手指轻轻扣着扶手,双目微沉,他抬眸扫了眼正躺在摇椅上微微晃悠着的许含,嘴角稍抿,而后拢了拢宽大的衣袖:“你们且先回去,每人拟一份试行计划上来,再把优劣之处注明。”

几人连忙拱手应下,告退离去。

待湖心亭里恢复清静之后,许含这才蹬了下脚,让摇椅继续摇晃着。刚才见他们正在讨论正事,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就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谢玙站起身立于亭子边,因着这亭子是建在假山之上,站在亭子上可以越过远处的高墙看到围绕在潞州城的山峦。这亭子当初还他请了工部专司之人设计出来的,这角度看去,风景自然极美。

“我知道你刚才在听,对于试行之法,你如何看?”

许含揭开盖在脸上的书,眯着眼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逆着光,却显得更加玉树临风的男子,心里面一时不知道是该称赞他生得好看,还是同情他时时为这些个糟心的事而忧虑。

“你要听实话么?”

那人不置可否。

许含只得将书一甩,坐了起来,“从长远来看,规范商铺,征商户税收,都是一项利国利民的举措。但是利国利民不见得利所有人的益,至少在某些人看来是这样。”

她自摇椅上坐起,慢慢地掰着手指头数道,

“首先,所有的商户都不会同意的!另外,据我所知,你征的商户税里还包括摊贩,那这些摊贩原本就是弱势的人,如此一来势必会逼得他们东躲西藏,日子定不如以前过得好。其次,朝中不少官家里都经营着商铺,要想从他们的腰包里掏出钱来,你敢保证他们不跟你作对?”

谢玙转过身,沉默地看着她。她看不清他眼睛,却能感受到他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那里面的意味……她有些不明白。

她咬了咬牙,说道,“其实这些问题你自己都知道,可是你还是一意孤行地要推行,只怕不仅仅是因为国库空虚吧!”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里又多了些意味这明的东西。

“如今的大焱北有狼子野心的强鲁,南有时时骚扰的海蛮子,西有虎视眈眈的西泠,大焱若再无起色,不出十年,定会狼烟四起!”

她的话音落下许久,他才哑着声音沉沉地开了口:“世间悲苦,无人能安然度日,所求者,莫不是为生活苟活或为权利挣扎。唯独只有你,金钱、名利,还有……美男,统统成了云烟。你,到底所求什么?”

许含一愣,恍惚之间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坐拥豪宅、名利双收,美男么?她也不是没有过,可最终又是什么结局呢?

她脸上出现了一丝轻淡的笑意,慢悠悠地往后靠在椅背上,眼睛望向远处的静谧的山峦,声音有些飘忽不定:“你不是知道嘛,偷来一世,自然该享受就享受,求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谢玙眯起狭长的凤目,踱着步子朝她缓缓走去。

正在这时,一支冷箭逆风而来,来势汹汹!

第84章没有退路

“小心!”

许含来不及思考,一把将正巧挡在自己身前的谢玙推开,只听“噗”地一声,利箭贯穿而过,直直地没入她胸口!

谢玙目眦俱裂,扶住往地上倒去的她,大声喊道:“护驾!”

许宅自于红于青离开后,外部防范空虚,内部虽有暗卫,可那些人都是护着谢玙的,并非死护许含,何况那箭也是突然而来,连向来警醒的万芳都没反应过来。

此时他的这一声令下,顿时黑衣暗卫自四面八方而出,齐齐将两人护在湖心亭。

但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和黑衣暗卫出现的同时,远处的高墙上突然出现一圈蒙面黑衣人,那些人手中俱是持着利剑,他们腾空而起之际,还伴随着一阵箭雨!

“护驾!”

万芳一声巨吼,登时身轻如燕,朝着亭子里的两人直奔而去,将所有射向两人的箭皆阻挡了下来。

谢玙身边的暗卫尽数出动,却也不过三十人。她们个个身手敏捷,一出现便训练有素,齐齐将亭子护得密不透风。

亭子里,谢玙正以身体护着怀中人。

“疼……”许含只觉得浑身发冷,疼得她直哆嗦,可到底哪儿疼,她却又说不上来,似乎是胸口,似乎是全身,总之现在的她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

“许含!不许睡!你看着我!”

谢玙扶着她缓缓地蹲下,见她眼睛微闭,平日总是冷漠淡定的神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拍了拍她的脸,声音既焦急又关切,“你如果睡过去了,我就把绒花坊和伊人坊都抄了,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许含一听,顿时不知打哪儿来了些劲,努力地睁着眼瞪着他,但她浑身无力,这“瞪”霎时成了“嗔”。

“我就知道你早看准了我的店。”

谢玙不置可否,一边手势迅速拿自己的里衫给她止血,一边查看着插在她胸口上的箭。这箭如果不拔出来,她的伤口就没办法处理。可是拔出来就得准备止血包扎的东西,此时那些黑衣人正是来势汹汹之际,根本不是救治的最好时机。

“右卫,你掩护!”万芳到底追随他多年,只望了一眼便猜中了他心中打算,还不等他吩咐,便对左右暗卫下了命令。

谢玙检查了许久,抬起头,那目光里暗含着太多东西,双目灼灼地看着她道:“你听着,如果你实在想睡了,就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千万别睡!”

许含吃力地迎上他的目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左卫前方带路,万芳护在谢玙身旁,一行十七人一边从箭雨之中闯出一条血路。

为了阻止他们的逃离,进攻的黑衣人瞬间涨势,猛地朝几人直冲而来。右卫随即追了上来,将他们拦截在了亭子那里。

小巧玲珑的许宅后院霎时成了修罗场,残肢,鲜血,一地狼籍。

谢玙带着许宅挪至前院西厢,早前为了防止发生如今这般情况,刚住进来时,许宅动工便秘密修建了一条密道。

这密道里包含了一间密室,这里面不仅可容身五六十人,而且里面还有水和食物以及伤药,不想竟这么快就用上了这条密道。

好在许含体重不过九十来斤,谢玙虽是男子,却比平常男子更高大有力,抱着她倒是毫不费气力。

“你怎么样了?”刚躲入密道,谢玙便匆匆赶到密室,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密室里的床榻上,一边查看她的伤势一边打量她的脸色。

许含倒还留有一丝清明,只是越发地觉得自己冷得要命,似乎随时都会被冻成冰块,连意识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她听了他的问话,没有力气回答,只摇摇头,手指绻缩着想拽紧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可惜她力气有限,她尽的全力不过是轻轻地捏住罢了。

“殿下,这是伤药,这里没有热水,只有一些冰。是否……”万芳从置物架中寻来上好创伤药,匆匆赶了过来,扫了一眼脸色如银的许含,后面的话顿时说不出来。

谢玙精通医术,自是明白此时的许含已到了强弩之末,他心中悲戚,却又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年幼时,他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挣扎于生死边缘,最终熬到药石无效,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自此他开始啃读所有医经,懂的、不懂全部死记硬背,篇篇倒背如流。他拿活人试验,一遍遍尝尽所有药草,尝到味觉失灵,才终成就了如今的谢玙。

可那么多的医书,却没有一本告诉他,他现在该怎么做!

面对中箭的许含,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恨,为什么刚才没有警醒一点!

许含感觉自己的精力正慢慢流逝,她轻轻闭了闭眼,待积蓄了一些微薄之力后,才开口静静地说道:“我、我恐怕熬不过了,你要告诉我娘,我要来生再来叨扰她了。”

“这话,你还是留着自己跟她说吧!”谢玙不愿听她交待遗言一般的话。

他猛地站起身,低着头一眼不眨地盯着她,“有我在,我不许你这样放弃!”

许含愣了一下,轻飘飘地浮出一丝笑:“你不必难过,说不定是我该回到原先的地方去了……”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只不过这一次死得略痛苦而已。虽说她对原先的世界毫无留恋,但若是一睁眼又回去,那也未必不是坏事。

“不!”谢玙突然拒绝,他蹲下身子,凤目里溢满紧张与霸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自己去和许柳舟说,我没说让你走,你就得给我留下!”

说完,他朝一旁的万芳和左卫命令道,“万芳留下,左卫去取些冰块,再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衫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许含伤口周围的衣衫剪开,只留下那支穿透胸口的箭。

这箭为倒钩,想拔出来,必须从箭头拔,否则只会增加许含的伤重。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截箭。

万芳手中的剑利可断金,是取自天山玄铁,反复地叠加锻打,反复地炼制,费时费力之下,才百炼成钢,整个天下,也仅此一把。

“殿下,此事太险,万一……”

万芳知晓他想断箭羽,再从箭头拔出,但他手中的陌剑再利也会将力作用到她的伤口之上,如此依旧会造成二次伤害。

“没有万一。”谢玙果断道。

此时的他已没了退路。

第85章复仇

密室内一室寂静。

已是深秋时节,密室比外间更是冷上许多。可谢玙额头上依旧渗出点点汗珠,万芳站在一旁,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手里的陌剑紧紧抓在手中,为了减少许含的痛苦,断箭的过程中,时间仿佛静止。好在,那把陌剑并未让他们失望,半刻钟后,那箭被整齐砍断。

接下来便是拔出刺入胸口的那支箭。

谢玙用纱布包好一小包冰块,轻轻敷着她的伤口。

也不知道是扯到了伤口疼痛着还是梦到了什么,许含开始呓语。

听到床上的人喃喃地念叨着什么,谢玙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是她失去意识,没有反应,现在看来刚才喂她吃下去的护心丹还是有些效果。

万芳想搭把手,瞧了一眼,却发现无从下手,只得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待命。

谢玙将许含扶起,让她微微俯身靠在自己身上,而后抬起头吩咐道:“我喊拔的时候,你只管朝着这个方向拔出箭,切莫有一丝分心与停留。”

“是!”万芳暗自吸了一口气。

谢玙一手拿着包好的冰块,一手按着许含的背部。那支箭刚刚出了个箭头,万芳伸手捏住的地方极小,好在他练武之人,手指上的力度并不比手臂上的力小。

“拔!”

一声令下,所有人的心纷纷提了起来。

万芳得令后,指尖发力,夹着那只箭头缓缓朝着斜上方拔起。

原本呓语不止的许含小脸皱成一团,发出一串痛苦的呼声,想要挣扎,被谢玙死死按住。

拔箭时的速度并不慢,可谢玙却觉得无比漫长!

待最后的箭尾拔出,一道鲜血直喷而出,谢玙连忙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冰块盖了上去,再将上好的止血药洒上,他两手极为灵巧,飞快地把她后背的那道伤口包扎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谢玙顿觉浑身发冷,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衣衫都被汗给湿透了。

此时的许含已不再呓语,只是紧锁眉头,仿佛被梦魇困住不得脱身。

挥退所有人后,谢玙这才解开她胸前的衣襟,他虽精通医术,目前为止却只医治过姜琦一人,而眼前这女人……是他医治过的第二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好在这箭虽下手重,处理得却很及时,刚刚又给她喂下护心丹,熬过今晚,应是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让万芳进来。

“发信号,出护龙队,我要今天的结果。”

万芳毫不意外,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今天的刺客明显是冲着他去的,却被许含挡去,而且那些黑衣人出手招招阴狠毒辣又配合有序进退有度,可见幕后之人非同一般。

密道外面,那些黑衣人一见谢玙一行人尽数藏起,下手更是又快又狠。

被留下来的暗卫以防守为主,一边后退一边护着谢玙避入密室。待他们藏起之后,那些暗卫才开始疯狂扑杀黑衣人。

纵然双方人力悬殊,但地上躺着的黑衣人的尸体依旧堆积如山。

许宅旁边有一栋荒废的宅子,那里最高处是一座结满蛛网破旧不堪的阁楼。

此时的阁楼里正站着一个身材瘦削,腰别双剑的劲装女子,她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使得她阴戾的面目显得更加狰狞残暴。

“公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隐在她身后的正是赖远年,那个长相普通,扔人堆里也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妇人。

“火。”那阴戾女子发生一道沙哑难听的回应。

这个被赖远年尊称为“公主”的阴戾女子名叫萨拉,多年前,她曾带兵与大焱对战,她脸上的刀疤便是那场战争给她最深刻的回忆,而她那副天生好嗓,也因嘶吼而毁了声带,一出声便是如刀刮墙那般刺耳尖锐。

赖远年眼睛一亮:“公主英明!属下这就去准备!”

“慢着。”萨拉眯着眼看着那座小小的宅院,心下迅速盘算起来,“既有入口,那定然还有出口,他们不会笨到把出口开在院子里,定然会在宅子外头,你派人到四处盯着,一有动静立即放信号!”

“属下遵命!”

许宅距潞州州衙比较远,与闹市区也有一段距离,但若用上了火,那势必会引起州衙的注意,何况谢玙也定会想办法通知其他人前来救援。

因此赖远年速度极快,干柴、黑油、火把,很快密室入口处便集结起了一伙人。

“行动!”

打头的黑衣人是个男子,身材矮小,却极为魁梧。

刚才的暗卫有一半是惨死在他的手中,此时旁边还有两个暗卫被架在一左一右。她们的琵琶骨被两把八钉耙死死钉着,身上的黑色锦衣嫣红一片,连脚下的地都被染成了血红。

“快说,密室入口在哪里!”

一个圆头尖下巴的妇人撸起了衣袖,手里捏着一根带着倒刺的长鞭,朝右边的暗卫一甩,“啪”地一声脆响,那长鞭顿时带起一串碎肉。昏迷过去的暗卫被生生疼醒,发出一阵惨叫。

这样的逼问已经持续了快半个时辰了。

谢玙身边的暗卫都是他亲自挑选亲自训练,一层层筛选下来,最终只得三十六人。刚才那一场打斗里,他已经折损十一名暗卫。

“呸!我就不信你骨头就没根软的!”

那妇人将长鞭一把扔给身旁的侍卫,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只见她自腰间取出一把拳头大小的铁锤,其他人一看,顿时脸色一变。

只见她一边阴笑着一边拿着小铁锤走近那名暗卫,“你知道这玩意儿在我们家乡被称作什么吗?”

暗卫眯着眼,木愣着一张脸,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鬼见愁!”说罢,她阴森森地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旁边的侍卫亦是看热闹般附和出声。那暗卫已是虚弱到了极致,此时强撑一口气,朝着那妇人重重“呸”地一声,吐出一口口水,吐完后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那妇人怔了一下:“你找死!”

随后当即反应过来,拿着手中的小铁锤猛地踏上前,朝着钉在她琵琶骨上的八钉耙锤了下去。

“嗡嗡嗡——”

一阵沉闷的声音自八钉耙里传出,而那个暗卫顿时被疼得脸色霎白,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浑身如蚁啃,又麻又疼!

就在这时,准备点火的东西都已备齐,打头那男子扭头扫了一眼毫无进展的妇人,冷哼一声,抬起一只手,沉声下令:“点火!”

只见一名黑衣人举着火把朝着已架上柴火的地方探去,那火遇着黑油霎时间蔓延开来,整个许宅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密室外,浓烟翻滚,密室里,谢玙正守着许含静静等待。

万芳正垂着手擦拭着他的陌剑。

自姜琦登基后,护龙队便扩招了人,从三十人扩至五百人。其中一百人留在皇宫,四百人被他带出了宫,掩藏在他身旁。

玉哨一出,许宅四周的护龙队顿时集结成队,队长是个掌柜打扮的女子,三十多岁,许宅出事,她早已收到消息,只是没有玉哨,她不能出手。

如今玉哨声响,再无顾忌!三百人,分三组,各有一名组长,片刻之间定好路线,命令一出,三百人霎时消失无踪。

还守在密室入口的黑衣人根本没有料到对方的救兵竟会那么快到来。

“公主有令,杀了谢玙,赏金万两!逃逸者,诛连九族!”那矮个男子一见护龙队出现,登时大吼一声,重金重罚之下,想退缩的人纷纷止住了步伐。

一时之间,喊杀声充斥着整个许宅!

远处,萨拉手成鹰爪,一捶捶入墙壁,顿时墙壁上出现一个深深的拳头印。

“这些是什么人?!”

赖远年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喃喃念道:“护、护龙队!他们是护龙队!”

萨拉眉头一拧:“这些人就是他派去民间掩藏的坊丁?”

“正是!”赖远年恨恨说道,“据线报,原本的坊丁不过百人,可这里面何止百人!”

“哼!你看你干的好事!”萨拉转身朝她脸上壁头便是一巴掌,“现在还不赶紧给我下去找线索,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谢玙的项上人头!”

“属下这就去!”赖远年见萨拉生气,双眼通红,连滚带爬地转身离去,朝正混战一片的许宅奔去。

与此同时,谢玙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暗卫回来了。

虽然四周都有萨拉的人盯着,但这密室出口根本不在地面,而是在水底,所以尽管萨拉派出大量人手在四周盯着,他们也没有找到密室的出口在哪里。

“殿下,护龙队已出动,这是刺客密报。”

万芳从那暗卫手中接过密报,递给谢玙。

他拆开油纸,里面露出一张暗黄色的密报,打开密报,一目十行片刻看完后,凤目一眯:“果然是她!”

万芳疑惑,暗想着到底什么人如此狠毒。

那名暗卫头一低,说道:“殿下,护龙队再有一柱香即可铲除所有刺客,问是否活捉对方?”

“留她一口气!”

“遵命!”

暗卫退去,密室恢复寂静。

万芳抱着陌剑靠在一旁墙柱上,眼睛扫过床上昏迷的人,心里暗暗念叨:今日糟女人受伤,他家殿下竟然连护龙队都出动了,往后又要再安排人手,这一动又得折腾上许久。下了这么大的代价,希望这女人能争口气,早点活过来,可别再让他家殿下操心了……

他的心思,谢玙自然不会理会,此时的他正一门心思地守着他口中的糟女人。

十年前,大焱国东北方向有个小国,名为宇。

宇国虽小,但里面却有大量的黑油。这种黑油只要碰着了火,便极难浇灭,连水都不惧,除非烧到黑油燃尽,火势自然灭了。

正因着这种特殊的黑油存在,先皇晖晟帝早就想将宇国收入囊中,和她一样有此想法的还有焱国北边的鲁国国君单姣。

宇国国君为了保命,请求与焱国联姻,以此求得依靠。

焱国上下纷纷出了个主意:将谢玙嫁到宇国,以此换得宇国的信任。联姻后,宇国将每年上贡十万斤黑油。如此交易,晖晟帝自是万分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便是谢玙。

十五岁,正是身姿俊秀意气风发的年纪。可在这大焱皇宫,他有自己需要守护的东西。

他,必须留下来!

想娶他?呵,那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一招挑拨离间,大焱、鲁国还有宇国三国边境狼烟四起。

宇国国君突然暴毙,死在了焱国使者手中。当时宇国太女当即派出萨拉带兵压境,陈兵焱国边界,而焱国派出的正是许柳舟。

在那场战争上,萨拉中计,全军覆没,她脸的疤也是那场惨烈的战争留给她的印记。

鲁国趁机攻打宇国国都,不出半个月便吞没宇国大片疆土,萨拉也从高高在上的一国公主变成亡国奴。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谢玙而起。

待藏身于焱国的萨拉查出背后那只看不见的手时,满腔怒火以燎原之势瞬间吞没她所有理智,立下血誓,此生不杀了谢玙以报国耻家恨,誓不为人!

她暗中与焱国官员勾结,挑起焱国与其他国家的战火。

好在晖晟帝并非昏君,直到她驾崩也没让她得逞。

如今,谢玙就在她的眼前,就在这宅子里,萨拉如何肯放过他?

“公主,您还是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直追随萨拉的嬷嬷一边护着萨拉,一边乞求着劝离她。

“不!”萨拉怒吼一声,将手中的长枪抡起一圈,顿时破了护龙队困住她的阵法。“本公主今日定要将那谢贼千刀万剐!”

正在这时,火海中央突然出现一道浅色身影,只听那身影遥遥传出一个冷漠的声音:“公主既有如此志气,本宫再不出现倒显得我大焱招待不周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萨拉浑身一震,而后猛地转身,那满含恨意的双眼如同燃起了熊熊大火。

“谢玙!我要杀了你!”一声尖叫,萨拉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迅疾地直奔他而去。

谢玙会出现,必是做了万全之策。不等萨拉靠近,周围的护龙队便呈扇形团团将谢玙护在中间。

一阵风吹过,一道乌黑的液状如雨般洒向还在激战的黑衣刺客身上,那东西正是他们用来攻打许宅的黑油!

“啊!”惨叫声随着火势从四面八方传来。

萨拉怒不可遏,手中长枪直指谢玙:“阻险小人!我要杀了你!”

说着,又是一阵猛攻,此时万芳陌剑已出,身子和剑宛如一道闪电迎着她冲了出去。

万芳剑法走的本就是阴冷偏锋,而萨拉的长枪虽快,却不适合近身攻击。两相对决,萨拉被他堵得毫无还手之力。

刀剑交接声越来越急,就在众人眼花缭乱之际,萨拉长枪“啪”地一声断了,万芳旋身一蹬,正中萨拉胸口。

“砰!”

萨拉如断线风筝,重重摔下,护龙队的人瞬间将她困住。

她气血翻腾,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谢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冷漠如霜的无情。这样的神情激怒了她,她曾经见过他,很多次地见过他。

可是无论哪次见他,无论他身处何种境地,他似乎总是一脸漠然。这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值得他关心的事吗?

“谢玙,总有一天,你会用你的冷漠换来别人的无情!”她说着,一擦嘴角的血,仰头大笑起来,“你知道吗?越是接近你,我竟越是喜欢关注你!我真是疯了!哈哈哈——”

谢玙缓步走上前,他低着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尽管被她追杀得狼狈不堪,可他身上的衣衫似乎一点都没受影响,干净得一尘不染。淡青色的外衫衬得他面冠如玉,身姿修长,俊逸挺拔,他一步步靠近,就像踩在莲花之上,步步生辉。

萨拉看得着迷,竟忘了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灭了她的国,毁了她的家园的罪魁祸首,那个她筹谋十年,每时每刻无不在想着如何杀之而后快的仇人!

许久之后,谢玙才蹲下身子,迎上她那带着点痴带着点恨的眼睛,语气极淡地吐出一句话。

“你千不该万不该,动了我的人。”

萨拉一愣,想到那个站在他身旁的女子,傻傻地笑了起来:“你是说许柳舟的女儿吗?哈哈哈——她死了没?死了吧!如果她没死,我怎么能瞑目呢!”

万芳眉头一皱,踏前一步,冷哼一声:“你要死就死,还扯别人!”

“看来是没死了,怎么样?心痛的感觉好受吗?爽吗?哈哈哈——谢玙,我告诉你,十年前的我比现在的你痛上万分!你怎么还!我三万将士你怎么还!我十万宇国百姓你怎么还!都是你!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说着,萨拉奋力挣扎着想冲起来掐住谢玙的脖子,然而却连他的一块衣袂也没摸着。

此时的她已失了心智,满眼通红,眼里心里都是那个毁了她家园灭了她国家的男人。

“把她押下去,做成尸片,挂在潞州城墙示众!”

“是!”

万芳心下一震,尸片!

将人身上的血液全部放干,再将人架到火上烤,慢慢地等血流干、身子烤干,直到将人活生生地熬死,成为尸片。

焱国上下早已废除了这种刑法,但皇宫里那些下作后君们依旧会偷偷地用这方法处罚不懂规矩的人。

他家殿下现在要将萨拉做成尸片!

他现在有些同情那个挣扎不止的萨拉了,不过谁让她惹谁不好,就惹他家殿下呢!

他望了眼已走远的殿下,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不用猜,此时的他定是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那个牵动他心的女人。

第86章暴动

这是一片荒芜之地,没有边际,没有亮光,伸出五指,触摸的只是虚无。

她奋力奔跑,想要逃出这片令她不安的地方。

闷闷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咚!咚!咚!”

这声音节奏不紧不慢,让不安的她顿时冷静了下来。

想逃离此处的许含缓缓蹲下,静静地环住双膝,痴痴地听着这声音。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为救谢玙中箭受伤,可是此时的她完好无损,只是被困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

开口无声,一片死寂。

就这样熬了许久,今天终于能听到些回响了!

而此时毫无知觉的她,正躺在一处暖阁之中。

香炉里袅袅腾起的云雾渐渐消散,桌上的茶水已摊凉,万芳命人换了壶新茶后便靠在角落里继续发起了呆。

许宅是回不去了,现在的他们正呆在离许宅不远的一处新宅子里。

这宅子一早便购置好了,只是他家主子住进许宅后便一直没搬出来,直到现在他们才住进来。

那糟女人还算命大,当天晚上虽然高烧不止,幸得他家殿下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第二天天亮她那烧便退下去了。搬进来的这一个月里,他可算是知道这糟女人在他家殿下心里的位置了。只是他不懂的是,这糟女人到底哪里值得他家殿下心疼。

“宋白。”

“属下在。”

万芳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谢玙召了

宋白。

那日护龙队刚出动不久,宋白便带着潞州城的城防将士赶到,但那会儿他们已经把萨拉余孽尽数抓起。

其中萨拉被押入大牢制成了尸片,日日高挂于潞州城墙之上。她的左护法赖远年则被判斩立决,右护法当场服毒自尽,倒是让她捡了个便宜。

“殿下,这是刘氏家族所有家眷名单。”

谢玙接过后只扫了一眼,便丢到一边,问道:“刘氏家产清点得如何?”

宋白早知他会问起此事,连忙伏首回答。

“殿下,目前一共查抄金元宝三十一个,每个重五百两,赤金五百八十万七千三百六十一两,白银五百八十万两,当铺三十六座……”

“把这些分一半入国库,另一半收入金库。”谢玙低头抿了口茶后,淡淡地说道。

宋白顿了一下,似乎在疑惑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句:“一半吗?”

谢玙放下手中青瓷杯,抬起头盯着宋白:“一半。再将刘茵母女制成尸片,其他人斩立决。”

宋白一惊,连忙应了下来:“是。”

书房里再次恢复安静,万芳缩在角落,恍若透明人。

这间书房比许宅里的那间足足大了一倍,一道圆月门将书房分作里外两间,里间摆满了书架,只在临窗的一处摆了张斜榻,大迎枕上散落着几本书。再往右走几步,有一个掩藏在书架旁边,极不起眼的小门。

这扇小门原本是没有的,为了方便照顾隔壁养伤的许含,谢玙派人临时挖通再细心建造出来的。

除此之外,卫生间还有淋浴间都照着许宅里的原模原样地搬了过来。

两间房间虽然以一扇小门相通,但隔音效果还算好,只要不是刻意大声说话,根本听不见隔壁的声音。可是每次在书房安排事时,谢玙都压低着声音,生怕惊扰了隔壁还在昏迷不醒的许含。

一个月下来,府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家殿下的心思,所以上上下下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做起事来皆是轻手轻脚,说话细声细气。

此时大门通向里院的回廊处便传来一阵极轻极快的脚步声,守在书房门口元春眉头微皱,拦下匆匆忙忙的来者:“殿下正在许小姐屋子里,你等会儿。”

来者一身青墨色的劲装,背上还背着一面黑边白底的小旗子。这旗子如同一个通行证,入城可不必接受检查。

“元春姐,十万火急啊!”

元春应了一声,转身进去找谢玙了。

今年雨量不比往年,秋收过后,各地报上来的税收比往年少了好几成。别说江北地区了,就是江南土地肥沃之地,税收也大打折扣。

不少商人看准时机,趁机到处收敛大米和小麦。她们的这个打算直接导致了一个后果:米价飞涨,富的人更富,穷的人更穷。

穷则生变,大量穷人聚集在一起,则会产生暴动。

“殿下,如今华州、琼州两地暴民已聚集了一万多人,华州琼州的城门紧闭,将这些暴民都关在城门之外。”

谢玙一边看着手中的邸报一边听着这个驿者解释。此时他手里面所拿着的,正是华州州衙和琼州州衙呈上来的请求支援的折子。

“元夏元秋进来。”谢玙沉吟片刻后,随即在案上写下两张小纸条。

元春元夏元秋元冬是他身边最得力的武侍,俱是有勇有谋之女,但元夏目光长远,办事周全,而元秋手段果决,抓蛇打七寸,此事交由她们两个去办最合适不过。

“到了华州琼州后,你们再拆这锦囊,里面有应对之法。至于华州州衙和琼州州衙,若是不配合,尽管出示尚方宝剑,该杀便杀,该革职的便革职。”

元夏元秋两人浑身一震,侧头偷偷对视了一眼,连忙应声退下。

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的特权,殿下这是明摆着知道这暴动后头大有文章啊!

元夏元秋已离开,谢玙却依旧坐在书房案桌后的太师椅上一动不动。万芳轻悄悄地靠近,手里还很贴心地奉上了一盏热茶。

“殿下切莫担心,那些暴民定是被人盅惑才聚众行事,有殿下的锦囊妙计在,元夏元秋两位将军定能处理妥当。”

谢玙的身子这才微微动了动,自他手中接过杯盏后,他才恍惚地摇摇头:“本宫并非担心此事。”

万芳疑惑地侧头看着他,除了此事,还能有什么事困扰了这位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主儿?

只听他长叹一声,靠在椅背上,凤目微闭,神情若有所思地喃喃念道:“忠义侯明日就会上门,该怎么样才能让她乖乖回去呢……”

万芳吃惊地嘴巴微张,他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您都瞒了一个多月了,忠义侯再不找来,那就不是忠义侯了。”

当初许宅被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谢玙都下了死命令,具体原因一个字不许往外传。但过去一个多月了,许柳舟送过来的信一封也没回,她自然会起疑。

有了心思,稍一打听,许宅之事顿时兜不下了,明天她就会来这里跟他要人。

第87章神伤

这些日子,徐晓的日子过得有些恣意。刘茵被撤,职务暂时由左使孙百莲暂任。而徐晓和孙百莲是同窗,与她共事,比曾经的刘茵要方便得多。

刘茵母女如今还被制成尸片挂在墙头上示众,作为左使的孙百莲坐在这个位置,自然心有余悸。

更何况刘茵母女究竟犯了何事,竟会采用早已禁止的刑法处死,还高挂墙头示众,如此大的刑罚却没有相应的明文下来诏告,这实在令人心惊。

“此事你还是别再问了。”徐晓讳莫如深。

孙百莲纵然百思不得其解,问过几次都一一回避过去,再笨也该懂了此事不是她该问的。

“徐姐说得是,百莲不会再提此事了。”

孙百莲如今主管城防,徐晓管城中杂事,而且她一直有派人留意许宅那边的动静,那日三殿下受袭,她自然比旁人要了解得多些。

她回忆起蚕丝赛上,站在台上那道娇俏艳丽的身影,目光顿时变得幽深。

如此佳丽,当真是可惜了……

“徐姐,听说今日绵州那位外放的忠义侯会来,我们要去见上一见吗?”孙百莲想到今早收到的消息,碰了碰正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徐晓。

“她虽是有事在身,但毕竟是绵州城防将领,朝廷的律法,守城州衙及城防将领无调令皆不可私自离开所属州城。你我去了,是要置她于何地?”

徐晓皱着眉头,为身旁同窗的智商有些忧愁。孙百莲虽有些能力,可她不知是读书读多了还是天生缺根筋,凡事只懂直来直去,根本不懂转弯。

“徐姐说得极是,那我们就当不知此事吧!”

徐晓瞥她一眼,摇摇头:“去还是得去,如此良机,岂可错过?”

孙百莲正要问什么良机,却见徐晓脸上神情高深莫测,并没打算开口搭理自己,她只得闭嘴,暗自提醒自己,一会儿可得跟紧些,好看看她口中的良机。

而此时的谢玙正无意识地徘徊在院子里,心里稍稍有些不安。

许含还没清醒,但她的伤口恢得极快,只要小心照料,清醒自是迟早的事。但面对许柳舟,他还是有些莫名地心虚。当初垂帘听政之际,他也没有这般的表现。

许柳舟满身风尘,一闯进宅子,便抓了个下人打听到了许含养伤的地方。看着安静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女儿,她嘴唇微动,脚下如坠千斤。

床上的许含面色发白,毫无血色,原本圆润的脸蛋变得瘦削,脸颊微陷,圆圆的下巴如今硬生生地变成了尖下巴。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紧紧闭着,那张极喜欢挽着自己的手臂像个男儿家一样撒娇的嘴巴,微微合起。

床上那个一动不动,毫无生气的人真是自己的女儿吗?

她一步一步挪到床前,沉声问道:“她什么时候会醒?”

谢玙心虚了。

多少年了,他都快忘了自己也有心,他也会心虚!

“一、一个月,不,半个月。”

许柳舟猛地扭头,她的目光似能喷出火焰:“你知道她对于我来说是什么吗?”

谢玙苦笑,垂着头没有应声。

“她一出生,她的父君就撒手去了。我抱着哇哇大哭的她既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又有痛失心爱之人的悲痛。我给她我能给的一切,给她我所能给的最好的一切,看着她哭我心都化了,看着她笑让我马上去死我都义无反顾!可是现在呢?她就这样死气沉沉,毫无知觉,你怎么还我的含儿?”

她深吸口气,扭过头不再看他,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对他下手!

缓缓坐在床沿,她执起许含瘦得一把骨的手,冷冷说道,“一年前,她被刘艺然那狗东西从楼上推下,我便让她在牢里好好呆上一个月!那狗东西跟她娘一样,最是喜欢面上一套背后一套!我早该料到她们会报复我儿,可没想到她们竟疯狂到勾结萨拉!”

她将许含微凉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庞,向来强硬的她双眼湿润,她将脸埋入那只微凉的手里,声音哽咽,闷闷地说,“你做得好,她们活该做成尸片!我儿的命,岂是她们能碰的?!”

谢玙看着那个自己从小就敬畏的女人如今脆弱得仿佛随时会倒塌的石头,心中亦是悲痛欲绝,一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两人就这般僵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许柳舟离开了。

看完许含后,她就匆匆离开了。

离开前,她只扔给他一句话:照顾好她,否则天涯海角,她定饶不了他。

她离开后,他便在许含的床前呆坐着,和床上那个无知无觉的女子从自己的出生聊到了现在,从自己的父君谢沅聊到自己的皇妹姜琦,从初初见到她到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她……

那天,徐晓带着孙百莲来拜访,但她们想看到的人早已离去,谢玙陪着许含根本没有理会她们。

那天,秦琉璃也来了。

他没有走进房间,只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假装坚强的男子,痴痴地坐在她的床前讲着那些无人知晓的往事。

这样的美好,他不忍心打扰。

在这场角逐中,他本就是失败者。

很久以前,他还奢望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能将目光留在自己身上,可无论他如何出色,她的目光始终那样纯净,带着旁观者的欣赏。

再进一步?他不敢奢求。

如今,她的身边出现了谢玙,他知道自己已经输得彻彻底底,是轮到他退出这场不需言语的战争了。

转身离去的秦琉璃嘴角缓缓勾起,手中的折扇轻摇,翩翩少年,玉树临风,风流恣意。

华州琼州两地聚集起来的暴动很快就被镇压下去,如谢玙所料,华州州令张右菁勾结当地豪绅李梓,压榨农民,增加税收,哄抬粮价,最终造成农民聚众暴动。为了掩盖真相,张右菁派出家奴抓走那些农民的家人,以此威胁她们。

元夏元秋到达华州后,当即撒了张右菁的职,斩杀李梓。后来张右菁逃跑,被元秋挑断脚筋,押了回来。

元夏则负责开仓放粮,安抚暴动的百姓。琼州州令伍思芽也大开城门,收留难民。

这一举措只能缓解一时的灾情,今年大焱各地的税收都减少了好几成,华州琼州难民就达到三万人,要想安排好这些人,朝廷必定要赈灾,可这钱哪里来?

“陛下,还请召回三殿下,赈灾一事,事关民生,切不可儿戏啊!”苏定清弯着腰语气沉重。

户部侍郎是她的门生,这几日因着谢玙要拨款赈灾一事而求到了她府上,不是她不想赈灾,实在是国库空虚,没有钱来赈啊!

“求陛下召回三殿下!”

这一呼,便跪下了大半个朝堂。

第88章清醒

京城早朝之上发生的事,不过一个时辰便摆在了谢玙案桌上。

“殿下,臣以为,此时回京正是最佳时机。”

一大早,宋学仪和兰岚几人便聚集到了谢玙面前。

自从谢玙垂帘听政以来,朝堂之上反对的声音便大过其他所有政事,如今谢玙借南巡之机,住到潞州城,所有决断都从潞州发出,此事自然更是引得那几个大臣反对。

如今过了一年了,谢玙如果再不回京,年后新政她们还怎么提出抗议?跑到潞州城来反驳吗?

思前想后,她们最终统一战线,请谢玙回京。

“臣反对。”

吕汶是谢玙幕僚里的唯一的男子,对于谢玙的做法,他更多的是理解。

此时朝堂上下一心恳求陛下召回三殿下,必是已有对策,这时候回去,只怕处境更加艰难。

站在他一旁的年纪稍大些的年绍芬掐着手指算了一下:“臣与吕汶看法一致,殿下此时回京并非最佳时机。”

她缓缓解释道,“再有两个月便到了大年,按照殿下的计划,年后初十便开始推行新政。不论是试点推行还是整个焱国推行,势必会有反对声。殿下若借此机会揪出几条大鱼,以正视听,取得成效之后再进京,那才是万众瞩目,满朝上下再无人敢对新政提出异议。”

吕汶当即点头附议:“年姐说得极是,殿下此时不宜回京。”

原本提议回京的兰岚和宋学仪拧着眉头思索,似在权衡其中利弊。

谢玙思索片刻,敲击着扶手的手指一收,淡淡地开了口:“回京一事,年后再议。传信给京城,本宫南巡华州、琼州。”

几人眼睛一亮,忙垂首不约而同道:“殿下英明!”

既然华州琼州起义之事已被镇压,殿下借此事继续留下来,朝堂那边就算想再折腾点借口都没用了。何况今年灾情如此严重,赈灾一事更是不可大意。

几人退下之后,书房恢复安静。谢玙站起身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朝案桌走去,只见他修长的手指缓缓从案桌上的青瓷瓶里取出一卷素色的长卷。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上面用炭色细笔缭草地画着一副思维导图。

这个词语还是他无意之间听陈太熙说的,前几日,陈太熙前来探望许含。他手里拿着的便是这张图纸。

最上面写着的正是他推行的新政名:商税。

下面画着两个小箭头,一个箭头指着“造册”,另一箭头指着“扶持”。

造册下面不仅例举了如何征收州衙所统计的商铺的税收,还详细例举出了征税的方法,这上面所写的方法比自己新政策里的方法温和许多。

所征收的税看着虽少,但以累计的方法征收,这般算下来数量惊人,只需要征一年的税便可抵上往年所征农税的三倍之多!

而另一个词语“扶持”下面所例举的方法又是与新政同时进行的一套法则,那便是给予各地纳税大户的一些“通行证”,有了这些福利,新政推行之事必将少去许多阻力。

当时他打开这张思维导图时,他如获至宝。

陈太熙解释这图本是许含留作礼物,打算待到他十一月初七他生辰时再送给他的时候,他更是惊喜交加。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知道自己所忧虑之事,从始至终他都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他缓缓收起这张图纸,踱步朝后院行去。

现在已是十月底,他披着一件薄薄的斗篷沿着百折回廊慢慢地走着。

院子里有一个小小湖,湖里还有些许残荷,给小巧的小院子添了抹小情小意。只是湖边的亭子还未建起,不然待她清醒过来,他就能带着她到亭子里看看风景,透透气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极好奇待她清醒之后看到这一副与许宅别无二致的小院的神情,不知她是否会喜欢上这里,若是喜欢,往后便在这里住下来。

正当他看着湖中残荷发着呆时,一个小奴匆匆朝他跑过来,还未靠近,便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殿下,小姐她有动静了!”

谢玙脚下一动,低头直盯着他:“你说什么?”

“小姐刚才动了手指,但还未清醒。”

谢玙当即朝暖阁直奔而去。

暖阁中烧着炭,为了透气,并未关门,只是挂了一道稍厚的帘子,窗户也稍稍开了一道小缝。因此就算外头寒风四起,这里面也温暖如春。

被困在虚无之地的许含感觉自己像是泡在温泉中,手脚稍一划动,身子便极快地飞起来。正当她为自己寻到一个新游戏而开心不已时,那道令人安稳的“咚咚”声再次传来。

随后,她突然被一股大力吸引,身子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前方有亮光,她被这股大力推着直奔那亮光而去。

越靠近,那亮光便越是明亮。

渐渐地那光线照得她不禁眯起了眼……

“许含!”

一声沙哑却带着欣喜的呼唤渐渐让她的意识清醒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许含!”谢玙凑上前,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刚才一进来便检查了她的伤口,已经结了疤,涂好药后,他搭上她的手,一把脉才发现她的脉搏一时有一时无,吓得他当即给她施针。

这套针法早已失传,为了救她,他寻遍整个潞州城,拿活人做实验。待他慢慢将所有的针法回忆起后,每日他都给她走一遍。

刚才他施完针之后,便发觉她与平日有些异样,果然,呼唤几声后,她竟睁眼了!

许含将眼神聚焦,定定地看着眼前那张靠得极近的脸,暗自感叹造物者的不公平。

他那张白皙的俊脸上没有以往那般圆润,线条比以前更加刚硬,好似书法家手里的行书线条,韧性十足。

她喃喃念道:“我竟然又回来了啊……”

谢玙红着眼,抓着她的手,薄薄的嘴唇毫不客气道:“我在这里,你还想去哪里?”

“知道你医术好,没想到阎王手里的人你也敢抢。”许含哂笑一声,却扯到了伤口,顿时吸了一口气。

“伤口还疼吗?”

谢玙眉头微锁,伸出手便要检查她的伤口,他这一举动极其自然,丝毫没在意他与她终是男女有别。

他手还未探前,许含便抬手一挡,身子往后缩:“不疼不疼。”

似看出她心里所想,他收回手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陈述着:“自你受伤起,你的伤便是我给包扎的,药也是我上的,身子是我抹的,衣服是我换的,你还有哪处是我没看过的?”

“……”

你做的倒是别说出来啊!这得多尴尬啊!

第89章生气

许含虽然已经清醒,但依旧只能卧床休息。既然清醒,她自然不肯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谢玙刚批完所有折子,还没踏进暖阁就听到了小陆的训斥声。

“你们到底是怎么照看小姐的?我不过是去提壶水的功夫,她就不见了!你们日日夜夜地守在这里有何用?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出去给我找!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们!”

听到这话,谢玙刚要跨进房门的脚立马拐了个弯,朝后院去了。

果然不出他意料,令那个让看门的侍卫头疼的女人正躲在假山里面赏着景看着花。

这花还是他命人从琼州送过来的,琼州那边天气比这里暖和,茶花开得比这里更早。有了这茶花,园子里的破败之气果然减少了好几分,瞧着也喜庆多了。

“如果你喜欢这花,尽管让人搬到屋里去,这外头又湿又冷,不利于你的伤口恢复。”

许含毫不意外被他先找着,这座新院子比许宅大多了。吃了上次的亏,这一次宅子里到处都是明岗暗哨,将这宅子护得固若金汤。

“我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如果再闷在屋子里,说不定伤口好了倒闷出其他的病来了。”许含翻了个白眼,手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里的茶花。

谢玙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执起她身旁被她扔掉的一朵茶花。

白玉的手配上嫣红的茶花,真是赏心悦目!

许含歪着头,眯着眼看着这一幕,突然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漂亮?”

谢玙突然一愣,他的容貌随了谢沅,精致细腻,但他身材却随了晖晟帝,骨架偏大,所以就算有人会夸这张脸,却极少人会夸自己整个人。

许含见他沉默,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这话说得有些突兀。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就被宇文莲下了药,但他心性坚定,宁可跳湖也没让她得逞。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她连忙寻了个话题岔开,“那个……你生辰就快到了吧,我可是准备了惊喜哦!”

“你是说思维导图?”

许含惊讶地自地上爬起,不料伤口还没好,这一动顿时疼得她手上一软。

旁边的谢玙连忙伸出手扶住她,许含一时不察,摔倒在他怀中,两人气息霎时纠缠在一起。

她有些尴尬地撇开脸,往旁边挪了挪:“你怎么知道的?”

谢玙看着空落落的手若有所失,听到她的话,便解释道:“你受伤后,陈太熙交给我的。”

说到这里,他心里突然又有些不舒服,“你和陈太熙虽然是好友,但他毕竟是斯洛国人,你为什么要把图交给他?”

许含摊了摊手:“我倒是想交给秦琉璃,可他忙得整天不见人影,那我只好找陈太熙喽。至于他是哪一国人……这根本没什么关系啊!他很尊重别人的隐私,交给他,我很放心。”

她自认为解释得合情合理,然而在谢玙听来却是另一番滋味了。

只见他一甩袖子,站了起来,声音极冷:“既然你如此了解他,何不去请他来照顾你,还留在我这里做什么?”

说完,竟大步流星地走了,只留下许含坐在假山里满脸问号。

整个宅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家的殿下生气了,而且很生气。

主子生气只苦了他们那些做下人的,走路绕着走,而且还得踮着脚尖走,就怕自己一不小心走得重了惹了他的恼,被提得去泄气,那可就不是脱层皮的事了。

前来侍候许含的下人更是竖着眼睛看她,人人都知道他们殿下会生气都是因为她。想当初满朝文武都对他们殿下插手朝堂进行死谏,殿下都没生气;上个月华州琼州暴民聚众起义,殿下也没有生气。

自打遇上这个脑子不清醒的忠义侯世女后,他们家殿下才开始有了“生气”这个表情。所以他们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了许含身上!

“小陆啊,那个……”

小陆白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殿下如今还在书房与几位幕僚商议政事。”

“……”许含登时被堵得没了脾气。

一连三天,谢玙竟一次都没来看自己。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突然少个人嘘寒问暖了,她才很不习惯。

平日吃饭也好,休息也好,都有个极其养眼的美男子关心,如今那人别说问暖了,就连脸都不露一下了。

“呃……”许含讨好地朝小陆笑了笑,“那个素琴素景是不是快到了?”

她受伤之后,素琴素景便要求回来照顾她,可两人一律被谢玙拒绝了,只留了个小陆在身边,留下来后也不过是打打杂的。

因为当时她受伤太重,一切都由谢玙亲自打点,根本不经他人之手。

因着他的身份暴露,小伍小陆等人也都知道了他就是那个传说中权欲熏天的三殿下,只是他们相处也有大半年的时间,在他们眼中,这个位高权重的三殿下根本没有传说中的那样不堪,他外表虽冷若冰霜,可为人却是极好。

渐渐的,他们的心都被谢玙给收买了。现在他生着他家小姐的气,小陆自然没有好脸色给她看。

“小姐想见素琴素景哥哥便去见,何需来问我?”

许含无奈:“我说小陆,你们那位殿下真不是我惹生气的,你干嘛跟吃了炮仗一样对着我呢!”

小陆放下手里的针线,扭过身子,面对着她,口齿清晰道:“小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殿下对你的心思,可是小姐你呢?你的心在哪里?殿下人长得漂亮心眼又好,还救了小姐好几次。小姐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怎么就感受不到殿下的好呢?”

他这一连串的问号顿时逼得许含哑口无言,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嘻笑的声音:“小陆,你小子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连小姐都敢骂!”话虽然是责怪他的话,可语气却根本没点责怪的意思。“看来小姐的日子比我们想象中要热闹得多嘛!”

许含扭头望去,正是过来看望她的素琴素景,会这么口无遮拦地说话之人正是素琴。

“小姐,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素景仿佛没有听到两人对话,进了门后便直奔床前,眉头轻轻拧起一脸关心地看着她。

第90章生辰

素琴素景走了,许含和小陆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了。

油、面粉、鸡蛋、牛奶、糖、盐,准备好所有材料之后,许含命人搬了把摇椅躺了下来。

“一号,你把油稍稍加热,放盆子里。二号,你把面粉加进去,搅拌均匀,搅拌好了给我看一下。”

二号是个微微发胖的妇人,她手臂粗壮,极为有力,盆子里的面粉不到片刻就被她搅拌得细腻光滑。许含连连称赞,扬声吩咐:“三号,加入两勺牛奶,二号继续搅拌。”

二号被夸了之后,手上的动作更是有劲,没过多久便搅拌好了。

“四号加入五个蛋黄,一个全蛋。”

这厨子里的人有几个是许宅过来的,对于许含的风格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轮到自己做事,便利索地干完了。

许含毫不吝啬赞美,待二号搅拌成了面糊糊后,她便让另一个极善长调鸡蛋的厨子将蛋白打发至密集的泡沫状。加入盐和砂糖,打发至软尖峰的蛋白霜。

接下来的这一招十分关键,许含从二号手里接过了盆,双从蛋白霜里取了一小部分加入进来,缓缓搅动,直至均匀后,把剩下的蛋白霜全部加了进去,轻轻翻滚抖匀。

最后将搅拌好的黄色面糊全部倒入一个铺好了烘焙纸的模具里面,轻轻震了两下。最后将模具放入锅中,锅底加了一节手指高矮的水,大火预热后,调成小火,慢慢地烘烤着。

半个时辰后,一揭开锅盖,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惊叹声:“哇!好香啊!”

只见锅上升起一卷雪白的烟雾,霎时间浓郁的奶香喷面而出,溢满了整个厨房!

许含凑近闻了闻,用手轻轻地拍了拍那块金黄色的蛋糕,只见那肉肉的蛋糕又软又弹,点点头十分满意:“大功告成!”

“什么大功告成?”一声清冷的声音自厨房门外传来,厨房里的所有人纷纷回头看去,只见谢玙穿着一袭白底青纹长衫款款踏入,明明混乱拥挤的厨房一时间竟变得光明亮堂了许多。

许含一见他脸上大喜,几天的阴郁一扫而空:“大寿星来啦!我这不是没了惊喜只能做些登不得堂面的吃食给你庆祝嘛!”

说着,她不顾刚出锅的热烫,双手捧起那一大锅金黄色的蛋糕呈到了他面前:“趁热,快尝尝,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谢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捏了一小块,他这才发现这东西十分烫手,眉头一拧训道:“还不快放下来,这么烫你感觉不到吗?!”

许含这才将蛋糕放在一旁,冲到放水的大缸旁,急急地将手伸了进去,霎时清凉之感直冲脑际。她不由得叹了一声:“真舒服啊!”

谢玙一边让人去取烫伤药,一边问道:“你一大早就折腾出这个……点心?”

“那不是点心,它叫蛋糕,是专为你设计的。如今只不过是打了个模子,还有些东西没放上去,要不你在一旁等等?”

许含歪着头看向他,满脸期待。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做,根本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能不能成功。可现在看这蛋糕,似乎还不错,便再次有了信心。

谢玙不置可否,他看了眼许含的脸色,白里透红,原本因着受伤而掉了的肉又长了回来,圆圆润润,衬得那双带笑的桃花眼都小了许多。前几天的不快顿时抛到一边,对她的殷勤很是满足。

“来来来,所有人听令,按编号排好队,我们马上进入下一轮工作。”

最终的成果是,一个用各色水果摆出来的大蛋糕,上面还拼着四个大字:平安吉祥。

有了第一个蛋糕,再做后面的就容易许多。为了庆祝他的生辰,整个宅子里的人都分了一块。

到了晚上,许含又邀请了秦琉璃和陈太熙过来,四个人围着篝火举杯相庆。杯子里盛的都是她专门调制的果子酒,香甜可口,别有一番滋味。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许含举起手中的杯子,朝谢玙说道,“你知道吗?整个大焱,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不必顾忌他人目光,活出一个最真实的自己。什么女尊男卑,都是手里的权和钱说了算。反正我是最顶你的那个人,往后我也是支持你的!年后的新政,一定能顺利推行出去的!”

谢玙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好几次见她想偷偷倒点果子酒喝,都被他给拦下了。他知道她杯子里现在盛的只是茶水,但她说的这一番话却情真意切,让他很是动容。

“借含儿吉言,一切顺利。”两杯相碰,目光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琉璃的眼神在他们两人身上流转,洒脱一笑,举起手中的杯子朗声笑道:“有世女这个智多星,殿下的新政定能顺顺利利的!”

陈太熙虽是斯洛国人,但对谢玙却也是打心底佩服。与面前这三人相交,他觉得自己拼了命地来到大焱是值得的。

“爽快!”

许含仰头一饮而尽,此时的她才真正理解那句古语:酒不醉人人自醉。如今的她却是茶不醉人人自醉。

一时开怀之下,她抓过几根筷子,就着几只装着或多或少的酒水的杯子,轻快地唱起了那首她烦闷时候最爱听的曲子。

“凡尘一世多无聊,

再见回首全寂寥。

天地广阔任遨游,

人间白发天未老。

青山披雪水流长,

肠断痴情最可笑。

……”

唱到后面,陈太熙自一旁折下一叶草,放置口中,也附和着吹了起来。秦琉璃虽不会吹奏,但和着他们的节奏,在小几上轻轻击打,也一齐哼唱了起来。清扬的小调,轻快的唱词,连一向内敛的谢玙也开口跟着唱起来。

四人的快活恣意频频引得宅子里的下人观望,直到入了夜,他们才停下来。

许含毕竟伤势还未痊愈,在院子里唱着唱着便睡了过去。谢玙让人取来薄毯,将她一包打横抱在了怀里。

他如此霸道的举动,毫不在意旁边还有秦琉璃和陈太熙,反而更像是无声地对他们宣告着自己的所有权。

秦琉璃如此聪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幸而他早有准备,不过淡定一笑后,便带着陈太熙起身告辞离去。

出了门,秦琉璃一路沉默。直到陈太熙回到家门口时,他才问起秦琉璃。

“你喜欢她?”

“嗯。”

“可是你放弃了。”

“嗯。”

“太可惜了!”

秦琉璃自嘲一笑:“他们两个才是最好的。”

陈太熙耸了耸肩,说道:“不去争取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最好的?”

秦琉璃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有些事情不需要争取就知道结果,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给大家徒增烦恼呢?

第91章考成之法

按制,对官吏政绩进行考核自先祖开始便已流行。京官每六年考察一次,是为“京察”。地方官每二次考察一次,称为“大计”。今年年关正逢每三年一次的地方考察——“大计”。

徐晓近日朝谢玙这里跑得更勤快了,不过她倒是聪明,每每露面,都变着花样地送些新奇的玩意儿给许含。这一招果然没有引起谢玙的反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地默许了。

“小姐,你都玩这东西玩了一个时辰了,该累了吧?”小陆按照之前许含教的方法,调制了一碗香茶,一端进来就看到许含靠在窗边的大迎枕上琢磨手里的幻方。

幻方是徐晓昨日早上拜见三殿下时随手送给他,让他转交给他家小姐解闷的。还别说,自从她接二连三地送来些新奇的玩意儿后,他家小姐果然学乖了,再不想法子逃到屋外去了。

“算了!看来我这智商就不适合玩这东西!”许含将手里玩到一半的幻方随手一扔,顿时泄了气。

她从榻上坐起,自小陆手里接过香茶,轻嗅了一下,赞叹道,“小陆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香茶又名三生汤,以用大米、花生、芝麻、绿豆、食盐、茶叶、山苍子、生姜等为原料,再用擂钵捣烂成糊状,冲开水和匀,加上炒米,清香可口。

“送一碗到书房去,再顺便看看那几个人走了没有。”许含仰头喝完一碗后,朝小陆吩咐。

小陆瞥她一眼:“殿下那儿早就送过去了,我刚过来时,几位大人也都刚离开。不过宋白哥哥来了,此时怕是还在里头。”

“……原来你给我的这碗是后头的么?”许含顿感无力。自从谢玙的身份公布后,这个小陆当真是把他当成偶像来对待了。

她的话音刚落下,隔壁书房里就传出一阵瓷碗摔碎的声音。许含一惊,站了起来,小陆忙扶住她。

“小姐,小心你的伤!”

“我去瞧瞧。”

谢玙向来内敛,喜怒皆不显于色,今日到底是什么事惹得他竟开始摔碗了?她穿过与书房相通的小门,刚钻进来,就看到宋白跪在地上用手拾捡着摔了一地的破瓷片。听到她的脚步声,抬起头见了礼后,又埋首拾了起来。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案桌后头的男人,一拍脑门,惊呼出声:“哎呀,看我这记性,我记得香茶里面还少放了一些甘蓝菜,听说这甘蓝菜最是沁脾去燥的,小陆!小陆!”说着,她扬声高喊着小陆,“你去给香茶里再加一味甘蓝菜,冲泡好再端进来,也好给你家殿下去去火。”

小陆弯着腰偷偷瞧了眼谢玙,见后者并无其他表现,便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许含蹲下一边帮着宋白捡地上的碎片一边说道,“小白白,一会儿你也去喝一碗,大冷的天喝上一碗香茶够你暖上一整天了。”

宋白轻飘飘地瞧了她一眼,心里去她这么“顶风作案”的行为表示十分敬佩。他家殿下如今正当于随里爆发的时候,她这一插科打诨倒是让他家殿下转移了注意。

“嘶!”一点嫣红顿时自指尖映出,连瓷片都印红了。

自她进来后,谢玙便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忙活,此时见她不小心刺伤手指,眉头一皱:“怎么如此不小心?让我看看。”说着,站起身走了过来,好在只是破了点皮而已,“宋白,去取块纱布来。”

看着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替自己包扎手指,许含无声地笑了出来。

“什么事竟然还拿我家的香茶出气?看看,这一地的狼藉,最后还不是要自个儿收拾?”许含指了指地上还没收拾完的碎片,嘟嘟囔囔着。

谢玙手上动作顿了一顿,没有回答。许含挑了挑眉,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俊颜。

“让我猜猜,近日来各地大计结果都已陆续上报。但如今朝堂上投机之人当道,官员力量不集中,新进才智尽用来补东耗西,左遮右挡,因此事无所成,相互抵消。更甚者,主钱谷者,不对出纳之数;司刑名者,未谙律例之文。如此何谈治国安邦?你如今所忧虑者,必是强根本、振纪纲之事。”

如此一针见血的见地,别说宋白听得肃然起敬,谢玙更是浑身一震,有种被人触动心弦之感,那颗阴郁好几天的心被激荡起一阵莫名的热情。他眸子幽深,紧紧盯住面前这个浅淡嫣然的女子,只觉得上天待自己极为厚道。

“看来含儿心下已有良方可治我这心病了。”

许含却摇摇头,收回包扎好的手指,自地上站起身,背着手在书房里走了几步,摇头晃脑地说道:“这种历史难题,永远没有良方可治。”

这时,宋白上前一步建议道:“殿下,世女,不如由殿下创议一则法令,奏请御批诏告天下,凡不务实事、空发虚论之士皆不得提迁。”

许含摇摇头:“不可。当今法令典章已足够支撑我朝各事各务,但这天下之事,皆是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询事不考其终,兴事不加审查,上无综核之明,下有苟且之念,纵然是尧舜,只怕也无所建树。”

“不错,大焱所需要的不是法典,而是随事考成之法。”谢玙点点头,赞成道。

许含转过身子,笑眯眯地看着他道:“看你这表情,心中定是已有妙策,既然如此刚才又何必生那么大的气?还来问我治病良方?”

谢玙袖着手坐在案桌后的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扣着桌面,发出一声一声的“嗒”,不急不缓:“聪明如你,该知道我并非忧虑无良策。”

而是忧虑这些良策该如何落实。许含暗自补了一句。

其实所有的弊病归结为一句皆是出自法不令行,而法之不行,最终归结的便是人之不力。不议人而议法,这无疑就是隔靴搔痒。

“我听闻三年前卫慕、吴淙英纂修《焱祖实录》,卫慕专管资料收集纂写,吴淙英专管后续修正核实,与此同时,责成其二人定出每月进度、完成期限、核查办法、考核制度,将每一事都落实到个人,最后这《焱祖实录》如期完成。我看这种奖勤罚懒之法倒是十分有效,我们何不大力推行?”

谢玙眼睛一亮,就连一旁的宋白也忍不住暗自赞叹一番。若是这种立限考成之法能用于整个朝廷,那么真才实干之士定不会被埋没,刁钻逢迎之人也不会继续稳如泰山。

“此法甚好!”谢玙扭头便朝宋白道,“把宋学议、兰岚四人召来。”

第92章分别(文后有微番)

腊月初一,滞留潞州城足足九个多月的许含最终还是踏上了前往绵州的路。

自从她受伤清醒后,她那位便宜娘亲就只回来看过一次,而且一回来就是冷着张老脸,一进来便训个没完。她倒是很理解她这老母亲的心情,毕竟自己好端端的竟然跑去鬼门关一游,任哪个当父母的都会接受不了。

她回绵州后,每隔六七天她就派人催她一次。每每她都假装没看到,继续跟在谢玙身边混吃混喝。

当然,她不回绵州,还因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干。年关了,绒花坊和伊人坊的分红即将到手,她正忙着……数钱。

大焱国通行的银票分为十两、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四种,许含手里拿着的却并非是银票,而是大通钱庄的收据。

一千四百万两银子!当她拿到那张票据时,眉开眼笑,直到上了马车,离开潞州城,她都还捧着那张票据不肯撒手。

“小姐,这是刚才离走时,殿下让我转交给你的。”小陆见他家傻小姐终于把大通钱庄的票据收入怀里,小心翼翼地放好,才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荷包递给她。

许含满脸疑惑,想到刚才离开时谢玙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情,顿时猜想这荷包会不会是他给自己发的一些年终奖,毕竟对于他的新政以及考成之法,她都功不可没呢!

“他还说什么了没有?”她一边急不可耐地打开荷包一边问道。

小陆歪着头思索了一下摇摇头:“除了嘱咐我小心照顾小姐外,倒是没有其他的了。”

荷包里面是一张浅黄的贡纸,这种贡纸只有皇室才可用。她眉头微微皱起,什么事竟然还用贡纸写?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张折起来的纸,只见最上面一行苍劲有力地写着两个大字:欠条。

她“啊”了一声,眨了好几下眼睛,似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欠条?”小陆凑过来瞅了一眼,也是满脸不可置信,“小姐,你什么时候借了殿下的钱?”

“我没借!”许含当即回道。

可她眼睛却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那小气的殿下竟然把给她看病的钱写成了欠条!而且下面竟然还有她的签名和私章!

“我什么时候签的名?我什么时候盖的私章?”

她抓狂地瞪着手里的那张纸,惊讶得嘴巴都能吞下一颗鸡蛋了!

小陆指着她手里的荷包惊讶道:“小姐,荷包里还有一张纸。”

许含一听,更是着急,生怕又来一张欠条。好在另一张纸上写着的只是他留给自己的信,并非是欠条。

“瞧瞧!这就是你的好殿下,真是小气抠门跟只铁公鸡一样!不对,他简直就是个土匪!他怎么就不去抢呢!想当初他受伤时我还救过他呢!他咋不把那些钱给算进去呢?还有后面他住我的,吃我的用我的,这些我都还没跟他算账呢!”

小陆闻言,满脸严肃:“小姐,这怎么能比呢?你救殿下那是为了天下着想,可殿下救你……”他想了半天,许含白了他一眼,无奈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只得摊了摊手,“殿下会救小姐,完全是出自殿下善良的本心。”

“哈,他那小气样儿只在你这里才善良!”许含气嘟嘟地将手里的两张纸一扔,冷哼道,“真是气死我了!偏偏挑在我去绵州的路上给我,明摆着不想让我过个好年了!”

小陆乌黑的眼珠转了转,收拾起那两张被她甩在车垫子上的纸条,瞧了一眼,突然说道:“殿下从来不给其他人看病,除了当今陛下,就只有小姐一人了。收这点银子已经算是便宜了。减去这些钱,小姐不还有五百万两吗,难道这些银子还不够小姐花?”

“你懂什么?这可是我在这里赚的第一桶金,有了这些钱,我可就是腰缠千万的土豪了,被他这么一打劫,我就只剩个五百万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恨恨地捶着车壁,暗暗骂着那个深藏不露的铁公鸡。

看着她一脸懊恼,小陆指着指着上面的名字和私章问道:“小姐,你如今名字也签了,还按了私章,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说起签名和印章,她就更气了。

“我真是个猪脑子,签名跟印单怎么能随便写呢!”一想到这事她就更恼自己了,都怪自己,怎么不长点心。

她的字一直不算好,平日无事便会随手写写画画练练手。那日谢玙拿了张贡纸进来,说是让她写副字挂起来,也不知道她当时怎么就头脑发热,还真就写了副字,盖了章。

但她从未写过书法作品,便先在一旁打了个草稿,那草稿就成了如今的欠条,而且还是一式两份的……一份在这里,另一份肯定在他手中。指不定现在的他正坐在书房里拿着那一份欠条笑得跟只老狐狸呢!

还真被她说准了,此时的谢玙正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的正是她的欠条。虽然这欠条是他写的,但后头有她的签名和私章,这样的欠条在大焱律法之中也是有法律效力的。

“主子,难道你不怕许小姐恨你算计了她吗?”万芳实在忍不住了,他家殿下竟然连许含的银子都算计,而且一算便是几百万,虽说留了点银子给她过年,可人家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钱就这么被他牢牢套住,任谁也会恨得牙痒痒的。

“恨便恨吧,总比她什么都不记得好。”谢玙将欠条放入一只与送到许含手里的一模一样的荷包,眼底闪过一丝精明,淡淡笑着说道,“她要这么多银子又有何用?我帮她留起来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万芳对他家殿下的脸面完全放弃了,他真是庆幸自己没被他家殿下盯上,否则指不定早就算得死死的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进来的正是负责后勤的元冬。

元冬长得英武俊秀,是典型的大焱女子模样,但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其实是男子。他天生力气大,被谢玙从宫外搜罗进来时,他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好苗子。果然,精心培养后,他就成了自己最得力的下属之一。

“殿下,行李已全部准备齐全,随时可出发。”

“好,通知元春,按计划走。”

“属下领命!”

许含离开潞州城的半个时辰里,谢玙带着元春元冬一行百余人骑上马,冒着冽冽寒风往南而去,他们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大焱国最南端的两个城——华州、琼州。

第93章驿站生事

从潞州城出发到绵州城,中间共经过五个驿站。

驿站是专为传递官府文书和军事情报的人以及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

许含赶了一天的路,且身为忠义侯世女,又因救谢玙而负伤在身,按制,她有权入住驿站休息。

这个驿站名叫钟山驿,驿站里的驿丁检查完许含的勘合,便让她进了驿站休息。

钟山驿不算大,但一应俱全。中堂有些类似于饭馆的大堂,有五六张方桌摆开。

楼上是住房,她向来爱干净,小陆把随身带来的床单被褥都给她换上。屋子里的茶杯之类一律不用,也用从潞州城里带出来的。这样的做法不少入住的官员中都会如此做法,驿丁见多识广,自然没有半句话多。

她曾听她娘许柳舟说过,驿站有明文规定,公、侯、驸马、都督等入住驿站至多只可带一名随从,她深知谢玙整改官吏不易,自然不会滥用他给的特权,于是进来时只带了小陆一人入住,其他侍卫则都留在了驿站旁边过夜。

驿站晚上的饭食很快就摆上来了,许含留在了屋子里食用,一荤一素,极为简单。

“小姐,我去瞧瞧热水烧好了没有。”

许含懒懒地躺在床上应了一声:“嗯,顺便提壶开水上来。”

吃好饭后,小陆便下了楼去看热水,许含则呆在屋子里休息。

钟山驿站设在一座山前,门前不远处便是一条溪流,附近只有这旁边的一个小小的村落,并无其他落脚之地。想在这里休息,要么扎寨,要么就去村子里的农户家里。

大焱国开祖之际,对驿站管理严苛,勘合也不过一张,但到了后来,上面只管发勘合,下面只管用,却从来没有想过使用之后收回来。

最终导致一张勘合,成了终身享用,或者转赠其他人,作为人情。因此现在的驿站只要有勘合,就得收留,但某些人使了这张勘合就像拿了尚方宝剑,进了驿站便百般索取,全都无偿征用,最后进了私囊。

就在小陆下去没多久,楼下便响起了一阵吵闹的声音,小陆声音尖,穿透墙壁直达许含耳中。待她爬起来到楼下时,正看到小陆一身湿透,倔倔地站在厨房门口。

“你怎么了?”

这边的许含刚问完,那边就响起了一阵轻蔑的嘲弄:“不过是个小小的内侍,就敢跑来跟宇王世女抢热水,不要命了!”

许含抬头看去,只见说话之人穿着一袭花花绿绿的绸缎,头上戴着一顶书生帽,长形脸,尖下巴,嘴角右边还长了一颗乌黑的痣,痣上还长了一根长长的须,乍一看,许含还以为自己碰到了一只人形乌鸦。

要不是她穿着裙子,定会有不少人将她认作一个老鸨。因为在大焱,这个职业都被男人给替代了,穿着打扮也如她现在这般。

“你先回去换套衣服,再喝点姜汤,小心着了凉。”许含拍了拍倔强地站在那里死死瞪着那个乌鸦的小陆,眼睛却也看向那只乌鸦。

小陆犹豫了一下,他扫了眼那只乌鸦身后的两名彪悍的女侍,转身离开了。不过他并不是上楼,而是出了驿站,去找傅蓉了。

“在下许含,不知宇王在此,请恕在下失礼。”许含拱手真那只乌鸦微微笑着说道。

那只乌鸦冷哼一声,像这样不生不熟的人一听说自己是宇王府的人都笑得一脸讨好,想来攀关系的人,她可见得太多了。

许含对对方回了自己两个大鼻孔并不在意,只是桃花眼笑得更弯了,“不知宇王人在何处?在下也好去拜访拜访,正好许某这里有些事情想和她探讨探讨。”

“我家宇王夫人不在此处,世女这会正在休息,可不是什么人都见得到的。”

“原来是宇王世女啊!”许含眉头微挑,笑眯眯道,“如今已到了年关,各地正忙着大计,不知宇王世女怎么就到了此处呢?”

宇王的封地在北方里州,并不在这边南方,大焱有规定,各地封王无调令一律不可私自出各自的封地。

虽是世女,却也在这规定里面。对方不仅私自出了封地,而且还敢借用驿站,借了驿站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地在这里闹事!

活该被她给撞见了!

那只乌鸦听出了她口中的威胁之意,顿时有种被抓小辫子的羞辱之意:“你!你是什么人,连宇王的事也敢管!”

许含耸耸肩,无奈道:“我可没管,明明是你不让我用热水,我这才迫不得已问了一声而已。”

“休要狡辩!我家主上可是受过先帝的从龙之功的姐姐,就算是当今圣上见了她也得尊她一声大姨,我家世女和当今陛下都是姐妹相称。你一个小小的……”那乌鸦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许含。”许含很是平静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哼!管你是何方神圣,再尊贵还能尊贵到我家主上去吗?”那乌鸦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告诉你,今日这热水,我家世女要了,你要用自个儿再烧去!”

这时,驿使主管跑了过来,连忙拱手说道:“两位切勿动怒,热水不够,我们还可以再烧,我们这就烧!”

许含却扬声问道:“请问大人,这热水够不够四人使用?”

“够,自然是够。我们这热水是用大锅烧的,烧开一锅,可以同时供五人使用。”

“既然如此,按驿站法制,公、侯、驸马、都督等入住驿站至多只可带一名随从。我今日虽带了不少侍卫,但只带了一名随从进来。只是不知道宇王世女又带了多少随从进来呢?”许含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只乌鸦。

这时,她身后传来一声不屑的粗嗓门:“本世女带了多少随从何须告诉你?”

驿使转身一看,正是宇王世女,连忙行礼。

许含也转过身子打量那个敢和姜琦称姐妹的宇王世女。

来者穿着一身绣着牡丹花纹的大红底色锦衣,身材圆胖高大,圆脸上尽是肥肉,挤得两只眼睛更加的狭小。红色高领子上面只看到她那个双下巴,随着她的行走一晃一晃的。

许含愣愣地瞪着眼前如同一座肉山的宇王世女,好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

第94章王牌

“何主管,这是什么人啊?”姜泽一行动迟缓地转过头扫了一眼呆愣愣的许含,率先开了口。

驿使主管忙上前点头哈腰地介绍道:“宇王世女,这位是忠义侯世女。”

“哦?”姜泽一眯着那对小眼睛打量着许含,脸上的肉也随着她这一眯眼而晃了晃,“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京城一霸许含?”

许含眉头一挑,这才回了神,她拱手很是谦虚地说道:“不敢不敢,只怪当初年少轻狂不懂事,惹了不少笑话,倒是叫宇王世女见笑了。”

那只乌鸦吃了一惊,连忙小跑了过来,站在姜泽一的身旁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了许含好几眼:“你、你竟然就是那个京城的混世大魔王……”还没说完,她便连忙一捂嘴巴,脸上尴尬地看着许含,“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世女不要放在心上!”

话虽然是如此说的,但她那双贼溜溜的眼睛还是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打着转。

“既然是一场误会,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依本世女看,此事就此作罢,这热水,本世女便分你一些罢。”

“哟,那我还得感谢宇王世女了。”许含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说道,“世女别怪许某多嘴,如今可不比往日,且又逢大计之年,稍不留神可就被人抓了辫子呢。”

她这话说得似是而非,姜泽一却并非如她外表脓包一个,自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她同样的,她向来自持甚高,又久在里州称霸惯了,遇着许含这般不咸不淡地讽刺一番,当下便没了好脸色。

“看来你对本世女的意见很大嘛!”姜泽一缓缓说道,脸上的肉随着她说话的动作抖了几下。

外面寒风冷冽,但这驿站里却极其温暖,而她们几人又是站在厨房门口,里面的热气更是一阵一阵地往外面扑来,可这热气依旧缓和不了厨房门口的紧张气氛。

“不敢。”许含吐出两字,身子却挺得笔直。

正在这里,傅蓉带着一队人马闯了进来:“小姐,傅将军来了。”许含回头,却见小陆只披了件厚重的外衣便出来了,她皱着眉头训斥道:“不是让你先去换衣裳吗?你病了谁来照顾我?还有傅蓉,这是驿站,没我命令谁也别进来!”

傅蓉原是京城皇宫宫防将领,是谢玙特地将她自京城调过来护送她前往绵州。能在皇城里做将士的,都不是普通人。

“回小姐,殿下交待了,不容小姐有一丝闪失。”说着,便是一脸不容拒绝的表情面对着她。许含顿时头都大了,傅蓉似看出她心底的想法,从身上取出一块火红色的勘合,“小姐,这是傅蓉的勘合,按制,傅蓉也可入住驿站。”

这回她傻眼了。不过仔细一想,傅蓉不仅出身尊贵,而且直属皇权,有火牌在身也不意外。

“你是觉得住驿站外委屈你了?”

傅蓉挺着胸膛,面无表情道:“不委屈。”

许含白了一眼,转过头对一旁看呆了的姜泽一以及她身旁的那一群乌鸦解释道:“世女怕是还不认识这位傅将军吧?”

姜泽一顿时回了神,颤颤巍巍地指着她喃喃道:“她、她她就是傅蓉!”

傅蓉依旧面无表情,但手上礼数却齐全得很:“傅蓉拜见宇王世女。”

“你就是那个十二岁就当着先帝的面斩杀花斑大虫的傅蓉!”那只乌鸦一拍尖尖的脑袋瓜子尖叫起来。

傅蓉还是瘫着一张英气的脸,只应了一个字:“是。”

姜泽一一把将身旁那只鬼叫不断的乌鸦使劲踹了一脚:“看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连傅将军保护的人都认不出来,忠义侯世女岂是你能指手划脚的?傅将军岂是你能胡乱攀咬的?你个狗东西!看我不踹死你!”

她这一招来得太突然,看得许含一愣一愣的。好半天她才回过味来,看来忠义侯这三个字的份量还是弱了点,她身旁这个傅蓉才是真正的王牌啊!

她想起当时谢玙将她带到自己面前时,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她还以为这个傅蓉跟元春她们几个一样,只是个普通的侍卫,最多是出身尊贵些罢了,如今看来她大有来头啊!

关于热水一事,傅蓉这一出面,别说热水了,就是她要整个驿站那座肉山也不敢二话了。

也不知是不想见到许含免得尴尬还是不敢看到傅蓉这个面瘫脸,直到第二天离开,许含也没再碰到姜泽一。自出了这事之后,傅蓉便寸步不离地守在许含身边。

至于她是怎么解决人生三急的……许含也挺好奇的。

她们再启程后,便一连赶了半个月的路。

夜了或者住客栈,或是继续住驿站,但每每住驿站,她都能碰到苛派强索,百端生事,夹带走私之事,问起驿使主管,却只是挥手摇头直称不敢管。

许含也明白那些驿使们的苦楚。

他们不过是个小小的驿使,能有勘合在手的人,背后都有来头,一个也得罪不起。如此问题,也并非没有人反映过,但此事牵涉太广,又关乎大焱体制,稍一整顿便是伤筋动骨。

好在半个多月后,许含终究还是赶到了绵州。

绵州比潞州更偏南,温度也比潞州稍温暖。

天气正好,而此时正是下午时分,城门口不少百姓都急着在天黑前赶着出城回家。近来华州琼州两地的难民有不少人来到了绵州城外,想方设法地混进城门。

绵州州令不让难民入城,只许他们呆在城外,这些难民又如何愿意?如此一来,他们之中就有人趁黑偷偷摸摸想混进城里的,还有的直接躺在城门口大闹着耍起了赖的,一连好几天,绵州城的城门口都被堵得混乱不堪。

许含原本是躺在车里休息的,被车外的吵嚷声吵醒,便掀了车帘往外瞧。

只见绵州城外的官道旁聚集了许多衣衫褴褛的难民,他们虽不至于瘦骨嶙峋,却也好不到哪去,他们脸颊上的颧骨高高耸起,黝黑的皮肤上满是污垢,只怕城里的乞丐也比他们过得体面!

看到她的马车靠近,一群小孩一窝蜂地涌了过来,那些侍卫一时不察,被他们闯了过来。他们你推我挤,伸出污黑的手朝着坐在马车里的许含用方言恳求着什么。她瞥了一眼他们的手,骨节突起,满是污垢,看得她一阵心疼。

第95章药膳

许柳舟从演武场归来时,许含正捏着一支不知道哪里采来的野草窝在太师椅上发着呆。

“这一路赶得可急?你的伤现在怎么样了?”她一边走过来一边问道。

许含乍一听到她的声音惊了一跳,抬起脑袋对上一身铠甲的许柳舟,愣了半晌才呆呆地反问了一句:“娘,你回来了?你刚才说什么?”

许柳舟叹了口气,提了提声音:“去把刘先生请过来!”

门外顿时响起一阵远去的跑步声,许含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我伤没事,疤都已经掉了。”

“还是请刘先生来看看好。”

刘亦言是许柳舟招的军医,医术极好,最善长疑难杂症。

当初他因着是男子身份,且年纪又小,吃了不少亏。开医馆嘛,被欺负,进别的医馆人家又嫌弃。直到偶然间碰到许柳舟,他才找着一份工作。

“刘先生,这是小女许含,你应是没见过。三个月前,她为救他人胸口中箭,你给她好好看看。”

刘亦言还没抬起头打量,就听到一道俏丽清脆的声音:“娘,我都说了伤口的疤都掉了,我都好全了。”末了,她还嘟囔了一句,“再说了,有谢玙在,什么病都能治好……”

“刘亦言!”

正一头雾水的刘亦言暗自疑惑着,猛地被许柳舟朗声喊,顿时吓了一跳,高声应道:“在!”

“给她看病!”

刘亦言连忙踏前一步,什么念头都没了,拿出操练时的速度,抬起头开始查看起许含的脸色。

他早就听那些将士们说许侯的女儿是个菜鸟,提枪提不动,拿刀拿不起,许侯有她这个女儿,也不过是用来传承香火的,家业什么的,根本就不顶用。

可有一回许侯从潞州城回来,身上总是带着一样玩意儿,那玩意儿是只五彩的丝绒鸟,瞧着就跟真的鸟一样,既漂亮又可人。

后来他才听说,那不叫鸟,叫祥凤,是那些将士口的那个不顶用的世女亲手做的,送给许侯护身用。

他倒是越来越好奇那个能做出这般精致物件的不顶用的世女长什么样,如今真人就在自己面前,那面貌果然秀气至极,比有些男儿家还要漂亮。

尤其是那对天生带笑的大眼,明亮又温暖,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亲近。

许含见许柳舟打定主意了要刘亦言给自己看病,她只好老老实实地伸出手给他把脉。

她想起刚才进城门时看到的景象,便开口问道:“娘,刚才我进城门时,看到城门外聚集了很多难民,那些人州令打算怎么安置?”

许柳舟眉头一紧,沉声道:“此事你不要管,也不要问。”

“我若没看到我自是不会多管闲事,但既然碰到了,为何不能问?”许含语气坚定。

刘亦言眉头轻皱,不禁出口:“小姐,正在听脉,还请静心。”

许含干脆手一缩,站了起来,一脸坚决:“娘,足寒伤心,民寒伤国。一墙之隔,墙内朱门酒肉,城外白骨满山。如此下场难道是娘想看到的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顿时令许柳舟和刘亦言浑身一震。

“此事我自会与州令商量,你且照顾好你自己。”许柳舟一甩袖站了起身,声音带着冷意。

许含忙扯着她的衣袖:“娘,我来的时候谢玙已经在想办法解决这些难民了,你和州令打个商量,若是干得好了,指不定今年的大计能拿个上呢?”

许柳舟袖子一甩,挣脱了她的拉扯,只扭头严肃对她道:“我说了,此事我自会和州令商量,你管好你自己!”

说完,连她的病都没来得及关心一下,就这么匆匆离开了。

许含瞪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愤愤地坐回了太师椅。这一回神才看到刘亦言还站在面前,便一挑眉朝他道:“我说了我的病好了,你下去吧。”

刘亦言却认真了起来:“小姐,虽然刚才的脉听得不是很准确,但小姐的身体确实还需静养半个月,再以茯苓、枸杞、何首乌、太子参、巴戟天文火熬制成汤,每日两道……”

“停!”许含忙抬手制止,“我自己身上的伤我自己知道,我说好了就是好了,你要是喜欢给别人看病喂药,出门右拐谢谢,好走不送!”

刘亦言忙辩解:“小姐,我只负责看病,喂药一事有其他人负责,如果你不喝药他们是会受到军令处置的……”

“那你说说,这药我得喝到什么时候?”许含鼓着眼瞪着面前这个唠唠叨叨的刘大夫。

“呃,少说也得喝上个半个月。”刘亦言掐着手指算了一下,很是认真地看着她道。

许含早就喝药喝怕了,当初有谢玙在,她不喝也得硬着头皮喝,否则他只会冷酷着一张俊脸威逼着捏开她的嘴巴直接灌进去。

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了伤好,他就将那些药加入粥里或是菜里,做成药膳给她调养。如今回到了绵州,竟然还要喝药,想想她就全身发麻。

“我说刘大夫,这些药能不能做成美味的药膳出来?”

刘亦言一愣:“药膳?”

“你没听过?”许含疑惑地反问一句,见他的确满脸疑惑,这才确定药膳还真是谢玙发明出来的,她只好向刘亦言普及了一下什么叫药膳。

“如此好的方法,我怎么没想到呢!”刘亦言听完后,一拍脑门赞叹不已,“小姐,我这就去给你调制药膳!”

说完,提着自己的诊箱一溜烟地就消失了。

小陆自门外看着刘亦言离开了这才从门外走进来,嘴巴里嘟囔着:“还被夫人称为先生呢,竟然连药膳都不知道。”

许含靠在太师椅上,瞧了眼酸溜溜的小陆,不禁笑道:“你啊,现在眼里心里就只知道你家的三殿下,有他在,还有什么人是你看得上的?”

小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便乖乖闭了嘴。

待安静了,许含才想起刚才和许柳舟商量的事。

眼下的天气昼夜温差大,城门外的那些难民衣不蔽体的,定会受不了冻出病来。如果能熬成药膳出来,这样不仅可以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还能有效预防一些疫病。

想到此,她连忙拿起案桌上的毛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小陆:“派人把这信交给三殿下。”

第96章安置难民

许柳舟再次回来,并没有带回什么好消息,绵州州令赵紫流依旧不愿意放城门外的难民进城。今年收成不好,各地都有些灾民,绵州城也有,只是赵紫流都已安排妥当,足够让那些灾民支撑到明年的新稻收割。

而城外的那些灾民并不属于她的管辖范围之内,若是让他们进城,不仅增加绵州城的负担,更会给城中百姓带来疫病的隐患。何况,她的大计正在审查,将他们放进来只会吃力不讨好。

许含久久地站在许柳舟面前没有开口。

她进来绵州城后,城内百姓安居乐业,可见赵紫流的确有治理之能,对于城门外的那些难民,她也确实会每天送去一些粮食,并非完全的撒手不管。

这样的做法,她实在挑不出毛病。

“娘,如果我让那些难民在城外五百里地搭棚扎营赵大人会答应吗?如果把城外的荒地分配给他们耕作赵大人会同意吗?如果那些难民不再每日聚集在城门口闹事,赵大人会放他们进城买卖吗?”过了许久,她才提出三个疑问。

许柳舟闻言一愣,城外五百里的地方是个山坳,安置那些人倒是挺好,只是那里经常会有大虫出没,且离城门不远不近的,所以极少人会在那里定居。

“此事……”她细细斟酌着,觉得此事尚有机会。

“一切费用我会想办法。”许含补了一句。

许柳舟浓密的眉毛一皱,瞪了她一眼:“你想办法?你能想出什么办法?”

许含深深呼吸了一下,双手一摊:“那块地挺好,能不能把那块地的地契给我?便宜点,越快越好。”

她那便宜娘亲狐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此事我去办。”

不过一天功夫,许柳舟还真把赵紫流搞定了,那块地既然是用来安置难民,那么就算是免费赠送给她,且后续的安置费用,赵紫流以个人的名义捐出了十万两银子。这十万两银子用于购置冬衣及粮食来说,也许只是个毛毛雨,但对于此时的难民来说,却是一份厚礼。

有了现银,许含当即从许柳舟手下提了六十人的将士出来。

还向许柳舟借了一名管账的先生,她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赵紫流捐出的十万两银子登记了起来,另外还做了一块牌匾,从难民里面挑选了几个年长的人将牌匾送到了赵府。因着送牌匾之时,许含特意请了人敲锣打鼓一路招摇而去,所以送牌匾之事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绵州城。

一开始许柳舟还不懂她家闺女的做法意义所在,直到第二天,她来到城门外的安置地,看到那排起长队的捐款队伍,她才明白。

“不要急不要急,衣物和粮食,以及钱分开来捐赠,衣物在这边,粮食在中间,捐钱的在最右边。”许含拿着一个硬纸做成的卷筒站在高处,朝着那些前来义捐的人大声喊着。而底下正是收集三类捐赠的地方,管账先生传收钱财,不论捐赠什么物品,是多是少,一律详细地登记造册。

收集衣物和粮食的人是从难民里面挑选出来的读书人,她们被洗干净了,换了套衣服,除了面貌黄瘦些,已看不大出来是逃难逃到此处。

“那位就是许含侄女吧?”许柳舟正看得发愣之际,身旁传来一个声音。不用转头,她都知道来的是赵紫流。“有女如此,姐夫当含笑九泉了。”

许柳舟眼神一黯,人人都说许家小姐纨绔风流不学无术,是个支撑不起门面的无用女,可现在,谁都对难民无计可施的时候,是她家宝贝女儿想尽办法安置下来。

收集物品钱粮,带领难民们一起动手建造屋子,荒芜的绵州城外一片热闹景象皆出自她手。

许柳舟看了许久,才喃喃念出一句话:“莫把真心空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说得极小声,赵紫流却还是听清楚了,她失笑地摇摇头:“许姐现在倒是会念这一句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被那头的一声巨响打断,循声望去,竟是一个粗壮的莽妇扛着一株两人合抱大小的树干。

只听那妇人粗着嗓子说道:“这是我家后院的树,用来造屋子,最合适不过了。”

许含瞪那棵树许久才喃喃地说道:“我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原来真有这么牛的女人!”

她让人也将这妇人的姓名登记下来,这样的树不惧虫蛀,的确很适合做屋子。有了她这一开端,造屋子所用的材料也开始有人源源不断地捐过来。

好在这几日天气晴好,许含将有力气的人都派去了建屋,稍弱势些的人都分派去了煮饭以及其他轻便些的事情。如今他们所用的米粮都是捐赠过来的,够他们吃上好些日子了。

“李家村李田捐赠铜钱一串,衣物六斤,面粉三斤。榕树下沈大美捐赠……”

管账先生是个眉眼极秀气的书生,文文弱弱的,做起事来却井井有条。许含将账物清算一并交给她,十分放心。

这几天她忙里忙外忙得团团转,对于那些捐赠了东西的人,她还得准备些小礼品相送,而这件事情,她交给了难民里的孩子们。

“小姐姐,我画的这幅画好不好看?”一个小小的身影手里捏着一张三四寸的纸张凑到许含跟前,十分兴奋地将刚刚画好的画摆在她眼前。

许含定睛一看,只见纸上用彩色的手印画着大大小小的手指,画面很漂亮,不过还少了些东西。

她微笑着将那个七岁的小孩一把抱进怀里,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小金画得很漂亮,现在我们要给这些手印加上一些东西,变成一幅神奇的画。”

见她坐下来,旁边的小孩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刚刚还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的小孩顿时安静下来,纷纷睁着大眼看向那张画纸。

只见许含抓着她柔弱无骨的手拿起一支小楷毛笔,小心翼翼地教着她在每个手印上画起来。

“哇!是小鸡!”其中一个小孩瞪着刚完成的一只手印,大声嚷嚷道。

“嘘!”旁边一个稍大点的孩子忙朝她比划了一个手势,让她安静下来。

许含抓着小金的手继续画着剩下的手印。没过多久,全部的手印都添加完毕,一幅生动的画展现在众人眼前。

“好一幅小鸡觅食图!”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赞叹。

第97章合作

许含回头一看,来者是个文质彬彬的小姐。她朝她微微一笑,道了声:“稍等。”转头大声地对眼巴巴看望着自己的小屁孩们说道,“有客人来啦,大家把感恩小礼物准备好,一会儿交给我,好吗?”

回应她的是一阵稚嫩又响亮的“是”字。

“安小姐考虑了三天,考虑得怎么样了?”许含站起身看向这位儒雅温和的安四小姐。

三天前,她制定了一个计划。不过这个计划的前提是,绵州城里能有一个带头的人,而这个人就是安氏钱庄的当家掌权人安尔。

和印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安尔不像个商人,更像个读书人。

“许小姐的计划的确不错。”安尔眼睛看向许含手里捏着的手印画,淡淡说道,“此计划何时开始实施?”

许含眼睛一亮,桃花眼微微一弯:“州衙那里签完合同就开始。”

绵州城里最近有一件大事发生,绵州城最大的钱庄安氏钱庄突然锣鼓喧天,钱庄里的所有账房先生都带着自己的算盘,带着自己的账本往城门外而去。

“他们这是做什么啊?”

“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难道安氏钱庄要把钱都捐给门口的那些难民吗?”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了。”青衣的妇人指着那些一个个肩上扛着一把简易小凳,一手拿着一本账册,一手拿着一块齐人高的布牌子,排列整齐地往城门外走去的安氏账房先生们,朝身旁那人解释道,“听说安氏钱庄的人要借钱给那些难民。”

“借?”原先那人一脸的疑惑,“安四小姐难不成疯了?怎么会借钱给那些什么都没有的难民?往后借了还不起怎么办?”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啊,安四小姐和咱们的城防大人的千金许小姐一起合作,如果想借钱,可以拿身上所带的地契、屋契什么的值钱的东西典当,换取一定的钱。如果什么都没有的,就登记一下到许小姐那里做工。在安氏钱庄借了钱的,每个月收取一定的利息,若是一个月后还不起的,地契或者房契什么的,就会自动归安氏钱庄所有。”

“这不是个坑嘛!那地契房契的都是老祖宗好不容易给咱们攒下来的,哪能说典了就典了呢?”

那青衣妇人翻了个白眼:“如今饭都吃不上,随时都得饿死,自己都没了,还留着祖宗的物件做什么?再说了,人家钱庄也得有钱可赚才干啊,要不人家凭什么拿钱给你?”

她说完,突然凑上去悄眯眯地补充一句,“我说老董啊,你不是想开个饭馆子吗?你如果去跟安氏钱庄做一笔,跟钱庄借上一笔银子后,说不定这本金马上就到手,第二天就能开门做生意了!”

老董三十多岁的年纪,但她上有八十岁的老奶奶,下有刚呱呱坠地的幼儿,一家十来口人,如今只靠着她一个人给码头上的那帮粗莽女人做饭吃得来点工钱,以及到处走街串巷卖豆花挣些零用,到了现在,她明显余力不足,便琢磨着到哪里弄到点本钱,开个饭店,否则开春后大娃二娃上学的束修都要交不上了。

一想到跟安氏钱庄借上一笔钱后,自己当即就能把店开起来,那双小小的眼睛顿时闪闪发光。

但一想到要把自己的地契房契押给钱庄,她当即摇头一脸不赞成:“要是我亏本了,到期还不上,那我的地契房契岂不都给钱庄了?”

青衣妇人见她明明很心动,可是却被那地契房契给困住了脚,不禁叹了口气,说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你这样前怕虎后怕狼的,什么时候才能把店开起来呢?”

说完,她举步朝城门口走去,她倒是想看看安氏钱庄到底是怎么把钱借给那些难民的。

安尔和许含站在那一排的账房先生旁,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前来借钱。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是无典当,前来许含这里领份工再去借钱的。

许含需要人,而这些难民正好是最大的劳动力。

为了让这些难民能够度过这一个冬天,熬到明年开春收割,光靠上面的赈灾是不行的。据她所知,朝廷根本就没有多少钱粮拨下来,而她想要带着这些难民熬过去,就一定要让他们主动用双手换取相应的生存资本。

“小姐,捐赠的衣物都已发送到各人手里了。这些难民一共是一百六十七户,其中,十二岁以下有四十八人,十二岁以上四十以下有五百一十七人,四十以下有二十三人。全部共计五百户人家里面人数最多达九人,最少有一人。年纪最大的是六十一岁的屠姓老夫人,年纪最小的只有十个月。所有人里正在发热的人有八人,咳嗽者十九人。”报数的是她跟许柳舟要的那个账房先生钱大红,人称钱顺子。

因着她对复杂难理的账只要给她半天的时间,她就能给理得顺顺溜溜,所以被人给取了这么一个外号。

“发热者和咳嗽者分开安置,待治好后再送回去。另外,让刘亦言每天对所有人进行卫生讲解,并逐一进行全身清洗检查,此事由刘亦言安排。”

许含望向远处的荒芜,继续道,“赵大人说了,这附近的地都可以划分出来给这些难民临时耕作。你去问问负责丈量的人,有没有划分好。若是划分清楚了,让他们每家每户派个人去领田地。”

钱顺子当即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又忙去了。

她这边刚走,那边又来了一个人,是负责建造房屋的黎林。

黎林是个个子娇小的女人,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身手很是灵活。建造房屋里,跳上窜下的,每个结构点她都计算得十分准确,所用的材料也是利用得极精准。

“小姐,房屋都建造好了,按照小姐之前的吩咐,十天内一共要建一百间屋子,每间屋子分隔为里外两间,目前黎林已顺利完成一百间屋子的建造,一排十五间,共十三排,东侧为男淋浴室及男茅厕,西侧为女淋浴室及女茅厕。最北边一排为医护室,刘大人已经将相关病人安排入住,其他一百六十七户人家也都已分派妥当,除去医护室那一排屋子,还剩一排空房。”

第98章种植园

黎林汇报完这些后,许含这才点点头:“你做得很好,接下来还需要你对各屋舍多加防护,以备过冬。”

“是!”

待黎林离开后,安尔用佩服的眼神看向许含,不禁感叹出声:“许小姐真是机智过人!”

许含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笑眯眯道:“那也得感谢赵大人如此大方赠出这么一块地出来,还有那边排队捐赠物资的绵州百姓,对了,还有你这位钱庄大佬,没有你们的支持,这些难民只怕还有的苦吃了。”

从一开始救助难民,许含就没有打着自己的旗号,而是以赵紫流的名义出城安置灾民。有了半个月前敲锣打鼓地绕了个绵州城给赵紫流送牌匾,她再做起后头的事也就得心应手了。如今只要随便往安置点一站就能听到那些难民正口口相传着赵紫流的善举。

这时,她们身后有人笑着插嘴进来:“含侄女不必自谦,这一切皆出自你手,我除了捐出那十万两银子外,还做了什么呢?此等功劳我怎受得起?”

许含和安尔回头一看,正是赵紫流和许柳舟。

赵紫流商人出身,祖上几辈累积下来的商铺钱财足够养活整个赵家四代人,若是只凭赵紫流的俸禄想要捐出十万两银子来,怕是积上好几辈子都攒不起来。

所以当初一听说许含主动安置这些难民,赵紫流倒是乐得自在,只要不将那些难民放进城里,不影响她的大计审查,她并不介意她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毕竟那些难民此时正聚集在绵州城门外,她捐出一点钱也能免去些他人的口舌。

“娘,你怎么来了?”许含一惊,看了眼她身旁的人,心中猜测她就是绵州州令赵紫流,便朝她拱手作礼,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许含拜见赵大人!”

“安尔给侯夫人、赵大人请安。”安尔拱拱手,与许含一同行礼。

“快请起,你们两个可是此事的大功臣啊!”赵紫流望着许含,眼睛锐利精明,“安置灾民一事我已呈报陛下,赵某先在这里替这些难民向二位道声辛苦了。”

许含眼睛微微眯起,瞥了眼一直朝自己使眼色的许柳舟,笑眯眯地朝越紫流说道:“赵大人才是这些难民的大恩人,要不是您,这屋子,这物资哪能如此快地到位?只不过……”

她面色稍稍有些犯难,欲言又止地。

赵紫流心下哂笑一声,暗道一声:真是个机灵鬼!

想完却又忍不住好奇她到底还要自己帮她什么忙。

“侄女为百姓谋福,不论何事,赵某能办到的,定当截尽全力帮忙办成!”

有她这一句话那一切就好办多了!

许含乐呵呵地指着不远处的小山丘,说道:“这些小山丘荒着倒是可惜,这些灾民闲下来聚在一起定会生不少的事,所以我想盘下这些山丘给他们找一些事做。”

这些山丘与别处的山丘不大一样,这些的山丘都是由一些黄色泥巴构成。

她找了这边的老人家了解,又亲自到山上走了一遭,才知道扒开表面上的那一层植被,底下的泥土尽是橙黄色偏红一些的土壤。这种土壤不仅酸度大,而且不论种什么,都会缺少营养,这也导致这边的菜、草、树等等,都生成得极其缓慢。

她曾记得自己最喜欢吃的橘子和脐橙都必须用这种土壤种植才能长得好,若当真如此,她何不朝赵紫流寻求帮忙,一举多得呢?

“此事好办,你且先和我说说你的想法。”

绵州城外五百里地的山坳越来越热闹,一百六十七户逃难至此的灾民尽数安顿下来。许含为了防止他们闲下来坐吃山空,便自己花钱请了愿意做工的难民上旁边的山上开荒整地。

当时她对赵紫流所求之事有二,其一,附近的山地都以租借的形式先给了她;其二,请赵紫流派出人马四处收购脐橙苗。

这山坳四周的山丘虽是归绵州城管辖,但因为离绵州城有一段距离,而且这荒无人烟的,这些山丘也根本无人打理,山丘上只有稀稀疏疏的草和树木,毫无用处。赵紫流知道她盘下这些小山丘都是为了给这些灾民,因此和这些山坳下的地一样,免费租给她三年。

然而也就是这三年,赵紫流一度后悔免费租给她了。当然这是后话,在此暂且不提。

大焱南方的确已有橘子树和脐橙树,但南方不称橘子,而称桔。而且整个大焱也并未出现大规模种植,因为没有上好的保鲜技术,桔子和脐橙根本保存不了多久,行情不好便只会成堆地腐烂掉。

因而即使有卖,也不过是人家家里面三三两两地种着。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请求赵紫流帮忙寻找收购。

过了年再有半个月便是开春,开春一到收购上来的树苗就能种下去。在此之前,她需要做的便是请人将树坑整理好。

安尔听说了她的打算后,连连摇头,觉得她这是在做一项亏本的生意,毕竟果实一成熟,所种的桔子和脐橙就要马上卖出去,否则留下来便是浪费。

可这世上哪里一下子能吃掉这么多的桔子和脐橙呢?

“安四小姐,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保鲜的方法呢?”许含朝她神秘一笑。

安尔愣了一下,想到从刚认识她到现在,似乎还真没见过她为什么犯过难。只要遇到斛决不了的问题,她总能冷静地分析每一步,前路或是退路,将各种优劣考虑进来,再选择最合适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她睁着眼认真地打量起面前这个笑得灿烂而自信的女子,平静了许久的心突然澎湃了起来:“许世女,你这种植园……还需要资金吗?”

有了安尔的加入,许含做起事来更是干劲十足。她可比自己有钱多了!

“小姐,这是按照您的要求过了面试的五十七人。”黎林带着六队排着队伍的难民走了过来。

前几天她写了一张招聘广告,让刘亦言在集合时向所有的难民念了招聘的条件。一念完就有一半的难民排起了长队,为了筛选出最合适的人,她让黎林亲自把关,一个一个面试挑选出来。

这些人都要力气大,其次做事必须勤恳踏实,还得吃得苦。

这些排队的人一听说要上山开荒,不少人当即退出。倒不是懒,而是这一百六十七户人家都各自分到了田地,自己的地里还需要人手呢,根本没有办法两头兼顾。

所以过了面试最终站到她面前的只有这五十七人。

第100章他是希望

距离绵州城五百公里的琼州城里,谢玙正一袭玄色衣裳临于琼州码头上,头顶是乌云密布的天空,河风徐徐,却吹不散他内心的阴郁。

北方九州正面临着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这雪连下三天,如今连长江以南都开始飘起了雪。都说久旱逢甘露,可这雪对于他来说,对于整个大焱来说,并非甘露,而是要命的砒霜。

“殿下,更深露重,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宋白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他家殿下临于河上,望着北方,都快站了半个时辰了,他的脚都麻了,身上更是冷得跟冰坨子一样,他却依旧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和万芳你一眼我一眸地用眼神交流了好半天,最终还是他忍不住走上前劝说。

谢玙被他打断思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不丁尽是冰冷的气流,顿时冻得整个脑袋都清醒万分。

“绵州城……最近怎么样了?”他沉吟了片刻,因着许久未曾开口,这一说话,声音里都带着一丝黯哑。

宋白垂眼暗暗想着,问得如此委婉,也真是难为殿下了。

“回殿下,世女如今每天都呆在平安新村,极少回绵州城里的府宅。”

谢玙转身看向他,那眼神有些莫名地生气:“如今这天气随时都会下雪,她伤还没好全,呆在那个到处漏风的地方,如何养得好?”

“殿下,世女她……她伤都已好全了。”

“胡说!”

宋白撇了撇嘴,这个动作他不常做,可难得见自家殿下会如此为个女子担忧,便再忍不住了:“殿下,许侯专为世女请了位大夫,一回去就给世女调制好了药膳。直到现在世女也还在吃,只是她那药换成了温和些的补身子的药。”

“大夫?”疏朗的眉宇微微皱起,他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他一步步朝他走去,敏锐的眼紧紧盯着他,“是男的?”

“呃,是。”宋白的头低得更低了,“绵州传信过来,那大夫极善疑难杂症,世女将他派到村子里专为那些村民们防治疫情,看病救治。”

谢玙伸手抓住宋白的衣襟,薄薄的唇轻轻吐出:“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殿下!”宋白忽然脸上一沉,他眼睛里闪现出一道激动的光芒,“殿下是我们整个大焱男子的表率,殿下如今大权在握,过了大年,便要推行新政,我相信殿下定能成功!不止是我,还有很多人都像我一样相信殿下,相信殿下一定能够带领着我们大焱男子走出深屋,与女子一同并肩战斗!”

他焦急地咽了咽口水,眼神炽热,“殿下不喜像普通男子一样,嫁作人夫,相妻教女。殿下也绝不甘心作他人之梯,永远被他人践蹋!所以殿下,为了你自己,为了天下男子,您千万不能迷失了自己的心啊!”

谢玙眯着狭长的凤目,紧紧盯着他许久许久,他才一把将他扔开。长身玉立,他的身影冷漠而孤傲,冷冷的河风中,他的衣袂翻飞。

被摔在地上的宋白看着这道颀长的身影早已忘记了冷,眼里心里只有这道令自己望而生畏的身影。

“宋白,你可知我为何会走上这一步?”

此时风渐大,远处的灯火半明半灭,照射在谢玙身上也如何幻影,似乎随时都会飘然升仙一般,连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飘渺。

“不是为了权,也不是为了皇妹。我不过是想寻一僻静之处,静静听风、看月、赏花。可是这样简单的想法,如今于我而言,却是渐行渐远。我常想,这世上之事十之八九皆是不如意,若是如此,何不做这掌权者,翻云弄雨,也好过被人玩弄股掌。可这一切的目的,都不过是为打造一片我想要的净土罢了。”

那天晚上,宋白已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去的,他只知道那道令他生畏的身影孤独离去,河边回响着的,便是他的那一声净土。

那一晚过后,谢玙的身边换了一个人,宋白被调回了京城,掌管京中库房出入之事。对于他来说,却也算是升迁了。可也只有他知道,殿下这是厌弃了他。触了殿下的逆鳞,还能被升迁,代价却是永远不可能回去,这对他来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许含最近的右眼皮跳得十分厉害,她总觉得有事在发生,果然,自那日见过孙眉后,整个大焱都在盛传一个谣言。

而这个谣言所指向的,正是谢玙。

“小姐,你这么着急也没用啊!”小陆看着许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都转了半天了,地上的泥土都被她给踏结实了,她不累,他看着都累了。

许含长叹一声:“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听到这个消息,他一定会被气得吐血吧!”

她的话音一落,门外就响起了许柳舟的声音:“谁会吐血?”

许含抬头一看,脸上一喜,但一想到她娘为什么会来到这绵州城,她的脸色顿时一垮。

自己的女儿还是嫩了点,什么事全都摆在脸上。何况她和他的那点事,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再说,她虽避居绵州城,可到底还是个官,而且还是被封为侯的官,朝廷里的那些破事,她就是再不爱听,也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马上就大年了,你真打算在这里过吗?”许柳舟将身上的厚厚的麾脱下,一甩手便准确地扔到了墙上的挂勾上,一旋身,便坐在了上首的主座上。

许含扭头瞧了她好半天,最终一咬牙还是粘了上去:“娘,我知道你都听说了,不如我们就帮帮他吧!”

“嗯哼,帮谁啊?我倒是不知道向来能干的你竟然还有需要请我出手的时候。”

说到这个,她却满脸骄傲。谁都拿难民没办法的时候,她家女儿这么一接手,不仅不必朝廷的拨款,而且还妥妥当当地建造出了新的村子。这村子正渐渐地扩大,别人想进还进不来。这样的手段,可不是谁都有的。

许含郑重地迎上许柳舟的目光,说:“娘,谢玙虽然是个男子,虽然很多方面确实……呃,有些不大好说话,霸道,倔强,冷漠,还有爱耍小性子……可是他真的都是为了整个大焱,为了这些百姓。娘,你不是总说这个朝廷看不到希望吗?他就是希望。”

第101章拍卖会

离大年还有三天,许含的心情也随着时间渐渐绷紧。

好在北方九州的受灾人数没有继续增长,南方所下的雪也恰恰好,并未造成什么损失。只是这种反常的天气,给了某些别有居心的人可乘之机。

许柳舟已经答应暂时放下对谢玙的偏见,决定救助灾民,至于那些谣言,她则选择沉默。

“小姐,这已经是最后一批物资了。”钱顺子汇报完所有物资之后,补充了一句。

许含点点头,将账册递给钱顺子道:“你现在带几个人把这些东西送到州衙去,账册也移交给募捐室。”

前些日子,为了解决北方九州灾民的困境,她已经送了快信与谢玙商量,采用救助难民的方法,一边集中物资,召号各个州的人自愿捐物捐钱,再召集各地的大夫一同北上救灾。

谢玙只回了她一个字:准。

与此同时,下达到各地的文书也和这个回信一道传了下去。各地收到这份加急文书后,当即对自己所管辖的州城进行募捐。而募捐的方法与平安新村的一样,公开公正透明,并给捐款的人颁发一张捐赠证明。

正是因着这张捐赠证明,捐款的人络绎不绝,而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是商人。

自古以来,商人地位都低下而卑贱,如今官府会颁发这张证明,这不正是间接地承认商人的地位。

“小姐,赵大人送来请帖,今晚摆宴醉仙楼。”

钱顺子一走,守门的小侍便匆匆进来。她从守门的小侍手里接过请帖,大红烫金的帖子上书三个大字:拍卖会。

“你去回复送帖之人,今晚我必到场。”

绵州城东面临海,过海是一个小岛,岛上有着一个国家,称为鱼国。鱼国和大焱虽然隔着一个海峡,但这个海峡并不算远,鱼国百姓与大焱经常往来。所以绵州这边的物品也极为丰富,东珠、血珊瑚、琉璃……两地以物易物,久而久之,绵州城便形成了一个巨形的拍卖场。

晚上,醉仙楼里车水马龙,人声喧嚣,许含刚踏进门,就被只手给拉住了。

“世女,你怎么也来了?快到这边来!”

“嘿,孙眉,含侄女儿可是我请来的,你在这里捣什么乱?”赵紫流一把将伸出来的那只手给截了下来,将许含给请了过去。

孙眉嘴巴一撇,抓了抓脑袋:“行!那我也跟你过去!”

说着,跟在许含的身后一齐随着赵紫流进了二楼的一间雅房。小陆今晚没有跟来,跟来的是许柳舟派给她的贴身护卫长玉。

“许世女!久仰久仰!”

一进雅间,许含便收到一圈的问好,她拱手朝大家一笑,从容回礼:“大家好!”

“早就听闻许世女的大名,如今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真是幸会幸会!”坐在右手偏下位的一个中年胖妇人朗声笑着说道。

许含瞥了她一眼,忽而眼睛一亮,朝她拱手正经道:“这位想必就是周氏米行的老板吧!我记得平安新村募捐物资时,您一共捐了银钱二十两,米粮两百斤!”

那个胖妇人闻言,脸上怔愣了好一会儿,旁边的人也是一样,谁都没料到许含竟然连这些事情都能记住!

“许世女真是多礼了!这都是我周蓉蓉的一点心意,竟也值得您如此记挂。”

周蓉蓉这才回过神来,满脸激动,眼睛甚至有些许湿润,当时她倒是想多捐些钱财和大米的,可是家里的夫君不同意,便只捐了个二十两,而那两百斤大米,还是她背着她家夫君偷偷让人扛过去的。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许含听城中的人说起来的。

今天前来参加拍卖会时,她还特意翻看了参加此次拍卖会捐赠者的信息,这一核对,还真被她看到了几个捐赠者的名字,这不,一进来就碰到了周蓉蓉。

“不,二十两银子足可以让一户三口之家度过这个寒冬!还有那两百斤大米,能救的可就不止是一户两户的人了。”许含语气诚恳地朝她道,“周老板,你是生意人,能有如此善心,往后定能财源广进红红火火!”

周蓉蓉激动地一把握住她的手:“世女,有你这句话,我周蓉蓉就是死也无憾了!”

见她说得如此重,与她一同前来观礼的同伴拍了拍周蓉蓉的肩膀:“看吧,我可没说假话,你夫君当初把你关在房门外的苦如今都值回来了吧?”

她这一话顿时引得众人纷纷大笑。

“孙眉,你每天都往我绵州跑,老王不会对你有意见吗?”说话的是坐在许含身旁的高个子妇人。

孙眉粗声粗气地瞪她一眼:“王大人才不会像你这般小气呢!”

旁边爱八卦的人顿时来了兴趣:“哟?小眉,你和老陈看来还有事情瞒着我们呢!”

“孙眉见有人问起来,她便放下手里的筷子,说:“前几日子我不是听说北地九州闹雪灾么?就去找她想办法,切,说好和王大人一样捐出一千两的,结果到现在一文钱也没见着!”

那个被称为老陈的瘦高妇人脸上一红,撇开了脸朝地上“呸”了一声,有些恼羞成怒道:“你家老王背后有十多家铺子,我背后有什么?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孩,个个都等着我来养活他们,一千两银子啊!那可是我不吃不喝三年才攒得齐啊!”

孙眉想来也是知道她的苦衷,便嘟嚷着回了一句:“那你当初干嘛要答应我呢!”

许含微微一笑插嘴道:“眉姐,陈大人并没有食言。我听赵姨说过,陈大人已经决定过了大年,初一就启程北上救助灾民。她这一救助,可就不是银钱能算得清的了。”

她所说的却是实话,今晚这场拍卖会所拍卖出去赚回来的钱都是送往北方救助灾民的,明天清算登记之后,陈光文便会带着这一批物资北上。

孙眉一愣,看向满脸通红,却低头不语的陈光文,连忙站了起来,朝她一拱手说道:“陈姐,此事是我不对!孙眉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陈光文忙起身扶住她,讷讷道:“原也是我的不对,打肿脸来想和王大人比,唉,往后我可再不敢胡乱承诺了。”

两人这一场误会算是解开了,许含想起前些日子谢玙写给自己的信,扭头朝陈光文道:“真是巧了,我也正打算初一出发北上呢,陈姐姐,我们俩可以结个伴了。”

第102章姑姑

拍卖会没过多久就开始了。

鱼国的人得知今晚是今年最后一场拍卖会了,来的人比以往多了一些。

许含手里面的银钱都得留起来开种植园,所以从头到尾就做了一个看客。孙眉倒是拍了件物件,那是一对名家所做的龙凤刀。

回家的时候,孙眉还特意拉着她确定了一遍她是否真是初一出发,也不知道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许含心里记挂着许柳舟,便点头应了一声就匆匆回去了。

她们所住的地方位于绵州城的城中心偏西一点,城中心有一个工人湖,不大,但是在小湖边上,整个绵州城最繁华的街市便集中在了这里。

今年的许府比去年的更有年味,腊八那天许府的管家灵姑就派了人将府里内外装饰一新,就连府门口的两座石狮子身上都挂起了红绸子,配上大门两旁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瞧着当真是喜庆!

“小姐,夫人正在书房里等你。”她刚一进门,灵姑便将她拦了下来。

“娘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她一边往书房走去一边问道。

灵姑摇摇头:“夫人并未透露。”

绵州城里的许府并没有京城的那般大,进了二进门,绕过院子里的假山亭池便是书房。许柳舟是个直爽的莽妇,虽会看看书,但看得多的也都是兵书一类,因此整个书房简单大气。

“今日拍卖会收入如何?”一进门,许柳舟劈头便是一问。

她愣了一下,回答道:“这些自有赵姨负责,我刚才并未过问。”

许柳舟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此时的她正坐在案桌后面,因着刚洗完头发,一头乌黑的发便披散在后背。看惯了她高束着头发的样子,乍一看如此松散的模样顿时有些惊艳。

原来她的这个像钢铁一样的娘亲也有这么柔美的时候!

她忽然凑上前,睁大着眼睛看向她:“娘,你和爹……是怎么认识的?”

许柳舟眉头一跳,正在练字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挥毫泼墨,写完最后一个字:“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了?”

“就是好奇嘛!总是听别人说我极像我爹,有他年轻时的风采,可是我怎么看都想像不出爹爹到底是什么样。你也是,竟然连张爹爹的画像都没有。”

许柳舟将笔搁下,伸手将自己刚练的字提了起来,瞧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地说道:“你爹爹啊……那可是最漂亮干净的人了!”

会用漂亮干净形容一个男子,许含实在无法理解。她还想继续追问,一抬头,才发现许柳舟已经背过了身,往书架那边走去,模索了好一阵,才见她自书架一处隐秘的格子里取出一件物什。

她好奇地凑上前看去,顿时惊讶出声:“娘,这个不是地图吗?”

许柳舟轻声应了一声后,便将手中用羊皮绘制而成的纸打开,里面山川河流城镇都标得十分详细。但这些都是用黑色的墨水所绘,还有部分是用红色标注起来的,都以数字来命名,旁边也没有特别的说明。

“娘,你拿地图出来做什么?”

在大焱,甚至各个国家,地图都是军事机密,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到。许柳舟以前是将军,带过兵上过战场,有地图也不奇怪。只是在这个当口里,她拿出来做什么呢?

“你可知此次遭遇雪灾的那九州在何处?”

许柳舟斜了一眼身旁的许含。后者盯着那张近两米的地图,指着大焱北境的几个地方回答道:“北地九州便是指黄河以北的这九个城。”

许柳舟点点头,凝眉沉声说道:“这九个城南边隔着黄河,北临鲁国。如今大焱积贫积弱,今年遇旱,如今又逢雪灾,只怕鲁国的狼子野心快要捂不住了。”

说罢,便是深深的一声叹息。许含怔怔地盯着黄河以北的那几座城,愣了半晌才喃喃道:“难道没有办法解决吗?”

“有。”

“怎么做?”许含回神,扭头看向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地图的许柳舟。

“割地。”

“……”

两母女在摊开地图商讨了一晚上,都没讨商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直到两天后的上午,许府迎来一位神秘的客人。

来者一袭灰色劲装,身后披着一件厚重的大麾,因着赶路,浑身上下尽是泥土。尽管如此,依旧掩饰不住她身上自内而外的凛然之气。

许柳舟听说来者大名后,当即大步流星地赶到客厅,一见那人便紧紧相拥在了一起。这还是许含第一次见到许柳舟如此激动的模样,平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是一副镇定自如的样子,如此激动,她倒是好奇这位神秘的客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大帅,多年不见,你真是风采依旧啊!”那人的嗓门粗励,听着却像是风沙卷地而来,不刺耳,但很特别。

许柳舟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边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一边高兴道:“收到你的飞鸽传书,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没成想来得正正好!今日便是大年,你我已有三十年未曾聚在一起好好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

“大帅!”那人激动万分,只朗声喊着这个曾经的称呼。

许含见她们就要招呼上菜上酒把年给过了,便连忙上前朝两人鞠了一礼。

“娘,既然你有客人,那我便回村子里瞧瞧,午饭前再赶回来。”

她这一开口,许柳舟这才指着她对那位客人道:“这是我家小女许含,过了这年便是十七了。”

说着又瞪了许含一眼,道,“含儿,还不快给你卓姑姑行礼?”

“卓姑姑?”许含一脸疑惑,这是自己爹爹的妹妹?

“你就是含侄女?竟长这么大了!当初我见你时,你还只是个呀呀学语的小萝卜头,如今竟长这么大了!真是越来越像你爹爹了!”

“卓姑姑好,含儿给您请安,姑姑新年如意!”难怪她对眼前这个卓姑姑完全没印象,原来是那么小的时候见过。

“含儿切勿多礼!”卓姑姑伸手将许含扶起,自自己腰间取下一把剑。这剑鞘朴实无华,可卓姑姑的眼神里却很是痴迷,她轻抚着那剑,深深一叹,“这剑交到你手上才是最合适的。”

说罢,她将手里的剑朝她面前一递,道,“好含儿,今日我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给你,这把削灵剑曾是你爹爹赐的名,削灵剑出,神消鬼遁!如今我就把它交到你手上,接着吧!”

第103章出发

削灵剑剑身轻灵柔韧,正适合许含用。

可现在的问题却是,她的武功底子基本都给耗光了。

小时候她身体不好,许柳舟倒是会督促着她去练功,后来她渐渐长大,不耐烦练功,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以往还会应付一下许柳舟时不时的抽查,直到之前她被刘艺然推下楼昏迷后,便连查也不再查了。

卓沁得知她两年前摔下楼昏迷了许久,前几个月又中箭受伤,便一心想拉着她教她几招防身术,许含自是不乐意。

“姑姑,我今天过完年,明天初一我就要出发前往北地九州,就算你要教,我要学,这点时间也学不了多少。不如等下次我去海营找你,你再教我吧!”

卓沁转念一想,便也只好作罢。

“你去北地九州可是为了救灾?”卓沁侧头问道。

许含点头应道:“如今北地九州遭遇雪灾,正是缺人手之际,娘亲已经答应了我去北地支援的请求。”

卓沁闻言,十分诧异地回头看向许柳舟,后者正独自饮着酒吃着菜。

今日大年,卓沁又从海上归来,许柳舟便吩咐了厨房整治了满满一桌的好酒好菜。许柳舟向来不爱吃饭时让下人侍候,今天的年夜饭便在隔壁的屋子里摆了两桌给下人们聚餐。

此时隔壁正吃得热闹,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壁都能听到那边的说笑声,而这边三人围着满满一桌的饭菜,却显得冷清了许多。

“北地有难,去帮帮忙也没什么关系。”许柳舟淡淡吐出一句。

卓沁当即朝她比出了一个大拇指,朗声长笑:“大帅,当初我追随你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可是恨不得把含儿都系在裤腰带上随身带走的,没想到现在竟然舍得放她独自一人北上!”

而且还是北地那个荒蛮之地。

卓沁暗自补了一句,可是她扫了许柳舟一眼,对方把她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便放下酒杯,深深地看着许含,解释道:“她如今也有十七岁了。想当初我十七时,早已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到了百户位置。我若再不放手,往后我要是不在了,她又要怎么办?”

见她一脸无可奈何,卓沁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今天大年,你说这等丧气话作甚?来来来,喝酒喝酒!”

那一晚许含来到这里以来喝的酒最多的一次。半醉半醒之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放到了床上,而后那人还在自己床边坐了一会儿,叹息一阵才离开。

第二天,许含从宿醉之中醒来,摸着头自床上坐起,哑着嗓子喊来了小陆。

自素琴素景留在伊人坊做事后,许含再没留内侍了,连小陆也极少侍候她穿衣。

“小姐,你醒了!”小陆推门进来,见她正在摸摸索索地穿着衣服,忙走过来帮忙。“小姐,卓姑姑今天天刚亮就离开了,走之前还交待我等你醒来,要交件东西给你呢!”

“走了?”许含一听,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清醒了,“天亮就走了?她去哪儿了?”

“她回海营了。”门外传来一声回答。

“娘!姑姑走,你怎么也不叫醒我?”许含抱怨道。

卓沁送了自己一把削灵剑,她还没回赠礼物给她呢!原以为她大年赶回来怎么也会留下来住上一两天,没成想竟然天亮就离开了。

许柳舟并没有回应她,只是双眼深深地看着她,淡淡说道:“现在已经是辰时,再过一个时辰陈光文就要出发了。如果你随她一起,便早些收拾收拾,过去汇合吧。”

许柳舟说得很平淡,要不是那双眼睛出卖了她,许含还以为她恨不得自己拿把扫把把她赶出门去了。想想自己来到这里两年,这个便宜娘亲既爹又当娘的,真是操碎了不少心。

她嘻笑一声,巴拉了上去,挽起了她的手臂笑眯眯地仰头朝她说道:“娘,你放心吧!我可是有我爹护佑着呢,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不,从楼上摔下没摔死,中箭也没事,如今还是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现在她北上不过是去援救,还能出什么事?就算昨晚许柳舟推断是对的,大焱现在也不惧鲁国。何况,她还不一定上得了战场。

许柳舟唔了一声,如果是往日,她这般男子一样的模样定会惹来她一顿说道。可想着一会儿她就离开了,心一软,便只深深地吸了口气,拍了拍挽着自己的手,嘱咐道:“我给你安排的长玉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让她离开你。带着她,我才放心。”

长玉?许含疑惑地回想了一下,自从自己把于红于青放到后斋后,许柳舟就将长玉派到了自己的身边,她长得极普通,她见了她好几次才记住她样貌,身材高高瘦瘦的,和于红于青有些不大一样,话极少,除了问到她时,她才偶尔应上一两个字。

现在听许柳舟如此郑重地交待自己,她顿时好奇了起来:“娘,长玉是什么人?我瞧着她……和以前你派给我的侍卫有些不大一样。”

许柳舟却只是似是而非地回了她一句:“影卫里的人,你以后就会知道。”

两母女难得的二人时光被守门的小侍匆匆打断。

“夫人,陈大人派人过来,问小姐是否跟随车队一起走?”

“是!”许含闻言高声应道。

“陈大人还说了,车队巳时即可整装出发。”

“去回复那人,就说我在北城门那里等她。”

绵州城有四道城门,此时运送物资,走的正是北城门。

巳时正,绵州城的北城门两边挤满了人。今日正是大年初一,城里的人原本都会赶去城南郊外的大佛寺上香,但听闻捐送北地的物资今日起程,便又纷纷挤在了城北观看。

许含在离巳时还有一刻钟的时候就过来了。

许柳舟骑在高头大马上送她离城,这一去,与在潞州城不同,潞州与绵州相隔不远,发生什么事很快就能了解。可北地隔着一条黄河,又与鲁国相临,这样的天时与地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陈光文骑着马与许含汇合后,便打头带着车队往城门外走。装着衣物的马车一共有八辆,装着米粮的车队共有七辆,还有三辆是车队的日常用品。

许含这次也骑马,并未带马车上路。

就在分别之际,许柳舟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正要说话,城门外突然闯进一个斥侯,他骑着快马一路奔驰而来。

许含心下咯噔一声,暗道: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第104章渡河

殿下当嫁正文卷第104章渡河茺州与京城隔着五百公里,中间还夹着一条黄河。

晖晟帝在位时,一直十分重视黄河清淤问题,所以如今想要渡河倒也不像以前那般难。为了更好地管理渡口,京城北郊设有一个官渡,专管来往船只和人员。

年前连降三天大雪,万里黄河全部冰封,来往船只纷纷停摆。因为冰封住的黄河上有许多冰棱子,若是走船,必定会碰坏的。

不能用船,那救灾的物资便只能另想他法。

“你们认为这个法子可不可行?”京城北郊的官渡衙门里,陈文光一头浓密的头发都快愁白了。

许含低着对看向桌上的地图。

就在大年那天晚上,鲁国派了五万精兵越过边境,突袭北地九州,尽管边境各州都有所防备,但他们经历雪灾之后,根本无力抵抗如此强兵。

一时之间北地到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许柳舟收到消息后,当即发了急报向朝廷请命支援,谢已同意。接到文书后,本是后她们几步的她,轻装上阵,最终比她们先赶到了北地。

她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赶路,终于在开春这今赶到了京州渡口。

可也正是因着这个时间尴尬,她们所带来的物资卡在了京州渡口上。

“你所提的这个方法太冒险。且不说马能不能过,就算能过,马上带人,车上带物,这重量加起来,谁也不能保证现在的冰能不能承受得起。”思虑良久,许含缓缓驳回了陈光文的建议。

陈光文自然也明白现在的境地,用船,冰还未化。

从冰上过,如今已是开春,冰雪正渐渐地融化,谁也不知道中间的冰到底能承受多大的重量。

“那我们怎么办?听说许侯早已赶到了艾州,可如今粮草还跟我们一样卡在这里,再不想出办法来,只怕……”陈光文满脸愁容。

许含站起身,走到门口,朝外头望去。千里冰封,一片雪白。这般纯净清澈之下,却掩藏着未知的凶险。

她们现在身处京州渡口的衙门里,衙门共三层,而她现在站着的地方正是三楼。从窗口往外看去,北风呼哨,带着一丝寒气如刀割般吹了过来。

现在这个时候,河面上的河渐渐融化,因此河道两岸的百姓都不敢胡乱渡河。只能等到河面上的冰完全融化了才能坐船渡河。

鲁国定是了解黄河结冰化冰的情况,否则不会将时间卡得那般准确。大年三十的晚上突袭,打大焱一个措手不及。

即使有后兵支援,人可度,粮草怎么办?开春一过,这黄河上的冰就渐渐融化,一个不小心别说粮草,只怕人和马都会掉入冰窟窿里出不来。

她看着在河面冰上玩耍的人们,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她猛地一个激灵,转身一脸惊喜地朝陈光文说:“我有办法了!”

此时前往京州官渡口的官道上有一个清瘦的身影正骑着一匹快马奔驰着,他的身后还跟随着一队身穿玄色劲装的侍卫。

当这一队人马赶到渡口时,只见黄河河道的岸上有一群人正热火朝天地准备着什么。

“主子,这里人多嘴杂,您还是别过去了。”万芳扫了一眼,皱着眉头朝谢劝说道。

谢在华州琼州处理完事务后,便听线报鲁国有异动。尽管他早已安排好了九州布防,可惜还是让鲁国给得逞了。

战事一起,许柳舟便请命带兵上阵。收到消息后,他当即答应。一边派人准备好粮草,一边动身出发往京城赶。

这一路上,他带着一百护卫跑死了几十匹马赶了大半个月的路程才赶到了京城。

鲁国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动手,便是看准了黄河河道所结的冰渐渐融化,却又还未完全融化,想要渡过,人和马可以,但粮草不行。如此一来,即使北地有援军,也没办法对战。

今日他们一行一入京城,便直奔京州渡口而来。

戴着幂篱的他并未引起旁边人的注意,薄纱之后,他放眼一扫,并未看见自己想要找的人。

对于万芳的劝说,他没有回答,只是扭头朝那一群侍卫吩咐道:“万芳留下,其他人休整片刻。”

说着,便迈步朝不远处的京州衙门而去。

“你是什么人?”

许含正和陈光文说着话,听到门外的守卫大声喝斥着。她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清瘦俊秀的身影分花拂月自门外踱步而来。看到这道熟悉的身影,她惊呼出声。

“子玉!”

她冲了上去,欣喜地抓住他的手,这一抓才发现他竟然又瘦了不少!

谢的嘴角微微勾起,浮起一丝微笑,双眼透过那层薄薄的幕纱细细地注视着这个让他想了整整一个多月的女人。

“早知你会来此,我该早些赶回来的。”

他想着她自来到这个时空后就没好好过个年,今年好不容易可以好好欢庆一下,便没打算要去打扰她。

可谁知这个女人竟在大年初一便随着陈光文北上。早知如此,他便该早些处理了手里面的事,早些启程了。

一旁的陈光文和京州官渡口的州令宇文景对视一眼,对突然闯进来的这个男子一头雾水。还是陈光文忍不住开口插嘴问道:“许世女,请问这位公子是?”

许含这才回神,将拉着谢的手松开,瞥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亮身份的意思便桃花眼弯弯一笑,说道:“这是我的朋友,谢子玉。”

说完,她朝陈光文和宇文景道了一声辞,就拉着他往门外走,寻了一处僻静处,她才放手。

“你怎么来了?你刚从琼州回来?”

谢觉着自己这般一直笑着有些不大妥当,想将自己的嘴角压下去,却只是徒劳。幸而戴了幂篱,否则被眼前这个女人瞧见了,指不定会怎么想。

想到这里,他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道:“我知你们运送物资定会被这河道给拦,便想着加快步子赶过来。”他回想刚才在河岸边看到的景象,便补了一句,“看来你已经想到渡河的办法了。”

许含见他不过是瞧了眼自己派人赶制的东西,便猜到了自己的方法,不禁傻傻一笑:“可是我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行。”

此时眼前的女子脸颊微红,这一笑竟如冬日煦阳乍泄一缕温暖的光芒,顿时令他阴郁了一个多月的心开朗了起来。

他低头回她一笑:“有我在,就一定能行。”

第105章不舍

破冰船很快就造好了。

这种船的船头加上利刃,吃水量比其他的船大上好几倍,所以造出来后,许含最担心的事情便是沉船。

好在后期按照谢玙的方法,将前刃换成了轻薄的铁后,破冰船如同身披铠甲的武士,气宇轩昂地开始下水试行。

看着那船自岸上下水,缓缓地前行,将河道上的冰如切菜一般毫不费力地“迎冰”而上,岸边上围观的百姓纷纷鼓掌称赞。见此,许含悬着的心这才慢慢地放下。

“世女,我们现在就渡河吧!”陈光文见破冰船如入“无冰”之境,大喜过望,找到她后开口建议。

原本运送物资之事全权由她负责,但这一路行来,陈光文竟不知不觉地习惯了凡事都来请教她。

“不,再等等。”回答她的是站在许含身边的谢玙。

前几日见完许含后,他便回了皇宫。直至今日破冰船试水,他才露面。但这一回却是以摄政王三殿下的身份出现。

“臣参见殿下!”陈光文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谢玙,一惊之后连忙行礼。

“不必多礼。”他本不愿多作解释,却看到许含皱着眉头看向已被破冰船砸碎的冰面,这才开口道,“你看河道。”

陈光文不解地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只见破冰船航行过后,河面上俱是大大小小的冰块,冰面虽然已破,可是这么多的冰快,又该如何避开?小一些的冰块倒是不妨事,但那些大冰块普通的船如果撞上去一定会被磕坏。

“这……这……”陈光文看到一河的冰块也霎时说不出话来了。

“或许……我们可以加点东西去。”许含突然冒出一句话。

刚才她一直盯着那些冰,就是在回忆着有没有其他的什么法子可以把冰融化。

冰遇热即融,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这么大的一条河道,天气又还未回暖,如何才能快速地让这些冰化了呢?

破冰船将京州渡口通向对岸茺州的冰面全部砸碎了,只留下大大小小的碎冰漂浮在河面上。

正当大家愁着如何将这些大的冰块弄走时,一队侍卫手中拉着一块巨大的黑布,她们乘坐着小船,将黑布盖在那些碎冰块上,后面紧随其上的侍卫则从自己提去的桶里抓了一把东西,甩手一抛,顿时黑布上遍布着雪白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

“瞧着倒有点像雪球啊!”

“胡说,雪球哪有那么大!”

“那是什么玩意儿?”

正当众人为此争论不休时,只见黑布下面的大冰块不消多久竟慢慢地融化,原本高高拱起的黑布也随之塌了下去。

“化了!化了!”

一声惊呼,只见侍卫将黑布揭开,下面的冰块果然融化了许多!虽然不至于全部化成水,但大块的冰都已融化到普通船只可承受的大小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那么大块的冰,竟然加块黑布,就能化得那般快!”

“那是盐。”

陈光文这回算是真的见世面了。

她愣愣地看着那些侍卫重复着同一种方法一点一点地将那些大块的冰全部融化成小块的冰,长叹一声:“世女当真是智才无双啊!”

河道已清理出来,所有的船只都能正常运行。但了为了保证尽快地将粮草送上,许含和运送粮草的官员商量,便先把河道让出,先运粮草,而后再运赈灾物资。

“你不许去。”谢玙将许含拉至一旁,眼神坚决。

许含撇撇嘴:“我又不是去上战场,我不过是去赈灾,这你不是都知道的吗?再说,我娘也在那里呢!”

谢玙深深地看着她,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此牵动着他的心。

许含见他依旧不放心,只得拍了拍他的手劝道:“别担心了,我迟早都是要去北地的,茺州还有绒花坊的分店呢,我得去瞧瞧。”

谢玙这才松了松脸上的神情,却依旧不放心。只见他自怀中拿出一只通体血红的玉哨,递到她面前嘱咐道:“你把这只玉哨带好,若是有事,召唤护龙队。”

这只玉哨还是当初她为了清君侧,演了一场戏才从先帝那里得来,最后还将姜琦扶上皇位的。只是极少人知道此事罢了。

如今他将这只曾经救过他和皇妹的玉哨交给她,也希望这玉哨能够出现得及时,护她平安无虞。

许含原本不大想接受,可抬头一看,谢玙一脸坚定,她只得伸手接过收下:“那好吧,我找根绳子挂脖子上,反正它这么小,应该不会烙着我。”

“知道你会这么做,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谢玙从袋子里取出一根红绳,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根红绳。嫣红的绳衬得那双手宛如白玉,漂亮又优雅。

许含正看得出神,那人已经将那玉哨穿起来,他将穿着玉哨的绳挂在她脖子上,又将她的衣襟理整齐了。

那微凉的触感激得许含霎时清醒,她愣愣地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喃喃说道:“其实我也不舍得……”

“嗯?”谢玙的手势一顿,疑惑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许含咽了咽口水,脸颊红透,微低着头,快速回了他一句:“没、没什么……”

谢玙却缓缓笑出了声,这笑声如清泉,如春风。

“我知道了。”

直到两人分开,许含坐上渡河的船,渐渐远去,那抹站在岸边的俊秀身影渐渐变得渺小,她才从刚才那个带着温暖的笑意里回过神来。

“世女,都看不见了,咱们还是回舱里吧!”陈光文好奇地看了眼岸上,向来神经粗大的她有些不明白她到底在看什么。

“唉!下次一定要告诉他!”许含听着她的话,用力跺了一下脚,很是懊恼地抱怨了一句。

“告诉谁?”陈光文歪着头看向她。

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一道嘻笑的回答:“还能有谁,自然是咱们的摄政王三殿下喽!”

陈光文回头朝那人挥挥手:“孙眉,你不懂别插嘴。”

孙眉在陈光文和许含出发后不久,也随之北上,但她路上有事耽搁了几日。赶到京城时,正巧听说许含已经想办法破除了河上面的冰,正打算渡河。她听到消息后,二话没说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就你这个木头疙瘩还看不出!活该没夫君!”孙眉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第106章议和

黄河以北,万里平原。

若是以往,春日迟迟,定是到处冒起了星星点点的绿意。可如今,原野之上,只剩被鲁国铁蹄之下踏毁的田土,被鲁国烧毁的村落。

茺州是北地九州距京城最近的一座城,四米宽的护城河将茺州牢牢圈在中间,城门上,重兵排布。城墙外面,年前的那场大雪将所有覆盖,城墙内外饿殍都已被清理,除了死寂的破屋再看不见其他

原宇国的国土被大焱和鲁国各自平分,但大焱依旧习惯称北地九州,而不称北地十一州。鲁国这一次突袭,率先将原宇国的三州吞并,再带兵往南,一路烧杀抢掠至黄河岸边。九州之中,唯有偏南的茺州、莞州、吴州没有受到损害。

“小姐,这是夫人派人送来的信。”小陆从门外走进来,交给她一封信。

北地战事一起,许柳舟便被封为征北元帅,领十万精兵,渡黄河,在边境线上与鲁国相抗。因着鲁国只突袭掠夺,并不打算占领土地,所以这一个月以来,两军只在小范围里打了几场仗。

许柳舟自然采用的便是化整为零,鲁国虽土地辽阔,但他们以游牧为主,人口不如大焱多,而北地九州刚巧经历了一次旱灾和一次雪灾,即使抢夺,也不过是一场空。如此一来,他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交易。

许含扫了一眼信上的内空,眉头突然皱起,脸上神情有些凝重。

“小姐,夫人在信上说什么了?”小陆见自家主子脸色突变,不禁问道。

许含放下手里的信,道:“鲁国要和我们联姻。”

“什么?”小陆一惊,“夫人打了胜仗怎么鲁国还敢提这样的要求?”

“是朝廷那边做的决定。”许含叹了口气,不愿再解释。

没过多久,听到消息的孙眉便跑了进来,一看到许含坐在那里便气呼呼地在她身旁扯了把凳子,仰头将桌上的茶水仰头喝尽,而后抹了把嘴说:“你打算怎么办?”

许含斜了她一眼:“什么怎么办?”

“这一次明摆着是有人针对殿下来的,你难道就这么袖手旁观?你舍得?你放心?”孙眉早就知道谢玙和许含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因此刚才一听到鲁国派来谈判的使者一开口便是求娶谢玙登时气炸,什么都不管,便朝许宅奔来。

月前,她们一行人带着求灾的物资赶到茺州之后,便赶急赶忙地分发物资,安置灾民,好在有了绵州的经验,处理这些事起来得心应手,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已全部安排妥当。

这一个月里,覆盖着大地的雪早已融化,嫩绿从地上冒出,许柳舟与鲁国之间的战事也连连告捷,受过雪灾的百姓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地里,开始了新一轮的耕作。

运气好的话,再过三个月,他们所种下的番薯就能开始收获。也就不需要再接受朝廷的救助。北地种小麦,但为了裹腹,番薯也要种。番薯不仅产量高,而且可以当作主食来食用,在整个大焱都极其普遍。

就在前几天,朝廷下了文书,陈光文救助有功,升为茺州州令,原茺州州令则调回京城。一起升迁的,还有孙眉。她被调去了茺州城防,每天带着一群武妇操练、巡防。

今日刚巧轮值,这才收到鲁国兵败,派了使者前来谈判。一听是来求娶三殿下的,当即什么都顾不得,骑上快马就朝许宅直奔而来。

“你激动什么?”许含淡淡说道,“有我在,谁敢来娶?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灭一双!”

她说得很平淡,可孙眉却愣是听出了这里头的狠辣绝决。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你如果杀不过来,我一定会顶你的!”

此时的京城皇宫里,谢玙正一身冷然地坐在御座之上。这座位原本只能给姜琦坐的,只是姜琦如今正在御书房里和钟常艳上着课,就算姜琦在又如何?整个皇宫,甚至是整个大焱,他想怎么样谁又能拦得住他么?

“看来殿下是已经想好了对策了。”陆桓抬了抬眼皮瞧了他一眼,语气浅淡。

谢玙挑了挑手指,用大拇指抚摸着那只缠枝龙纹杯盏的盖子,神情不动,只掀了掀嘴皮子:“鲁国宵小,有何惧?”

苏定清老狐狸眼珠子一转,突然一抹老脸,哀号着跪倒在地:“殿下啊!他们鲁国简直就是小人!打了就跑,而且还是趁着我大焱北地连连受灾来打。如果就这样放过他们,那往后我们又还有何面目去面对北地百姓?那些惨死在他们手里的百姓,我们又该如何面对?!”

谢玙一把将杯盖掀翻,只听一声“叮”的清脆响,那只被掀起的杯盖在桌面转了个圈,便缓缓停了下来。这一声脆响霎时让苏定清的哀号给打住了,这一下,耳根子算是清净了。

“听说陈言礼近日在家中连日写谏言,不知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她?”谢玙突然话峰一转,眯着眼扫向站在殿中的几位朝中大臣,最后还把眼神落在了苏定清的身上。

苏定清顿时觉得浑身一寒,这感觉可不大妙啊!陈言礼那老东西自从犯了上面那人的忌讳之后,便被革了职,说得好听点是赋闲在家,其实不过是封了她的嘴罢了。

这其中的原因不用想都知道。而上面那人的忌讳又是什么,满朝文武没有谁不清楚的了。

“殿下,臣以为,鲁国这是在拖延时间。”

“臣也认为梁大人所言甚是。那鲁国觊觎我北地由来以久,想与我大焱分河而治那是天下皆知,求娶殿下是假,谋地是真!”

附和梁玫的话的是刚被谢玙提拔上来的兵部尚书任百欣。

户部尚书梁玫是由苏定清举荐上来的,她如今刚满三十五,正当青年,虽不及后进的任百欣有锐意,但处事极为踏实稳重。

“殿下,如今征北大元帅正陈兵北境,有忠义侯在,完全无需担心战事。臣以为,既然鲁国想拖时间,那我们就与她们好好周旋周旋!”

“臣附议!”梁玫话音一落,顿时赢得几名大臣的附和。

第107章天之娇女

三月三这天,整个大焱国正忙着推行新政。

按照许含绘制的商税示意图,谢玙重新修改了新政条例,而试行的城头一个便是潞州城。

试行很顺利,不少商人在纳一次税后,便可收到一张缴纳证,只要一年集齐十二张,也就是每个月都纳了税,那么到年末时,朝廷便会颁发一张荣誉奖给那家店。除此之外,若是店里的货物质量合格,价格合理,还有机会获得皇商聚会的邀请。

缴纳证也好,荣誉奖也好,或是皇商聚会邀请什么的,对于世家来说也许不足挂齿,但对于原本地位就低下的大焱商人而言,却是一个获得新生的机会。

这便导致了潞州新征刚推行便大获好评,旁边的几个州的商人见了之后,纷纷向往。甚至不少商人跑去了州衙申请提前推行新政。

如此一来,两个月里,新政得以在整个大焱推行下去。

“公主,您看看,要是这座城成了咱们的,往后咱们就不用再担心吃不饱穿不暖了!”

京城最好的一家客栈三楼窗户旁,一个身穿厚羊袄的头发被五色彩带编起高束着的女人凑到巴扎娜耳旁感叹道。

巴扎娜自宫里出来后,便站在窗户旁,望着楼下热闹繁华的街市出神。她的护卫卡伽见她一直不说话,便自顾自地从桌上拿了只果子大口啃了起来。草原上没有这般鲜嫩清脆的果子,咬一口就像咬了一口浓脆的牛奶冻羹,又甜又爽口,好吃得恨不得一口就吞下去。

卡伽是个孤儿,十岁时,被龙帐大人看上,被选进了勇士队。她经历艰险,终于把一同选进来的九个人都打败才获得大王的青睐,派来给最得力的八公主身边。

八公主巴扎娜是王后所生,听说出生时王后正从宇国回来。宇国被灭,鲁国和焱国谈妥,一边一半,以中间的牛角山为界,以北归鲁国,以南归焱国。如此喜事,王后闻言当即欢喜异常,肚子里面便发作了。来不及回龙帐,就在外头生下来了。

一出生便是个九斤的大胖女儿,这样的喜事不消半日就传到了大王耳中,当即就将血扳指赐给了八公主。血扳指是鲁国王位顶端上的一块玉饰,大王将那玉扳指赐给八公主,那意味不用说都知道。

她很自豪自己能够守护着这个天之娇女长大。

她三岁开蒙学骑马,五岁就开始和自己赛马,虽然她那会儿总是输。除了学马术,她还学了箭术。开始的时候,由于年龄差距,不论是哪一方面,她总是输给自己。渐渐的,随着她的长大,随着她的勤学苦练,她的马术超越了她,箭术也超越了她……

这并不仅仅是因着她从五岁起就天不亮便起来练习,而是凡是只要稍加点拨,她总能很快地理解其中的含义。

这般聪明,难怪大王宠爱她,其他勇士也敬服她。

正当卡伽想象着自己在这座城里称王称霸之际,猛然听到巴扎娜开口了:“我们和焱国相距甚远。”

她咽下嘴里啃着的果子,想了想,说道:“从漠勒到这里骑马大约要八天,不远!”

日夜相继,骑个地言,对于马上长大的卡伽来说,的确不远。

巴扎娜回头朝她冷笑一声:“就算我们得到了这座城,也不过是将这座城里的值钱东西,能吃的东西、能用的东西都搬空而已,交到我们手上?哼,难道要交给你去管理吗?”

巴扎娜很少会对她发怒,如今她虽不算发怒,但口语却称不上有多好。卡伽愣了一愣,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说错了什么。

她将还未啃完的果子一扔,站了起来,疑惑地看着巴扎娜,说:“公主,如果真交到我手里管理,我不会管,我会让别人管嘛!你看看,那些焱狗子那么多,咱们从里面挑几个出来,让她们管去!我们鲁国人只管等着她们送上银钱吃食来!”

卡伽说得太好,连冷静的巴扎娜都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可随后,她又当即冷了脸色,想要这样的生活,首先就得把这城给拿下!

焱国的北地九州她都走遍了,焱国西部的几座城她也去过,就连焱国京城她也来过不少。可是听说去年焱国宫变,上位的虽然是个女皇帝,但只有十岁,实际掌权的是个男子,二三十岁,还没嫁人。去年宫变之际,她就给她娘建议,趁着焱国内讧,发兵将原宇国的南地也给抢过来。

可惜她娘没同意。

后来的日子里,她更加拼了命地练习骑射。时隔一年,再次来到焱国,她却并没感觉焱国积弱,反而处处透露出了无限生机,尽管去年她们经历了大旱和雪灾。

“公主?”卡伽见她沉默了许久都没吭声,不禁又凑上前问了一声。

“那个三殿下,你去把他的资料拿给我。看来焱国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定是这个三殿下的功劳。”

卡伽不屑地呸了一声:“不过是个闺中男子,还是宫里面出来的,公主看他做什么?”

“快去!”

“是!”

巴扎娜的直觉向来灵敏,看完谢玙的资料之后,她的脸全黑了。

她们实在是太轻敌了!

“公主,焱国皇宫来人了!”卡伽自门外走进,一见黑着脸坐在椅子上的巴扎娜忙上前对她说道。

“说什么?”

“带我们进宫的。”

巴扎娜的眼神一转,慢慢地吐出一句:“正想去会会他!”

皇宫里,高高的宫墙,被阳光照得反光的琉璃瓦,还有恭敬顺从的内侍,手持长枪昂首挺胸的侍卫,雕阁画楼,巧夺天工的水仪法……一路走来,卡伽看得眼花缭乱!

“公主,你说这皇宫到底有多大?”

巴扎娜瞥了眼前头带路的内侍,垂眼斥道:“你别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阿郎小子,没的丢了我大鲁之气势!”

卡伽这才精神一振,头一抬,眼一撸,再不敢胡乱瞟胡乱说话了。

自进了皇宫,便不能骑马,所以内侍将两人带着走了半刻钟才到达一座巍然宏伟的宫殿,宫殿依旧是红墙黄瓦,处处精雕细琢,处处透着凛冽的气势,望之令人生畏!

第108章联姻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太和殿。

太和殿是焱国帝王处理朝政或宴居之所,壮丽奢华。大殿四周没有任何植物,以中轴为线,两相对称,还未进殿,巴扎娜便感觉出一种威严之势扑面而来。

她在殿前停下脚步,耳中听着里面的侍者尖声长呼,召见鲁国使者,随即一名侍者躬身请自己入殿。她打起精神,昂首挺胸,拿出当初带着雄厚战利而归的势头,踏入了太和殿。

宫殿被数根红色巨柱支撑,每个柱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分外壮观。只是她的目光却并未在那些贵气精致的雕饰上停留,而是被坐在大殿上首的金漆雕龙宝座之上的人,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一脸稚气未脱,身上紧致的龙袍将她小小的身子包得严实,头上龙冠衬得她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更加稚嫩。

她满心的疑惑,不是说焱国被一男子控制着吗?人呢?

她一边暗自寻找,一边随着其他两个使者拱手简单地行了个礼。

为了更好地了解焱国情况,巴扎娜和卡伽此次装成鲁国使者身旁的侍卫,一同朝见焱国国君。鲁国使者名叫卓依拉,是她母王选出来的一个军师。由她前来谈判,最是合适。

卓依拉今年三十多岁,曾经来过焱国十几次,对焱国有一定的了解。此次前来,表面上是为了求娶焱国三殿下,实际上却是奔着被焱国吞并的宇国三州以及北地九州而来。分黄河而治一直都是鲁国的目标,只是一来,鲁国人力比不了焱国,二来焱国先帝晖晟帝对北地极其重视,鲁国根本没有偷袭的机会。

去年新皇帝登基倒是个好机会,只可怜鲁国内讧,否则也不会等到今年才下手!但今年年前,焱国经历了十年难遇的旱灾,年前又遇百年难遇的雪灾,趁着焱国上下都忙着求灾求难,忙着过大年之际,发兵南下。这一路果然将整个焱国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可惜,那个可恨的许柳舟竟然速度这般快!不过半个月就领兵北上,压制得鲁国将士毫无还手之力!大王只得派了她和八公主以及卡伽三人前来焱国谈判。

卓依拉收起思绪,仰头朝坐在大殿之上的那道小小的身影笑道:“早听说焱国皇帝年轻,却没想到年纪这般小!”

她自是有轻视之意,焱国不过是比自己的鲁国更南一点,却占着大量肥沃的土地,百姓不用为了牧草而东奔西走,不用为了担心下一餐吃什么而忧愁,更不用担心冬日来临,保暖的袄子在何方。座上的那个小孩比自己小了八岁,凭什么就能坐拥这无限江山?!

她的话一出口就引来殿内诸大臣的愤怒。

姜琦眉头一皱,盯着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朕听闻鲁国八公主三岁学骑马,五岁习射箭,到了今日应和阁下一般大小罢?倒也比朕大不到哪里去。”

卓依拉闻言一怔,仰头哈哈一笑,朝姜琦大声道:“我们鲁国女子马背上出生,马背上活命,也是马背上祭天,三岁开始学骑射算不得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巴扎娜听到焱国皇帝提起自己,亦是微微挑眉,都说焱国皇帝是养在深宫之中的奶娃子,如今不过是一句话,便可知对方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不中用。

姜琦虽然只有十二岁,也从未出过宫,见识过什么世面,但在谢玙的教导之下,在陆桓的指导下,也能称得上博古通今了。何况焱国面对鲁国、西泠国等的威胁,她身为焱国皇帝,自然该对对手有所了解。

“鲁国女子果然勇武。”姜琦淡淡称赞了一句,便淡看着卓依拉。

今天一早,谢玙便和她商量好了,今天会见鲁国使者,他不出面,只让她应付。她明白,皇兄这是在锻炼自己的独立能力了。她不希望让他失望,她从小到大,都是皇兄在为她遮风挡雨,即使登上了皇位,他也一直在给自己铺平道路。去年的宫变、今年的新政,他只为了能让自己接手的这个天下能太平些。

现在,该轮到她护佑他了!

“焱君,”卓依拉等了一会儿,见宝座上的人没了下文,只得开了口,“你我两国也是老邻居了,两国相交自是以和为贵。不知焱君以为如何?”

姜琦按照准备好的说辞,不咸不淡地说:“那也要看这国是个什么货色。”

“你这是什么意思?”卡伽没忍住,用蹩脚的焱语插了一句。

姜琦眉头微动,抬眸看向卡伽。面对这等下人,她不必开口斥责,有的是人。

只听见站在第三排的一个年轻女官冷哼一声,她双手交握,抬起头,满眼不屑。

“卓依拉大人既然是来议和的,为何还要带上恶犬?难道是还没打够吗?要是没打够,倒是战场上见真章啊!”

卓依拉脸色一僵,她瞪了眼卡伽,用鲁语低斥了一句,卡伽瞥了一眼身旁的巴扎娜,见后者一脸镇定,明摆着就是不打算插这一手,她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回去。

“我这侍卫的神经就跟她这身子一样粗,还请焱君切莫放在心上。”卓依拉打着哈哈,随后话头一转,“焱君应也知道,我鲁国对焱国向来都是敬重的,尤其是如今听说焱国三皇子品貌双全,德才兼备,我们八公主早就爱慕有加,若是能成就一桩佳话,定会给鲁焱两国带来万载兴隆繁荣昌盛的!”

虽然焱国满朝文武都知道鲁国此次派人前来谈判就是奔着联姻而来,但现在听到卓依拉明目张胆地道出,还是有些惊讶,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苏定清站在第一排,卓依拉几人就在她和陆桓的中间。她瞧了眼侧首沉默的陆桓,自队列之中站了出来,朝坐在宝座上的姜琦道:“陛下,自古以来,两国联姻的确能成就一段佳话,给两国带来和平昌盛,何况焱鲁两国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满朝文武一听这话,顿时安静下来,纷纷侧耳听着苏定清的后文,就连姜琦也不禁好奇地看着她。

难道,苏老这是建议陛下答应卓依拉的请求?

第109章霸气回应

殿里面一时死寂。

苏定清再次开口,话峰一转:“不过,不知贵国打算用什么来迎娶我们大焱最尊贵的皇子呢?”

巴扎娜打量了眼苏定清,她知道焱国有两位大臣,一个是身为帝师且兼任太师的陆桓,一个则是去年幼帝登基后提上来的太傅苏定清。

据线报,陆桓虽官职高,又深受幼帝倚靠,但平时向来沉默。所以现在说话的定然是苏定清。

卓依拉呵呵一笑:“不知焱国想要什么聘礼呢?”

“三殿下临危受命,乃我焱国摄政王,想要求娶殿下,那你们可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行。否则此事传出去,毁的可就不单单是我们殿下的名声,而是我大焱的名声了。”礼部尚书曹学央挺着腰说道。

“哦?原来是摄政王是三殿下,难道贵国已没了人才竟要一介男子出来摄政了吗?”卓依拉满脸惊讶,大声质问,眼神却落在宝座之上的姜琦。

焱国摄政王之事她自然早已知晓,之所以如此问,不过是想杀杀焱国的嚣张气焰。鲁国八公主让出正君之位,就是为了给焱国三殿子而留。再说,焱国三皇子如今都三十多岁了,他的身子到底是不是清白的,这等要事她都还没纠结呢!焱国竟然还想奢求那么多?

姜琦怒而站起,她直瞪着她,想破口大骂,却想起谢玙刚才的交待,当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陆桓瞥了眼宝座上咻而起身的人影,眼底闪过激赏,还好,能忍回去了。

“看来卓依拉大人有些不大了解我国内的情况。”开口的钟常艳。

她身穿官袍,昂首阔步自队列踏出,朗声回应她刚才的讽刺,“我大焱国自开祖以来便极重人才,以人才为准,无论男女。我们三殿下自是天下男子表率。”

卡伽冷冷一笑,插嘴说道:“我怎么听说三皇子整日与女子厮混,不重私德呢?”

“谁敢胡乱编排我们三殿下!”一声斥责毫不客气地自殿外传来,如此嚣张顿时引来卓依拉几人的好奇。

她们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从殿外踏进,却是李子月!

她一身铠甲,身上武器在进殿前就交到了内侍手中,但尽管如此,她这利落而飒爽的风度还是令卓依拉惊叹。

“想必这位就是李子月将军了!”卓依拉点点头,一脸赞赏。

李子月却没那么好的脸色回报她。

“陛下,臣李子月奉命回京述职,来迟了!”

姜琦缓缓坐下,抬了抬手:“李将军不必多礼。”

“李将军,真是久仰大名了!”卓依拉哂笑一声,侧身望着她。

“不敢。”李子月淡淡说道,“早听说鲁国有个半箭军师,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卓依拉闻言,脸色一僵,暗自咬牙,这个李子月!

当年鲁国和焱国为争夺宇国,几次谈判未果,最终两国国君商量,山为棋盘,以人为棋子,弈一场不动刀枪的棋。

鲁国大王派了她,焱国派出的是许柳舟。

那一场战争里,许柳舟以神秘莫测之能辗压自己。

但她不甘心,便在战争结束之际,企图偷袭许柳舟,却被拦下,那箭也就一分为二,一半落在焱国地盘,一半落在鲁国地盘。

后来,此事传扬开来,半箭军师的外号也就这样喊开了。这会儿李子月提起来,无异于当众扇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脸上青红一片,哑口无言。

“不知我是否记错,李将军似乎曾经请求焱国先帝赐婚,如今事情过去十年了,想必李将军也已夫女绕膝,纵享天伦了吧?”巴扎娜自卓依拉身后踏出,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子月提起一桩陈年旧事。

听到此话,原本从容冷静的李子月霎时变了脸色,而其他文武百官也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不少新晋官员并不知晓这件陈旧往事。只因先帝不仅没有答应,而且还将李子月发往东南军中,无召令不可回京。直到去年姜琦即位,召她回京述职。

就在李子月黑着张脸怒瞪着巴扎娜时,刚刚被堵得半个字说不出口的卓依拉幸灾乐祸地补了一句:“听说,李将军所求娶之人还是位皇子。”

李子月双手紧握成拳,恨不能当即冲过去将这两人的舌头拔了!

就在巴扎娜几人得意洋洋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内侍长声:“忠义侯世女许含觐见——”

声音落下,高大的殿门里一道瘦小的身影自门外昂首踏入,她身姿笔挺,身上穿着一袭浅青色边缘绣着金丝暗纹的襦裙。袖子是与当下时兴的窄袖不同,是传统的广袖长裙,长发挽起,只别了支白玉簪。

她身影轻灵,如一道翩翩而来的月下仙,踏月随风,令人眼前一亮。

姜琦更是难掩心中激动,许含刚躬身,她便抬手打断:“许卿不必多礼,快请起吧!”

和她一样激动的,还有坐在玉璧之后的谢玙。

虽说放手让姜琦应付鲁国来使,但他在侧殿听着半晌,殿里的你来我往半个时辰实在叫他担心,索性来到玉壁之后,旁观殿中情势。

李子月一事确实让他有些愤怒,只是他此时不宜现身,没想到就在众人无力还口之际,她竟然来了!

许含从茺州回来,就直奔皇宫,风尘仆仆。

“陛下,臣听说鲁国来使求娶三殿下,臣便连夜赶回京城,只为了问鲁国使者一句话。”

满朝文武顿时好奇,连姜琦也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卓依拉三人也疑惑地扭头看向许含:“不知你想问什么?”

许含抬头扫了眼巴扎娜三人,桃花眼一弯,笑眯眯地问道:“八公主为了求娶三殿下可以做到哪一步?”

卓依拉惯性地和巴扎娜对视了一眼,后者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以话和她周旋。

卓依拉会意地眨了眨眼,对上许含,朗声一笑,说道:“我们八公主已将正君之位留给三殿下,若是能娶得三殿下,鲁焱两国至少可保百年和平。”

许含笑意渐深:“其一,我焱国尊贵的三殿下不与人共侍一女。其二,我焱国与邻邦相处向来主张以和为贵,你们想谈,我们大门敝开。但是,若避无可避必须要打,我们也会奉陪到底!”

第110章离他远点

一段话说完,整个太和殿霎时死寂。

很久以后,还有人谈起这一场谈论,依旧会满眼冒星,一脸激赏地夸赞起当时硬怼鲁国来使的许含。

许久之后,太和殿上才响起一阵激烈的掌声,这掌声雷鸣一般扑向卓依拉和巴扎娜三人。那个淡定地站在那里,一脸笑意地看向她们的那个瘦小女子更是深深刻入她们骨,印入她们心。

这场谈判,焱国完胜。

巴扎娜深深看了她一眼,离开皇宫之前,她在心底暗暗念了遍许含的名字,她要把这个名字好好记住。

那一日的谈判很快便传遍整个大焱,除了许含那一番刚硬的怒怼,便是她所提到的第一个条件,谢玙不与他人共侍一妻。

“你不是许含。”那日退朝后,李子月在殿外将许拦下,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意味莫名。

许含淡定而笑:“李将军别来无恙?”她抬起头迎上那道质疑的、不可捉摸的目光,“我与李将军相熟?”

李子月摇摇头。

“那李将军何以认为我不是许含呢?”她无奈地摊了摊手。

当初她的确有调戏过她家小弟,但那都是陈年往事,而且也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何以每次这个李子月都要用这种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呢?

“你变了。”李子月惜字如金。

许含叹了口气,收起脸上的嬉笑,正经地朝她说道:“我知道李将军还在对我以往做过的荒唐事耿耿于心,我也并不想为自己辩解,错了便是错了,我在此向你表示歉意。但是,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无需李将军挂怀。”

李子月皱着眉,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时,许含瞥了眼拐角处的一个身影,认出那个内侍便是谢玙殿里的下人,便问道,“李将军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

见她要离开,李子月这才开口,带着一丝警告:“你离他远点。”

许含闻言,刚要踏出去的脚步缓缓收回,她面无表情地回头直盯着李子月。到底是做了世女,又长期管理底下之人,平日总是言语带笑,此时收起笑容,浑身气势顿时扑散而开。

李子月倒还真没见过现在这样的许含。第一次见她,她正对着自己的小弟出言不逊,满脸的不正经,她二话没说冲上去就一手将她提了起来,甩了开去。

后来也许她是怕了自己,每回见了自己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远远地就回避了。第二次见是去年回京的路上,她脸上笑容恬淡,似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嬉笑着跟自己打着招呼。可惜她还记得当初自己小弟被吓得哇哇大哭的模样,自是不会有好脸色。

第三次见,便是在刚才的大殿之上。她又有些不大一样了。比上次多了丝从容,多了份锐气。面对鲁国的讥讽,面对鲁国那嚣张气焰,她轻笑间便将对方无形地打压下去,最终灰溜溜地滚回了她们的老家。

难道真是因为她们不相熟,所以不了解她吗?

李子月摇了摇头,不论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只知道,谢玙南巡的那段时间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跟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女子在一起。她不同意!

“李子月。”许含语气平静,眼神平静,“你是什么人?”

李子月一怔,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过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女人!你凭什么要求我远离他?你又凭什么插手我和他的事?你连你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许含的语调一直很冷静,可那话却如一支冰冷的刀,直刺她心。

“对于你这样的女人,我看,要离他远点的,是你才对!”许含冷冷看她一眼后,便不愿再与她多说一句话,抬脚离开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人渐渐地入了自己眼,入了自己的心。

当听说鲁国八公主求娶谢玙时,她的心就像被泼了一盘冰冷的水,她想起自己受伤,他衣不解带地照顾,她想起他瞒着自己救出素琴素景,她想起他为自己和陈太熙而吃醋……

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回放,她扔下手中的事,在孙眉的鼓励中,在陈光文的疑惑中,骑上快马,乘船渡河,终于赶到了鲁国使者离开之前,将那些讨厌的人给赶跑了。

她很感谢面前这个女人的懦弱,如果不是她为了自己的家族着想,放弃了他,她或许根本遇不到他。

想到此,她嘴角微翘,桃花眼春风得意。

谢玙早就回了紫荆殿里,以往如同冷宫一般的紫荆殿现在多了些精致华贵,也多了丝人气。只是他向来喜静,内殿的内侍加外殿的粗使也不过是十人左右。

许含跟着那个内侍进来时,他正在练字。

她让内侍不要通传,只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那道轻浅的身影。

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衬着站在案桌前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他低垂着头,她似看到他那洁白如玉的脸颊隐隐有光泽流动。容貌如画,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这种容貌,这种风仪,根本就已经超越了一切人类的美丽。他只是随便穿件白色的袍子,觉得就算是天使,也绝对不会比他更美。这种超越的男女,超越了世俗的美态,竟是已不能用言词来形容。

“许卿,你怎么站在这里?为何不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还带着稚气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许含的怔愣。

“呃……陛下……”许含有些慌乱,明明自己没做什么事,却像是做贼了被人当场抓包了一般,脸上还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听到声响的谢玙停下了手中的字,他放下笔,缓步朝她们走了过来。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许含的身上,凤眼微眯,似在猜测着她为何会红脸。

姜琦睁着大大的眼,在宫里见惯了世面的她,鬼灵精怪,再加上自己收到的情报,她又怎么会不明白许含的心思,便长长地拖了一个声调:“哦~~~看来是朕来得不是时候了!”

说着便朝许含偷偷眨了眨眼,嬉笑一声,道,“朕记得陆太师好像留了点作业给朕,朕得回去做完,一会儿再来寻你们吧!”

说完,转身便带着候在门外的内侍们离开了。

第111章喜欢你(文后的微番感谢大家的支持)

许含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玙嘴角微挑,薄唇微翘,眼神里带着丝丝魅惑,这样的他,令她有些着迷。

“今日……你特意赶回来,就是想让鲁国使者知难而退?”

许含瞥了眼近在咫尺的如玉容颜,咽了咽口水,眨了眨眼,往后稍稍退了几步,清了清嗓门才道:“那不然呢?你真想嫁给那个什么八公主?”

低低的、带着丝沙哑的笑意自他嘴里流出,有如那架刚送过来的钢琴,有些沉闷,却极悦耳。

“为何不嫁?她不是说了留有正君之位么?”

谢玙见她高束起的头发自颊边掉下一缕,便早出修长如竹的手,轻轻探过去,想将那缕俏皮的发挽起。却不料那带着丝冷意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耳,顿时冰得她浑身一激,头脑霎时一片空白,只剩下呆愣的目光乖乖地看着他细致如玉的脸庞。

这一阵的沉默令气氛有些微妙起来。

似兰非兰的气息自他身上传来,一阵微凉的料峭春风,裹挟着这清新的气味直入她鼻间。她暗自唾弃着自己怎么就突然被他给迷惑了呢?

“那个……那个我听说鲁国八公主娶了不少侍君,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她啊!”

谢玙低头看着眼前这个羞得如同一只小兔子的女子,他以前还觉得这般弱小的女子简直是丢尽女子气概,可是不知何时起,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竟能时刻牵动着他的心。

其实无论她来与不来,说没说那一番刚硬的话,他都不可能会嫁给八公主。北地一战中,鲁国虽占尽天时地利,可有许柳舟在,鲁国就别想翻出什么浪来。至于议和?那也得看他心情。如今整个大焱都在推行他的新政,而且初见成效。他不过是不愿让这点成效因着两国战争而白白浪费了罢。

何况,姜琦如今也有十二岁了,该让她见识下周围的虎狼之心。今日他躲在玉璧后面,看到曾经需要他护在怀中的皇妹已渐渐成长起来,开始懂得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了。这样,他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而看到她自殿外昂首踏进那一刻起,他那颗平静的心还是不禁激烈地跳动了起来。

“你担心我?”

许含嘟了嘟嘴,脸一撇:“不担心我干嘛要从北地赶回来?”

说着,她一把将衣袖撸了起来,只见她的右手手臂上有一道血红的印子,像是被什么划伤了一般。

“为了快点回来,我现在才发现手臂被路旁的树枝给划伤了,可疼了!”

谢玙扫了一眼,顿时心下一紧,皱着眉头抓过她的那只受伤的手臂一边往殿里面走,一边斥道:“如此粗心,竟还有心情来操心我的事!”

虽是抱怨,心里面却甜滋滋的。他让人送来创伤药,撸起她的衣袖,低着头细心地清洗着那血红的印子。

许含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如蝴蝶一般的长长的睫毛,心里毛毛的。

“嘶!”正走着神,手臂上的伤口处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惯性地想缩回自己的手臂,却被他一把拉住。

“谢玙,你是不是故意的!”许含见他似完全不顾自己疼痛,有些粗鲁地将药倒在自己的伤口上,便不禁出口质问道。

谢玙眉头一动,那乌黑的长发自他瘦削的肩头滑落,他却顾不得,扯过一旁小侍送来的纱布,一边包扎一边说:“下次如果再不爱惜自己,看我怎么罚你!”

许含张了张嘴,有些委屈,她喏喏道:“我、我不是担心你被人拐走了嘛……”

谢玙将她的伤口包扎好后,才扯过一把凳子,坐在她对面,抓着她的肩膀说道人:“没有人会把我拐走。”

“……”许含撇撇嘴,无言以对。

“许含。”

“嗯?”

“你为什么担心我?”

“……”

“你为什么担心我?”

他不肯放过她,将撇过脸的她掰正后,一眼望进她那双汪汪大眼。

“我、我……”许含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一定是整个大焱最胆小的女人了!

“为什么担心我?”谢玙耐着性子又追问了一遍。

许含想到那次自己被蛇咬了之后,他毫不犹豫地给自己吸出毒血,那般奋不顾身。她还想起上一次被袭击时,那支箭猛地朝他而去,就在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想也未曾想便冲了过去,将那支箭挡了下来……

点点滴滴,又还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呢?

想到此,她眼一闭,大声说道:“我喜欢你,我不要你嫁给别人。”

她不会知道此时的自己满脸通红,就像一朵嫣然的桃花,娇羞妍丽,惹人怜爱。

她的话音落下许久,一室寂静,只有春风自门窗偷偷溜进的声音。

正当她好奇地想睁开眼睛看一眼对方那人的反应时,忽然一片冰凉落在自己唇上,柔软而富有弹性,带着青草的芳香,沁入心脾。她怔怔地睁开眼,那张俊美无双的容颜便近在眼前。那两扇如蝶羽般的睫毛宛若长长的扇子,颤抖着,似在遮掩主人藏在心底的秘密。

她缓缓伸出手,想做些什么,一时却又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只得探出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上。

似感应到了她的心意,他缓缓睁眼,那双潋滟的眸子宛若星辰,藏着惊喜,带着莫名的温暖,直直地望入她的眼底。

“许卿的心意,本宫知道了。”

许含不知道怎么出的宫,愣愣怔怔地在小陆的扶引下,回到了京城许府,也就是忠义侯府。

当初许柳舟带着她离京南下时,整个府里只留了一个老管家和三两个粗使仆人在府里洒扫。老管家听说小姐回来,早就吩咐了人将整个府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

当她还在恍惚着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时,门外突然匆匆跑进一人。

“小姐,宫里来人了!”

许含自床上坐起,眨了眨眼,她不是刚从宫里回来吗?

“让她进来。”

进来的是宫中的侍卫,她正巧认得,这人正是今日护自己出宫的那个御前侍卫。

只见她看了自己一眼,眼里带着一丝同情。

“臣拜见许世女!陛下今日刚接到北地传来的急报,忠义侯夫人……没了!”

第112章死

许柳舟死了。

征北军兵营的帅帐里,已经升起了白帆。全军上下一片死寂,只有隐忍的抽咽之声。帅帐里很简陋,一张太师椅,一份沙盘,太师椅后头还挂着曾经让她惊叹的地羊皮地图。可是那个人如今却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没了声息。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便是那个又傲娇又护短的便宜娘亲竟会以这样悄无声息的方式离开自己,她还没有告诉她,她真实的女儿早已离她而去,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换了个芯的许含。可是现在,她即使想说,她也再无法听见,再无法摆出或惊讶或愤怒的神情,甚至她宁愿她能站起来揍自己一顿,质问一下自己凭什么霸占了她女儿的身体!

“小姐,大帅该起程了。”小陆的声音沙哑着,那是被哭哑的。

许含宛若未闻,依旧守在那个原本高大又强壮的身子旁边,可是如今,她变成了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小姐!”小陆见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忍不住推了推,只是那双红肿的眼睛再流不出眼泪。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小陆回头想行礼,被他抬手制止。

他心疼地看着那个如同失魂的人影,他的手轻轻扶在她的肩膀上,低头看向那个紧闭双睛面色灰青的人,低声道:“当下之计,还是要让许侯早日入土为安,这个仇,我们定要让鲁国加倍奉还!”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许柳舟的遗体最终还是入葬了。葬礼完后,许含将自己反锁进书房,整整三天。

第三天晚上,她从书房走出,浑身疲惫,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沉沉如海,里面闪现着半明半灭的光芒。

门外,那道清瘦的身影正等着她。

看到她自书房走出,那颗悬起的心缓缓放下。他轻叹一声,举步靠近,执起她瘦削的手,柔弱无骨,凉意透人。

“我让人备了些白粥,先喝点吧。”

许含无悲无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她将手里的一叠纸交给他,一开口,声音黯哑:“这是我这些天想出来的,我要入兵营,你给我安排一下。”

谢玙自她手中接过,看也未看一眼,只对她道:“先吃点东西,有什么事,等下再商量。”

坐在桌上,谢玙沉默地看着她咽下无味的白粥,三天了,这是她第一次进食,不能吃饭,只能喝些流质的粥。他看着她慢慢地喝了一碗又一碗,五碗过后,他见她端起碗还要加,他一把拦住,道:“过一会儿再吃。”

许含也不拒绝,听话地放下手中的碗,乖巧地拿起水,漱干净了口,又慢慢地倒着水喝起来。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一声不吭地做着这些事。

待下人将桌上的饭食撒下,他才开口道:“我让人备好了热水,你先梳洗一下。”

自从来到大焱,许含便不让旁人侍候自己梳洗,这样的习惯,谢玙自然早就知道。可是今日他却不放心。热水备好后,他让人搬来屏风,隔着那道屏风静静守着她。

他翻看着她交给自己的东西,脸上闪过惊讶,眼神带着一丝炽热,可越是往后看,他却越是心疼她。若非将她逼入绝境,她又何必去做这些事?明明,她可以一辈子做个逍遥世女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玙见屏风那头没了动静,心下一惊,忙起身绕了过去,却见那个许含早已趴在桶沿睡了过去。

他便顾不得其他,取下屏风上的衣衫,一把将她抱起。面对身无遮拦的她,他却未起一丝绮念。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正要收回手的他被床上睡着的人一把抓住。他握住那只无骨柔荑,在床沿坐下。

眉头紧紧拧着,嘴唇也紧紧闭起,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心疼地伸另一只手抚上那张苍白的脸颊。

这样的痛苦,他曾经也经历过。那样刻骨铭心的痛,他再也不愿尝试。天意弄人,许柳舟一生光明磊落,最后竟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死在鲁国人的毒手之中。

“你放心,有我在,定不会再让你伤心的。”谢玙低低吐出一句,伏下身子,在她额间印下一口勿。

那天晚上,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而她亦是死死抓住他的衣衫,那样可怜无助,宛若一对大雁,紧紧相偎,生死相随。

此时的鲁国龙帐里,鲁国大王正在大宴群臣。

巴扎娜匆匆从焱国回到鲁国后,便收到了许柳舟死亡的消息。她顿时满脸震惊,那样令鲁国上下闻风丧胆之人,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明明没几天前她才见过她的女儿,再往前推些日子,她还在焱国芜州指挥焱国将士跟自己对仗呢!

“八公主,你回来了?”左相吉勒重重拍着她的肩膀,打断了巴扎娜的思绪。

左相身边的木乔伊哈哈一笑,端起桌上的大碗,仰头一饮而尽,大声说道:“八公主一定是在为没有把焱国的三皇子抱回来而遗憾吧!”

她的话音一落下,顿时惹来满帐子的人的大笑。

鲁国人生性豪爽,爱开玩笑,巴扎娜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瞥木乔伊一眼,沉默地端起酒碗仰头喝尽。

吉勒将她神情尽收眼底,她索性在她身旁坐下,朝其他看向这边的人说道:“不过是个儿郎,八公主要什么样的还会没有吗?至于操这么多的心?”

这时,六公主桑塔白了她一眼,哼声道:“我倒是听说那个焱国三皇子可是难拿捏的人,据说还是焱国的摄政王呢!八妹想娶人家,焱国皇帝还不一定答应呢!”

木乔伊闻言一愣,手里的大碗重重一放,呸了一声:“什么摄政王,一个儿郎懂什么政?肯定是焱国那小皇帝害怕,随便封的罢!我看八公主娶回来倒好,让焱国瞧瞧他们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就这么被咱们的八公主玩弄!想想就解气,哈哈哈——”

这时,巴扎娜一把将手中的碗一摔,“啪”地一声脆响,整个大帐里,顿时死寂一片。众人纷纷抬头看向她。

巴扎娜阴沉着脸,站起身朝上座一直看戏一般的鲁国国君静静说道:“父王,女儿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也不等上面的人回应,她抬脚便离开了龙帐。

第113章从军

殿下当嫁正文卷第113章从军巴扎娜自龙帐出来,一阵冷风迎面吹来,顿时将她满上的醉意吹去风分,头脑霎时清醒。

她听着后面龙帐里恢复热闹的声音,眉头一皱,摇摇头,迈步离开。

“八公主。”巴扎娜正要撩起自己的大帐进去,后头有个呼唤拦下了她。“八公主是在气王上的决定吗?”

巴扎娜缓缓放下门帘,她没有回头,只是看向远处淡淡月光投射下的黑影,良久才说道:“母王并未做错什么。”

吉勒呵呵一笑,朝她走近:“可是公主的做法便是最好的回应。”

巴扎娜怒而转身,她双眼就像草原上捕猎的鹰,狠狠地盯着那个挂着淡漠笑意的人。

吉勒却毫不惧怕她,反而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公主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吗?”

鲁国国君迪莱共有十几个王女,巴扎娜是所有王女里面最受王上宠信的一个。从小她就在龙帐里长大,还受到王上亲自教导骑射,这样的荣幸却并非必然。

吉勒是东源部落的遗女,她的真实身份只有王上知道。吉勒远逃逃到鲁国,帮助当时还身为王女的迪莱身边,帮助她远征东源部落,用了五年的时间将东源收入囊中。

巴扎娜出生后,她的父君便被秘密处死了,只留下巴扎娜。吉勒包揽下她所有衣食住行,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抚养到如今,这一切却并非巧合。

“吉勒,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巴扎娜不愿再看她一眼,她撇开脸,冷冷地说道,“你不过是东源遗女,若不是母王念你统一东源有功,又何以将你留到现在?”

东源遗女便是指背叛过东源皇族的女子,被东源全部落通缉的人。

吉勒哂笑一声,点点头:“小娜长大了。吉勒很欣慰。”

巴扎娜扭头瞪着她。

吉勒摊了摊手,说,“可是你知道的,许柳舟对鲁国来说始终是个隐患,如今她已经死了,再无人拦得住我鲁国铁骑!”

“你到底想要什么?当初我们不是说过只要焱国答应以黄河为界,分河而治就行的吗?你为什么要杀了许柳舟?就算她厉害,但是又何必要用金牛盅将她害死?她、她原本该与我决战沙场的!”她一咬牙瞪向她,“你现在所用的手段和那些害死你家人的东源皇族又有什么不同?”

吉勒听到她的话后,脸色一变,原本还挂着淡笑的表情霎时收起,她深深看着眼前英姿勃发的女子,心下如今被人紧紧揪住一般。

两人也不知道就这样僵持了多久,离开前,吉勒沙哑着声音对她说道:“公主,我的时间不多了。”

看着吉勒离开的身影,巴扎娜突然发现那个会将自己抱起举高高的女子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苍老瘦削,她的背影孤独而倔强,就像她每每的一意孤行。

许含接任许柳舟的位置,帅印也从她手中接过。

只是全军上下,却无人服她。

能够让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妇服气的,只有用实力说话。她的确没有底子,不学无术四个字就像是她的代名词,她凭什么让这些只知武力解决问题的武妇服从自己?

答案只有一个,打!打到她们服气!

许含身体并无其他妇人那般高大壮实,却胜在轻巧灵敏,近身攻击是她的强项。何况,原先的许含在许柳舟的调教之下,也并非外间所传的那般不堪。她的底子,扎实得很!

许柳舟去世的消息传开,大焱上下传遍,卓沁从海营赶到京城时,许含已经去了军营。她暗骂一声,如今这世上她就只剩这一个亲人,她若是有个好歹,她如何向她死去的爹娘交待?

从谢那里听到她的计划后,她更是恨得牙痒痒,复仇这样的事,她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她写了份折子直接递到姜琦御案前后,便去了征北大营找她。

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拼命的人,每天只休息三个时辰的许含一直在刷新着自己的底限。为了提高自己以及带出一支属于自己的将士,她从军营中筛选出五百人,按照她当初制定好的计划,每天严格训练。

还有两个人一直追随着她,许柳舟死后,前来帮忙的孙眉和陈光文。

每天卯时正,她带着这五百普通兵起床,从十公斤的重物开始训练,每天跑一万里。半个月后,她将十公斤的重物加到了二十公斤。负重跑完后,开始训练挂勾梯上下五百回。穿越五十米铁丝网来回三百趟。

举重、拉力、臂力、形体、射击……每一项训练,她都必须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赶上那五百人。

卓沁也曾跟随在许柳舟身边过,也知道她们都是如何训练的,可是许含的这种训练方法她却从未听说更未见过。她有些不理解,每天重复练习这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难道背的东西多了,力气大了上了战场就能杀更多的敌人吗?

她想制止,却被谢拦下。

“她这样下去只会浪费时间!”卓沁拧着眉头。

“我相信她。”谢看着只用一招便越过障碍的许含,虽满脸心疼,可他的眼底却暗藏着坚定。

他还记得刚开始负重长跑时,她用了三倍的时间才赶上最后一名士兵。可是如今,她已经能够跟上她们的脚步。而穿越障碍物时,她花了许久才翻越过去,如今的她却身轻如燕,轻轻松松便能翻越过去,甚至比其他人更加灵敏。

谁说她的方法无用?不过短短三个月,她便像脱胎换骨一般。而被她选出来的五百将士更是从开始的不屑到如今的五体投地,他知道,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将她们收服。

鲁国在许柳舟死后,再次发起了进攻。这一次,他们派出了二十万铁骑,从西北的芜州、正北的蕴州、东北的原州三地全面进攻。芜州有谢样自坐镇,游刃有余。但原州的州令突然叛变,已经失守。

鲁国趁胜追击,直逼较南的艾州。

这几日,他正为了艾州之战而费尽心机。他手中所能用的人才实在太少,如今战事起,北地九州都必须有人看守,而朝中上下,文多武少,实在是内忧外患!

为此,他已有好几日没好好休息了。

第114章争吵

三个月里,许含带领的五百士兵一直在拼命地训练,但是相对于她们的付出和努力,换来的却更多的是质疑和嘲弄。

比如卓沁,比如程如。

程如是原征北军的将军,北地战事一起,她第一个冲到了前锋。鲁国铁骑天下闻名,她却能和她们打成平手,除了许柳舟之外,鲁国人最怕的便是程如。

许柳舟任征北大帅后,程如便只做了个副帅。

“程老大,那忠义侯死就死了,为什么还留着她的大帅之位?以能力以资历,还能有谁比得过您?”

程如的右将名叫张沙,曾是个州城一霸,后来被程如撞见她朝那些摆摊的小老百姓们收保护费,便好好地收拾了她一顿。没想到后来这个张沙就跟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了,程如怎么甩都甩不掉,后来索性就把她带回了府,让她跟着自己混。

“此话可不能被外人听去了,那个忠义侯世女还在后山训练呢!”一旁的周情蓉扯了扯张沙,朝她嘘了一声,小眼睛又往周围转了一圈。

张沙一把将她甩开,把自己的衣衫扯整齐了才冷哼一声:“怕什么?那个菜兵蛋子知道个什么?别说她了,就算是许柳舟在这里,老子也不怕她!”

程如瞥她一眼,里面意味有些莫测。

“你就是太直了!那天大帅把你打的那几大板子难道还没让你长长记性吗?”

周情蓉曾经也在许柳舟手底下做过事,许柳舟带兵之严那是出了名的,否则向来所向披靡的鲁国铁骑也不会只怕她。可是她向来胆小,尤其是害怕许柳舟,这种怕似乎已经形成了习惯。纵然许柳舟已经不在了,那种惧怕之感却依旧没有散去。

“我呸!那天明明不是我的错!”

“够了!”程如见两人又提起那天的事,便开口打断,“都是过去的事,你们还提起做甚?眼下最要紧的是商量一下的情形。”

张沙撇撇嘴,没有刚肚子里的气都撒出来,鼓胀得满脸通红。周情蓉无奈地摊了摊手,她们两个就跟水和火一样,别碰一起,只要碰一起绝对会争个没完。

“老周,你先说。”

周情蓉扭过头不再看气鼓鼓的张沙,指着她们面前的沙盘,说道,“据我所知,扎勒斯最喜欢分点进攻,而且她所带领的手下个个都是骑射能手。想逐队消灭围困,这种打法对她们来说只怕是司空见惯。”

“那你有什么法子可以对付她们?”程如垂眼盯着沙盘上的两国军队模型,平静地问道。

“副帅,不如……我们按许帅原先的做法。”周情蓉弱弱地看向她,有些心虚地说道。

张沙顿时一拍桌子,道:“许帅许帅,你眼里就只有许帅!现在她死了,站在我们面前的,这十万征北军如今的大帅就只是我们的程帅!”

周情蓉被她这一堵,霎时闭上了嘴。这家伙每次跟自己在一起时,就跟吃了炮仗一样。因着许柳舟去世,程如一直等着升适的调令,却一直没等来,一直卡到了如今,张沙的脾性便也越来越大。

她觉得,她还是避着她点。

程如头疼地挥了挥手,朝两人道,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先静静。

张沙踏前一步,还想说什么,程如眼一闭,只朝她挥了挥手,并无言语,她只得将话都往肚子里咽了回去。

她们两人离开后,程如长叹一声,瘫坐在太师椅上。

她又何尝不想做上那把椅子?可是皇帝对许柳舟之痛惜,或者说是谢玙对许柳舟的痛惜那是无人可比的。她这一死,鲁国就像没了缰绳的野马,奔腾疾驰,再也没了拘束。

她的确可以压制鲁国,可如今北地沿线都有鲁国的人,她们狡诈多变,想赢这场战争,难!

正当程风还在想着对策时,一个士兵匆匆跑进来,只听她声音急切:“副帅,不、不好了!前方来报,有一队轻骑突然越过漳山,朝芜州过去了!”

“什么?!”程如猛地坐起,随即大脑疯狂地思索起来,朗声喝道,“速传张沙周情蓉。”

程如这边正紧急慢赶地商量对敌之策,许含这边也接到了消息。

“让我去。”许含眼神坚定。

谢玙当即拒绝:“不行。”

“如果你只是担心我带的兵没这个实力,那好,我就带这五百兵在芜州城守着,绝不出城。如果你还不放心,尽管派援兵守在城外,如此一来,便是万无一失。”

谢玙正要开口,许含补充了一句,“你能拦我一时,又岂能拦我一世?”

他深深看着眼前这个已下决心的女子,只得轻轻叹了口气。他本想让她在军中好好发泄一段时间,等她冷静下来,自会知难而退。可如今看来,只怕他对她还是不够了解。

“你去吧。”

芜州城里突然出现一队五百人左右的焱国将士。可尽管如此,芜州城里的百姓依旧人心惶惶。

“来的人可是鲁国的扎勒斯啊!”

“你怕什么?她们要是进来了,我们就跟他们拼命!”

“你说得轻巧,你要是敢拼命,怎么不去参军?”

“就是就是,老叶,你啊,就别在那里瞎凑热闹了。不过啊,我倒是听说许大帅的女儿许小姐自从她身故之后,就带着征北军没日没夜地训练。虎母无犬女,想来她带出来的兵也绝不会差的!”

“你知道什么?那个许小姐我早就听说了!京城里最有名的人就是她了,简直就是一个街头小霸王!不学无术,整日里游手好闲,要不是有许大帅护着她,她哪有今日啊!”

“那也不能这样说。两年前,她受伤之后,可就变样了。听说如今的新政就是她修改之后的,我倒觉得传言不可信。”

一提起新政,几人的话题霎时被带歪,纷纷说起芜州城里的纳税大户。这里面也有几个是商户,也都是在纳税名单里,这会儿便极自豪地说起自己的纳税光荣史来,倒是羡煞旁边几人。

而此时离她们不远处,一队以五人为一小组的士兵正打扮怪异地躲藏在屋顶上、树上、拐角处……她们无声无息,犹如幽灵。

第115章小胜

扎勒斯觉得自己要名声大噪了。

芜州城就是她眼前的那块肥肉,它现在就摆在自己的眼前,而她,马上就要将这块肥肉收入囊中!

此时已是子夜时分。

眼前的芜州城安详宁静,扎勒斯这一次只带了五万骑兵。据她所知,焱国在芜州的确陈兵十万,但这十万将士却上下不齐心。尤其是许柳舟死后,那十万将士被分割,化整为零,被旁边的几个州瓜分而去。

离芜州城最近的军营离这里千里之远,而且隔着一片湖泊,就算她们听到消息赶过来,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干完所有事!

今夜就像是上天给她的时机一般,无风、无月,只有芜州城门之上的照明灯,半明半灭。

随着一声极轻微的暗音传来,扎勒斯带来的一万精兵顿时使出全身的百般武艺,朝城门上攀爬而去。

然而就在她们的手碰到城墙之际,城墙上突然泼下一道道滚烫的开水!那水顺势而下,尽都落到了正要攀爬而上的鲁国士兵身上。

底下一阵叽哩呱啦的声音传来,其中还夹杂着一阵阵的惨叫声。候在城门底下的扎勒斯着急地想要冲上前去查看,被她身旁的军师拉住。

“将军,前方危险!”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扎勒斯怒吼一声,可是城墙上半点火光都看不见,除了那些被泼了一身开水的士兵,她们候在这里的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站在城墙之上的许含冷眼看着这一切。

纵然底下的惨叫声声声传来,听得她浑身发抖,她也依旧未曾离开一步,只是沉着脸站在那里。

这时,她身旁的孙眉凑到她耳旁,低声说道:“她们这一轮算是输得彻底了。”

许含还未回答,另一边,陈光文抹了把脸,说:“这一轮不过是因着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罢了。接下来她们只怕是会撞城门了。”

果然,她的话音落下不久,城门那边就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与此同时,已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扎勒斯开始指挥底下的人开始发起第二轮攻击。这一场,许含除了采用开水外,还用箭。

她所设计的训练环节中,除了前面几个月的基础训练,还有后面的升级训练,即蒙住双眼,在全黑情况之下进行战斗。

每天采用淘汰法,以排名的方式进行分组,再针对各分组的特点进行专项训练,如此训练下来,所有人的能力便从参差不齐变成了个个精英,她们之间即可单独作战,也可以团体作战。

“老大,城门快顶不住了!”城楼一角传来一道声音。

许含的嘴角微微翘起:“按原计划。”

陈光文和孙眉听后也是一喜。城门顶不住,那就是要大开城门了!接下来可有好戏瞧了!

城门一放,守在外头的扎勒斯哈哈一笑:“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好招呢!原来就这么点雕末小技!”

“恭喜将军!”索格也随着她一齐大笑,“将军,我给你去打前锋,芜州城如今就是咱们的了!”

“去吧!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索格应声而去,哈特尔却一直盯着城墙上面皱眉不语。她总觉得今天太过顺利了些,就算刚才她们的确有些伤亡,但是却也不过是在百人以内。如今不过是过了一个时辰而已,城门竟然被她们给撞开了!

“你在那里想什么?索格都去抢功劳了,你还真就不怕她抢在你前头去?”

哈特尔被身旁的扎勒斯打断,抬起头回道:“将军,我觉得不对!这里面肯定有诈!”

扎勒斯正要讥讽一声,却听到城门口那里突然传出一阵又一阵的“轰隆”声。不过一会儿,只见冲天的火光破门而出。

扎勒斯和哈特尔定睛看去,只见不少人身上着了火惨叫着满地打滚。正当她们满脸又惊又怒之际,一道骑着高头大马的火影冲着她们奔了过来,那人影一边驾着马一边大声喊着:“将军!将军救命!救救我!将军!”

这声音不正是刚才冲到前头去的索格吗?扎勒斯和哈特尔当即变了脸色。

扎勒斯反手一抓自己身上的大麾,顺着不知何时起的风,鼓动着大麾对着索格身上便是一裹。

一旁看呆了的哈特尔反应过来,也连忙上前帮忙。

扎勒斯的那件大麾不惧水火,她这一裹,很快就将索格身上的火势扑灭了。

“将、将军!”索格颤颤微微地伸出手,扎勒斯低头一看,只见她那手上乌黑一片,还散发出一阵诡异的气味。

“是黑油!”哈特尔猛地低下头嗅着索格身上的气味,而后抬起头看向那些还在被火困死住的士兵们,她们一个个都成了火人儿。

“黑油……”扎勒斯的脸色一变,“她们怎么会有黑油?”

可是她这话却是白问了。黑油最先发现的是在宇国,可是宇国是怎么亡国的,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了!

宇国夹在鲁国和焱国之间,十年前,鲁国想要吞并宇国,可没想到焱国竟也掺了一脚,最终宇国被两国平分。得到一半宇国国土的鲁国并不知道怎么利用黑油,所以纵然得到了她们的国土,也不过是扩了下版图罢了。

谁知,这一战竟被她们碰上了!

“将军,快撤吧!”哈特尔恳求道。

索格想说话,可是身上那又痛又辣的感觉袭来,瞬间眼一闭,昏死过去。

扎勒斯悲凄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向来痛惜自己底下的士兵,原本想着这会是一场十分简单的攻城战,却没想到城门后头竟有巨大的坑等着她们跳!如今的她,不撤退还能做什么?

芜州城墙内外灯火通明,城墙之上,一道瘦削却笔挺倔强的身影一直盯着城门之下的人。她知道这一场战争里,她不费一兵一卒就轻轻松松地赢得了胜利。

然而,她却高兴不起来。

陈光文抬头一看,只见城楼的一侧站着一道身影,正是从州衙过来的谢玙。

“小姐,殿下来了。”

她轻声说了一句后,长叹一声,转身离去,将这里留给两人。

许含还未回头,就被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圈住。

她闭起眼,脑海里尽是那些被烧着全身惨叫不断的人!

第116章又上当了

奇兵团出名了。

只训练了四个月零九天的五百人的奇兵团出名了。

只是许含脸上却无悲无喜。芜州之围解决之后,她又带着那五百人回到了芜州城的后场训练。而这一次想加入奇兵团的人却络绎不绝,正当谢玙打算帮她回绝时,她出来了。

看着一身劲装的她,他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心疼。她本该在潞州城或是绵州城里继续逍遥度日的,如今却不得不披上铠甲,远征北地。

“想入奇兵团,第一,把所有的抱怨都给我咽下去!第二,淘汰出局的,把你的眼泪给我擦干!滚回你原来的地方去!”

她的话极其简短,说出来的话语声却铿锵有力!底下前来报名的征北士兵纷纷热血沸腾,伸长了脖子看着她。

原先的五百奇兵团都归为甲等兵。后编入武的统一无编名。为了测试士兵的等级,她参照焱国原有的兵制,稍加修改便制作成了一套考核机制。从最基础的士兵体能最高级别的单独作战,每一条都列举得极为详细。

这一套细则连兵部尚书看了都连连称赞,若是整个焱国都能按照这一套体制来,又何惧鲁国铁骑?

“殿下,陆太师帐外求见。”

谢玙正查看着通过初步筛选入得奇兵团的名单,便听到下人来报。北地战事起后,他便一直在北地,京城里的事都已经将给陆桓和苏定清。

大焱有这两个人在,倒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大乱。只是陆桓和苏定清对于他参政一事的态度一直很暧昧,很多事情都是能不找他便不找他。现在竟然主动渡河来北地寻他,定然有什么要事!

想到此,他将手中的名单放下,扬声道:“请她进来。”

陆桓一进来便往地上一跪,谢玙眉头一挑,让万芳将她扶起,问道“陆老这是出了何事?”

万芳刚将她扶起,她再次跪下,掩面悲泣:“殿下,臣此次前来是为私事。”

谢玙思索片刻,了然地点点头。战事刚起时,听说陆桓家中的老父听到消息后便一病不起。如今熬了这么久,想必是病情未曾见好,来求自己施以援手了。

果然,陆桓开口恳求他能回涟州救救陆桓之父。

“臣知现在鲁焱两国战事吃紧,但臣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能够为臣之老父续上一命。”她将身子伏低,若是细心察看,便可看到她的身子正微微颤抖着。

谢玙还未说话,门外便走进一人,正是安排完新兵回来的许含。待她看清趴在地上的人影,许含也是吃了一惊。

“陆老爷原是我焱国的顶天男儿,如今病卧在床,实在叫人心酸。鲁国经过芜州这一战后,想必能安分上一些时日。”说着,她看向沉默不语的谢玙,建议道,“涟州离京城也不过半个月的路程,你去瞧过后,干脆就回京城吧!”

这话说得并无半分错处,然而谢玙莫名地生气。她这是在赶自己离开吗?

“本宫救谁不救谁自有本宫决定,与许世女有何干系?”他端起一盏茶,垂眼抿了一口。

许含看着他周身突然散发出来的冷漠疏离的气息当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看了看谢玙,又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的陆桓,想起自己那个连最后一面都没见过的便宜娘亲,当即同情起她来。

她蹲下身子,扶着陆桓,说:“你先回去吧,殿下又不是铁石心肠,不会见死不救的。”

陆桓抬起头看了眼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谢玙,又看看一旁的许含。而后沉默地朝谢玙拜了几拜后便沉默地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许含便想起了许柳舟在世时的情形。她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时,也是看的背影。不过是两年时间,她的背便驼了,腰也弯了,走起路来从风风火火变成了巍巍颤颤,如今为了老父渡河而来跪求这个自己一直不在乎的男人面前,真是难为她了。

“你就这么不希望我在你身边?”不知过了多久,许含听到身后人的问话。

她猛地回头看向他,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我……什么时候不希望你在我身边了?”

谢玙眯着眼,意味深长地对上她的目光。

她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说过的话,顿时有些无力。

“那个……这边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不如……我就跟你一起去涟州吧!”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谁说她这边没什么事的?!刚刚招幕进来的那一千个新兵,她得安排她们吃住,还有锻炼啊!如今她刚刚将她们安排妥当呢,她怎么能就这么离开?

然而谢玙却假装没看到她脸上那后悔万分的脸色,伸手将杯盏往桌上一放,站起身,屈指弹了弹身上根本没有的灰尘,一脸从容镇定的样子。

“既然要出发,那便早去早回。你去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在这里等你。”

许含嘴巴一张,想说个拒绝,可看着他那张淡如止水的脸,霎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她怀疑他是不是装的?他应该早就打算走了,只是看自己又新招了一千个士兵进来,不放心离开而已。

如今陆桓送来了一个光明正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不好好利用利用,那就不是他了!想通这一切时,她已经骑着马跟着谢玙和陆桓在往涟州的路上赶了。

飞远驿站是离涟州最近的一个驿站了,明天一早从飞远驿站出发,再赶三天路程就能赶到涟州城。这一路来,他们一行人都是宿在州城里的客栈中,但是今日前方并无其他方便住宿之处,便只好去了飞远驿站。

想起上一次入住飞远驿站,许含的眉头便拧成一股绳。这驿站的管理倒是没有其他问题。只是如今有权利使用驿站的人实在太多,导致驿站的驿卒太过疲倦了。

“把你们的驿长叫来!”此次回涟州城,谢玙身边只带了二十护卫,陆桓向来不喜欢下人侍候,所以从京城出来后便是独自一人。而许含这一回也没带人,连小陆都留在了芜州管理那一千新兵的日常。

他办事细心,做事条理十足,很有素琴素景当初的范儿,因此当知道自己被许含留下时,他便抱怨着她开始“嫌弃”他,开始计划着“抛弃”他了。但他到底还是个懂事的人,嘴上说说罢了,事情照样办得妥当,让许含很是暖心。

第117章拒入

飞远驿的驿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她刚担任这个驿长三个月,然而这三个月里,她却得罪了不少人。

“你们都是什么人?勘合呢?”听到有人叫自己,杨兰看也不看一眼,便扬声问了起来。

万芳扬了扬下巴,自怀中取出宫中令牌,道:“有三位贵客到,你派些人安排三个房间。”

杨兰扫了一眼那块金色的令牌,脸上的神情不过微微动了动,便说道:“我们驿站有规定,不看令牌,只看勘合。”说罢,便抱胸倚靠在了门边上,双手抱胸有些吊儿郎当地打量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许含几人。

谢玙戴起了维帽,她自然是看不清楚他的样貌,只是这三个人当中,唯有他的气质最是疏离冷漠,浑身散发出的贵气令她一出来便看到了他。这般神秘,也不知道这客到底贵到什么程度。

她一边打量着,一边在心底里好奇地胡思乱想着。

万芳见她眼神实在有些不大友好,便说道:“出门急,没带勘合。”

“没带还想住驿站?你当这驿站是客栈不成?什么人都能住进来?有本事你们自己去建一个啊!”杨兰白了一眼,自她担任这个驿长以来,不过短短三个月,不带勘合便想直接入住的人就有十多次。

能使用驿站的人必须要有勘合,这条基本的原则许含自然清楚,其他两个为官多年的当然也明白。

“你不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吗?连大内金牌都不认识了吗?”万芳眉头一皱,将自己身上所带的金牌再次亮出来,火大的她就险些把这块金牌甩到她的脸上去了。

“到底有没有勘合?如果没有,请你们离开,别挡着这门。让一让,谢谢!”杨兰不仅没应万芳,而且还伸出手将万芳从门里给赶了出去!

正在这时,驿站里面一个身穿大红衣裙,外罩浅紫外衫的贵气妇人自楼上走了下来,她听到门口有吵闹声,便直接往这边而来。

“杨驿长啊,这些都是什么人啊?这里可是驿站,可别把什么人都往里面放啊!”

这妇人说话有些嗲气,听得杨兰起了一身鸡皮。

她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万艳丽,我告诉你,要不是你手里面有张勘合,就是打死我也不会放你进来的!”

万艳丽掩嘴呵呵一笑,她的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的粉,嘴唇上也点了一些胭脂,黑黑的头发全都盘了起来。再配上她身上那套艳丽的衣裙,整个人就仿佛是一个移动的调料盘。

“得,不跟你说了,我让你准备的马都准备好了没?一会儿我可是要入京的,给我备好点的马,要是不好看,小心我饶不了你!”万艳丽瞪她一眼,脸上那层厚厚的粉刷刷地往下掉着。

杨兰鼻子冷哼一声:“如今北地正起战事,这驿站原本就是给那些传递战报的钦使所用,如今尽皆被你们这些人给败坏了!若是延误了军国大事,那可就不是一匹马一张床的事了!”

“你叫杨兰?”看了半天,谢玙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上好的古琴琴音,听着又舒服又让人着迷。他这一开口,不止杨兰,万艳丽也回过头来打量他。

“我是啊!”杨兰愣愣地点点头。

谢玙淡淡地开了口,对她道:“没有勘合一定不能住驿站吗?”

“是啊!”杨兰更是疑惑了。

“若本宫执意要入住,你待如何?”谢玙依旧语气平淡地问道。

“什么?”杨兰有些怀疑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她刚才没听错吧?这全戴着维帽的男子自称“本宫”?

“如果我们今晚执意要入住,你打算怎么办?”许含见杨兰和万艳丽都有些呆傻地站在那里,满脸的疑惑,便趋马往前踏了几步,重复地问了一句。

杨兰这才反应过来,看来眼前这三位还真是贵客了,而且他们有宫里的令牌,这身份……她如果再猜不出来,那她就真是个猪脑子了!

“臣、臣……”杨兰连忙端站了站姿,朝外头的三人微微躬着身子,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凑个完整。

许含笑眯眯地歪着头朝谢玙和陆桓道:“看看你们,都快把人家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想到上次住驿站时碰到的那个世女,便笑着说道,“杨驿长,此次我们出行并非为公事,而是为了私事,且这一次我们似乎都没有带上勘合,你说,现在我们还能进这个驿站的门吗?”

杨兰猛地抬起头,说道:“三位贵客,臣只知秉公办事,并不认什么身份,只要三位贵客符合驿站的规定,杨兰定然会为三位贵客准备好一切!”

谢玙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看来你倒是个不错的。”许含见她竟的敢把他们三人拦在门外,不禁挑了挑眉头,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赏。

“杨兰,涂州人士,前年的新科进士。只做了半个月编修便退职归家,三个月前,飞远驿口招幕人手帮忙,你凭前年取得的成绩,来了这里。”

久未出声的陆桓开口了,没想到不过是个小小的人物,她却记得如此清楚,这让杨兰既感诧异又觉得无比温暖。

“没想到这位夫人竟然记得微臣的名字!”她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三位贵客,不是我不放你们进来,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我如果将不符合驿长规定的人进来,那这驿站再设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请恕臣,不能放你们进来!”

如果不是因为身旁这个万艳丽还在,她真想将这三个月里的所见所闻所感都抱怨一下!

“你做得很好。”谢玙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往后也希望你能牢记这一句话,本宫还会回来找你的。”

飞远驿站进不去,他们三人便只能在驿站不远处的平地上休息下来。

想来是不少人都被驿长赶出去过,这平地上明显多了不少的火坑。幸好现在天气已经回温了,初夏来临,偶尔还能听到远处时不时叫上一两声的蛙叫。

许含下马后,利落地寻了一处地方,铺上了地毯,让万芳将一些吃食都搬出来,还在旁边的坑里加了些干木柴,准备烧点火弄点吃食。

第118章打猎

许含利落地指挥着侍卫们收拾开一片空地,又用拾来的干木柴架起了一堆火。

“你们两个跟我去林子里打些野物回来。”许含自马背上取下自己的弓箭,朝两个侍卫吩咐。

随后又取来一件厚实些的外衣,交给谢玙,让他披着。如今虽已入夏,但这天气昼夜温差太大,且又是在山里,山风寒凉,还是让他多穿些才是。

驿站既然不提供吃住,那他们就得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他们带了足够的干粮,但这驿站后头就有一片森林,里面定然有许多动物,打些野物回来,总比吃又干又硬的干粮好。

见她要离开,谢玙忙朝她嘱咐道:“树林危险,你进去了,要小心点!”

“知道了!”许含没有转身,只扬起了手,高声回应身后的人。

陆桓将两人默契十足的亲昵看在眼里,幽深的眸子闪着一丝诡异的光芒。

三殿下和许含的传言,她早就听说了。只是她原本不过是以为他们只是因着开绒花坊和伊人坊才合作在一起,而且中间还有一个秦琉璃,想来应该是坊间的不实传言。如今一看,这传言也未必不是真的。这一路行来,许含对谢玙的关心,谢玙对她的关注,以及两人举手投足之间的亲昵连瞎子都能看出来了!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对身旁的谢玙微微一笑。她很少笑,这一笑顿时将她整个脸上的表情都生动起来,倒是让一旁的谢玙闪过一丝惊讶,不明白她到底在笑什么。

“殿下,再有两年陛下就可以娶君了。按以往的祖制,十二岁也是该着手准备选君一事了。”

谢玙没料到她一开口便是姜琦的婚事,他看了她两眼,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事,无奈陆桓仿佛真像是无意间找话题才随便挑了这么个话题来说。

“那便按祖制来罢。”他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陆桓细细的长眉微微挑起,道:“殿下,长幼有序,陛下婚事是大事,但殿下的婚事……”她看向谢玙,认真道,“殿下的婚事也该着手准备了。”

他这一下可算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本宫的私事,就不劳太师操心了。”

“殿下,依臣看,许世女……”

谢玙冷冷一哼,看也不看她,只微微抬眼看向远处如黛的黑影。一山比一山高,那些山如同墨色泼下,浓浓淡淡,若隐若现,就像是一幅上好的山水画卷,真是吸引人!

“太师向来是个懂进退之人。”他淡淡打断她,声音平静又坚决。

他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陆桓知道自己再劝,也只是徒劳。可是她不明白的是,他和许含之间明明有情,可他为什么偏偏不愿意呢?

此时正在树林里面狩猎的许含忍着即将出口的喷嚏,眼睛死死盯着那只越靠越近的小鹿,就在这时,她将手里的弓拉到最满,眯着眼,将手里的箭头对准那只鹿。只听一阵短促的风声一过,“吱”地一声,那只小鹿应声而倒。定睛看去,只见那箭将整个鹿头贯穿,正中右眼。

加上这只鹿,她带着几个侍卫一共打了一只鹿,四只兔,还有四只野鸡。如果再往树林深处走,只怕野猪也能打到一只,但如今已天黑,手里的东西足够几人吃了。

驿站的门口就有一条溪流,她带着那两个侍卫出了林子里后便直接带着野物去了河里处理。人多手快,没过多久就已经清理干净了。待回到火堆旁,谢玙和陆桓之间的气氛才终于正常了些,尽管两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涂上油、刷上盐巴和酱料,许含这才将串起来的野味放到火上去烤,其中那几只野鸡被她埋到了火堆下面。没过多久,香喷喷的味道四散开来,连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侍卫首领张蕾都忍不住两眼直勾勾地。

从扛起弓箭到刚才那一系列利落的烧烤动作,许含早已刷新了自己在陆桓心里的印象。那个京城一霸,那个不学无术,那个令整个京城的公子哥儿们避着走的纨绔女子去哪儿了?如今坐在她面前,气定神闲地吃着自己亲手猎来的野味的人又是谁?

她的目光太过灼灼,许含抬头回看一眼,对上陆桓的目光,朝她一笑:“太师不尝尝吗?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技呢!外人想学还不一定能烤出一样的味道来。”

陆桓眉头一挑,点点头:“如此,看来我是有口福之人了。”

她说完,自架上取来一支细小一些的肉,只见那肉油光发亮,香气四溢,勾动着她喉咙里的口水直往外冒。她张嘴咬下一块,真是口齿留香!

“世女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她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三两下便将手里的小串给吃完了。

许含笑了笑,准备递给她一串大些的,不料刚递出去就被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谢玙给截取了。

“烤肉上火,陆太师近日虚火正旺,还是少吃些为好。”他迎上许含一脸懵的眼神,淡淡说道。

她抬头盯着一脸无奈的陆桓打量了好一会儿,她哪里像是虚火正旺的人?

“……”一旁正吃得欢快的万芳也不禁对自家主子的话无语,他这胡嘴一扯的能力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这时,张蕾自旁边的火堆挪过来,坐到许含的身旁,对她道:“世女,有姐妹说,想去您的奇兵团里训练训练,学一学本事,不知她们可否报个名?”

许含讶异地看她一眼,还没说话,谢玙就瞥了两人一眼,道:“去学学也好。”

“……”许含咽下刚出口的话,只好顺着他话里的意思道,“其实她们的能力刚才我也看到了,去不去意义不大,但你们若是真想进,那回去后,你们自己安排好手里的事到芜州后场来吧!”

听到她的话,旁边的侍卫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

她们倒也不是好奇,而是刚才许含露的那一手好箭法真的是惊艳到了她们。一个没什么功底的人,不过是训练了四五个月,竟与她们的箭法不相上下!进步之快实在叫人惊奇,几个侍卫一回去,就悄悄找到张蕾提出了这个建议,没想到就这样允许了。

虽然她们的殿下貌似帮了挺大的忙……

第119章无治(上一章有微番)

陆桓的父亲的确病得很重。

几人走进房间,屋子里一股浓重的药味。房间里的窗户都被紧紧地关闭着,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圆桌,上面摆着几只小杯子,还有一碗药。那药想来是刚熬好的,正冒着热气,还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苦味。

还未踏入房间,谢玙便眉头一皱,道:“把窗户和门全部打开。”

陆桓张了张嘴,想拒绝却转念想到自己求着他来的,而且他医术之高天下少有,最终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听从了他的话,让人将门窗全部打开。可是,即使门窗全开,这屋子里的苦药味依旧浓郁。

许含跟在谢玙的身后,朝床上的人望去,只见床上的人瘦得一包皮包骨,脸色腊黄,死气沉沉。

只见万芳在他手上铺上一层绢布,谢玙这才伸出手搭在他的手上,凝神静气地听起了脉。

此时屋子里极静,陆桓便是敛声屏气,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地跳得极快。

不知过了多久,谢玙这才睁开眼,吩咐道:“将药渣端过来。”

不等陆桓开口,侍候陆老爹的下人便匆匆去将药渣寻来了。

许含伸颈一看,难怪会这么腥臭,里面竟然还放了蜈蚣和蛇!这看惊得她险些吐出来!这样的药,打死她也不敢喝啊!

谢玙将她神情尽收眼底,那里面藏着隐隐的笑意。

陆桓见他检查完药后,脸色有些沉重,那颗急跳的心仿佛停止,想问问怎么样,却又担心问出来的答案太过悲惨,只得眼巴巴地盯着他。

谢玙站起身,将几人带出了房间才转身对她道:“陆老爷胸腹有瘤,喝的药没问题,只是……”他眉头微微皱起,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有瘤?”陆桓一急,“可有什么法子治好?”

谢玙却并不说话。

许含也是一脸担忧,现在这样的医疗水平,长了瘤只能用药除去,可是很明显陆老爷喝药根本没办法去除。

“那个药已经失去效力了。”谢玙长叹一声,“陆老爷已经对那药产生了抵抗,再喝无益。”

陆桓愣愣地看着他,喃喃地重复着他刚才的话:“喝药无益喝药无益……”

突然,她朝谢玙跪下,磕着头,声音微颤,“求殿下救救老臣的父亲!臣愿意付出一切,只为换得老父病愈!就算要了老臣这条命,臣也愿意!”

谢玙站在那里,他不能扶起她来,扶起了他没这能力去救。所以他只得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额头磕得嫣红,隐隐渗出一丝血水。

许含实在忍不住,便插嘴道:“不是他不救你父亲,而是现在根本没办法救!”

她这一说,谢玙扭头看向她。陆桓也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她。

她解释道,“胸腹有瘤,药石无治,那只能切除。可是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开膛破肚的先例,这如何医治?”

陆桓眼睛一亮,就连谢玙也是满脸惊讶。他的确想过开膛破肚之法,但是一来,他还真没亲眼见过这样的医治方法;二来,他的确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类似的医术,却又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世女可否说清楚些?”陆桓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臂,一脸期待地看向她。

“开膛破肚医治人的事情你听说过吗?从未有过的事情,从未有过的经验,也没有工具,更没有这样的环境,你放心吗?就算你放心,子玉他又怎么敢拿你父亲的生命来试验?”许含一连问出几句,句句戳中她的心。

“我看过一例,只是那书里写得太过简洁,并没有详细的说明,本宫料想,那一例很有可能失败了。”谢玙轻声说道。

陆桓踉跄地后退一步,仿佛失了魂一般。难道她就要这样放弃她的父亲吗?她自小没有母亲,是父亲一手抚养长大,供她入学,待她回过头来时,才发现自己的父亲竟早已白发苍苍,因着一生操劳而落下了一身的病痛。

开膛破肚?闻所未闻!

可是如今似乎只有这一个方法了,她要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个手握天下大权的男子身上吗?

陆桓心里很矛盾,失魂落魄地吩咐管家将谢玙和许含安排好后,便寸步不离地守着陆老爷。

吃过晚饭后,谢玙正在房中看着书,许含看过陆老爷后就来了寻他。

此时案桌上一灯独明,许含见他凑在灯下看书,不禁开口唠叨道:“这么暗还看书,难道你就不怕自己眼睛近视吗?”

谢玙放下书,看着她拿起旁边的蜡烛点燃后放入烛台上,许久才问道:“你怎知有开膛破肚之法?是你原先的地方看到的吗?”

许含将蜡烛放好后,才拉过一张椅子,凑到他面前说:“就算有,你会给陆老爷治吗?”

谢玙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既然有希望,为何不治?”

“你觉得她放心吗?你又有几成的把握?”

谢玙目光灼灼:“只要有一丝生还的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许含耸了耸肩:“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你既没这个条件治,也没有类似的经验治。”

“你会支持我吗?”

许含一顿,抬起眼,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她看到他那张白皙的俊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春风过境,花妍绽放的声音,满心欢悦,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个骄傲又温暖的笑。

“有你这句话便好。”

第二天一早,谢玙就来了陆老爷的房间。陆老爷如今昏睡比清醒多,难得的是今天一早,他正巧清醒着。

他和陆桓还有陆老爷三人在房间里谈了大约有一刻钟,任何没有进去,连许含都只能在门外候着。

如此神秘,许含却高兴不起来。

果然,待陆老爷的房门打开,谢玙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我需要你的帮助。”

想要在这样的条件下完成一次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没有相应的工具,成功的几率又减去一半,没有相关的经验,成功就所剩无几。

也不知道谢玙和陆桓两父女在房间里说了什么,陆桓竟然答应了!为了配合谢玙的治疗,陆老爷的药换了一种,每天还能出房门晒晒太阳,如此做法,倒叫他的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

第120章生父

殿下当嫁正文卷第120章生父手术前的准备很难熬。

陆老爷似乎已经看开,只要清醒,他便会让人将自己推到外头去透透风。陆桓放下朝中繁忙的事务,专心地陪伴着这个垂垂老矣的老父亲。看着他们把每一天都当作是世界末日来享受,许含不由得有些黯然。

“如果不会生老病死该多好……”

谢和许含站在后院的一棵树下,望着不远处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扯着闲天的两父女,这个情景太过温暖,许含不禁感叹人世无常。

谢却摇摇头:“若是没了生老病死,人就不会珍惜当下。”

许含歪着头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说道:“那你呢?”

谢疑惑地偏头望着她,不明白她指的什么。

“我的殿下为什么不珍惜当下呢?明明有大把好时光可以享受,还把所有的担子往自己身上扛。”

谢眼神明灭不定,许久,才道:“如果你要本宫分担,本宫不会客气的。”

许含痴痴一笑,而后重重点头,道:“那就来吧!我帮你!”

涟州城里有着一位全大焱最有名的打铁匠——白岩。她的店只是一家极其破烂的泥土屋,为了让手里的作品以最完美的姿态呈现,她将原本的茅草屋顶换成了瓦片屋顶。四堵墙原本有大片的透风口,在煅烧之时,她全部将这些口子封住,只留下一道小小的透气口。

白岩自许含手里接过图纸,看到上面画的东西顿时惊讶万分。她打造过许多不同的铁器,但她画出来的东西她闻所未闻!

“白师傅能不能打出来?”许含见她问得详细,便反问一句。

“能!没有什么是我打不出来!不过你们要这些东西能道是用来做暗器?”白岩依旧不死心地追问。

谢眉头一皱,打断她的追问:“既然可打,几天可完成?”

“要是有材料,三天内就能给你们整出来。”

之所以她会提出这么一个前提条件,是因为制作手术工具并非普通的铁,而是高碳钢。高碳钢的含碳量必须严格把握,否则很容易做成超高碳钢。而高碳钢的合成,原材料易得,热硬性差,淬透性低。

谢的一声令下,合成高碳钢的材料不过半天便运到了白岩店里面。为了防止意外,许含每日都混在白岩的店里,这才发现这个白岩不愧是有名的煅造师。

从她手里出来的名剑名刀就足有几十把。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我的志向是超越我师傅木玲的数量,你不知道,我师傅手里面出的名剑名刀虽然不过九样,但排名都是全天下靠前的。单说排行第二的削灵剑吧,当年刚出来的时候,那才叫惊艳四座!剑吟清脆,如走蛇灵!听说后来那把剑到了景灵公子手里,他还特意为削灵剑创了一套淬灵剑法。当初皇城外的青山峰顶的那一场剑舞,那可是轰动全城的!唉,就是可惜当年的我还是个小萝卜头,没去瞧上一眼,否则那可真是死而无憾了!”

“削灵剑?”许含猛地回头盯着白岩。

“那可不?难道小姐没听说过?”白岩一边调着手里的材料,一边迅速抬头瞥了她一眼,道,“削灵剑,剑身轻薄,韧劲为当今之世最为顶尖的一把。剑柄只有三十二圈螺旋带叶纹,剑鞘上还有一道歪歪斜斜的裂纹,听我师傅说,那是因为她在试剑时不小心划到了剑鞘,后来觉得有了那道裂纹倒也不错,便没再重新打造剑鞘了。”

许含慢慢地走上前,问道:“那……那个景灵公子又是什么人?”

听到她问出如此白痴的问题,白岩抬起头,脸上除了惊讶,还带着一丝疑惑:“小姐自称京城人士,竟然连景灵公子都没听说过!”

许含撇撇嘴,没有接她的茬。

“景灵公子就是咱们许柳舟许大帅的夫君啊!只是听说当初西泠国犯境,许大帅南下出征,那西泠国的人竟阴险到想捉住景灵公子威胁她,好在景灵公子身手不凡,即使身怀六甲,没让她们得逞。”

“然后呢?”许含听见自己的心正怦怦地跳个不停,激动得就像随时会跳出来一般。

“然后?”白岩一把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拍拍手里沾着的材料,道,“西泠国虽然没捉住景灵公子,却导致了他难产,生下腹中孩子后,他就撒手西去了!许大帅听到这个消息后,疯了一样把西泠国赶到了秦山以西,连屠两座州城,打得西泠国至今不敢越界。”

许含能感觉到自己的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忽地停止,宛如死一般的寂静,悬挂于她的胸腔之中。那冰凉的感觉顿时由胸腔传遍整个身体,令她忘记了自己叫什么,身在何处,只在头脑中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那个坚强勇敢又充满着无限父爱的天之骄子凄惨地守着刚出身的婴儿。

她身子晃了一晃,一阵炫晕袭来,眼前一黑,霎时失去了所有意识。

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谢接住了倒落的女子,将她一把抱起,他冷冷地看着白岩:“你以后最好别再提这件事,否则我让你这店从此消失!”

白岩惊讶地瞪着他:“我、我说什么了?”

谢站在门口,颀长的身子停止,光线将他劲瘦的身子投射下一道长长的黑影,白岩正疑惑时,只听到那人冷冷地说道:“你说的那个人,是她的生父。”

回到陆府时,陆桓正巧将陆老爷推进房间,走了出来。她看到他怀里抱着的人,满脸疑问。

谢只匆匆解释了一句:“受了点刺激,让人送点淡盐水过来。”

陆桓闻言,便没有再追问,只吩咐下人尽快去准备。谢和许含的住房原本被安排得很远,一个在内院一个在外院,但是最后这两人到底是怎么住成了两隔壁的,连陆桓也没注意。

“殿下,你和世女……”陆桓看着谢亲力亲为地给许含擦脸,喂淡盐水,不禁又想旧事重提。

“本宫说过,此事不劳太师操心。”

果然,刚开个头,谢就把自己的话给堵死了。

“成两姓之好,难道殿下不羡慕吗?”

谢喂水的动作一滞,许久才反问她一句:“在这世间,太师以为可有长久之情?”

陆桓顿时语塞。

第121章手术

再次醒来,已是晚上,谢玙正坐在她房里的方桌旁批着奏书。这些奏书都是从京城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批阅过后又要立即送回京城。

“饿了吗?我让人端些粥进来,你吃一点吧。”听到床上的响动,他回头看了眼坐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着呆的人说道。

“好。”许含将怀里的被子一掀,自床上爬起,走近桌前,正要端起桌上的杯子喝水时,被他拦了下来。

“这水太凉,你身子虚,喝些热水才是。”说着,便让人将桌上的凉水替换下去,换了壶热水。

许含沉默地看着这些人换好水,端上热腾腾的香粥,还十分贴心地给她倒好一杯水,盛好一碗粥。

她沉默地坐在他对面,低头看着粥里漂浮着的几片葱花,香糯的味道直钻她鼻子里,可是她却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些。

“其实你们早就知道我生父的事是吗?”许含声音有些低沉,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

“是。”

“我娘让人瞒着我,直到她死也没告诉我生父的事。”许含的声音有些哽咽。

谢玙伸出修长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沉默以对。

景灵公子当初去世时,为了避免西泠和焱国再起纷争,被无声地压下,就连一品诰命的名称也只是低调地封赏。而许柳舟自景灵去世后,南征回来后,便再没上过战场,直到年前鲁国来犯。

她就算没离去,只怕也不会想让许含知道她的生父是怎么死的吧?那背后艰难,背后的悲惨,实在令人心痛愤恨。

那一晚,许含哭了很久,哭得累了便直接睡了过去。谢玙望着桌上一口没动的水和粥,都已经凉了,可床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他实在不忍心再叫她起来,索性便让她安心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许含从饥饿中醒来,望着外头明亮的日头,回想起昨天的事,心下一阵黯然。她摇摇头,许柳舟既然瞒了自己十几年,景灵公子之事她最终还是知道了,可是当初会瞒着她,正是因着不愿意自己去承担那样悲惨的往事,为人父母者,则为之计深远。

想来许柳舟和景灵的目的也在这吧!

想通之后,她叹了一声气,西泠国害死她生父,鲁国害死她生母,时机成熟了,她定然不会放过她们的!

正当她下了床穿好衣服时,房门就敲响了。

打开门,只见外头等着的便是这几日供她使唤的陆府下人小百。

“小姐,殿下吩咐,若是您醒了,就直接到陆老爷门口等着他。”

经他这一提醒,她才想起来,今天竟是给陆老爷做手术的日子!她一惊,正在往外走,小百连忙拦下她,说道:“小姐,您还没吃早餐啊!”

“你让人买三个包子送到你家老爷房门口来!”说着,她人影已经走远了。

陆老爷此时正好醒着,被陆桓推到了院子里散步,谢玙已经站在一旁的树下等着她。

“刚起来?”谢玙见她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皱着眉头问道。

“嗯嗯,白岩把东西送过来了吗?在哪里?让我看看。”

谢玙点点头,身后的万芳捧出一个羊皮包裹着的东西,她好奇地凑上前一看,里面包着的正是这几天白岩研究出来的手术刀。

镊子、细长的柳叶刀、宽口的刀……虽然样数不多,但是如今这样的条件能出来这几样已经算是不错了。

“你消毒了没?”许含突然问道。

“消毒?”谢玙一愣,随即沉吟道,“你是说用热水煮沸?”

“真是聪明!”她扫了一眼远处正在和陆桓说着话的陆老爷,他的精神虽然比刚见到他时更好,但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差。这个手术再拖不得,必须尽快将他那颗瘤子切掉才行。

“除了消毒,我还让人给你准备了一套衣服,你一会儿去试试。”

她刚说完,外头便进来一个人,她手里捧着的正是用一张纸包着的衣服。

不止万芳,谢玙也极为好奇。他虽然在古书上曾经看到过类似的例子,但从未亲眼见过,更没有相关经验,所以对于陆老爷这个病,他只有两成把握。

“一会儿你沐浴一番,换上这套衣服。”

“好。”不知为何,听着许含这有条不紊的吩咐,谢玙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这是许含自来到焱国以来过的最漫长的一个时辰了。

递刀、止血、擦汗。她不敢看陆老爷的伤口,那里血肉模糊!好在古人早就发现了麻醉散,否则别说开膛破肚切瘤了,就是一刀下去,只怕人早就痛得昏死过去了。

麻醉散的作用只能保持一个时辰,所以谢玙的速度很快,否则待麻醉散失去效力,陆老爷醒过来看到这一幕,怕是会承受不起。

万芳杀过的人不在少数,各种手段也都有过,可是现在这副场景却是第一次见,也是让他有些瞠目结舌,原来开膛破肚不一定是害人,也有可能是救人。

这一个时辰里,最难熬的只怕是门外来来回回走个不停的陆桓。

她到现在也不确定自己那天晚上所做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她相信谢玙不会为了朝堂之事与自己父亲的生命过不去,她也相信谢玙的医术。放眼整个大焱,如果他都救不了的人,那便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原本死气沉沉的人,不过是三四天的光景,便像重生了一般,纵然本质上没有改变。

这就像是一场赌注,她将自己的所有希望都压到了他的身上。

摆在门口的刻漏一点一滴地过去,一个时辰很快就要到了,可是里面却依旧没有传出一点动静出来。

她双手紧紧地揪在一起,耳朵也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灵敏,听着屋子里的每一声声响……

就在她直直地盯着最后一点漏刻时,她的心也慢慢地越跳越快。

突然,“吱呀”一声,紧闭着的房门终于开了!

“殿下!”她猛地转身焦急地奔了过去,“殿下,怎么样?”

许含和万芳正一左一右扶着谢玙,一个时辰里,他的神经高度紧崩,如今完成所有的事情,实在有些累极。

“正在昏迷,一会儿好好守着,注意他的体温,高了就按照之前交代过的准备。熬过剩下的十二时辰,你父亲这命就算是保住了。”

第122章弩

殿下当嫁正文卷第122章弩当天晚上,陆老爹果然发起了高烧。谢和许含都守在一旁,陆桓更是寸步不离。

“殿下,我爹他这样烧下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每隔一刻钟,就有下人给陆老爷抹一次身子,可是他的额头依旧烫得吓人。

“如今只能暂时观察,没有其他方法。”谢紧锁眉头,声音沉重。

许含见陆桓十分焦急,便安慰道:“最难的那一关是手术,还好上午比较成功。只要熬过发热这一关,陆伯伯一定会没事的。”

陆桓回了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殿下,现在已经很晚了,陆伯伯这里有我们呢,你先去休息,万一有事,我们再去叫你。”许含回头看了眼谢,他脸上难掩疲倦,便心疼地拉着他劝道。

陆桓心里虽然有些不放心床上的老爹,但是三殿下的确为她劳累了许久,便也劝说道:“是啊殿下,您先去休息吧!”

谢思索片刻,当即点点头:“本宫就在隔壁,有事让人来告诉本宫。”

待他离开了,许含这才松了口气。做手术太耗精力了!看得出来他一直在强撑,只是术后发热是个普通现象,他即使守在这里,他也插不上手。索性让他回去休息一下,养好精力来,才好应付明天之事。

后半夜里,许含靠在下旁的小榻上睡了几次,但是因着心里挂牵着陆老爷的病情,每每又从榻上惊醒,待查看到陆老爷情况还算稳定后,这才放下了心。

她倒是叫了几陆桓去休息,只是她实在睡不着,便一直坐在床边守着陆老爷。

直到天亮,鸡鸣声起,许含再起醒来查看,陆老爷的热已经退了许多。她便让陆桓到小榻上休息一会儿,自己和另一个下人守着他。

未过多久,许含听到隔壁开门声,便知晓谢起来了。果然,房门吱呀一声,他那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房门口。

“如何?”待他收回把脉的手,许含迫不及待地凑近了问。

谢的脸上这会儿才露出稍稍轻松的神情:“算是保住了一命,不过后面还需要多加注意。”

他话音一落,身后便传来陆桓惊喜的话声:“真的吗?!”她连忙自小榻上爬起,看了眼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老父亲,“殿下,我爹他有救了?”

谢轻轻点了点头,道:“有七成把握。剩下三成就要看他恢复情况了。”

陆桓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他猛地磕着响头:“殿下救命之恩,臣愿肝脑涂地报答殿下大恩!”

“你先起来吧,你既相信本宫,本宫自然救你父亲。只是后期恢复,还需要看他自身造化。”

许含也笑眯眯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她,感叹一声:“殿下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手术,你竟然也相信他的技术,你胆子也还真是大!”

陆桓摇摇头:“臣……”

谢抬起将她扶起,打断了她的话:“其他不必再说,且去休息一下。往后还要你自己多细心照顾,旁人毕竟比不得自己。”

陆桓连连称是。

剩下的时间里,陆桓每更是加倍细心地照看陆老爷。谢每天一早一晚都会去看望,但是陆老爷依旧昏迷不醒,好在他的情况也没有再恶化。

“你又去找那个白岩?”一早,谢刚给陆老爷看完病,就看到许含往府外走,便沉声将她拦下。

像是被抓包了一般,许含一惊,有些手足无措地转身看向他,结结巴巴道:“我、我有事嘛!”

谢沉着眼看着她许久,直看得她险些举手投降了,他淡淡说了一句:“早些回来。”

许含忙连连点头,随即和他招呼一声,便转身落荒而逃。

此时的打铁铺里正如往日那般,紧闭着门窗,白岩正在里面研究着手里的玩意儿。许含一阵风似的,连门也没敲,直接闯了进来。

“许小姐?”白岩一见她,当即欣喜地举起手里面的东西,兴奋地朝她道,“快来看看,这个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东西!”

许含平了下急跳着的心,举步靠近,自她手里接过东西。

她曾见过一卷描写兵器的书,里面是这样描写的:“弩,怒也,有执怒也。其柄曰臂,似人臂也。钩弦者曰牙,似齿牙也。牙外曰郭,为牙之规郭也。下曰县刀,其形然也。含括之口曰机,言如机之巧也,亦言如门户之枢机开阖有节也。”

而她手上的这个东西,正是这几天她日日与白岩研究的东西。

有了强弩,弩是一种致命的武器,之所以被普遍使用,是因为不需要太多的训练就可以操作,即使是新兵,也能够很快地学会如何操作弩。而且命中率奇高,足以杀死一个花了一辈子时间来接受战斗训练的装甲骑士!

“小姐,这玩意儿那可是杀人利器!有了它,还怕鲁国还怕西泠吗?有了它,咱们大焱称霸天下之路不远了!”白岩眼底闪着炽热的光芒。

许含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她抬起手中的弩,夹入一支箭,随手朝着远处摆好的挂盘便是一箭,只怕咻地一声短促的音,远处挂在墙上的盘应声而下,而那只箭则没入了墙壁深处,直至羽尾。

看到这里,白岩更是兴奋了,磨拳擦掌着,恨不能亲自上场练习。

“射程还不够远,只适合近处攻击,你再试一试加大射程。另外,这里面的卡槽再调整一下,看看能否放六箭。

白岩没想到如此厉害的武器出来,她竟然还嫌弃射程不够远!她愣愣地接过那只弩,呆呆道:“这个东西可比普通弓箭厉害多了,就算是我这样从来没练过从来不知道如何使用弓箭的人都会用……”

“我说了,还不够远!力度不够大!”许含打断她,“我给你的图纸只是大致的模样,若是你再好好研究一下,或许射程足以达到千米!”

“千米?”白岩鬼叫一声,“你确定有这样的弓箭存在?”

许含点点头:“它弩,这把可称为臂弩。绑在手臂上,防止突袭之类的。白岩姐,此事你千万不可往外泄露!”

白岩当即郑重地点头,竖起三根手指大声道:“这点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我绝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的!”

许含听后,只是挑挑眉,没有说话。

第123章被发现了

许含的一句话,顿时再次让白岩起了好强之心。她不知道许含到底哪里来的见识,但她却莫名地相信她。

接下来的那几天里,许含依旧早出晚归,直到最后的关键时刻,她索性住在白岩店里不回陆府。

“世女如今还在白岩店里,是否……”

张蕾收到消息没多久,果然听见自家主子叫自己进去,她有些不明白,许含说到底也是一个忠义侯世女,而且还是奇兵团的主子,涟州总共也就这么大,主子难不成还担心她出什么事不成?至于每天问上三四遍吗?

“这么晚了,你派个人过去看看。”

张蕾偷偷地快速抬头看了眼自家主子,他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派出去的人便回来了,她直接让那人去禀报殿下去了。谁料没多久,殿下的房门便开了,她连忙跟上。她从来不会问殿下去什么地方,这一次她虽然猜测殿下应是去白岩店里,可心里还是有些疑惑。许世女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陆府在涟州东城区,而白岩的店处于西城区。谢玙带着一行人穿越了半座城前往,因着打头的领路人手里有令牌,一路上的巡防官兵纷纷退开,不敢盘问,更不敢阻拦。

离白岩的店还有一段距离时,谢玙拉住马,翻身举步朝店里走去。

白岩的店门窗紧闭,但依旧能听到里面低低的细语声。谢玙抬脚猛地将那扇紧闭着的门踹开,只见许含和白岩两颗脑袋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听到呯的一声响后,她们两个齐齐扭头看过来,却见谢玙沉着脸站在那里。许含愣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白岩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见他周身之气质,也知他不是普通人。此时她只傻傻地站在许含身旁,抓了抓脑袋。

“长玉呢?”谢玙扫了一圈,沉声问道。

这时,一个脑袋自房梁上探下:“这。”

谢玙点点头,一边往许含面前走一边道:“长玉虽然武艺高强,但如今你已是鲁国眼中钉,你孤身在外,又是深夜,你置自己于险处,许侯若是泉下有知,她会怎样想?”

许含张了张嘴,想辩驳,可是许柳舟怎么中鲁国人的毒计的,她又怎会不清楚?想到此,她只得软了声音,扯着他的衣摆,道:“我不是一时忘了时间嘛!再说,马上就弄好了!”

白岩连忙点头帮腔道:“是啊是啊,就差一步了!”

谢玙依旧冷着一张脸,许含灵机一动,从一旁拿出之前做的臂弩献宝一般递到他面前,说:“你看你看,我最近瞒着你就是在和白岩姐研究这个,还打算到时候成功了再送给你做礼物呢!”

白岩在一旁继续点头道:“是啊是啊,就快成功了!”

“……”谢玙看着眼前两双眼巴巴的眼睛,这才叹了口气,“往后还是早些回,这里毕竟不是京城。”

许含桃花眼一弯,笑眯眯道:“嗯嗯,我记下了。你快看看这东西吧!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谢玙这才从她手里接过臂弩,这个小小的臂弩已经经过白岩的再次修改,里面可以上六支箭,放完一支后,只需用手转动一下,便能继续放下一支箭。只是放完六支箭后,再上膛需要花费些时间。

“这是……”越看越惊诧,谢玙扭头看向许含。

“这是弩。”许含目光灼灼。

说着,她鼓励着他朝墙上重新悬挂好的一块木盘,果然,瞄准之后,扣动板机,那块木盘霎时应声落地。

不止是他,旁边的万芳也惊得瞠目结舌。

“如此神器,我大焱将士将无惧鲁国铁骑!”

自那日之后,谢玙也时不时会随着许含一起到店里面看进度。好在白岩的速度很快,没出半个月,床弩便被她研究出来了,具体来说,应该称为三弓床弩。

三弓床弩又称“八牛弩”,箭矢以坚硬的木头为箭杆,以铁片为翎,世称“一枪三剑箭”,床弩也可发射“踏橛箭”,发射的时候蔚为壮观,箭支有如标枪,近距离发射可以直接钉入到城墙里面,齐射的时候,成排成行的踏橛箭牢牢地钉入城墙,攻城兵士可以藉此攀缘而上。

张蕾所带着的那几名侍卫试用后,顿时喜欢上了这种弩箭,只是这种八弓床弩太过笨重,需要几人合作,大大降低了机动性。

许含为了方便她们个人作战,便给她们每人配备了臂弩。这种臂弩十分轻巧,只是射程相对更近,不适合远程作战。为此,那帮侍卫恨不能现在就扛着这项新式武器上战场去!

“如果要大量生产出来,只怕白岩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许含皱着眉道。

谢玙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道:“从工部调人手过来,一律由白岩支配。”

“据我所知,工部尚书赵俨是个心细缜密之人,不如让她去找原材料,让白岩负责炼制,走流水线的方式,这样不仅防止了制作方法的泄露,也防止了被不义之人窃取。”

“此法可行。”

商量妥当后,谢玙当即写了封信,快马送到京城。想要大批量生产,自然该换个大点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必须越隐蔽越好。

原州是整个大焱最靠近北方的一个州城,这里所含的铁矿也是整个大焱最多的一个州城。而在原州南边则是茺州,出于综合考虑,量产弩箭的地方便定在了茺州城。

弓弩一事连陆桓都不知道,白岩被秘密安排出城后,便直奔茺州城。工部尚书赵俨也前往原州,负责给茺州输送铁原料。

这件事情,陆桓似有所耳闻。

“殿下,铁矿一事是否还需要再考虑考虑?”自古以来,铁矿向来由朝廷控制,每一次出铁量都必须严格把关,可是如今谢玙不仅将赵俨派去,还如此保密,这让她有些疑惑。

“此事太师不必再问,就此决定了。”谢玙抬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陆老爹如今怎么样了?”

提自己父亲,陆桓叹了口气,对谢玙道:“殿下在涟州也耽误了一个多月了,生死有命,剩下的就看我父亲的造化了。”

谢玙点点头:“也罢,明日本宫便会起程回京,含儿……她回茺州。”

陆桓毫不意外,道:“臣再次拜谢殿下救命之恩!”

第124章故人云游了

殿下当嫁正文卷第124章故人云游了此时鲁国龙帐西侧的一处皇女帐里,巴扎娜正沉着脸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椅子上,她的面前,跪着一个身材矮小,又精又瘦的女子。她的面貌与鲁国女子不大一样,倒是与焱国人长相差不多。

“殿下,属下已查清,焱国太师的父亲身受重伤,焱国三皇子医术高超,陆桓请他前往涟州是为救治她的父亲。如今他已回到京城,忠义侯世女去了茺州。”

巴扎娜思索片刻道:“上次他们所用的黑油查出来了吗?”

“殿下,那黑油正是出自原宇国国中。我们鲁国也可以挖掘出来!”那名瘦小的线人期待地看向巴扎娜。

“此事我会向母王禀报,你继续回去盯着那边的动静。”

那线人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想到什么,道:“殿下,那忠义侯世女在涟州时与一个打铁匠走得极近,他们离开涟州之前,那个打铁匠就像蒸发一般,不知所踪。”

巴扎娜惊讶地抬起头,随即皱着眉头暗忖:“一个打铁匠么?”她想了半天,依旧想不出那个让她大开眼界的忠义侯世女会跟个打铁匠会有什么交集。

“那个许含那边你多派些人盯紧些,若是她有什么异动,随时来报!”

想了半天想不通,索性让人继续盯着,说不定还有后续。

“是!”

此时的许含也正在考虑着该怎么甩掉那些可恶的尾巴。从离开茺州时,她就发现了他们身后一直有人跟踪,不过她们没了下一步的举动,她也就没有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

如今她必须和白岩汇合,此事不能让外人知晓,那身后的那些盯梢,就得想法子甩了才行!

“小姐,干脆让长玉姐把你往肩上一扛,直接把那些人甩得远远的,她们追不上长玉姐的速度,自然也就不可能查到你的踪迹了。”小陆见许含都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依旧没有想出一个好的法子来,不禁插嘴提议。

“你这个法子实在太简单粗暴了,长玉扛着我,毕竟多了一份重量。我们又不清楚对方底细,谁知道她们当中是否有高手在呢?”许含伸手在小陆头上屈指一弹,说道,“你就别再瞎出主意了。”

她似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看着他问道,“你这个月不是去了绒花坊吗?那边生意怎么样?”

小陆有些疑惑,回答道:“虽然比不上潞州的红火,但是每月订单都很多,按照后斋的格局,在茺州的西城区也建了一个一样的后斋,如今他们正打算找个日子搬过去呢!”

许含追问道:“搬迁的日子定下了没有?琉璃会来吗?”

想起秦琉璃,她竟有一丝恍然,自从在潞州秦家来过人找到他后,他便越来越忙了,直至她离开潞州城,竟也没见到他。不过想来他也应该会很忙,毕竟大年刚过,秦家便突然分了家,秦家名下的所有商铺竟一律被纳入了朝廷,统一由秦琉璃在打理。

而分家后的秦家就像是一盘散沙,再无凝聚之日。秦琉璃更是深居简出,每日都是在幕后处理着被归入国库的原秦家商铺。姜琦当时还送了一块镶金的匾额给秦家,以表彰秦家的“奉献”精神。

外人都以为秦家人有大义,可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秦家的所有产业,竟在一夜之间全部转移到了一位谢氏名字。

会这般毫无所觉地夺取他人之财产而不留任何证据的,除了秦家得罪不起的谢玙,再无旁人。他们不能找谢玙泄愤,秦琉璃总能找到!

所以,秦琉璃只能终日躲避着秦家的人。

“小姐,秦公子他……”小陆犹豫地咬了咬嘴唇,有些心虚地不敢迎上许含的目光。

“他怎么了?”许含的心猛地提起。

“他走了。”

“走了?”许含的声调突地拔高好几度,“她走哪儿去了?”

“小姐,秦公子他以一己之力将整个秦家分裂,还把秦家的商铺全部都转到了殿下的名下,如此作为怎么能融于秦家?秦家满门上下都视他为仇人。秦公子无处可藏,只得隐姓埋名到处周游去了。如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此事三殿下早有吩咐,千万不能让小姐知道了。可是看着小姐这般关心,何况秦公子的着实可怜了些,跟只丧家之犬般,他实在忍不住才脱口而出,把这些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儿地全兜了出来。

“……”

许含愣愣地看着他,很明显,自己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小陆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惊愣,没有任何表情的女子,竟有一丝害怕,他拉了拉许含的袖子,低声劝道:“小姐……秦公子如今……也好。他那般潇洒的人,就不该被束缚在这尺寸之地里。”

“我去静静。”许含扔下这句话后,便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总是沉着一张脸,静静地处理着奇兵团的事,处理着制作弓弩的事,帮着茺州的绒花坊分店搬迁。

张蕾果然派了一队人马进奇兵团训练,他们的身手的确比其他刚入团的人更好,体能也没得说,但是经过半年训练的奇兵团却比他们机敏得多。

这里面的团队合作及独立作战实在叫这一队刚入团的侍卫惊掉了下巴,她们自小就是往死士的目标训练着,但是奇兵团仿佛没有什么目标,每天都是重复着那几种训练方式,然而如此训练出来的兵身手虽不如她们,可愣是能赢了她们!

从骄傲自大,到最终的心服口服,张蕾派来的那一队侍卫最终被奇兵团里的这种训练方式驯得服服贴贴。

搬迁那一天,许含悄然告别奇兵团。她随着绒花坊的人流进入后斋,而后换上一套男式的衣裳,又随着回去收拾东西的男子们一块回了绒花坊。

此时搬迁之中,人多嘴杂,巴扎娜派去的线人跟着跟着,最终却无处可寻了。许含的身影进入后斋后,就像凭空消失,再不见踪影。整个后斋就只有一扇大门,她们死死盯着进出大门的人,可是她看谁都像,却又都不是她们要找的人。

“快回去报告殿下,人跟丢了!”

第125章路线

在茺州的南边有一座山,山旁有水,只是因着这里与外界隔绝,所以周围几百里全无人烟。但是一个月前,这里突然造起了几座房屋,俨然成了一座小小的村落,热闹非凡。

村落的后场地里,有一间十分大的棚屋,里面分作了十间屋子,每间屋子正中放个大火炉,炉边架一风箱,风箱一拉,风进火炉,炉膛内火苗直蹿。除了铁匠炉,

屋子里还有铁夹、砧子、铁锤、磨石等。

从涟州消失的白岩此时正在屋子外头,站在她面前的是三十个身强体壮的妇人,她们来自各地,都无一不是从事过打铁一行。

“大家都是个中好手,我在这里只简单介绍一下打铁的方法。我们要锻打的铁器先在火炉中烧红,然后移到大铁墩上,由师傅掌主锤,下手握大锤进行锻打。右手握小锤,左手握铁钳,在锻打过程中,上手要凭目测不断翻动铁料,使之能将方铁打成圆铁棒或将粗铁棍打成细长铁棍。一号房锻打成形之后,再移交于二号房,以此类推。”

她顿了一顿,语气一沉,接着道,“老话说得好,打铁先得本事硬!我这里需要的是好铁!想要打出好铁,首先就得有个好身体,没有力气不能打铁,沉重的大锤轮番起落,需要的是气力和耐力。

一个好的铁匠,更是需要不断地累积经验。所以每天早上起床,大家都必须参加晨练,一天工作四个时辰,如果要赶工,我们会另外通知大家。在这里,你们的工钱朝廷会拨下来,每月结算。包吃包住,早上有包子馒头,中午和晚上两荤一素,管饱管够!但是要求只有一条!那就是必须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你们在这里的一丝情况!否则,杀头那都是小事了!”

这些要求,当初将她们招入铁匠队里时,就已经言明,而且她们每个人的家底也都查得一清二楚。如今再强调一遍,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各号房之间不得相互交流铁铺里面的事情,一经发现,扣半个月银子。你们只需要负责一件事,那就是打铁!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做得好了,银子自然滚滚而来。要是做得不好,你就给我努力,把事情给我做好了!听明白了没有?!”

白岩的一声问话,顿时一阵冲天的叫声回应她:“是!”

许含是随着赵俨的马队进来的。

山路崎岖,路还未修好,所以不能通车,只能骑马。马上载着一包包的铁原料,这些东西极重,一匹马只能驼一点,因此赵俨在接到朝廷密令之后,便加紧时间安排了马匹。可惜,每次运送的材料没过多久就被打铁队消耗一空。

“白岩姐真是越来越有领导的气魄了!”待所有人散去,许含自树林下走出,一起的还有赵俨。

“许小姐可别取笑我了!”白岩傻呵呵一笑,伸手向两人道,“先进屋里坐会吧!”

这个村子共有三圈防守,总防守名叫罗洋,是从奇兵团训练出来的,极善掩藏。当接到命令时,她并不知道朝廷在这里新建了一座小村子专用来建造兵器。如今这个村落被命名为山隐村,而她则被派来山隐村的巡防将军。

三圈防守中的外圈在村子的八方山头上,每个山头设有巡防点,一天十二时辰都有人轮值。在山头上的巡防点可以查看到靠近这里的一切东西。所以许含他们过来时,早在一个时辰前就有人将消息送给过来了。

中部防守圈设在山脚,呈圆形防护着山谷里面的村落。山脚下的防守点则十分隐蔽,除非专业训练过,否则极难找出这些巡守官兵的驻扎点。

内圈则在村落周围。

想进村落只有一条路,村落的后面是一面悬崖,极其陡峭。但内圈巡防的队长还是派了人到悬崖下面守着,以防万一。

如此严密的防守,进出一只鸟都能数得清清楚楚。

和州城一般的设置,白岩负责兵器的炼制,罗洋负责村落的村防。

“这是整个村落的图纸,目前我们的原材料只能走这条线运上来,但是这条线只能用马运,一次运送的材料也极为有限,如果还有其他的路线就好了。”赵俨摊开手里的地图,指着图纸上的一根蜿蜒的红线,对两人说道。

白岩用手撑抵着额头,一脸的无奈:“这个地方的确隐蔽,但是这路该怎么办?没有原材料,照目前这个进度一个月根本无法完成一万的数量!”

许含凑上前看着地图,突然问道:“我听说这山后面就是一处悬崖,从悬崖下去沿着这条山谷往东再走大约七八百里就出了大山。”

一旁的赵俨闻言,当即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这个悬岸太高了,即使不带东西,也必须身手敏捷之人才能爬上去,这个方法行不通!”

“那如果不爬,直接把原材料运上去呢?”

别说赵俨一脸怪异,就是白岩也否定了:“这怎么运呢?那些原材料如此重,又不会自己爬,怎么运?”

许含眉头一挑:“不试试怎么知道?”

“悬崖大约高多少?”许含一边问着一边在旁边桌上画起来。

“十二丈。”白岩答道。

许含听着,便在纸上算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十二丈大约就是四十米,那所需要的铁索最少就要四十三米……”

站在旁边的白岩和赵俨都愣住了,听不懂她嘴里说的什么,但是见她拿着手上的毛笔飞快地又写又画,便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只见她在纸上画出了一组极为奇怪的图纸,顶端那个东西往下探,直到山底,旁边写了一串奇怪的符号,而底下还画着一张平板,大小也都在一旁注明了。

“这是……”赵俨到底在工部呆了这么多年,越看越觉得她画的东西有意思。

正当白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只听赵俨一拍桌子,大笑着说道,“真是神器啊!有了这个东西,还怕那悬崖做什么?”

第126章来了

许含设计的东西正是一组滑轮。

滑轮做起来简单,因为赵俨本就是对这方面很有研究,而白岩只要有图纸,做起来也十分快。如果滑轮的方法可行,将其在悬崖顶峰固定,利用铁索将悬崖底部的铁原料运上,如此就大大缩减了中间来往的时间,也大大提高了运送的数量。

“世女,这东西真的有用吗?”白岩有些不大确定,毕竟这东西她们以前虽然用过,但是却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悬崖上用。

“试试。”许含见滑轮安装完毕后,便走了过去,让侍卫搬些一点东西放到铁框里面,铁框四周都用栏杆围住了,即使铁框倾倒了,放进里面的东西也绝不会因此而倾倒出来。

只听一声令下,站在远处的侍卫便挥舞着手里的旗子,站在悬崖顶端的侍卫看见旗动了之后,当即也重复了悬崖底部侍卫的动作。一番轮回后,负责操作滑轮的侍卫当即运作起来。

还没半刻钟,只见悬崖顶端传来一声哐啷的声响,上面的旗帜动起来了,她们收到了!

“太好了!这法子果然能用!”站在她旁边的赵俨激动地抓着许含的肩膀大喜过望,“虎母无犬女,世女不愧为忠义侯的女儿!果然智计无双!”

许含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笑意:“既然这法子可行,那这铁原料就好办了。”她看着悬崖上缓缓下放的铁框,补充了一句,“这东西太沉,他们往上提的时候还是要多加小心,以防出现意外,从上面砸下来那就不好办了。”

赵俨当即点头应下,随即将所有负责运送材料上去的侍卫,将注意事项再次强调了一遍。

有了滑轮的帮助,原州那边的原料很快便源源不断地运了过来。

平日的铁匠铺里都会将炉子里的火熄灭,以此省些柴火。但在这里,各号房里的铁炉一直不停歇,只要到了进炉房的时间,直接上手就能当即运作起来。

原料的问题解决之后,许含最担心的便是质量问题了。虽然早已再三强调不可偷工减料,但是她和白岩相处久了之后才明白,很多时候所制作的东西并不能完全把握准确。

所以她索性每天和白岩她们同吃同住,监督每日的进度。

就在她们没日没夜地赶制武器之际,鲁国正在蠢蠢欲动。

“八王妹这是打算去哪儿啊?”出了龙帐,大王女就看到自己恨之入骨的八王妹提着弓箭,一身劲装地不知道打算去哪里,便出言拦下。

巴扎娜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关你屁事?”

“你!”幕沙恨恨地瞪着她,冷声道,“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再有几天,我就要让你哭着来我面前!哼!”

巴扎娜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眼神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待幕沙离开后,她才抬脚往外走去。没走多远,就有个人将拦了下来,正是军师卓依拉。

“八王女此举不妥。”

“让开!”巴扎娜的声音十分坚决。

“八王女,我相信您肯定也是想让焱国分河而治的,可是如今你也看到了。自从大王女设计害死许柳舟之后,大王便对你失了信心,反而开始宠幸大王女。再如此下去,只怕王女处置尴尬了。”

“那也不用你来操心。本宫自会想办法。”

“我知道王女不惧,但是你想过没有,焱国如今还愿意和解吗?就算有人主张和解,那忠义侯许柳舟的女儿许含,她又愿不愿意和解呢?据臣所知,这个许含和那个摄政王的关系可不一般呢!指不定背后操控之人就是她!”

巴扎娜想到那天闯入朝堂将自己淡笑回绝的那名女子,沉默了。那个女子的确有着她所没有的风度和气势,但是……

“你想怎么办?”

卓依拉笑眯眯地凑近了在巴扎娜的耳边说道:“倒不如咱们先去找到黑油,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上次茺州一战,王到如今都痛心疾首着呢!”

巴扎娜咻地眯起了眼。

“怎么找?”

“臣已经找到人手了,只要王女点头,随时都可以出发!”见巴扎娜如此开心,卓依拉当即兴奋地说道。

“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就在巴扎娜和卓依拉忙着寻找黑油以解当下囧境时,谢玙已然处理完京城中的事务,带上一队侍卫来到茺州巡查弩的制作进程。

引他入山的是外圈的一个小兵,待他通过层层的防护圈到达村落时,许含正在后院调试已经完成的弩。

说是后院,其实就是一片空场地,原先的树都被砍去做屋子了,开劈出来的空地正好可以用来练习。因着床弩的射程远,所以她们所用的箭都很简陋。

“报告小姐,这一次的射程为一千零二十三米!”

许含皱着眉头,对报数侍卫那喜笑颜开的表情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侍弄着手里的床弩。她记得这弩是可以调试的,如今她调到最远的射程了,却只有一千零二十三米,这远远不够。

“射中了吗?”

那个裂着嘴傻笑的侍卫一愣,摇摇头道:“报告小姐,没射中!”

她白了她一眼:“没射中你还傻乐个什么劲儿?”

那侍卫当即抓了抓脑袋,嘟嘟嚷嚷道:“报告小姐,虽然没射中,但是射到目标旁边的一棵树上去了。”

许含当即冷下了脸,训斥道:“万一下次射中敌人身旁的百姓了,你还乐吗?”

这时,听了个大概的谢玙自她身后走了出来,淡淡说道:“世女真是越来越有大将之风度了。”

许含闻言,怔了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并未接过他的话茬,只是皱着眉头,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见她与平日见着自己的反应不大一样,谢玙双眼微微眯了眯,心下微转,正猜磨着她心思。

那名侍卫并不知谢玙的身份,但能来此的,自然不可能是等闲之人,便十分识趣地退了下去,假装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空地极大,只留下尴尬的两人。

“你……”

谢玙之心玲珑七窍,不过一会儿便猜出了她为什么跟自己别扭。

“哐啷!”

一声嘈杂的声响将他的话打断。

第127章合谋

只见村落中间的广场上一架床弩突然散架,将扛着的几名侍卫压得七零八落,到处混乱一片。许含站起来一看,当即朝那边奔去,身后的谢玙也紧随其后。

待得两人来到广场时,那些侍卫已经将散了架的床弩摆好。白岩正在低着头一边喃喃说着什么一边研究着。

“怎么了?”许含问道。

“我想到个更好的办法了!”她的问话刚问完,白岩便一拍大脑门,兴奋地自地上一跃而起,激动地一把将许含抱起,原地转了个圈,“我想到办法固定了!”

许含被她感染,不禁也伸手回抱了一下她,拍了拍她的背说道:“那你至于这么激动?不过,发射的箭支能再加吗?”

她所说的便是自动上膛的旋转轴。臂弩较小,更不会散架,但是床弩实在太大,旋转轴很容易脱节,造成整个床弩散塌,这也导致一个结果,那就是预备箭支的数量实在有限,最多只能配备三支。可是臂弩却可以预备六支!

如今她既然找到了方法,那是不是也意味着配备的箭支也能多一些?

“我现在就去试试!”说干便干,白岩转身便进了组装房。

若是往常,谢玙定然不会允许她和旁人如此亲昵,可是现在他站在她身后,看着那道坚定而又决绝的背影,竟突然生出一种与她渐行渐远的感觉。他慌乱之中,猛地踏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转身便往悬崖处走去。

刚才一进村落时,他就已将这里的地形收入眼底,记在心中。现在拉着她,轻车熟路地很快便到了悬崖边上。那里还有负责运输铁原料的侍卫守着,她们也是轮流负责,以旗帜交流,到了时间便双双休息,到第二天再继续操作。

看到谢玙拉着许含朝悬崖这边走来,还以为是来查看的,队长正要跑上前来汇报,却被谢玙忽视而过。

“说吧,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谢玙平静地望着她道。

许含看着面前这个固执又脆弱的男子,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她倒不是气他不救秦琉璃,她只是气他凭什么什么事都由他做主?她知道了又会怎么样?秦家之事她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她和他出手,只怕秦琉璃也不见得会接受。

秦琉璃是如此骄傲的人啊!只怕即使当初秦家将他逐出家门时,她站在他面前,他也依旧笑得潇洒恣意无所畏惧。

她的确伤心,的确难过,也确实会失落。为秦琉璃有那样一个出身而悲哀,为他这样骄傲的男子竟就此沉沦再无头之日而悲哀,也为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这个朋友而悲伤。

“我不怪你……”许含一开口便哭了。

那眼泪就像被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谢玙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

此时,远处的夕阳正将她最后一缕光芒藏入山脚。暮色沉沉,野旷天低,层峦叠起,宁静悠远,耳边只有微风卷着丝丝云雾,带着微湿的水气静静地翻腾……

谢玙并未在山隐村呆多久,而是第二天一早便下了山。

有了前一天的发现,白岩很快便研究出了改良后的床弩。进度一下便提了上去,不仅不需要担心会不会散架,而且预备箭羽的数量也加了一倍。

山隐村的进度越来越快,而此时鲁国境内,八王女带着卓依拉和卡伽正赶着将黑油挖出来。宇国的北边归鲁国所有,南边归焱国所有,但宇国百姓却大多希望回焱国生活。

不仅是因着原晖晟帝安抚有术,更是因着鲁国民风彪悍,宇国百姓根本不堪其扰,久而久之北部的宇国基本没了什么宇国人,尽都跑去了宇国南部,也就是焱国境内。

“王女,如果我们能把原宇国的所有国土拿下,南部的那些黑油就是我们的了!”卡伽双眼冒着炽热的光芒,只要想到把这些黑油泼到焱国人身上,看着她们活生生地被火烧死,她当即恨不能马上扛着这些黑乎乎的东西上战场去!

“此事不急。本宫要先赶回漠勒,你留下处理。卡伽留给你使唤,本宫办完事就会赶回来了。”

卓依拉眼神一闪,当即应了下来:“王女尽管去吧,这里有臣在,定不会让这些黑油出了差错的!”

巴扎娜应了一声,转身骑上马便离开了。

此时的漠勒正一片欢腾,幕沙为了赢得母王的信任,已经成功说服了沼国和鲁国结盟,共商对焱大计。收到这个消息后,巴扎娜不得不赶回去阻止。

此时进攻焱国无疑是自取其辱!时机尚不成熟,冒然进攻只会让自己吃亏。而沼国向来不参与纷争,此时会参与进来,定然是幕沙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

可是她最终还是来迟了一步,龙帐里已是人去楼空。

“母王,如今焱国正蒸蒸日上,她们又失了一个大将,定然早已鼓了一肚子气没哪里撒,如果现在冒然进攻,我们一定会处于劣势的!”

一进龙帐,巴扎娜便单膝跪地沉声分析道,“倒不如等我们计划周详一些,再来进攻,打他个措手不及,定然能一举成功!”

她的话音一落下,龙帐外头便传来一个大笑声,随即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八王妹说的是用黑油进攻吗?”

巴扎娜心下一惊,她怎么知道?

幕沙仿佛看透她心中的想法,朗声一笑:“你最近不就是在准备黑油嘛!既然都已经在准备了,王妹还犹豫什么?”

巴扎娜收回目光,看向首座上的母王。

王女眯蒙着眼睛,似睡非睡,只听她慢悠悠地拖着长音缓缓说道:“八女不必藏着掖着,你在蛮地所做之事孤都已知晓,你做得很好。”

说完之后,竟没了下文。幕沙也等了许久,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母王,八皇妹既然有这样的心意,此次进攻焱国一定能胜利,母王就等着坐收金银珠宝吧!哈哈——”

巴扎娜忽地猛然抬起头,瞪着幕沙:“你和卓依拉到底谋算了什么?”

幕沙的笑声一顿,扭头朝她挑了挑眉道:“本宫和卓依拉能谋算什么?卓依拉不是王妹的人吗?跟本宫有什么关系?王妹怕不是傻了吧!”

第128章结盟

巴扎娜的这一声质疑当即令鲁王君心生不悦,她是她的女儿,幕沙也是她的女儿,她的确更喜欢巴扎娜的那股子聪明劲,不喜欢幕沙的那种自满自大自以为是,但近日巴扎娜的所作所为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够了!”鲁王君沉声制止了两人的吵闹,朝巴扎娜问道,“蛮地的黑油你如今挖了多少?现在都运到了哪里去?”

巴扎娜见母王问起,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所挖黑油只有三十八桶,女儿已经派人将黑油全部运往西南营。”

西南营的将领是她的人,运往那里,才能将此秘密保住。要挖黑油必须上报龙帐,由鲁王首肯之后,派专干一同前往监督。可是现在巴扎娜未报先挖,如此作为便是不将鲁王放在眼里,这也是为什么巴扎娜怀疑卓依拉和幕沙会有勾结,否则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最近做的事呢?

“现在你马上派人去把黑油运到漠勒来。”

“母王!”巴扎娜心下一急,连忙开口劝道,“此时进攻焱国不是时候啊!母王,他们刚失去一位大将,那许含更是在研制新式武器,女儿的人已经摸清了她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只要用黑油将那里烧个干净,到那时候,才是我们进攻的好时机!”

鲁王眼底闪着莫名的光芒,却并非因着巴扎娜提出来的建议。她还未有其他反应时,一旁的幕沙便朗声再次笑起,她走上前,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纸,问道:“八王妹说的是这种箭吗?”

巴扎娜在她笑出声时便觉得不对劲,此时闻言心下一惊,把起头看向她手里的纸。

只见幕沙缓缓打开手中的折纸,介绍道,“这纸还要感谢次你们一起出使焱国时,卡伽回来就到处说你被一个姓许的焱国蛮女给怼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灰溜溜地就带着她们一行回了国。本宫好奇之下,便顺手查了一下这个姓许的人,果然被本宫查出来了!”

巴扎娜紧紧盯着她,只听见她接着说道,“她和一个叫白岩的正在茺州的一处荒山里赶制弩箭,也就是这图纸上画的东西。据本宫的线报所查,现在大约已经建出了一千多台了。”

她笑眯眯地扫了眼满脸惊愕的巴扎娜,“这也是为什么沼国如此爽快地答应我们的盟约。”

巴扎娜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什么都落后于眼前这个越来越嚣张的王姐。

鲁王君自王椅上站起,弹了弹身上的裘衣,淡淡说道:“把你挖的那些黑油尽快送到漠勒,后日孤便要看到你口中所说的三十八桶!”

龙帐里已经空无一人,可是幕沙的那张笑得张扬的脸却一直在自己面前回放着,她暗恨,双手紧握成拳,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一点点地与自己的母王渐行渐远。

原还想着冒险将黑油挖出,再凭借这一优势,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也好给鲁国的所有人看看,她巴扎娜并不是一个孬种!可现在一切都破灭了,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尽在人家的眼里,她成了别人眼里的一个小丑!

如今现在进攻,输了这一场的话,只怕后果比现在还要严重!

想到此,巴扎娜当即转身出了龙帐,拉了一匹马翻身而跃,双腿一夹,扬起马鞭,马蹄声里,她的身影渐渐消失。

沼国和鲁国结盟消息没到一天就传到了焱国京城,消息文书便递到了谢玙的案桌之上。

“殿下,看来世女所制弩箭的消息被她们查到了。”

“唯今之计,我们也只能迎难而上。”宋学义道。

谢玙轻轻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看向兰岚:“可有应对之法?”

兰岚向来心思缜密,做事也极稳重,见被点名,当即躬身说道:“殿下,臣以为,沼国会与鲁国结盟必定是因为鲁国给了相应的回报,否则向来不参与纷争的沼国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卷入焱鲁之战。”

一旁的宋学义几人也纷纷点头应是。

谢玙朝她微微扬了扬下巴,让她继续说下去,后者才接着往后解释,“天下之往来皆是因利,若要化解此次危机,倒也不难,派人游说于沼国便是。但代价定会很高,臣以为,不妥。那咱们就只有一个选择,应战。”

“依你看,如何应战?”谢玙淡淡地问道,对她刚才的言论并不急着表态。

宋学义几人也纷纷看着她。

“臣在听到沼国和鲁国结盟消息之际,便派了线人去查,果然有所收获。去年大旱,并不仅仅是我焱国受灾严重,她们沼国也照样受灾严重。如果臣所料不错的话,沼国所求者必是我焱国东北三州。可鲁国想的却是分河而治,对于东北三州,她们或许并不放在心上,但这三州之中包括了蛮地夜州城。如此一来,鲁国定然不会轻易将夜州割让给沼国。我们不妨从此入手,分解盟约,在沼国这边战线上拖上三日,这三日,便是决定我焱国此次危机的关键之时日!”

宋学义当即附和道:“这计策甚好!臣附议!”

谢玙垂眼微微思索片刻,而后才慢慢说道:“沼国庆王女的生父是我焱国芷午皇叔,皇叔虽已成故人,但到底是我焱国嫁过去的。游说之人便派李子月去罢!”

一听到这个名字,几人都是浑身一震,谁不知道李子月和自家殿下之间那点子往事呢?可是李子月的生父曾和芷午皇子是手帕交,当年庆王女还小的时候,还被芷午皇子带回到了焱国做客,和李子月有过儿时情谊,派她去,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宋学义犹豫地看了眼谢玙,咽了咽口水道,“李将军如今正在准备着婚事呢……”

谢玙闻言怔了一怔,有些疑惑:“婚事?”

兰岚斜了宋学义一眼,似乎在嫌她多嘴,但是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也只能俱实以告了。

“回殿下,李家已和清州卓家定了婚约,婚礼就在三天后。”兰岚的话音落下,许久都没有人吭声。

谢玙不说话,是因为他正在脑海里搜索着清州卓家是个什么来头,想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淡淡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话:“先有国而后有家,沼国之事不得耽误,宋学义,此事交由你去办。”

第129章他出海了

一千一百四十台。

这几个月的成果都在这里。

许含站在高台上,看着演习场上,已经练习得十分熟练的士兵,顿时心生豪迈。有了这些床弩,何愁许柳舟之仇不得报?

“世女,殿下请您过去。”一个小兵匆匆跑上站台,找到她恭敬地说道。

许含忙问:“出了什么事吗?”

只见那小兵说道:“小的不知,但是刚才京城传来急报,殿下看完后便让小的来请世女。”

许含当即点点头,扭头朝身后的陈光文和孙眉嘱咐了几声后才匆匆跟着那个小兵去了帅帐那边。

沼国和鲁国结盟之后,许含一边加紧赶制弩箭,一边和谢玙配合,将已经完成了的一千一百四十台床弩搬上战场,训练士兵的操作能力。床弩虽然操作起来很简单,但每一辆床弩都必须有四人配合,这四人必须极有默契,否则纵然上了战场,这东西落入了敌军之手,那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好在谢玙派了李子月去了沼国当说客,成功说服了沼国中立,只是焱国必须上贡一定的粮食和金钱交换,如今谢玙找她去帅帐,正是想让她旁听沼国的条件。

“如此上贡,沼国把我们焱国当成什么了?”宋学义恨恨地骂道,“若是我们不答应,她们沼国那点子残兵弱将还能打得过我们的三十万精兵不成?!”

刚进来,许含便听到了这一番言论。她暗自摇了摇头,这个宋学义虽然有些墨水,但是做事有些自大,全然不懂换位思考。好在她这个毛病并不妨碍她为谢玙做事。

“殿下,臣以为,庆王女既然已坐上东宫之位,而如今的沼国国君又已经不管事了,那这场战争只怕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如今她们开出来自条件,想来应是应付李将军应付我焱国罢了。只怕稍不留神,咬得更重的还是这个新官上任的沼国太女。”兰岚静静地分析道。

谢玙对几人的分析依旧没有表态,他微微闭了闭眼,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李子月则脸色微黑,垂在身旁两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我去!”突然,李子月薄唇坚定地吐出一句话,“沼国这边,我来应战!”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愧疚,带着一丝气愤。

谢玙这才睁开了眼,迎上那双一直带着爱慕的眼睛。他很欣赏李子月,曾经是欣赏她如骄阳一般爽朗大气,也欣赏她能快意恩仇,想做什么根本不必理会旁人。

现在,他依旧是欣赏她的。只是更多也没有了。

“此事容后再议。”他淡淡说道。

待他们议论完散去之后,许含这才走上前。

帐里的人纷纷退去,将空间只留给二人。远处只传来一声声的操练声,还有北地特有的狂风卷地之声。许含突然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去北方游玩之事,那时候自己似乎也曾经处在一个大帐子里,也和一个人面对面地相视着,只是她已经记不清那个人的容颜,也记不清两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共处于一帐里。

谢玙本想让她过来将京城送过来的消息给她看,可一抬头却看到她正透过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呆愣愣地如同失了魂一般,便索性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凑近看着那张小巧的脸蛋,很奇怪,别人来了北地之后,被这北地的风沙吹得多了,皮肤干燥不说,有的还脱皮干裂。她倒好,越发地水灵灵了。好久没有这么小心地打量她了,这一看,还发现她脸上的肉似乎多了些,粉嘟嘟,看着倒想捏一把。

想到之时,他的手已经伸出去了,那微热的触感,如玉的一般的光滑,真是让他有些感慨,难怪别人都说她不像女子像男子!

“你洗手没?”

正想得出神的许含冷不丁被个微凉的手一触,霎时一惊,回过神后才发现原来是面前这个男人在摸自己的脸!她顿时满脸嫌弃,一抬手便抹了把脸,脱口而出。

“没洗,怎么了?”谢玙挑了挑眉,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那模样,就像是在挑衅着她。

许含白了他一眼,这么幼稚!

“你找我来做什么?”

他将刚刚得到的消息递给她,道:“我想这个你应该会想了解。”

许含满脸疑惑,从他手中接过,低头一扫,顿时吃了一惊。谢玙虽然不大想将他的消息告诉她,可是思来想后,就算她知道了又怎么样?她还能抛开他去寻他吗?有他在,她休想!

“秦琉璃!”许含脱口说道,“他竟然跟着陈太熙出海了?!”

“也许这对他来说,是个更好的选择。”他抬起头,看向帐外的漫天黄沙。

起风了,而北地少绿植,只要有风起,那沙尘便如黄龙一般漫天飞舞。

许含低着头盯着手里的消息半晌没有言语。焱国的确已经没了他的容身之所了,秦家不会放过他,而他也绝不是愿意一辈子缩在他人羽翼之下的人,想来,出海应该会是他另一个舞台。

想到此,她顿时开心起来,仰起头看向谢玙:“谢谢你!”

闻言,谢玙怔了怔,低头对上那张灿烂的脸庞,刚才还在犹豫还在酸涩的心情顿时如云散天晴。

沼国果然如兰岚所预料的那般,很快便和鲁国同时出击,他们分东西两线,虽各自为战,却配合默契。谢玙派了李子月带兵十五万出征东线,对抗沼国的十五万大军。

西线则派了孙眉上场,陈光文负责指挥弩兵。孙眉手上只有十万兵,以及那一千一百四十台的床弩,而鲁国上场的是幕沙。

“大王女,我们的黑油都已经装好了!随时可以发射!”幕沙的牙将名叫索棋,接到负责黑油的士兵消息后,自己还特意查了一圈,这会儿才来禀报。黑油的威力不同凡响,她自然不敢有一丝松懈大意。

“好,放吧!让他们也尝尝黑油的味道,哈哈哈——”

索棋连忙奉承道:“还是主子智计无双!不仅让八王女乖乖把黑油送过来,还能赢了这场战事得到王君的宠,太女之位,主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得好!以后你跟着本宫,本宫绝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

“多谢王女!多谢王女!”

第130章撤退

千算万算,幕沙没有算到许含所设计的弩箭威力水平。

黑油全面出动,然而孙眉的人距他们千里之遥,幕沙所准备好的黑油又如何泼得到她们身上呢?如此一来,那些黑油就成摆设。反观孙眉这边,她和陈光文从绵州城一道跟随许含到了现在,两人进退之间配合得十分紧密,默契十足。

幕沙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阵箭羽自空中袭来,瞬间将身边的将士穿胸而过,那密集的程度不仅让她吃了一惊,她身后的将士更是惊恐万分,还未进攻便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乱了阵脚。

“大王女,这箭怎的如此厉害?焱国的人不是在千里之外的平坡上吗?这些箭怎么还能射过来?”

幕沙本就被眼前这一幕所惊住,她还没反应过来呢!这个小小的牙将竟然敢先质问起自己来了!

她一扭头朝她吼道:“本宫还想来问你呢!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想办法!”

那牙将被她这一吼,霎时缩回了脑袋,连连应是,听完她的话后,当即屁滚尿流地转身去寻军师和其他将领想法子去了。

“又来了!又来了——”

牙将的身影还没跑出多远,只听到兵队里再次传来一声惊吼。众人抬头看去,果然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箭羽俯冲而来,这些士兵哪里还有心情看指令?纷给抱着脑袋到处乱窜,想躲避这些箭雨。

“大王女,来不及了,还是先让属下护着您撤回去吧!”牙将一咬牙,最终还是一扭身回到了幕沙的身旁。

幕沙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只得听从她的安排,在牙兵们的护送之下,往后撤了一千里。这一撤,那些箭雨果然没再袭过来。

“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副帅萨棋跑了过来,看着底下横七竖八躺着的伤兵,满脸愁容。

“怎么办怎么办!你们问本宫怎么办!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本宫,那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隔着一千里都能射过来,你们竟然问本宫怎么办!本宫养着你们难道是来吃饭拉屎的吗?”幕沙一扭头便冲着萨棋一顿臭骂。

原本以为从她那个高高在上的八王妹那里坑来黑油就一定能把这场仗赢下来,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焱国新研制出来的这种兵器竟如神器,隔着一千多里地竟然也能把自己杀个人仰马翻!

“殿下……”萨棋与她相处几年,自是知道她心中所担忧的是什么,可是如今再如何生气都没用,刚才手下来报,底下重伤的伤员竟达到千人!而轻伤的竟有三四千人,包括刚才直接死在原地的,总共算下来,还没开战他们就已经折损了五六千人!

她实在不敢想象如果真是开战,焱国还准备了什么东西对付她们!

“殿下,唯今之计,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把这些黑油泼到焱狗她们身上去,如此我们即使折损如此之大,回去在王君面前也有话可说。”

另一个右前锋的将领也连连点头赞成:“殿下,萨棋副帅所言正是,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把这些黑油用上,否则就此回去……”

她还没说完,幕沙便愤愤打断:“谁说要回去的?本宫说了要回去吗?没有本宫的命令,谁敢回去就是违抗军令!”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都是追随她好几年的心腹,最少的也有三年,大家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正是相信眼前这个年轻气盛朝气蓬勃的女子会带领她们走上更高的颠峰。

可是如今这个女人竟然拿军令压迫她们,即使这的确是她应有的权利,但她们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

最终还是萨棋上前打破了尴尬:“殿下,我们既然走到这一步,便没想过打倒回府,这一战,我们必定会为殿下鞍前马后,打下这一片的江山。只是如今焱国的这个弓箭实在厉害!我们必须改变计划,重新想过对策。”

萨棋的话最终还是让幕沙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不远处正在躺在地上呻吟着的伤员,心下一阵痛苦,这些人都是她的兵啊!她好不容易从巴扎娜那里夺取而来的机会,她不能就这样回去,否则她又如何去面对底下这些一丝军功都不曾挣到的普通士兵?

她想到此,猛地手握成拳一手砸向一旁的战车车杆上,车杆应声而倒,她一甩衣袖恨恨道:“此战,必定血战到底!本宫定要让焱狗子知道本宫的厉害!”

“大帅英明!”

此时的孙眉和陈光文也正凑在一起想对策。

“幕沙现在十分需要战功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所以我以为她此战定不会善罢干休。”陈光文看着沙盘上插着三角旗帜的地方,一脸忧虑道。

孙眉双手抱胸,她跟着许含和陈光文在奇兵团怎么着也硬学了几个月的兵书,自然明白一些战策战略。此时听到陈光文的分析很是认同,点头道:“听线报说,巴扎娜曾去了蛮地挖走几十桶的黑油,但是最终却到了漠勒,入了幕沙的手中,这一次她们一定会用上。”

想到上一次茺州之战的情景,陈光文叹了口气,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黑油的法子,我们到现在也还没有想出破解之法……”

“谁说没有?”陈光文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两人转身看去,正是风尘仆仆的许含!

“世女!你怎么来了?”

许含朝两人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不是在想黑油灭火的对策吗?我就是来给你们送对策的。”

陈光文和孙眉对视一眼,纷纷转头看向许含,欣喜万分:“什么对策?”

许含却神秘一笑,不答反问:“你们是想让我继续饿着给你们解答吗?”

“来人!快去热点饭菜上来!”

许含将弩箭的制作完全交给了白岩负责,而她则拉着赵俨去研究黑油了。赵俨原本不乐意,战事逼近,她反倒越发地“不务正业”,怎么看都让她生气,可是当她真正跟着许含研究起来时,才发现这比战事还要紧!至少如今的焱国还有人才可带兵上场,不必她们两个去操心。但万一鲁国真用上黑油了……那就不是一个两个将领能搞得定的事了。

所幸,她们两个闭关大半个月,终于有所收获!

第131章扑灭

殿下当嫁正文卷第131章扑灭是夜。

风卷着狂沙直扑而来,乌云在天际嘶鸣着划破雷电,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废墟之上。刚刚消散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此刻,孙眉正带着手底下的兵围剿着潜伏进来的鲁国贼兵。

“呜呜呜——”

猛地冲出一个号角声,火光齐齐竖起,那光芒如同一条死亡带子,朝着孙眉这一边飞扑过来。

鲁国进攻了!随着风,双方手中的火把上的火在极速地跳跃着,似乎随时都会灭。

“哐啷!”孙眉挥手一挡,将进攻自己门面的长枪隔开,抬眼一看,对方肩上斜挎着三颗狼牙,竟是鲁国的前锋将领!

孙眉一边暗自高兴,竟然抓到一只大鱼!同时也暗自警醒着,鲁国善骑射,马上功夫可不是闹着玩的!

孙眉在奇兵团练的大半年可不是白费的!她在马上的功夫日进三斗,此时她见对方来者身份尊贵,更是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每一招都出手极狠,速度极快,精钢所练的长枪挥出的同时,身形一闪,一把将对方拉到刚才自己站的位置上,长枪狠狠的砸在她的头上,顿时砸得血花乱溅。

只听一声惨叫起,孙眉回脚一踹,将那个还在惨叫着的前锋踹向自己身后的牙兵。牙兵早就准备妥当,待那人一落地,当即挥出手中的长枪,齐齐将那个前锋五花八绑了起来。

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只听远处传来焱国士兵的叫声,她飞身上马,站在马背上朝声音来源之处望去,竟然看到不少士兵身上都沾着不少黑乎乎的东西!

“黑油!是黑油!”一声惊恐的声音尖叫着撕破了风云变幻着的夜空。

“哈哈哈,我倒要让焱狗子们也尝尝满身黑油被活活烧死的痛苦!”萨棋手里举着火把,兴奋仰头大笑起来。

为了靠近焱国大军,她和另一个前锋趁着夜黑之际,偷偷潜入两国交界之处。今天又是漫天风沙,即使有斥侯查出她们在潜入,她们也难以及时回去复命。果然,不到三个时辰,她们就成功潜进来了,虽然付出的代价略悲惨,但只要能够完成任务,就算付出一切,她都觉得值得!

“焱狗,今天就让你们尝尝黑油的味道吧!哈哈哈——”萨棋大声笑着,而后将手中的火把猛地朝远处的焱国士兵身上扔去。

“卟!”

那火燃起的焰火光彩夺目,时而像是一只凤凰冲破云霄,时而像是一层火红的薄暮四散开来,时而如同闪烁的夕阳照向大地的最后一缕阳光,久久的凝结在空中……可正是这般漂亮的火,死死纠缠着一个又一个的焱国士兵,哀声顿时响成一片!

此时,远处的许含站在高处,只见一片火海满天横流,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张牙舞爪地仿佛想要把天空也吞下去。火海的下方烟雾弥漫,仿佛浸透了乌烟的五月的浓云降到了地面一样。它的上面,好象矗立着一座颤巍巍的摇晃不息的火山。

“世女!”陈光文看着那些被火死死纠缠着的士兵,顿时心疼不已,跺着脚求道,“如今可以开始救火了吗?”

许含又何尝不是心疼?她最是尊重生命的,可是现在竟然轮到她来发号这关乎生死的命令,她如何不疼?如何不急?

可是黑油不能用水救,一旦碰到了水,那火烧得更是厉害!为了破解那黑油,她和赵俨研究了那么久,终于成功,如今她心里却又莫名地害怕起来,害怕那方法救不了底下的那些士兵。

“放!”她咬了咬牙,死死瞪着那些被烧得面目模糊的士兵,她不忍心看,可是她必须看!她必须记住这一张张的面孔,记住她们为这场战争所付出的一切!

那一声令下,陈光文霎时松了口气,脚步有些虚浮地往后退了几步,她站在战车上,借着那漫天的火光看到一阵如面粉般的东西朝着那些熊熊大火扑去。

那粉就像大雨,倾盖而下,霎时将地上的火齐齐覆灭。那神奇的一幕也被远处的幕沙看到……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那是什么?火怎么会灭了?”她一把抓住旁边的牙将索棋,迭声问道。

索棋又上哪找人问去?她亦是满脸又急又惊:“殿下,让属下前去查探一下!”

趁着幕沙还愣神之际,索棋挣脱出她的手,自战车之上翻身骑到一匹就近的战马背上,双脚一夹,当即如一阵风朝着那渐渐熄灭的火奔去。

可惜她赶到的时候,那些因着黑油而燃起来的火早就灭得干干净净!她惊恐万分地抓来一个鲁国兵询问。

“刚才是用水扑的吗?火呢?怎么会突然灭了?”

那个士兵也是一脸的懵懂,连连摇头说道:“小、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就看到一阵面粉从天而降,那些原本烧得旺旺的火竟然一沾上就灭了!”

“面粉?”索棋惊讶地瞪着她,“你胡说什么?面粉遇火怎么可能不会烧起来?不仅没烧起来还把黑油烧起来的火给灭了!”

“将军,真的是粉啊!就是白白的东西,像粉一样的,一撒下来,烧就灭了!”

索棋依旧满脸的不可置信,她松开那个士兵,低下头在地上寻找起来,果然被她在地上一处干净的地方抓了一把白色的粉末,她皱着眉头,看着焱国有条不紊地救治着被烧伤的士兵,她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直奔而去。

幕沙已经等不及她的汇报,命令大军全部出击,进攻焱国!

“殿下!这就是扑灭黑油之火的东西!”

索棋将手里的那一抓粉沫伸到幕沙的面前,和她听到回答时一样的神情,一脸疑惑。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面粉!”

“殿下,这不是面粉!”索棋满脸无奈,正在这时,军师卓依拉自后头赶了上来,如巴扎娜所料不错,这一次的确是她和幕沙暗中算计,将黑油之事传到王君耳中,虽说王君宠她,可这一次,着实惹恼了王君。最终出征之事全权交给了幕沙。

第132章青梅小事

和孙眉西边战线相反,东边战线的李子月却节节败退。她所对战的沼国派出的大将名叫宋子良,他虽是男子,却被破格提拔为将军。

“报——”宋子良正穿着一身铠甲站在沙盘前沉思,外头便传来一声急奏。他随即回神让外头的士兵进来,来者却是派去收集情报的小兵。

“将军,幕沙王女败了,鲁国败了!十五万士兵如今只剩五千来个残兵弱将。”

“什么?!”宋子良一惊,猛地跨前一步问道,“怎么回事?”

那小兵连忙解释道:“幕沙王女还未靠近焱国大军就被焱国的弩箭折损上万人。后又秘密派出三万精兵以图用黑油偷袭焱国大军,但依旧以战败结尾。今日凌晨,幕沙王女的兵和焱国孙眉带的兵正面对敌,鲁国全军溃败,已经撤兵了!”

宋子良浓眉微拧,在沙盘旁来回走了几圈后,回身问道:“可有焱国所用的是何种武器?”

“是弩。”

各国手中的武器都相互摸得十分清楚,可是弩却是新出的武器,他们只有大致的图画,却并不知道到底是如何造出来的。

“两件事情,一,你且去焱国查一下这东西的图纸。二,将黑油被灭的原因查出来。”

“是!”

小兵退下去后,帐外进来一个人,正是插手此次战争的主导者——庆王女。

她是沼国国君琚玒帝的第六女,当年还是王女的琚玒帝微服出游时,无意间认识了一样微服私访的芷午皇子,琚玒帝给他一见钟情,可是芷午皇子早有婚约在身,如何肯答应?

也不知琚玒帝和当时的晖晟帝说了什么,竟答应了将芷午皇子嫁给琚玒帝。只是出嫁后的芷午皇子再也没有回来过,生下庆王女后便郁郁而终。李子月虽说小时候随着父亲母亲常常前往沼国看望他,却也无法解开芷午皇子的心结,使得他三十三岁便撒手西去,只留下一个庆王女在沼国皇宫里艰难成长。

“王女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宋子良瞥了眼进来的人,怔了一怔,当即起身朝她行了一礼,劝说了几句。

庆王女摇摇头没有回应。

她骨架子随琚玒帝,高大而壮实,皮肤微黑,英眉笔挺,如今穿着一身正红色的战袍显得愈发地英气飒爽,令人望而生畏。

宋子良凝神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子,想伸手抚平她那紧紧皱起的英尾,却又生怕自己这一举动唐容了这个令他怦然心动的女子。

他正看得出神,乐婧指着沙盘上的某一处,头也不抬地问道:“子良,你可知此为何处?”

话音问出许久,也不见他回应,乐婧有些疑惑地扭头看去,正巧对上宋子良复杂而多情的眼眸,她愣了愣,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微微叹了口气。

宋子良这才回过神来。

“殿下,你刚才说什么?”他柔声问道。

乐婧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望着他道:“子良,你知道的……我早已娶了正夫,你……”

宋子良没有想到她开口便是这件事,当即将头撇开一边,不愿再听下去。

“殿下,你不必再说,子良心里清楚。”

“……”又是一声叹息。

宋子良出自宋氏世家,宋氏往上三代皆是一脉单传,且个个都是武将出身。可到得宋子良母亲那一代时,却只生出个宋子良一介男儿。他的奶奶宋老夫人想抱女儿,便硬是给宋子良的母亲宋红纳了四个侍君,可惜一个个的都没蹦出个孙女儿出来。也许真是命里注定,宋子良十三岁那年,宋红得了场大病,撤手西去,同年年底,他的生父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两夫妻扔下个五十多岁的宋老夫人和十三岁的宋子良在世间苟活着。

宋老夫人不可能自己再娶夫纳侍再生个女儿出来传继香火,便只好认命地开始培养起宋子良来。

宋老夫人本就是沼国的太傅,与庆王女有师徒之情,有一次宋老夫人偶感不适,庆王女前来探望。正巧遇见宋子良在练武,庆王女看得入迷,便也拾了把武器上场,两人就此来了一场精彩的比武。

可是宋子良身手毕竟还嫩,又极少与人对战,经验太少的他很快便败下阵来。不服输的宋子良却开始疯狂地习武,每隔一个月便缠着宋老夫人带自己去和庆王女对战,可惜每次都是输。

在这一次次的接触中,宋子良却越来越喜欢这个谦虚谨慎、风度翩翩的六王女。甚至还胆大地跑到琚玒帝面前请旨赐婚,得知消息的宋老夫人当即气得昏倒在地,醒来后就把他软禁在了宋府,自己的身体却也就此垮了。

三个月前,为宋老夫人守孝出来后的宋子良被庆王女一辆马车接到庆王府,两人一夜长谈后,一身武装的宋子良便出现在了兵营里。

“子良,待大业成功后,我定会给你一个盛世红妆!”乐婧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个满脸痴慕的男子深情道,“你知道的,我的心里一直都是只有你。可是之前的我也是身不由己,但是现在,我们马上就能成功了,只要你再帮帮我,我们以后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宋子良听后,心跳得更快了,他仿佛看到了面前这个女子一身龙袍,牵着自己踏上那至高无上的顶峰,笑傲天下!

他忽然心血高涨,朝乐婧重重地点点头应声道:“殿下,我一定为你守住这片江山!”

此时与这里遥隔千里的焱国边境里,李子月正聚集了全军的将领和军师商议对策。沼国连连兵奇致胜,如今的她才明白自己真如井底之娃,竟没有发现沼国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用兵奇才。

“将军,依属下来看,明日沼国定会从西面突袭,你们看,西面有一座小山,而我们则处在小山的下风口处,如果他们从这里一路攻击,我们的防御定会被他们所毁。”

“将军,谢将军所言甚是,我们还是要得早做好防备才行啊!”

李子月盯着沙盘,好半晌才说道:“我们如今处于下风,一直防御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尽快想想如何夺取主动权吧!”

她的话音一落,帐外便响起了通报声:“摄政王、忠义侯驾到——”

第133章她生气了(后面有话说)

虽然早有预料谢玙会过来,但李子月却没想到他竟会和许含一起来。

许柳舟死后,忠义侯的爵位便由许含继承,所以忠义侯指的便是她,但外人称呼她却依旧习惯称为侯世女,而非侯女。原本她是不愿意这里的,她曾看过李子月的对战历史,对付现在的沼国绰绰有余。只是这几次对阵下来,她却节节败退,无疑是因着对方是庆王女,曾经的发小。

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更没永远的朋友,只要李子月能够重新审视自己和庆王女之间的关系,绝对有把握退敌。

不过,谢玙最终还是将她一起拉了过来。

“臣等参见殿下,许侯女!”

“在外面,这些虚礼便免了吧。”谢玙停下脚步,淡淡道了一句,待众人站定,他的眼神掠向神情有些莫名的李子月,“不知李将军在和诸位商量什么?”

“回殿下,臣……”李子月迅速地看了眼上首的那个男子,自己一直挂在心尖上的男子,一时竟忘了言语。

这时,站在她身后的军师武议自她身后踏了出来,自若地解释道:“回殿下,将军正与诸位将领商议明日应敌之策。”

“哦?”谢玙的眼神抬起,在几个人身上一一掠过,而后定在武议的身上,问道,“武军师可有何良策?”

“殿下,臣以为,距此西面两千里地的小山正是沼国攻击的绝佳地理。沼国如今领军的名叫宋子良,是名将宋红的儿子,宋承凤将军的孙子,他虽无领军的经验,却自小受宋家带兵的影响,再结合这段时间的突袭经历,臣以为,有八成的可能他会采取此种方式进攻。”

许含顺眼望去,武议军师所说的小山便是沙盘里距此方营地不远的一个小沙丘。她倒是听说过这个宋子良,虽是男儿身,却有着沙场将军梦,是个传奇人物,让她生出几分敬佩。

谢玙对她的推测不置可否,只淡淡说道:“你们继续,本宫只旁听。”

他这一开口,其他的人当即应声。几人凑到沙盘处,继续刚才的讨论。

许含听了半天,原来他们所争议的地方一直在跑偏……

好不容易待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女将们停下来,她才轻飘飘地插了一句话:“不知各位可有听说过‘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众人纷纷一怔,扭头看向她。

许含只得好老老实实地将曾经看到过的一则战争小故事讲出,武议越听,眼睛越亮。

“据臣所知,如今的宋子良爱慕庆王女,只是苦于庆王女早有夫君,且宋家有祖训不得为侍,否则宋子良定然早已嫁给庆王女做了庆王夫。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下手……”

武议的话还没说完,李子月便当即反对:“不行!如此卑鄙的手段,如何能拿到战场之上来说事?”

“将军,那宋子良用兵之奇我们如今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李子月依旧冷着脸不同意。

许含暗自撇嘴,她就猜到这个头脑僵硬的李子月不可能会答应的。

仿佛看透她内心的想法,坐在一旁的谢玙扫了她一眼后,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若是细心定能发现他的嘴角正微微翘起。

“西线那边的危机已经解决,鲁国国君正在派使者前来京城,时候不早了,还要你辛苦诸位将军把这场战事尽快解决,本宫在京城等着你们凯旋而归!”

说着,便站起身,对李子月投去深意的一眼,便举步离去。

许含无奈地耸了耸肩,朝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武议摊了摊手,说道:“那我也先回去了,各位将军辛苦了!”

话落,人便逃也似的追了出去。

待出了帅帐,许含才看到谢玙已经骑在马头上等着她了。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谢玙见她一阵风般没头没脑地冲了出来,皱着眉轻斥着。

许含翻身上马,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对他说道:“你赞成武议怎么不说出来?偏要给她留面子,唉,这么善解人意的好男人就这么被她错过,连我都觉得可惜了……”

她的话音还没说完,脑袋就被一个东西敲了一下,她冷不丁地受惊,“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抱着脑袋回头瞪着始作俑者,恨恨道:“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说得我就说不得?”

谢玙眼眸带着微冷的意味瞥了她一眼,而后沉默地拨过马头,没几步就超越了她。后者有些摸不清头脑,嘟嘟嚷嚷地一路跟着。

她心下的确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在李子月面前。

李子月就像那骄艳的阳光,夺目刺眼,令人心生向往。可是她毕竟是焱国土生土长的人,思想自骨子里便是那样固执而死板,饶是再风流潇洒,她也不过是个封建的士女,真不懂他干嘛要给她留面子,当面反驳一下,难道她就会受不了?

她越想越气,瞪了瞪走在前面的那道清冷的身影,她双腿一夹胯下的马匹,如一道箭羽,飞快地朝着前方冲去。

早已熟知她性子的谢玙自是明白她心中所虑,虽然走在前头,可他耳朵却一直竖着,听着身后那女子嘀嘀咕咕的抱怨,真是又生气又觉得可笑。原来小心眼不仅可以形容男子,用在她身上竟也出奇得恰当。

看着那道身轻如燕的身影远去了,他终于扬起了嘴,笑出了声。

一直守在一旁如隐身般的万芳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对他道:“主子,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他虽然对某些事反应很慢,不过自打刚才一进帐,他就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或者说,从打算来西线大营时,那女人跟自家殿下之间就有些不对劲。

明明按照武议军师所提出来的防御之法,再配合李子月将军那种稳扎稳打的模式,是她们所商讨出最佳的一个方案。可是许含一提出另外一条对策之后,整个帐的气氛就变了。

尤其是自家殿下抛出最后那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后,连他这个最无足轻重的人都觉得尴尬……

谢玙眯起狭长的凤目,轻轻应了声:“不好吗?”

万芳惊讶地微微张着嘴,他刚才看到了什么?殿下刚才那个笑容是宠溺吧?他没看错???

完了完了,他家殿下完全被那个莫名其妙的疯女人给下了咒了!

话说,他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殿下出嫁?想想那情景,为什么他会这般兴奋?

第134章分编

迫于压力,李子月最终还是采用许含的方法,攻心为上。

没多久,沼国京城里到处都传着宋子良带兵有功,边境战事连连胜利,待班师回趄之际便是迎娶宋子良的时候。

因着宋子良当初请旨求婚的事情并非是秘密,即使后面被压下来了,京城世家之间也流传极广,这也是为什么宋子良快二十了都没哪个媒人敢上门说亲。

庆王夫虽然心里嫉妒他,却也深知自己这个王女妻子的脾性,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提出异议,只在心里暗自鄙夷着宋子良,顺便给宋子良添些堵。

如今从边关传来的这个消息瞬间点燃他积怨多年的心情。

宋子良有什么?他有军功,也算是出身世家,按资格,他的确有条件。但是他不守男道,喜欢抛头露面,王女凭什么扶持他而不扶持自己?

想到此,他当即找到了自己任着太师之位的母亲商议。两母子秘密商量了一下午,到得晚上时,派出一队人马,冲入宋府,从里面搜出一套皇袍,还有一个浑身扎满银针的布偶人,证据确凿,宋府谋反,事情捅到了床榻之上的琚玒帝面前。

就在宋子良准备带兵突袭焱国大军之际,一封急诏传至沼国大军的兵营之中,庆王女也没办法阻止宋子良被带走。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子月所带的兵朝他们开始进攻。一时之间,沼国大军内忧外患。

李子月趁胜追击,成功将沼国副帅温池活捉,沼国大军兵败如山倒,士兵自四面八方逃去,庆王女在侍卫们的护送中落荒而逃。

这一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大战,以焱国的全面胜利而结束。

鲁国派来的使者依然是巴扎娜,只是这一次,她以八王女的身份前来,也不再是求亲,而是送赔偿款来了。除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外,鲁国答应退守夜凉山后面,永不越界。

同时,沼国为了求和,自皇室之中挑选了一位皇子和亲至焱国,但是被姜琦拒绝了。两国交流许久,最终沼国赔偿了原州以北的两个州城给焱国才谈妥。

三国之战让焱国一举成名,几个相邻之国纷纷不敢再折腾出任何的动静出来。

边境之忧已经解决,许含反而比之前更忙了。

“小含,战事都结束了,你还回奇兵团做什么?”陈光文听说许含还要回奇兵团连朝廷的赏赐都不要了,抛下一切骑上快马就赶了过来。

许含虽已继承忠义侯的爵位,按制,必须称呼她为侯女,许含嫌弃难听,便让她们改口称呼自己含姐或小含。

“自然是考核。”许含扫了她一眼,扭头继续跟自己新入手的马匹培养感情去了。

这匹马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极为漂亮。听说这马是天山上野生的汗血宝马,驯服后被谢玙运回京城送给了她。

好在她马术还可以,处了不到一天,便适应了下来。当初她刚接触这马时,它的性子烈得险些将她摔下马背,如今熟悉了不少,在她身边才像现在这般温驯得跟只猫一般。

陈光文这才注意到她身旁的这匹漂亮的马,满脸惊艳,夸赞道:“这马真是匹好马!”

许含不置可否,只淡看了她身旁一眼,问道:“你来了,孙眉呢?”

陈光文撇撇嘴,道:“那家伙拜见完陛下后就不见踪影了,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她呢!”

“你和孙眉就不必跟着我了,边境虽无战事,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切不可贪图享乐荒废了练兵。”

见许含如同交待后事一般的言语,陈光文当即急道:“小含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一些私事,我必须去处理一下。”她见陈光文还想说话,抬手制止道,“你放心,你们殿下知道。”

陈光文嘴巴微张,心下暗道,看来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她。鲁国沼国虽然退了兵,但是还有许多善后之事需要处理,谢玙如今还在北地几州呆着。他心中放不下许含,便只得交待了她们几人注意许含的动向。

她当时还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交待,如今看来,他竟是早已知道她会离开?

“小含去哪儿总可以告诉我吧?”陈光文转口问道。

许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答反问:“光文姐难不成连本侯的私事也要插手?”

见她用起“本侯”的自尊,陈光文暗自一惊,连忙挥手道:“不敢不敢,我、我不过就是随便问问。”

两人没再交流,许含自府中下人手中接过一个简易的包裹后便翻身上马,和她告辞离去。看着她渐渐远去变小的身影,陈光文最终还是派人将这个消息带去了北地,告诉了谢玙。

许含这一路直奔茺州奇兵团练兵之地。在对阵鲁国的这一场战争,奇兵团总共派出一千五百人,他们当中有男有女,都是统一服装,在黑油着火之后,他们出击,负责追捕鲁国的高级将领。

战争结束后,奇兵团的人一共活捉鲁国大大小小的将领三十六人,追杀十二人,归队之后,这一千五百个奇兵团的人只有负伤的,并无伤亡者。

如此佳绩瞬间震惊整个大焱,越来越多的人想进奇兵团,可惜如今奇兵团的门槛比之前更为严格。谢玙身边的侍卫都曾在奇兵团里训练,不少人结束训练后身手比之前高出不少,连张蕾都忍不住照搬了这里面的训练模式,每天督促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去训练。

许含赶到时,奇兵团之前招募进来的兵正好全部考核完成,其中有三分之一的兵晋级为丙班,而剩下的两成士兵则继续训练。如果三个月后,这些士兵考核依旧无法晋级将会被打回原部队。

一听到如此严格,不少士兵更是玩命地训练。打回原部队丢脸不说,留在奇兵团吃好的用好的,连发的月俸都比别的部队高,何况呆在这里那才真正是个兵!所以被留级的士兵再无刚进团时的懒散敷衍,个个都收了小心思,稳扎稳打地训练起来。

刚晋级的奇兵团再加上原先的士兵,一共是两千一百一十三人。许含到来之后,便开始着手将这些人分编。

奇兵团里负责管理的小陆在奇兵团里也会跟着士兵们一起训练,再次相见,许含都快认不出来了。

“小姐这是要给他们分派任务了?”小陆见许含正在写着新兵编制课程安排,心下了然。

第135章聘请(文后有微番)

甲班一共是九百八十人,这三百八十人不论是体能还是技巧方面都为上等,如今她再分班,便是要让这三百些兵法。乙班一共是一千一百三十三人,这些人实战方面为主,兵法为辅。

全部分班完毕后,许含便写了份折子递到谢玙那里,这是她第一次写折子,虽然执笔的不是她。折子中,她请求召集天下贤士,在奇兵团任教,给这两千多个士兵传授兵法知识。

这一请求很快便应允了。因着这一纸请求,茺州城前所未有的热闹。

招聘这天天气很好,天色还没亮,茺州城州衙旁边一家店面门口就排起了长队,这些人里,有五大三粗的粗莽女子,也有文质彬彬的书生女郎,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男子。

许含来到这里时,正在议论纷纷喧闹不停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男女分开站。”许含扫了一眼齐刷刷看向自己的人群,沉声吩咐。毕竟已经带过兵,也上过战场厮杀过的人,她便是独独地往那儿一站,那气势便霎时逼迫得人心下生畏。

“许将军也会招男子吗?”

一道微弱的声音自右前方的人群后头传了过来,众人闻言不禁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许含刚才说的是“男女”分开站,也就是说明这里的确会聘请男子。

“诸位都是有真才实学之士,相信大家能听得懂我所说的话。我奇兵团里女兵有一千四百八十人,男子有六百三十三人。在我这里,只要你真有才干,真有潜力,不论男女,我都会接受。”

她这话一出口,人群之中立马传出挪动脚步的声音,年纪稍长一些的,动作虽然迟缓,却再不迟疑。未几,她的面前就让开了一条宽阔的路,左手边是女子,右手边是男子。

两队分开之后,整个场面俱是无声,两旁投过来的目光有好奇的,有畏惧的,也有探究的……她微凝着眉,举步缓缓朝店里走去。

“这里有一份问卷,请你如实填写,我会根据实际情况录取。”

说着,她吩咐侍卫将店门打开,里面是一排一排的桌凳,上面已经备好了笔墨,待全部的人落座后,她才将手里的问卷发了下去。

这些问卷都是她让奇兵团里会笔墨的成员抄写下来的,字虽然不算特别好,但至少工整。而此时来这里应聘的人都是一肚子墨水,自然看不上纸上的字,一拿到问卷后,不少人都摇头感叹起来。

“半个时辰后,我会来收卷。”她说完之后,便将这里交给了侍卫管理,自己则去了旁边的茺州州衙。

茺州州令本是陈光文,后来她追随许含,辞了州令和她一起入了奇兵团。在对战鲁国大王女这场战争里,她所指挥的弩兵震惊四野,被升任为正三品将军,主管征北军事务。孙眉的官职与她一般,三品武将,负责东郊兵营。

陈光文走后,京城提了一个名叫叶成才的干事上来,虽是外地调入,但是为人却很是踏实勤奋,上任一个月就将茺州上下模个底儿清。听说许含要招聘夫子,没过一天她就拟了个名单,上面都是茺州城里既有名望又有真才实学的人。

“许侯这份问卷真是我所见过最为有趣的卷子了!”叶成才看完问卷中的所有问题,不禁感叹一声。

问卷里的问题都是出自她手,她所需要的人才都必须有自己的思考,并非如科举考试那般按照书本上的知识来提问。

叶成才进士出身,自身的文化自然不比那些应聘者的水平差,看过这些问题后,竟然有种重新审视自己审视所读过书的感觉。这如何不令她吃惊?

“怎么,叶大人难道也有兴趣?”许含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叶成才眉头一挑,笑道:“只怕我的回答会让许侯不满意。”

“叶大人何不试试?”

叶成才摊了摊手:“那我这老脸可就在这里丢尽啦!”

虽然嘴巴上是如此说的,最终她还是让人送来笔墨纸砚,真的开始认真做起那张问卷起来。

许含失笑摇头,这段时间以她对叶成才的了解,请她来上奇兵团的课完全使得,但是叶成才也是谢玙手上难得的才干,如此人才她又怎么会跟他抢?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待侍卫将那些问卷送来时,叶成才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又耽搁叶大人许久的时间,看来我还真是茺州百姓眼里的挡路石了。”

“许侯这话可就折煞我了。”叶成才仰头哈哈一笑,指着她手中的问卷,道,“这个如果出了结果,许侯可得告诉我一声,看看我在这群人里排几名。”

许含微微一笑:“分数不过是个参考,若是有合意的回答,我倒是可以破格录取。”

“果然是许侯的行事风格!”

刚才在做这张问卷时,叶成才便发现这里面的问题都涉及到了战场上最现实的状况,而这种问题根本没有标准的答案借鉴,凭的无非是出题者所需要的回答。

从茺州州衙出来后,许含便回了奇兵团。

奇兵团的人数扩充了许多,训练的场地也扩大了一倍。除了训练的场地,一应开销也成了最大的问题。她已经完全没有管理绒花坊和伊人坊,现在总管绒花坊的是素景,总管伊人坊的是素琴。秦琉璃仿佛早有打算,一早便将素景素琴带在身边培养,好在他们两人都很争气,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便足可以独挡一面,撑起一个连锁店的场子。

两店的所有分红依然每月都会转到她的名下,只是奇兵团是她一手创办,无论是吃还是用,都是她的私库中拨出的钱款。为此,小陆不知道提了几次异议了。

“小姐,这世上哪有像你这样的?用自己的银子养着别人家的人,而且这些人里基本都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许含一边看着手里的问卷,一边听着小陆每日一絮叨。虽然她一早就和小陆交待过了,可是他依旧乐此不疲,劝上了瘾一般。

“小姐,你听到了没有?我们账上的银子不够啦!”小陆见她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忍不住凑上前大声地在她耳边说道。

第136章有人求见

小陆这一急,许含只好放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朝他无奈一叹,道:“此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先帮我找些人做些沙袋,尽量多做一些。”

小陆撇撇嘴,满脸不情愿地离开了。

她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终于把手上的那一叠问卷整理妥当。如她所料,叶成才的回答的确符合她需要聘请的条件,而且分数还不错,排得进前三名。她倒是想将她请来,只是可惜她身兼茺州州令要职,以后前途无量,若是把她拐走,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找个人顶替上来。

“小姐,外面有人等你。”一个侍卫匆匆跑了进来,朝正在整理结果的许含说道。

许含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人?你不知道奇兵团不允许外人进来的吗?”

那侍卫有些犹豫地开口解释道:“小姐,我们已经和他说了一下午了,他现在还站在那里,说是你如果不见他,他就在门口等到明天你出来。”

许含一愣,放下手里的那一沓问卷,皱着眉头喃喃念着:“这人难不成还想学程门立雪不成?你先下去,他要等就让他等着吧!如果人人都学他,我们这奇兵团都成什么了?”

那侍卫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是觉得她太严厉了还是其他什么,低着头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许含见她步子有些缓慢,明显与平日不大一样,便又将她唤住:“你回来!我问你,你是不是收了人家的银子才跑来通报的?”

那侍卫闻言当即否认,声音坚决:“小姐,小的虽然出身不算富裕,但是至少也懂得女子爱财当取之有道的道理,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许含点点头,赞叹道:“你既然知道这句话,那我也就暂且相信你吧,你且回去告诉那个人,奇兵团除了特许之人外,一律不得随意出入,无规矩不成方圆,他要等就让他等着吧!”

那名侍卫这才浑身一震,打起了精神,大声应了一下便转身飞也似的跑走了。

许含这一忙很快就把这事给忘到了脑后,到了晚上,多变的天竟然打起了雷,没过多久,那雨便像倾盆而下,窗外只听得到雷鸣与哗啦的雨声。

她修改完各班教学计划之后,这才想起下午侍卫通报的那个人,心下一动,再也静不下心来写了。索性站起身,寻了把伞往大门方向走去。

奇兵团原先训练的场地在后面,后来扩抬招之后,她和陈光文及孙眉商议后,将场地前面的那一整片树林都给砍了,填平之后又把大门设在了平地边沿,出了大门便是下坡。沿着那坡往下走大约二十多公里地就到了茺州城,骑上马,半天即可到达,走路的话就要花上一个白天的时间才能到达。

尽管如此,她给奇兵团订的菜都是在城西郊一户农庄里订的。他们每天四更天时出发,到了奇兵团天色也亮了,负责厨房采买的人便会到门口来接应。

按照她订下的规定,每餐必须有一荤菜,鸡肉、鸭肉、牛肉、羊肉以及猪肉等,每天都会换着来,素菜则都是一些时令蔬菜,品种比较少。好在厨子的手艺不错,每餐都有不少士兵加餐,给出的评价也不错。

焱国人对猪肉并不怎么喜欢,其一,在这里,猪在人的印象中又懒又好吃,是很极其低等的动物,吃猪肉等于拉低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别说世家贵族了,就是平民百姓,他们也极少会吃猪肉。

其二,这个时候根本没有阉猪的技术,没阉的猪脾气暴躁、出肉率低,并且吃的很多,宝贵的劳力用于饲养成本高的猪仅为吃肉是不合算的,所以养猪的百姓十分少。另外,猪滋生细菌也非常厉害,饲养过程容易生病,而且没阉的猪味道非常骚并不好吃,所以很少世家贵族吃养大的猪,他胶主要吃的是豚,也就是出生仅一个月的小猪。

她记得吃猪肉是从苏东坡开始,那是因为东坡肉主要是用大量香料和浓汁酱醋来掩盖猪肉的骚味,而普通的老百姓根本吃不起这么昂贵的菜。久而久之,想吃一顿猪肉都必须另外订。

她找的那一户农庄准备的猪肉都是茺州城里别人家里养的猪,每个月他们便会有专人去寻找合适的猪,杀了后全部运往奇兵团,价钱自然也相对便宜。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个月最多只杀一头猪。

从住处前往大门那里有一段距离,这雨太大,许含撑着伞,脚跟那里依旧被雨水打湿。来到大门处,下午前来通报的侍卫正坐在屋子里休息。大门的门卫分为两部分,一队站在楼上放哨,二队站在门口站岗。轮值休息时,旁边的屋子便是他们的值班室兼休息室。

那名侍卫可能还没有休息,一看到许含往这边走来,当即站起身帮许含收了伞,问道:“小姐,您怎么来了?”

许含没有回答,她转头扫了一眼门外,问道:“你下午通传的那个人走了没有?”

那侍卫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当即摇摇头,随后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说道:“我们劝了他好久,他都不走,下雨了我就见他往那棵树底下躲雨去了。”

许含眯着眼往那株大树打量了许久都没发现那里有人,只好放弃道:“你过去把他给我叫过来,如今还在打着雷,站在树底下,他就不怕被雷劈死么?”

那侍卫连忙跑了过去,连伞都没拿。许含无奈站在那里盯着那边,生怕一个雷劈过来,连人带树都给劈没了。

那个等了一下午的人果然藏在了树底下,那株大树树杆低下是空心的,那人便蜷缩着蹲在里头。那侍卫力气极大,一手提拉着那人的衣襟,一边飞快地往大门这里奔过来。

跑近了一看,她才看到那人全身污脏,雨水把他一身淋了个透,深秋的天气,冻得他直发抖。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在树洞里面蹭得满脸的脏物,被雨水这般一冲,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十分狼狈。

“你先带他去清洗一下,再换套干净暖和点的衣物出来吧。”许含拧着眉打量了他许久,才吩咐那侍卫。

第137章小正太

许含的话音一落下,那人当即脸色一变,脱口道:“我自己来就行!”

“废话,当然是你自己清洗,不然你还等着我来帮你洗啊?”旁边那侍卫翻了个白眼,撇嘴说道。

那人脸色这才变得好些,低着头跟着她进了值班室里面清洗了。

大门左右两边都设有一排房子,一楼为守门侍卫们的宿舍,二楼是一排齐腰高的护墙,站在上面可看到外面的情况。

楼下每一间宿舍都配有洗手间,洗手间里面摆放的正是之前许含设计的手动冲洗的茅坑以及淋浴室。刚开始时,大家十分不习惯,哪有在床的旁边设个茅坑?不过后来他们用过之后才发现,有这茅坑可方便了!而且及时用水冲洗,也不会留下异味。再说,说是茅坑,其实比茅坑高大上多了!

江离刚进去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整洁的茅坑,而且热水冷水随时备好,解完手后冲洗一下完全不会留下异味。难怪来过奇兵团的人都说好,都恨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单看这一处的设计就足可见这里面设计奇巧,也不知自己能不能留下来,若是可以……

想到这里,江离默默将自己所有的心思收了起来,开始认真地清洗着自己。

许含坐在值班室里大约等了两刻钟才终于等到他清洗干净出来,当她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时,她愣住了。

他有一头乌黑光亮的头发,正地被一块干毛巾束着。那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肤色晶莹如玉,深黑色长发垂在两肩,泛着幽幽的光。漂亮的双眼下面长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鼻子,和一个樱桃小嘴,嘴唇也红润润的,十分可爱。

见多了这般被人盯着看的情形,江离虽然有些不高兴,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微垂着脑袋乖巧地站在那里。

“你……”许含好不容易才收回心神,想说点什么,却发现眼前这人似乎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孩,而且还是个男孩子,她实在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

“我叫江离。”似发觉她的为难,他主动解释道,“我想进奇兵团。”

许含挑起细长的眉,桃花眼似笑非笑:“你可知我奇兵团的规矩?”

江离点点头,一脸认真:“平时不招人,只在春秋两季招募新兵。如果考核不过关,不论身份一律不录取。一旦录取,三个月后如果考核不过关,便打回原部队,或是逐出奇兵团。”

见他对奇兵团的所有规矩一条条数了出来,许含点点头,看来这小子来这里之前做足了功课。

“你就是忠义侯许含吗?”江离数完后,一抬头见坐在那里的女子脸上神情莫测,那模样活像一只懒懒的猫,又像是一只正在打着坏主意的狐狸。他不由得停了下来,满脸严肃,“我知道奇兵团现在不招兵,但是我会很努力很努力,一定会跟上其他新兵的步子,考核时一定能让你满意的!”

许含却摇摇头:“规矩就是规矩,如果其他人都如你这般,想来便来,那我这规矩还立来做什么?”

一见她拒绝,江离便着急起来,这一急,那张白嫩如鸡蛋的脸便通红一片。

“不会的!我保证,要不……”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一咬牙说道,“要不我立个军令状给你!”

许含心下一跳,军令状都敢搬出来,看来这小孩是死心踏地地想进奇兵团了。她站起身,背着手绕着他一边打量一边说道:“你是什么人啊?竟然连军令状都敢立,你这么孤零零地跑出来,难道家里人都不担心吗?”

说到这里,想到刚才他没敢避雨竟然敢钻进树洞里去,难道他家大人都没人教他雷雨天躲在树底下更容易遭雷劈么?

“你不知道雷最喜欢树吗?你刚才躲在树底下是找死?”

江离撇撇嘴,说:“你如果不收我进去的话,那我还回那里去!”

说着,竟然一转身真要回那个树底下去,她连忙一把将他扯住,朝一旁的侍卫道:“今晚你给我看着他,明天一早把他给我送到茺州州衙那儿去!”

“我不去!”江离大声吼道,因着用了太大的力气,脸都皱成了一团,耳朵连着脖子红成一片,“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他们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妖婆,我才不要!我要进奇兵团,我要上战场,我要当将军!”

他这一吼,不仅许含愣住了,就连旁边休息的侍卫外头站岗的侍卫都愣住了,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

许含缓缓松开他的手,盯着他问道:“你是哪里人?”

“义州人。”

“你叫什么名字?家中父母姓甚名谁?”

“我叫江离。父姓卓,去年去世了。母亲叫江莆,平日喜欢去赌坊,三个月前义州城里的吴老虎上门讨债,一见着我便心生歹念,非要母亲把我舍了给她做侍君。可是那吴老虎都五六十岁了!家里面的娶了三十多房小侍,听说她最喜欢折磨人,我当天晚上就拿了父亲留给我的嫁妆一路逃到这里。”

听着江离如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身世经历说了出来,许含深深叹了口气,这世间男子的命运她又怎么会不清楚?即使出身高贵如谢玙,不也是历经千难才走到如今吗?就算是现在,因着他是男子的身份处境也并没好多少。

“你先在这里住下,休息一晚,明日我再来寻你。”许含沉吟片刻后,朝一旁的侍卫吩咐着,“你带他去找小陆。”

那侍卫当即应下,江离还想说什么,被许含抬手制止,“我说了,规矩就是规矩,你的苦难并不能成为让我打破规矩的理由。至于你……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江离见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便也不再乞求,只默默地抱起自己换下来的那套脏兮兮的衣服,垂着头默默地跟着那侍卫往兵营里面走。

那小小的身影渐渐远去,许含才暗自吐出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这一停下来,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下来了,雷鸣声也消失了,只是远处时不时还有几道闪电,那光亮映出乌黑的山峦,连绵不断,就像此时她起伏不定的心情。

第138章留下

第二天一大早,许含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外面的一阵喧闹吵得头疼。她有些恍惚地自床上坐起,脸皱成一团,随手拾了件衣服便冲到房门前,打开门,强烈的阳光刺得她双眼紧紧眯起。

“小姐起来了,你给我过来!”说这话的是小陆,气势十足。

待适应了这外头的光芒后,许含才缓缓睁开眼,待看清自己房门外的情形时,一头雾水。

“小姐,这家伙刚才趁我不在跑到训练场上去了!”

小陆平日也会和士兵们一起训练,再不像以前那般柔弱无力,他这一扯,顿时把江离扯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许含本能地伸出手一把将江离扶住,待他站稳了才松开手皱着眉瞪了小陆一眼。后者撇撇嘴,把头一扭,摆明了一副坚决不认错的模样。

她暗自叹了口气,这才回头看向江离。他此时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侍卫给他的衣物,有些宽大,他骨架子小,又只有十三四岁,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活像小孩穿大人衣。

“你跑去训练场做什么?”

江离倔着一张脸,说:“我要训练,我不要回去。”

许含脸色一沉:“你可知我最需要什么样的兵?”

江离抬起头看向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里带着些许疑惑:“身手不凡?”

她摇摇头:“军人三大铁律:第一,服从命令。第二,服从命令。第三,服从命令。做到以上三点。不管是谁都会说你是好兵。而奇兵团最需要的,我最需要的,焱国最需要的,就是好兵。”

江离满脸恍然,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女子一时有些茫然。好一会儿,他才喃喃地说道:“可是我真的要回去嫁给那个五六十岁的老妖婆吗?难道我后辈子就守着她?等着她死去,然后孤独终老?”

只要一想到这个后果,他当即狠狠地摇摇头,他伸出手一把抓住许含的衣摆,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许小姐,我不要那样过一辈子,求求你,你纳了我吧!我愿意给你生儿育女,我愿意为你铺床叠被,不管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给你当牛做马!”

许含桃花眼似笑非笑,峨眉微微挑起:“如果我也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婆呢?你还愿意给我做侍?”

江离霎时一愣。

“你无非是觉得你所嫁的那人年纪大了,不再青春韶华,觉得后辈子无望,便不愿嫁罢了。”许含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将他的心思剖开。

江离顿时愤怒地一把抓紧她的衣襟,狠狠瞪着她,那眼底的怒火仿佛随时会喷射出来:“我不是!我不是!那个老妖婆最喜欢折磨人了,我不要嫁给她,那样的人凭什么可以为所欲为!你们女人都是这样,凭什么我们男子就必须对你们卑躬屈膝,凭什么要我们给你们做侍?你们要求我们男子必须一心一意,可是你们呢?你们明明说好一生一世不变心,一转头就对别的男人许了一样的承诺!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凭什么……”

许含看着他语无伦次地哭号,他手上的力也渐渐松了下来,身子缓缓地绻缩起来,慢慢地环抱着自己。原先还愤愤不平的小陆见他模样可怜,不禁举步走上前,伸出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肩,无声地安慰着他。

待他平静下来后,已是日上三竿了。她带着江离和小陆往食堂方向走,虽然已经过了早餐的时间,但是为了方便换防的侍卫吃饭,食堂的关门时间都会稍稍延迟。

平日不论谁来了,她都不会另外准备饭菜,一律和士兵一样,排队吃饭,在食堂的餐桌上吃。

今日一早江离尽琢磨着怎么留下来的事,哪里有时间用餐?而小陆刚去安排完今天一天的事务后一回头就看到他鬼鬼祟祟地跑去了训练场,当即扭着他来寻许含了。几人都没吃早餐,索性便一块解决了。

江离虽然没再哭了,可是那双眼睛却又红又肿,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嚼着馒头。一旁的小陆也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时不时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听好,我暂时先留你一个月。”许含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松了口,让了一步,见她开口了,两双大眼纷纷巴巴地看着她。

“这一个月里,你就和男兵一起训练。一个月后,我需要看到你的进步,如果你能赶上新兵的水平,我就让你留下,两个月后再和新兵一起考核。”

她见他眼睛亮得如星,便心下动了动,补充道,“但是如果这一个月里达不到要求的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通知你母亲让她把你接回去。”

“小姐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把江离交给小陆后,许含便去茺州州衙找叶成才去了。

前一天前来应聘的人都还未离去,得知今天公布结果,一大早就聚到了州衙旁边的店门口等着。

“真是搞不懂许侯为什么会收那么多的男子,男子力气小又做不了多少事,要他们来不是浪费精力浪费口粮嘛!”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扬声说道。

“昨天许侯不是说了奇兵团里有好几百男兵吗?要他们做什么?还不如多招收女兵,她们力气大,也机灵多了,那些男兵……”

“就是就是,许侯也真是!早就听说国库空虚,许侯花了那么多银子去养男兵,那不是白白浪费了嘛!”

这些人越说越起劲,那声音直传入不远处的一群人耳中,这些人都是男子,有的直接素颜朝天,有的戴着幂篱,但他们此时脸色都不怎么好。

其中有一个二十出头,身材修长,身上穿着一袭微厚的破旧长袍,闻言后,扬声朝那些议论纷纷的士女们道:“谁说男子不如女子?有本事咱们演练一番!”

他这话顿时让整个场面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扭头回看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口气竟然这般大。

“演练就演练!我堂堂一女子,还怕了你个男儿郎不成!”

说着,那人撸起袖子朝这边走了出来。那男子身旁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摆,朝他摇摇头,却见那人淡淡一笑,从容不迫地迎了上去。

第139章兵法演练

许含来到这里时,看到的情景正是一群人凑在一块指手划脚地议论着什么。她一时好奇,便也凑上前往中间望去,原来是两人正在演练兵法。

演练场很简陋,一块泥地板便是战场,几颗石子是各自的士兵,几根细树枝成了各自的武器。

她知道许多经验与知识未必一定要通过真刀实枪与伏尸千里才能知道。许多时候,在真正的对抗损失发生之前就可以不断升级自己的战略思想与战术技能。这虽然一开始曾被笑为“纸上谈兵”,却是最真实、也是最科学地可以预测战役结局、指导实际对战的有效方法。

上一次的焱沼之战中,李子月手下的将领争论不休,最终所采用的方法就是兵法演练。

历史上最出名的一次“纸上谈兵”并非大家熟知的赵括的长平之战,却是墨子与公输般之间的一场比试,故事记载于《墨子》之中,说公输般为楚国造了云梯之械,想凭此进攻宋国,而主张“兼爱非攻”的墨子当然就赶过去力劝休战,他对楚王所,即使有了云梯这样的攻城利器,也未必能打败我教给宋国的守城方法。于是两人用衣带当作城墙,用木片当作守城器械进行实际操演。公输班用了多种攻城的巧妙战术,都被墨子一一化解,直到攻城方法用尽了,而守城的抵御器械却绰绰有余。最终,楚王只能放弃了攻宋。

对于深谙用兵之道的大将来说,兵种各有其长,无非合理推演、适时投入,总能成就常胜之名。

此时场上的演练已经偏向一方了,再进行下去也是无意义的。但是对方却依旧不肯服输,想要继续撑下去。

“老赵,你这样打下去有什么用?人家都把你给困死城中了!”有人看不下去,指着那个快输的女子劝道,“一个女儿家,认个输怕什么?大不了再来一次呗!”

谁料那男子却开口说道“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每一个士兵皆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她们的背后是一个又一个家,这些家庭共同构成了我们的焱国。若是轻易便起战争,我们又要如何去面对那些士兵,面对那些贡献一条又一条好汉的家庭呢?”

他这话音一落,最后一轮攻击逼近,对方全军覆没。

“你、你……”那人不知是因着他的话而羞臊还是因着输了演练而气愤,满脸通红,指着他愣愣地“你”了半天。

站在她身旁的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劝慰道“他无非就是纸上谈兵厉害了些,你可别忘了,你可是江南有名的才女,演练再有用,还能进奇兵团不成?”

这时,人群中有人发现许含正在围观,当即指着她惊讶地叫嚷着“许侯来了!许侯来了!”

众人回头望去,正是他们等候多时的许含。

她抬起头看向齐齐看向自己的人,笑道“看来大家对兵法之事都有自己的见解。但是奇兵团并非普通的军营,里面所需要的夫子自然也与其他不同。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因着自己并未被录取而耿耿于怀。”

说着,她将名单摊开,面前的众人将演练之事抛之脑后,不约而同地站开几队,竖着耳朵听着她来公布结果。

“孙文、赵之敏、路蓝月……”

答了问卷的一共是三十二人,被录取的只有十一人。念到名字的,当即笑逐颜开,而更多的却是满脸疑惑或是愤愤不平。

“许侯,你为什么不要我?”见身边的人都散去,被录取的人都回去取自己包裹了,而没有被录取的人则一脸失落地离开,王三梦觉得十分不解,自己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十多年来,一直在家乡开办私塾。在她的培养下,她带出来的学子有三分之一都考上了进士。

焱国边境战事刚起时,就有人劝她从军报效国家,可是正好家中老母亲听闻战事,一病不起,没几天就撒手人寰,她只得留下来处理后事。

后来听说忠义侯许含办了一个奇兵团,是焱国最厉害的兵,她倒是想来见识见识,可是现在为什么竟然没被录取?她是什么人?竟然连个小小的问卷都没过关?

许含转过头,扫了一眼,当即认出她便是刚才演练输了的那名妇人。她朝她微微笑道“夫人,您是……”

“我就是王三梦!”

“原来是王夫人,我记得您的问卷,您回答得很好,尤其是那一首《血沙场》,对韵工整,虚实相映,读来很是震憾人心。”

两人的对话吸引了不少还来不及离开的人,他们见许含在点评王三梦的问卷,不禁停下了脚步,认真听了起来。

王三梦没想到许含竟然记得自己答的问卷,愣了一下后奇怪地问道“既然你也觉得好,为什么却没有我的名字呢?”

许含不急不缓地反问道“王夫人,我想请问您,若是此时西泠国派三十万大军陈兵西南边境,我大焱第一步需要做的是什么事?”

王三梦闻言怔了怔,愣愣道“自然是集合大臣商议如何退敌。”

许含摇摇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曾看过你的一些文章,你把功名看得很淡,我很敬重你。在你眼里,三殿下所推行的新政是不行王道,只顾富国强兵。你主张行大政,倡王道,举孝贤,清世风,并不赞同朝廷今年节钱粮,明年派员巡边,后年裁夺冗员,你认为这些都是鸡毛蒜毛的小事儿。我说的对不对?”

王三梦从来没想过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竟然如此了解自己,她满脸震惊地看着,愣愣地点点头“我、我……的确是如此认为的……”

许含淡淡一笑“那你又何必来我这奇兵团呢?按照你的观点,我这不是又在浪费国力财力,不行王道吗?”

“不、不是,我、我只是想看看奇兵团……”

“抱歉,奇兵团并非什么稀奇的东西,不是什么人想看就看想进就进的。”她顿了一顿,补充了一句,“而且奇兵团所用的并非国库里的银子,而是我个人的私库。”

说罢,她再不理会这个傻愣愣的妇人,转身离去。她一会儿还邀了叶成才一起参加北地的商会联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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