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欢 - xp1024.com
《殿上欢》


第一章想得玉楼瑶殿影

长夜过半,雪花飘飘洒洒落下,将整个金陵城盖成银白一片。

寒气沁入骨髓,残破城墙已成一座巨大死兽。城砖中间露出一处处刀箭戳就的窟窿,凝冰融雪,凝合着嫣红的鲜血。

城门已然大开,身着玄黑甲胄的大军正长驱直入,目标直指,正是长街尽头,遥遥相望的巍峨阙。

奉先殿中,最后一丝银炭的温暖气息已然消散,一身缟素,簪环尽去的长公主丹嘉长跪于地,对着牌位默然一拜,终于站起身来,绝丽姿容上闪过死灰一般的决断之色。

“终于,攻进金陵城来了吗?”

她的声调无波无澜,好似那燃尽了的炭火一般。

“我唐国三百八十二年的基业啊……”

长公主轻声一叹,对着牌位凝视了最后一眼,随即唤道“来人。”

无视庭中传来的模糊惊哭声,她贴身的女官侍从齐齐站在跟前,恭谨听从她的吩咐。

“把各殿主子都唤来这里吧……”

长公主低声说道,传入各人耳中,其中的不祥意味,终于撕裂了他们脸上的平静。

“何姑姑,你去看看几位公主,让她们也准备好。”

何姑姑答应一声,却再也忍耐不住,眼中滴下泪来,转身踉跄而去。

所有人默默离去,一片空寂之中,衣摆摩挲的声音清晰可闻。

长公主站直了脊梁,对着历代先王的牌位,默然垂下了头。

她的袖中,死死攥了一张小笺,微微耸动的香肩,显示出她心中激烈的矛盾挣扎。

“是宁为玉碎,还是……该等他的回复?”

寒风吹熄了殿内烛火,黑一片中,她手中的笺纸,却被她更加珍视的握入掌中,仿佛要揉进血。

****

何姑姑一路而行,留在身后的便是公主们惨烈的哭嚎声,她不忍再听,继续而去。

仿佛整个廷在瞬间爆燃而起,所有人宛如被滚水泼了的虫蚁,有的乱哭乱跑,有的卑微的瘫软在地,再无一丝生机。

再往西去,道越显荒芜冷僻,显示平时也少人经过。

怀云……她看向右侧那寂静局促的室一角,眉角略微皱起了不以为然的厌烦意味。

怀云住的,乃是排行第五的一位公主,她是早亡的玉妃娘娘所出,名唤丹离。

这位公主小时还好,大了却是行为荒诞语言无状,人们冷眼瞧着,竟是连话都囫囵说不清楚。甚至有人暗中道,丹离公主是个傻的。

何姑姑自忖规矩有度,倒不至于势利欺主,但她有一次偶然见到,这位丹离公主,小小年纪居然搂着个酒瓮,蜷在湖边喝了个人事不知,何姑姑在一旁站了半天,她却睡得正酣,让女们都挤眉浓弄眼的窃笑不停。

这样的公主,哪有半分金枝玉叶的气度?

如此腹诽感叹着,她终究走向那处陈旧冷清的室。

由大门而入,照壁,正殿,侧厢,配殿……竟是空无一人,大概女们听到噩耗,已然逃了个光。

何姑姑举起灯来,打量着眼前一切,只见处处多是灰尘残旧,玉架檀椅上显是多日不见打扫,廊柱上剥落的明漆已看不出原先颜色,窗纱旧幔也随着夜风而动,在暗夜中好似鬼魅起舞。

人呢?

风吹动门扉,吱呀一声被风雪掀了开去,何姑姑的眼角余光,却配见后苑角落的配殿方向,隐约有熹微灯光。

她心中狐疑,又有些害怕,脚下却不由自主的走进了后苑。

刚下台阶,只觉得头颈一冷,却是飞屋上的雪一块落了下来,连她撑着的绘纸伞都没能挡住。

冰凉凉麻酥酥,直透骨髓,她手一抖,提着的灯落地,很快便被雪水洇湿,熄灭。

眼前顿时一暗,只有雪光反出的幽微光芒,略微看见四下里石阶与花圃的轮廓。

万籁俱静,唯有单调的风雪声从耳边刮过。

残旧的室在暗黑中仿佛一只蛰伏的妖物,四周树影摇曳,投下来好似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何姑姑眼看四周,却惊骇的发觉,自己在前殿遥望到的灯光,此时竟丝毫不见!

她心中萌生惊慌,有些想后退,蓦然——

一道白影从眼前飞过,模糊而尖利的声音宛如婴啼哭!

何姑姑惊得面色煞白,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想要大喊,想要夺路而逃,却发觉自己已经瘫软在地。

“咪……喵。”

白影缓缓在她身前晃动,方才尖利的声音逐渐变为糯软的喵声,借着雪光,何姑姑清楚的看见,竟是一只猫!

猫踱着步,来到了她跟前,这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圆硕得快成一只大雪团,唯有脊背上有一道墨痕,一双绿瞳滴溜溜直转,看得何姑姑浑身不自在。

“该死的小畜生!”

何姑姑狠狠骂道,整个人几欲虚脱,整个人正要松懈下来,双眼一瞥之下,却是一声低促惊呼。

不远处的配殿门缝里,竟然又出现了微微光芒!

那光芒略见闪烁,看着并不象灯烛,仔细看时,竟隐约从玄金二色转为幽蓝,再揉眼时,好似又是寻常的微黄灯色。

这绝不是什么灯光!

何姑姑的心,没来由跳得很快。

她直起身,呆呆望着那怪异的光芒,冥冥中,仿佛觉察到这是极为可怕的什么事物。

恐惧之下,仍有好奇心泛起,她等了半天,不见有什么可怕之事发生,便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得走到了门缝跟前。

那光芒近处看来,不算昏暗,竟隐约有璀璨之色,何姑姑睁大了眼,朝着缝隙偷偷张望——

“啊——!!”

下一瞬,她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整张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好似看到了这一生中最可怕的东西!

她随即昏倒在地,人事不知,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门缝中,幽蓝之色大盛,好似要遮蔽眼前的一切。

****

苏幕扫视了一眼门扉开缝处,纸扇轻挥之下,顿时蓝光更盛,霸道得好似要充斥整个内殿。

他微微一笑,“不过是个**的无知蠢妇而已。”

他一瞥之下,再不愿投任何视线——方才的幻术,已经让**者脑海中受到恐怖惊吓,就算没死,也要变成痴呆。

幽蓝光芒飞为九条,宛如凤羽一般美丽轻盈,若是仔细看时,便会发觉这是由篆咒结成的细密光符。

九道咒文肆意飞舞之下,大半个内殿变为幽蓝,只余下三分之一的玄金二色。

苏幕微微眯眼,幽蓝光纹映照出他俊魅近乎天人的容颜。一双桃花眼中闪过犀利光芒,蕴含着他本人也不清楚的复杂幽色。

他视线所及处,便是那玄金二色的中心处,那盘膝趺坐的女子。

玄金二色旋如阳双鱼,周而复始运转之下,似蕴涵天地混沌之理,虽被蓝色咒纹逼至一角,却仍不显绝境。

“败象已现,你……还不死心,欲要做困兽之斗吗?”

苏幕轻摇折扇,雪色纸扇上绘就的冷雨芍药图,乌木扇柄下坠一面蓝玉鬼雕,国色天香中更添几分邪魅。

他一身雪衣,腰间束以苍蓝天蚕冰绦,浓若点漆的双眸微微冷笑——冷笑的憎怒之下,却也隐含着别的灼热怜意。

幽蓝篆纹光影闪烁,玄金二色熹微婆娑,照得那女子面庞明灭不定,模糊一片。

虽是趺坐,她却是姿态歪斜,整个人懒得好似没有骨头,恨不能躺靠在背后的软榻上。她身上的淡紫衣料半旧不新,满布着皱褶,卷草纹银绣丝毫不见矜贵,换乱在腰间打了个结,比起中人的华衣丽服,简直可说是邋遢随意了。

灼热的目光随着冷笑投在她身上,她却好似一点也不觉察到,仍是半眯着眼,双瞳百无聊赖的渺散着,整个人仿佛下一瞬就要入睡似的。

“你还不束手就擒吗?”

低沉带怒的声音响起,她略略涨开眼,漆黑眼珠有些茫然的转了一轮,耸动一下肩骨,随后雪颈微转,朝着窗外张望了一眼。

“你不用看了,外面正是破人亡,这里就算闹得怎么个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人有救你的!”

苏幕乌眸深不见底,冷然轻笑,却好似在宣告着最绝望的噩耗。

他满以为,至少能见到她面色惨变,却不料,她缓缓回转过头来,双眸呆呆的看定了她,竟是突兀的说了一句——

“我的蟹酿橙……”

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即便是智计狡诈如苏幕,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我的蟹酿橙还在厨下蒸着呢……”

……!!!

初始的惊愕过后,苏幕心中便掀起无边的冷怒巨浪,面对他有若实质的眼刃,她仍似懵懂不觉,继续张望了一眼,甚至还轻嗅了一下,“好象也没闻到香味。”

她黑眸惺忪地闪了下,却仍不是对着他说,而似自言自语,“大概已经落到麻将的肚子里了?”

“什么麻将?”

苏幕刚问出口,变暗骂自己愚蠢——依着她那天马行空的个,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居然笨到主动相问?

果然,她仍是那般半睡半醒的瞥了他一眼,“麻将是我养的那只猫。”

仿佛在应和她的话,窗外好什么挠得沙沙响,有微弱的“喵呜”一声。

第二章弓如霹雳弦惊

她垂下了头,好似有些沮丧似的,“它说它吃饱了。”

她叹了一声,随即又垂下肩,向后一靠,干脆半倒在软榻之下,低低的骂了一句,“没良心的死猫。”

“你——!”

她半躺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发出猫一般的满足叹息,完全无视他越发变黑的脸色,仍在兀自的心疼着:“我的蟹酿橙啊……都蒸了一个半时辰了……”

如此心心念念,惋惜不已。

“够了!”

苏幕怒极反笑,“你这种不着调的个还是一如往昔!”

他凝视着她,目光中有雷霆之怒,冷到了极点,反而滋生出电光一般的危险灼热。

那般露骨……仿佛要将整个人都拆皮卸骨,吞噬入腹。

他伸出手,幽蓝咒文仿佛有灵一般,突入玄金光纹之中,咫尺之近,仿佛可以触她的肌肤——

“看来……今后要好好调教!”

这般露骨霸道的言词,唇齿间的**意味,以及炽热的征服心念,足以让任何女子都花容失色,或者是,意乱神迷。

那只手,几乎是强硬着把她的下颌抬起,归入掌中。

几乎。

手掌与肌肤之间,玄金二色光气,已被挤压到极为稀薄的一层,但仍隔绝在两者之间,使之不能接触。

“碍事!”

苏幕低喝一声,咒文再舞之时,玄金光气顿时发出碎裂一般的声响,仿佛即将崩溃!

他凝视着,眼前仍似睡眼迷蒙的某人,那仍不见丝毫变色的神情,却更引起他心头怒火,让他想起先前多少次挫败——

无数次的势在必得,到最后,都成了闹剧笑料,他在她手上,竟是从没讨得什么便宜。

但这一次,已经不同了。

“放弃吧……不要逼我废了你的功体!”

他微笑着,冷然而快意,几乎是凑近她低语,“其实,就是废了你的双手双脚,也能好好服侍我的……**一度,该是何等风情?”

始终微眯着的黑眸,好似因他这一句而睁开了!

真的怕了?

苏幕觉得心头大快,正在得意间,眼前竟是一亮!

她居然抬起了头,凝视着他,双眸闪着某种不寻常的亮光……

她的唇角勾起,是明灿已极的笑容,摄人魂魄——

“苏幕,其实仔细看来,你实在长得很好看……”

苏幕呆住了。

她继续说着,不疾不徐,声音有些糯软甜脆,暗夜中听来分外清晰——

“如果你肯做我的男宠,好好服侍我……”

“那**一度的风情,定然……也是极好的。”

苏幕在这一瞬,好似化为了石像。

整个内殿的气息,在这一刻完全凝滞了。

半晌,苏幕的眼动了。

狂怒到极点的气压,顿时让幽蓝咒纹无风自动,宛如神鬼之爪,要毁去所有!

“好、好——!”

苏幕怒极而笑,连说了两声好,神念再摧之下,玄金光波间裂痕连连,喀嚓低响不断。

怒火烧红了他的脑海,却因着多年以来的熟识,他深深知道,她并不是在刻意挑衅,而是真心实意如此认为。

这比尖牙利齿的反驳更让人怒火中烧,简直是要失去理智!

蓝光大涨之下,玄金二色被逼至她周身,她浑身一颤,却很快又平静下来。

他冷眼看去,压下心中最隐秘的怜意,笑道:“功体逆冲的滋味如何?”

不等她回答,他冷笑道:“这是最后一次善劝……不要再硬撑了,你毫无胜算!”

她抬眼望着他,虽然唇角发抖,有些勉强,却仍带着笑意,“苏幕,你以前输了那么多次,每次也都是这么说的。”

仍是这般诚实……诚实到直戳人的最痛处,让苏幕再一次气得眼前发黑。

竭力从脑海中抹去那些耻辱混合着闹剧的场景,苏幕冷笑道:“就算你资质再好又如何,今日你气数已尽。”

“今日是你唐国石氏灭国之日,所有王室中人,天罡气运皆是降到最低点。对于我们术者来说,能发挥三成功体,就算是不错了。”

他冷冷看向她,眼中只剩下冥黑的残酷,“你会落到今日这般任人宰割的境地,全因你身上流着石氏王族之血……丹离。”

他缓缓喊出,多年来让他痛恨,爱缠的名字。

女子之名由他唇齿间吐出,似亲昵,似痛恨,幽蓝篆纹瞬间炽亮整个殿堂,摧枯拉朽,将游丝般幸存的玄金光气化为了齑粉。

苏幕出手如电,手掌直伸向她的咽喉,修长却蕴藏着恐怖力量——那是志在必得的傲慢。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窗外一声巨响,残旧窗纱好似被什么巨力轰碎,当啷声中木格碎屑纷纷落地,一道黑影直而入!

苏幕何等目力,眼角余光一瞥,立刻便知道这是一支黑羽长箭。

他也并不觉得意外——此时唐国正逢大变,昭元帝的军队正如潮水一般冲入,个把箭石乱飞也不足为奇。

不过是凡人的利器而已,对术者来说,简直是小儿的玩具!

他也懒得再多看一眼,手掌去势不变。

下一瞬,一种无比玄妙的不祥感在心中闪现,他愕然抬眼,电光火石间只见——

自身幽蓝色的护身光罩,竟被这支直冲而破,撕裂成一缕缕光波,临空而逝。

黑色羽箭宛如魔煞一般直冲面门,在他眼前急速扩大。

“啊!”

一声痛喝之下,苏幕竟被长箭贯身而过,雄浑凌厉的余势之下,竟穿透整个躯体,将他钉在了墙壁之上!

“怎……怎有可能?!”

苏幕惊怒交加,简直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这支箭本不曾附着什么术法,虽然材料良,但也不过是支好箭而已,居然能伤到自己?!

不等他细想,一股无形气流霸道无比,在他体内肆意流窜,苏幕功体顿时受到重伤!

鲜血暴喷而起,好似有无形的明黄色气流在苏幕周身闪绕,仿佛将浑身血都一块块的凌迟,他痛得浑身颤抖,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忍住非人的疼痛,双目凝光,细看自己伤势,心中已是雪亮——

“龙气!!”

注:蟹酿橙是宋人《山家清供》中的一道菜,也收入宋朝廷菜。

第三章欲重歌兮梦觉

“龙气!!”

他低声咆哮着,说出这两个字,面上睚眦欲裂,周身鲜血与明黄气流却暴冲更甚。

“啊!”

苏幕再也支持不住,痛喊一声后,运起全身余力,瞬间身影消失在虚空之中。

幽蓝光芒顿时消失,一张纸人小片从空中落下,蓝光一闪后,已是燃成半焦。

内殿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半刻,丹离终于觉得自己能稍微动弹了。

她挪过身去,有些费力的捡起地上那张纸人。

忍住浑身的剧痛与眩晕,她细看纸人,果然上面书有“苏幕”二字。

“连自己的本命寄纸都动用了,苏幕你这回真是大大的折本……”

她的声音带笑,慵懒中**虚浮来,眼珠滴溜溜一转,倒是不见睡意了。

“你比麻将还笨哪……它还时常能偷吃到我的菜,你却连一次也没得逞。”

哈哈一笑,笑声未停,她捂住嘴唇。鲜血从她袖管中滴落。

蜿蜒血流红得出奇,落到地上,居然化为了无色。

这是术者元气凝结的心头血,一旦吐出,便是……药石无灵了。

如同苏幕所说,她的本命气运,与石氏王族息息相关的。今日正逢国破家亡,行至最低的气运,原本就极为凶险,再强行与人斗法,支撑到现在,已是灯枯油尽了。

丹离黑瞳一凝,再睁开时,还是那般懒散带笑。

她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干脆一放手,任由自己跌落在榻上。

厚厚的棉被很软很如暖,不枉她前几天扛出去晒了整个下午的太阳。

无力的绵软中,暖意熏人骨髓,整个人都想就此睡了归去,再也不醒。

她抱住头,在棉被中微微蹭了蹭,无意中,手被某种尖利之物刺得生疼。

是头上那支水晶莲花钗!

这个念头一起,所有的睡意,所有的暖融,都在瞬间被冰雪浇灭。

她打了个激灵,勉强站起身来,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嫣红的血,连绵粘腻在衣上,手上,榻上,仍是化为无色。

真的……已经无救了。

黑眸眯成一线,她在被中翻滚着,竭力想站起来。

咚的一声,她从榻上摔了下来,整个人歪倒在地上,又是一口血喷出。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她这么想着,又想笑出声来,却因口的剧痛而龇牙咧嘴。

弄得这么惨,还不如给苏幕包养算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她的眼前已是逐渐昏暗——已经不觉得冷了,整个人好似要飘上天去。

咔嚓、喀嚓……

若有若无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是谁的脚步声?

自己真的已经升天了吗?

她的脸贴在地上,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是军靴着地的清晰声响。

一步一步,肆意而行,仿佛生杀予夺的威权。

下一刻,殿门被推开了。

灯的明亮光芒,将昏暗内殿都照亮。

刺眼的光芒中,丹离的瞳孔里好似有一个高大人影,整个遮住了视线。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白影闪过,“喵呜”一声,高跃而下,重重落到了她腹之间。

麻将……你真的要减肥了!

心中含恨的无声呐喊,她头一歪,整个人彻底昏死过去。

****

再醒来时,眼前模糊着有些刺眼,慢慢睁开后,却被本殿劣质的烛烟冲入眼中,几乎落下泪来。

她用力揉了揉,这才慢慢看清眼前之景——

颤巍巍的烛光中,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前,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逆光而立,看不清面目,却只觉得一种无形的威压,正扑面而来。

丹离感觉到自己正五体投地的躺着,费力的想要起身,却被自己的衣角绊了一下,再次倒了回去。

半明半暗间,那人一双幽黑暗沉的眼,望定了她,目光只一接触,丹离就觉得难受,好似整个人都被钳制住了,不能有半分动弹。

脚步声又起。

那人走近了一步,脚尖几乎要触及丹离的身体。

如此接近。

丹离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紧绷战栗,说不清,道不明,好似本能的感到危险。

她费尽全身力气,坐起身来,虽然小腿一软,但总算顺势跪坐在地上,有了一丝安全感。

她仰脸去看,模糊光影中,只现出冷峻的下颌线条——没等她反应过来,已是迅速逼近!

他俯下身,以指腹碰触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却又强势的抬起。

窗上的窟窿,透来了庭院的雪光,幽幽微亮,半明半暗间,那人的手掌带着不由分说的强势,让丹离觉得无处可逃。

干燥而带着热力的手指,肌肤的触觉甚至能感觉到薄而糙的磨茧,暗示出来人惯于兵戈。

丹离想避开,却是纹丝不动,任由对方微微摩挲她柔嫩的肌肤。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在肌肤相触的瞬间,她只觉耳边轰然一响,眼前好似有无数金光漫闪,交织混乱成一道睥睨飞扬的五爪黄龙光形!

龙气!

这一瞬,她心中回响着苏幕方才喊出的两字!

龙气!

这世上,唯一能让术者忌惮的,便是真命天子天生就有的无形龙气!

也只有统御天地万物,由九五至尊自然形成的龙气,才能让宗主之尊的苏幕,在措不及防下受到如此重创。

既然是龙气,眼前此人的身份,简直是呼之欲出了!

他便是,今日唐国之变的罪魁祸首,昭元帝秦聿。

丹离的双眼,因这个惊人的发现而瞬间变亮了。

这种闪亮的眼神,好似一个人看见了无上的美味,那般垂涎欲滴。

****

昭元帝秦聿以自然而强势的姿势,抬起了地上女子的脸。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相貌如何,而是那双闪着亮光的双眸。

这双眼里,并非是他惯见的恐惧、绝望,憎恨,却竟然是……垂涎渴望?!

他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仔细看时,那女子仍是眼中带亮,仿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她毫不避闪的看向他,仿佛一点也不曾被他的残暴凶名惊吓到,居然绽出一道微微笑意来——

“可以扶我起来吗?”

她的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甜脆,传入他耳中,好似调皮的猫尾在耳边撩动,带着些酥痒。

第四章留连光景惜朱颜

昭元帝微微皱眉,觉得她的声音轻松毫无负担,在今夜此时,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了。。

今夜,正是唐国国灭倾之时,中哭喊声不断,不知会有多少后妃女肝肠寸断,她却好似毫无感觉?

他略一挑眉,指风一弹,不远处的烛光被气风一激,顿时大亮起来。

略微明亮的烛光下,跌坐在自己身前的,是一位穿着淡紫装的女子。

她年龄不过十**的光景,身上衣料不差,却略见残旧,又被胡乱卷束在腰间,褶皱无数,她本人却毫无衣衫不整的自觉,仍是笑吟吟看向他。

不住跳动的烛光映在她瞳孔中心,好似两点金芒幽凝,唇边的笑意,衬得雪白面庞染上微嫣,原本只是清秀的容色,在灯下看来,竟让人心头一荡。

她的五官不算绝色,却带着一种朦胧的光晕,一种介于青涩少女与成熟妙曼之间的迷茫诱惑。

秦聿心中咯噔一下,自己也不知为何,竟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只觉得眼前女子,在古怪之外,仿佛有什么无形之力,吸住了自己的目光。

丹离也在灯光照耀下打量着他。

传说中的昭元帝秦聿,只能用残酷暴虐四字来形容。其凶名之盛,足可以止小儿夜啼。

他着一身玄衣,简洁而妥帖,如剪影一般挺立,帝王惯有的高冠华服,广袖博然,仿佛与他毫无关联。

但看入那双眼眸时,却禁不住要让人打起寒战来。

那是无边的深邃暗黑,冷入骨髓,仿佛世上的一切,丝毫不能进入他的心间。

丹离觉得眼角刺痛一下,却并没有害怕,居然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昭元帝秦聿,今年正是三十有四,戎马岁月的风霜岁月,以及天下间最重的帝王威权,更凸显他成熟男子的冷峻魅力。

还真是长得不错,可惜样子太凶了点……

丹离毫不害臊的打量完,心中却是如此评价道。

她就算再不着调,倒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凝视着他,笑意微微加深。

她见他冷然凝睇,并不见任何动作,却也不生气,干脆就地跪坐着,又问:“你看见我家麻将了吗?”

他冷然一瞥,仍是不说话,丹离随即恍然,正要开口解释“麻将就是我那只猫“,却听他一指窗台下的破木碎片——一团白影正安逸的趴在那呢。

他居然能听懂?

丹离目光一闪,笑靥在这一刻宛如惊鸿,美不胜收——映入苏聿冷然无波的眼中,却好似投下一块小石,激起微微涟漪。

她随即笑意一变,扭过头,对着那团蜷缩的白影,虽仍是笑着,却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森,“麻将,过来!”

白猫听见了呼唤,肥圆身材却团得更紧了些,几乎要缩成一个球,只恨不能在两人面前消失。

“麻、将。”

声音不高,却显出山雨欲来的压抑。

下一刻,麻将的两只绒爪居然捂住了一双折耳,露出一个“不听不听我不听”的滑稽模样来。

好样的!

以为这样就能逃得了秋后算帐的命运了吗?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踩了我的给我踩回来!

丹离无声狞笑着,不管不顾的就要起身,无奈血枯竭之下,浑身已无力可出,顿时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在地。

下一瞬,一道铁铸似的健臂拉住了她,她稳稳靠进了臂弯里。

男子的阳刚热力环绕在腰间,无形的先天龙气宛如暖火一般围绕在周身。

如火一般的可怕存在,仿佛能将术者的基燃烧毁尽,暖意却又沁入四肢百骸之中,她近乎枯竭的经脉,因着这份暖意润泽,也回复了一两份。

丹离舒服地轻叹一声——少许龙气沁入体内,确实有些微改善,但若是真要借它之力修复自身血气脉,却只有……

她好象想起了什么,又似感受到夜的寒意,身上颤了一下,随即却站定了。

她目光一闪,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随即,她压不理会什么男女之防,反而就势倒入了他的怀中。

她伸出雪臂,抱住了他的腰。

两人之间,顿时再无任何间隙。

这……是在勾引吗?

感受着纤纤玉指在腰脊上的缓缓摩挲,苏聿眯起了眼,眼角漾起无形风暴。

“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微有些沙哑。

丹离不管不顾的抱紧了他,微扬起头,眉眼盈盈,顾盼之间,竟让他莫名觉得口干舌燥。

她一笑而已,并不答话,干脆将整张脸都埋入了他前。

秦聿深邃眸光一闪,不由冷笑道:“这就是唐国的闱教养吗?真让人大开眼界。”

下一瞬,他感觉到前微凉的嘴唇轻啄,青涩,笨拙,胡乱不成章法。

灼热的**在腹下升起,伴随着这不可思议的惊怒,秦聿只觉得眼前这一切,实在是荒谬离奇到了极点。

都是那支箭惹得祸!

他想起这一切混乱的开端——

自己策马长驱直入,唐国的闱在铁蹄下毫无反抗之力,一时兴起,他朝着“太华殿”的匾额出一箭。

箭出的那一瞬,眼角余光好似瞥见了一道蓝光冲天而起!

好象是,右侧的某一处偏僻室。

他视线一歪,那支箭竟顺着歪斜的方向,直而出!

箭如流星,一去不回,他循着方向找去,却走入了这间殿……

前的濡湿异感,将他从混乱回忆中唤醒,**的窜升随即又让他的神志蒙上了无比的冷怒之火——

“这是你自找的。”

他咬牙冷笑,拦腰抱起纠缠一处的娇驱,朝着不远处的床榻而去。

毫不怜玉的将她扔入被褥之中,他随即覆下身去,高大身影带着冷然怒火,直压而下。

不过是个亡国之女……就当是,抚慰自己征途寂寞的一个小玩意吧!

他不愿再想,信手一挥,半旧的帐幕从金钩中滑下,遮住了床上的两人。

纱幕四散而下,瞬间将两人笼罩,只透过熹微烛光。

丹离觉得眼前一暗——并非是纱帷,而是那人将自己压在身下,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自己。

昏暗间,他的黑眸闪过犀冷光芒,似嘲讽,似怒意,“这般勾引,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五章珠碎眼前珍

丹离倒在床榻之上,却并不反抗,她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浓若点漆的双目转了一轮,鼻尖微皱,“你之前撞到头了吗?”

她在说什么?!

昭元帝一楞,实在不能理解她的思路,丹离却以“你很傻“的眼光诧异看向他,“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可不就是撞到头了吗?”

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果然这次里打得很激烈!”

她略微歪过头,再次打量着他,目光中居然露出微悯,“真是可怜啊……好好一个人……”

“你……!”

她是真傻,还是在愚弄嘲讽?

昭元帝的目光转为幽寒,双眸如电扫向她,若是旁人接触到这道目光,只怕要两股战战,跌倒在地了。。

丹离却仍是毫不畏惧的接触他的目光,她伸出手,索着,触到了他的额头,“是撞到这里了?”

五指从眼前晃过,随即有温热覆在额上——虽然纤纤秀美,却丝毫不见中常见的长甲蔻丹,粉白指甲整齐干净,倒没让秦聿觉得厌憎。

温热的手指在额上索着,**痒痒,让他眼中燥热的火焰越发升起!

他冷然沉下脸,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带入自己怀中,顿时,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间隙。

他的额头顶着她的,彼此都在彼此眼中映得最大,占据所有。

正要斥骂她装疯卖傻,却听到她又开口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

几乎是轻松愉快的女音从他身下传来,“你大概是昭元帝本人了。”

“从何得知?”

她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才谄媚攀附的缠了上了来!

他的声音越发冷了下来,暗藏不耐与戾气,她却丝毫不曾感觉到,黑瞳溜然一转,笑意中更不见羞涩,“因为,你第一个冲进了我的里。”

她又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话本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亡国公主的寝,第一个冲进来便是敌国皇帝。”

“虽然是血海深仇,彼此之间第一眼看见,便是宿命的邂逅……”

说起坊间的情爱话本来,丹离简直是如数家珍,她眼中放出光来,好似越说越是兴奋。

秦聿只觉得耳边聒噪个不停,他以极大的毅力压制住嘴角的抽搐——

这女人的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她简直是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

说得兴起,她在他身下微微扭动,却意外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眼中光芒因**而近乎幽蓝!

“你怎么了……不会真伤到头了吧?”

她歪着头张望,想要直起身来探看,却被他不由分说的压制回床上,随即,他以唇封住她零碎聒噪的探问。

他唇齿间的吞噬,宛如猛兽般深入,双手毫不客气的伸入她的衣襟,触手可及的肌肤,竟是冷得让人一颤。

柔滑细腻到不可思议,手掌触到却是冰冷得不象活人……昭元帝心下怪异,整个身体覆了上去,在她耳边问道:“你怎么冷成这般模样……”

下一刻,他的大掌抚过她的腰肢,霸道酷烈的将自身体温印上这冰冷躯体。

“殿里的炭火熏人,索就不点了。”

丹离面颊微侧,朝着床榻向里的暗处,露出无声的苦笑——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不离谱的答案了。

“哦?你好象,是此殿的公主吧?”

昭元帝想起自己进来时见到的摆设,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他从没见过如此穷困潦倒的公主。

“是啊,里人都欺负我母妃早逝,什么好东西都轮不到我。”

丹离胡乱回答着,很想应景的作出个小可怜的凄楚模样,但内元的枯竭几乎让她说不下去,微哑的嗓音倒是让昭元帝以为她扯了哭腔。

丹离扯动脸皮,勉强露出个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中却是在暗骂:你问东问西的真是烦死人了,再拖下去,这床上就剩死人了!

她微微喘息着,咽喉一阵发痒,元力心血便从肺中咳呛而出,在黑暗中一闪而过,随即仍旧是无色。

再这么吐血不止,只怕你到的肌肤会更冰冷……丹离如此想着,眯起眼,感受着天子龙气自然生成的火烫暖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双手环抱,将他的膛朝自己压得更近。

如此迫不及待?

昭元帝不禁眉头一皱,在黑暗中露出鄙薄之色。

然而他的鼻息交缠着她的——隐约能嗅到一种冷香,好似月幽之昙,又隐约透出血之魅息。再仔细闻时,却好似什么也闻不见了。

又是一阵绵密啃噬,那种血一般的冷香却在她唇齿间萦绕,惹得他下腹欲火更炽。

猛烈索之间,她的衣衫终于被全数剥落下来,白皙的身躯随意被拨弄翻转,仍是毫无抗拒。

他略微停住手——在幽微余光下,她那歪斜不整的发髻终于宣告阵亡,鸦翅般黑亮的长发披泻而下,散乱铺在枕席之间,幽微的烛光照在她雪色面庞上,却不见半点血色。

她仍是在微笑着,丝毫不见怨苦或是恐慌,仿佛是纯粹的没心没肺的喜悦期待。

唯有那眼角的水光,那若有若无的微蹙眉梢,显示她似乎在忍着痛。

弄疼了她吗……昭元帝毫无诚意的自问,却也不打算停手——他盯着她雪白小脸上,那潋滟一抹的嫣红唇色,手下越发用劲,几乎要将她揉入自己体内。

微微的热意在两人之间氤氲,打散这寒夜冰冷,他揉弄着她前樱红,她的身躯在他撩拨下,微微颤动扭弯。

丹离咬着唇,万分清楚自己并非是在欲仙欲死。

她是痛得在发抖,浑身的气血都在逆冲暴起!。

又是一口无色心血喷出——龙气虽有沛然之威,却仍等不得缓缓浸润。她已是伤入心髓,再难支撑。

眼前这人,到底是在磨蹭些什么?!动作快些!

丹离在内心满含血泪低喊——总算她还有点理智,没把这种寡言鲜耻的话喊出声来。

下一瞬,巨大的疼痛从身下袭来,整个身体仿佛被巨大而恐怖的箭矢钉在了原地!

巨力开始在她体内肆虐,这本该让人羞愤欲死的一刻,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安稳与解脱——

无形龙气在这一刻交汇于两人之间,游走她的全身,阳交和之下,只一个周天运转,沛然正大的龙气渗透深入,便将体内枯竭的元缓缓修复!

丹离舒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落回中。

终于,可以活下去了。

真好。

第六章千载谢东风

逐渐加深的痛苦让她微微呻吟一声,无声的黑暗中,她的手在枕边捉住那只水晶莲花钗。.

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在红莲业火之中,她紧紧的握住那只钗,那般冰冷彻骨的触感,是喘息沉沦中的唯一救赎,她紧紧的握着,宛如在无边忘川中,掬起那唯一一簇的曼珠沙华。

能活在这个世上,是她唯一的信念。

唯一的……

*****

丹离觉得自己被温暖环抱着,从未过有如此舒畅愉快的睡眠。

她眨了眨眼,从衾被中缓缓探出个头,随即便看见银炭燃起时细而飘渺的烟痕,在离床一丈开外飘动着。

中的银炭自带花香,熏染得人眼目明净,倒是不好意思再睡懒觉了。丹离在被子里舒服的呻吟一声,随即慢腾腾极不情愿的起身,顿时听见身旁几声惊呼。

她这才发现床前正侍立着四位女,正瞪大了美眸看向自己,这几声惊呼自然是出自她们之口了。

丹离见她们都用那种见了鬼的惊讶神情看向自己,不禁了脸,“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她还没照镜子,不知道是不是被苏幕那个疯子划花了脸……

想到这,她打了个冷战,急忙道:“把镜子给我。”

从八宝菱花镜中看到自己的容颜,不仅毫无瑕疵,甚至可算是容光焕发,丹离松了一口气,随即却发现这面镜子澄银明闪,纤毫毕见,而且有着致雕纹和华美宝石——不用多看,便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家什。

再看四周,只见崭新的梳妆台和衣架,再加上这四位装端华的女,丹离发现自己这破殿之中再也不显得空荡荡。

她的心情不由更加轻松畅快。

女们却仍惊恐的端详着她的神情——别说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就算是这中最微贱的奴,遇到这等国破家亡,受人蹂躏的惨事,都会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眼前这一位,竟是满面愉悦,简直是眉飞色舞了!

丹离却不管她们,自顾自下床,顿时便觉得腿脚酸软,有女来扶,又有两人呈上崭新的华美装,更有一盒珠翠首饰,琳琅满目的摆满了梳妆台。

丹离穿了新衣,对着小镜照了照,觉得自己实在是容光熠熠。

她回忆昨夜,好似黄泉忘川走了一遭。

但最终,还是活下来了,不是吗?

她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看似没心没肺的笑眯了眼,又惹来了女们不赞同的眼神。

梳妆完后,她随着四人来到屏风前的正厅,

随即问道:“那个……昭元皇帝去哪里了?”

女们看着她肌肤上的暧昧痕迹,再听她这么问,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面面相觑。

她们都是从长公主里调来的,平时只听说这位丹离公主有些怪异,如此见着这一幕,虽不敢发作,眼角余光却是含了不屑嘲讽。

丹离见无人回答,正要开口,却听殿外有人轻笑道:“圣上有军国要务,暂时离开了。”

这清醇笑声,显示主人情和蔼开朗,却又不失世家公子的礼仪贵气,只见殿门一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着了银貂外袍的年轻男子。

他唇角含笑,一笑如春山拂风,让人觉得莫名的舒服。他走近前来,微微一揖道:“丹离公主,这一夜喧闹,您睡得可好?”

丹离眨了眨眼,好似没听出此人话中的深意,点头道:“我睡得很好。”

这一句惹得众女面色发红,心中更是暗骂她恬不知耻。

“那就好。”

那人含笑点头,随即又道:“在下薛汶,正是昭元陛下所建新朝中的礼部尚书……”

他停了一停,缓长声调接上了前句,“也兼着钦天监的差使。”

“这样啊……”

丹离眼中光芒一闪,“钦天监是不是算命看星星?”

“也算是吧。”

薛汶听着她荒诞简单的问题,倒也不怒,仍是含笑答了,他打量了四周,随即问道:“公主住着可安好?若有什么需要,告诉在下便可。”

这本是一句客气话,丹离倒是当了真,只见她目光闪动,难掩欣悦之色,“真的可以要什么有什么吗?”

等到后者肯定答复后,她开始一一罗列:

“我这的被子有点旧了,给我换新的吧!”

“这……这当然可以,不知公主——”薛汶还没来得及应下,对方的要求便流水帐一般涌来了。

“还有,这些首饰象是老太婆用的,式样太丑了,我实在不喜欢。”

那四个女听得这话,简直连脸都要气绿了——变之夜,到哪里去找现成的首饰,又怕这些入侵者不满意,没奈何只得拿了王后娘娘的珍藏来用着,没想到会被这么挑剔!

薛汶的眉头轻微一皱,仍是好脾气答道:“我马上派人换过。”

丹离笑靥不变,毫不客气的接了一句,“本殿用的炭一直不足,这次给我在后殿放上一间、不,两间房的银炭。”

烧这么多炭,也不怕熏死你——这是此刻女们共同的心声。

丹离却是目光一闪,顿时想起了最重要的事,“对了我还没吃早饭呢,有什么好吃的,赶紧送上来吧。”

等众人被她唤得团团转,正要四散去忙,她又加了一句,“对了,还有我家麻将的猫食,它也没吃饭呢!”

只听屏风后的床脚跟,有什么在喵呜一声,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懒洋洋回答一下。

丹离侧过头,朝着那方向低喝道:“麻将你给我出来!”

“吃了我的蟹柳橙你还想逃?”

“你再逃啊,再逃给我看看……”

只见猫影与飞毛齐舞,一片混乱之下女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了。

麻将灵活的弓身跳起,落在窗棂上,幽绿眯眼看着低下乱成一团的女,很是自在的“喵”了一声,对着自家那位满面狰狞的主人,很是轻松挥了绘爪,一派慵懒悠闲。

丹离怒极而笑,顺手抄起一旁的的瓷杯,朝着麻将便是一记暗器冷袭,上好的云瓷宛如美玉一般,在众人惊呼声中碎了一地,清脆声响下,场面越发混乱。

第七章满鬓清霜残雪思

麻将吓得喵喵直叫,薛汶揉了揉太阳**,忍住头疼与暴笑,仍是彬彬有礼道:“公主说的我都记下了,既然您还在忙……小臣就不多打扰了。”

他艰难的吐出一个“忙”字,转身就告辞了,身后仍是一片混乱,映着窗纸边入的日光,倒是显得热闹明媚。

薛汶掩了殿门,站到了廊柱边。他一向伪装良好的贵公子派头,在此刻也破了功,他俯下身,笑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笑了一阵,他终于收敛了抽搐的表情,看着庭院中已经有人络绎送来一个个食盘银匣,便知这位公主要的珍馐佳肴终于送来了。

她这下该吃个饱了吧……对了还有她那只叫麻将的猫。

薛汶摇了摇头,看向正中央那一片缟素的奉先殿,长公主丹嘉与其他眷,正于冰冷的侧殿中默然等待,等待着她们不可知的命运。

她们大概已经一天一夜没进水米了吧……

薛汶想起大军冲入时,长公主惊愕回身时,那异常苍白,却仍镇定高贵的仪态——在场之人手中都是一盏渗了毒药的清茶,因为没想到大军会如此迅速,所以没来得及殉死。

他叹了一声,却也不去想这些——朝代更迭,家国兴亡,在这几十年的乱世中,已经多到让人麻木了。

他一路走来,发觉兵士们站了一夜,却仍是军容肃杀严整,将整个王围得铁桶一般,一片死寂之下,昨夜的哭嚎奔逃,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他入内觐见,好不容易见着了昭元帝的亲信,“皇上在吗?”

侍从面有难色,眼珠朝着最高的正和殿屋脊上一瞄,薛汶顺着他的视线,一眼便瞥见,在那高耸巍峨的飞脊之上,有一道挺拔的黑色身影。

这一日正是日光明灿,北风却肆虐呼啸着,飞檐上的残雪碎冰被卷得乱飞落下,淡淡的雪片滴落在昭元帝身上,却似被他周身的冷凝幽沉所摄,竟不曾落下。

薛汶干脆拿了个梯子,一步步往上,爬到那人身边,已是气喘吁吁。

昭元帝仍是静静站着,不曾回头,不曾言语,他玄黑的衣袍在风中飘飞肆动,帝王气度之外,更添一层孤寂。

他一向犀利冷然的眼,眺望着远方。

薛汶落眼于他眺望的方向,那是秦淮河一带,即使是兵荒马乱的今日,仍可见隐约的人影出现。

“我小时侯,就住在秦淮河边。”

昭元帝的声音漠然无绪,却偏偏风雪也掩盖不了那份清晰。

薛汶一惊——昭元帝出身微寒,转战天下十余年,倒是不知他竟是长于唐国的秦淮河边!

他打量着眼前挺拔巍然的帝者,只见他眉宇间仍是淡淡,却是抿紧了唇,略带倦意的闭上了眼。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却经常在河边厮混,那些茶馆的评书,酒楼的弹唱,武馆门前的比斗,我都是兴致勃勃去看……”

风声呼啸中,他的声音有些迷茫寥远了,眼前出现的是旧日场景,却鲜活一如昨日——

河畔那浸润岁月的青石条板,酒肆茶馆中飘渺悦耳的乐声与故事,两岸垂柳如烟,雨幕中卖玉兰花的小姑娘……

从稚童到少年男女,他与她,曾经多少次徜徉城中,欢笑着,亲昵的嬉闹着……

这一刻,昭元帝恍惚了。

“皇上、皇上……?”

薛汶连声呼唤,这才使他从混沌回忆中惊醒,刀剑凿就的眉间,略一皱起。

不等他表示不悦,薛汶已经不露痕迹的岔开了话题,他露出一个暧昧而贴心的笑容,凑近道:“皇上,这金陵城不仅景美,人也美……”

“昨晚的那位丹离公主,想必您很是满意吧?”

薛汶的声音虽然恭谨,却带着隐约的调笑。

昭元帝默然无语,幽沉双眸凝视在他身上,毫无温度。

看着皇帝那面无表情的森然黑眸,薛汶觉得自己手心冒汗,心中无声泪泣——

我只是怕你再触景伤情,这才把话题转到美人身上……没想到皇帝的视线简直是要把人冻成冰棍!

“她?”

良久,直到薛汶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昭元帝终于出声了。

他眯起眼,想起昨晚那充满着混乱、荒诞,迷离与旖旎的一夜——只是一夜而已,他却觉得那是在梦境了。

“那个女人……子倒是很特别。”

薛汶想起自己离去时的**飞狗跳,忽然觉得皇帝实在是含蓄——那位公主哪里只止是神奇而已?

他咳了一声,又笑着向皇帝示意了奉先殿的方向,“比起她来,那位丹嘉长公主,听说更是国色天香,秀外慧中。”

皇帝想起传闻,也略有沉吟,“听说这十日间,是她亲自指挥守城,倒是比一般女人多了些胆色。”

薛汶笑道:“皇上不去看看吗,美人在奉先殿中,已经受冻了一日一夜了呢!”

皇帝的声音恢仍是冷凝沉然,仿佛什么也无法撼动他那颗铁石般的心——“此事不急,今日晚上,西线的消息便会传来,我自会亲见这些唐国皇嗣。”

昭元帝说完,转身欲下。

“朕……想到秦淮河边走一走。”

他的声音淡然清漠,听到薛汶耳中,却是一震。

他蓦然想起一事,顿时心中一跳,面色也是一变。

昭元帝扫了他一眼,“有事?”

薛汶的脸色比苦瓜还苦,他嗫嚅道:“万岁,如今方逢变乱,城中还不免有乱军,为您的安全起见……”

“你想阻止朕?”

昭元帝眼风一扫,薛汶更觉头疼欲裂,他阻拦不住,只得咬咬牙,郑重看向自己的主君,“皇上若非要出,一定要带上小臣我。”

“哦?”

薛汶看向帝王疑惑的黑眸,定一定神,终于将自己的隐忧说出了口,“大军还未到唐国之时,我便听到一个传言……”

风声吹得他声音断断续续,显出担忧与隐含的疲惫来,“我军士气如云,皇上身手强不可挡,难以撼动,于是有人便另外动起了脑筋——他们请动了‘术者’。”

说到最后两个字之时,他的声音停顿,加重,显示对这一身份之人的忌惮。

第八章芙蓉泣露香兰笑

“让术者来取朕的命?!他们够格吗?”

昭元帝冷然大笑,笑声四散之下,竟将各殿屋脊上的残雪都震落一大块,远望犹如雪崩一般,显示他内力已入化境。.

“术者的术法,很难伤及真命天子……但他们有层出不穷的鬼魅力量,可以让您在其他方面……”

薛汶欲言又止,显然他也很难预料,他的那些同行,到底能给皇帝带来怎样意想不到的麻烦。

术者的门派繁多,从古传下的神技各有不同,各门各派之间敝帚自珍,从不泄露。虽然薛汶自身能为也是不凡,但有一些术法,薛汶别说是见,连听都不曾听过。

“哼,他们若真能奈何得了朕,那就来吧!”

昭元帝断然冷笑道,薛汶看入他含着莫名霾的眼,这才想起一个隐晦的传闻——

昭元帝非常、非常厌恶术者!

皇帝瞥了一眼他难掩忧心的面庞,知道他是真心担忧自己,他舒了一口气,让冷冽空气进入中,“这金陵城我从小到大逛了无数次,你实在不用担心。”

不等薛汶松一口气,昭元帝转过身来,飞身而下。日光照在他的黑袍上,挺拔巍然之外,却是说不出的萧索孤寂。

薛汶叹了口气,脚下有些不稳,仍是跟着去了。

雪地仍是耀眼晶莹,被日光一照,却有些泥泞松动了,薛汶几个踉跄,险些摔倒,却仍是急急跟去,生怕皇帝孤身外出,落进了术者的陷阱。

“皇上,你等等我啊——”

****

用晚膳时,天已是黑透了,北风的呼啸声暗夜里听来分外惊心。

窗纱已经换了暖而轻巧的,在烛光照耀下,隐约透出巧繁丽的纹格来。殿中银炭也是充足,四个女垂手侍立,倒是让殿中不再显得空荡了。

晚膳是原先伺候王后的御厨做的,反正王后跟着唐王逃跑不久,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呢!

回来也是阶下囚的待遇,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丹离很淡定的想道,对自己占用王后的厨子丝毫不感愧疚。

连同这些女和用具,都是那位薛大人吩咐的,他大概以为自己深受主君的青睐?

丹离摇了摇头,决定不去告诉这位大人,他家主君“吃”完就跑了——让他误会自己受宠也不错,有利于骗吃骗喝要人要物……

她眯起眼,闪着光,显然正动着种种如意算盘,任由女们将晚膳撤了下去——几乎去了十之七八,倒是没浪费。

回头却见麻将蜷成一团,懒洋洋的喵了一声,忽然发觉它的肚子不算太圆凸。

“你没吃饱?”

麻将喵了两下,丹离皱起眉来瞪它,“你说晚膳不如昨天的好吃?”

麻将不怕死的凸起肥下巴,很肯定的喵了一声,却见头顶影变重,他本能的感觉危险,再抬头时,却见主人满面森狰狞,一把抓住他死命摇晃——

“你也知道昨天晚上的好吃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顿好吃的费了多大功夫从秋天起就要捉到好蟹取出黄和膏脂装坛放地下……”

丹离话如连珠滔滔连贯,深重怨念之下,麻将被她掐着摇晃,已经开始翻起了白眼。

正在它一条猫命快要交代的时候,有人前来宣召:要丹离立即去往奉先殿。

****

奉先殿中,是死一样的寂静。

丹离披着新制的大氅,走入大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因她突兀的脚步声而转过头来。

众人的目光瞬间化为利箭,直勾勾过来,好似要挖心剜肺一般。

奉先殿中虽不得外界消息,无奈昭元帝手下也有爱八卦的,守门时闲磕牙着万岁的新宠,倒是让立志殉国守节的众女眷又羞又怒。

丹离迎着那些鄙夷、憎恶、轻蔑、惊疑的目光一路入内,仍是慢吞吞走着,仿佛丝毫不觉得似的。

总算她感觉到气氛压抑,没当着众人的面打起呵欠来。

吃多了总是会感觉有些困倦的……她心里如此想道。

森然的一排排牌位前,上首女子一身素白,不佩钗环,容色绝丽带些凄清憔悴,却自然有一种尊贵坚毅的气度,让人望之神迷。

这便是以坚毅**著称的唐国长公主,丹嘉。

她独自伫立着,只略看了丹离一眼,目光在她那簇新辉绣的装上停留了一瞬——

那般锦绣明灿的色彩,那般崭新的喜气洋洋,显然是中为新年置办的,大概是某位得宠的妃子预定之物,如今国家易主,一遭大变,却到了丹离身上。

长公主眼中闪一道讥诮与愤怒,却不肯**来,于是淡淡道:“五妹,你总算来了。”

丹离点点头,正要答话,长公主已是径自问了,“昨夜我派何姑姑去通知各人等……”

说起一夜大变,她的声音略带些干涩,“却为何,她会在妹妹里成了疯癫?”

今日一早,连同两大桶馒头一起送入奉先殿的,还有昏迷的何姑姑,昭元帝的手下昨夜不敢惊扰主君的“好事”,倒是意外在怀云院子里发现了昏迷的何姑姑。

丹离心知肚明,这是苏幕以神念将她反震,使得好好一个人成了疯癫,她心下腹诽“那个疯子”,面上却是一派坦荡和诧异,“我没见她来过啊……”

“昨夜……在我门前……”她好似眼前一亮,想起道:“莫非她正好遇到圣驾,被惊着了?”

“住口!”

“自甘下贱的东西!”

顿时众女纷纷喝骂,群情激愤之下,几乎要上前来掴她耳光。

有人喝骂道:“你也不怕害臊,他是你哪门子的‘圣驾’?”

更有年长的妃子面色傲然鄙夷,“你母亲玉妃也是个小心伶俐的人,怎么生了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

四公主名唤丹莹,格最是娇纵刁蛮的,闻言脆声笑道:“怪不得妹妹今日穿得这么喜气洋洋,原来是去给伪帝侍寝了,果然是身价倍增了!”

长公主亦是黛眉一轩,冷然怒道:“秦聿不过是一介贼寇武夫,窃取帝业,沐猴而冠,不过是一时得势而已,他也配称得上是‘圣驾’二字!”

第九章算来一梦浮生

丹离处在暴风雨中心,倒没有被突兀而来的唾沫星子淹死。.

她仍是气定神闲,眨着黑亮的眼,看向众人。

眨了眨。

困惑的眨了眨。

“各位母妃姐姐妹妹姨娘姑姑……”

丹离一口气喊完都不带停顿的,倒是很有礼貌。

“你们怎么这么暴躁啊?”

她继续困惑地眨动着眼,“是不是饿了没吃东西,所以才暴躁成这样?”

全场默然。

并非是因她说得对,而是所有人已然气得眼前发黑,无话可说。

但,有时候,荒谬往往是最接近真相的。

奉先殿中众人,又冷又饿已然一日一夜。

今日清晨虽有馒头送入,但长公主一派决然,不食贼酋之物,众人为全坚贞气节,自然也不愿入口。

当人又冷又饿时,却得知群体中有人好吃好喝饱食穿暖,而此人居然是以下贱苟且换来这等待遇,怎不让人心头火起?

所以说,饥寒交迫是暴躁之源啊……

“哈……说得真好!”

一阵大笑声打断了这满殿死僵,正门一开,顿时便有明烛灿烂照入,当前一人,赫然竟是众人口中的“伪帝”“贼寇”,昭元帝秦聿。

秦聿仍是一身简单黑袍,暗羁的金线在他领口系起——显然,他刚从寒冷的外回来。

他身后跟随着的是万年亲切微笑的薛汶,丹离觉得他这般称职的为这位皇帝打理,倒是更象太监大总管。

还好她尚能管住自己的嘴,没把这句真心话给说出来——毕竟,漂亮衣服丰富食物都是拜他所给,用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昭元帝瞥了丹离一眼,“过来。”

丹离走到他身边,昭元帝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倒是心情不坏……”

不等丹离回答,他便把目光移到了身着缟素的眷们身上。

昭元帝那幽沉眼神扫过,长年沙场的肃杀之气,使得这些女子都小声惊叫着躲闪开去。

一群不堪造就的绵羊群里,自有皎皎不群的人物。

长公主迎上他的目光,挺直了脊背,面色自若,一派清冷傲然,“人为刀俎,我为鱼,我唐国虽然弱小,却也不会对你奴颜屈膝,更不会投降称臣!”

“哦?”

昭元帝微微一笑,黑沉沉的眸子凝视在她身上,虽是笑着的,目光却毫无温度,让人几乎要浑身发抖。

“你不怕死……”

他好似低声笑了一声,眼中森然光芒一闪,扫视在场众人,“你能肯定,她们也不怕死吗?”

长公主身上一颤,仿佛被这无形压力震了一下,随即却更激起了她的傲骨,她微扬起头,“若你们晚到片刻,在场的眷,都已为国全节殉身。”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在场众人立刻便是泪光点点,有激进的甚至现在就要撞柱自尽,大殿里顿时一阵喧闹。

昭元帝也不动怒,含着兴味的眼神看着这一幕,等她们哭闹了一阵,这才转头看向长公主,“你们要死还是要活,我也不耐烦管——把那只鼎交出来吧!”

他这一句说得没头没脑,长公主却是一下就听懂了,她的面色顿时变得煞白,连嘴唇也失了血色。

“你……!”

面对昭元帝冷然无绪的黑眸,她咬住唇,任由一滴鲜血流下——

“你休想!”

“我知道你不怕死。”

昭元帝一拂袖,一封书信顿时从他袖中飞出,正好落入长公主手中。

长公主展开一看,顿时又如遭电击,饶是她心志坚毅,却再也支撑不住,加上一日一夜没进水米,目眩神昏之下,终于跌跪在地。

“我不相信!”

她的声音悲怆绝望,雪色裙裾散乱在地,宛如枝头寒梅凋零,落入泥泞之中,这般让人怜惜。

“我不相信,父王母后,还有靖弟已经乘舟出江,怎么可能会被你抓住?!”

她如此低喊,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封书信,她一清二楚,这正是父王的笔迹。

“他们的船很快,可朕麾下之兵,却行得更快!”

昭元帝言语中也**自豪来——南人惯水,北人很难在舟楫上胜过他们,更别说唐王的小舟都是由强悍兵将策动,自己的水军居然追了上去,将人生擒,实在是大功一件——他傍晚时分回时接到这一消息,也觉得颇为不易。

“你自己不怕死,可是你父王母后,还有你唯一的幼弟,也都愿意殉国而死吗?”

这句话点中了长公主丹嘉的死**,她终于从极度绝望中冷静下来。

唐王王后以及唯一的幼子从靖,是在城破前五日就从江边一个隐匿的渡口乘船逃走的。当时,他们坚持要让丹嘉一起走,她却执意不肯,只是道:总得有人守着这座城。

留下的,怀着决意殉死的坚刚意志,而离去的至亲,则代表着唐国的无尽希望。

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丹嘉勉强撑起身子,不由的握紧了袖中藏了多日的那方小笺,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一般,紧紧握着。

她的脑海一片混乱——

眼前这个伪帝,这个行伍出身的枭雄,居然想要得到唐国的国鼎!

唐鼎乃是九鼎之一,是数百年周天子赐予九州诸侯的,是国权的象征,岂可落入敌寇之之手?!

她正在犹豫,耳边却响起那冷然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

“朕只给你一次机会,给,还是不给,一言而决。”

“你父母和弟弟的命,就只在你一句话而已。”

这一刻,丹嘉终于崩溃了,“我给。”

她交出后殿秘库的钥匙和进入方法,整个人好似再无一丝力气,眼中已是泪光晶莹,却偏偏强忍着,不肯在这些敌人面前露怯。

昭元帝站在她身前,冷眼看着她跌跪在地,却丝毫不曾施加怜悯,也不曾让他人扶她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但见她已是泪盈于睫,却强忍着不肯落下来,那般倔强的神情,冷玉无暇的面容——

很久以前,在他的面前,也曾有一位女子,在他面前露出这般神情……

昭元帝成熟冷然,毫无波澜的眼中,终于有了瞬间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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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我有迷魂招不得

昭元帝伸出手,攫住丹嘉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肆意打量着她。。

丹嘉惊怒交加,却不能后退,两人一时竟处于暧昧的情势之下。

昭元帝的眼中,并无任何爱意,连昨夜一般的**热光,也不见丝毫,他深深打量着丹嘉,冷漠而幽沉——那是男人端详玩物的眼神。

丹嘉掌心的信笺,因着她的恐惧而被指甲刺破了,她仍是牢牢握着,仿佛抓住身边一浮木。

昭元帝轻笑一声,似玩味,又似自嘲,眼前虽是绝色丽颜,却也丝毫不能倒映于他眼底。

那方才唯一的涟漪,不过是这抹倔强蹙泪的神情,与记忆中的重叠了。

他随即放开手,任由眼前女子,用着恐惧与怨恨的目光看向自己。

“长公主的美貌,却是一如传说中……”

扔下这句意义不明的话,他转身而去,殿门开启的瞬间,夜风扬起他的衣袂,昂藏高大的身形,挺拔中透出寂然的况味。

****

他离去后的奉先殿,竟是满殿死寂,众人面面相觑,虽各有心思,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此时只听一声呵欠,虽不算响,在四下寂静的此刻却是异常突兀。

丹离昏昏欲睡的打完了呵欠,这才发觉那些眼光又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

“完事了吗?”

她迷离着悃眼问身旁的女,浑然不顾周遭那些针刺般的目光。

没等到回答,她四下里张望,发觉昭元帝已经走得远了,且全没有返回的意思,于是不再犹豫,非常果断的拔腿就要走。

薛汶微微皱眉道:“丹离公主,你急着要去哪?”

“回去睡觉。”

这个答案明确响亮,理直气壮的让薛汶无语了。

“这里毕竟是祖先之灵供奉的地方,你却在这打瞌睡!”

长公主丹嘉终于缓过气来,她语气平板,却含着再也压抑不住的冰冷怒意。

丹离已经走到了殿门前,她头也不回道:“没办法,我昨晚睡得太晚了。”

她真正是在实话实说而已,但“睡得太晚”听在众人耳中,却有着别一样的暧昧含义。

薛汶面色古怪,嘴角抽搐,却连续以咳嗽掩饰了。

“真不要脸!”

丹莹红着脸骂道。

丹嘉没有再说话,若是仔细看她的眼,却是燃烧着恨怒交加的冷焰。

她由“睡得太晚”瞬间想起了那个男人的眼神——

她的下颌,方才他施力的地方,因着极度的耻恨而红了起来。

她恨不能把这层皮刮掉。

掌中的小笺已经软成一层,她以袖作掩饰,举到颊边,轻轻的贴了一下,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那般的柔情与小心翼翼,近乎绝望的虔色。

****

丹离走在道上,身后跟随着她名下的两名女。

檐下的冰凌柱闪着光,残雪竟是没有融化半分。

北风仍在吹着,夜色却颇见晴朗,半边天幕中星辰若隐若现。

丹离停下脚步,有些迷茫的眼神看向天际,渐渐的,连眼神都开始直勾勾了。

她又要搞什么花样,难道是要站着睡觉?

女们暗自皱眉,却又不敢催促,只得陪着她傻楞楞站着。

冷风从三人鼻尖吹过,凉得人想打喷嚏。

过了一刻,其中一人再也忍耐不住,尝试着低声喊道:“公主……丹离公主?”

“啊!”

丹离好似吓了一跳,双眼也从眯成一条缝变为正常。

她打量着周围,“我们这是在哪?”

她不会真是傻了吧?

两人暗自腹诽,但还是耐着子道:“启禀公主,这是在回的路上。”

“哦,这就好……”

丹离的眼皮又开始垂了下来,连声音都变得拖沓混沌——

“我方才在观天象,一时脑筋有点糊涂了……”

观天象?!你是在骗鬼吧?明明睡得快要梦游了!

两人心下恨恨,却见丹离继续急急朝前走去,那架势简直是要飞扑上自己的床。

除了吃喝就是睡,这位公主一天的生活倒也简单。

简单的跟某种动物类似。

****

匆匆洗漱完,丹离钻入温暖柔滑的丝被之中,却不就睡,双手从枕下掏出一把草来。

此草呈白灰色,已然干枯,仔细端详,能见到身白而润滑的柔毛。

这便是占卜命理时用的蓍草了。

她珍而重之的拈起一,取过桌边的烛台略一熏烤,端详了片刻,这才低声道:“果然与天象一致,绝命之厄已经从我的命里移开,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她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灯下看来,竟是说不出的狡黠自傲——

“破当日,我要离开此地是易如反掌,只是为了卦象中显示的这一分生机,这才反其道而行,留在了这最凶的凶地——否极泰来,果然不错。”

自吹自擂完后,她舒了一口气,用指尖簪了水,正要在桌上详加推演化算,却只觉得口一阵烦恶,一口血逆冲而上,险些吐了出来。

“九尊连算,虽然连一百零八主星的未来轨迹都可以推算出来,但耗费术者心血元,目前果然还不能逞强。”

她喘了口气,略的呼吸声,引得蜷于床角的麻将发出“喵——”的脱长音。

“不用担心,我死不了。”

含笑的声音,在暗夜听来分外清晰,“我要是死了,就再没人投喂你了……”

虽是调笑,暗夜中听来,却别有心酸寂寥。

麻将翘起尾巴,大踏步的从被子边走过,来到她的枕前。

它团成一团,一个虎跃滚进了丹离的怀中。

暖和又软的毛球样肥猫,在她前蹭了几蹭,好似在安慰似的。

“麻将……”

丹离感觉着口的暖意,一把把它揉得更紧,一人一猫之间无比温馨。

“喵——”

麻将发出撒娇似的长声。

“你、说、什么!”

丹离一把将它从被子里拎起,面上神情可说是古怪扭曲!

“喵——喵——”

麻将缩成一团,任由自己的脑后皮被她拎着,却还是哆嗦着喵个不停。

“你是说——即使我死了,还有漂亮的女姐姐照顾你?”

“我煮的食物虽然味道很好,但是太少,吃了就没了……漂亮女姐姐每天都端来十来种,真是太爽了——!”

丹离居然能明白它的意思,她越是复述,语调越是森狰狞。

麻将捂着脸不敢看它,继续维持它惯用的“我没说话我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沉默。

带着杀气的沉默。

下一瞬,她在沉默中咆哮了——

“你这只吃里爬外的蠢猫!!!”

第十一章乱花渐欲迷人眼

她手中用力,死命摇晃着猫躯——

“那些食物都是为我准备的,你以为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大家都爱拿十个盘子八个碟子的美食饲养你?!”

“喵——”

“居然还敢嫌我给你吃的少——再多吃你就成天下第一肥猫了!”

“喵喵——”

“一点吃食就能让你倒戈,真是没出息!”

“喵喵喵——”

声音越急,麻将终于忍耐不住震荡,两眼一翻,装昏了事。。c

丹离明知它是在装蒜,却也不去揭穿它,只是将它放在一旁的小卷被中,替它垫软了枕头。

看着它略微睁开一条缝偷看的绿瞳,丹离低声道:“你爱吃就吃吧,反正,也没几顿了——”

“我们,大概是要搬家了。”

****

麻将的幸福生活果然没几天就到了头。

昭元帝仿佛不太愿意久留金陵这个地方,在掘地三尺得到唐鼎后,便欲班师回朝。

他的个,一如天下人传说的不羁狂烈,一旦决定要动身,便是雷厉风行。

至于此地方才攻占,如何安抚招降本地官员世族,如何将唐国纳入州县版图,他并非不管,却是只写了一句——

着左相便宜处理。

一声令下,还在京城的左相慕吟风便要忙个不停,据说将来会派出专署成立临时行在,来此处理唐国善后时务。

“丹离公主,万岁急欲动身,你们唐国之人都要随大军回京,你还是尽快收拾好细软物件。”

薛汶笑着躬身道,虽是面对败国俘虏,仍是亲切有礼。

丹离懒洋洋倚靠在榻上,头一点一点的,并非因为赞同他的话,而是因瞌睡而走了神,几乎撑不住要梦见周公。

“丹离公主……?”

薛汶深吸一口气,继续彬彬有礼的唤道。

一旁的女终于有看不下去的,上前摇晃着丹离,“公主!”

丹离迷迷登登睁开眼,一开口就颇有乌鸦报丧的架势,“怎么了怎么了,里走水了还是又有人打进来了……”

薛汶再也忍不住嘴角的抽搐,他清晰的听到了女们惊讶愤怒的抽气声。

“公主!怎可在薛大人面前如此说话!”

方才去摇她那女再也忍耐不住,疾言厉色的纠正道。她是长公主丹嘉亲近伺候之人,原本就很有体面,对丹离的言行举止很是瞧不上。

丹离转过头来,看向她。

她直勾勾盯着眼,却一语不发。

薛汶见不是事,勉强笑问道:“丹离公主……?”

丹离也不回头看她,仍是直勾勾看着那女,直到后者浑身不自在,面色也变了白,仍不转过眼来。

过了一刻,她黑嗔嗔的眸子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不肯落下泪来。

薛汶越发头疼,“丹离公主,您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丹离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仍是不开口,被劝多了逼急了才开口道:

“方才是你们不准我说话的!”

薛汶见她要摆开架势大闹,一时只觉得头疼欲裂——若是其他唐国俘虏也就算了,眼前此女,毕竟是自家主君新近宠幸的,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

他以眼神示意那惹祸的女赶紧请罪道歉,谁知后者久在长公主身边,倒是将她的清傲风骨学了一两成,她看着眼前这狐颜媚上的五公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挺挺的跪下,神气中竟是豁了出去——

“奴婢愚笨,伺候不了公主。”

这是彻底闹僵了。

薛汶心底绝望的呻吟一声,憋着全部心火,把一句国骂压在了咽喉。

这唐国的人,个个头脑都不清楚吗?

然则无论心下如何血泪呐喊,眼前这烂摊子还得收拾,他干咳一声,“丹离公主,既然这奴才这么不会伺候,小臣就为您换人吧?”

丹离眼泪汪汪的看定了他,“薛大人,您真是好人啊!”

……

薛汶含笑推辞,此刻心中却是无限含恨——其实我真不想做好人啊!

随之丹离接下来的话,让他体会到自己上一瞬其实是多么幸福——

“您既然是这么好的人,肯定不会看我就这么被一群奴才欺负是不是?”

当眼前泪眼瞬间转换成兴奋星闪时,薛汶知道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这群人都笨手笨脚的,而且还喜欢背后腹诽主人,我要把她们全部换掉!”

腹诽您都能听得到啊,真是神了……

薛汶一边也开始腹诽,一边却是点头如捣蒜。

“而且四个人也太少了点,我马上还要整理行装呢——给我八个人好了,八这个数字听着也喜气。”

“还有……”

****

送走了面黑如锅底的薛汶和那四个“用眼神杀死你”的女,这一回合丹离全数胜出。

八个女很快就来了,于是这座殿又开始热热闹闹的折腾开来。

“那个箱子……对,就是那个匣子,拿下来。”

“把这些新衣料装好箱,要记得造册记录。”

“还有这些银炭,丢在这挺可惜的,也一起装车了!”

……

等薛汶闻讯赶到时,眼前已是小山一般的行李,还在继续指点江山的丹离,以及因前任被黜而战战兢兢的八个榆木傀儡。

“丹离公主……”

薛汶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艰难开口道:“您打包这么多行李,随身怎么携带?”

“怎么会要我随身携带,不还有车驾吗?”

薛汶已经无力回答了。

您真以为这是在郊游吗?

列国交战的规矩,身为俘虏,都是要徒步在后押解的,就算是皇室中最重要的龙子凤女,也会被当成一堆柴火,满满的挤在一辆四轮露天车里。

单独车驾什么的……那就是天边的浮云啊。

“可这不合规矩……”

薛汶弱弱的劝解在丹离自信满满的气势前彻底败退下来——

“怎么说,我都是受你家万岁刚宠幸过的,一点小小行李都不让我带吗,未免太不怜香惜玉了!”

一旁八个女是头一次领略丹离的“绝世风采”,被此等厚颜无耻的言论惊得全体石化,连手上东西掉地上也浑然不觉。

“天啊,敢情这些东西不是你们的,所以不心疼啊……要是坏了,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伴随着这阵尖叫的,是薛汶落荒而逃的身影。

****

挥退了那新来的八个女,丹离静看着这一件件打包完成的行李,微微一笑,眉目间竟是说不出的狡黠冷意——

“大闹一场,终于把那四个长公主的女清走了,她的人,我可不愿沾惹,谁知道里面有没有‘那边’的人。

她转头看向麻将,“接下来,我们要做之事,就不会落入任何一方眼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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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我今垂翅附冥鸿

对于女子,薛汶向来是风度翩然,极有耐心的,生平第一次,他被一个女人吓得落荒而逃。.

当薛汶在忙着处理回京事宜时,又有人向他禀报:“那位丹离公主,闹着要整座车驾,而且是最大的那种。”

“给她,全给他。”

薛汶气若游丝的答道。

“小蚊子,你这态度可不寻常啊?”

犷爽朗的男人嗓音在他背后出现,薛汶不用回头,就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

“别叫我小蚊子……”

“看你这哼哼唧唧的模样,真快成蚊子了——这什么公主真有那么厉害,让你见到她就如此惧怕?”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带胡渣的男子,年纪不大,脸型轮廓还算英俊,那连腮胡子却让他浑身散发出悍匪一般的气息,若是再加上那锐利如刀的眼神,只怕要吓哭一大票女。

“燕子大统领,你还真是闲着没事做吗?”

薛汶看着他游手好闲,伸长脖子打听八卦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燕子,你要敢在我三军阵中这么喊,我手下亲兵非砍了你不可!”

来人名唤颜梓,乃是昭元帝最信重的“七帜“统领之一,他麾下的黑骑军锐不可当,乃是前锋冲杀之才,本人也是一身剽悍煞气,与他文质彬彬的名字颇为不搭。

他见薛汶仍专心于整理卷宗,于是凑上前去,一脸兴味道:“那姑娘到底怎样啊,怎么你怕成这样?”

“她……”

薛汶很难形容这种天雷劈下的感觉,他艰涩的斟酌着用词,“她的子很……神奇。”

“哈哈,有个的姑娘,真是有趣啊……”

颜梓着下巴的胡渣,满含兴味的说道。

——是谁跟你说她有个来着,下次让你去伺候这位神仙,你就知道厉害了!

薛汶内心默默流泪,再也懒得去纠正他细微的用辞差别,反正到时候他会见识到,又何必自己多说?

****

丹离如愿要到了一个单独的巨大车驾——这是从运输辎重和战利的车辆中生生挤占来的,看着管军需的校尉铁青着脸飒羽而归,她与麻将对视一眼,露出个诡怪的笑容来。

“好了,你们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来吧。”

那八个女虽然和她相处时间不长,却是深入了解了她的秉,于是听话的放下手中打包的行李,齐齐告退——眼前这个贪婪成的公主,明摆着是把自己私藏的金银宝物拿出来,不会留自己这些人在现场观看的。

这么贪财小气,小心被铜钱压死……

有人在心中如此怨恨道。

丹离肯定是没听见她们心声的,她拉下帘幕,使了个眼色,麻将立刻窜到了床底下,用小钢牙拖了一只大木匣子出来。

它的牙齿极为灵巧,居然会开匣盖——这是平日里偷吃偷喝时练就的。

豁的一声,匣子被倒翻在地,里面的零碎和整齐的金银小锭和玉器首饰集成了一堆。

麻将用爪子拨弄着,隐隐绰绰的发出声响,若是有人在外偷探,必定能清楚地听到数钱的声音。

丹离站起身来,从摆着五花八门话本小说的书架背后抽出一叠符纸,以火烛点燃,随后用银盘接了符灰,开始在房间四周的地上均匀挥撒。

她手中拈了符灰,喃喃低念后,只见一道朱砂色光芒闪过,符灰竟带上了些血色。

随后她一一开启自己的珍藏——

从残破不起眼的陶罐中取出十二只满是尘垢的篆印,印章字体歪歪斜斜,又是用劣的条黄石雕成,看着简直是儿童涂鸦的游戏之作。

当她的手触及印章的瞬间,印章光芒一闪,顿时不似方才那般陋模样。

但见室内风雷密布,七彩云光明灿不可逼视,十二枚篆印竟飞入空中,发出吞天灭地之威能!

室内半空中出现各种异象:日月高悬、大地裂、水川奔涌、龙云祥瑞……不一而足。

但见此室竟是陷入一片虚空,上下左右前后尽为冥暗,日月高悬于空,昊华与清辉夺目,仿佛盘古开天,又似不周山倾,洪水肆虐,随即又有龙自渊起,腾空吐雨,云化九瑞,不一而足……

奇怪的是,如此巨大的动静,却丝毫不能传到外间,隐约间听到数银锭的声响,那是麻将还在继续劳作。

“十二信印,收。”

她声音低而清脆,一声令下,十二道篆印化为金芒,齐齐飞入陶罐之中,随即恢复了它们那陋可笑的模样。

丹离又从壁橱的犄角旮旯里找出许多大小物件来:缺了边的黑色兽角,好几盒空白符纸,镂空桃木小箭,银线串起的小八卦金钱……甚至连一大束蓍草也没放过,统统搜刮打入包裹之中。

最夸张的是她从墙角拖出一具古琴来:琴面已经焦黑得看不出本来色泽,三两弦懒洋洋挂在上面,如同鱼须一般闪着光。

此琴看着不大,却似乎很重,丹离弯着腰拖行而来,险些一个踉跄摔倒。

好不容易把琴放下,她俯下身,熟练的在地砖上数出一块,用指甲撬开,地砖下顿时又出现一个描金楠木匣。

那匣子很小,描金作工却十分致,楠木的沉凝香味在虚空中缓缓散开,让人觉得安宁放松。

仿佛是一场恍惚的梦……泛黄的木匣,手指轻轻的打开,取出那方闪着光的凉缎包裹。

不用打开,心中已经千万次描绘过其中包藏之物——

昏暗的烛光下,另一支水晶莲花钗出现在眼前。

与自己头上那支一模一样。

水晶莲花熠熠生辉,金雀钩尾暗金灿然,整支钗古雅隽丽,在暗夜中静静流淌着自身的光华,虽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却让人心头一震。

丹离稳稳的握住了它,如同千百次梦中一般。

不需用眼去看,只凭着手去抚它,便能感受那种熟悉的气息,钗身上的刻字,一字一画,都仿佛刻在自己心中。

她闭上眼,静静的,终于收敛起那一抹常有的笑意。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双目紧闭之下,整个人竟带着意外的沉凝气质。

她只微微垂下了头,眉心的暗沉在这一瞬扩散为幽冷魔魅,无声的气流席卷了整个寝殿。

及腰的长发随风而动,她睁开眼,重新露出一道笑容。

若是有人看到她的笑,必定要吓得浑身战栗,立刻昏死过去——

那是比妖魔狰容更恐怖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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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无情有恨何人见

“十二年了吗?”

渺然低语中,烛光飘摇不定,微黄闪光的凉缎又缓缓包起了水晶莲花钗,素白的手指打着绳结,缓慢却是沉稳。

微颤的钗头终究湮没在重重包裹之中,连同那些层层叠叠的往事片影,也一并被沉埋在暗不见底的深渊。

匣子上带着九玲珑锁,丹离略微几转,便听见暗扣喀嚓一声,终于扣了起来。

“我们一起走吧……”

她抱紧了怀中的匣子,仿佛是对着它喃喃道。

回答她的,仍是满殿死寂。

她好似舒一口气,又好似硬生生在心底压抑着什么——那是比暴风骤雨更让人不安,恐惧的感觉。麻将在一旁却被惊得乍了全身的毛,睁圆了眼,连一声都不敢叫。

林林总总,终于收拾好了行装,仔细一看,除去这几日新得的一些奇巧珍物,一直伴随她身边的,拢共也只有一个包袱。

丹离站起身来,扫视着这间熟悉已极的室,“终于要离开了吗?”

并无不舍,更非伤感,只是单纯的感叹。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给予她童年欢笑,也烙印她最深噩梦的居处,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来——

“永不再见了!”

她捏过麻将的肥爪,朝着这无声的旧日寝居挥了挥,算是最后的告别。

无形气流随猫爪而出,飘扬尽处,朱砂色符灰都在瞬间褪尽色彩,化为惨白色,下一瞬,齑粉不再凝聚,而是四散开来,从虚掩的窗扉弥漫而去,原地再无一丝痕迹。

廊下的女正在垂手侍立,冷不防被这阵灰尘扑面一冲,顿时绿鬓娇颜都成了灰头土脸。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灰尘!”

她们恨恨的拍打着衣裙,忍不住低声咒骂道:“这个无耻贪财的丹离公主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怕是把她私藏的所有财宝都起了出来,准备带走了。”

“她这是在掘地三尺了吧?真是可笑,皇家怎么会出这种不要脸的东西?!”

……

****

清晨的寒风夹杂着细雪扑簌而来,打在脸上冷刺刺的疼,渐渐融化成水,渗入眼中更是难受。

丹嘉公主抹了把脸上的冰冷水痕,眼疾手快的将险些跌出车的丹莹拉住,两人一齐倒地,虽然是滚地葫芦般狼狈,却终究没跌到道旁水渠中去。

“多谢皇姐……”

丹莹险死还生,不由的红了眼眶,却仍强忍着向长姐道谢。这几日的境遇磨难,使她平日的娇纵格磨平了不少。

“此去京城路途迢迢,你自己小心便是,我也不能总看顾着你。”

丹莹点头称是,此时不远处遥遥传来清脆女音,仿佛在兴致勃勃的说着些什么——她看向嗓音来自的方向,那是一座崭新宽敞的朱璎四轮车驾。

厚锦缎帘的缝隙处,隐约有白气冒出,显示内中是多么温暖。

车中比她们想象的更为暖和。

丹离左手扶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右手执筷上下左右运转如飞,琳琅满目的食材被她放入锅中,片刻后便落入酱碟之中。

她还未来得及一尝,麻将从她肩上跳下,动作敏捷的叼走了那一片。

“麻将你很有神嘛!”

丹离恻恻的盯着麻将笑道。

麻将喵喵叫着,似是在讨饶,但前爪如风,却已将片塞入口中,迅速毁尸灭迹。

丹离眯起眼,在满锅食材与麻将之间衡量了一下,终于决定先吃再说。

她才吃了几口,却觉所在车驾猛然停下,措不及防之下,她整个人连同一口锅都朝前飞起。

危急时刻,缎帘被刷的拉开,有人双手一挥,将锅和丹离都及时拎在空中,锅中热汤却居然点滴不漏,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丹离抬起头,却看入一双幽沉无波的双眼——

“你在车里做什么?”

昭元帝问道,随即在看清手中铜丝火锅后,眼中露出一丝讥诮,“该说你太过闲适,还是胃口太好?”

“呵呵……空闲之时品尝美食,乃是人生一件快事。”

丹离丝毫不见尴尬之色,双脚落地后,气定神闲的回道。

她双眸眨动,望定了昭元帝,最后却分明凝聚在他手中那口锅,眼中含着依依不舍,“万岁要不要品尝一二?”

昭元帝轻笑一声,似讥诮,似寞然,却将整口锅塞回到她手中,一语不发而去。

丹离也不在意,等他离去后,这才脆声怒喊道:“这是怎么了,忽然停下是要摔死人么?!”

麻将在一旁助威,张牙舞爪的闹了个不停。

薛汶运气实在太差,不幸又离她车驾最近,听着这魔音传耳,面皮抽搐一下,终究转为笑脸,到了跟前道:“是万岁……他忽然要全队停下,暂时原地歇息。”

“这才刚出金陵城呀!”

丹离皱起眉毛,将头探出,映入眼中的却是一片冰封,如镜光华的湖面。

“莫愁湖……”

她喃喃念出这个清隽哀艳的湖名,,打量着四周环境,眼中闪着复杂莫名的光,嘴里却仍强撑着道:“怎么停在这种地方……”

纯黑的眸子一转,她怅然若失的笑了,“停下也好,省得整锅热汤泼中麻将,把你给煮熟了。”

麻将抗议的喵喵连声,她却有些心神不宁,好似全没听见,拿着手里的筷又吃了几口,终究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揭帘而出。

麻将喵了一声,及时跳上了她的肩头。

连绵数里的庞大队伍停在了湖边客道,众人或是坐地歇息,或是整理着被风雪吹歪了的辎重武器。

丹离下了车,就这么走着闲逛,倒也没人管她。

她沿着湖边信步而去,半是冰封的水面,闪着粼粼的莹光。

西风呼啸,四下里风雪比方才更疾,霾的天色带着重重云暗,好似要直压而下。

雪屑落了人满头,晶莹一片的冰湖延续到眼之尽头,越是往前走,人声便越见稀薄。

她撑开了随身所带之纸伞,却仍觉风雪无边刮卷,打得脸生疼。

渐渐的离开了人群,到了一侧无人之处。

残雪堆如乱云,冰湖如镜,惟有梅林的暗香萦绕周身,无数落瓣,眨眼便成清尘。

“莫愁湖……怎么会停在这种地方呢?”

她口中仍是说着这一句,却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似感怀,似痛恨,又似心乱……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一片冷寂暗香中,她的声音分外清晰——似在自语,又似在说给麻将听。

“到了这个地方,便会让我想起,那一次,我被人踹倒在地,象狗一样被揍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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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只是当然已惘然

冷风将她的长发肆卷而起,在呼啸风声中,她的声音低而清晰——

“那一次……我是多么无能,猪羊一般的任人宰割,又是多么的可笑,坐井观天,以为自己有了一点三脚猫功夫,就能改变什么……”

丹离咬着牙回转身,面上仍是那般没心没肺,灿烂的笑容,眼中闪着的强烈光芒,却让麻将吓得连喵都叫不出来——

“到头来,只是他人眼中的笑柄而已。。”

“哈哈哈哈……”

她开始大笑。

“可耻的失败,无能的我……每次来到这湖边,就让我想起这些!”

“你说,我的心情还会好吗?”

冷宛如妖魔的笑问,使得麻将拼命摇头,四腿已被吓得发软,一个踉跄,就从她肩头掉下。

俗话说猫有九命,千钧一发之际,麻将奋力扒住一旁的梅枝,四爪并用,再加上猫尾使力,终于稳住猫身。

梅树轻巧,受不住这只肥猫的猛力,枝干弯曲之下,一大条冰棱落下,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发出清脆声响来。

下一刻,林外响起突兀的男音——

“谁在那边吵闹?!”

****

昭元帝秦聿漫步于莫愁湖畔,一人独自而行。雪片沾染上他的玄线绣金外袍,簌簌的落了一地。

天边乌云铅坠,风卷啸急,雪片纷纷扬扬的越来越大,未到掌灯时分,四周已是昏暗下来了。

说不清,道不明,他亦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下令停下,停在这金陵城的外畿。

莫愁湖……

一个让他不愿想起,甚至不愿意看到的名字。

雪下得越发大了,冷冷的落在他的眉间,**而冷凝。

身上并未穿貂衣,却感觉不到冷,也许是内力浑厚,也或许,眼前似曾相识的一景一物,让他觉得好似在幻境之中。

如多年前一样的梅林,蔼蔼的雪雾,大半冰封的湖面,嶙峋的湖石与残雪堆积一起,难分界限。

仿佛一眨眼,便可看见那个身着紫衣的女子,撑着绘墨微染的纸伞,带着忧悒的笑意,缓缓朝他走来。

风雪混合交加,震得梅树一阵摇晃,残雪扑簌而下的声音,似真似幻。

仿佛一伸手,她已经走到了跟前,眉目间的忧悒,转为倔强微怒——

幻景中,两人争执不下,她眼神哀痛,却决然说了最后一句,转身决绝而去。

“君与我,自此陌路……”

自此陌路吗……

昭元帝闭上了眼,面上仍是冷然无波,却是谁也不知道,他心口已是冰冷得感觉不到疼痛——

自此陌路!

如多年前一般的梅林,残雪,冰湖,多年来,他最不愿回想的一段过往。

亦是,他心中最隐秘的一角。

蓦然,林外一阵女子的嗓音,好似在高声谈笑,随即更是一声清脆的破响,瞬间打断了他的回忆。

无名的怒气从心底升起,他沉声喝问:“是谁在那里吵闹?!”

梅林外隐约有脚步声,却迟疑着好似想往侧面躲。

“出来。”

他声音清漠,却比北风更让人打哆嗦。

“麻将都是你害的!”

有女音抱怨道,听起来很是熟悉。

“喵喵喵喵喵……”

这是险象还生的某只肥猫,正在委屈又愤怒的反驳主人。

昭元帝皱起剑眉,犀利目光看向梅林另一边,“我数到三,你们两个再不出来,火锅和马车一律没收。”

果真是惊人而有效的威胁。

不用他开数,丹离拎起麻将,垂头丧气的走了过来。

“你来这做什么?”

昭元帝看向她,目光中的严厉并无一丝缓和。

你以为我很想来这吗……

虽然心中正在暗骂,但她终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之下,倒是让昭元帝眼前一亮——

“我是来看莫愁湖的。”

“莫愁湖……”

昭元帝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的幽冷苦涩却更重了——

“莫愁,莫愁,人活在这世上,真能没有忧愁吗?”

“当然不可能。”

没等他继续问出中郁郁,丹离便飞快的回答了。

迎着他冷漠询问的眼神,丹离眼波流转,冰雪的晶莹映入她的眼中,更显得宝光熠熠,“那些写文吟诗的酸人,就算是没什么不痛快,都要无病呻吟两句,哪里会盼着自己没有忧愁?”

她看了怀中麻将一眼,略带恶意的笑道:“若是写些酸诗就可以换来吃喝,我家麻将必定每日都喵啊喵的——愁啊愁的念个没完。”

麻将把毛茸茸的头埋在她怀里,抗议又慵懒的喵了一声,好似不愿跟她计较。

“哦?这说法倒是新鲜。”

昭元帝出身微贱,虽然也通晓文赋,却一直被世家大族讥讽为“目不识丁的武夫”,他素来不把这种无谓的闲气放在心上,却也深恶那些酸腐刚直的文人,闻得此言,却正中他心意,虽然心头郁郁,却也笑了一声。

丹离打量了他两眼,见他面色已经不似刚才那么难看,于是嬉笑着转了话题,“说起这个莫愁湖啊,我们金陵有个传说……”

“卢氏女莫愁忠贞善洁,为保全与丈夫的情意,不从权贵逼迫,纵身跳入湖中?”

昭元帝简洁明了的说完,倒是引来了丹离的诧异,她乌黑双眸变得溜圆——

“原来你也知道啊!”

“我早先就住在此地附近,怎会不知呢!”

昭元帝想起旧事,面色变幻不定,在残雪映照下,满身都透着孤寂萧索——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在强权逼抢之下,卢氏女能坚持自己的情意,而这世上,有许少东西,却是比强权暴力更能让人心变卦。”

“是什么?”

“比如说时间……”

他的声音悠远渺然,好似沉浸在自己的复杂情绪之中。

“再比如说,人与人之间的不同理念。”

他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居然向眼前此女说这些——她的没心没肺,贪财好吃,这几日已经传遍军中了。

“时间……人与人之间的不同理念?”

丹离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句,目光不易觉察的一闪。

染了雪的梅瓣落在她肩上,她转头拂去,不知怎的,手指竟有些紧绷。

她看向昭元帝,后者以为她有话要说,谁知她却惊跳起来——

“糟了!”

“什么?”

“我的火锅还在烧着,该不会已经烧成焦碳了吧?”

昭元帝被这意外的答案弄得一窒,哭笑不得之下,眼中的冷意也为消散些许。

“皇上,我们一起回去吧?”

丹离拉着他的手,不由分说的就要走。

昭元帝皱起眉,正要出声低斥,却听四周风声不对,顿时气氛为之一变!

第十五章剑光照空天自碧

但见风声转为肃杀,让人浑身战栗,昭元帝眼神一凛,六感气机正要锁定一处,却忽然眼前一暗,但见满空天光竟在瞬间化为黑暗,白日立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残雪,梅林,冰湖,在这一瞬全数不见,眼前只有无尽黑暗!

耳边有怪声呜嚎,似风声,更似不知名的猛兽,正在迅速逼近!

无尽黑暗中,突然有一道闪白光芒凭空而起,如白虹贯日,划破绵绵暗色——

昭元帝拔出了长剑!

剑长四尺有余,剑锷古雅流畅,刃口看似朴钝,一旦成为手中利器,却是比旭日之光还要灿亮锋利!

长剑一出便如风雷齐鸣,一击之下,眼前黑暗好似扭曲了一下,不知明的嘶嚎也变得更为愤怒痛苦!

借着长刃雪光,隐约可以看见有数个血色人形逼近,他们动作僵硬,却速度奇快,一蹬之下,竟在空中跳跃飞舞!

随之而起的竟是漫天纸钱,顿时便是风惨惨,现场宛如黄泉幽界,暗使勾魂!

血色人形逐渐逼近,他们不似活人,倒象是涂了釉的纸人,泛着瓷滑的光芒。这四只纸人大约只有十岁孩童大小,浑身只着一个肚兜,面色惨白,却偏偏自脖子以下都有一层晶莹血光。

血煞鬼童!

丹离眼中闪过一道晶莹波光,随即却仍是呆呆站着,好似已经被吓傻了。

一片黑暗中,血色纸人几个纵跃已到了跟前。

他们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踩着脚下飞舞的纸钱,一步一近前。

昏黄的烟雾中血色隐隐,配着一步一跳前的森纸人,若是胆小一些的,只怕已然要昏死过去。

半空中出现一柄古色古香的叶扇,轻摇之下,顿时纸钱烟雾散尽,有女音低吟道:“翩然蝴蝶梦,庄周今试妻。皎皎寒**,立志曾守节?”

那女子唱音清婉飘渺,却又带着哀怨成熟的楚楚风韵,听入人耳中宛如受了蛊惑一般,连手上动作也不禁要慢下来。

扇子一拍,随即唱音停顿下来,换成念白,仍出自那女子口中,却降低了声线,换成了男子嗓音,“我乃庄子便是。想我假死厅前。不知我妻怎样守节立志?待我试她一试……这纸扎的童儿倒像活的一般。童儿童儿,师傅点化你**。”

这唱腔和念白,倒是引得昭元帝微微诧异了——此乃古剧《大劈棺》中的一段,讲的是庄子假死试探妻子。他幼时混迹于茶楼酒肆之中,这一类剧目倒是听得多了。

一旁的丹离干咳一声,心中却在狠声咒骂——

又是这个爱唱戏的婆娘!

她无奈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几乎要抚额叹气了。

来的正是老熟人啊老熟人……

想起这老虔婆的神叨鬼祟,丹离嘴角有些抽搐扭曲,连忙以袖掩面,眼中却露出冷光来。

那念白声到此,已变得鬼气森森,“一扇童儿把头抬,二扇童儿眼睁开。三扇童儿双撒手,四扇童儿随师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珠玉一般的牙板声,一声惊魂后,那四个鬼童便发一声怪叫,化出厉爪从四面扑来。

说不尽的身形之快,已超越人眼之极限。

昭元帝身形飞出,亦是快得让人看不清楚——

逐渐逼近的白爪骤然化出血光四,绵密凌厉的从四周来,瞬间已封死各处死角,昭元帝眼看已无路可退。

然而……

“唱完了吗?”

随着这一声漠然低问,但见剑光有如闪电,白亮摄人心魂,下一瞬,四个血煞鬼童惨嚎一声,顿时齐齐化为七块。

头,,腹,四肢,一起落在地上,血污染满了虚空之暗!

昭元帝冷然收剑,眼神淡漠,好似只是掸去剑上的一点尘埃。

“好一个一剑四化!秦聿,你果然称得上武道中的最强者!”

清婉女音一转,化为恶毒兴奋,“可惜啊,我家的四个童儿,却不仅仅只有这般实力。”

仿佛在响应她的话,那几十块尸块,在地上剧烈蠕动起来。

头,,腹,四肢,缓缓的各自接近,随即又拼凑融合,不多时,四个鬼童便完好如初了。

它们从地上缓缓升起,发一声尖啸,又朝两人袭来,其中一个尖利指甲竟朝着丹离而去。

死妖婆你不想活了么……

丹离心中已怒骂了无数遍,眼见带着腥风的白爪瞬间接近,却突然觉得腰间一紧,随即便是一阵腾云驾雾。

昭元帝将她拎起,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远远甩出,暂时脱离了鬼童的攻杀范围。

脚下是无尽之虚空,但这也不过是术者的幻景而已,丹离结结实实的香臀落地,摔得她眼冒金星,火辣辣的疼痛。

麻将虽然狼狈,但还算敏捷的落了地,它正准备喵两声嘲笑主人,只见丹离双眼眯起,面色气得发青,却笑得分外危险。

爱唱戏的死妖婆!

胡乱把我当沙袋摔的混蛋皇帝!

你们……给我等着瞧!

丹离将手指握得咔咔直响,瞪着场中那一柄凭空施法的叶扇,以及长剑挥洒的昭元帝,双目简直要冒出火星来。

仿佛是应着她的愤怒,无尽虚空之上,突然平空降下一道金色神雷,轰隆一声将黑暗生生撕裂——

金色神雷眩目飞华,隐隐透出无上威仪,轰然一击之下,那柄叶扇被打了个正着,叶扇顿时着了火,冒出一阵黑烟!

中间出现一声中年妇人的尖叫——这次倒是没用假音,实实在在是中年妇女的声线了。

昭元帝也未得幸免,他发冠被神雷击飞,一边的鬓发烧焦了几缕,好在他警觉闪得快,虽然披头散发,倒也没变成秃子。

算你运气好!

丹离唇边露出一个测测的微笑来,麻将在一旁看得浑身发软,知道自家主人又在使招害人了。

“是谁……竟敢暗中偷袭!”

尖利的妇人嗓音不再渺远幽美,而是惊怒交加的凌厉。

还有脸说别人……貌似你自己也是在偷袭吧?

丹离凉凉的看着笑话,双袖微拢之下,把手中引雷木藏了起来,迅速抹去了痕迹。

昭元帝站起身来,乌黑长发披泻而下,一时倒让他冷硬的五官显得柔和清俊许多。

他凝神,握剑,这份柔和清俊瞬间便消失无踪——

他眉目间的寒意宛如万年冰雪,偏偏那份讥讽笑意,却狂烈有如焚火飙扬。

黑色的大氅在他的身后飞扬,更让人感觉出不祥与死亡的意味——

他举剑,平指那四个鬼童。

一往无前,平刺而出。

刹那间,由剑气与内力爆燃而起的罡风,炽烧得近乎一团白光。

(之前有读者骂过我《帝台娇》的更新,那本书我的速度确实慢,确实该骂,但确实是我个人家庭和工作的一些原因拖延了,和书商真没关系,他也是我拖延的受害者之一,这本新书某非会好好更新,用行动让大家满意的~)

第十六章报君黄金台上意

丹离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只见无数焦黑切碎的鬼童残肢,在白光中燃烧,扭曲,随后化为粉末。

如此威力强大的一击!

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这阵刺眼白光席卷,扭曲。

光与暗的混沌中,只有昭元帝的身影挺拔而立,黑袍飘飞四扬,宛如幽冥主宰者一般肆意狂扬。

丹离眯起眼,竭力回响自己在方才瞬间看见的景象——

明黄灿华的五爪龙形,仿佛化为实质盘旋在他周身,只一昂首,便吞噬扫荡所有!

真命天子的龙气,再加上这强悍近乎非人的力量……

这个男人!

丹离眯起眼,微笑着,再次深深的打量着他。

那是看到珍馐美味的兴奋眼神。

尖利惨叫声再次从叶扇中响起,下一刻,眼前恢复了光明,脚下也不再不是无尽虚无,而是实打实的湖边冻土。

她松了一口气,随即却好似看见了什么古怪好笑的事物,唇角抽搐着,强忍住大笑。

昭元帝冷然目光迎上她,“你又傻笑些什么?”

“终于得救,我实在太高兴了……”

丹离嘴里敷衍着,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烧焦一侧的鬓发——半短的翻翘着,又齐又尖,就象是……

松鼠的耳朵!

“噗哈哈哈哈——”

想起松鼠那捧着松果,尖翘起耳朵一抖一抖的模样,丹离终于忍耐不住,大笑出了声。

昭元帝看了她一眼,也不理会,转身疾走而去。

“皇上……等等我啊!”

丹离急转跟上,她的目光偶然瞥见不远处的异常光芒,眼中闪过玩味的幽色——

“今天可真是热闹啊!”

****

昭元帝林聿从湖边疾步而出,却见守外外围的数位侍卫都已晕倒在地,面色泛出青紫,气息非常微弱。

情知他们中了术法,不远处的上空中,强烈的蓝光却已是遮天蔽地!

昭元帝微一皱眉,连点他们几处**道,干脆让他们陷入昏迷濒死状态,连忙朝着栈道而去。

终于赶到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极为惊险而诡谲的景象——

连绵数里的庞大行驾,同样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暗色迷离中,有几十只骷髅鬼面在狂笑飞舞。

它们身后拖出彗星一般的残影,一旦撞上人身,便会发出暴涨的蓝光!而中者立刻便七窍流出黑血,倒地暴毙!

骷髅的笑声断断续续,尖锐好似用利器刮动锅底,让人头皮发麻。

昭元帝目光一冷,长剑正要跃然出鞘,下一刻,他眼角瞥见了另外的异象——

在无尽黑幕中,虽然风肆虐,却有一个角落,隐约冒出明亮白光,虽然被骷髅鬼面前扑后继的飞撞,却丝毫不曾减弱!

是薛汶!

白光一团中,只见他与颜梓等人背靠背围成一团,颜梓目含杀气,手中长刀亦是在凝机一动——

骷髅鬼面撞上白光的瞬间,术力对拼的震荡,让白光出现瞬间的不稳。

只有铜钱大小的空洞,然而——

长刀与骷髅鬼同时击向这一点!

接触瞬间!

长刀杀风凛然生威,竟突破骷髅护体蓝光,直中骷髅眉心!

只听骷髅发出一声凄厉尖嚎声,随即竟在半空中化为尘土!

薛汶一行人尚可自保……

昭元帝心中如此想道,转身不再迟疑,长剑在手,熠熠光华顿时划破半空黑暗。

他轩眉一凝,只一瞬便是剑光飞溅,旁人只觉得目眩神迷,仿佛眼前已出了数十剑——

长剑的目标并非骷髅们,而是蓝光汇集最盛处!

只听剑风浩烈,一时宛如天崩地陷,蓝光中心受到冲击,顿时变得黯淡。

骷髅们发出哭泣似的尖嚎,转眼便飞聚于蓝光中心,好似畏惧着就要逃走。

“皇上果然神勇……!”

颜梓喜形于色,了下颌的胡茬,高声赞道,不经意间放松了戒备。

薛汶的面上却丝毫不曾出现轻松欣喜,他紧紧盯视着蓝光凹陷黯淡的中心,下一瞬。他发出焦急的怒声——

“小心!!”

声未已,颜梓已被一道蓝光击中右,顿时黑气笼罩,他痛吼一声,怒意与杀气迸发之下,连蓝光也微抖了两分。

薛汶此时再顾不得其他,咬咬牙,从腰间小袋中取出一枚白玉棋子,扔向空中,蓝光顿时被阻隔,随即竟反弹了回去。

下一瞬,蓝光暴涨,天幕最中心,竟出现一道巨大的蓝色光形!

仔细看时候,那竟是一块蓝玉圆雕,正反两面分别是微笑与狰怒的鬼面,圆形鬼面不断旋转,方圆数十里竟都蒙上了一层瑰丽蓝光。

此时已到了掌灯时分,满天里却反而不见黑暗,蓝光熠熠绝艳,所有的一切都在它面前黯然失色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能看到这东西……”

不断旋转的蓝玉鬼雕中,一道冷然男音笑得邪气,蓝光一卷,顿时那一小枚白玉棋子便失去所有光芒,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跌成了两瓣。

薛汶闷哼一声,将逆冲的气血压回中,目光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风暴,“天寰宗主苏幕?

“既然知道是我,还敢在此抵抗……区区散修中人,什么时候有如此胆色了?!“

蓝玉鬼雕缓缓旋转,无数骷髅竟又从中冲出,顿时满天里幽蓝映出冥黑鬼气,人群中更添无数哀嚎惨叫。

“朕也想知道,区区一派妖人,什么时候也有如此胆色,居然敢伏击王师。”

淡然到极点的声音响起,却是凛然威仪天成,蓝玉鬼雕微一停顿,光形中的笑声也略微显出不自然来,“哦……原来是真命天子在此……”

笑声中透出深深的忌惮,好似心有余悸一般,但到了最后一字,却又吐出切齿的嫉恨——

“真命天子在此,区区在下自该退避三舍,可是其余这些普通人……”

声音略停了一停,化成肆无忌惮的狂笑——

“他们,却也只配做骷髅的血食而已。”

骷髅在瞬间四散飞舞,天地之间,顿成血腥修罗世界!

***

“昭元帝的剑再快再利,也杀不了这无数鬼物……”

丹离紧赶慢赶,终于从梅林中走出,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揉了揉还在发痛的臀和腰,她没好气的瞥了昭元帝一眼,不甘心的低声道——

“看在还要仰赖你身上龙气的份上,就再帮你一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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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残雪凝辉冷阑干

丹离有些费力的爬上自己的车驾,从暖厚的褥子下取出一蓍草,在掌心揉成碎屑,随即微微嘟起朱唇,用力吹散开去。.

蓍草随风飘散,一些粉屑掠过车下躲闪的女身边,倒是引起了一声响亮喷嚏——

丹离听到她们隐约在说:“她又在车上折腾什么?”

“这关头你还管她做什么……阿嚏!”

丹离微微一笑,一双眸子掩不住幸灾乐祸——嚼舌什么的,就该有点报应吧!

她微微仰头,只见夜空中蓝光明灿肆照,无数鬼物呼啸狂笑,人声哀号混乱中,那白色的蓍草碎屑只是星星点点一片,随即便被风吹远,消失于空中。

她拍了拍手,满意道:“这样便可以了。”

“阿嚏……阿嚏!”

随着她的拍手,最后几点碎屑落到了车下,于是喷嚏声又响起。

“真是对不住,我忘记了你们正躲在车底下呢……”

丹离笑眯眯的说道,一旁的麻将对上她灿烂笑靥,吓得浑身绒毛直竖。

——所以说,得罪小心眼的女人,将会后患无穷。

****

昭元帝冷怒之下,剑光如星辰般四散而下,浩瀚炽烈,数只骷髅鬼未及触到,便哀号一声化为云烟。

但周遭有更多人正在遭遇生死惨祸,一蓬蓬鲜血撒上天空,染得蓝玉鬼雕周遭越发瑰丽璀璨。

玉雕鬼面仍是不疾不徐的旋转着,男子悦耳动听的声音,此时竟如死神催命一般——

“今日,皇帝陛下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他一声长笑未及发出,蓦然却见空中又现异象——

只见幽明长夜中,竟突现无数白色光点,飘散飞舞于空中,竟宛如繁星闪烁,一时美不胜收,宛如仙雾幻梦一般。

白色光点缓缓而落,随着它的轨迹,满空幽黑华蓝竟好似起了皱褶,眼前空间隐约出现扭曲!

白光曼舞,宛如灵仙魅,骷髅鬼却似遇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尖叫呼啸着退缩成一团。

白光继续飘飞,蓝光笼罩下的黑色天幕终于承受不住,裂成四分五裂!

可曾见过“天”破了一块的模样?

刹那间,众人心中都升起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黑色炽焰与蓝色光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半凝固着流淌落下,天地之间好似陷入绝大的末日!

然而——

裂的碎片与炽焰,到了半空便如冰雪一般,融得无影无踪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幕宁静祥和,满是夕霞余辉的残金天际。

现下正是酉时,日头刚才落下,未到掌灯时分。

最后的白色光点掉落在地上,微一闪烁,便化为尘埃了。

现实与鬼魅之境,终于在此刻分开。

四下里一片寂静。

直到有人听到枝头残雪消融的水滴声,看到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这才如梦初醒。

“终于得救了!”

欢呼声中,薛汶在颜梓的扶持下走了过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方才那团白光,正是他以自身术法维护了小型结界,巨大体力消耗让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昭元帝收剑入鞘,幽深黑眸打量着他,“你无恙吧?”

“总算逃过一劫……”

薛汶的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以我之力,正面对上苏幕,实在是太过勉强了。”

昭元帝看定了他,黑幽幽的森然眸子,让薛汶逐渐感到不自在,他强笑道:“万岁?”

“你……未出全力。”

冷然声音一出,顿时让薛汶脸色微变。

“何以见得?”

“直觉而已。”

两人默然对视片刻,薛汶终于无奈的笑了,“师门禁忌,还请万岁见谅。”

一旁的颜梓听到这,执拗脾气终于发作了,“小蚊子你临危仍有所保留,我们的死活就真正不在你心上?!”

薛汶连叫冤枉,看着昭元帝冷然不动的黑眸,他终于苦笑着揭开迷底,“之前我用金钱卜了一卦,我们次行虽有凶兆,却有贵人襄助,得以化吉……”

他正待继续说下去,再夸耀一番自己起卦神准,却见昭元帝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颜梓扎在侧面看得分明:皇帝的嘴唇微动,分明是说了五个字——

十算九不准。

“哈哈哈哈……”

颜梓肆无忌惮的响亮笑声,惊得周围人面面相觑,“小蚊子你知道吗,万岁说你是十算九不准……”

“哈哈哈哈……十算九不准,可乐死我了!”

他捧腹大笑,薛汶兴致勃勃的脸却僵在那里,好半天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这次明明说对了。”

“是啊是啊,这次很神准。”

颜梓拍了拍他的肩头,居然反常的不再嘲笑,“十算九不准嘛,你都胡扯了**次吉凶兆头了,这次也该神准一次了。”

他继续大笑着挖苦道:“不过小蚊子啊,你之前一回喊大凶一回大吉的,大家都给你吓麻木了,万岁也已经不准你乱报钦天监的天象预示,你这次即便是事先说了,只怕也没人理睬吧?”

他继续哈哈大笑,不顾薛汶忽白忽青的脸色,笑声传出老远,惹得好多人出来看热闹。

昭元帝一路行来,见军士们正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有人收拾残尸,有人整理车驾,有人准备动锅作饭,唇边正露赞许笑意,却听不远处一声冷笑,满含奚落讥诮——

“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果然不假,你们暴虐杀戮,挑起战火,这才会有今日之祸事!”

昭元帝眼神一冷,转眼看时,却见露天囚车上,长公主丹嘉伫立其上,方才这一句,正是出自她口中。

“多行不义吗……”

昭元帝冷笑一声,眼神暗沉下来,双眸中的幽冷莫测,却让人看一眼便要腿脚发软。

他一伸手,竟将长公主丹嘉从车上拖了下来。

在眷的惊呼声中,他铁一般的手指钳住她的雪颈,于咽喉处逐渐收紧——

丹嘉急促的喘息着,面色越见发白,一双清冷水眸却毫不畏惧的瞪着他。

昭元帝心神一动,眼前出现的,却似另一双相似的眼。

这般倔强清冷的眼神,含着怒意……

他的手掌仍在收紧,眼神却有了变化——

那是又惊又喜的迷茫中,孤注一掷的捉牢……一旦抓住,就再也不肯放手的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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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遥忆美人湘江水求PK票

丹离缓步走在湖畔,冰莹湖面已半融半破,露出月牙似的一弯水面——大概是方才取水的军士所为。.

粼粼水面下,隐约有小鱼在游来窜去,丹离把手伸入水中,搅动之下,却觉得略有一丝温暖。

手指痒痒的,好似被鱼嘴啃了一口。丹离伸手去捉,却扑了个空。

只听“喵呜”一声,却是麻将在一旁急得上窜下跳。

丹离看向它,“你想吃鱼?”

麻将拼命点头,圆润的双下巴胖得一颤一颤的。

“要吃鱼,先得把它捉回来啊……”

丹离不为所动,拖长了声音慢吞吞道。

麻将奋力“喵呜”,伸着绒爪指着水面虚抓,一双绿瞳看定了丹离,眼里写满了谄媚。

“你说你怕水啊……”

丹离仍是慢悠悠说着自己早已知道的现实,麻将点头如捣蒜,眼里就差没写上“求你了”三个大字。

“我去捉也不是不可以。”

丹离故意把话说了半截,等到吊足了麻将胃口,她才比画了一个燃烧的手势,“可就算捉了鱼上来,也没法生火啊……”

庞大队伍中军法森严,虽然也会就地取食,却必须由固定伙头军执行,其余军士虽然也身带火折,却不准擅用,更别说借给她们这些亡国臣俘了——若是她们借此暗动手脚,谁也承担不起。

自从起程后,丹离每次觉得食味寡淡,都怨叹自己不该忘记带火石。左思右想之下,终于打起了麻将的主意。

麻将果然上了钩,它伸出肥爪,在一旁的梅树上狠命抓挠,越挠越快,越抓越狠,一时竟有火星溅出。

麻将的这一招若是被人看见,只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好在丹离在它挠断院中第十三树干的时候终于发现了这一潜能。

只能说,猫的潜力也是无穷的,每当麻将偷吃不成反被丹离恶整后,它都会纠结痛苦得挠树。长久勤奋的练习,加上固有的天赋,麻将终于练成了猫抓神挠。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宝刀未老,神技仍在,你先保存体力要紧,我去抓鱼了。”

丹离折了树枝,把头削尖,对准水下之鱼,却并不凝神,反而闭上了眼。

风声从她耳边吹过,卷起她一簇鬓发,露出小而圆润的耳垂。

许多杂乱的声音从她心头流过,随即却化为清晰的各类细声,抓准了鱼鳍拨动的微小声息,她抓紧树枝,狠狠一扎而下——

“成了!”

她抓起树枝就往上提,一边不忘自我吹嘘,“看这速度,这姿势,这一气呵成的自然……”

麻将还没决定是要拆台还是谄媚,此时只见水中升起幽黑近乎苍蓝的光芒,无穷涟漪之下,丹离想将树枝提离水面,竟好似被什么无形之力拉住,纹丝不能动弹。

水面在下一刻化为幽亮镜面,水镜另一端,出现一道男子的优雅剪影——

雪衣翻飞,苍蓝冰绦结在腰间,折扇于手中轻摇,冷雨芍药图在扇面隐约可见,乌木扇柄下坠一面蓝玉鬼雕,却是致小巧,丝毫不见方才化为巨大两面,缓缓旋转间席卷天地的可怕威能。

“哦,是苏幕你啊……”

丹离笑吟吟打着招呼,“最近经常见到你,可见真是有缘啊!“

随即她下一句就专朝人痛脚上踩,“可是你方才不是被人打了一顿,吃了大亏,怎么又回来了?”

她一副天真虚心发问的模样,也不知那边苏幕作何表情,只见微微动荡的水波,仿佛象征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你的心情似乎不错。”

半晌,苏幕的声音仍是一派平静,但这份平静中,却蕴含着危险意味,好似暴雨正在凝聚。

“绝处逢生,捡回一条命,我的心情当然不错。”

丹离瞥一眼水镜另一端的优雅男子,决定在他压制的冷怒情绪上再加一勺油,“说起来,苏幕你的心情怎样,能跟我说说吗?我倒是很好奇,你最近每一次都是自信满满出手,灰头土脸的夹尾而逃,这样的心志历练,真非常人所及啊!”

“哼……”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笑,“手下败将,也敢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快——”

苏幕顿了一下,正待再说,却被丹离笑靥如花的打断了——

“哎呀呀……木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哟!平时十次里有九次是我赢,难得你赢了一回,就这么歪曲事实,这可不对哟!”

简直是晴天霹雳!

被叫成“木头”的苏幕,听到这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绰号,就想起少年时代那一系列不堪回首的青涩记忆——

初学时,他被某人骗进全是大狗的村子,摔了个倒栽葱,满身都是狗狗的口水和蹄印。

小有所成时,他在她面前炫耀天光九火之术,却被逆反自身,烧了眉毛和前额发,后半头发干脆烫得卷曲——那个形象简直绝了。

等到各自成才时,师傅给的灵符被某人妙手顺之,换上的是《葡团》小说中的香艳图,他却傻傻的当着切磋的师弟们面前打开——他至今仍忘不了人们惊讶、扭曲憋笑以及看见色中恶鬼的难看表情——

这一切简直是噩梦、噩梦!

苏幕想起这一切,心中便掀起滔天巨浪来,映着他的心境,水面肆卷狂扬,几乎要把丹离整个人都浸在里头。

“哎呀呀,淡定,淡定呀木头,别忘了你现在是天寰宗的宗主,气度啊身份啊什么的别忘记了。”

丹离一边后退,一边不忘火上添油。

“哼!”

苏幕冷笑一声,压下自己满心狂肆的怒火,突然逼问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使自己元力恢复如初?”

丹离目光一凝——他知道了什么?

她笑容不变,“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每次都叫嚣要把我碎尸万段,又有哪次不是灰溜溜铩羽而回?”

“哼……想激起我的怒火来转移话题?这一招用太多次了。”

苏幕的声音更冷,更加森,好似至寒之冰,又似极狂之火要烧毁一切,“你跟昭元帝……怎么了?!”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已是一字一顿,周遭风声都被逼压毫无声息。

“你说呢?”

丹离笑而不语,眼中却因水镜的暴动狂涌而多了份警戒。

“你——果然是跟他……!”

苏幕的怒气在这一刻涌至顶点——

“你为了修复自身血元气,竟与他——”

一口气哽在他咽喉,全身气血涌动,震荡口,却怎么也说不出那“苟且”二字。

(PK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还没睡的,在0点的时候投出你手中之票,PK开始的几个小时很重要,某非在此拜谢了)

第十九章雪堂红萼向人愁

“真命天子的龙气,对我们术者来说,既是烧身烈焰,又是绝佳圣药……”

丹离微微一笑,目光闪动间竟似毫无心障,:“良药当前,我又怎能不食指大动,好好享用?”

这话不仅无耻,而且暧昧剽悍到让人脸红,苏幕顿时呆住了,水镜那一端毫无声息,只剩下水声轰鸣,巨大而单调。.

“你……!”

半晌,苏幕才回过神来。

他怒极,却反而说不出话来——当时的绝境,乃是他亲手布下,一步步,逼得她别无选择,到最后,她只能选择——那所谓的良药。

“你宁可与素不相识的男人……也不愿向我低头!”

水面席卷而起,四散飞扬的水珠,狂肆却又带着黯然的水雾,丝丝脉脉,刺得人眼生疼。

丹离笑着瞥向水镜,目光闪动间,却让人心头一凉,“若我真向你低头,你会及时收手,改为救我一命?”

“……”

苏幕的哑然无言,却好似被丹离认为是默认了,她拍了拍手,恍然大悟的笑道:“原来你我两家这般势不两立,其实也只是孩子斗气来着——只要我向你认输,你不仅不会杀我,反而会把我治疗得妥妥帖帖?”

她这话听着味道不对,似讽刺,似质问,再一品语气,却又似真心诚意的“恍然”,若是不相识的人听了,只怕还要暗笑,这姑娘太实心眼了,人家说什么她都信以为真。

水镜的幽蓝涟漪,层层叠叠的涌起,水雾氤氲在梅树上,溶冰而露出一片嫣红晶莹。雪屑飘洒着落到地上,好似是谁的轻轻叹息。

“你说的对,傻的人是我。”

苏幕的声音,再久久默然后终于响起。

“那一日,即使你哭着求饶,即使,我再不忍心,我也会废了你所有修为,即使不杀你,也要收为禁脔——至少,也要折断你的双手,让你再不能施用任何术法。”

“哎呀呀……我不得不说,你想得太美了——我家麻将还每日梦想着我下厨为它做十道菜呢!白日梦做做就好,说出来会惹人发笑的。”

丹离的话简介明了,却实在是麻辣呛人,麻将听到自己又被拿出来说事,抗议的喵了两声。苏幕却只是冷笑了一声,“差一点,我就成功了——若不是那支箭出来碍事,你以为你能逃过一劫?”

“木头啊,趁人之危不算什么,可是拿出来炫耀就忒不要脸了点——我的气运因唐国覆灭而降至最低,你趁这时来的,可不象男人大丈夫所为啊!”

“三宗之中,我天寰宗最讲求实效,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你败在我手,任我宰割便是事实。”

苏幕的话音,带着决绝森然的强势,让人心头一颤。好似要将什么攫在手中,冰冷的水从幻镜中跃出,化为透明臂膀,从四方幕天席地而来,凌厉扑向丹离。

淡然的声音越发让人心寒,仿佛蕴含着极为复杂的激越情绪,“既然你不愿承认,我便再败你一次,让你心服……”

沉静的声音越发低沉,却好似有岩浆要喷薄而出——

“你是我的,任何敢碰你的人,只有死而已。”

这意思是说,等把自己擒下,就要拿昭元帝来开刀。丹离如此想道,双足退避之下,脚下已踏天罡地煞方位,极为惊险的退开了,锦纹装却是宽袖,只听哧啦一声,长袖竟齐肩而断。

她好似全不害怕,仍是笑吟吟的,“容我提醒你一句,皇帝可是身具真龙之相,你横下杀手,不怕遭到业力反噬吗?”

术者虽有通天纬地之能,但却受诸多限制,真龙天子代表天地共主,术者若是加害,非但不能得逞,反而会受到可怕的反噬之力。

“哼,你太天真了……”

苏幕受这话一激,想起自己方才的忌惮,心中嫉恨之下,冷笑道:“我方才亦是遵循此律,才没有亲自对皇帝动手,要他死于非命,只要间接行事便可。”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愿多加泄露,单手平平伸出,幽蓝光芒大涨之下,一只手掌竟透过水镜的范围,穿过空间界限,凭空出现在丹离眼前。

手掌幽蓝剔透,并非实体,一把抓住丹离的手腕,却是比铁更为强悍,一把便欲将她拖入水镜的倒影之中。

丹离并不抗拒,直到触及对方掌心,她双眸神光一盛,竟是两点金芒幽闪而起!

仔细看时,她双眸中的两点金光,内含幽黑,与金光扭旋成阳杀鱼,旋转周始之下,让人只觉得诡谲,整个人好似要被吸进去一般。

下一瞬,玄金二色从她眼中飞涌而出,宛如金色与幽黑光波,摄人心魂而不自知。苏幕措不及防之下,竟也着了道!

他只觉得双眼刺痛,双目流泪之下,头脑中只听嗡的一声,竟是六感都被齐齐切断!

玄金二色光波,终于正面撞上那蓝色光掌。

亮到人眼无法直视的闪光。

却偏偏是一片死寂。

静得非常可怕,只有无声光波冲击的脉脉细响,引得麻将混身绒毛都竖起,害怕到绿瞳都几乎涣散。

胜负已告。

苏幕哇的一口,似乎略吐了些淤血,幽蓝光掌从水镜中缩了回去,随即,水波开始混沌乱荡,水镜缓缓裂成一块块残亮。

寂静下的湖畔,又是一阵水波荡漾,丹离却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方才瘫软下来,却只觉得浑身剧痛,每一块皮都仿佛在被燃烤。

水中混乱的倒影,显示出她浑身都被玄金二色光流贯穿、奔流,光流肆虐之下,整副身躯都好似已被冲得支离破碎。

好热……我这是怎么了?

无尽的热意从她眼眶里蔓延开来,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只有金色与暗黑——那仿佛是无尽的影,周围燃烧着金色的光焰!

“不……醒一醒!”

她发觉异常,已竭力用水泼向自己的脸,却是徒劳无效。

好热……整个人都要被烫熟了……

只有、只有一个人可以救我……

这个念头一起,顿时比身上的无形之火更加炽烈,不可阻挡。

丹离提起裙幅,转身疾奔而去。

奔到宽大的辇车跟前,她不顾一切想要揭开暗绣重帘,却被眼前骤然出现的一人挡住——

“丹离公主,你不能进去……”

薛汶面露难色,神色之间也颇多暧昧古怪,却坚决的挡在了丹离身前,他的眼略往后看,只见辇车的垂帘严实,中间却似有什么剧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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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醉逢青眼不知狂二更求票

帝辇由八匹神俊无比的骏马拉着,赤璎为顶,玄铁为盖,六道金柱支撑起巨室一般的车身,又有锦绣千重尊华耀眼,披垂在车身四周,金丝楠木的香味淡淡而来,让人头脑为之一清。

天已然黑了下来,丹离万分昏乱的意识被夜风一吹,鼻尖又嗅入楠木异香,眼前顿时清晰了许多。

薛汶不由分说的阻挡在前,神色之间颇为暧昧,他的眼不时看向身后——辇车绣帘低垂,里面却动静不小——连桐木车轮也在微微摇动。

丹离看了他一眼,夜色恍惚中,她的双瞳竟呈诡异金色,薛汶顿时为之一呆,再仔细看时,

却只是幽黑一片,方才似乎是他看差了。

“里面……在做什么?”

丹离收敛起了平日了的嬉笑,璎珞晶灯的的微光照不出她的神情,只听到她的微微喘息声。

她来意为何?

薛汶的心头立刻涌现出一个标准答案——

这是打翻了醋罐了!

他自以为窥得了个中奥秘,连忙笑着安抚道:“万岁正在批阅奏折,大概是在发怒拍了桌子,丹离公主还是先请暂避为好……”

“谁在里面?”

丹离跟本不理他的话茬,直截了当的问道,语气中隐隐现出急促。

薛汶咳了两声,想起里面那位与她的关系,越发觉得有些尴尬为难,“兴许是万岁在召见什么人,我们做臣子的也不好擅自偷——”

一个窥字还没出口,只见丹离轻身一闪,便从他身边绕过,直接便欲冲上帝辇。

帝辇四角垂落的灯旁,瞬间有数道身形从影中骤现!

“离开。”

这些人无声无息,从无人处的影中突然出现,虽未现兵刃,但骤然而现的肃杀之气,却让人心头一突。

他们显然是昭元帝的暗卫,专们卫护帝侧,不容任何人无召近前。

丹离垂下面庞,浑身似在隐约颤抖,薛汶以为她小女儿家害怕了,又拉不下面子,于是温文一笑,上前介绍道:“这位是丹离公主……”

转圜的话还未说出,却听一声低沉女音——

“让开。”

丹离觉得眼前又逐渐模糊,夜色、人脸,辇车……种种事物仿佛只剩下个虚影,眼前燃炽而起的金色光焰,几乎要焚尽她的神智。

她眼中金芒一盛,再次低沉重复道:“让开。”

“大胆!”

暗卫之首从未见有人敢用如此轻藐的语气喝令他——来人虽是装少女,周身竟萦绕着一种诡谲压迫感,他虽心中暗疑,听着如此两声“让开”,也终于怒上眉山了!

“是谁在外喧哗?”

辇车中淡然一句,却让剑拔弩张的双方都为之一震。

丹离缓缓移眸,却正好对上昭元帝拂袖挥帘。

绣帘无风自动,昭元帝倚于车壁,面色冷然清寂。

她的双眸便凝于这一点不动了——

这个人。

只有这个人能救我……

仅存的理智只记得这一点,她望定了他,好似饕餮看见心爱的美食,倦渴欲死者遥望绿洲。

她盈盈双眸深深看向他——他随意而倚在门前的挺拔身影后方,好似有一团蜷缩着的人影?

她随手提起辇车旁的灯,朝内中一照,昏黄灯光中,照见的却赫然是一张熟悉已极的脸——

“是你!”

丹离惊呼出声。

长公主丹嘉迎着灯光看向众人,慢慢站起身来。

她身上衣物尚算完好,只颈处的雪缎料子撕裂开来,露出白皙柔滑的肌肤来,在灯下因极度的悲愤与耻辱而化为淡绯。

她打了个哆嗦,随即拉紧了残破的衣衫,在众人各异的目光前挺直了脊背。

“原来是你在里面啊……”

丹离一副恍然大悟的目光,随即笑着说道:“看来是我打扰了大姐。”

丹嘉面色变为惨白,眼中发出凄厉冷傲的光芒来——薛汶看得心惊跳,生怕她下一刻就撞柱而死了。

在这当口,丹离又说了一句极端不着调的话来——

“实在对不住,大姐,你能把万岁借我一下吗?”

把堂堂天子借来一用!

这还是人话吗?!

众人被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惊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丹离已经一把将长姐从车上扯下,随即自己轻盈跃上,竟是恰恰落入昭元帝怀里!

“你——”

昭元帝从未想过有如此情境,没等他反应过来,带着暖意的潋滟朱唇便印上了他的。

诡异而似曾熟悉的冷香于唇齿间濡沫浸染,似月幽之昙,又象血之甜魅……昭元帝觉得心下那份压抑的灼热又窜升起来。

他理智尚在,想要将她推开,却被她抱得更紧!

缠绕在身上的躯体柔若无骨,却带着那诡谲冷香,几乎要将人的神智焚烧殆尽。

昭元帝发觉自己居然挣脱不开!

眼前的一切,怪异到不可思议——如妖魅般缠绕着他的人,竟是一个手无缚**之力的少女!

“不知廉耻……”

这四字从他唇角漏出,随即却因怀中火热躯体而浑身一颤……她仿佛有天生的魅力,只轻微在他身上磨蹭,便能让人的**飙升到极致。

那是狂烈到燃烧一切的火焰。

白热的火花在眼前燃开,他伸出臂膀,将她抱住,随即反压在身下——

“这是你自找的!”

冷酷而狂烈的动作,满是暴戾与迷茫……他的眼冷已极,宛如极冻之夜,狠厉的瞪向她,手下动作却未停止——

几下撕扯,两人的身躯再无任何遮蔽,彼此之间贴近,却感觉炽热无比。

丹离的身上滚烫已极,非是因为**,而是因为体内的异状已到了顶点!

辇车顿时陷入了激烈的颤动中。

****

薛汶耳边听到异常的颤动,却好似充耳不闻,他干咳了一声,对着仍在呆呆发楞的丹嘉长公主道:“夜已经深了,长公主不如暂且回帐歇息?”

这一句终于惊醒了丹嘉,她捂着前撕裂的衣料,转身疾奔而去。

离去时,她看了车驾一眼,满是厌恶憎恨的眼中,险些出现感激了——

“幸亏,丹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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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谁堪煮酒论英雄稍后还有

长公主丹嘉说起丹离之名时,无疑是鄙夷的,但眼底却掩不住庆幸——想起方才噩梦般的一幕,她双手微颤,不由的更拉紧了前衣料。。c

她雪白脖颈上有一道淤痕,黑紫色肿起老高,这是昭元帝方才手掌钳制所致。

那是个疯子,恶鬼!

她想起方才他撕破她的衣衫,那冰冷的手掌,无法撼动的冷酷之力,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他凝视自己的眼神,不象是**邪,更没有爱恋灼热,那一双幽沉双眼,仿佛是陷在幻梦与记忆的空芒之中——

他望定了她,好似透过她的面貌与神韵,看向另一个女子。

“羽织……”

一片混乱与挣扎反抗之中,她好似听到昭元帝喊出这样一个名字。

羽织?

这是他心爱之人的名字?

丹嘉冷冷一笑,摇了摇头——这等残暴凶戾的伪帝,也配说一个“爱”字吗?!

她一时想得入神,险些绊倒在地,握在袖中的一张陈旧纸笺掉了出来,上面略见微黄,还缺了一角,显然是方才撕扯挣扎时被损毁。

她心疼而又爱怜的将信纸贴在颊边,反复摩挲着,眼中已是落下泪来。

“我等着你……”

她低声喃喃道,珠泪滴落于地,与残冰晶莹相映。

****

丹离觉得自己好似在一处清澈泉水边,她整个人火燎烟烤的,纵身向泉中一跃,便是清凉入骨,热意全无。

她大口的饮下泉水,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透着畅快,不由的呻吟出声。

从梦中幽幽而醒,她发觉自己片无丝缕,正躺在帝辇的小榻之上,身侧凌乱的堆了锦衾,却全没盖在自己身上,幸而辇下有特制的地火,这才没受了凉。

从塌上起身,雪臂接触到寒冷之气,不由打了个哆嗦——丹离这才发觉,热火焚身,几乎暴燃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了。

她略一检试,发觉元力充盈竟更胜以往,玄金二气于体内旋转如意,一派从容自在。

一只毛茸茸的圆团跳上她的肩头,不用感知,她便笑骂道:“麻将,你又饿了?”

麻将委屈的喵了两声,丹离眉一挑,笑道:“你在担心我?”

她感动的一把将麻将揽入怀中,“还是你对我好!”

麻将又喵了几声,好似很是急切,丹离不禁失笑,“你是说,苏幕把我伤了,他的实力更胜以往,很难对付?”

她不由大笑出声,用手抚摩了麻将那颗毛茸茸的胖脑袋,“你说错了,麻将。”

她抬起头,整个人在这一瞬却似化为犀利之刃,眉眼间竟是写不尽的耀眼傲意——

“变强的人,是我啊……“

她伸出手,掌心玄金二色旋转如仪,虽然微小,却竟似一个乾坤世界。

“我暗中练习九转琉璃诀,虽已有小成,体内却已有极大隐患,今日与他一战,功体乱走之下,因缘巧合,得以与龙气阳合和,反而升上了第二层。”

丹离说到此,已是眉开眼笑,连话也多了几句。

麻将见她心情欢喜,爬上她的膝盖,撒娇的喵了几声,丹离一听,简直气炸了肺——

“你说什么?!这全是托你的福?!”

麻将抱着头,继续不怕死的喵了无数声,丹离眯起眼,复述它的意思,“你是说,今日要不是你闹着要吃鱼,我就不会到湖边捕鱼,也就不会遇到苏幕,更不会被他所伤,因此也就不会有机会功力进阶——所以这一切,全是你的功劳?!”

她说到此,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拎起麻将就是一阵乱晃,“你还有脸说?!我险些被你害死你还敢说自己是最大功臣?!你还敢要吃全鱼宴?!简直是反了你!”

****

帝辇中隐约传来女子的娇斥声和猫叫声,薛汶回望一眼,笑道:“看样子,丹离公主还挺有神嘛!”

昭元帝坐在锦毡之上,背靠树干,闻言只瞥了他一眼,浑身散发出的冷寒之气,让他的周遭简直要化为凝冰!

薛汶打了个寒战,偷偷看了一眼昭元帝,觉得他面无表情之下,冰封压抑着可怕的霾与风暴,不禁心头一跳,暗中却是惊疑不定——

皇帝先是“召幸”了丹嘉公主,随后丹离公主吃醋,闯上帝辇闹了一通,随后……两人大概情意相投,芙蓉帐暖渡**了……美人在抱,皇帝的神情却不似满足,倒象是满腔怒火都冻结在?!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面对诡异情形,薛汶那颗八卦窥密之心熊熊燃烧去来了,他眼珠一转,仔细回想方才的情形和声响,突然脑子一个激灵——

莫非,万岁本不愿意……那啥?

薛汶脑子里轰隆一声,随即被自己这大胆猜测给惊了个半死——他**了一眼昭元帝铁青冰冷含着怒气的神情,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皇帝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给“强”了?

这个想法简直是晴天霹雳啊!

薛汶扭曲着唇角,一副想笑又想哭的模样,双眼贼溜溜,来回瞄着凛然沉默的昭元帝,以及不时发出女子轻笑的帝辇,心中已是浮想联翩。

皇帝自然不去理会他挤眉弄眼,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狂炽的怒意,沉声道:“今日出现的那尊蓝玉鬼面,你好似认得?”

薛汶正在脑中浮想,一时没听见,直到昭元帝冷冷眼风扫来,这才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啊,我当然认识。”

话一出口,他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昭元帝挑眉等待下文,心下哀号一声,苦笑着解说道:“那道蓝玉鬼面,乃是天寰宗主苏幕的法器,象征他的身份和恐怖名号,术者遇到无不退避三舍。”

“天寰宗主?”

“是,天寰宗以攻击术法为长,他们的杀人术法诡谲莫测,闻者无不色变。”

薛汶想起方才谈问时,皇帝说起在湖边还上演了一幕“戏”,不由的眉头深锁,神色间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至于您在莫愁湖边遇到的那一柄叶扇,以及那四个纸人鬼童,我大概也知道是谁了。”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那个隐藏在暗中,喜欢吟唱戏文来隐喻所出术法的中年妇人,便是天枢宗主,梦流霜。”

一片夜风呼啸中,昭元帝静静听着,薛汶叹息更甚,“他们都隶属一个叫作‘天门’的庞大势力……天门三宗中,居然有两位宗主要逼杀皇上您,未来只怕是腥风血雨不断了!”

(稍后还有一更,继续泪奔着求粉红票和PK票,目前已经落后了啊)

第二十二章九重天外卧龙深

(这是2日的二更,虽然晚了几分钟)

“天门?”

昭元帝的目光闪动,晶莹波光一闪而逝,他眯起眼,因着这个名词,仿佛有什么久远的记忆涌出——

“朕……曾经听人说起过。.”

“哦?天门之名,只在术者中流传,万岁是从何而知?”

薛汶那颗八卦好奇之心又开始跳动,居然很不怕死的追问起了皇帝。

接到皇帝一个冷洌眼刀后,他了鼻子,认命的继续道:“所谓的天门,乃是师承上古奇术的秘密门派,历代出过无数惊才绝艳的术者。由于天门秘术诡谲,其中成员又行事怪诞可怖,天门又被世人称为‘魔门’。”

“天门早期是由一位祖师创立,但后来由于弟子侧重各有不同,理念行事又差异太大,终于分裂为三宗,分别是天寰,天枢,和天机。”

“如万岁所见,天寰宗擅长以术杀人,许多历史上的魔头,妖道都是处自这一脉。而天枢,则是通摄魂炼煞之能,虽是旁门,却胜在诡异难懂。”

薛汶把话说完,见皇帝仍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万岁可还要什么想问的?”

“你方才只说了三宗,还剩下一宗。”

“还有一脉名为天机,顾名思义,是窥天机探究大道,这家的看家本领就是观星象,卜卦算命。”

薛汶说起这一宗时,语气是同情悲摧的——

同样是一个师傅传下的,结果这宗的先代弟子,却得了这样的衣钵!

“这宗传人非常神秘,就算是在术者中也很少听闻他们的行踪,天门召开大会时,也无人出席。”

意思是这一派人等于死的,不用担忧也指望不上。

昭元帝略一思索,却突兀问出另一个问题,“天门与清韵斋,关系如何?”

“清韵斋?!”

薛汶一惊之下,声音骤然变大,引得数道视线看向此处。

面对皇帝冷而不善的目光,他吞了口口水,笑道:“没想到万岁如此博闻广见,居然连清韵斋都知道。”

他不敢再卖关子,目光略一闪动,道:“清韵斋,名如其地,乃是术者们口耳相传的清圣至高之地,他们的传人不多,但各个都是才华盖世,神法无边。据说,清韵传人一旦出现,便能力挽狂澜,救百姓苍生于危难。”

“他们和天门的关系,只有四个字可以用来形容,那就是水火不容。”

“果然如此。”

昭元帝目光闪动,却是有些心神不属了,“清韵斋……”

他低低重复着,仿佛想起了什么,眉宇间更添一重霾。

薛汶看得心惊跳,干咳了两声,转回话题道:“其实术者们本来与世俗无涉,虽有争斗,也是他们自家之事,这次居然大张旗鼓的来袭杀御驾,实在是有些蹊跷。”

昭元帝冷冷一笑,薄唇边勾起冷峻的讥诮,“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即使是术者,也有执着之物。世俗的金钱财富地位,他们也许不会动心,但别的东西呢?”

他的声音冷淡而略为倦意,“权势是个非常方便的东西,有了它,即使是要成为天下国教,传下弟子亿万,也没什么难的。”

薛汶的眼睛一亮,“确实是啊,天门的宗旨,据说是谋求混乱之道,在混乱之中强大自身,所以才会出那么多的杀人魔头,噬人炼丹的妖道,术者视他们为妖魔外道,也不是没有原由的。”

此时,帝辇中突然连起喷嚏声,隐约还有丹离的抱怨——

“啊嚏,阿嚏,我的鼻子好痒,一定是有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她好似拎起麻将在兴师问罪,“麻将,是不是你没吃到全鱼宴,所以怀恨在心,在心里骂我来着?”

薛汶扑哧一声笑了,偷眼看时,却见皇帝面露寒霜,眼中光芒几乎要吓得人两腿发软——

“既然醒了,就让她给我滚。”

“万岁……”

薛汶正待劝解,却听皇帝拂袖而去,声音遥遥传来,听不出喜怒,却更让人心头一颤——

“即使她这么有神,就让她到装杂物的车上,那辆带着火锅和银炭的车驾,就暂且让冻病的眷坐吧。”

****

丹离却不知外面在说什么,她放下被晃得直翻白眼的麻将,起身着装。

装繁丽,她这件虽不算上品,却也拖曳在地,衣带纷飞之下,却好似蹭着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将之拾起,却见只是一张纸角,好似是什么信笺上被撕了下来。

凑到鼻前闻了一下,带着奇妙的熏香味道,使人好似身处幽兰之苑,上面墨迹宛然,只写着一个“恒”字。

“恒……”

丹离目光闪动,下一瞬却是笑靥如花,“这大概是大姐身上撕下来的。”

“恒之一字,可是有无穷奥秘啊!”

她摇头笑道,黑暗中,一双黑眸中,竟升起诡谲金芒。

****

车驾正在颠簸,丹里鼻腔里满是胡椒和山西老陈醋的味道,一阵瘙痒之下,她连连阿嚏,气流将麻将身上的猫毛吹起,又撞上她的鼻尖,顿时更是喷嚏连连。

自从那“一夜**”之后,她便被赶到了这辆装满油盐酱醋和铁锅炉架的车上,车中拥挤不说,温暖的火锅也是不用想,更悲摧的是,银炭也没了。

她缩了缩手脚,想也不想的,把麻将抱入怀中,嘟嘟的很是暖和。

“麻将,还是你好,不象某人那么小气……”

丹离气鼓鼓的抱怨道:“某人太小气了,不过是一夜风月,就这么小心眼的报复……”

麻将喵了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丹离却不由分说的将它当成诉苦的对象,“就是说嘛,他**佳丽三千,这等风月之事经得多了,何必如此介怀?”

此时车驾猛然停住,丹离的头撞上了铁锅底,痛得眼冒金星——

“怎么了?!”

她大声喊道,外间却无人理会。

匆匆探出头来,却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了。

一道高不见顶端的城墙出现在眼前,巍峨至高,仿佛无法逾越的厚重。

看着城门前两个大字,丹离终于如梦初醒——

京城,终于到了!

诸国之京,天下之首的京城。

第二十三章未经惆怅不知愁

(今天出门一天,好不容易码了这章,10月4日我双更好了)

京城原名镐京,乃是周天子时钦定为天下之都的,几经变迁,虽有一段时日以洛邑为都,但终究还是迁回了此地,先代的云帝嫌都名太过古旧,遂改名为——

天都。

天都巍峨壮阔,一眼望之,便能震撼得初见者目眩神迷,呆立许久。所谓,“太乙接天都,连山到海隅”,天都矗立于太乙山脉之畔,高临于周边平原,泾、沣、浐、灞、滈、涝、潏之水环绕城周,望之如同神居之城。

丹离自从进了城门,就不肯放下车帘,驾者也不敢去管,便由得她探出头来,满含兴味看向四周。

宽阔到不可思议的大道,由城门直贯向前,路面皆是由平整雅洁的青石条板铺成,中间缝隙几不可见,亦以白色凝膏填入,丹离骤然想起一个传闻,在云帝时修缮这条路时,以石粉,米浆,贝壳碎末混合工匠的独门秘料,才造出了这种凝膏,完工时以甲士刺矛而入,矛断而工匠无恙,否则便要立杀无赦。

这便是传说中可并驾十六辆车驾的承天街,又被百姓称为“天街”。据说为了修缮这条天街,有近万工匠和过百工匠死于此地。

她眼中闪过一道波光,低声笑道:“这么说,这条路上,也有无数亡魂了?”

大道两旁,百姓正聚集叩拜王师凯旋。

不时有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起,大多数百姓的面容上,却是带着懵懂和好奇的微笑,随波逐流的叫着好。

几十年的战乱,天都之主换了几茬,居民早已麻木,他们驯服于每一个胜者,却并不意外他的很快陨落。

昭元帝虽已在此地立足三载,但要让全城,乃至天下人等心悦臣服认他为共主万岁,只怕尚缺火候。

随着车驾的颠簸,丹离看见前一辆车上,唐国王族臣俘们满满挤了一车,正被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起哄,中女眷又羞又怕,连忙以袖掩面,哆嗦哭泣起来。

惟有一人,静静伫立于车上,无视四周人群的恶意或是好奇的目光,长身而立,说不尽的雍容淡定。

长公主丹嘉。

她面色虽然苍白,却仍挺直脊背,日光照耀下,竟照耀得她周身宛如有一圈金灿神华!

人群的起哄声逐渐低了下来,人们望着这位长公主凛然高贵的仪容,一时竟再也不敢说些亵渎笑骂之言。

“大姐果然很有王家气象……”

丹离看着这一幕,把玩着手中那残留的纸角,盯了一眼那“恒”字,不由的微笑起来。

她虽是笑着的,一旁的麻将却好似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哆嗦着趴到了车壁上,哭丧着脸喵了一声。

****

依照旧例,臣俘们要献于阙下,向皇帝叩拜谢罪,听凭发落。

在白玉石阶下,丹离他们看见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父王,母后,靖弟!”

丹嘉眼尖,一眼便认了出来,随即不顾一切的跑至他们身旁,四人相对,顿时泪如雨下,不敢置信。

丹莹她们也连忙跑过来,众人抱在一起,顿时哭声一片。

一问才知,原来这三位乘快舟离去,一日千里,本来昭元帝的人马追之不及,却不料居然被水军拦截,终于还是没能逃得了。

“大胆!天子阙下,也敢喧哗!”

典仪官横眉怒目之下,众人收敛了哭声,默默跪下,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不测命运。

昭元帝居然没有亲至,他好似并不享受这种俯视败者,视他们为蝼蚁,可以任意羞辱的快感,宣诏使语音朗朗,开始读起了旨意。

圣旨用词古雅,丹离听得头昏脑涨,大概意思也明白了。

用百姓的话说,就是唐王石氏你不是个东西,居然敢斥今上为篡国伪帝,不服圣统,如今终于被俘,本该一刀杀了,但今上有慈悯之心,只是废你们为庶人,幽禁终身,不得外出。

于是又是一片撕心烈肺的哭声,宛如魔音穿耳,震得丹离心肝都在颤,加上破车一路颠簸,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很想怒吼一声人还没死你们哭什么丧,此时,却又有人上前,将眷们围起,似乎在详加甄选。

“你们要干什么?!”

长公主护住几个瑟瑟发抖的妹妹,一旁的几个年长妃嫔已经被拉上织造司、浣衣局的木两轮车上。

“内廷有了旨意,着石氏罪女数名,迁于帝充役。”

来选人的中年妇人面无表情,扫了长公主一眼,终于露了一丝笑意,“丹嘉公主,您的名字在第一列,事先已有人吩咐过了。”

随后她又挑来挑去,只选了丹莹,说了句,“这个也还将就。”

于是一群人正要走,却有个小黄门匆匆跑来,到她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哦……是那个小丫头?”

她一双明锐眼扫向正神游天外,昏昏欲睡的丹离。

“什么时候薛大人也手内廷之事了?”

小黄门又耳语几句,那妇人眼中露出鄙夷,低声道:“既然万岁已有宠幸,那就不能留在外了。”

于是一声令下,在梦中对着十珍文鸟羹正待开吃的丹离,被猛力摇醒了。

“你跟我来。”

那妇人面带寒霜,冷声斥道。

****

丹离背着随身小包袱,肩上趴着肥嘟嘟的麻将,乘了小轿入后,被一路引进西六,在廊桥漫回,飞檐如云的重重殿台间绕来绕去,终于走到了一处偏僻荒凉的室。

“进去吧。”

被身后之人猛力一推,她整个人向前倾,险些便是摔个嘴啃泥。

随后,一堆沉重破烂,包括那架破琴也被扔了进来,没等她站起身来,院门便支呀一声,被紧紧关上了。

丹离站稳了身形,开始打量眼前的一切——

好黑!

已近掌灯时分,各处殿阙都已是华灯璀璨,明灿点点,这里却好似一支蜡烛也没,黑蒙蒙一片。

借着残朦的月牙,丹离看到眼前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于是毫不犹豫的朝前走去。

走了几步,她突然来了神,双目炯炯之下,兴奋的一把揪过麻将——

“是食物的香味!”

“喵喵!”

一人一猫对视一眼,四目之中默契自生!

第二十四章见佳人兮难忘稍后还有

饥肠辘辘的一人一猫,乍闻香味,四目之中几乎要冒出绿光来。。c

丹离一下来了神,麻将也撒四爪跑了起来,很快,两人循着香味的来源,到了东后进一间院落。

夜色蔼蔼,树木葱郁中隐见苍瞑之空。院落门前冷清静默,唯有门前两座貔貅森严狰狞,近前一看,却只觉得色古拙,触手温热,望之宛如古玉之清辉,系虬势自然,雕工却因势巧琢,不染一分一毫的匠气。

“好剑法。”

丹离只瞥了一眼,不禁微微色变,心念一动,居然把话说出了口。

这雕工看似简拙,却内含极高的剑术修为,快绝,狠绝,乃是平生从未见过的凌厉之剑。

“真是……好剑法。”

丹离眼中光芒一闪,随即随即仔细端详了这两尊貔貅,笑得格外灿烂,“院门前既无雄狮镇守,也无玄武神象,居然放了这种光吃不吐的神兽——看来,此院主人,与我乃是同道中人。”

麻将在一旁眨巴着小眼睛,喵了两声。

丹离微笑越发灿烂,“你是说,这家的主人大概也和我一样,贪财好吃,从不漏财?”

她手指交握,喀嚓一声,“没关系,麻将你可以继续喵下去,待我见着此院主人,一定把你的意思告知——可惜啊,珍馐美食,是彻底与你无缘了啊!”

麻将立刻变脸,很是谄媚的跃上前抱大腿,却不料扑了个空,丹离提起裙幅,盈盈欢奔而入。

院中前厅仍是无人,中庭却是灯雅丽,或是悬挂于枝,或是垒于假山池畔,更有匠心独造,掏空奇石以薄绢晕染,灯火照出便是一幅绝妙丹青。

后堂之中灯火如昼,却是门窗紧闭,绝妙的食物香味就是从中飘散而出。

丹离觉得四周静得可怕,如此美景,却殊无人烟,正侧耳时,却听那后堂之中,好似有人声略微提高了点——

“……不可如此啊……!”

这么隐晦零碎的几个字,越是听不分明,越是引起人好奇心,丹离内心八卦窥探欲大涨,随即蹑手蹑脚到了窗下,以头上发簪挑破一点窗纱,赫然却见——

水气朦胧,烟波浩淼,占据整个视线的,竟是一个宽阔巨大的水池!房中只得一扇画屏半遮,

冉冉热气蒸腾,隐约有人自水中浮出。

乌发如缎,在昏黄灯烛下映出妖魅般的沉金光泽,雪臂晶莹细腻,从水中缓缓伸出,慵懒扶住池沿,衬得羊脂玉镯都黯然失色,

那人背对着窗纱,只浮出水面一段玉肩,一手扶池,一手已擎起碧玉杯,曼声吟道: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对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吾有几人?”

声音不似慵脂俗粉的娇柔,却带着神秘的低沉韵味,让人心中生出酥痒来,恨不能一窥容颜。

佳人吟咏,就算是看不见人,听声音就悦耳得很。

丹离如此想道,两眼发光的想继续看清,一副花痴模样让麻将受不了了,它用前爪捂住脸,实在不愿承认这是它家主人。

一旁服侍的中年宦者却是满头大汗,急得不管不顾,生生打断了这妙曼嗓音,“主子,这里没有钓竿,也没有流水和桃花,只有可怜的老董我,正等着服侍主子您呢!“

那人轻笑一声,雪肩轻舒,又从池岸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后,又曼声道:“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那名唤老董的宦官急得满头大汗,就差没跪下磕头了,“主子,您已经泡了三个时辰了,我求您了,快从池里起身吧!”

那神秘丽人微微一笑,却不为所动,只是继续吟道:“香雾薄,透重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帏垂,梦长君不知。”

最后一字出口,他便右手执筷,轻点池边的盘盏,随即便有一块醉鱼从天而降,正好落入檀口之中。

细嚼慢咽的吃完,这才开口道:“老董,你未免太急噪了,所谓涤尘首在涤心,心不静,如何能洗尽这浊世尘埃呢?”

老董听了眉直颤,再也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主子!!”

“嗯?何事?”

面对几乎咆哮暴走的亲信,那神秘佳人果然淡定,一边发问,一边将青丝散入水中,以手舀起清澈池水,缓缓而洗。

“主子!你已经泡了三个时辰了,再不起身,若是被人看见,只怕我们俩小命都难保!”

老董气得额头青筋凸起,几乎要吼得声撕力竭,“若真是被人看见,不仅我们俩遭殃,而且是要满门抄斩的啊!!”

那丽人捂住耳朵,不甘的咕哝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却被你如此聒噪。这里人迹罕至,又是属于我的内院,谁会看到?”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老董正要继续苦口婆心,却听那丽人冷喝一声,“谁在外面?!”

顿时便有一道玉光疾而出,瞬间穿破窗纱,直逼丹离眉心!

丹离尖叫一声,电光火石的一瞬,无比悔恨自己方才对着妙蕊鱼羹垂涎,不由的咽了口口水——

这美人的耳朵是属狗的吗?怎么如此灵光?!

说时迟那时快,丹离尖叫一声,声音高的惨绝人寰,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那美人雪臂一卷,瞬间便将一旁架上的浴袍紧裹上身,随即推门缓步而出,正好见着丹离摔得一头灰土,从窗下爬起身来。

丹离摔得眼冒金星,一边龇牙咧嘴的强作笑颜,一边走到美人跟前。

只一眼,便彻底惊艳——

什么是秋水为神玉为骨,什么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又是怎样才叫倾国倾城之貌?眼前此人,都为这些辞句作了无声的注解。

“你是谁,竟敢擅闯本院?!”

佳人微微挑眉,冷然问道。

丹离并不回答,只是望定了眼前这无双丽人,半晌,才重新露出一个灿烂笑颜。

她清了清喉咙,笑咪咪的开口道:“你的浴袍领子有些低。”

“嗯?”

丹离笑意不变,很贴心的继续提示道:“因此,你的喉结露出来了。”

第二十五章天翻地覆慨而慷

“喀嚓。.”

整个窗框断裂落地的声响,在暗夜里听来格外惊心动魄。

“救……救命啊!杀人啦!”

丹离猛然跳起,极为惊险的避过身后飞刺而来的一截白刃。

“你叫吧,这里这么偏远,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美人手中长剑如电,连连三招,快得让人反应不及,他说着这等地痞流氓的惯用台词,神情却仍一派悠然,好似是在吟咏他那些文才风流的诗词。

丹离手忙脚乱的闪避,却觉得眼前满是剑光,实在招架不住,她一把拎起麻将,撒脚就往外跑——

“救命啊!杀人灭口啦!”

她的声音扯得老高,尖厉高昂得要震破整个天都,无奈四周寂静若死,毫无一丝人声。

身后雪袍飘扬,美人的剑光已经刺痛眼角——

命关头,丹离急中生智,抓起中庭那些灯,不管不顾的朝身后扔去。

灯中的蜜腊燃了火,四散飞扬,剑光激越荡空,火种越发被切成一块块,飘飞零落。

丹离朝后偷瞄了一眼,见那位美人却不欲往前追,等火种飞灰散尽后,这才蹙眉追上来。

临了,他还小心的掸了掸浴袍上的飞灰,这才继续举剑追杀。

真是……好严重的洁癖啊!

丹离不由的嘴角抽搐一下,随即却计上心头,她一把从肩上拉下麻将——它被晃个半死,正在翻白眼。

“麻将,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她一边绕着假山跑,找着一个暂时可以躲避的洞,一边三言两语交代完毕。

麻将却蜷成一团,哆嗦着不愿上前。

丹离气急败坏的看着这只没良心没胆量的死猫,危急关头,只好许以厚利,“事成之后,我做全鱼宴给你吃!”

麻将的绿瞳瞬间亮了,它抖擞起浑身白毛,极为悲壮慷慨的喵了一声,便是一跃而出,颇有荆轲刺秦王,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丹离从假山缝隙中往外看,只见那人提着长剑正一步步逼近,四处张望搜寻,几乎没在左眼中写上“杀人”,右眼刻上“灭口”字样!

离此地还有七步的地方,突然有咣当一声,半空中爆起一阵烟雾,仔细看时,却见一盆盆栽从耳墙上被摔下,落到那人身旁,溅起好大灰土来。

那美人赶紧闪避,谁知咣当声不断,一盆盆珍稀花草从耳墙上不断落下,抬眼看时,一只圆滚滚肥猫正蹲在耳墙上,张牙舞爪的将花盆踢下,朝着自己就是一顿乱砸。

那位美人眼中已是暴风骤雨,剑光只是一闪,四下里再不见猫踪,只听到墙对面地下,有哀怨呼疼的喵声。

丹离一边祈祷,这位男美人不要把麻将煮了作粤菜“龙虎斗”,一边朝着院外便是死命奔跑,眨眼出了这个东院,见前正殿荒芜无人,便朝着那里跑去。

下一刻,她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人,连忙说了句:“对不住……”

话没落音,只听脚下顿生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叫声——

“救命啊,鬼撞墙了啦!”

带着哭腔的声音,尖而稚嫩,好似是个没成长的孩子似的。黑暗中,只听他上下牙关打颤的声音,“救命啊,有鬼啊——快来救我啊!”

这是把我当成鬼了啊!

丹离眉头直皱,生怕背后那人又追杀而来,于是伸出手想要扶起他,“我不是鬼——”

她冰凉的手触碰到一片温热皮肤,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站在露天,浑身已是冷透了!

“好冷啊,果然是鬼!”

那孩子似的人甩开她的手,越发尖叫起来,“不要吃我啊,我的不好吃!”

这是什么话啊!

丹离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噎得说不出话的时候,这么一折腾,她听见自己身后脚步声又至,一横心,转身折返,朝着黑灯瞎火的西后院跑去。

刚冲进西院,便听背后风声疾来,她一个滚地葫芦,就势朝房中而去,却发觉这房里全是锦绣绸缎垂在半空,收势不及,居然跟这些绫罗雪缎撕扯在一起,裂帛的声响在暗夜中分外响亮。

丹离觉得自己浑身被缎料包裹,;乱七八糟的缠得象只茧子,一动之下,又是嘶啦一声,雪缎破了个大洞。

“糟了,你不要再拉了,那是——!”

门口追杀而来到美人仿佛被眼前情景吓呆了,月牙的微光下,他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好似连追杀都忘了。

下一瞬,灯光突然大亮,一个清脆的女音,一字一句的咬牙问道——

“你们、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

一身梅红装的秀丽女子,眉目致却不失明锐利,面无表情的打量着这一大片残局——

“东院,整片窗连同窗框都被剑光削了下来,要请造缮司来修。”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莫名的压力,让那位身着浴袍的美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再做声。

|“我放在耳墙上晒日头的盆栽,今日晚回来了,所以没拿下来,于是全部摔碎了——”

“还有,你们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第二十六章非龙非凤非凡属

装女子纤指哆嗦着,指向眼前被撕扯得千疮百孔的雪缎绢纱,声音已近乎森,“我的房里居然弄成这般模样……”

咬牙切齿的声音,让人心头一颤。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浴袍美人眼神飘忽,不敢看她,随即指向丹离,一笑露出耀眼白牙,“不干我的事,是她!”

丹离看着这幸灾乐祸的表情,连忙摇头,却正对上装女子那要将人生吞活剥的可怕眼神,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反手一指,“是他追着我进了这个房间!”

她说话颇有技巧,字面上的微小差别,就把责任推给了浴袍男。

森眼神回浴袍美人身上,他朱唇微颤,神色我见尤怜,“是她偷看我洗澡,我才追出来的!”

“哦?”

梅红装女子眼神一凛,“你被看见了?”

她一个眼风扫向丹离,眼中光芒幽幽,“她只是个柔弱女子,你又何必拿剑追砍她?”

丹离眼中要露出感激的星闪——这位姐姐真是好人啊!

随知她继续道:“用毒药就够了,连尸体都可以不用处理,埋在庭中做花肥便是。”

好……好毒的心肠!

丹离眼角抽搐,背上冷汗直冒,不由的瞄了一眼门的位置,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下一瞬,她只觉得衣角一紧,只见装女子牢牢扯住她的袖角,冷笑道:“想逃哪里去?”

一道玉光飞来,将她的衣袖钉到木架上,浴袍美人手劲轻动,轻笑道:“用毒会七窍流血,发出恶臭,太过不洁了。“”

该死的洁癖狂!

丹离心下正在暗骂,却见装女子面露狰狞,看向浴袍男——

“你又浪费玉扳指一枚,价值二百六十两银子。”

浴袍男头上冒汗,弱弱的向后退,“那枚便宜的刚被我扔了,那个才是二百六十两,这枚是五百两……”

“于是你今天又额外浪费了七百六十两!!”

轰天巨雷般的咆哮声在这一刻响起。

“修好窗框,至少要二百两!还有这些名贵盆栽,这些雪缎!你知道这些要多少钱吗?!”

装女子气势足可吞天灭地,吓得浴袍男不住后退,他不甘的指着身旁喊道:“那些你该找她算帐——”

声音戛然而止,丹离已趁着两人吵闹,跑得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天光东移,夜已大半,前殿两侧,不知是谁已经点燃檐下灯,虽不算多亮,但足以照亮脚下。

丹离一阵风似的跑过,越过前殿,却征住了。

空旷的主殿门前,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

“刚才,是你装鬼吓我?”

他的声音不温不火,淡然好似在询问无关紧要的话题。

“是我撞上了你,可你也不该把我当——”

最后一个“鬼”字没说出口,只见眼前少年露出妖魔般的狰狞笑容,随即便是刀风狂烈,方圆几丈内空气几乎被催逼殆尽!

生死关头,丹离罗袖一翻,微不可见的光芒一闪,脚下已移出三丈开外!

“缩地成寸”的灵符在袖中烧尽,只剩下灰烬落下,丹离刚出生天,刀气又至!

面对如此凶狠、癫狂的刀势,丹离双眼眯起,面上嬉笑也收了起来,双手微凝之下,正要有所动作。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清脆女音急道:“住手!”

当啷一声,一柄模样奇特的斜刀落地,只见那少年抱住头,面露痛苦之色,颓然倒在地上,不停的颤抖——

“我的头,我的头好疼!”

丹离觉得莫名其妙,正要俯下身扶他起来。眼角余光却见装女子飞掠而来,面露惊慌道:“别碰他!”

她皱眉道:“我可没对他怎样——”

蓦然她惊觉背后劲风来势险恶,闪避已来不及,间不容发之间,她摔倒在地,就地一滚,只觉得口一片凉意,睁眼一开,只见衣系带已被削成碎片飞上天空——只寸许之差,便直中前要害,再无生理!

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身后正殿一阵晃动,随即更是摇摇欲坠,无数碎石落下,砖瓦画梁也碎裂横落,高耸殿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逐渐倾斜过来,遮挡住人们头顶的疏淡月光。

“正殿要塌了!快闪开!”

身后有人大喝,丹离踉跄着爬起,一眼瞥见,正殿的主梁柱上,着明晃晃一把斜刀。

刀气余劲竟然能震断一殿主梁!

她不及多想,提起吓昏过去的麻将,一溜烟跑出这危险之地。

又是轰隆一声,巨大的声响将夜色彻底扰乱了。

****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刚进,就被推进这处殿,随后无意中进了东院,我真是无意**。”

丹离满身灰土,两颊却是两团焦黑,看着如同小丑一般让人发笑,她竭力平静的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看着对面一脸不信冷笑的浴袍男,她抿了抿唇,加了一句,“谁会想偷看那种场面啊,看了不干净的东西会长针眼的。”

“你说谁是不干净的东西?!”

浴袍美人一时大怒,正要发作,装女子啪的一扇拍下他的头,“你给我住嘴!”

她锐利双眸看向丹离,“这么说,东院窗框是谁弄坏的?”

“是他!”

丹离答得果断。

“那些盆栽呢?”

“呃……”面对不善目光的扫视,丹离勉强露出个笑容,眼珠骨碌一转,“是我家麻将。”

“畜生不懂事,主人也不懂吗?”

浴袍男阳怪气的说道。

“你给我住嘴!”

两道女音同时喝道。两人对视一眼,正要默契一笑,却发觉不对,丹离连忙心虚的别开眼,不敢看那装女子。

“那么,我房里这些雪缎衣料呢?”

丹离和浴袍男对视一眼,瞬间伸出手指,戳向对方——

“是他把我逼进房中的——”

“是她撞上那些衣料,一路撕扯坏的!”

“好了,我都知道了。”

装美人测测一笑,在自己早有准备的帐册上写上了重重一笔,“总之就是你们两人都有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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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粉黛月眉玉搔头

装女子吹了吹帐册上的墨迹,一一算给两人听,“姬悠,两枚扳指七百六十两,窗框二百两,外加我房里雪缎价值的一半是一千五百两,总共是欠我两千四百六十两。”

“不是吧……”

名唤姬悠的浴袍男哀鸣一声,几乎要昏死过去。

“至于你,”她看向丹离,“你只欠我一千五百两。”

丹离觉得一阵疼——金银在她包袱里才不到一月,还没捂热就要送出手,实在是不舍得,但形势比人强,又在人家屋檐下,她伸手了包袱,勉强笑道:“可不可以打个折啊,我瞧那雪缎有些还可以将就着用。”

装女子嘿然冷笑,“我的话还没完呢——你是只欠我一千五百两,可是你吓得‘他’旧病复发,明儿请太医来看,没个五六百两是请不来人的。”

她手指指向之人,正是那个瘦小的少年,他此刻缩成一团,颤抖得如同筛糠,含着大颗泪水的兔子红眼只敢怯生生抬头偷看大家一眼,随即又缩得更紧,一副哭都不敢哭的怯懦模样,跟方才那森狂烈的杀人妖魔模样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是我们这服侍的小太监,小森。他平时胆小如鼠,一受到特定刺激便会化身疯狂刀者,要打要杀的谁都制不住他。”

听到她这般介绍自己,小森蜷缩得更小,抽噎得不敢哭出声,一看就是一副受气包般没用的小家伙。

丹离想起方才他狂烈惊艳的刀气,面上不禁抽搐一下——这孩子生就如此天赋,没从事武林大魔头这项很有前途的职业,真是可惜了!

装女子瞥了她一眼,继续笑得咬牙切齿,“最关键的是,你们眼前这座正殿——”

众人一下缄默了,用眼角余光瞟一眼已成断壁残垣的正殿,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眼色。

“这座正殿,乃是我们德宁唯一的主位起居殿,如今弄成这般模样,掖司查问起来,谁能担待得起?”

小森听见这一句,哇的一声终于哭了起来。

浴袍美人此时倒于心不忍了,“我们德宁哪有什么高阶的主位,也不会有什么娘娘搬到这里来住,况且这间正殿本就年久失修,坍塌残破也不足为奇啊!”

“你倒是说得轻巧!”

梅红装女子瞪了他一眼,“我们这虽然冷僻,还是有个把女太监送饭或是路过,好端端的正殿塌了,谁会相信其中没有蹊跷?”

她冷笑着扫了他一眼,“若是细查之下,你是男人的秘密露了馅,啧啧……”

见着浴袍男脸色变为铁青,丹离正在幸灾乐祸,却冷不防装女子看向她,冷笑道:“至于你,才来第一天就把正殿搞塌了,我倒要看看哪个地方还敢收留你?”

丹离咬咬牙,勉强露出个笑容来,“你要怎样?”

那女子目光一闪,迎着拂晓的曙光,好似双眼都闪出个金钱图形,她取出怀中袖珍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敲打,吓得丹离心头一震——

“雪缎料子一千五百两,小森的医药费五百两,至于正殿修缮的费用……是五千两。”

最后报出的数字,让丹离瞬间觉得眼前一黑,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深渊里。

“五……五千两?!”

她气若游丝道:“就是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

她怕装女子不信,连忙把自己的小包袱展开给她看,“喏,除了这些细碎金银小锭,我就再没值钱之物了。”

装女子顿时如同泻了气的皮球,不敢置信的看向她,“你好歹是位公主哪,怎么混得这么惨?”

她不甘心的上下打量着丹离,好似在估测她身上还有什么剩余价值可挖掘。

正在僵持之时,却听门外有人扬声高喊道:“这里的人统统都出来,圣上旨意到了!”

什么?!

旨……旨意?!

听到这惊人一声,众人楞在了当场,然而下一瞬,他们看到了彼此现在的模样——

穿着浴袍,露出男子喉结的他。

目露凶光,红色装落满积灰的她。

还有两腮乌黑,活象从灶塘里掏出来的丹离,一阵晨风吹过,她觉得口凉的慌,低头一看,发觉系带断裂后雪肤半露,险些尖叫出声。

如此这般千奇百怪的模样。

一阵冷风吹来,好似泥塑木雕一般的人们终于清醒过来,随后瞬间只见人影狂奔,转眼就只留下身后飞扬的尘土。

“来人啊,这里的人都哪去了?!”

苍老声音中透着刻薄尖刻,来者正是当日挑选罪臣之女充入掖的中年妇人,只见她衣着华贵,左右随侍着四个女,前呼后拥的走了进来。

才进照壁处,便见眼前烟尘腾腾,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却见一老一小两个太监急匆匆跑过来——

“可不得了了!”

中年妇人面色一沉,“这么咋呼成何体统?!”

“见过陈尚。”

老董演戏演得挺足,他淌着浑浊老泪,哆嗦着跪下道:“求尚给我家主子换个住处吧,这地方真住不得了?”

陈尚定睛一看,也倒抽一口冷气,“这……这正殿怎么——”

“陈尚,您可算来了!”

低沉的嗓音带着奇妙韵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乃是一位身着宝蓝纱衣,发作双环飞髻的绝世佳人。

晨曦照在“她”宝蓝色纱衣料上,点点金线耀目灿华,这般颜色若是在其他妃身上,只怕是俗气到了极点。但穿在她身上,却更衬得“她”明肌赛雪,眉目如画,气质脱俗宛如天人。

“哟,是姬常在。”

陈尚微扬着老脸,似笑非笑的招呼了一声,连基本的见礼也欠奉。

“陈尚,昨夜我们德宁唯一的正殿塌了……”

“姬常在”微微吸了下鼻子,珠泪含在眼眶中,那般倾城姿容,真是让人瞧一眼都心疼,“这里年久失修,可怎么住人呢?”

陈尚一双老眼瞪着“她”欺霜赛雪的肌肤,心下妒忌暗骂,嘴上却冷冷道:“塌了就塌了,横竖你们两个都是低阶嫔妾,也用不着住正殿。”

第二十八章凤目樱唇青倚旎

这老妇人如此不客气的出口伤人,眼见“姬常在”因此而花容失色,身形摇摇欲坠,于是得意一笑,“姬常在,老身到此,可不是替你修房子的,再者说了,正殿你也不配住,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姬悠要的就是她这一句,闻言又是一颤,却是朝身后老董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他梨花带雨的低声道:“那掖司万一来责问……”

“掖司算什么东西,老身说不要你管,那就不关你什么事!”

陈尚脸一沉,口气颇大的说道,看样子是有所倚仗。

顺利过关,万事大吉!

丹离快速换过衣裳,躲在侧边听得心中欢喜——这下不用她出这五千两了,没想到,陈尚下一句就问道:“昨夜送来的那个丫头呢?叫她出来接旨!”

什么?这圣旨是给我的……?!

丹离无奈,走上前去跪了,只听陈尚打开明黄卷轴,朗声念道:“唐国石氏丹离,情恭顺温良,特选入,封为才人。钦此。”

她念完旨意,见丹离仍是一脸懵懂的神情,不禁冷然一笑,“你还算有点福气,皇上居然想起了你,给了你这么一个位份。”

一旁小女嗤笑一声,“我们里,若是女得幸,也有封才人的,没想到堂堂一国公主,万岁居然只封给你从六品的才人。”

旁边一个更加肆无忌惮,挤眉弄眼的笑道:“听说石才人在押解路上就耐不住寂寞,屡次勾引万岁,这么轻易得手的货色,万岁当然不放在心上了,能有个位份,已经算她走运了。”

陈尚咳了一声,示意她们不可如此露骨,她脸上虽带笑,眼中却也透着不屑,“石才人,老身听说,这来京城的路上,你行为颇不规矩,惹得万岁不悦——内廷规矩森严,可不比你们在南边时候,你可要记牢了,千万不可自误啊!”

才人虽不算高阶主子,但也算是正式妃子的一员了,她摆出款来如此训诫,显然是逾矩了,丹离却也不恼,笑吟吟道:“多谢尚指点了——我几个姐妹也在中,不知她们怎样了?”

旁人尚不觉得如何,站在她身旁的装女子却微一皱眉,她感觉丹离问这一句时,瞳色都为之一深——

大概是日光照的原因吧……她心头隐隐升起一种不安,随即暗笑自己过于敏感了。

陈尚露出一个极为怪异的笑容来,“你大姐丹嘉,蒙万岁看重,封为昭仪。”

丹离尚不觉得如何,一旁装女子听了这下,却心下诧异——昭仪乃是正二品的位阶,仅在四妃之后,一个亡国公主初来乍到就就获此殊荣,实在是异数了。

“可惜啊……”

陈尚笑容转为冰冷,“可惜她却是不识时务,当场抗旨!”

丹离露出一个吃惊害怕的表情来,非常逼真妥帖,可装女子心中却又是咯噔一声——那种怪异不安的感觉,更重了。

“她现在如何?”

陈尚故意卖关子,就等这一句,“抗旨不遵,本就该死,现在万岁不过将她幽禁在暴室,真是万分仁慈了。”

暴室乃是惩罚犯了重大过失的妃嫔和女官女的,环境是万分的艰苦险恶,这么一位金枝玉叶,只怕熬不了多少时候。

丹离好似害怕的瞪大了眼,装女子却看得真切,她的唇角微抿,露出一个怪异的弧度。

似惊讶,似讥诮,又似……期待?

看着众人一片惶恐害怕的神情,陈尚心中得到极大满足,她甩下一句“你还有个妹妹丹莹,也封了正五品的良媛。”便转身离去了。

****

直到这一群人走得看不见背影,众人这才呼出一口大气,彻底放松下来。

“终于走了……”

美得倾国倾城的“姬常在”瞬间收起梨花带雨,我见尤怜的气韵,冷笑着看向丹离,“哟,这位就是新出炉的石才人吧?”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丹离傻傻一点头,却见姬悠衣轻拂,行动间娉婷盈盈,居然福了一福,“常在姬氏,见过石才人。”

他露出一道灿烂而危险的笑容,美得人眼前一眩,“这德宁里现在有了三个主子,我是正七品常在,梅姐姐是从七品选侍,只有石才人您才是位阶最高的。”

丹离从他的话里听出不寻常的危险意味,正要开口,却听一旁梅姓装女子拍手笑道:“姬妹妹说得对,我们里总算有主位了,真是可喜可贺!”

被她称为“姬妹妹”的姬悠白了她一眼,却心领神会的笑道:“是啊是啊,我们等待许久,终于迎来了正殿的主人,这下,终于有人主持大局了。”

“正……正殿的主人?我?”

丹离不敢置信的问道。

“当然是您了,石才人。”

一男一女异口同声答道,梅选侍轻快的加了一句,“您没听陈尚说吗,我们位阶太低了,哪够资格住正殿?”

丹离缓缓转过头,艰难的看向那一堆废墟的正殿——好吧,严格的说,只是半堆废墟,左半间虽然倾斜但还没倒,右半间已成了碎屑,麻将正在上面爬来跳去,仿佛在梭巡什么宝物。

“我?要住这间正殿?!”

感受到主人的视线和突然提高的嗓音,麻将转过圆滚滚的头来,撒娇讨好的叫了一声——

“喵——”

伴随着这猫叫,丹离僵直成了泥塑木雕,随即,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终于无力的垂下了头。

“老天……你让我死了吧!”

她呻吟着发出诅咒道,恨不能一头昏死过去。

*****

“你,去把那块砖拿来。”

“还有你姬悠,快去把窗框削一下,可给我削平整了。”

“小森你去领我们的午膳,老董你帮着刷漆……”

梅选侍一脸明果决之气,指挥着众人上下忙碌,直到日过正午,正殿……准确的说是半间正殿已经修缮完毕了。

梅选侍上下打量一下,觉得还算满意,眼一瞄,一旁的丹离立刻谄笑着上前,递上汗巾,“梅姐姐真是辛苦了!”

“给你姬姐姐也送一条吧。”

“喂!你够了啊,再叫我姬姐姐我立刻撒手不干!”

姬悠很有骨气的一甩手,却听梅选侍脆声一笑,开念道:“窗框二百两,玉扳指两枚七百六十两,还有雪缎——”

“行了行了,我继续做还不行么!”

第二十九章劝君莫惜金缕衣

耳边听着姬悠的讨饶声,丹离微微一笑,开始打量自己的新环境——

德宁处于内廷最偏远之地,正殿归属这里最高的主位娘娘——也就是自己居住;东院住的是姬常在,就是眼前这位有倾城之貌的男“美人”;而西院住的是梅选侍,她喜着梅红装,连头上都饰以红宝石发簪,望之宛如隆冬红梅般风姿绰约,眉眼间尽是明强悍,可说是此地一言九鼎之人。.

这时午膳也送来了,丹离于是坐下吃饭,一边跟老董和小森闲聊。

大概是因为她已经看见了最不该看的场面,老董也索不瞒她了,竹筒倒豆子说了个痛快——

原来姬悠曾经是轰动六的大名人呢!

姬悠出身陇西姬氏,而姬氏,正是周天子正朔苗裔,更是前朝皇族。经过几十年的战乱,姬氏之名在天下人心中仍有巨大影响力,出于这个原因,昭元帝于天都登基后,便纳姬氏之女入。

大概是为了先压下姬氏的气焰,昭元帝封赐姬悠的不过是从五品的明媛之位,但姬悠进那日的绝代风姿,却震摄了六上下所有人等!

那一日,所有人都静默无声,看着姬悠一步步行来,不知有多少人为“她”的美貌失神,更不知有多少人撕碎了手中锦帕!

近得御前时,姬悠面对昭元帝的冷然打量,却是落落大方,淡然不惊,甚至能与他对答如流,言谈之间极见风雅博学,昭元帝欣然大悦之下,将“她”连升九级,封为贤妃。

那一日,不知有多少嫔妃把“她”视为眼中钉中刺,恨得寝食难安。

正当所有人如临大敌时,姬悠却创造了另一个传奇,让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继连升九级的传奇后,他却连连犯过,被连贬十二级,最后终于落到了常在的卑位。

被贬谪的原因五花八门:赐封仪礼之上,他因泡澡而迟到一个时辰,连昭元帝都被迫等了他许久,于是被贬为妃;接着又因为穷奢极欲,衣食住行都要求顶级器物而被人弹劾,又被降级;再然后是对太后暗有怨词,被人告首他有“老太婆”之类的言论,由于缺少证据,只得草草贬级了事……种种怪事不一而足。最夸张的一次,是他刚被贬为美人,传旨之人不见他踪影,正在前厅等得直冒心火,后一道旨意又来了,原来他方才在御花园诗兴大发,把所有亭柱都涂写了墨宝,让昭元帝震怒异常,于是又发旨贬他为常在。

老董说到这里,唉声叹气道:“我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泡澡,经常泡得忘了时间,他生风雅,又好享受些华服美食,忘情之时往往不顾他人眼光,惹出那些事来,也真是可怜啊!”

这也算可怜啊?!

丹离心中暗笑:就凭这些“光辉事迹”,足够让这位“姬常在”死上十次了,他弄出这么**飞狗跳的事来,还能好端端在这当米虫,实在是皇恩浩荡了!

看样子,昭元帝登位不久,实在不愿落下“屠戮前朝后裔”的恶名,于是忍住气捏了鼻子认了,这才没有真正动到姬悠。

老董难得有人闲聊,继续絮叨道:“我家主子这般挥霍成,就是有金山银海都要在这里饿死,幸亏有梅选侍跟他同住……这几年来,她帮了我家主子无数次,真是好人哪!”

据他说来,丹离这才知道梅选侍名叫梅滢,也是这里的奇葩一枚。

梅滢出身豪富商人之家,被选入中,相貌虽属秀丽,但这类品貌不俗的女子,内廷实在太多了,真正让她出名的是一件事——

女们一般每月中旬凭腰牌能出一次,采买所需用品,梅选侍却凭着她的商业天赋,一下看出了这其中蕴藏的巨大商机!

她看准中流行的华装花色与首饰模样,又让人窥准了天都街头最时髦的妆扮,每月从外引进各种致衣料,首饰和花,又雇了手巧的女代为加工调配,加上谙熟各家主子喜好的大女中从旁指点,最后出现在众妃嫔面前的是一件件让她们爱不释手的成衣、首饰和粉盒。她们毫不嫌贵,欢天喜地的买下了,转眼中又是一阵争奇斗艳。

这件事惹得掖司和内务府等各家都嫉恨交加,自从这种买卖盛行后,他们几家便不再如之前一般炙手可热,他们连连上疏给昭元帝,要求制止眷“与民争利”的行为。

昭元帝哪会管这等琐碎之事?他只看了个题名就甩手给了左相慕吟风。也是碰巧,左相是个情冷峻,一板一眼到不尽人情的寡寒鬼,听说是小小一个选侍搞出的事,眉头一皱之下,就要将她问罪,但临到写诏之时,竟发觉规多如牛毛,却没有一条可以将她入罪,最后慕吟风眉头皱得可以夹死只蚊子,大笔一挥,请她迁到德宁,跟那个妖孽姬常在做伴去了。

丹离听到这里,虽然笑得直颤,却想起方才在她房里损毁的那些雪缎,顿时心中有数——虽然被贬谪到此,梅选侍的“生意”却丝毫不曾收敛,而是转为了地下,更为隐蔽安全了。

说曹曹便到,梅选侍走了过来,“正殿的一半已经修好了,你一个人住也足够了,还有什么不足的,你可以让小森转告我。”

丹离正要感谢,梅选侍下一句算是彻底暴露了她的本,“修正殿的工钱,就先让你欠着吧,等你有钱了要加倍还!”

“当然当然!”

丹离满口答应,眼珠一转,笑问道:“我身无长物,梅姐姐你真认为我哪一日会有钱吗?”

“当然,我的眼光从不出错。”

梅选侍答得干脆豪情,“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出头的日子不远了。”

丹离不禁失笑,“看你说的这么玄,难道你还会卜卦算命不成?”

“我不会算命,但是我能据蛛丝马迹推测——小丫头,你要走青云运了!”

梅选侍瞥了她一眼,虽然语气老气横秋,却并不惹人讨厌。

正说着话,此时门外又有诏命到了,却是宣丹离今晚去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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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空山凝云颓不流稍后还有

“我说对了吧,你真的要青云直上了。”

梅选侍似笑非笑的看向丹离。

丹离回以一笑,“不知道皇上那边的晚膳味道如何?里的宝物多不多……”

她朝梅选侍眨了眨眼,梅选侍一楞,随即心领神会的大笑,“果然,你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她拍了拍丹离的肩膀,“不管怎样,记得你欠的帐啊,双倍工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丹离眼珠又是一转,“梅选侍,我觉得,其实姬才人院门口的那两尊貔貅,更符合你的格,放在你院门前才更恰当才是。”

“多谢夸奖。”

梅选侍居然不恼,笑着眯起了眼,神情有五分狡狯,三分欢畅,更有两分深邃——

“其实那两尊貔貅是我让他雕的,雕完放他门口镇着……只出不进的貔貅,正好约束他挥霍的子。”

“至于我自己……”

梅选侍哈哈大笑,毫无妃应有的淑雅风范,“我觉得吧,我自己比貔貅管用多了——它只是能守财,而我,能源源不断的弄来千银万金。”

她又拍了拍丹离的肩,“小丫头,你该去侍寝了。”

****

丹离乘着承恩车到达皇帝的寝时,已是月上梢头,疏淡的月光照出寥廖人影。

未央建于高台之上,一眼望去,只见重阙云台无数,飞檐斗拱微露。一场瑞雪才下过几天,琉璃瓦上浅浅积了一层,暗夜中发出晶莹冷光。

由台阶而上,绕过前殿,穿过重重回廊,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白玉栏杆与福字圆窗,若不是有人带领,丹离几乎要迷失其中了。

穿过中庭,正面地上皆铺有绿玉圆石,轻踏而上便会发出轻微的悦耳清响,宛如雅乐一般。

这大概是前朝顺帝做下的大手笔,昭元帝为人冷漠,又喜爱兵戎之事,只怕没耐心弄这些风雅奢靡的玩意。

丹离眼珠一转,心下浮想连翩,已经开始估算这些“圆音石”价值几何,若是能掰下两三个带走该多好?

寝殿中昏暗看不清人影,四周禁卫却笔直站成两列,在凛冽寒风中纹丝不动。

“才人请跟我来。”

着月白小襦绛色长裙的女轻声说道。

又是一座殿阁,中间似乎摆了些书简等物,然而皇帝却不在此处。绕过此间,到了后方空地,却见昭元帝着一袭黑色单袍,孑然而立,正默默擦拭着他的长枪。

四下都是浅雪,松明被刻意移远了,火光幽然照在他脸上。昭元帝并不理会来者是谁,仍是默默擦拭着乌黑发亮的枪柄。

风声呜咽,好似人的轻语细喃,未融的雪屑被吹得四下里乱窜。

“你一直住在金陵?”

昭元帝终于开口了,却仍是头也不抬的,默默擦着枪尖。雪亮的锋刃在他手中熟练翻转,好似暗夜里一朵灿烂银花。

“是啊,我出生在里,这十九年里一直没离开过金陵。”

丹离笑咪咪答道,毫无机心的模样,最后一字出口时,她微微低头,眼角闪过一道幽黑的流光。

“金陵是个好地方……”

昭元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一直没有抬头看她。风卷起冰珠落在他的脸上,晶莹中更见淡淡寂寥。

“是啊,我们金陵好吃的好玩的还真不少……”

丹离说起这话时,目光闪烁着兴奋的光,不知是在憧憬什么。

她本是随口一说,谁知昭元帝听了,却目光闪动,好似颇有共鸣——

“是啊,我记得街头卖的海棠糕真是好吃,热热的用锅铲切一块下来,用叶子包了,咬一口便是丝丝缠绵,甜而不腻……”

昭元帝含笑回忆道,仿佛仍沉浸在那份清甜滋味之中。

下一刻,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缓缓收敛了笑容。他轻轻放下手中长枪,早有人上前来将它收入兵器架上。

昭元帝转身朝前而去,丹离正不着头脑,只听他淡淡道:“跟上。”

丹离跟着他走回寝殿,此间已是点起了灯火。

巨大的床榻铺着玄黑暗金纹的锦缎,灯光下好似空旷而冥暗的夜空。昭元帝站在床前,任由人们替他解开系带,随后便示意她们退下。

“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略带些倦意,微睁着眼,他看着丹离毫不犹豫的走来,步伐之间颇见轻快,好象什么烦恼顾虑也无。

灯光下她仍是笑吟吟的,看向他衣袍披散下露出的膛,毫无惊慌羞窘之态。

还是这般不知羞耻啊……

昭元帝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也不似上次那般勃然大怒了。

自从帝辇那次之后,他再不愿看见她,只在回京后,薛汶吞吞吐吐来请示的时候,才淡淡说了一句,“也留在里吧!”

昨日册封她的长姐为昭仪,那个清高刚烈的女子,当众傲然抗拒之时,他也曾想起过她——

同样是金枝玉叶,同的样血脉,两姐妹为何会是如此的天差地远?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今晚,为何会鬼使神差的召她前来侍夜。

也许,是他又想起金陵,而眼前这人,对那个城池有着相同的记忆。

也许,是因为她永远笑得没心没肺,只要融入这笑容,便可再不纠结于寂寞。

昭元帝摇了摇头,不愿再去想这么多“也许”,他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不由分说的,两人一同倒入那宽阔暗黑的床榻之中。

外间人伶俐的将重重帷纱放下,烛火一盏盏被熄灭,只剩下床头一颗夜明珠,在暗处发着清冷的光。

她刚沐浴过,只着了一件纱衣,他三两下将它扯下,丹离毫不羞怯的望定了他——

“皇上,这衣裳是我最喜欢的一件……”

她忽闪着黑眸,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昭元帝轻笑一声,“朕赔给你更好的。”

“可是,衣物什么的,我还缺很多呢,南面的衣裳有些违制不能穿,有些太薄了——北方太冷了啊!”

他俯下身,以口封住她的喋喋不休。

挑这种时候来狮子大开口,果然是她一贯的作风!

直到她气喘吁吁,他才放开了她,“还需要什么,你列张单子,让掖司的人给你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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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庄生晓梦迷蝴蝶

“真的吗,太好了!”

丹离的眼中闪过兴奋光芒,继续乘胜追击,扩大战果,“还有那些首饰,都是人家用过的……对了,我身边没什么现钱,赏赐人什么的也不方便——”

她的琐碎低喃再次被封住,温暖干燥的手掌将她拢在怀里,昭元帝一手抱定了她,一手将锦衾软被抖开,覆于两人身上。

她的身体很凉,冰凉好似没一丝温度,昭元帝一惊之下,将怀抱收紧。

紧箍近乎窒息的强势力道,两人躯体之间再无一丝缝隙,唇舌之间深入勾缠,昭元帝觉得那种奇异的甜魅血香又隐约萦绕于周身。

她反手抱住他的背,神色间不似寻常妃水莲般的羞怯,更不似欢场女子的**放荡,她就这般笑吟吟的,望定了他。

她的黑眸因笑靥而略微变弯,幽黑不见底,最中心的深处,并无任何真实的情绪,而仅仅是两簇光——

大概是外间灯火的映照,她瞳仁的最深处,好似闪动着金色光芒。

昭元帝心中升起莫名的异样感,好似陈横于眼前的白皙身躯,并非是女子的实体,而是什么妖魅灵——

他心有所感,手下用力,丹离不适的低嘤一声,微微仰起头来。前一片雪肤在夜明珠的幽光下,显得分外柔腻白皙,轻触之下好似有吸力一般,让人放不开手。

他的手轻轻掠过,似羽毛撩过,又似漠然无意的拨弄。

她的身体因他手指的肆意而轻微痉挛,无奈的闪避,却终究逃不出他的掌握。

“嗯……”

她发出呓语般的呻吟,双颊终于浮现微微嫣红来,这一刻,她看起来才象是真实的凡人,而非是一个让人不安的虚影。

……

过了许久,帐中的喘息声终于平静下来。

有一只素白的手伸出帐外,索着在小几上碰触到凉沁如玉的茶盏,随即便急急凑到唇边,刚饮了一口,整个人便被拉扯回去,唇对唇的被生生渡走一半。

“唔……”

她微微挣脱开来,笑着问他,“要我再替你端一盏来吃吗?”

昭元帝并不回答,只是取走她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你把我的份都喝完了……”

丹离鼓起腮,皱眉抱怨道,她索坐起身来,靠在床头软垫上,任由一头青丝垂落蜿蜒,凉凉的拂过两人周身。

凉夜如水,昭元帝却索然无眠,干脆也坐了起身,两人共靠一头,默然无语。

“睡不着吗?”

丹离有些卤莽的探过头来窥视,四目相对,正好对上昭元帝静静睁着的眼,她吓了一大跳,随即歪倒在床上——

“吓我一大跳……”

她感受着如水一般流淌的缎料柔软,有些惬意的眯起眼,看那神情,恨不能在床上打两个滚。

“你倒是没什么心事……”

昭元帝的声音从暗处幽然传来。

“有心事,没心事又能怎样,无非是三餐一觉而已。”

丹离一边答着话,一边意犹未尽的在缎料上蹭了蹭,“好软的床,真是绝品的料子!”

她艳羡得双目炯炯,偷眼看去,见昭元帝这次没有慷慨解囊的打算,于是遗憾的多蹭了蹭,这才继续道:“反正,饭是按三餐的吃,睡觉嘛,哪天没睡好,第二天补回来便是。”

“第二天再补回来吗……”

沉凝的声调,带着淡淡倦怠的一声轻笑,若是其他臣子在此,只怕要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字。

“你可曾有过什么东西,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重重帷帐中,他闭上了眼,仍是轻轻一句,好似琴弦不堪重负,懒懒的垂落下来,声调也为之微微黯哑。

“很多啊,比如我幼时,朝夕相处的玩伴,过一阵就见不着了。一道菜吃得好,那御厨却要告老还乡了,甚至好些珠宝首饰,过一阵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麻将叼出去玩丢了!”

说起自己的宝贝丢失,丹离又是满身怨念,“麻将那只蠢猫,又爱玩记又差,见着闪光的就喜欢叼出去向其他猫炫宝,很多就丢在外头再也找不回来了!”

眼见话题开始诡异的朝着肥猫麻将滑去,昭元帝也不动怒,他靠在床头,从小几上了另一盏茶来,递给了她——

“心里难受吗,觉得不舍?”

丹离喝了一口,低下头,盈盈的黑眸倒影在茶水里,一闪一闪,光芒细碎——

“难受倒是真的,不舍又能怎样,不见了就是不见了,东西是死物,总不可能永远陪着我啊!”

“你倒是割舍得下……”

昭元帝轻声一叹,听不出喜怒,夜明珠的幽光闪落在他脸上,那是难以捉的复杂神情——

“有些人和事,却是难以释怀,一直梗在心中,那又如何?”

“是什么东西这么名贵啊?凭着皇上的权力,仍然找不回来吗?”

丹离歪着头笑问道

“是啊……”

“那么,”

丹离的黑瞳闪着光,她仰起头,目光穿透那鸾凤和鸣,海棠千朵的锦帐花顶,好似能到达不知名的虚空之地——

“如果无法忘记,心里很舍不得,那就把它剪成碎片吧!”

……?!

昭元帝的冷漠表情,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破碎。他的耳边,只有丹离在欢快的,兴奋的继续道:“若是我喜欢的衣裳一直得不回,又很舍不得,那干脆把它剪成碎片算了,反正一了百了,再也不会有人穿着它来气我了。”

面对这样的回答,昭元帝简直无言以对。

“拿这种问题问你,是朕糊涂……”

他略带疲倦的闭上眼。

因为他闭着眼,所以他没有看见,在他的身旁,丹离睁开眼,双目中金芒一闪,对着虚空无声说道——

如果无法拥有,无法挽回,那么,只有斩断所有!

即使是自己的双手,自己的血,自己唯一珍视的,也要,毫不犹豫的斩断。

****

此时,外一声尖啸,打断了两人的闲谈,随后,喧哗声虽然经过刻意压制,却仍没逃过昭元帝的耳朵。

他霍然而起,披起外袍,挑眉扬声道:“外面发生何事?”

殿外有脚步声迅疾而来,到了门前禀道:“万岁,只是一点蟊贼……”

“何时朕的里任由蟊贼进出了?!”

冷然一问,来人答不出话来,下一瞬,他受不了帝王的无形威压,嗫嚅道——

“是,是……是有人来劫狱!”

第三十二章黑云压城城欲摧

(系统一直抽风,登上就踢我下去,这是9日的份)

“劫狱?!”

昭元帝轻声一笑,虽是隆冬数九,却让殿外诸人都冒出冷汗,“禁内廷,有什么狱可劫?”

“是微臣言语不周……”

来人声音发颤,却勉力把话说完,“来人欲侵入暴室,救走人犯。.”

暴室?!

昭元帝略一思索,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唐国长公主丹嘉?!”

他眉宇间闪过一道锐芒,瞬间让人不敢逼视,冷笑一声后,他出声道:“进来吧。”

人们鱼贯而入为他着装,各个手脚娴熟快速,如行云流水一般,昭元帝面无表情,好似并不急着去看个究竟。

寝殿内一片静默,只有缎料摩擦的细微声音,不紧不慢的众人耳边响起。

暗夜一片静默,喧哗声忽而高起,随即好似被什么压制,瞬间低沉下来。

“谁在与来敌厮杀?”

“是阮将军。”

“哦……今晚是她值夜?”

昭元帝听到此人,眉头略微舒展,唇边有了一丝笑意。

“既然是落在阮七手上,他们绝无生理。”

说完这句,昭元帝挥袖,众人得了指示,便络绎而退。昭元帝随即大步朝外而去。

“万岁,还请您不要轻易涉险……来敌人数不明,动向莫测,若是有个闪失——”

昭元帝瞥了他一眼,前来禀报的禁军校尉心中一凛,再不敢多言。

“放心吧,阮七的武艺乃是朕所传授,她若无恙,朕去也必定不会有什么闪失。”

一群人快步而去,全然没人顾及帐中的丹离。

丹离托着腮,打了个呵欠,意态甚是慵懒,她又在柔软床榻上滚了一滚,这才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正要美美的睡一觉,蓦然听见外间又是一声长啸,宛如鹤鸣云端,松矫山颠,顿时喧哗声转为最大。

丹离顿时把脸皱成了包子状,低吟一声,有些挫败的将头埋入松软被褥中——

“唔……怎么又闹腾上了。真烦人,连好好睡一觉都不成……”

她发出零碎的抱怨,下一刻,她的眼睛猛然睁开!

黑瞳最深处诡谲金光大盛——

“竟会是她!”

丹离轻吐了这四字,眉宇间突添一重冷色,危险却又耀眼。

她随即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愿起身,又在床上打了个滚。

“好软**,要是能在床上睡到大天亮该多好!”

话虽如此,她还是慢吞吞的,不情愿的起身更衣。

“喵——”

一声糯软而狡猾的猫叫声打破了满殿寂静。

“麻将,你怎么来了?”

丹离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麻将平时喜欢乱转就算了,这次居然跑进了皇帝寝——

“麻将,你是真想被乱箭成猫干吗?”

她随即心虚的眼朝外张望——这才发觉,混乱加重之后,一些侍卫都跑了出去,或是护驾或是看个究竟,寝殿外围只有一群略显惊慌的女,也在四下张望,窃窃私语着。

麻将大概就是趁着这个空档跑进来了。

“喵——”

麻将飞快的挪动着四条肥腿,一蹬就上了丹离的膝盖,就这么喵喵叫着不肯下来了。

“你是说,你感觉到很奇特的气息,让你觉得难受?”

麻将蜷缩成一团,喵叫声也变得孱弱,圆团脸配合着可怜兮兮的表情,若是旁人见了,只怕一颗心都要酥了。

丹离不吃它这套,在它头顶轻敲一下,“做什么怕成那样,真是没出息!”

她见麻将开始委屈的高声喵喵,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安抚的了脑后皮,“不用担心,这毕竟是皇内苑,闹不出什么风浪的。”

“要悬起一颗心的,可不是我们啊!”

丹离又了它的绒毛,抱起来在怀里揉了揉,“我们走吧!”

看向麻将困惑的圆瞳,她笑得格外灿烂欢畅,“外面还有一场好戏可看呢!”

****

丹离慢吞吞走到事发现场时候,暴室外围已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让一让、让一让!”

丹离先是好声好气的说,见禁军不为所动,于是心一横,干脆扯起嗓子喊道——

“万岁你的腰佩衡玉忘记戴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禁军们连忙让开一条路来。

丹离急匆匆往里走,那颗充满八卦窥探欲的心又开始活跃起来——

只见暴室正门大开,内中只是一条荒凉曲折的深巷,里面松明火把照得影影幢幢,人影火光交叠着,间或有兵器交击的声响,本看不真切。

她正伸长了脖子在看,下一瞬,剑光刀影暴涨于眼前——

“别让他们跑了!”

“抓刺客!”

血光飞溅中,又是一具黑衣躯体落地,顿时便被无数箭石刺了个对穿。

见来犯之敌已露颓势,众禁军侍卫立功心切,发一声喊,便要齐齐攻上。

“统统给我闪开!”

一声娇斥,只见银光亮如白昼,一斩之下,宛如长虹贯日惊心动魄,又似后裔日那极灿一击!

轰然巨响过后,暴室正门顿时化为一片废墟!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微裂一丈长口的地面!

天啊,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众人睁大了眼,在尘烟飞舞中,两道昂然身影,正对峙而立!

雪银长戟横天而架,正好抵住一柄黄金名斩,刀气虽被挡住,激荡之下,仍带起废墟中大块砖石,飞旋而起!

众人哗然之下,方才急功抢进的人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若是没有这把雪银戟及时出手,只怕自己已被黄金长刀之气斩为数截。

“好刀,好刀法!”

手握雪色长戟之人,面具下的朱唇轻启,发出低低赞叹声。

“阮将军!”

众人齐声唤道,七嘴八舌之下,好似有了主心骨。

神武右将军阮七,着一袭素白银袍,襟间却系了一条朱红珠链,在前荡起妖异华影。

她戴一副银白鬼面,只露出线条优美的唇形,声音冷冷脆脆,动听中蕴含悍狂战意。

“如此高手却藏头裹面,作鼠辈之行,真是可叹!”

她银白色下颌微扬,目光斜睨对面之人,语带不屑。

对面之人一身黑衣,手持长刀呈黄金烈耀之色,只望一眼就让人目眩。他背上负着之人,丹离可是非常眼熟。

可不就是被幽禁暴室的长公主丹嘉?

第三十三章运机巧变藏虚实

只见松明照耀下,她虽然衣衫尚算齐整,却是形容憔悴,大约也吃了不少的苦。.

“露出真容来,好领受一张全城通缉的图像吗?”

黑衣人发出低沉笑声,长刀一挥,顿时罡风狂烈,众人抵挡不住,顿时后退三步。

雪银长戟横扫而出,两道气劲相撞,顿时断砖残垣被震得四散飞去。

“哼!”

阮七戟尖化扫为点,如灵蛇一般疾舞而出,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只见火光片银光闪烁,随即便见半截黑色衣角飘飞而去。

阮七伸手接住飘落而下的黑布,唇边微微勾起一道冷傲弧度,“何必画什么通缉图象,今日便要让你伏诛当场!”

这一招之差,顿时让周围众人士气大振,齐声喝彩之下,众兵将看向阮七的目光也越显仰慕憧憬——

昭元帝秦聿初建军业时,阮七、薛汶等人就跟随在他身侧,可说是他最早的亲信了。那时阮七不过十余岁的半大少女,出身微贱,一身武艺全是昭元帝亲自传授,虽无师徒之名,却也是得了真传的。

昭元帝南征北战之时,阮七也立下无数汗马功劳,霸业建立后,她数次拒绝前方主帅之职,而宁愿镇卫天都,守护帝侧。

阮七为人冷肃,平时并不多言,她长年戴一副银色鬼面,即使在亲随面前也从不取下。对于她的相貌,众兵将私下也有好奇揣测,某次有将领醉后失言,语带轻亵调笑之意,竟被阮七当着众目睽睽,一戟挑飞,摔出营帐好远。事后此人因腿骨碎裂,在病榻上躺了半年。昭元帝收到弹劾此事的奏章,也不过是一笑了之,并无任何惩戒。

黑衣人目光闪动。眉宇之间不见紧张愤怒,他微微一笑。笑容显出兴味与豪烈战意——

“真是有趣!”

他这等不以为意的语气,激起阮七内心怒意,雪戟翻飞之下。挑。刺。扫,劈一气呵成。竟成一团白光银雾将两人包裹!

金色刀光猛一格挡,白雾立散。阮七退了两步。咽下涌入口血腥味,声音首次有了不稳。“你——!”

“以女子之身,能有如此身手,你也值得自傲了……”

黑衣人收起散漫语气,声音虽然不大,听入所有人心中,却是为之一震——

“先前轻忽,不出全力,确实是我不对——”

最后一字一出,他长刀反转,全身内元饱提而发,暗夜之中竟见周身隐有光雾蒸腾。—

说时迟那时快,阮七只觉得无穷压力扑面而来,她长戟扫出,却抵抗不住这道巨力,金色刀气瞬间朝着她眉心直贯而来——

“小心!”

耳边响起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她只觉得浑身失去控制,宛如腾云驾雾一般,再睁眼时,却已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让她随即想起方才的嗓音——

阮七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昭元帝那双幽沉黑眸。

“陛下!”

她心颤,慌忙从昭元帝扶持中起身,单膝跪罪道:“是臣轻忽怠敌之过……”

“你先退下吧。”

昭元帝声音低沉,似乎也毫无怒意,他随意一瞥,见阮七护腕处仍有鲜血流出,眼中略微露出一丝温度,“先下去包扎养伤。”

阮七身影微微一凝,“微臣告退。”

黑衣人闷哼一声,捂住左肩伤处,鲜血如泉一般从创口涌出,他连点自己几处要**,总算止住了血。

他放下手,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火光映照下,只见他的左肩露出一个血窟窿,白森森骨头露出一端,看来实在狰狞可怖。

黑衣人看一眼身旁的那柄长枪,只见它稳稳斜**脚下青石,火光中嗡嗡轻颤,仍有沛然余威!

方才,昭元帝便是信手从禁卫手中取过长枪,朝着自己疾掷而出,这才救了阮七之危。

“果然不愧是秦聿……!”

黑衣人低咳一声,唇边见血,他背上的丹嘉再也忍耐不住,低声哽咽道:“放我下来,你自己走吧!”

“那可不行,我可是在主君面前打了包票,要让你们小两口团圆呢!”

黑衣人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回道。

丹嘉发急了,“今晚,你们一连来了三批人,都被格杀在场,若是连你也失陷中,‘他’身边如何还有可用之人?!”

黑衣人哑然,神色中第一次出现了犹豫。

“你先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机会,还是能救我出去的。”

丹嘉咬着唇说道,见黑衣人神色中有所动摇,她又补了一句,“我在这里虽然吃些苦,但昭元帝不会让我死的,他还得留着我们给天下人看他的仁慈!”

黑衣人沉声道:“我走了,昭元帝也不会罢休,他会从你身上拷问出我的一切消息,到时候你怎么办?”

丹嘉微微沉吟,清冷双眼打量着四周,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伸长了脖子在看热闹的丹离。

她心动,顿时有了绝妙主意——

“等一下,你跟我演一场戏……”

她继续低声说着,黑衣人听着,心中越感佩服——

如此冷静急智,果然不愧是主君看中的伴侣……

昭元帝冷锐双眼看向两人的窃窃低语,他轻笑一声,“既然你身有重负,朕也不想占你便宜,把你背后之人放下,朕给你一个公平对战的机会。”

他随手从侍卫怀中取过自己的佩剑,略一擦拭,语多遗憾道:“最近不与人动手,也真冷落你了。”

听得皇帝这话,周围众人色变,“陛下,不可!”

“万岁,此人交我们便是。”

昭元帝手一挥,众人噤声,他拔出长剑,顿时一泓秋水潋滟,古朴见光。

丹嘉见事已至此,狠一咬牙,忽然从黑衣人背上翻下。

她跌倒在地,黑衣人惊愕来扶,她却从袖中掏出一片碎瓷利器,横在颈间,凄然说道:“今日我哪也不去!”

“长公主——”

黑衣人惊怒交加,沉声喝道。

“你不要为我费心了,还是赶紧离去吧!唐国已亡,我不想再有人为我丢了命!”

丹嘉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分外清晰。

第三十四章劝君莫作独醒人

众人听得清楚,于是有人窃窃道:“原来这是唐国余孽啊?”

“大概是因为亡国,心怀怨念吧?”

……

昭元帝一个眼风扫过,四周顿时寂静得连针掉落都听得到。.

黑衣人好似很是焦急,“再留在这中,公主殿下还有几天好活?!”

他说着,伸手要扶,却被丹嘉躲过了。

丹嘉扫视一眼围绕众人,随后回到黑衣人身上,“唐国已灭,你们安生过日子去吧……”

她语声凄凉,好似已萌死志,“我不愿屈从敌人身下,宁可玉碎,不愿瓦全。”

她停了一停,好似在朝人群中张望,不知怎的,丹离发觉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惹得好些人都转头看来——

“去留肝胆两昆仑——人各有志,我欲全洁而死,也有人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说完这一句,她站起身来,朝着一旁倾倒的石柱,便是一头撞去!

这么多人围绕着,若是真给她血溅当场,那侍卫们真该羞愧得悬梁自尽了——于是立刻有人飞身上前,将她抢下。

黑衣人眼神一闪,强自将焦急按捺在心,他冷哼一声,转身飞掠而去。

“抓住乱贼!”

“来人啊——”

又是一阵混乱,只见人影一闪,快得反应不及,众人只见眼前一花,就见昭元帝拔剑急攻,剑光闪烁间,竟将那人去路全数封死!

“她既然昏了,你便留下。”

昭元帝声音平平,毫无威胁架势,却让黑衣人心头一震,暗叫不好。

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长公主方才那一句,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主君正当用人之际,自己绝不能无意义的死在这里!

他一咬牙,几次欲冲出,却被昭元帝剑招挡了回去,眼看人越围越多,他心中五内俱焚!

正在危急之际,夜空中突现异象——

一道五彩光罩,莹然从天外飞入两人之间,瞬间暴涨之下,竟似五色华蕴,四周满布檀香!

众人被刺得睁不开眼,等恢复视线时,黑衣人早就不知去向了!

“这是什么?!”

“居然是术者!”

众人一片哗然,虽然早知术者们诡异莫测,但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人真敢闯进禁苑大内,劫走乱贼!

“又是术者!”

昭元帝双眸一凝,所有人都感受到他已是怒不可遏,他幽沉黑眸回扫向丹嘉——

“把她带过来!”

此时,长公主丹嘉好似情绪激动已极,浑身一颤,嘤的一声就晕厥过去。

人虽然昏了,她那隐晦的语意,好似人在众人耳边回响——

人各有志,我欲全洁而死,也有人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众人的眼神变得古怪,无数双眼睛瞬间凝聚到一人身上。

丹离正看着热闹,忽然发现无数双眼睛朝着自己看,顿时吓了一大跳,有些结巴道:“你、你们都看着我做啥?”

那些目光闪烁不定,好似要把人烤熟一样。有惊讶,有警觉,有愤怒,有嘲笑,有深沉审视,居然还有肃然起敬……

昭元帝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吗……”

这一句在丹离耳边炸开,顿时让她明悟其中含义,她吓得脸都白了,双手乱摇,“不,不是……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众人明显不信的嘲讽眼光,丹离瞬间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好似被雷劈中了一样。

这真的不关我事啊!

她内心含恨的低喊道。

瞥一眼一旁静静昏迷的丹嘉,她几乎想冲过去把她拎起来猛力摇晃——

你们密谋复国啊,小情侣私奔啊什么的……我统统都不知道,你想死也不用拖我下水啊!

此时半月终于从云中穿出,明晃晃的照在她脸上,她恨不能抱头对着月亮大喊——

老天哟!我只是听个八卦,看个热闹,这样也要遭殃,我……我……

月亮照耀大地,仿佛也在含笑欣赏她的无语凝噎,几欲抓狂。

****

“原来如此,早就听说,有一位唐国公主对万岁献媚邀宠,仿佛一点亡国感伤也无,微臣正感纳闷,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这一句冷得让人要打哆嗦,随着这道男子嗓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身着华贵紫衣,宝冠如仪的白发男子。

“左相大人!”

左相慕吟风步履沉稳,身带无形寒气,神情冷漠到不近人情,从他出现起,身边众人便退开三步远,可见此人何等让人畏惧。

昭元帝微微皱眉,“你也来了?”

慕吟风竟不理会他的问话,走到皇帝身前,袍袖一拂,便是长身而跪,“陛下,微臣要弹劾一人。”

“嗯?”

昭元帝挑眉看他,心中已预感到下面不是好话。

果然,慕吟风薄唇一动,说出的话就要把人吓死,“臣……要弹劾的便是万岁您。”

只听嗡的一声,众人都惊在了当场。

慕吟风不管不顾,继续他的惊人之言,“万岁任意妄为,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居然宠幸这两个居心叵测的亡国之女!”

他手指指点着昏死过去的丹嘉,以及气得不知该如何辩解的丹离,冷然道:“臣奏请万岁,将此两人立刻投入昭狱之中!”

丹离的头脑刚刚有些清醒,听他这一句,顿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我就不该出来看这个热闹啊我!

她悔得恨不能扇自己两下,但此时也无后悔药可吃,她苦笑着看向慕吟风,欲要辩解,却发觉他的目光森冷彻骨。

丹离觉得自己好似一只青蛙,被毒蛇盯得牢牢的,她缩了缩脖子,决定不开口为妙。

过了半晌,昭元帝的声音终于响起——

“依卿所请。”

真是天要亡我!

丹离被人拖走时,不由的羡慕起了晕厥的丹嘉——

她倒是解脱了!

她远远的看向昭元帝秦聿,火光闪烁中,他的神情看不真切。

她鼓起腮帮,又是一阵恨恨——

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也太过狠心了点!

****

诏狱里干净得诡异,一只老鼠蟑螂都无。

丹离百无聊赖的数着干稻草,随后将它们编出各种小动物来。

“你倒是真悠闲……”

丹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她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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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相思始觉海非深

循声望去,只见斜对面囚室中,有一道人影坐在墙角,依稀可以看出手脚俱有铁链。。

因长公主丹嘉素来格刚烈,一干人等怕她再弄出个撞墙自尽,于是给她戴了这重重枷锁。

“那是当然了,这个地方没好吃没玩的,我若是不找点乐子来消遣,只怕就要憋成疯子了。”

丹离没好气的答道,手中动作不停,五指翻飞之下,一把稻草不见了,一只肥嘟嘟小猪出现在眼前。

小猪圆胖得不成话,手艺也是平平,丹离左右端详着却是越看越爱。好似发现了自己的编织才能,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一边自我陶醉,一边又开始编起鹿来。

这次编的显然是只长颈鹿,丹离一边沉思,一边动手,口中念念有词,丹嘉瞥了她一眼,转过头去自顾自陷入了深思。

诏狱之中空气干燥,只有转角处那一盏油灯还在燃着,火焰肆意跳跃着,在铁槛与人之间拉出森怪异的倒影来。直到丹离编出第三只动物时,灯油终于尽了,火焰颤抖了一下,诏狱之中,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暗寂。

深沉铁狱之中没有天窗,只能从转角处折来的自然天光,判断出目前正是凌晨。

感觉到寒意深浸体肤,丹离搓一下手脚,随后将全身都埋入稻草之中,动作显得自然流畅,一气呵成。

丹嘉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她静静看着这一切,忽然出声了——

“看来,你的皇帝陛下对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丹离闻言转过头来,远远的看着她,天光映入她双眸,显得浓黑诡谲一片。

丹嘉心中一惊,不知怎的,觉得气氛有些凝窒,下半句冷嘲讽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大姐啊,我跟你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丹离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黎明的微光中显得气急败坏。随着草叶簌簌之声,丹嘉能想象她趴在稻草中打滚哭喊的模样。

我怎会有这种恬不知耻的亲妹?

虽然暗生鄙夷,丹嘉心中却是莫名一松,半明半暗中,只听丹离急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什么卧薪尝胆,什么韬光养晦!这些话被你扣我头上,简直是让我顶着黑锅走路,还弄一身煤灰!”

她气鼓鼓的又补了一句,“现在好了,被关到这个鬼地方!

随即她又抱着肚子呻吟了一声,“这个鬼地方又冷又饿,什么时候才有早膳吃啊!”

好似听到了她的抱怨,吱呀一声,转角处的铁门被打开了,憧憧的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好似鬼魂一般。

“吃饭了。”

嘶哑的嗓音好似勺子刮着锅底,震得人耳膜发痒。

送入铁栏范围内的,是两个漆盘,各有一荤一素,看起来倒也不算太差。

丹离急不可耐的上前接过,用铁勺舀起一点,端详了半天,实在看不出是什么原料,犹豫片刻,她还是放入了口中。

下一瞬,暗狱中充满她惨痛凄厉的叫声——

“这、这是什么怪味道?!”

连连呸着,将口中那一口混合了酸甜苦咸,甚至还带点霉甜味的荤菜吐了出来——仍是黑糊糊的一块,不能辨别庐山真面目。

送饭的狱卒长个三角脸,面白无须,显然也是净了身的,他嘿嘿一笑,“这是诏狱特制的梅菜扣,很有江南风味吧?”

江南风味你个头!你这是在侮辱我们江南人的味觉!

丹离瞪着他,眼中含着泪光,显然还没从难吃的惊噩中挣脱开来。

丹嘉倒是不声不响的上前将另一个盘子接过,狱卒仍是嘿然一笑,“这就对了嘛,我们吃的也是一个大锅里烧出来的。到这步田地了还挑什么嘴?!”

他唠叨着转身离去,最后还不忘关上了那道转角铁门。

丹嘉拿起漆盘,凝视着它,那眼神几乎要把漆盘看出个花来,却并不动勺。

下一瞬,诏狱幽暗的空中,突现一道五彩华光!

丹嘉凝视着它,同时耳边听到人体跌落的声音——这是丹离被迷昏过去了。

光点逐渐扩散,五色灿华中,不时有瓣瓣金雨飘落,空中又有妙音千重,幽暗冷森的诏狱,顿时笼罩在一片清圣庄严之中。

光点最后的形态,乃是一道圆形转轮,五彩神光下缀千朵曼佗罗,最中央好似有一道人影端坐。

“别来无恙,明仙子。”

丹嘉费力全身力气,深深一礼。

圆形光轮微微一旋,千朵曼佗罗如有灵,交织出一片温慈光辉,如甘霖一般洒下,丹嘉只觉得浑身一轻,方才所受的擦伤也完全不疼了。

她凝视着五色转轮,执礼甚是恭谨,“多谢明仙子……不,我倒是说错了。”

好似是在弥补自己这一句失言,她又施了一礼,“听闻令师上月涅磐仙逝,如今该称您为斋主了。”

五色光轮微微旋动,清妙嗓音中虽显慈宁,更多却是高不可仰的端严坚毅——

“人生百年,乐耶?苦耶?师尊先我们一步,离开这滔滔浊世,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丹嘉颔首,“前任斋主修行高深,已达神凝清之境,丹嘉曾有幸听她说法,如今想来,也真是不可多得的缘法了。”

她又是裣衽行礼,“还没拜谢明斋主大恩——方才多谢您将洛彦将军救走,否则,‘他’又要折损一员得力手下。”

“长公主不必如此,我与你等久结善缘,出手搭救也不算什么……”

五色光轮旋转如常,中央人影一时虚渺,一时清晰,终究看不出真容。

那清妙女音似乎踌躇了一下,“只是这毕竟在深内苑,我虽不惧帝王之威,但术者中间,自古就有不成文之规:不可擅入帝阙。这次,我算为尔等破例了。”

长公主面上更现感激,眉头却是紧凝自责,“诸事都是因我而起,若不是要救我,也不会害‘他’损失三批死士,害得洛彦将军受伤,更累得斋主违背常例——我真是万死莫赎!”

“长公主真是言重了,先不论你我多年交情,单说恒公子,他乃是我清韵斋认定的天下之主。我又怎能眼睁睁看他心焦如焚,无心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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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情深梦破不觉醒

声音虽然仍是端庄清圣,却也不免带上了几分善意的调侃,长公主听了,霞飞双颊,娇羞之下,越发显得面容皎美。

想起心头那人,她心中一甜,随即却被更大的疼痛和酸楚冲击,黯然的垂下了双肩。

“‘他’如今怎样?”

“势如雏凤展翅,不用多久,天下便要听闻这九天清鸣,风雷齐动。”

清圣女音含笑说道,如此褒奖,让丹嘉眉目瞬间开朗,眼中欣喜得几乎要放出光来。

“他——我第一次见他时,便知他非池中凡物。说起仁而厚泽,体悯万民这八个字,天下间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丹嘉一时忘情,说到此处,终于发觉,面色微微窘红之下,终究咽下了最后一句话——

这样的人,才配做众望景仪的九五至尊,天下之主!

说到此处,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隐忧,眉头微皱道:“可是,也有传说,昭元帝身具真龙天子之象,命格贵不可言……”

“这话倒也不错。”

五色华蕴,曼佗罗轻动之下,奇妙已极的香味萦绕满室,却让丹嘉惊诧到极点,美眸圆睁——

“什么?”

她忘情而喊,随即反应过来,深深致歉道:“我一时失态,请斋主莫怪。”

“你也是关心则乱,我又怎会拘泥于尘世俗礼,责怪于你呢?”

五色光轮缓缓旋转,诏狱的幽暗死寂中,丹嘉满心满耳里,只有那一道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只是天道无常,唯德是亲,若是有人倒行逆施,倚仗着九五至尊命格肆意妄为,天命便会改迁!”

这话非但不能安慰丹嘉,反而让她更生焦躁,“万一,昭元帝真是福择深厚,真龙天子神鬼辟易,又或者他改弦易张,不如先前嗜杀,那该怎么办?”

那道女音轻笑一声,道:“昭元帝凶横暴戾,动辄以刀兵加诸九州各国,这般悖逆大道,足见其有恃无恐,他若是会改过,旭日便要从西升起了!“

她停了一停,又继续道:“你不用担心,即使昭元帝气数未尽,天命尚且眷顾于他,我们也有办法改天换运,让他从这至尊宝座上跌落凡尘!”

这最后一句,隐隐有金石之音,斩钉截铁中更含杀伐决断。

丹嘉闻言浑身一颤,整个人却好似得到极大的保证,彻底松了口气。

她想起这“改天换运”四字,不由的目光闪动,仿佛联想起了什么,仰望着五色光轮道:“清韵斋一脉的改天换运之能,我早就见识到了,十多年前那一次——”

她仿佛顾忌到什么,朝着对面囚室望了一眼,突然缄口不往下说了。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五色光轮瞬间闪耀,照亮了斜对面那间,明光之中,隐约可见稻草堆中昏迷直挺的娇小身形。

“嗯……”

五色光轮中的虚影,意义不明的嗯了一声——

“这便是当年剩下的那个孩子吗?”

“是。”

丹嘉目光闪动,眉头紧皱,神色之间好似含了一枚极大的苦药,“舍妹丹离一直是疯癫顽劣,行为乖张,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这么多年来,我对她也是疏于管教,实在是有愧——”

她垂下头,好似哽住了,实在说不下去。

清妙女音叹了一声,“这也是个可怜的……”

五色光轮散发出慈悯之光,居高临下的照耀着稻草堆里那模糊不清的人影,话音却是对着丹嘉说的,“她毕竟是你幼妹,若是有暇,还是要多管教照应些许。”

“谨遵斋主教诲。”

五色光轮随即神光一延,出现一道彩带,引导至丹嘉身前,后者狐疑,问道:“斋主这是何意?”

“临行前,恒公子一再拜托我,让我救你出去。”

丹嘉眼中闪过激动欣喜,随即却尽数熄灭,“可是我若是逃走,我唐国所有皇族亲贵,还有那些被俘的重臣该怎么办?”

五色光轮中的人影微微摇头,“清韵斋只是术法流派,并不是神仙,无法将这么多人一齐救出。”

丹嘉面色变为惨淡,“我若是走了,他们便要承受昭元帝无穷的怒火与报复——甚至是,会被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说到这最后一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眼前好似出现尸横遍野,血流千丈的可怕情景,她断然摇头道:“不,我不能走。”

“机会只有一次,你要考虑清楚……昭元帝暴虐荒,若是留下,只怕会出现你我都不忍言之事。”

五色光轮那人说到“不忍言之事”,丹嘉立刻心领神会,她面色一白,又想起那一夜,那妖魔般的男人,强横撕裂她衣衫的情景——

只要一回想,她浑身都好似浸在冰水里!

眼前的彩色光带正在身前等待,只要一伸手握住,便能离开这坟墓一般的诏狱,远远逃离那个魔鬼和暴君,回到日夜思念之人的身边……

这一刻,她陷入了迟疑和恍惚中。

“有人靠近了……”

光轮微微一动,空间好似扭曲,丹嘉的眼前出现了森严诏狱第一道门禁前的情形:有身几个冷漠孔武的内廷武监正朝着这边而来。

天亮了,这是来提押人犯的!

丹嘉的面色变为了惨白。

她的手指深深陷掌心,好似处在生死念头,天人交战的一刻——

“我决定,留下。”

这一句好似耗费了她所有的神,她颓然而坐,失魂落魄之下,长袖拂倒了漆盘中冷掉的早膳,那团黑糊糊的“梅干菜扣”顿时撒得满地都是。

石碗落地的清脆声响中,五色光轮中似发出一声叹息——

“罢了,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也只能尊重。”

“珍重。”

最后两字吐出,五色光轮瞬间收敛为一点,满室奇香,千朵曼佗罗也消失不见,空荡荡囚室中,只剩下丹嘉一人坐倒在地,捂住脸默然无语。

“怎么回事,人都昏睡成一团?!”

来提人的武监在第一层惊怒咆哮道,随即发一声喊,他们势如猛虎般冲进最深一层的囚室!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稻草中睡得正甜的丹离,以及行尸走一般沉默的丹离。

人犯居然还在?

他们惊诧过后,却也舒了一口气,不愿再节外生枝,上前押了丹嘉就走。

空荡荡的诏狱最深处,越发显得寂静无声。

下一瞬,稻草的摩挲声响起。

丹离睁开了眼,慢吞吞坐起身来。

“睡得好香啊……”

她打着呵欠说道。

“麻将,把你听见的都重复一遍。”

(明天去上海看世博,会晚回来,因此也会晚一点更新)

第三十七章大风起兮云风扬

(11点半才回到家,码完这章我简直要昏去了)

随着她懒洋洋的声音,从稻草的深处,发出悉悉嗦嗦的声音,好似有什么在稻草里打滚跳跃。.

丹离黛眉一竖,“麻将你快出来,别磨蹭了。”

稻草堆一颤一颤的,千呼万唤,仍不见麻将的身影,幽暗中有一声猫叫,细弱宛如婴啼。

“你说什么?要劳务费?!”

丹离的声调猛然提高,“你皮痒了是吧?叫你做点小事都敢提条件了?”

又是一连串猫叫,丹离怒极反笑,“你是说,你潜伏在稻草里偷听,还要不被发现,实在很费力,而我却一个人呼呼大睡,很是安逸,你觉得不公平,所以要补偿?!”

她恶狠狠的瞪住稻草堆,终于忍耐不住暴走,一把将麻将从稻草的伪装中揪了出来,提到手中,慢慢举高,与自己目光平视。

面对她平静森的黑眸,麻将吞了口口水,不安的瑟缩扭动着圆躯,企图逃避她的怒火。

“你那也叫潜伏?!真是笑掉我大牙了!就因为你在稻草里动来扭去的发出声音,害得我为了掩饰,自己也在稻草堆里打滚——你看看我现在成什么模样了?!”

因着激动的喷火怒吼,丹离本就乱七八糟的头发终于完全披散下来,中间夹杂着稻草的碎屑,看起来好似街头疯婆娘。

麻将也发觉到不妙,心虚的用肥爪掩住脸,有些示弱的喵了一声。

“要吃好吃的?好吧。”

丹离皱了眉头,觉得麻将虽然还敢提要求,但这回总算没那么过分,于是顺势答应下来,“闲话少说,快说情报。”

麻将于是欢快的喵了很多声,丹离静静听着,面上更是笑靥如花——

“很好,我知道了。”

她的笑容虽然灿烂,黑瞳深处的冥黑却好似无底旋涡,让麻将浑身寒毛直竖,尾巴朝天高翘着,闪到了一边的墙角。

“清韵斋吗?倒是打得好算盘……”

丹离若有所思的低语道,眼中笑意越发冷锐。

“改天换运的代价,可是非常之大呀……不过,要是你们清韵斋付得起,那也就罢了!”

笑意中越见讥讽,“到时候可别**飞蛋打一场空就好。”

麻将听到“**”啊“蛋”啊的,绿瞳又亮了起来,它露出一副谗相,又开始喵啊喵的。

丹离好似心情很好,笑容温柔体贴的看向麻将,“我知道的,你要好吃的,这要求真不过份,我一定给你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美食。”

麻将惬意的哼了两声,双眼眯起,就差没舒服的冒泡泡了。

“来吧麻将,快过来趁热吃。”

丹离的声音温柔得滴出水来,麻将睁开眼一看,顿时整只猫躯都僵硬石化了——

丹离端起那一份黑糊糊看不出原料的“梅干菜扣”,十分爽快的放到了麻将身前,“离开江南也有一段日子了,麻将你也想念家乡了吧?这一份诏狱特制的‘梅干菜扣’真正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恰能一慰你思乡之苦。”

喵嗷————————————————————

诏狱之中,片刻沉寂之后,顿时响起惨绝人寰的猫叫声。

“好重的杀气!”

丹离不禁后退一步,只见她面前,麻将两只眼睛瞪得有铜铃大,满布伤心与怨念,生平第一次朝她逼近。

“哎呀只是开个玩笑——麻将你没这么小气吧……别闹了喂——”

丹离干笑着后退,一边企图安抚麻将的暴走怒气,但是麻将此刻已是伤心愤怒到极点,什么也听不下去。

只听碰一声钝响,麻将利抓狂舞之下,盛有“梅干菜扣”的石碗被掀飞到墙上,顿时,那些黑糊糊粘答答的末菜屑全部“发奋涂墙“了。

整面墙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丹离有些头疼捂住了脸——弄成这样可怎么收场呢!

正在此时,转角处的上层,暗风微动,武监们又去而复返,冷冷的看向她——

“奉左相之命,提人犯过审。”

****

旭日高照,淡金光辉脉脉而入,将人浑身照得暖融融。今天天气,一反这一阵的霾落雪,倒是露了大晴。

昭元帝坐在矮榻边,只着了一身素白便袍,手中拈一枚黑子,正在苦思。

坐在他对面的薛汶甩着手中白子,正在等他下子。

“万岁,你可快着点想,再这么磨唧下去,我们两这一局可又要中途停顿了——左相大人待会还要来跟你禀报昨夜乱贼的详情呢!”

他说起下棋,语气十分随便自然,这是因为昭元帝的棋友,向来都只有他一个。

因为只有他们俩的棋艺旗鼓相当。

旗鼓相当的臭。

以前在军中,被称为“臭棋篓子一双”的,就是他们俩。昭元帝登基后,情况依然如此。

昭元帝也曾经请慕吟风与自己对弈,慕吟风那时还不是左相,却也眉毛一竖,毫不客气的说道:“万岁,跟你下棋太费力,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被如此鄙视的昭元帝欲哭无泪,从此死了另寻棋友的心。

昭元帝想得头昏脑涨,干脆扔下黑子不去想了,他瞥了一眼薛汶,突然问道:“昨夜之事……你怎么看?”

薛汶好似毫不意外这一问,挑了挑眉,答道:“术者们实在是太过无法无天了。”

“哦?”

昭元帝仿佛有些诧异他的直白,“别忘了你自己也是术者之一。”

“我只是个散修,散修们势单力薄,从来不敢在凡人中间炫耀法术,我们还怕被人当妖道泼狗血吊旗杆呢!”

薛汶有些委屈的辩解道,随即他神色显出愤怒,“昨夜出现的那一道五色彩光,气势如此霸道,竟敢在皇大内劫走乱贼——这是要明刀执杖跟朝廷作对吗?!”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从远古时起,术者们便有不成文的规矩:不可擅入帝阙,尽量不与世俗之帝王有所牵涉。这些人连这规矩也忘了吗?!”

昭元帝神色冷然,并不见多少怒意,“可是他们就是如此做了,可见,你们的规矩,也终究失去了制约之力。”

薛汶皱起眉,“这必定是有基的术者所为——说不定,跟天门三宗那群疯子脱不了干系!”

昭元帝摇了摇头,“情况未明前,不要妄自猜测,平白竖敌。”

薛汶一愕,仿佛惊讶于他的冷静,“不管是哪方势力,既然如此明显的支持乱党,那便是我朝的敌人。”

昭元帝看了他一眼,“这敌人并非兵马可敌……你有什么对策吗?”

第三十八章翻掌且共天下忧

薛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半晌,才听他开口,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不瞒万岁,这对策二字,我也想了一夜,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禀。。”

他唇角微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首先,臣先声明这是只一家胡言,无论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万岁不要怪罪我才是。”

昭元帝目光凝于棋盘上某一点,“你继续说。”

“术者们素来不愿与世俗的权力有所牵涉,历古年代都是如此,臣想,就算有再大的利益在他们面前诱惑,他们也该掂量一下,得罪天下之主,将会是何等的寸步难行?从这个意义上说,什么奇宝、秘籍,什么门派交情,都不过是浮云而已。”

“这次,几派术者或是各出杀招,或是来中劫人,他们这般不把圣驾放在眼里,只有一个原因——”

他偷看一眼昭元帝,见后者面无表情,这才吐出一句,“他们,本不曾把您当作是天下之主……甚至可以说,他们认为的九五至尊,另有其人。”

这话听着轻飘飘一句,实则却是极为凶险,昭元帝目光微一闪动,冷然声音无喜无悲,“如今天下,已有大半落入我手,其他各方,虽然暂时苟延残喘,却也难成气候,朕很纳闷,这些术者心中,究竟认为谁才是真龙圣主?”

薛汶微微苦笑,“臣也不知……我只是一介散修,几个狐朋狗友也是孤家寡人,游戏人间,术者圈子里一些五花八门的消息听了不少,但与局势有关的,却实在是寥寥。”

他无奈摇了摇头,“但如今这些术者随意来去中,居心险恶,实在不能由着他们乱来了——唯今之计,我们也该礼贤下士,请求高人术者的支持。”

“高人?”

昭元帝幽黑双瞳中,首次有了亮色,“你有什么人选推荐?”

“有是有,可是——”

薛汶说到此处,眉头深皱,好似牙疼一般抿紧了唇,“此人实在是——”

“吞吞吐吐做什么,这人到底有什么不妥,让你如此为难?

昭元帝抬眼看向他,目光中明白无误的写满了不悦催促,薛汶一狠心,终于道:“此人住在终南山一处奇峰之上,不知姓氏,术法中人,只称他为‘无翳公子’。”

“无翳公子……”

昭元帝重复回味着这个奇特的名号,眉间不为察觉的轻皱,“好大的口气,他认为自己目之所尽,穷极万物,无人可蒙蔽他之判断吗?!”

薛汶苦笑着摇头道:“这便是臣所为难之处,这位无翳公子,个古怪高傲,机敏好辩,是极为刻薄狠毒之人……若是招揽此人,只怕言辞之间嚣狂无礼,要触怒圣驾。”

昭元帝轻笑一声,笑声中的不明含义,却是让薛汶微微出了一身冷汗,“若他真有出众之能,朕容忍他一些小小傲,又有何难?”

薛汶避过昭元帝的目光,小心斟酌着词句,道:“还不仅如此……无翳公子曾经夸下豪言:天下间无他难解之事。术法中人若遇难关,都会去拜见他求教,但是十有**,连他的面也见不上,便要颓然而回。少数有幸当面拜求的,只有答出他随口说出的一个问题,才能真正得到他的帮助。”

“一个问题是吗?”

昭元帝目光一闪,随即将犀利视线投在薛汶身上,“既然如此,朕倒是有个好人选,可以代替朕去延请这位无翳公子。”

薛汶被炯炯目光凝视着,顿时浑身不自在,一种恶寒的预感从他心中升起,看着昭元帝肯定的颔首,他整个人都被惊得结巴了,“不……不会吧,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和他都是术者,爱好相同,有共同语言嘛!”

昭元帝一本正经的说道,他眼中略露的揶揄笑意,让薛汶心中愤愤,却又敢怒不敢言。

“好吧,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出发。”

****

诏狱地面上层,乃是一座二层的回字形黑色楼阁,丹离被一路押解着,来到了左下一层的正房里。

正是日光明灿,房中却是暗得让人无法视物,丹离闭了一会眼,重新睁开时,却见自己正在大堂中央,上首有一人负手背向而立,看不清面目,惟有那一身华贵紫衣和银金高冠,一头白发却显示了来人的身份。

“你来了。”

左相慕吟风淡然说道。

押解的两人放开丹离,她揉着发红的手腕,眼珠一转,立刻陪上了笑脸,“左相大人,冤枉啊,我真是清白无辜的——”

一道银光闪过她的脸庞,丹离往后一仰,这才发觉一柄银色解腕半圆刀横在自己嘴边,险些把舌头割了整个下来。

持刀者正是侍立在侧的黑衣狱卒之一。只见此人黑帽黑衣,一身气森森,尖着嗓子喝道:“噤口!”

“我允许你开口说话了吗?”

慕吟风声音比寒冰更冷,飕飕的传入心田,使人平添七分惶恐。

丹离眼珠死死盯着自己嘴边的半圆割刀,吓得面色都白了,捂住嘴死命摇头。

慕吟风冷哼一声,旋然回身,一双能冻出冰渣的细长黑眼朝着她扫视,好似要在她身上钻出个洞来

“无辜?!”

他微微冷笑,眉宇间说不尽的蔑然讥诮,“没进诏狱的人才算真正无辜。”

他缓缓走近,白发苍然却又高昂挺拔的身影在她身前造成极大的压迫感,“你觉得你真是无辜?”

丹离苦着脸,盯着自己眼前的圆刀,确定它不会乱砍后,这才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哦?说说看,你哪里无辜了?”

圆刀应声而放开,获得自由的丹离长喘一口气,脸都皱成个包子样,忿忿道:“我大姐说的话都不是真的!”

“哦?她说了什么?”

慕吟风降低了两个声调,低下头,目光紧紧盯着丹离。

丹离禁不住哆嗦了一下——那种被蛇信死死盯住,好似变成一只无助青蛙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更加强烈。

她弱弱的开口,声如蚊呐,“她说的那些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什么的,完全不是真的……”

(明天我争取爆发一下双更)

第三十九章朝真暮伪何人辨

“是吗?”

左相慕吟风冷然一笑,笑意却未映入眼底,“你对你大姐,果然知之甚深哪!”

“什、什么意思?”

丹离一时张口结舌,却下意识感觉到不妙。.

“那夜众目睽睽之下,长公主丹嘉欲触柱而死,临死前心有不甘,扬言道:人各有志,我欲全洁而死,也有人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慕吟风以缓慢的声调重复丹嘉那一句,随后目光闪动,眼中光芒让人心头发冷,“她并未指名道姓,为何你如此惧怕,这么急着撇清关系?”

丹离听了这话,气得眼前一黑,不由的睁圆了眼,死死瞪着他。

慕吟风冷笑道:“你说你与这此事全然无关,可那黑衣人却是唐国余孽,长公主一旦身死,可以作为他们主心骨的,便只有另外的皇室后裔了——这其中,只有你一门心思谄媚邀宠,能与万岁贴身相近!”

他的词锋咄咄逼人,目光冷然扫向丹离那雪肌素颜,“若你真是全然无辜,为何完全不顾女子的清白廉耻,一门心思以色诱人?!”

丹离张了张嘴,好似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觉得自己辩不过他一张嘴。

她颓然垂下肩,脸上露出无奈可怜的苦相来,心下却暗骂了苏幕数十遍——

若非此人害自己身受重伤,又怎会情急之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吸取龙气,现在却是有口难辩了。

想起那龙气烈暖,环绕周身的感觉,她心中一荡,好似又沉浸在那种温暖安逸,飘然若仙之感——

这一瞬,她终于无奈的承认,自己……真是吸上瘾了!

她微微眯起眼,好似仍在回味那阳合和,元力气回环增长的畅快感觉,这等神情看在慕吟风眼中,却绝似**痴缠,意游幻色的花痴模样!

他素来冷硬苛直,孤寒可怖,一般人等到他跟前,无不战战兢兢,区区一个小国庶女,居然有这等胆识?!

慕吟风怒及反笑,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果然成真了:此女,果然不寻常!

妖孽一个!

浑然不知道自己已被贴上妖孽标签,丹离傻笑着回过神来,眼前又是这个凶神恶煞!

她丧气的皱了皱眉,面对针一般的视线,咬了咬牙,心中暗咒一句,随即扬起脸时,面上已满是渴望的笑靥——

“其实……是万岁神仪华俊,我一见便倾慕得不能自已……”

她闭上眼,一副迷醉神情,十成十不似作伪。

是啊,那么纯的龙气,简直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神药,自己一眼见着,真正是惊诧得不能自已!

上好的大补之物呀!

“你——!”

看着她闭上眼又陷入迷醉遐想,眼角好似有桃花朵朵,慕吟风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发作也不是,咽下也不是!

“哈……想不到朕居然有如此魅力!”

一阵低笑声后,她身后的大门被忽然开启,顿时光线大亮!

昭元帝披一件玄色绣金线长袍,只以绢带束发,一路走近,竟是忍俊不禁了。

一声低笑,收起他眼角冷硬细纹,已是三十有四的昭元帝此时看来,少了几分成熟摄人之威,眉眼间却透出少年人的轻松笑意。

丹离骤然回头,只来得及看见这微笑一瞬。下一刻,昭元帝恢复了平静,面上仍是平静无波的幽沉。

“诏狱乃罪孽污秽之地,万岁不可轻入。”

慕吟风说仍是这般不客气。

“这群逆谋复辟之人,原本就是冲着朕来的。”

昭元帝毫不客气的来到上首坐了,瞥了一眼丹离,好似见着了什么有趣的,又一道笑意闪过眼角。

丹离傻楞楞的站着,见他对着自己在笑,有些受宠若惊的回过神来,于是凝视着他,双眸逐渐凝聚起雾气——

“皇上——!”

下一瞬,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简直就要飞奔到他怀里。

“我真是冤枉的啊!”

她抽抽答答说道,看这架势下一刻就要用昭元帝的衣襟来擦眼泪鼻涕。

“混帐!这成何体统?!”

慕吟风只觉得太阳**抽疼,冷眼扫向丹离怒斥,谁知丹离好似找着了主心骨,本不惧怕他,反而就势倒入了昭元帝臂中,依偎着撒娇——

“他又骂我,还威胁我——”

她抽了抽小巧琼鼻,声调哀怨,开始恶人先告状。

“你——!”

慕吟风从未见过如此无赖的少女,气得双手发抖,知道此时再不能审下去,于是一拂袖道:“把她先带下去!”

昭元帝冷眼看着,也不理会丹离的哭嚎,等到人被带下,才淡淡道:“你关着她又有何益?还是放人吧。”

慕吟风深吸一口气,冷然道:“万岁还真是要袒护这个唐国王女?”

昭元帝的声音有些无奈,“你我都心知肚明,此事与她毫无关联,她不过是被人胡乱攀扯那些话,胡里糊涂就进来了——她这般胡闹荒诞,你真觉得唐国余孽会将之奉为首脑?”

慕吟风唇边的刻纹越深,眼中怒意翻涌,却也不得不默认,皇帝所说都是事实。

那些唐国余孽大概是疯了,才会奉此女为主!

他看了一眼慕吟风黑沉面容,揉了揉太阳**道:“她就是这个子,你也别跟她计较了。赶紧放人吧,否则真给你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又要如何?”

慕吟风冷笑一声,随即却对着昭元帝庄重一揖,不理会后者微愕的神色,他肃然道:“万岁要臣放人,臣自当遵行。只是,”

他顿了一顿,“还请万岁答应,从此后,不再临幸这个唐国的妖孽。”

昭元帝无奈叹气,“你还真跟这孩子斗起气来了?!”

“非是斗气,而是……万岁不觉得,此女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慕吟风站在被黑绢遮得密实的窗前,微微沉吟之下,总觉得方才此女,身上带着一种暗晦,深不见底的怪异——

好似周身空气都被暗黑诡谲之物凝滞,冥冥中让人感觉不安!

他转过头来,面色仍是凝重,“更何况,丹嘉公主如此露骨的攀扯诬陷,明眼人都觉得这位丹离公主是无辜的,这会不会又是一种虚虚实实的障眼法?”

“也许,她真正是唐国余孽的主使人,方才的一切可笑之处,都是伪装!”

(这是17日的份,我还在继续写第二更,召唤大家手中的粉票~)

第四十章独许万山深密处

慕吟风目光转为深邃危险,冷冷一句,却让昭元帝心中一震——

“这不可能。.”

他断然摇头,目光迎上慕吟风,“朕,相信自己的眼睛。”

“智者千虑,终有一失,更何况……此类女子从小长在深,谙熟那些尔虞我诈之技,也许,她就是一位演戏的高手。”

“你这是在以猜测断案吗?”

昭元帝的声音冷然无绪,慕吟风却敏锐感受到此中的两分不悦。

“确实只是猜测,所以,臣只是请万岁远离此女而已——她若真有嫌疑,臣绝不会放她离开诏狱!”

他说完,一揖及地,再次重复道:“请万岁远离此女,不可亲近。”

“你的意思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是吗?”

“是……万岁一身系我臣民百万之念,不可任意妄为,还请慎之重之。”

昭元帝唇边线条抿起,虽然不甚欢悦,眼中却闪过无可奈何的感佩,“还是这般不留情面啊……”

他叹了一声,随即起身大步朝外行去,身后遥遥留下一句,“朕,允你了。”

****

薛汶举步攀爬,终于过了这一道险凸山石,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无可奈何的张望着四周云海。

云雾仿佛在他脚下缭绕,好似多看几眼就要目眩,一棵墨松从斜里伸出,虬枝劲然,薛汶四下里张望,却仍不见有任何人烟和楼阁。

“终南捷径……”

他喃喃这四个字,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抹了把汗水,却觉得浑身上下被山风一吹,顿时又升上寒意来。

所谓终南捷径,乃是前朝一些人意欲做官,便装作隐士幽居山林,等待朝廷来辟贤士,便可以一举得官,由于这些人都是“隐居”在天都外不远的终南山,于是又被讥讽为“终南捷径”!

“没想到,还真有术者在此闲居修炼。”

他咕哝一句,继续在此四望梭巡着“无翳公子”的居处。

散修术者,素来低调神秘,这位无翳公子。却惟恐自己不算张扬高调,居然在此建立宅第,只要天下术者能答出他一个问题,便会替他们解决最大的麻烦。

天下间,无我不能之事。

如此嚣张!

薛汶先前还有些不以为然,如今却已是深深叹服了——光是为了找寻无翳公子的居处,他已花费数个时辰,眼看天之将暗,却仍是苦无头绪。

万般无奈之下,他叹了口气,从囊中取出一个罗盘。

罗盘上线条繁密,字符怪异,磁针胡乱飞闪,却在薛汶开始低喃一些咒言后,发出了红光。

闪着红光的磁针飞快闪动,罗盘上一块块区域和字符也各自发出不同的光芒,薛汶肃然观视,两刻之后,终于目光闪动,神色大振——

只见巨大山石右后侧,忽然露出一层粲然神光气罩,罩住后方诺大一个山凹,光罩由浅而深,忽而虹霓,忽而天雨,随即,耳边好似暴雷一声劈下,整个人都失去知觉好一阵。

他勉强睁开酸涩的眼,这才发觉,方才那层光罩已逐渐消散,大概谁设下的结界已被自己闯破——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幽美脱俗的山谷!

遍地皆是桃花盛开,重重叠叠的花瓣飘洒飞扬,乱花灿烂绚丽,美得让人窒息!

此时正是夕阳落下之时,满天粉瓣妖娆摄人,枝头桃叶嫩绿欲滴,清甜香味扑面而来,风吹过人之衣袂,好似整个人都陷入在旖旎的幻梦之中,不愿醒来。

薛汶眯起眼,几乎要打起盹来,随即他发觉不妙,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试着向前走了几步,去发觉这绝美桃树重叠于眼前,晃得人眼花,好似也是一个浑然天成的阵法!

他晃动手上罗盘,罗盘上五色光华乱闪,磁针却再也不指不出方向来,他一狠心,干脆从襟中掏出一只纸鹤来。

微一念咒,纸鹤一闪白光,随即似有灵觉一般,在桃树间飞来飞去,轻巧闪过枝条,似乎有所收获。

下一瞬,十余枚桃叶疾光一闪,化为利刃飞削纸鹤,薛汶急声收回,却也来之不及,纸鹤被削得千疮百孔,终于还原为纸张残片。

“好好一个纸傀儡,就这么没了!”

薛汶心疼得直皱眉,举步欲行,却发觉阵法变化更快,几乎要头昏目眩!

“这也太刁难人了吧!”

薛汶气得直顿足,终于一横心,一咬牙,闭着眼睛朝前走。

他双目不能视物,如此在黑暗中索前行,走了一阵,发觉甜香忽然消散,头脑也为之一清!

睁开眼时,出现在跟前的,竟是一座华贵珍奇到极点的楼阁!

以白象之牙为柱,千年蜜檀为门,碧玉为瓦,海之黛石为墙,阁顶缀以剔透宝晶,望之好似五色氤氲,灵气沛然——竟是传说中鲛人心血所凝!

飞檐之下,仿佛有重廊曲回,却有珠帘如雾如烟,让人看不真切。风动轻响,丁冬之声不绝于耳,却更显得寂静无声,诡异莫名。

薛汶上前深深一揖,“在下薛汶,专程求见无翳公子。”

如此重复三遍,却寂然无声,四下里风声更大,却不见日月,只有淡淡金光暖华。

薛汶见无人应声,略一踌躇走上前去,刚要去揭那珠帘,却忽感一道劲风急袭而来——

“停步,不得再往前行!”

低沉而冷冽的男子嗓音,蓦然出现在他身前。

薛汶脚下步法一错,已离开劲风攻击,他脚步不停,继续向内而入——

“站住!”

又一声清脆女音,随之而起的竟是数道朱红光影,宛如活物一般朝他飞来,好似还在轻吼噬咬。

薛汶定睛一看,只觉得心头一惊,那数道朱红,却是几股女子结绳用的大红绒线,上面以细笔密密画了符文,于是好似成了活物,居然能自由飞翔攻击,多头咬噬,让人防不胜防。

“此乃主人静修之地,何人胆敢擅闯?!”

随着这道女音出现的,是一位身着朱红曲裾深衣,发似乌檀的清秀女子,她手中奉有一只黑色瓷钵,一声轻喝之下,无数朱红光影正不断飞起!

第四十一章廊深阁回此徘徊

朱红异绳千头万绪,好似数之不尽,嗤嗤有声之下朝着薛汶飞来,薛汶不敢怠慢,从怀中取出一支狼毫,振袖挥毫之下,顿时有无数墨光渲染半空,将红绳上的符文涂得模糊不清。。

朱红深衣女子眉头一皱,晃了晃已空的黑钵,竟扬手将圆钵扔出。

圆钵定于半空中,却并不落下,而是发出万丈豪光,繁密咒印涌现上方,笼罩方圆十丈之内,薛汶被光罩一晃,顿感浑身元力快速流失,惊骇之下,竟是举步难行!

“且慢,我不是前来挑衅生事的!”

他大喊出声,见对方仍不停手,于是心一横,索将手中狼毫抛下,以示毫无敌意。

下一刻,他顿感压力骤减,元力也恢复如常,只见半空中黑影一闪,圆钵落回了那朱红深衣的女子手上,她一仰头,薛汶见她雪颈上戴了一个金坠,好似是八卦双鱼图。

他不及多想,连忙清咳一声,上前施礼道:“在下冒昧来访,是有要事来求见无翳公子。”

朱红深衣女子微微一笑,还了一福,笑意温婉可人,“原来是来客,我们真是卤莽了。”

她长袖一挥,只见地上平空生出一个石桌,三个圆墩,以及一壶一杯,壶中还冒热气,闻来茶香馥郁。

“客人莫怪,先前曾有人前来滋事,所以我等误会是敌袭,仓促交手,实在是抱歉。”

她笑得越发温婉流畅,纤纤素手翻转之间,便砌了茶来,躬身让于薛汶,“且以此茶聊表歉意。”

薛汶也不迟疑,取杯就饮,一饮而尽后,对着朱衣女子笑道:“只是一场误会,不算什么……在下前来,是代表吾主,向无翳公子转达要事。”

朱衣女子微微一笑,仿佛并不意外这一句,“贵主是?”

“便是当今圣上。”

“是居于天都的秦聿?”

朱衣女子目光一闪,脱口而出了昭元帝的名讳。

“正是。”

薛汶正想继续往下说,只听那道男子嗓音又开口了——

“你回去吧。”

身后那道男音又是鬼魅般突兀出现,薛汶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身着黑衣,背悬铁剑的青年,正默然而立。

朱红深衣女子微微一笑,略带歉意道:“这位是我的师兄安默,同为主人之随侍。他不擅言辞,唐突之处,还请贵客原谅。”

她停了一停,又道:“不过,贵客来得还真不巧,主人正好不在,累您白走一趟,真是万分过意不去。”

“正好不在……?”

薛汶目光闪动,直直看向朱衣女子,心中却涌上狐疑——无翳公子真正不在吗?

修道之人各有秉,有人爱云游四海,有人却爱长年宅居,百年不出,无翳公子正是后一种,据说有一位术者为了许以重宝,只为求他亲赴家中解决难题,无翳公子坚辞不允,绝意不出终南。

若他只是出门采药赏景,以朱衣女子的术法造诣,完全可以隔空传讯,请他回转即可,如今虽然说得客气,却是要薛汶打道回府,这也实在是不合常理。

“贵主人真正不在吗?”

薛汶目光明亮,仍是微笑问道。

朱衣女子一楞,随即却是叹了一声,退后一步,裣衽及地,可说是恭谨知礼到了极点,“妾身不敢欺骗贵客,主人实在是远游未归,还请您过几天再来。”

最后一个“来”字从她口中说出时,周围瞬间涌起白雾,薛汶以袖掩面,感觉到水气湿润了自己的鬓角,再睁眼时,眼前已是空无一物,自己仍站在山颠之侧,虬松,云海依旧,只是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他从自己的襟上取下一瓣桃花,这是方才那梦境一般的奇遇中,唯一留下的痕迹。

“无翳公子……”

他低声惊叹,忽然觉得自己的任务,只怕会是非常棘手——连随侍都如此难缠,传说中那位高傲刻薄的无翳公子,又该怎么说服呢?

他摇了摇头,决定暂时不去考虑这等难题,趁着天色未尽,还是赶紧下山为好。

****

暮色黄昏中,丹离拖着沉重疲惫的步伐,慢吞吞的走回了地处偏僻的德宁,此时候月光清莹照着大地,她孤身只影,身后一丈开外,跟随着同样灰头土脸的麻将。

她又饿又冷,腹中微鸣,身上也只着昨夜侍寝时的单薄裙——就是这一件,也全然不似昨夜的华美致,粉光熠熠,而是混杂了稻草,灰土,以及不知明的酱末和屑,看起来分外可笑。

“喵————”

麻将在她身后弓起背,万分委屈的撒娇叫饿。

“你叫也叫不来食物,还是省点力气吧!”

丹离垂着头,懒洋洋说道。

她继续慢吞吞向前走,险些撞着了一个人。

“喂喂,你走路不看前面的啊——咦,怎么又是你?”

熟悉的可恶男音在耳边响起,抬起头看,果然是那张千娇百媚,国色天香的丽颜。

“姬姐姐你好……”

丹离有气无力的打着招呼。

“不许叫我姬姐姐!”

被踩中痛脚的姬悠立刻暴走怒吼。

“那就姬常在——”

丹离耸了耸,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太小气太计较了,不过是个称呼嘛,这么张牙舞爪的何必呢?

“你——真是气死我了!”

姬悠忽然发现了什么,细细打量着她这一身狼狈,“咦,你昨晚不是去侍寝的吗?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还弄得这么一身——”

说者无意,听者伤心,丹离微微抬起头来,“一言难尽,真是倒霉、倒霉啊!”

“喵——————”

麻将也随之号啕大哭。

“这是在吵什么啊?”

梅选侍从西侧院闪身而出,一眼便见着丹离,于是眉头一挑,“你可算回来了啊——只是侍寝,便去了一天一夜,难道你真的是‘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这是吟唱前朝贵妃盛宠,夜夜与帝皇欢娱的诗句,丹离听了这一句,简直是怒极而笑——

“确实是无闲暇,一连串倒霉得无闲暇了,也确实是夜专夜,我是到地牢过夜去了!!!!”

最后一句,丹离几乎是怒吼出声的。

“啊?怎会如此?”

梅选侍心描绘的丽颜,第一次出现惊讶的破绽。

第四十二章长河渐落晓星沉

丹离过于激动后,只觉得一阵晕眩,腹中也随之一阵低鸣,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到什么东西了,唯一见到的食物就是那盘——

恶!

想起那盘“梅干菜扣”最后的下场和去处,她面色瞬间转为苍白,捂着嘴干呕不已,无奈胃中空空,也吐不出什么来。

她含泪怒视麻将——都是你害的!

麻将骨碌转着绿瞳,毫不客气的瞪回去——都是你先拿“梅干菜扣”戏弄我!

一人一猫正在瞪个不停,梅选侍见她实在饿得凄惨,连忙瞥了一眼正在幸灾乐祸的姬悠,“还楞着做什么啊,你赶紧去弄些吃的来。”

姬美人一蹙眉,薄嗔仍是风情无限,“你难道没听过圣人有云,君子远庖厨?”

“你现在不是君子,而是个小女子。”

梅选侍横了他一眼,语气麻辣不善,“你去不去?”

姬悠后退两步,仍是死鸭子嘴硬,“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去就不去。”

“很好。”

梅选侍居然不怒,反而微微一笑,妩媚双眼中蕴含光,让姬悠心里咯噔了一下,“既然如此,老董,你就为你家主人代劳吧。”

这个凶婆娘今天怎么这没好说话?

姬悠越发感觉不祥,果然梅选侍下一句就戳中了他的死**,“老董你去小厨房准备饭食的时候,‘顺便’把你家主子藏在木架下的冷熏凤爪,香辣鸭脖什么的也拿来,既然君子远庖厨,某人就不必三更半夜去厨房偷吃了。”

这一句简直堪比武林高手绝世一招,旁人还没反映过来,姬悠的面色便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紫,最后崩出一句——

“不要啊!!!”

这一声调长音尖,好似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之事,惊得归巢的乌雀都扑棱棱飞起四散。

“咦,不是某人说,君子远庖厨的吗……难道是我听错了?”

梅选侍嫣然一笑,作势拍了拍小巧耳廓。

“你——!”

姬悠咬牙切齿的说不出来,终于一跺脚,转身朝着小厨房而去。

“你可别拣那咸菜豆腐给丹离妹妹吃啊,拿我今早备在那里的那一份材料去做,那正是丹离妹妹的家乡菜。”

梅选侍对着他的身影继续叮嘱道,她说什么丹离完全没注意,直到一双明亮美眸好奇的对上她的额头,这才哇的一声惊了过神。

“妹子,先吃着垫饥,你好好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丹离接过梅选侍手绢中包着的荷香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还是梅姐姐你好!你可不知我昨晚有多么倒霉啊……”

她一边吃一边愤愤说着,中间因为气愤抬头,还被麻将抢了一小块去,“梅姐姐你来评评理,我大姐平时都不正眼看我,她串通唐国复辟分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把我关到诏狱里去?!”

“这,我只能说,这真是池鱼之殃啊!”

梅选侍听得双目连闪,也随之赞同,丹离觉得自己有了听众,更是来劲了,“还有那个什么左相,简直是个死木头臭冰块,居然吓唬我,还逼我去擦整间囚室的墙壁和地板啊!!!!”

说到这里,丹离想起离开诏狱时的波折,气得更加头昏眼花了——

原本皇帝一声令下,中午时分她就该出狱,没想到那狱卒拉着苦瓜脸在左相耳边一阵嘀咕,慕吟风便目露冷笑,吩咐她把自己弄脏的囚室打扫干净,不然就不许她走。

天可怜见,那整面墙,半边地上全被那盘“梅干菜扣”的酱汁末泼得淋漓,她一点一点的擦着,中间还被稻草绊倒,在酱汁末里滚了几滚,就成现在这副尊容了!

丹离想起自己打滚时,那恶心的气味,粘腻的汁水,顿时又是一阵反胃抽搐,她气得几乎哽咽,还不忘白麻将一眼,“都是这只死猫弄的,还要我收拾残局!”

“喵喵喵喵喵——”

麻将也不甘示弱,瞪起眼睛大声抗议。

正在闹着,只见姬悠端了一盘菜肴,大步流星的走来,临走近便是香味浓郁,让人食指大动。

“姬悠的厨艺还是挺不错的……来来来,你也饿了一天了,来尝尝你的家乡菜吧!”

梅选侍低下头指点介绍着菜色,因此没看见丹离盯着菜肴,好似见着鬼的惊悚神情——

“这是梅干菜扣,是你们江南名菜,我今早特意为你准备的,快趁热吃——”

梅选侍说到这里,终于发觉不对了,她抬起头,却正见丹离面色发青,双目直勾勾盯着那道梅干菜扣,嘴唇无力的颤抖着,完全失去了血色——

“呕——”

她再也忍耐不住,刚吃下去的点心立刻便吐了个一干二净,被影刺激的胃却仍在抽搐。

“看样子,她对梅干菜扣都起了影了,真是可怜哪……”

一盘的姬美人摇头晃脑,越发幸灾乐祸了。

“你给我闭嘴,既然你这么闲,这一地狼藉就由你收拾!”

女暴君一言既出,顿时引起尖利哀号——

“不、不是吧?!”

****

夜色已瞑,寝内的灯烛却只点了半数,皇帝靠在榻边藤垫上,冷冷的看着风尘满身的薛汶,“你是说,无翳公子不在?”

“他的一对随侍说他不在。”

薛汶仔细纠正了他话语中的差异,又道:“焉知不是主人故意不见?”

昭元帝幽沉双眸微抬,薛汶便感觉一阵无形压力扑面而来,“既然主人有事在外,再隔了两日,你重去拜访。”

“是……”

薛汶有气无力的答应着,苦笑着叹道:“这种跑腿的事一向归我,微臣真是劳碌命啊!”

昭元帝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满意,可以跟左相换个位置,去做他那份活。”

“万岁您饶了我吧……我只是发发牢骚还不成吗?”

薛汶颓然抱头求饶认输,随后他一反平时的嬉笑,认真问道:“万岁,我也不过是一说,您却好似对这位无翳公子抱有很大的希望——其实天下间奇人异士颇多,并非只能倚重于他。”

他迎着昭元帝冷然询问的黑眸,继续道:“比如清韵斋,他们一向以苍生危难为己任,最是清圣崇高,您不如——”

他下半截招徕的话戛然而止,只因他无意中瞥进昭元帝的眼——

异常冰冷,却偏偏浮现怒焰之华,好似压抑着极为恐怖的风暴!

如此危险的眼神?!

第四十三章珠箔飘灯独自归

寝殿气氛仿佛凝结成一团,让人无法呼吸,薛汶缩了缩脖子,激灵灵一颤,再也不敢往下说了。

良久的沉默,久到让他以为昭元帝不会再开口,一道冷然声音打破了死寂——

“清韵斋……”

昭元帝缓缓说出这三个字,一字一吐,声似冰雪,眉间怒焰已化为犀利冷笑。

“清韵斋,是绝对不会帮助朕的。”

他断然说道,语气中含着冷然轻蔑,“朕,也不需要他们任何的援手。”

薛汶小心翼翼的偷眼看他,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轻声嗫嚅道:“万岁……您跟他们有仇怨吗?”

“仇怨?”

昭元帝摇了摇头,缓缓闭上了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道紫衣身影,撑着墨染绘伞决然而去的情景——

“君与我,自此陌路……”

这短短一句,伴随着莫愁湖边的风雪呼啸,牢牢烙印在他脑海里,六年来,不曾或忘。

自此陌路吗……

羽织。

他睁开了眼,冰冷的指尖,握住腰间的佩剑,深深的握住,几乎要在剑柄上捏出五个指痕来——

“朕走的这条路,与清韵斋所期望的……截然不同。”

他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玄铁铸就的剑柄,被擦拭得光可鉴人,他凝视着它,静静映出自己的双眼——

“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

最后一句,乃是平静的低语,好似火星闪了一下,随即化为了死灰。

寝殿于是再无声响,惟独窗外的风声呼啸,连高台上的灯烛,都因暗息而飘摇不定。

薛汶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感觉到气氛的诡谲,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看皇帝的样子,断不能在他耳边提起“清韵斋”三字了,那么,最近关于它的一些传言,就先别在他面前提起吧!

一切,等拜会无翳公子这位高人之后再说。

****

二天后

日近中午,直到室外传来叫喊嬉笑声,丹离这才舒服的呻吟一声,懒洋洋的从温暖被卧中伸出一只手,索着自己的衣饰。

没到轻软的衣料,倒是捋了一手毛,随之而起的,是麻将哀怨的叫痛声:

“喵————”

“麻将你太肥了啊,都压到我枕头上了。”

丹离一边起身,一边含糊埋怨道。

麻将愤怒的弓起背,好似要打架的模样。

“你又欺负你家麻将了啊!”

隔了房门,一道略微低沉,却别具华丽韵味的嗓音调侃道。

“姬姐姐早啊!”

丹离巧笑嫣然,双眸弯成了月牙,笑得简直看不见眼珠。

“哼,这招你用太多次,对本来说没用了。”

姬美人隔了门扉,冷笑着拿捏着腔调,居然把“本”这种禁词主动拿出来恶心人了。

懂得以毒攻毒……口才有进步,真是不错!

丹离心中夸奖了一句,跟衣裙纠结了一阵,终于堪堪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她也不管衣服系带上下牵错,更不擦什么脂粉香蜜,至于发髻……她干脆连麻花辫都懒得弄,随便找绢带往身后一束,就打着呵欠开了门。

才一开门,蓦然便觉有一物飞来,她险险把头一低,只觉得一道银光擦着头皮就过去了,定睛一看,一把雪亮斜刀直直**门板,仍在嗡嗡作响。

她后怕的拍了拍,随即怒从心头起,森的眯起了眼,“是谁下的毒手?不想活了么!”

她恶狠狠欲拔斜刀,却发觉深陷门板,本拔不出来,狼狈的用力继续拔着,却听到不远处姬悠的嘲笑声,“哟,丹离妹子你是不是才起床没吃饭,所以没力气啊?”

丹离大怒,正要反唇相讥,却发觉自己的衣角被人轻扯,转过头,却见小森一张怯怯的脸,眼泪含在眼眶里,十足一副小可怜受气包模样,“石才人,您能不能……把我的刀还我?”

丹离嘴角抽搐了一下,想发火,却还是忍下来了,“刚才是你对我扔的飞刀?!”

小森被她这一吓,顿时眼眶就红了,衬着他那张圆嘟嘟的脸,好似一只红眼睛兔子,可爱却又可怜,“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都吓掉我半条命了,你要是故意,我想留个全尸只怕都难!”

丹离恨恨的咕哝,小森包子脸一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谁又招惹我家小森了?!”

梅选侍不愧是德宁第一女暴君,人还未到,怒喝声已是气势十足,姬悠闪了个“有你好看”的眼神给丹离,落井下石的答了一句,“正是你家丹离妹子。”

话刚出口,他头上便挨了一扇,啪的一声打得颇重,姬悠捂着头跳起来,大叫道:“你发什么疯?!”

梅选侍冷笑着站在他跟前,凤眸一瞪之下,又是一扇柄敲了下去,“我叫你后园去捕几只黄雀来作菜,你居然又来招惹小森——你明知他受了刺激就会化身疯狂刀者,砍起人来六亲不认!”

姬悠了鼻子,很是无辜道:“我的剑法华丽无双,高雅足可入画,怎么能用来捕杀黄雀,这也太玷污我的气度了。”

“于是你就刺激小森,让他去砍杀黄雀?”

梅选侍咬牙切齿的逼近,丽颜上一片狰狞,姬悠见势不好,运起十足轻功溜之大吉,让她手中的扇子敲了个空。

姬悠身影如风,长袖翩然,倾世容颜在日光照拂下,宛如仙子临空——

“今日晴暖,正该沐浴以涤身心……老董,帮我准备浴池吧!”

最后一字飘来,他人已遁入自家东院,看样子整个下午都会浸泡在浴池里,不洗三四个时辰不会出来了。

“混帐东西,有本事今天别吃晚饭!”

梅选侍柳眉一竖,恨恨怒骂道。

丹离在旁听得分明,眨了眨眼,终于开口问道:“捕黄雀做菜?”

“是啊,我们德宁是比冷还要偏僻、不受人待见之地,里人虽然会送饭来,但那菜也太清淡了,偶有荤腥也很不新鲜,所以我们隔几日就要自己想法打打牙祭。”

梅选侍说得云淡风轻,丝毫不见被人欺凌的苦楚凄凉,她望着天上黄雀,有些苦恼的皱起眉,“这群鸟都被我们打得狡猾了,飞得那么高很难打下来。”

丹离眼珠一转,不由的笑了,“黄雀那么瘦,本没几两,要吃就吃点鲜美又丰腴的。”

她回头看向麻将,“是吧麻将,我记得我先前还答应你全鱼宴来着!”

第四十四章身似白云常自在二更稍候

麻将听到“全鱼宴”三个字,顿时绿瞳闪亮,“喵呜”一声,谗相毕露,惹得梅选侍大笑出声。

“先做个烤鱼,挑小条刺嫩的裹了面粉下锅,等到金黄澄亮的拿出来,一人一条嚼着喷香;最肥的鱼要糖醋,料汁锁入中,吃一口皮滑嫩,很是酸甜可口;最大的鱼只取鱼头,再拿野菜山菇一起炖汤……”

丹离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也食指大动,抬头一看,梅选侍也是一副垂涎的模样,麻将更是被勾动了谗虫,谄媚的抱住她大腿,娇滴滴的直叫唤。

“这冻天冰地的哪有什么新鲜的鱼?”

梅选侍随即气馁,愁眉不展道:“虽然女们隔一阵可以出,买些小玩意,但是从前朝传下的禁天律,却是外食不许点滴入,鱼的腥味太重了,我不敢让人夹带进来。”

丹离摇了摇头,对着一人一猫迷惑的目光,轻笑着低声道:“我去侍寝的时候,看到未央外回廊曲折,下面便是个碧波大池,水气氤氲,微有暖意,显然是引地热而成,里面游来游去的,可都是肥大的锦鲤!”

“什么?!你把脑筋动到万岁寝去了?!”

梅选侍睁了大眼,将丹离上下好好打量一番,“妹子,我不得不承认,江山代有才人出,真正是后生可畏——如此胆量,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那!”

丹离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显得说不尽的慧黠狡诈,“嘿嘿,做我们这一行的,不仅要胆大,还要心细,手脚快。”

麻将在一旁呼噜一声表示赞同,露出一张狡诈的圆脸点了点头。

梅选侍笑弯了眼,“妹子,你以前是做哪一行的?”

“嘿嘿,我跟麻将虽是衣食无缺,却也轮不到什么好东西,我们在唐国时候,也是这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丹离冲她眨了眨眼,梅选侍望着她带着狡猾笑意的黑眸,忽然心头一酸,连笑意也慢慢消散了。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笑,便想了我的亲小妹。”

梅选侍冲她挥了挥手,让她不必在意,眼角那抹可疑的微红水光,在羽扇轻掩之下,也消逝在盈盈美目之中

“放心吧,我现在就去,掌灯前必定回来,我们晚上吃全鱼宴!”

丹离也挥了挥手,带着麻将就朝中央方位而去。

***

未央的午后分外宁静,昭元帝在内殿与近臣议事,高台之上,执金吾甲胄齐整,在日光下屹然不动。

丹离眯眼看了片刻,朝麻将使了个眼色,后者挠了挠那张乎乎圆脸,心领神会的从侧畔枝头一跃而过。

“什么东西?!”

有人喊道,顿时起了轻微的骚动,有一部分人的目光转移到左边。

丹离顺势弓身,身形宛如鬼魅一般,不出半点声息,一瞬间便潜步至引桥下,她身形不大,猫起身来居然一时无人发觉。

如今正是隆冬之节,残冰一块块浮于水上,大约门板的厚度,中间偶有薄轻,在日光下映出粼粼的光芒,隐约可以看出底下的枯老荷梗,黑呼呼的戳在那里。

她从薄破处伸出手指,略微用力,这才堪堪折下一段来,硬黑枯干,完全看不出夏日时“莲叶何田田”的楚楚风姿。

她含笑凝视着手中的枯枝,好似这是一件绝世珍宝一般,随即她轻吹了一口气,下一瞬,白光微绽——

柔和而奇妙的白光中,枯枝缓缓抽出新芽,嫩绿欲滴,原本只是小小的一点,随即却飞快的抽伸,长大,变圆!

眨眼之间,她手中的枯枝竟变为一片圆润硕大的荷叶,下面拖着有力饱满的叶柄,简直要把她娇小的身躯完全遮住。

丹离把荷叶放回冰池之中,又轻喃几句,荷叶稳稳的覆盖在冰块上,竟开始缓缓滑动。

她笑吟吟的站了上去,盘腿而坐,随即荷叶开始朝前滑去,稳而飞疾,却毫无声息,高台上驻守的禁卫四下梭巡,却丝毫不曾发觉矮而曲折的引桥与回廊下,有一只小小的荷叶奇舟正在飞划向前!

重重的回廊正在丹离头顶,白玉栏杆映在冰水之中,是一种奇妙的月蓝色,间或有女们走过,离自己不过一尺距离,连戏谑的轻笑都听得清楚。

终于到了后殿楼阁前,昭元帝正在议事,外围被从人守护得水泄不通,这里贴近最中心,却反而空无一人了。

殿台前的小小庭院,或者说是空地上,丹离一只脚踏了上去,随即回身招呼麻将从自己肩上下来,“麻将你又重了啊,害我腰酸背疼的!”

她将声音压到最低,悄声抱怨道,麻将正要反驳,却被她牢牢捂住了嘴,愤怒的挣扎着四肢,长而的尾巴也一甩一甩的。

“对了麻将,就是要这么一甩一甩的,我家麻将动作真是帅气!”

丹离贴着它耳朵说了这句,没等它心花花得意万分,丹离又悄声道:“来吧麻将,把你的尾巴伸到冰下,对,就是这样,一有动静立刻就甩上来。”

麻将皱起团子脸,愤怒的瞪她,无声的呼噜一下脑袋,表示不屑。

“你是怕冰水里冷?不要紧,我有独门武器。”

丹离撕下小半片荷叶,细细裹在麻将尾巴上,顿时一阵清香馥郁,麻将都禁不住吞了口口水。

它试探着把尾巴伸入水深冰下,果然丝毫不觉得冷,正要兴奋的喵两声,丹离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它的嘴。

麻将皱了皱脸,好似还是不太满意,但终究也就慢腾腾捕鱼去了,说也奇怪,那清香气味一入水中,顿时一条条鱼从冰层深处的暖水中游出,朝着麻将尾巴窜咬而上。

“啪——啪”的甩鱼声连响,丹离知道麻将一定所获颇丰,于是微微一笑,又折下一庭院中落叶松针,几下里编织成一只小蚱蜢,她左右端详着,觉得自己手艺有所进步——大概是在地牢里练的差不多了。

她对着蚱蜢吹一口气,低喃一句,蚱蜢竟化为了真的活物!

“去吧,去昭元帝议事的房间。”

她无声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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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终日寻春不见春

丹离的手指拈着一点绿光,好似有无形之线连接着蚱蜢和自己。.

蚱蜢一身油光碧绿,发出唧唧的叫声,随即便活动着数只长腿,开始轻盈跳跃。

它一蹦一跳的朝前而去,途中险些被一只蟾蜍袭击,倒是吓了丹离一跳。

穿过不大的庭院,它奋力一跃,跳上了停云阁的墙壁,再唧唧叫了两声,又是矫健一跃,终于跳上了窗棂。

丹离指尖碧光流转,以一种极为玄妙的方式,她透过蚱蜢的眼耳知觉,看到,听到了停云阁中的一切。

日光被卷帘遮挡得细密,阁中并不算亮,昭云帝捏了手中两页薄薄笺纸,拧了眉头在慢慢读。

“这就是丹嘉长公主的供词。”

白发华冠的男子冷然说道,坐在皇帝左侧,显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相身份。

“唐国余孽居然敢这么猖狂,而且在京城有如此多的耳目和爪牙,实在是骇人听闻!”

左相凝视着皇帝手中那两页供词,目光冷厉如刀,他抿了一口茶水,皱眉道:“还有这些唐国降臣,万岁恩典,才免他们一死,而且量才择用,他们居然心怀故主,暗中联络策应。”

他抬起头,眼中冷意更盛——

“对这种人,只有重典严刑,一个字,杀!”

他最后一个字吐出,断金截玉,倒把一旁昏昏欲睡的薛汶吓了一跳,险些从矮圆墩上摔下来。

“陛下面前,你竟敢如此失仪……”

左相看向了薛汶,狠狠的目光瞪着他。据薛汶的血泪教训,他下一句肯定就是那句惯例的“我要弹劾你!”

“薛汶你给朕醒醒神,双眼若是睁不开,就去问女们借描眉,用来撑住眼皮。”

昭元帝的话引起一片笑声,偏偏他自己毫无笑意,面无表情的继续看着手中供词。

“左相,丹嘉熬刑不住,这才供出那夜的黑衣人是唐国复辟旧党——你觉得,她的话可信吗?”

左右四五人有诧异的嗡嗡声,在他们看来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供词证据十成确凿了。

左相眼中闪过惊佩,“万岁,其实臣也对此存疑——但是,真相如何,她是决计不肯说的了,就是把她拷打至死,也不可能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了。”

左相微贱之时,曾经是京城大牢的狱卒,严刑拷问和口供指证之类的,对他来说是老本行,简直是炉火纯青。

他停了一停,继续道:“唐国乃新得之地,人心并未归顺,只要有了前长公主的供词,我们便可借抓捕复国余孽之机,将一切有碍朝廷的人和事物剪除!”

昭元帝放下手中的供词,声音幽沉,不疾不徐,“她所指正的,不仅是有复国余孽这件事,还有众多的唐国旧人,这其中,有好几位是与我军早有联系,甚至暗中大开城门,让我们顺利进入了金陵。”

左相冷笑道:“想借刀杀人,让我们猜忌这些率先投诚之臣?她还太嫩了。”

“你拟个名单吧,除了列上我们需要除去的人,把她这份名单也完全添上。”

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左相因诧异而睁大了眼,“可是,他们对我军有功……”

“因为贪生怕死,所以奴颜屈膝,甚至打开主君的城门以博敌军赏识,这样的贰心之人,朕用不起。”

昭元帝断然说道,左相一时无言,只有深深颔首,表示会遵办。

昭元帝转过头去,从重重卷帘的朦胧微光看向外间,眉宇间意兴阑珊,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与其关心唐国那群旧臣,还不如弄清楚,丹嘉,到底想掩藏什么,她想保护的,究竟是谁?”

左相心头一震,多日来一直朦胧未决的事实,在这一瞬无比清晰——

“是啊,她供称有唐国人欲复国,不惜将自己的故国亲朋牵涉进险境,自己也可能会背负骂名——她想隐藏的,究竟是怎样的秘密?!”

他腾然起身,正要告退,皇帝唤住了他,“卿欲何往?”

“臣要继续去审问这个女人……就算把她逼疯也要问出真相!”

左相面上微微踌躇,断然起身请罪道:“这是为臣疏忽之过,请万岁让我回去弥补。”

“不必了……她,朕留着还有用。”

冷然声音听不出喜怒,淡淡一句,却让所有人噤声不言。在场的大都是军旅中旧识,素来知道他秉,都暗自惊讶:皇帝的心情,好似不怎么好。

一道道目光看向薛汶,其中意义自明,薛汶闪避着这些目光,心里暗暗叫苦——

自从那日,谈起清韵斋,万岁的心情就变得晴莫测,你们今天遇见已经算是转轻了。

昭元帝又问了几件事,相关人员摄于他之威仪,都小心谨慎答了,议事已毕,众人依次告退,昭元帝却喊住了薛汶,“今日,便是你重去拜访无翳公子的日子吧?”

“是,原本想清晨就出发,没料到万岁召唤,现在已经过午,到那里都是黄昏时分,不如明日——”

薛汶的话被昭元帝截断,“事不宜迟,就今日吧。”

没等薛汶反映过来,他又道:“你去收拾准备一下,一刻之后,朕与你同去。”

“啊?!”

薛汶正惊讶出声,却见昭元帝浑身一凛,伸手瞬间墙上长剑入手,猛然斩向窗棂——

“什么人?!”

最后一字未完,他长剑剑意已至,电光火石之下,整个窗棂居然分毫无伤,只有他剑上戳中一物!

是一只蚱蜢。

薛汶长吁一口气,昭元帝却是面露惑然,低语道:“奇怪,我明明感觉到有人心神动荡……”

薛汶擦了擦冷汗,干笑着将话题转向它处,“万岁,臣这就告退了,您乃万金之躯,千万不可——”

“一刻之后,承佑门前见。”

昭元帝不容置疑的否决他的劝阻,薛汶无奈,想起传说中无翳公子种种刻薄狠毒之事,觉得自己心肝都在打颤——

若是万岁有个好歹,自己可怎么办?!

****

“无……无翳公子?!”

丹离揉了揉耳朵和眼睛,浑然不顾与蚱蜢联系被猛然切断的不适,声音因极度惊悚诧异而提高。

麻将吓了一跳,习惯环视左右,见没动静这才瞪了丹离一眼——

你方才还不让我出声,现在自己喊得这么响!

丹离完全顾不得跟它抬杠,满心里都是那句“朕与你同去”。

“这……怎会如此?”

她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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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燕鸿过后莺归去

日光照在冰棱上,冷冷的反光入她眼中,刺得人眼角生疼,丹离心中一凛,燥意慢慢消退,唇边恢复了惯有的笑意。。

“今晚吗……”

她回过头去,悄声催促麻将道:“捉了多少条了?”

麻将冲她甩尾示意,只见岸边空地上七零八落满地是鱼,麻将很骄傲的轻喵一声,翘起尾巴,一副“来夸我吧来崇拜我吧”的得意模样。

“好了好了,知道你能干。”

丹离抚摩着它的肥下巴,贴着它耳朵夸奖道,麻将便更加得意的翘起尾巴来,一颤一颤的冒着绿尖,看着分外滑稽突兀。

“这些鱼也够了,麻将你停下吧!”

麻将不甘愿的摇着头,想要继续,丹离点着它的鼻头,数落道:“鱼放久了就不好吃了,还是留点剩开春后再吃吧。”

麻将轻喵了两声,丹离挑眉,“你是说,做成咸鱼?咸鱼吃多了会掉毛哦!”

麻将被它这一吓唬,终于老实了,怏怏的垂着头,把尾巴从水中收了起来。

丹离瞥了它一眼,用手一指,它尾巴上包裹的碧绿嫩叶便褪落下来,好似散尽了所有的清香,以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凋零,枯萎,最后竟还原成一块枝梗。

于是池中再无鱼群聚集,全数四散而去。丹离取出贴身准备的布袋,将鱼全数装入,随后堆在那半片荷叶上,又让麻将站在布袋上,布袋装满了鱼,显得有些鼓囊,麻将略微不稳,险些掉落下来。

“站稳了哦,实在不行就趴着抱住袋子,不然就要成落汤猫了。”

丹离贴着它的软耳坏心眼的说道,引来麻将凄厉愤怒的一声长喵,丹离整个人僵住了,眼睁睁看着麻将以得意睥睨之姿,随着荷叶划行远去。

“好象听到猫叫,怎么回事?”

不远处高阁之下,好似有女惊讶的叫声,随即便有脚步声朝这边来。

这块庭院并不算大,只有一丛树荫遮挡,绕过便是一览无遗了,丹离独自一人站着,必定马上就会暴露。

她绕到树荫侧边,却不料女们簇拥出一群,居然也朝着这边来了——

“哪里有猫啊,难道是御苑里的‘墨玉’跑出来了?”

“不会吧,那可是万岁喜爱的猫,若是有个闪失,御监房的人可怎么办?”

危急之间,一道熟悉的嗓音淡淡扬声道:“不用过去看了,朕想四处走走。”

这声音并不大,传入丹离耳中却是清晰无比,顿时女齐声称诺,转身告退。

沉稳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不疾不徐,每一步好似踩在她心上——

丹离情知躲不过去,趁着他还没发现,自己先闪身出来了。

“皇上。”

她垂着头,站得一副乖巧姿势。

“嗯?!”

昭元帝骤然听到人的脚步声,目光一冷,看到是她垂头丧气的站在跟前,眼中冰冷怒意消退了些许,但仍沉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

丹离急中生智,提起脚边麻将遗落的一条不起眼小鱼,有些躲闪的拎在身后,头垂得更低了。

“捉鱼?”

昭元帝的目光扫向那条鱼——瘦小黑,实在不象什么美味,她却珍而重之的掩在身后,即使害怕得眼睫轻颤也不愿放手。

他的目光向下移,见到那并不算好的绸料裙摆上,被水泼得**的——就为了捉这一条小鱼,如此隆冬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她的日子,真有这么艰难?

昭元帝心中暗忖,眸光仍是幽沉深不见底。

丹离也看见自己濡湿的裙摆了——这是方才麻将离去那一瞬泼上的,她嘴角微微抽搐,心里自发狠:回去再收拾这只死猫!

但眼前得度过这个难关,这才回得去啊!

心中无声哀嚎,她勉强扯出个笑脸,“万岁,您这里的鱼最多最肥美,所以——”

她的话戛然而止,干燥温暖的手掌在她手顶揉了揉,好似是安慰的摩挲,手劲有些生硬,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暖!

昭元帝揉了揉她的乱发,却发觉鬓发更乱,上面星星点点落满了冰渣,他叹了口气,传入丹离耳中,却是让人迷惑不解的复杂柔和——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语气淡漠,胆小的人只怕要把这句听成责问,吓得跪地求饶了,但丹离凭着直觉,却感觉到这一句并无恶意,甚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怜惜?!

被自己脑中突然窜出的这个词吓了一跳,丹离心虚的眨了眨眼,笑意仍是不自在,“捉鱼嘛,就顾不上这些了……”

昭元帝的手掌并未收回,就这么覆在她的发间,让她浑身好似被针刺一般,随即问出的一句,却是准的命中问题核心——

“到朕的寝附近来捉鱼,你倒是胆子不小。”

“呃……”

就算丹离再怎么厚脸皮,她也没法理直气壮了,正在迟疑间,昭元帝淡淡道:“未央附近,若是发觉有行迹可疑之人,禁卫可当场诛杀——你这么偷着进来太危险了,今后再不可如此!”

丹离点头如捣蒜,抚在她乱发上的手掌却仍无收回的意愿,她偷眼望去,只见昭元帝逆着日光,面容神情都瞧不真切,他只是又说了一句——

“靠近些。”

丹离踮起脚尖,迟疑的靠近,却被他一把带入怀中,两人靠得太近,他身上的热力透过衣衫传递到她臂间,莫名的感觉温暖。

高挺的影笼罩在她头顶,他俯下身,好似皱着眉,神情有些不耐烦,双手在她发间拨动——丹离楞了几瞬,这才反映过来,他是在替自己绑发带!

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迷迷糊糊的,只听他冷然道:“下次把自己打理得整齐些,这么乱七八糟的象什么样?”

她唯唯赔笑称是,直往后退,却被一声沉喝惊住——

“你眼睛都不看路吗?!后面是水!”

这一刻,她觉得厚脸皮如自己,脸上也是一阵发烫。

****

派人送她出去后,昭元帝随即走向约定的承佑门,眼前却不期然闪现丹离尴尬苦笑的面容,他略一犹豫,于是唤过一名侍,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承佑门前,薛汶已经等候多时了——看到皇帝准时出现,他泄气的垂下了头。

“为什么没有紧急军务来呢……”

他小声咕哝着,昭元帝也不理会他,两人着便装轻骑而出,两个多时辰后,便来到了终南山那处奇峰之侧。

此时已是日落黄昏,一片澄金遍撒山峦,云雾似乎散了些,却越发深邃不透,仿佛伸手也拨弄不开。

“就是这里了吗?”

昭元帝低声问道。

第四十七章不识庐山真面目

“就是此地。”

薛汶打量着四周环境,不时看着手中闪烁不定的罗盘,面色却有些凝重。

罗盘上五色光符飞闪,却显得有些紊乱,指针越转越快,随即却开始倒旋,下一刻,薛汶沉喝一声,平地突生轰隆一声巨雷,好似要将大地都劈成两半!

结界再次被强行突破,薛汶手中的罗盘却是冒起一股白烟,显然受损很深,让他心疼得直皱眉头。

烟雾消尽,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情景,却是让人愕然——

此地再非上次前来时候的桃花漫舞,艳丽眩目,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森绿竹林!

幽篁挺拔,翠色漫天,繁密中却错落有致,一眼望去,竟似要被这份幕天席地的绿吸入心神,让人不能自已。

薛汶多看了几眼,却觉得眼前翠色让人耳目清明,浑身暖洋洋的,就想躺在竹林间躺倒小寐一场。

最后一丝警觉升上心头,他沉喝道:“请万岁守住心神!”

话音未落,昭元帝长剑已然出鞘,寒芒飞闪之下,身周方圆三丈之竹齐齐而倒,随即竟无声无息化为数段,颓然倒地。

两人只觉眼前一突,好似这份适意被生生打断,但方才心神恍惚之态却总算消除殆尽。

未及松一口气,便觉得眼前一阵迷蒙,好似有一阵白雾缓缓升起了——

雾气伴着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婆娑竹影看起来逐渐模糊,晶莹露珠滴落在两人的脸颊上,却是一阵沁骨清冷。

逐渐起了风,夜风吹入林中,竹林婆娑起舞得更加肆意,风声混合着竹枝摇曳的声响,中间好似暗含奇特的音韵。

那音韵初时还似幻觉,随后便充斥耳边,好似周身的一切环境都在共鸣,脉脉飘渺而来,仿佛有幽幽叹息,又似有人在长歌曼吟。

渐渐的,天地之间被这种音韵遍布,竹林,夜风,甚至自己本身,都似乎是遥远飘渺的事物,在此刻什么也不愿想起。

薛汶正在昏昏沉沉,却觉得臂上一疼,恍惚间,好似有小石子击打在左臂上,眼前那人,似乎是昭元帝,默然无声中,却在以口型示意什么——

那是——竹、竹上孔洞?!

薛汶终于勉强辨认出他的口型是在说什么,他咬动舌尖,勉强维持一点清明,从囊中取出自己惯用的数枚白玉棋子,逆风弹出。

棋子逆风而去,带起清晰声响,又叮叮当当的弹落在柱筒间,顿时打断了那种神秘音韵。

“这道奇怪声音非是人为,而是在培植竹林时,就巧妙利用地形风势造就。在夜晚时分风吹过竹林,便会与竹身的孔洞产生共鸣,便有了这神鬼莫测之声。”

昭元帝话音未落,白雾散尽,出现在两人眼前的,仍旧是薛汶上次来拜访时的华贵楼阁。

白象牙柱仍旧巍然,檀门碧瓦沉寂,飞檐重廊在夜色中更显深幽,惟有阁顶的剔透宝晶,在暗夜里生出白色光芒,氤氲奇幻。

“又是你,居然还带了同伴来!”

一道低沉男音在左侧响起,随即又响起那温婉熟悉的女音,“想不到连十里竹林都困不住你,居然又被你闯到这里来了。”

夜色暝暗中朱光一闪,朱红深衣照得四下里明艳,朱衣女子长发如檀,只在身后盘了个小髻,她缓步而来,却有意无意的挡在两人身前——

“两位暂且停步。”

薛汶笑容亲切,礼仪周到,却不肯后退半步,“我等是来求见贵主人的。”

朱红深衣女子笑意嫣然,只有瞳孔深处,却闪过一道黯然焦灼——

“主人尚未回归,倒是让客人又白走一趟。”

薛汶目光一闪,正要开口,却听一旁昭元帝淡淡道:“姑且不论贵主人是否在家,你站在门前阻客,在礼仪上有些说不过去吧?”

朱衣女子目光看向他,仿佛被他的周身气度所摄,面色一变,眸中闪过惊愕——

“这位是……?”

“这便是在下上次所说的主君。”

薛汶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朱红深衣女子心中剧震,一时竟退后了一步,越发惊诧难言,“原来是天都之主,倒是我等怠慢了。”

她微微踌躇,终究断然开口道:“请贵客入内奉茶。”

走入正门之后,迎面而来的不是照壁,而是宽阔无比的一个庭院。

此时正是隆冬,院子中却是百花盛放,姹紫嫣红,漫地还有两人都说不出的奇草异种,散发着清奇香味,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四下里回廊曲折,正是十里红麝,珠光柔密,让人看不真切。两人被请入一座亭中,这次奉上的茶是现煮的,并无任何异香,倒入杯中不过半刻,却散发出让人心醉的清甜浓香。

“果然好茶,比上次的还要好,看来跟着万岁出门,果然是福祉多多啊!”

薛汶好似不觉得气氛凝重怪异,打着哈哈说道,朱红深衣女子微微福身,“这茶自古罕见,还须配一味花末才算完美,且容我去取来。”

她进了回廊后的高阁,对着那黑衣负剑的男子低声道:“这次我们有麻烦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昭元帝。”

“他不过是世俗帝王,管不到术者头上。”

黑衣男子皱眉说道,却遭到朱衣女子的反驳,“帝王乃天命所系,主人曾说过,这等应天而生之人,最好不要与之违逆,敌对。”

“可是主人现在真正不在,我们也没骗他啊!”

黑衣男子很是不解道。

她叹了口气,垂下头,额发遮住了眼中的焦灼与担忧,“也不知道主人究竟在哪?”

黑衣男子也感受到了她的焦心和惶恐,隔袖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主人有言:如今正逢自己一生最大的凶煞厄运,若是躲在这里反而不妙,还不如去那大凶之地,两者相克,才有否极泰来之生机——你还是放心吧!”

朱衣女子眉头仍未舒展,“话是这么说,可我仍担心出了什么意外——不然主人为何这么久都没一点消息?”

黑衣男子目光微微闪动,显然他也被说得起了担忧,他无言的拍了拍同伴的肩,朱衣女子深吸一口气,收敛起所有情绪,转身去找寻花末了。

花末散入壶中,煮熟的碧绿茶汤顿时起了无数涟漪,再入口时,只觉得更是妙不可言,一个好字显然还是亵渎了绝品!

薛汶深吸一口茶香,正要赞叹,昭元帝平平一句,却打断了他的美妙遐想——

“姑娘可否告知,贵主到底何时能归来?”

“这——!”

朱衣女子手一抖,玉壶险些落地。

第四十八章只缘生在此山中

她的悚然一惊,更证实这其中别有隐情,昭元帝冷冷一瞥,却让她瞬间生出彻骨之寒,“何事竟让你如此惊慌呢?”

朱衣女子深吸一口气,微一咬牙,再抬眼时,已是恢复了平静温婉的浅笑——

“不敢有瞒贵客,主人出门远游,向来是行踪不定,也不会告知我等几时回返。。c”

薛汶跑了两趟,却一无所获,心中不禁也有气,话道:“即便是没有告知,你们之间难道没有紧急通信的方式?”

他随意拿出随身的白纸鹤,虽然有些凹凸不平,好似修补过的模样,但略一念咒,纸鹤还是轻盈飞了起来。

他这般作为,其意不言自明——大家都是术者,要说连隔空传讯也做不到,这也太贻笑大方了!

朱衣女子面上微含红霞,紧咬了唇,“主人此次出门,乃是有要事,其中利害非同小可……”

她好似颇有顾忌,气氛随着她的言语敷衍,也变得古怪凝重起来。

只听喀嚓一声清脆响声,却是昭元帝把杯盖一顿,磕在雪瓷杯缘,这一声突兀而生,让众人都心头一震。

“朕此次前来,是诚心求见无翳公子。”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听入两人耳中,却带着莫名无形的威压之力。

幽沉暗冷的双眸扫向朱衣女子,她禁不住又后退了一步。庭院中,昭元帝蓦然站起身,挺拔的身形在她面前造成莫大的压迫——

“没想到主人居然避而不见,如此傲慢无礼,是认定了朕非他不可吗?!”

这最后一句听不出什么喜怒,话意却是极重了,昭元帝说完,转身掉头就走。

“贵客实在是误会了——”

朱衣女竭力欲劝,两人急怒之下,几步之下已去得远了,就在这一瞬,楼阁最深处的正厅突然绽放万丈光华,顿时将整个庭院都照得亮如白昼,一道清渺声音含笑道——

“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

那光华昊如日月,好似来自九天之上,仔细看去,隐约可见正厅大门洞开,八扇描有繁丽锦纹的屏风齐齐展开,被那道光华照得熠熠华灿,宛如天上仙物,遥遥望去,屏风之后仿佛有一道人影。

“主人!”

朱衣女子顿时楞住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是真。

光华照耀得屏风纤毫必见,那神秘人轻声一笑,笑声宛如珠玉落地,让人心魂都为之一颤,“甄儿,是我回来了。”

昭元帝与薛汶回身凝望——眼前这神秘人物,便是传说中翻云覆雨无所不能的无翳公子?!

*****

已是掌灯时分,德宁左院之中,鬼鬼祟祟的溜出一条黑影。

姬悠嗅了嗅空气中的食物香味,更觉得自己饥肠辘辘,连肚子都开始轻鸣抗议了。

他内心天人交战,终究肚中谗虫战胜了一切,于是他轻提脚步,来到了香味发源地的正殿厢房门前。

临到门前,他又开始犹豫了,“可恶,就这么进去服软,岂不被她们耻笑,尤其是梅滢这个凶婆娘……”

“你站在门口是要当门神吗?!”

一声河东狮吼,让他浑身一颤,一个踉跄滚了进去,从地上爬起时,却见梅选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让他心头一紧。

“来……先喝碗鱼汤暖暖胃。”

梅选侍轻笑嫣然,倒让他心头警兆更盛:中午才狠狠得罪了这个女人,她如此这么温柔,到底是有什么谋?!

虽然心中惴惴,但闻到鱼汤的香味时,他仍使劲咽了口口水——眼看着这鱼汤是从大瓷罐中舀出的,众人都在喝,应该没事吧?

他接过,试探的喝了一口,发觉没异状,于是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姬常在……您慢点喝。”

细声细气的是小森,他黑葡萄一般的眸子闪动,怯怯道:“小心刺啊……”

这话还没落地,姬悠已是喉头一紧,他强笑着取过醋罐,一仰脖喝了下去,酸得龇牙咧嘴,随后死命咳嗽,总算把硬刺送了下去。

“真是人间美味啊……”

他解决完一碗热汤,这才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正要朝糖醋鱼进攻,却发觉在座诸人好似少了一个——

“咦,那丫头去哪了?”

梅选侍白了他一眼,“人家丹离妹妹为大家烹制好这一桌佳肴,真是辛苦了——你一来就吃白食,羞也不羞?”

姬悠知道今日中午得罪了她,于是赔笑道:“我真不知道丹离妹子忙了这一下午,要是知道说什么也要搭把手啊!”

“不必了,你还是泡你的澡去吧!”梅选侍冷哼一声,随即有些诧异的说道:“丹离也是奇怪,好不容易抓了鱼又烧了菜,她自己提了一条油炸鱼串就躲进房间去啃了,到现在都不肯出来。房门又紧闭着,喊也喊不开,真是奇怪了。”

姬悠也觉得不可思议,“有美食当前,居然毫不心动,丹离妹子可以去当圣人了。”

他啧啧称奇,筷子连连进攻之下,没多久就半壁江山告尽。

梅选侍用筷头狠狠的敲了他的,“不许再吃了,这两碗给丹离剩着。”

姬悠美眸湿润,楚楚可怜的望着她,梅选侍一扇子敲下,给了他一个暴栗——

“这招对男人还有用,少来恶心我!”

姬悠抱头正要哀叫,却听外间又遥遥传来沉喝声——

“来人啊,这里的人全部跑到哪去了?!”

“又是陈尚的声音!”

梅选侍心头一凛,看着姬悠露出苦瓜脸,于是甩下一句“等下跟你算帐”,连忙出了门。

陈尚身后四个小女,手里各提着一只致食盒,她面色不豫,劈头就问,“你们这的石才人呢?”

“石才人?”

梅选侍神色未动,已经想到了流利的谎言,“她得了风寒,躺在床上起不来,也不知会不会传染——尚若是要见她,我们去搀她出来?”

“不必了!”

陈尚面露嫌恶,连忙以手绢掩了口鼻,好似这里满是病气污秽,多一刻都不愿停留,她示意小女把食盒放在庭中石桌上,“这是皇上赐给她的,你替她收了吧!”

“是……”

梅选侍刚答声,又听陈尚冷着声音道:“你替老身传句话给她:好生在这里住着,没事不要到万岁跟前去魅惑生事,既然进了就得守规矩!”

说完她板着老脸扬长而去,只剩下梅选侍看着她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第四十九章我本楚狂人

昊光万丈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昭元帝凝视着这璀璨已极的光源中心,却仍是面沉似水——

“既然起初不愿相见,如今又为何改了主意?难道故作姿态,卖弄神秘,就是无翳公子的待客之道?”

锦纹璀璨的屏风后,那人手持折扇,轻声一笑,“哈……如此诛心揣测之言,似乎也不该出自九五至尊的天子之口?”

昭元帝瞥了一眼人影,面容冷然无波,“天子代天掌管万民,平衡赏罚,决断公理,心中自有判衡之道,何来诛心一言?”

“哈哈哈哈……好一个平衡赏罚,决断公理!”

清朗笑声宛如天人之音,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嚣狂与犀利,“既然圣明天子有如此威仪,又何必来求我这方外之人?”

“若真是方外之人,又怎会夸下海口,道是天下间无你难解之事?!”

昭元帝冷笑一声,眉目中露出一丝狠绝深沉,“你让天下术者向你屈膝求教,原本就是江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之图谋非小,又何必在朕面前作世外高人之态?”

他说罢,竟是转身掉头就走,“朕专程前来,却是失望而归——传闻中目之所尽,穷极万物的无翳公子,也不过是惺惺作态之人。.走这一趟,朕真是白费了。”

“且慢。”

无翳公子一声阻拦,让他停住了脚步。

“原来陛下来此,就是为了与我辩驳问难?!”

冷笑声起,无翳公子毫不客气,声音中带起了讥诮笑意,“我匆匆返回,你却以为我有意怠慢,如此意气用事,真让我担心哪……”

他拖长了声调,嗓音清脆得宛如美玉琼珠,却又偏偏带着刻薄戾气,“我真是担心,你的天下,何时因你的意气而一夕覆灭!”

薛汶听到此处,已是面色苍白,心下暗暗喊糟——这两个都是桀骜狂妄之人,果然就这么针尖对麦芒的碰上了!

我苦命啊……

他硬着头皮干咳一声,竭力缓和道:“这说起来也是误会一场,两位险些擦肩错过,却终究还是赶上了,岂不是有缘吗?执着于口舌之争,似乎也太过偏激,何不谈起正事?”

昭元帝默然不语,无翳公子却发出一声轻笑,意义不明,“你这位臣子,倒是个劝架的好人才,今后娶个三妻四妾,他也能劝解缓和,真是不错!“

“这——这真是取笑,取笑了!”

薛汶没提防战火居然燃到自己身上,一时被说得面上发红,强自干笑了两声,心中却暗叹:这无翳公子果然如传说一般言辞锋锐,让人消受不住!

无翳公子好似听不出话意,长笑一声,继续道:“我哪有取笑?我是很正经在说的——不仅他自家会妻妾和乐,万一陛下**……那个雨露不均,惹起风波来,只要派你这臣子去说项,一定能平息干戈——拥有如此良才,真是羡煞我了。”

让我死了吧——薛汶被他说得脑袋发晕,越听越不象话,心中暗恼之下,却听昭元帝轻声一笑,“你的提议也有道理。”

啊……?!

他居然不发怒了?!

薛汶偷眼看去,只见昭元帝面色恢复如常,好似方才的雷霆大作,只是自己幻觉。

仿佛感觉到薛汶的视线,他瞥了一眼这边,又添了一句,“几时我**妃子吵闹打架,薛卿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好……好冷的笑话!

薛汶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却被这不似笑话的笑话冷得起了**皮疙瘩,心中又是一阵哀号——

两位神仙,你们行行好,别玩我了……!

“哈哈哈哈……”

无翳公子展开折扇,轻挥之下,一副看热闹不怕河岸高的情态,虽只是个模糊剪影,一举一动之间,却是难言的绝世风华——

“看在你这个有趣的臣下面上,就不计较你等方才的无礼了——在求我之前,先按老规矩来吧?”

没等昭元帝反映过来,他便开始问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问题——

“若是有一件事,世人皆是赞同,天命也认定不悖,而你却坚决不允,你会怎样?”

他一字一句,问出了他的问题,听似虚无缥缈,声调中,却含着难以言语的复杂意味。

这一瞬,好似整个庭院楼阁都感应到他不寻常的气息,瞬间凝着不动,连飘飞的花叶也停在了半空——

若是有一件事,世人皆是赞同,天命也认定不悖,而你却坚决不允,你会怎样?

这个问题,掷地有声,就这么横在了昭元帝面前。

简单,然而难以捉。

这算什么怪问题?

薛汶都傻眼了,他以为会问什么天下大势,或是针对术者的策略,可没想到无翳公子问了这个一个神叨怪异的问题。

没等他细想,昭元帝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在人耳边回荡作响——

“只要我一息尚存,此事定然不成!”

这一句平实朴拙,却是断金截玉,霸气威仪自然天成,让人为之悚然侧目。

“好……很好!”

无翳公子哈哈大笑,听起来似乎很是愉悦,随即却听刷的一声,他合拢了扇页,冷然吟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明朝有意……抱琴来!”

随着最后三字轻吐,万丈昊光瞬间消失,一切回复了黑暗。

第五十章青溪十二里

一瞬之间,庭院陷入了恒久的黑暗,惟有苍穹上方,那高阁顶端的白宝珠,在夜空中散发着淡淡荧光。

只听盈步沙沙,朱衣女子甄儿近得前来,仍是温婉一福,“主人已感困倦,还请贵客明日再来吧!”

薛汶楞住了,昭元帝却是双眸更加幽冷,黑色瞳影中似有冰火之焰,让人以为他就要雷霆大怒。

然而终究没有。

他默然而立,随后转身大步而去,薛汶随即跟上,两人在花丛间急走,却觉奇香脉脉,熏入骨髓,连整个衣襟都沾染上了。

“这……这算什么?!”

薛汶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还未离开人家地头,变开始低声抱怨,“这么装神弄鬼的不露真容,胡言乱语了几句,便巴巴的赶我们走——传闻中此人情古怪,喜怒无常,果然不假!”

昭元帝侧过头瞥他一眼,眼中的光芒让他再不敢出声,暗夜繁花丛中,他的黑眸幽邃得闪出银白寒光——

“我们明日再来。”

淡淡一句,却是比任何疾言厉色都要让薛汶惊悚,他背后不由的涌出冷汗。

“好一个明日再来……”

低低笑声在可及人腰的花丛中萦绕,宛如鬼魅妖魔,仿佛有什么无形之人在他身侧吹了一口气,顿时残花落叶飞旋乱舞,迷得人眼都要睁不开了——

“陛下果然是君子,人后亦不出一语怨责,如此风度,真真让人感佩。”

带着睡意的慵懒嗓音,赫然竟是方才的无翳公子!

他居然隐身窃听两人的背后谈话!

昭元帝的面色在微弱白莹光芒下,显得冷漠无绪,薛汶却见他的五指已经搭上了剑鞘——可见怒意已到达极限!

正当他心惊跳之时,却听那含笑的慵懒声音,这次真正带上了悃意——

“看在陛下并无一句怨言的份上,我免费给您一个忠告——”

困倦的声音,逐渐变得含糊,仿佛真要长睡过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有时候,美人前的红色锦囊,可是不好招惹的。”

笑声一停,万籁俱静,再无一丝风声。

两人站在花丛前的鹅卵石长道上,望着不远处的正门,一时竟觉得自己似乎作了个离奇怪诞的梦。

“两位请了。”

随着甄儿这一声,眼前又是一花,再睁眼时,已是回到了陡峭黑沉的山峰之侧。

****

夜幕低垂,月色却是清莹明辉,照得山石一片银亮。

两人默然向前走去,还是薛汶苦笑着打破了沉默,“万岁……明日真要抱琴而来吗?”

昭元帝冷然不语,从面色上更看不出端倪。薛汶的苦笑更甚了,“其实,微臣我一直有些后悔——也许,我不该推荐这位无翳公子。”

皎洁月色照在他脸上,薛璺的苦笑,透出郑重而狐疑的神气,“无翳公子行事偏邪怪诞,子又最是乖戾可怖——众位术者若不是有燃眉之急,却也实在不愿与他打交道。”

月光照得他眸子空芒,他回忆着这位无翳公子的恐怖事迹,自己也打了个寒战,“据说有位术者为了避免全族被仇家屠戮,托庇到他门前,以全族至宝献上,无翳似乎心满意足了,却又多问了个额外的问题……”

他的声音沉重,却也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奇,“就一个小小的问题,下一瞬,他就狠下杀手,施法将那术者全家都残忍杀害——”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凄惨恐怖的一幕,“众人的身体无伤无疾,却偏偏奇痒难当,就这么一直狠抓着,狠抓着直到出现白骨……那白骨到最后还有一口气,都还活着。”

他说到此处,觉得自己身上一片冰冷,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真是太过恶毒凶残了!”

“你不怕吗……”

昭元帝的声音淡淡传来,被山风拉长,显得断断续续的,“不怕他又在暗地里偷听?”

“这——!”

薛汶缩了缩脖子,终究不敢再说话了。

山岚吹得林木婆娑呼啸,有不知明的夜鸟被惊起,发出怪异尖声,寒意透骨而入,四肢百骸都仿佛僵硬了。

薛汶呵了呵掌心,笑道:“快要下山——”

最后一个了字未出口,便见山径之上,不知不觉已被诡异白雾弥漫,再抬眼望去,昭元帝已不见人影!

****

昭元帝静静伫立于白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却是夷然不惧。

好似有山泉丁冬,清脆幽冷,沁入心脾,又似有人低声诵读,嗓音柔亮婉转,光风霁月,喜乐无限——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吟诵声不疾不徐,充满恬淡美好之意,那青溪之水的晶莹澄澈,好似已随吟声出现在眼前。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那是行遍天涯,达观开朗的睿智。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声与静,色与淡,这一瞬宛如图现眼前。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连句的叠词,**吟者的清甜女音,一如当初,他在江南水边,为她摘取那一枝蓬松的苇花。

羽织!!

昭元帝秦聿,这一瞬眼中闪现异常的,强烈的光芒!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修道者的澹泊,天上仙子的闲静,熟悉的女音越来越近,近得让他不敢置信!!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最后一句如珠落玉盘,意正气缓,好似仙人终究归去,只留无穷韵味。

“羽织——!!”

昭元帝深吸一口气,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

白雾终究散去了,出现在他眼前的紫衣纤影。一如记忆中不染点尘。

“这一首《青溪》,是小时候你教我念的。”

清冷淡然的女音响起,轻叹一声,好似有无穷复杂滋味,终究只凝成了这一句。

第五十一章一朝破云化为龙

第五十一章

黛墙高阁之中,庭院花叶纷落,最中央的正厅掩映于重重帘幕中,寂静无声,好似一切都陷入安睡之中。

“嗯……?”

幽暗屏风之后,突兀而现的华丽嗓音,显得有些惊讶——

随即响起了微微冷笑,“清韵斋的人,居然敢在我家门口撒野?!”

朱衣女子甄儿秀眉一皱,恭谨请示道:“主人,是否要我去……?”

“不必了。”

无翳公子声音渺然,好似从九重天外传来,透着不真实的虚幻诡谲——

“来的是那位新任圣女,你虽是良质美才,修行上头却尤逊她一筹。”

甄儿微微咬唇,面带嫣红,眉间却露出飒然战意,“不经历生死一战,谁胜谁败尤未可知!”

“身为我的左卫,你的命是该浪费在不相干人身上吗?!”

无翳公子声未怒,意已严,甄儿微微屈膝,面露惭色,“是我卤莽了。”

“时候不早了……虽是化体,我亦不能在此停留太久。”

无翳公子慵懒一叹,,在半暗屏风上映出虚无的身影,忽浓忽淡的变幻,显得诡谲妖异。

“清韵斋的羽织么……这一次,就暂且不与你见面了。”

清朗笑声一起,隐约可见长袖一拂,身形玉立,屏风上截露出华贵高冠,幽蓝珠穗微垂颤动,虽看不情面目,绝世佳公子的气度与锋芒却让人目眩神迷!

“哈哈哈哈……”

涓狂笑意回荡在正厅,扩散到重廊庭院间,只见屏风之后有玄金二色光芒一闪,随即人影一闪而淡,刹那间化成一个小小纸人,带着细笔朱篆停驻于半空,随后也缓缓消失了。

****

丹离纤指伸出,准确的接住凭空闪现的小小纸人,随后吹了口气,待它平整后,这才收入袖中。

她这才觉得饥肠辘辘,连忙拿起桌上啃了一口的香酥鱼串,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鱼串虽然香嫩入味,奈何已经半冷,大冬天的吃进肚里,需配上浓浓一杯茶才合宜。

丹离一茶壶,发觉也已经冷透,这才想起自己关门独处已经两个多时辰,不禁自嘲一笑。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梅选侍的响亮笑语,“丹离,快出来吧!”

“哎————”

丹离拖长声音答应着,随即开门走了出去,一眼看见厢房窗前微微冒着热气。

全鱼宴还没吃完吗?

她心中狐疑,走过去一看,迎接她的是一桌七个大盘。

每盘里整齐的码着一半佳肴,好似才回锅热过,冒着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快吃吧!”

梅选侍递过竹筷,笑着说道:“这可不是这群贪嘴狼们吃剩下的,而是我事先从他们筷子底下夺起放好的——就是鱼汤被我们这位姬常在给偷吃了一口!“

她说着狠狠的用眼剜了一旁正跟麻将抱成一团的姬悠,冷笑道:“你是属猪的吗,给你盛了两碗,你居然还敢喝第三碗!”

姬悠好不容易才从麻将爪下将最后一碟凉拌鱼皮抢下,囫囵塞进嘴里,连说话都口齿不清了,“太好吃了……没忍住。”

丹离瞥了他一眼,决定不去跟这吃货计较。她接过鱼汤,一边感受着碗边热气,一边以测测的目光瞪着那只蠢猫——

“麻将,我们好象还有笔帐没算……”

平静到发冷的嗓音,显示她内心的不平静,麻将浑身寒毛竖起,绿瞳骨碌碌乱转,只恨爹妈没生八条腿让它飞奔到天涯海角。

“你真是出息了嘛……”

丹离笑得森,一步步朝它逼近,麻将吓得瑟缩,缩到了桌角。

“你关键时候出声陷害主人,我险些被你害死!!你居然还有脸蹲在这大吃大喝!!!”

丹离彻底咆哮了,一把揪住它的尾巴,不顾它的死命挣扎,面露杀气道:“我明天就用猫蛇炖个名菜‘龙虎斗’,一定好吃又大补!”

麻将吓得连绒耳都耷拉下来,连声喵着直讨饶,一边梅选侍看它实在可怜,咳了一声劝道:“龙虎斗确实大补,但是万岁赐给你的这些,可更是温养体髓的好东西——你还是先放过麻将吧。”

她打开一旁的致食盒,只见热气与奇香扑面而来,“汁血燕,金盏明烩、洛白鱼羹,银线素什锦……这些都是补气养血的廷御膳,哪一样不比这只满身肥的麻将好吃?”

麻将听到说自己“满身肥”,弱弱的喵了一声抗议,随即却反应过来,顿时点头如捣蒜,下巴上的肥一颤一颤的,看得人就想发笑。

丹离望着这琳琅满目的御膳,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冷冷瞪了麻将一眼,“今天就先放过你!”

她动手把致瓷盘一一摆开,打了个呵欠道:“大家一起吃吧!”

没等梅选侍推辞,姬悠欢呼一声,连忙又坐回桌边,举筷就要再次风卷残云。

“某人不是每晚必定泡澡,雷打不动吗?怎么又坐下吃了?”

梅选侍揉着额头讥讽道。

姬悠闻言从高如小山的菜堆中抬起头来,斯文的抹了抹嘴,露出一道魅惑众生的梦幻笑靥——

““象我这么天生丽质的人,偶尔一次没泡,也不影响这一身冰肌玉骨呀。”

说完还不忘拿起团扇掩面,一副娇羞不胜之态。

“你够了!少恶心人——要吃就快吃!”

梅选侍冷冷看着他运筷如飞,好似是在舞文弄墨般斯文,效果却如蝗虫过境,唇边不由闪过一丝柔和笑意,却仍不忘挖苦他,“你前辈子一定是猪投胎来着。”

“那你肯定是猪圈旁树上的巧嘴八哥,成天对我叫着:哥哥呀……哥哥呀。”

姬悠没打个顿就轻松接上了。

梅选侍面升红霞,不知是羞恼还是气的,一旁的丹离哈哈大笑,乐极生悲之下一块**骨哽在了喉咙口,顿时呼吸不能。

“快灌水啊……”

“拍拍,让她透过气来!”

顿时又是一阵**飞狗跳。

****

“这首《青溪》,是你小时候教我念的,如今再吟,却是人事已非。”

清冷澄澈的嗓音,宛如青溪长流,平静中含着复杂旖旎的情怀。

雾散之后,出现在昭元帝眼前的,竟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紫衣纤影——

羽织!

昭元帝幽沉双眸,第一次出现了惊天波澜,“怎么是你?”

“这句话应该我问才对……”

紫衣女子轻声一叹,缓缓侧过身来,“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停了一停,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谴责,“你居然跟无翳这个邪魔歪道有来往!”

第五十二章等闲变却故人心

月光皎洁清华,照在她雪白晶莹的丽颜上,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闪着薄怒的光辉,更映得额头中央那一点朱砂红痕美不胜收——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跟无翳这个邪魔歪道有来往——权势帝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她的眼中闪过谴责和不认同,映入昭元帝眼中,却让他的双瞳在这一瞬变得更加深邃,眉心那道皱痕更深。

淡然声音在无尽夜幕中回响,荡起苦涩的自嘲涟漪,“在你心中,我原本就是狂妄恣意的野心家,就算跟邪魔歪道来往,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完全不明白事情的严重!”

羽织微微咬唇,嗓音因微微急怒而越发清脆,“你知道这故作神秘的无翳公子是什么人?”

昭元帝静静的凝望着她,眼中平静幽冷,却蕴藏着太多的复杂情绪,只有眼角强烈的光芒,才显示他内心的激烈与复杂,“身为清韵斋主次徒的你,大概对他的底细已有所了解……”

羽织抿紧了唇,眼中透出冷怒,双瞳越发剔透如同冷玉,“无翳虽然小心掩饰,却在还逃不过我师傅的慧眼——他乃是天门的余孽,天机宗中重要人物!“

“天机宗……”

昭元帝低声重复道,随即想起了薛汶先前的解说,他眉心微皱道:“传闻天机宗通卜卦星象,他们并不以咒术危害人间,你们又为何如此敌视?”

羽织轻声一叹,“术者的道理,就如同你的军略一般,外人是不会懂的。”

她的水眸凝视着他,仿佛觉得自己说话口气太过亲昵,她肃容低声道:“邪魔中人以术法害人,就算再嗜血好杀,也不过是十人百人受害,但是天机宗却敢妄窥天机,以星辰之力扭变世道循环之理——一旦被他们得逞,便有王朝兴衰更迭,稍微不慎,更会是百年血腥乱世!”

她说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颤,好似夜冷深寒,又似方才说出的内容让她自己也心惊,“天机宗之人,看似淡泊无为,实则是最恐怖的大奸大恶!这样的人,你居然跟他有所来往,我真是不知你想做什么?!”

昭元帝听了她的冷然质问,唇角终于勾起一道轻微弧度,似漠然,似嘲讽,“我身为天子,征辟一二异士能人,也需你清韵斋过问吗?”

这一句口气太过不善,从未见他如此严厉的羽织不禁口一窒,面容顿时失去血色。

但她随即却挺直了脊背看向他,声音坚定清脆,气势寸步不让——

“既然身为天子,便更该遵循世间义理!你以一己之好,擅自兴兵攻伐唐国,将国中王族幽禁凌辱,还将整个唐国吞并——现在你居然更进一步,去跟邪道结交,你这样象一个贤明的天子吗?!”

“身为贤明天子就该被诸侯挑衅而不还手吗?”

昭元帝的声音带起了冷怒,嗓音不再默然,而是略微提高,“唐国质疑我得位不正,我征伐问罪于石氏,又有什么不对?”

“国君得罪于你,你命他退位便是,又为何将整个封国都收回朝廷手中——从周天子分封至今,哪有贤明的天子贪图诸侯国的土地?”

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之间满是剑拔弩张。

羽织也是怒了,声音也显得高而清脆,“你要做天子,便该遵循千百年的义理和规则——我听说你又是磨刀霍霍,准备朝其他诸侯国下手,诸国都是胆战心惊,不知宗庙国稷何存,你这样做,比起上古时候的暴君桀纣又有什么区别?”

“千百年的义理和规则?”

昭元帝露出一道冷冷的笑容,眼中的复杂情愫,在夜色中逐渐褪淡,“周朝姬氏传位数百年,就是因为只能遵循上古规则,不敢对诸侯下狠手,这才被他们侵吞蚕食,最后落得失国黜位。”

他的声音冷然,不疾不徐中,自有一种稳如磐石的无形之物,让人无法轻易开口反驳,“如今我既然登上大位,当然要剪除这些诸侯的威胁,将所有封国收在掌中,随后打乱疆域,重新划分郡县——这样,才会有真正天下一统,安宁长固的江山。”

“你……!”

羽织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上月才逝世的师傅嗓音——

“此人狂妄之极,离经叛道已是无可救药,终究非人君良选!”

她打了个寒战,浑身都仿佛置身在冰窖里,心中满是惊疑剧痛——

不会的!不会的!

她心中无声呐喊:我一定能将他导回正道!

深吸一口气,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夜色微茫中,她深深凝视着他,不再似方才那般据理力争,嗓音变得迷茫低婉——

“一别多年,你我之间,又要这般开始争吵吗?”

羽织略微别过眼,无奈的低问。夜色中,她的水眸盈盈泛红,香肩微颤之下,显然也非全不动情。

昭元帝也平静了下来,他剑眉微动,目光也凝合到一处。夜色一片宁静,两人站得很近,彼此之间,仿佛能感受对方身上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就这般凝视着,这般缱绻而复杂的气氛……

山岚吹过他的衣袂,她的长袖也飘然而起,两人伫立风中,远远望去,好似一对天生的神仙伴侣。

他的目光缓和下来,黑瞳深处,甚至有一丝迷离,半晌,他终于开口了,“跟我一起走吧,羽织。”

仿佛被他那纯黑而幽邃的眸子所蛊惑,她也有些恍惚了,慢了几瞬,才听清他说的话,“跟你走?”

她随即反应过来,咬了咬唇,决然道:“不,我不会跟你走——清韵斋才是我该回的地方。”

“果然如此。”

昭元帝苦笑的摇了摇头,眼中瞬间产生尖锐之痛,随即一隐而没,又恢复了平日的幽沉默然。

他的笑声带着苦涩,悲愤,痛苦,以及狂怒,长笑过后,他不再留恋的转身就走。

羽织站在原地,就这般痴痴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满心里都是冰冷苦痛,她仰起脸,缓缓的闭上了眼——

多年前,我曾经说,从此陌路。

可如今,你我之间,却面临着更可怕的境地!

难道,你我之间,终究要成为敌对?!

她死命咬住唇,一缕鲜血缓缓而下,显得触目惊心。

半晌,她默默的长袖一挥,雾气顿时又充满了山峦,随即,她的身影消失于雾中,方才的一切,宛如幻梦。

第五十三章欲海沉浮名利争

薛汶眼前只见无穷无尽的白雾,暗叫不好,心知已被极为高明的术法困住。。他心头焦急之下,掏出怀中罗盘百般试验,却只见五色光芒乱闪,指针乱飞一气,本无法寻得阵眼所在。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额头见汗,却仍一筹莫展,恨然咬牙,他伸手探入秘藏宝囊之中,好似要取出什么重要法器。

正在这时,白雾瞬间消散无形,昭元帝昂然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映着头顶骤然回复的一轮清月,好似神祗般出巡一般,让人生出膜拜之感。

“陛下!”

薛汶揉了揉眼,确定不是幻象,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他迎上前去,仔细打量着他,发觉他衣冠整齐一丝不乱,更没有动过真气的迹象。他压下心中狐疑,他迎了上去,嬉笑着打趣道:“我还以为万岁被山中狐仙看中,掳去当压寨夫君了呢?”

走近才发觉,昭元帝神情冷凛,双眸森冷宛如寒冰,让人心头发颤。

他缓缓走来,周身冰冷的气息向四下里弥漫,偏偏还带着一种不易觉察的孤寂之痛。

发生什么事了?!

薛汶也不敢多问,连忙收起笑容,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朕无事,你不必担心。”

昭元帝的面上一片孤冷漠然,他大步朝山下坐骑之处走去,“快走吧,赶回天都还要两个多时辰呢。”

薛汶反应不及,转眼被他甩在身后了一大段,只得赶紧快步跟上,心中惊疑不定。

两人疾驰而去,马蹄如流星般飒踏怒奔,四下里原野都被黑夜笼罩,只剩下诡异风声在耳边呜呜作响。

一路风驰电掣,直到薛汶觉得两股酸麻,简直无法抬起之时,巍峨高大的天都城墙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城门早已落下,守门兵卒虽不认得龙颜,却在见到昭元帝一身凛然冷煞,以及出示的特制腰牌后,慌忙开了侧边小门,两人进城后,仍是不一声不响的朝着承佑门而去。

承佑门在西北侧,乃是四门中离城门天道最近的一个。此时已是亥时,本该是夜深人静,门下钥。不知怎的,门前三道引桥处,却是隐约传来喧哗喝骂声,以及兵器顿地的清脆金戈声。

昭元帝的眉间深深皱起,唇边冷俊弧度让人看出他心中已是不悦,“这是在闹什么?”

薛汶亦是在翘首眺望,听他询问,面带踌躇道:“臣也是看不真切,好似是什么人要深夜入,被拦在了外面。”

他也是爱八卦爱热闹的人,伸长了脖子眯起眼,在仔细端详——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都有甲胄在身,当中一人好似有锐卫士环绕、身后还有一顶小轿……”

薛汶见当头一人衣饰华贵,气宇轩昂,一群人围绕着他,好似在争辩什么,“这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他正在苦苦思索,昭元帝目光如电,已然看清此人是谁,他冷哼一声,面色越发显得沉——

“不用看了,是怀熙。”

薛汶的面色也变得古怪起来,他偷眼看了一眼昭元帝,若有所思的低语道:“哦,原来是熙王。”

他随即想起了最关键之处,“熙王不是护送太后去五台山礼佛了?为何会这么快就回来?”

眼角余光瞥见昭元帝挑眉微微冷笑,他自知失言,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他一拉马辔,正要上前去问,却被昭元帝制止了。

墙的影里,他的声音淡漠带笑,听入耳中却让人悚然一惊——

“不用去,我们靠近些看便是。”

随着他这一句吩咐,只听一声沉重钝响,两扇玄铁内门缓缓拖曳而开,从内中走出一人,鬼面银袍,襟间系一条朱红珠链,身后有两个亲卫捧着雪亮长戟,正是镇守天都的女将军阮七。

阮七大步走来,行走时襟前朱链闪烁着妖丽光影,更显得她身材婀娜——随着她矫健的步伐,她感受到一道灼热邪气的目光看向自己前,如此的肆无忌惮!

她冷哼一声,抬眼瞪去,却正是那从人簇拥的儒雅贵公子。

看清来者是谁,她冷哼一声,虽不露真容,一股冷厉肃杀之气却无形而生——

“原来是熙王。”

她声音冷淡,简直不能算寒暄,却还是秉持着礼节,朝他行了一礼。

“将军快快请起——”

熙王笑容热情而不失儒雅,那一双眼却灼灼的盯紧了阮七的口,她微微躬身时,前露出了寸许柔腻雪白,他越发目不转睛了。

身为武人,阮七的感觉最为灵敏,她感受到前的轻亵视线,心中已是大怒,却强行压抑住了。

她打量着眼前纷乱场景,冷然问道:“熙王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阮将军你来的正好,你这些属下实在是太过跋扈嚣张了。”

熙王收起笑意,居高临下的扫了方才阻拦他的禁军和侍卫们一眼,眼神不算凶狠,却是晦暗混沌,让人感到一种冰冷细腻的不适——

好似蜈蚣爬过你身上的滋味!

阮七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这句,她咳了一声,将眼底厌恶压下,尽量和颜悦色道:“他们才从军中选出不久,里的规矩还在揣摩,若是得罪了熙王,本将代他们道歉便是。”

她有些生硬的说完了场面话,随即话锋一转,“却不知熙王对他们有何吩咐?”

“吩咐也说不上。”

熙王微微一笑,本该赏心悦目的俊秀面庞上,却浮现一种诡异冷的气息来,他眼睛上下打量着阮七的腹,声音低沉的笑道:“本王刚从五台山回来,想要觐见皇上,这些侍卫都拦着不让——真是可笑,亲兄弟见面,也要得到这些狗奴才的允许吗?!”

阮七听了,眼中更是冷若冰霜,“熙王殿下明鉴——您与万岁自然是骨同胞……”

说到“骨同胞”这四字时,她眼底露出一片讥诮冷嘲,周围也有人窃窃私语,随即阮七干咳一声,制止了众人的悄声议论,却好似完全没看见他们彼此传递的怪异眼神,她停了一停,继续道:“可如今门已经下钥,古来规矩,如果没有十万火急之事,是不能轻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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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有美人兮西方来

熙王听到刻意加重的“骨同胞“四字,也品出其中滋味,他侧过脸去,面上闪过凶狠乖戾之气,两颊也微微抽搐,但一瞬之后又恢复如常,甚至连眼中笑意也不曾变化,“门下钥,不能轻启我当然知晓,若只是我一人,此时当然先回自家睡个饱觉,明日再觐见皇兄……但是有娇客在此,我又怎能将人带回,毁她清誉?”

他一指身后小轿,阮七也不禁微微一怔,“这位是……?”

“这是太后的娘家族亲,平州王氏七房次女。”

熙王笑意更深,眼中闪着喜庆的暧昧光芒,“太后在五台山吃斋念佛,却一直担忧皇兄子嗣艰难,夜寐难安,于是召来娘家亲族,一一相看过各家小姐,专门挑出了最为贤淑温婉的一位,连忙让我送入——她还有话要我转告皇兄呢。”

他这一番说辞合情合理,众人原本见他夜闯门,暗笑他跋扈不知检点,没曾他居然有太后懿旨在身!

这么看来,他急着送人进也是可以理解的了——若真把这位贵女安置在自己府邸,那才真是无礼无耻,一旦惹出谣言,连皇帝也是颜面全无。

阮七听着他这一通冠冕堂皇的解释,顿时楞住了。火光松明照下,她的美眸不为觉察的一暗,随后深深的看向那一顶小轿,好似要将那些垂纱帘幕都看个对穿。

“将军……将军?!”

熙王的眼中闪过了然和玩味,随即连声呼唤,阮七这才如梦初醒,她眨了眨眼,好似被松明的烟火熏得不适,闭目片刻后才重新睁开,嗓音却是显得有些低沉暗哑了,“虽是太后所赐,但毕竟是外之人,深更半夜,中一时也难以安置,万岁若是怪罪,本将也担待不起。”

她停了一停又道:“不如暂且请王家小姐在驿馆歇息,我立刻遣人前去服侍,岂不是两相合宜?”

她暗忖:万岁夜深未归,这等来历不明之人,怎可不经他同意就随意引入内?

于是语气虽然谦恭有礼,却仍是不愿开启门,正在僵持间,却听轿中有人娇声软语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小姐言重了……本将只是一介武者,忝任神武右将军之职,实在担不起您这声姐姐。”

阮七声音冷然淡漠,虽看不见她神情,众人却也都觉得她口气太过冰冷直硬了,有人朝她使眼色,她却浑然不顾,铁黑鬼面在灯火之下闪着冷峻狰狞的寒光。

轿中女子却丝毫不怒,反而巧笑嫣然道:“原来是女中巾帼,真是让我等惭愧敬佩。”

她话风一转,柔婉却是坚定异常,“将军身负皇城安危,我不过是一介小女子,怎敢劳动将军为我奔忙——那驿馆之人想必也睡下了,把他们滋扰起身也不是好事。”

纱帘低垂之下,她侧过头,吩咐身随轿婢女道:“转轿回头,我们远离门些,到引桥下等吧——已是亥末,离天明也没几个时辰了。”

阮七默然无语,心中却知对方是在以退为进——她毕竟是太后的亲族,又是懿旨所赐,真让她到桥下挨冷受冻半夜,只怕御史言官都要弹劾自己忤逆太后,居心叵测了——到时候连皇帝也要为难。

真要放她进入吗?

阮七正在为难,却听门外不远处,有人轻笑一声,“好热闹,这么多人列队欢迎我啊?”

众人抬眼一看,只见薛汶呵呵大笑着从马上跃下,一掳袖子就朝这边走来,他身后跟随一人,便服兜帽,看不清楚容貌。

薛汶不顾现场气氛紧绷,呵呵傻笑着,来到阮七跟前,“我的紧急公务完成了,陛下说一有结果,不管多晚都要告知他,七妹妹你替我禀报一声吧。”

他朝阮七眨了眨眼,下颌微不可觉的一点。阮七虽然寡言,也不是笨人,一眼看出他身后之人是谁,于是顺势道:“既然万岁吩咐,那我马上命人去取金钥,熙王殿下和王家小姐也可一道入了。”

辘辘车声缓缓而响,却是远远随在薛汶两人身后——兜帽客是谁,看来熙王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只是大家都是聪明人,又何必去说穿?

****

昭元帝回到寝,虽然颇感倦意,却是左右翻转,久久不能成寐。

黑暗中,他茫然凝视着锦帐上潋滟绣纹,只觉得这一日之间所遇之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好似幻梦一场。

但他知道这并非是梦,那花径深庭之中,无翳公子那神秘而狷狂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最难消受美人恩吗?”

他喃喃重复着那似调笑似暗示的最后一句,目光熠熠之下,不知不觉出了神,彻底走了困意。

于是索起身,左右伺候之人也是机灵的,见他毫无睡意,于是上前禀报道:“熙王已经离,那位王家小姐也安顿在了穆和殿了。”

昭元帝原本听得心不在焉,此时目光一闪,“是谁让她住在那里的?”

“是……是陈尚。”

司仪太监见他面色不善,双眸幽沉好似含着无尽冷意,心头一阵狂跳,哆嗦着禀道。

昭元帝冷冷一笑,却不再开口,众人心中惴惴,屏息凝神退至一边。

这一夜也果然邪门,又过了片刻,未央大门前又有人前来禀报,在廊下与司仪太监低声窃语,昭元帝不耐烦的沉声道:“鬼鬼祟祟在说些什么?”

“是,是那位王家小姐!”

司仪太监被他眼风一扫,顿时连话都说不利落,“她、她说——”

“……!!”

昭元帝眸色更深,没等他大怒,司仪太监一狠心,一口气道:“她说长夜漫漫,万岁必定也无心睡眠,不如与她谈天说地一番。”

满殿寂静。

众人不敢去看昭元帝面色,半晌,却听他道:“去请她进来吧。”

过了半刻,便有人由灯引入,随身只带一婢,在石阶下遥遥而拜,声音清脆而安详,“万岁。”

昭元帝抬头瞥了一眼,并不答话,也不叫起。

那道盈盈身影却自行起身,弱柳如风般越走越近,半启的殿门间隐约可见蜀锦千重朱纹的灿丽裙边。

“妾身王氏慕菱,见过万岁。”

第五十五章回首青山入梦频

随她而入的是一阵夜风,烛光闪烁,昭元帝抬头时,却见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子正含笑看来。

她柳眉凤目,樱唇未语先笑,唇边两点深涡,更显得肌理柔白细腻,眼眸闪动间却带诡丽金棕色。

“你的眼睛……”

“妾身的生母是胡人奴婢。”

王慕菱微笑说道,丝毫不见一丝羞愧。

“哦?”

昭元帝一挑眉,“你不怕说出来会被世人耻笑吗?”

“俗语道:子不嫌母丑……妾身觉得,无论父母出身如何微贱,子女都不该有一丝一毫的弃嫌——若是没有生母,世上又哪来妾身这个人?”

昭元帝目光一亮,唇边薄冷线条也因这句而和缓不少。

“你说的不错。”

他淡淡夸了一句,一旁伺候的众人却深深诧异了,只因皇帝几乎从不当面褒奖,寥寥几字,已是相当难得了!

司仪太监却是皱起了眉,他也算是老奸巨滑的了,却也从未见过有人刚一照面就得到这位皇上如此称赞——眼前此女,着实不凡啊!

他随即想起被传得纷纷扬扬的一段秘辛——昭元帝生父乃是乡间武夫,而他的母亲,也就是当今太后,却是出身八大名门之一的王氏。

据说太后当年,与那鄙武夫一见钟情,宁愿与家中决裂也要与之私奔,在世人眼中,简直是惊世骇俗。

这段婚姻只维持了短短数年,那名秦姓武夫便染病死去,太后随即与家中重修裂痕,以王氏贵女的身份再嫁予太原顾家,做了家主续弦,后来生下一子,便是如今的熙王。

他想起这段隐秘旧事,心中便是雪亮——为何昭元帝听到这位王氏贵女说“子不嫌母丑”这一句时,居然会如此夸赞。

他正在胡思乱想,却听王慕菱轻笑一声,嗓音清脆中不失活泼妩媚,“其实胡人擅舞,妾身在家时,也学得胡旋与鼓上舞,长夜漫漫,万岁若是横竖睡不着,不妨看妾身随兴起舞。”

不等他的回答,她兴致勃勃的起身,那件华贵已极的千重朱纹蜀锦裙随即翩然落地。

内里的短襦为珠光银霞色,高腰裙却是月白幽蓝,腰间一缕明红,众人都觉得眼前艳光一荡,简直睁不开眼了。

胡旋明明是鲜活热烈的,她却跳得诡丽佻脱,唇边笑涡衬得贝齿雪白,纤摇不盈一握简直要飞天而去。

她越跳越快,满殿里只见她飞旋舞动的身影,烛光被疾风带得飘摇,最后熄了一半,殿中更觉昏暗明灭。

最后一跃,她落入昭元帝怀中,一阵幽香沁人心脾——

“其实在门前,我就看出来了——万岁心情不好。”

她贴着他耳边浅笑低语,嗓音仍是清脆,却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殿中诸人对视一眼,随即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昭元帝双手负于背后,对于怀中的温香暖玉,眼中丝毫不起波澜,只是随口道:“那你还敢来触霉头?”

王慕菱低笑一声,雪白臂膀紧紧抱住他的背,整个脸庞都几乎埋入他怀中,暗香在这一刻越发浓烈,几乎要引人进入甜美馥郁的幻境。

“万岁啊,人若是心里不快活,睡不着觉,那就该醇酒美人享用个够……”

她好似觉得自己说的话很俏皮好笑,随即又笑得花枝乱颤——

“折腾累了,自然就睡得着了。”

她在他耳边最后低语,仿佛在呵气调皮,娇小身躯微颤,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颤。

那香味无形无色,弥漫于殿中,更是无孔不入的浸润人心,丝丝渗透……

昭元帝的双眼却仍是清明,鬼使神差的,他想起另一种体香来——

那是一种冷香,好似月幽之昙,又隐约透出血之魅息。

相比起来,此刻的暗香,嗅起来竟觉得有些俗气刻意了。

丹离……

他又鬼使神差的想起了这个名字,随即他记起自己答应过左相:再不亲近临幸她。

一口气叹在唇边,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万岁……?”

王慕菱微微诧异,唇边的笑意也略见沉凝,她略微伏起身,在寥寥灯烛的暗淡光芒下,却正好让昭元帝看见她前悬挂一物。

那是一枚小小的红色锦绣香囊,绣工致绝伦,银线暗纹一闪而灿,却在这一瞬,刺痛了昭元帝的眼!

“最难消受美人恩……有时候,美人前的红色锦囊,可是不好招惹的。”

无翳公子那神秘肆狂的笑声,那略带暗示的言语,在他耳边反复回响,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的双目目因极端冷怒而睁大,随即一把推开王慕菱,措不及防之下,她狼狈的跌倒在地,发出一声尖锐痛呼。

“万岁,你——?!”

她瞪大了眼,双目含着不敢置信的泪珠。

“滚。”

昭元帝低沉一吼,随即转身离开寝,众人在廊下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惊得纷乱一片。

一刻之后,御马监中一声龙嘶,昭元帝策动心爱的坐骑,朝着承佑门狂奔而去。

“这……快天亮了还要出?!”

薛汶正在缠着值夜的阮七闲聊,锲而不舍的拿调笑热情去换人家的冷脸,忽然见眼前一骑闪过,顿时认了出来,不由的失声喊了出来。

****

昭元帝一路疾奔,天都城的街道仿佛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随即便是原野的辽阔严霜,逐渐起伏的山峦……等他回复了神志,这才发觉自己又来到了终南奇峰的山侧。

此时,夜已过大半,天地之尽隐约有一丝接缝,却仍是黎明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没有薛汶帮忙破坏结界,没有启动法器,他只是孑然站着,低喝一声:“开门。”

眼前便是一花,随即出现在眼前的,是染了微雨的漫长鹅卵石山径。

一路行来,脚下湿滑,周围却是花叶扶疏,青苔晶莹。

眼前遥遥可见那神秘清贵的氤氲宝顶,下一瞬,门前大道两旁竟是锦灯千重,一齐灿亮,顿时让整座楼阁都明亮华灿,宛如天仙阙一般。

“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朱衣女子甄儿上前迎接,裣衽一礼,如此说道。

第五十六章烂醉花间应有数

锦灯千重,顺着门前大道蜿蜒而入,将深深庭院都照得明灿辉华,昭元帝从繁密花叶中擦身而过,浑然不顾露珠悄悄染湿了衣襟。。

绕过曲折回廊,甄儿引他来到正厅门前,只见大门齐展而开,厅中正是烛光明照,亮如白昼。

八扇描有繁丽锦纹的屏风后,隐约有人倚案而饮,听见禀报声,轻笑一声道:“才过几个时辰,陛下去而复返,又是为何?”

“你说明朝有意抱琴来,虽然只是几个时辰,却已是第二日了。”

昭元帝被冰冷露珠一激,整个人逐渐平静下来,他大步走到屏风近前,犀利黑眸看向风屏风另一端的人影。

屏风所用之鲛纱似烟似雾,虽绣有繁丽暗纹,却仍是剔透冰辉,走到近前,连无翳公子头上华贵高冠的样式也看得真切,幽蓝珠穗略微露出,在烛光下发出迷离璀璨之光,一见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异宝。一身长袍随兴垂落在靠垫上,半截坠有羊脂白玉的扇柄也落在垫上。

如此剔透之纱,把剪影映得纤毫不差,却好似在真实面容上蒙了一层迷雾,也不知是纱料特异,还是术法所障。

昭元帝走到屏风前,这才打开轻软坐垫,与无翳公子一般随意倚坐,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道屏风,仅有五步之近。

“你的琴呢?”

无翳公子自斟自饮,嗓音中还带着刚醒不久的睡意迷茫,也或者,他起床不久又多喝了两杯,颇有醉意了。

昭元帝默然无语,取下所负长条之物,打开缠绕的布料,顿时便见一具黑琴出现在眼前。

这把黑琴略显润光,仔细一看却是手把手抚摩了很久所致,木料并不名贵,制艺简直只能用朴拙来形容,实在看得不起眼。

“陛下所用之琴,也是如此特别啊。”

无翳公子笑声低沉,好似迷茫的睡意仍在萦绕。

“这是我少年时代亲手所制。”

昭元帝说话简直是惜字如金,但惟有他自己心理清楚,原本自己怒意上涌,将**之人推开后,立刻便要疾奔出城,却偏偏在途经后侧偏殿的时候,想起了无翳公子的笑语叮嘱——

明朝有意抱琴来!

那偏殿存放着自己一些古旧之物,尘封多年,却不能丢弃的物件……他在故物堆中毫不费力的找着了这一具琴,随即便鬼使神差的取走了它。

他的手指按上琴弦,才一两个音,变觉得黯哑涩手,这才恍然,自己已经多年没碰过它了。

黯涩的琴音,从他十指弹动间发出,神思飘渺间,好似回到十三岁时,自己把它递给羽织时,她惊奇欢喜的神色——

“羽织,这是我亲手伐来桐木,照着书中之图做制。”

“才见过一次就能完整做出来,阿聿你真厉害!”

那时,她欢喜的抱住琴雀跃不已,随即缠着自己弹给她听,那夜的月光疏淡皎白,照在秦淮河的烟柳薄雾,一对少年男女就那般坐在河边石阶上,痴痴的弹了一夜的琴,说了一夜的话。

下一瞬,只听铮然一声,他感觉到手指一痛,这才从过往的回忆中醒来——

琴弦久未调弄,终于断裂两截,将他的手指也刺得流血了。

昭元帝目光一凝,这才发觉自己走神了。

他心惊之下,终究露出沉凝苦笑来——昨夜居然会遇见羽织,真真是料想不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思绪竟然又回到她身上!

他剑眉一挑,道歉道:“是我唐突了……”

“无妨。”

无翳公子放下了手中之杯,仿佛也触动了什么心事,长袖轻拂之下,玉杯叮然滚落在地,灯烛下一抹翠绿晶莹,显然也非凡物。

他坐直了身体,嗓音中带着怅然感慨,长夜初晓的此刻听来,好似也有复杂难言的心绪——

“我也曾经有一具这样的琴,亲手所制,多年不弹,前几日乍然翻出,却发觉已是蛛丝缠结,弦断声嘶,再不堪使用了。”

他的声音带着慵懒空芒之意,可能真的是醉了,“那一具焦尾琴,多年前我曾经无比珍爱,如今却是连见上一眼都不敢,生怕自己触景伤情,真是可叹可笑啊……”

他的声音带着轻嘲孤寂,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这暗夜里,只能找刚刚相识的昭元帝倾诉。

昭元帝心中又是一痛,连忙敛住心神,低声道:“既然弦断难复,那只好下次由我长奏一曲,以博公子一笑了。”

无翳公子也随之一笑,“千万记得你的承诺啊。”

随着他长袖一动,另一只玉杯从屏后飞出,满满的斟了一杯,闪着琥珀般晶莹光泽。

昭元帝稳稳接了,一饮而尽,笑道:“真是好酒。”

他随即话风一转,“如此好酒,主人却在这自斟自饮了一阵,就为等待我前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无翳公子低笑一声,好似在嘲笑他的大惊小怪,“我之卜算,从不落空——你这么急匆匆去而复返,是否难以消受美人垂青,狼狈的逃到了我这?”

他随之哈哈大笑,仿佛亲眼见到昭元帝又惊又气,雷霆大怒的模样,笑声回荡在黎明之前,显得越发诡谲嚣狂。

“你怎会知道今夜有女子前来魅惑?还有,那个红色锦囊究竟是什么?!

昭元帝双眼一眯,眼中冷光一盛,骇人气势顿时震慑整个厅堂。

“哦?果真如此……‘他们’就这么着急,连一夜工夫都没耐心等,就直接向你下手了?!”

无翳公子的笑声,仍是那般神秘诡谲,他长笑一阵后停下,声音转为冷然刻薄,“你问我那个红色锦囊是什么——你自己难道一次也不曾闻见过类似的香味?!”

昭元帝一楞,随即,他想起自己为数不多的召幸妃妾时,也隐约闻到类似的香味,但因为太淡,既非催情媚药,也对身体无害,便以为是妃子之间流行的熏香了。

这次所闻到的,比平时都要浓郁香甜,香味也有了微妙的不同——好似越发摄人心魂……

他心头一震,随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这香味有问题?”

“哼哼……幸亏你今夜及时从美人怀中挣脱,否则,只怕你这一生,也休想要有任何子嗣了。”

无翳公子再度发挥他刻薄嚣张的口舌,冷笑道:“那锦囊里的就是改进了方子的‘绝息梦’,只要再多嗅入一点,你所建立的王朝,从此就要白白落入外人之手了。”

他的冷笑声宛如利箭,瞬间刺穿昭元帝内心隐秘的怀疑,““一个生不出儿子的皇帝……嘿嘿,赠你美女之人,真是好算计,好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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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恒河沙劫说难尽

昭元帝的双眸,因他这一石破天惊的一句化为寒冽幽黑的深潭,周身怒意暴涨之下,宛如修罗鬼神一般让人惊骇。

无翳公子却好似浑然不觉,冷笑声悠长响亮,仿佛连厅堂两侧的灯烛也受这一惊,被无形气流拂得乱颤幽晃。

“绝息梦,是世家大族秘传之药,家中直系嫡子若是不愿再让众妻妾有孕,便会把一小簇香末装入自己的鼻烟壶之中,只要轻轻一嗅,便了无烦恼。”

他语带讥诮,继续道:“此物无色无味,对身体又全然无害,即使是你内力修为已入化境,也是浑然不觉。”

“我猜想,你的妃妾,无意之间,都曾染过这等香末。可即便如此,某些人仍然不放心,你这次出兵远行,大约也邂逅了什么江南美人,秦淮艳姬,她们身上可没有什么绝息之药。所以,他们开始急了。”

无翳公子笑语中的暧昧调侃,让昭远帝怒气渐消,眼前不期然,出现了那个慵懒贪吃,散发乱服的倩影——

丹离。

想起这个名字,眼前便仿佛出现那旖旎一刻……那些耳鬓厮磨,宛如烟花绽放,疯狂而绝美,让人心神迷眩,不能自已。

“你在想什么?”

无翳公子不悦的声调,让他从瞬间闪神中惊觉。昭元帝心头一震,却随即恢复了清明,冷然问道:“你怎会知道王慕菱会对我下手?”

“三分的卜算,五分的观察,再加上两分的猜测。”

无翳公子的笑声不无得意,“是哪个女人身带锦囊,我完全不知,但算算日期,他们也该下手了。”

他倚在长案上,随手拿起身畔折扇,啪的一声展开,轻扇之下,好似不胜酒力,“其实我还知道,你原本来想我求问什么。”

“哦?”

无翳公子轻摇折扇,意态逍遥无比,整个人带着醉意的慵懒,屏风上的剪影却仍是优雅从容,风姿无双,“你原本想问的,是要如何对抗那些桀骜不驯的术者,让他们永远不能与皇权对抗。”

昭元帝一楞,慢慢坐直了身体,“你的卜卦,真能洞察人心?”

无翳公子哈哈大笑,整个人都干脆伏在了几案上,“甲竹片不过是死物,它只能显示机缘,又怎能懂得人心?这世上纷纷扰扰万事,看不清不透,到头来也逃不出名利二字。”

昭元帝目光一闪,犀利幽冷闪烁不定,他终究缓缓起身,随即竟是深深一躬,“还请阁下为我解惑。”

无翳公子的笑声回荡在深广庭院中,好似连花叶也受这份激越影响,簌簌而飞,“你既然愿意三顾茅庐,我今日干脆把谜底全数告知你。”

他扶住几案,凝视着手中已空的玉壶,好似惋惜的叹了口气,“你最近遇到的一系列怪事,纷乱复杂,好似全无关系,种种威胁也仿佛来自各派势力,但说到头来,他们想要的,是你身下宝座,掌中威权。”

“秦聿啊秦聿,你可知道,你生来就是不一般的人……”

无翳公子轻声叹息着,随意喊着他的名讳,“你乃是天命所系的真龙天子,命格贵不可言,任何人要想从你手中夺走皇位,除非是逆天转命,将你的真龙气运夺走,占为己有。”

昭元帝默然听着,此时想起了回京路上那天寰、天枢两派的凶险追杀,剑眉一挑道:“杀了我,真龙之气便能转移?”

无翳公子身形一顿,由衷赞叹道:“你也是聪明人,已经猜到了……不错,只有杀了你,或者施展至高之法偷梁换柱,才能转移龙气。”

“但是龙气也不是天上的云彩,会随便乱飞,让路人甲乙能随便捡着,这世上,只有三种人可以顺利接收你的龙气。”

无翳公子说到此处,声音越发冷冽,微微冷笑着,却不往下说,而是话风一转,“你听过少康中兴的故事吗?”

秦聿听着这名字熟悉,回忆起自己幼时偷听过的私塾讲课,“少康是夏朝的中兴之君……当时寒浞篡位,少康的父王被杀,他逃出皇城,经历千辛万苦终于复国。”

“你所说的全都是正确,这是史书上写得明白的故事。”

无翳公子轻声一笑,“可惜啊,事实的真相,却不仅仅如此啊……其实,夏国到了少康的父亲一代,已是皇气衰微,而寒浞登位,却是天命所定,龙气加身。”

“那一代的巫觋,早就预见了这变天之灾,所以当时夏都破灭,却很少有封臣前去救援。少康的复国之路,原本无望,但是有虞氏族长的女儿看上了他,为了他甘愿以全族为殉,施展逆天之法,让少康亲手杀死了寒浞。”

“少康的身上,原本就有旧朝遗留的点滴龙气,虽然只是微弱残存,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真龙气运,一旦把当代真龙杀死,那无尽磅礴的龙气,便会回复到他身上——于是在少康杀死寒浞的瞬间,上天的眷顾便转移到了他身上。”

昭元帝听完了这好似天方夜谭的故事,目光凝聚为一点,亮得让人不敢正视。

半晌,他终于开口了,“姬氏一族。”

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厅堂,好似有无穷的压迫震撼着方圆数十丈,“是我太大意了,以为周天子一脉的姬氏已经衰微,便没有多加防范——现在他们要学当年的少康,取了我的命,来重新打造姬氏天下吗?”

无翳公子的声音仍然带着笑意,丝毫不曾被他的气势吓倒,“我可没这么说啊……我只是在说一个故事——长夜漫漫,天色将明,不正该说些无聊荒诞的故事,来打发时间吗?”

他轻声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玉壶,发觉真正是点滴无剩,于是扬声唤道:“甄儿。”

朱衣女子甄儿盈盈而入,手中提了一壶新温薄酒,异香四溢之下,却也低声嗔怪道:“主人,这壶只准喝一半。”

“好好,我听甄儿的,只喝一半。”

无翳公子笑着满口答应,正要接过,却被甄儿缩回手去,“壶中半截处我已设下咒文,一旦您饮过了线,立刻便会爆散开来,还请主人自重。”

她瞥了一眼昭元帝,把后半句“小心成了落汤**”吞了回去,算是在客人面前给主人留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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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福祸来去皆因果

昭元帝见甄儿离去,这才开口道:“姬氏败落已久,族中男丁凋零,有一支迁徙到洛阳去了,,还有两支战乱中失散,至今都续不**谱,最后一支就定居在天都,但是家主之子接连夭折,只剩下一女入了……到底是谁,居然有如此野心?”

“看起来你对姬氏的情况很清楚嘛……哟,做皇帝的就是厉害,就算没防备之心,也把全家上下查得清楚明白,你大概连人家家里有几只**鸭都查过了吧?”

无翳公子随口讥讽了一段,随即颓然趴倒在几案上,泄愤似的提起酒壶,也不用杯就喝了一大口,含着酒低声咕哝道:“半壶……哼!”

昭元帝见不是事,提醒他道:“先生不如继续说下去?”

“说下去……哦,我还在说故事呢。.”无翳公子的声调已经有些醉意茫然了,但他努力抬起头来,继续道:“第二个故事,我想说说,刘演刘秀这兄弟俩。”

秦聿的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刘秀出身贫寒,却能礼贤下士,情温良沉稳,同为帝王,这两点我仍是自愧不如。”

无翳公子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各人秉不同,勉强改变自己反而不好——我倒是觉得他个温柔过甚,长得又秀美,看起来跟个大姑娘一样,众臣上朝的时候,指不定在底下看着他的脸意幻想,这就很悲摧了!”

昭元帝被他这种偏邪恶毒的猜想惊得呼吸一窒,简直不敢相信,这等言辞是从这般华丽致的人口中说出——此时,他才想起薛汶对此人的评价:狠毒乖戾,言辞刻薄——还真是说对了!

无翳公子不去管他心里如何暗诽,继续提着酒壶畅饮,狠狠的喝了两大口,这才放下酒壶,微微喘息道:“刚才说到哪里——对,刘演刘秀这两兄弟。”

“刘演是哥哥,个狂妄好强,他看到乱世之中的凶险与机遇,于是揭竿而起,成为一方豪雄,他弟弟刘秀当然也乖乖跟着哥哥造反去了。”

“刘演兵强马悍,麾下猛将如云,当时有游方道士唱出神秘谶纬,说是刘演应天命而出,当为九鼎之主。”

“刘演名义上的主君更始帝深深忌惮他,一次设下鸿门宴,欲行杀招,在掷杯为号的瞬间,却好似为神秘力量所阻,本不能动弹,于是刘演毫发无伤的回去了。”

“此事一经揭穿,顿时世人大哗,更多人坚信刘演乃真命天子,奸邪之徒本不能伤害于他,刘演自己也深感得意。”

“又过了一阵,刘演的政敌请他去赴宴,当时有许多人劝他别去,但是刘演满不在乎的说:天命在我,凡夫俗子能奈我何?他去了这次宴会,饮了一杯酒后,就开始大口吐出黑血,抬回家中不到一天就死了。”

无翳公子说到此处,拎起酒壶对口而饮,酒滴飞溅到屏风轻纱上,在暗处显得晶莹剔透,却闪动着惊心动魄,让人极度恐惧的冷光——

“然后,他的弟弟刘秀继承了哥哥的人马和势力,他格温良平稳,却又坚忍不拔,终于在多年后得到了皇位。”

他说完这个故事,厅堂中已是一片死寂。

昭元帝挺直了脊背坐着,好似岿然不动,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到他手中攥紧了玉杯,翠**滴的玉杯不堪巨力,已然露出丝丝裂痕。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那些术者中的长老肯定会说:虽有天命所在,亦不可肆意妄为,否则天命就要改换……哈哈,都是一群爱说废话耸人听闻的老不死!”

无翳公子哈哈大笑着,酒意酩醺的骂起了长者前辈,昭元帝好似完全听不见,只是凝视着自己掌中,那已裂为几片的玉杯,以及微微沁出的血,仍是默然无语。

无翳公子以折扇轻敲几案,略微提高了声线,“这个故事只说明了一件事:就是做哥哥的不要死在弟弟前头,否则你的事业,你的队伍人马,还有你的名声功业,甚至是你的龙气也全归弟弟了,今后历史上还要记载你是个傻子笨蛋,死得活该死得必然!”

冷风吹动窗纱,簌簌的有花叶落在上头,脉脉而入的晨曦逐渐疏淡,好似有一丝鱼肚白露出来了。

“天快亮了,我的酒也快喝尽了。”

无翳公子微微叹息着,拎起酒壶晃了晃,发觉了壶中腰那条若隐若现的红色光线,于是泄气的垂下了肩,再一次伏倒在几案上,一边信手将壶狠狠的抛出。

壶身落到远处花径中,剧烈震荡触发了咒文,顿时发出巨大的爆裂声,酒花四散,在逐渐明朗的天光下显得流光溢彩。

“第三个故事嘛……”

无翳公子嗯了一声,却是看向昭元帝,笑眯眯的突兀问道:“天亮了,你不回去上早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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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帝遣天吴移海水

天光乍亮,淡淡晨曦初露,窗纱中透入熹微白光,墨染画屏上越发明辉剔透,昭元帝正在等待着最后一个故事,冷不防听他突兀来了这一句,双眸深深凝起,眉间皱痕一紧,随即化为全然的轻松淡然,“今日不去也罢。.”

他的声音细细听来,方才的怒焰狂炽,好似了无痕迹,惟独那黑瞳那最深的一点,异常闪亮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哦?百官久候而万岁不至,这可件稀罕事啊!”

无翳公子曼声笑道,习惯似的伸手拿壶,却是了个空,不由的颓然叹气。

他这一夜,从始至终便是酒不离口,笑声也一直未曾停歇,这般狷狂自在,潇洒肆意的风华,丝毫不曾因眼前帝王而略微收敛。

“一天不上早朝,这万里江山也不会就此易主。”

昭元帝冷冷一笑,嗓音低沉冷凛,说到“易主”二字好似别有意味。他看向屏风那一端,幽瞳扫视之下不怒自威,“请先生接着说吧!”

“这第三个故事嘛……”

无翳公子伏在几案上,呵呵畅笑着,好似醉得狠了,将面庞贴着冰冷光华的楠木桌面上,似乎是笑得浑身都在轻颤。

“你见过胡商吗?”

又是一个怪异而平常的问题。

昭元帝想也不想,点头道:“当然,小时候在金陵就曾见到他们开了波斯香料店,还有胡姬卖笑的酒肆。只要略大些的城池,都会有这些金发碧眼的胡人出没。”

“第三个故事,我是从胡人那听来的……”

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笑得太多,无翳公子的声音,显得沙哑而诡异,在半明半暗的晨光中回荡,透出不寻常的复杂意味——

“我听说,波斯往西之地,有个名叫泰西的国家,他们的帝王加冕之时,须由神的使者在他额头涂上一团雪白神油,这才算得到上神的承认,从此拥有了为帝的资格。”

他带着醉意笑讽道:“蛮夷就是蛮夷,加冕之时涂得满头油光,那得是多么难看啊!”

“你知道他们用的这什么神油,是从何而来?”

无翳公子他仰起头,不知是晨光还是灯烛的缘故,他眼中好似闪着耀眼可怕的光芒,长袖翩然之下,好似对着虚空中伸出手,要使劲攥住什么——

“是用身心纯净,骨特殊,最有灵气的圣童血熬煮而成!”

他好似觉得荒谬,长笑声浩然不断,笑声越发显得癫狂迷乱,“这就是蛮夷的秘法,听起来简直象是吃人对不对?!”

“你醉了。”

昭元帝隐约感觉到,由屏风后那人身上涌起的无形诡谲之气,将整个厅堂都笼罩在内,癫狂激越,却带着极大的恐怖之力,好似要将眼前万物都化为齑粉!

无翳公子长笑之后,仿佛声嘶力竭,终于停下了那让人心底发寒的冷笑,“据说,清韵斋的术法,有一部分就是来自于泰西圣堂的神术,当然,她们自诩名门正派,是绝不会承认自家功法与蛮夷有什么关系的。”

昭元帝目光一闪,想起之前他所说的“要想夺走你的龙气,除非杀了你……或者施展至高之法偷梁换柱”,心中闪过一道亮光,沉声道:“所以,清韵斋可以用类似的方法偷梁换柱,赋予别人真龙气运。”

“只听我讲了这个故事,便能结合之前的只言片语,将真相推测到如此境地,你倒也还算聪明。”

虽是夸赞,从无翳公子口中出来,却更似大逆不道之语,他停了一停,又继续道:“清韵斋用自家秘法,可以制造出身带龙气之人,但是用异法凭空生出的龙气,比起你身上先天自生的,简直是高下立判——只要你一天不死,那边的‘天子’,便只是一尾假龙。”

他近乎嘲讽的低叹道:“所以,你只要活着一天,便碍了这三家的大事,他们又怎能不想尽法子除掉你呢?!”

“朕,全明白了。”

昭元帝听到此处,已是心中雪亮,他站起身来,巍然身形在逐渐升起的日光照耀下,显得无比挺拔——

“三个故事,三种人……你的意思,我已经全明白了。”

昭元帝站直身子,下一刻,竟是端正肃严的朝着屏风那一端深深一躬——

“朕,在这里谢过先生了。”

无翳公子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既没有受宠若惊,更没有客气谦和,“我只是讲了三个故事,听不听在你,该怎样做更是在你……”

他见昭元帝又要开口,于是轻笑一声截断道:“你接下来想说什么,我已经知晓……只是天色已明,半夕长谈,我累了,也醉了,今日便暂且到此吧!”

昭元帝听他语气干脆,显然是说一不二,于是只得站起身,再次道谢道:“不管怎么说,先生今日对我有大恩,秦聿必然铭记在心。”

“铭记就不必了……实话跟你说吧,我跟那三位‘天子候选人’背后的势力,也并不对盘,帮你也是就在帮自己。”

干脆利落的说完后,无翳公子长袖一拂,“若是有意,随时可来——近日之中,我与你还有机缘。”

随即扬声道:“甄儿送客。”

****

白光一闪,带和神秘符文的小小纸人凭空飘落下来,丹离将它收入袖中,随即揉了揉眼,正想爬进被窝睡个回笼觉,却听外间回廊上梅选侍的爽朗嗓音猛提高——

“什么,**出了大事了?!”

随即便是老董的声音,“是啊,我去取早膳时听到的,听说前廷那边也闹开了,文臣武将们们等了一个多时辰,就是没见到万岁来上早朝。”

“哦哟……想不到一夜之间,区区一位新妃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丹离听到“没上早朝”四字,百无聊赖的抿唇一笑,随即听到什么“新妃”,“大事”,潜藏的八卦因子又窜升上来,她连忙开了门,探出头来问道:“怎么了梅姐姐,出什么大事了?

第六十章骄霜冷尽世间念

梅选侍瞥了她一眼,笑骂道:“你睡懒觉睡得昏天黑地,谁来叫也叫不醒,听到有热闹八卦,立刻就竖尖了耳朵啊!”

她随即说起了今日一早就传得沸反盈天的内大事,“据说啊,那位新妃是太后从娘家侄女里选取的,昨儿半夜到的……她心气还挺高,非要半夜大开门,被阮七将军堵在门口,终究是靠着熙王的面子住进来了。。”

“这还不说,奇就奇在万岁听说了,居然半夜就召见了她……据说两人相谈甚欢,很快就……**了。”

梅选侍说起这种桃色新闻,也是眉飞色舞的,一点也没闺秀贵女的羞涩,丹离睁大了眼听着,惊奇的叹息道:“想不到昨晚里这么热闹啊!”

“你没想到的还在后头呢!”

梅选侍横了她一眼,好似在怪她打断自己说话,“谁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万岁就勃然大怒,把她推倒在地,还怒喝她‘滚’呢!”

“哇,这么严重啊!”

一旁听得热闹的姬悠凉凉的嘴道。

“后来事情就越发闹大了——听说万岁半夜跑出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早朝也不见他的人影,前廷大臣们都乱成一团了!”

梅选侍说起刚听到的劲爆八卦,平素凌厉的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啧啧,这可是头一次有人能把万岁气成这样!”

丹离也不答话,眼珠子乌溜一转,抿着唇在偷笑,她咳嗽了两声,才开口道:“也许,皇上是为了别的事跑出了,未必真是被她气的?”

她说这话时,神情是十足十的诚心诚意,奈何本无法引起这几人的共鸣。姬悠眼中闪过悠然神往,连声调都充满了啧啧羡慕,“红颜祸水、从此君王不早朝……这些词不就是用来形容此等绝世佳人的吗——我要是能造成这等轰动效果,不知该是多么有趣?”

丹离朝天翻了个白眼——最后一句才是你的心里话吧大哥!

梅选侍眉头一皱,眼光一冷,正要发作,姬悠却是死到临头还不知死活,轻轻着自己的脸,幽怨叹息道:“论容貌,我也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算不能倾国倾城,艳冠六还是称得上的——万岁为何每次见了我,黑着脸转身就走呢?”

“大概因为你闯的祸太有创意了,皇上惊艳得说不出话来了!”

丹离笑嬉嬉的答道。

“丹离妹子……我知道你嫉妒我的美貌很久了,所以你口出恶言,我都不跟你计较——”

姬悠还未表现出自身的宽宏大量,却觉得身后一阵冷冽恶寒,劲风疾扫而来,千钧一发之际他一缩头,一把铁丝扫帚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他侧过头去,却正看到梅选侍丽容微微扭曲,狰狞带笑,让人心底直冒凉气。

“你,你要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

下一瞬,姬悠的惨叫声响彻德宁——他玉一般晶莹细腻的脸颊,被某人狠狠的拧住了,一小团在纤纤五指中挤压颤抖,显示出主人受到何等蹂躏。

“哟,姬常在你真是出息了,知道什么叫艳冠六了!”

梅选侍下死劲捏住他的脸,无敌螃蟹钳一出,姬悠顿时又发出一声含糊而惨烈的低嚎。

梅选侍气势如虹,眼中带笑的亮光,生生透出“皮痒了吗”的殷切抚慰,秋波一送,惟我独尊的剽悍气场笼罩方圆,姬悠在她狠厉五爪下立刻缩成了一只含泪小白兔。

丹离正嗑着瓜子笑看这场彩的‘驯兽记“,忽听墙外面一阵脚步急促,铿锵镫然,听着象是军中的铁长靴在叮当作响——大概有谁紧贴了墙在匆匆而行。

“哟,这不是阮七将军吗,如此行色匆匆,是要去见万岁么?”

一道儒雅带笑的男音在墙外突兀响起,嗓音充满邪肆的调侃。

铿然长靴碰撞的声响骤然停止,下一刻,低沉冷漠的女音响起——

“见过熙王殿下。”

丹离和梅、姬二人在墙内静静听了,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约而同的,眼中都写满了“有好戏可看”的兴奋急切。

好戏当前,梅选侍犹豫一下,终究放开了手,姬悠轻嘶着又要叫疼,被她一个眼刀吓得僵住无声了。

墙外,邪肆狂魅的笑声响起,“女将军见到本王的眼神,可真是敷衍又冷淡呢——本王虽无潘安之貌,却也自觉仪容尚可,将军何必摆出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呢?”

他们正在说话,风声吹得人声音都有些断续,谁也没发觉高耸黛黑的墙上,有三个人正悄然爬上,趴在墙上看得兴致勃勃。

淡暖的日光在高墙之下拖出长而斑驳的影,阮七站在影之中,一张鬼面遮住了所有神情,却是目如寒星,冷得可以冻死人。

熙王锦袍金绦,手持折扇,有意无意的挡住了阮七的前路。他俊秀容颜含笑凝视着她,笑意虽然深邪,却未到达眼底。

“熙王殿下言重了——本将正在巡守全,无暇与殿下细谈,告辞了。”

铿然长靴一转,就要绕开眼前障碍,却被熙王一把抓住冰冷护腕,笑着在她耳边暧昧低语——

“就这么关心着紧我皇兄?听说他回来,就急着马上赶过去?”

“熙王!!”

阮七猛然一挣,将他的手重重摔开,眼中凝结出冰冷风暴,危险而猛烈,“请、自重。”

“被我说中了心事,所以才气急成这般模样……”

熙王啧啧含笑,“可惜啊,皇兄他一向只把你当兄弟和属下,却没把你当女人看待过。”

黑瞳中的冰冷风暴,在这一刻燃烧成炽热光焰,所有理智瞬间崩塌——雪亮长戟应声而出,尖刃逼在熙王咽喉。

“你——”

无声的压力和气势,让尖刃深深陷入皮,滑落了一缕鲜血。

熙王眸光一暗,却仍不改面上笑意,“你以为默默的守着他,终有一日,他会回过身来看你?哈哈哈哈……真是在做梦!”

他看着她,唇边笑意加深,冷嘲毒舌在这一瞬爆笑而出——

“就凭你那张脸,哈哈哈哈……可别把我家皇兄吓出噩梦来!”

第六十一章银瓶乍破水浆迸

“就凭你那张脸,哈哈哈哈……可别把我家皇兄吓出噩梦来!”

肆意恶毒的嘲笑声,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清晰响亮。。c

银白鬼面下,微微露出的朱唇深深的抿成一线,狠狠咬出了血也浑然不知。两点黑瞳宛如爆燃的水银一般,耀眼白灼得让人心悚——怒意心血涌到了极点,仅存的理智已是轰然坍塌!

阮七手一扬,雪亮银戟疾刺而出,快得让人连残影都没看清,罡风肆卷之下,朝着熙王眉心直落而下!

熙王一手持扇,另一手平平伸出,间不容发之间,竟将尖利横刃抄在掌心。

长戟的狂猛去势,在这一瞬被生生挡住了。

风声在这一刻也仿佛停止了,偏僻的黛色墙下,日光将两人静静对峙的身影投在地上,拖出长而诡谲的幽影。

整杆长戟在熙王掌心剧烈颤动着,发出狂怒的嗡嗡声,然而,它仍是纹丝不动。

鲜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将青条石铺就的长巷染出点点嫣红。

“皇兄倒是将你调教得不错……”

熙王微微一笑,随即放开了手,从怀中掏出锦帕,轻描淡写的擦着自己手背溅上的一滴血,细细擦过之后,他毫不吝惜的将手指一松,绢帕便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轻挥折扇,身拥锦裘,熙王笑咪咪的走近她身侧,一派雍容自在。

“女人天生就不是练武的材料,哪怕是你这种从小做活的,也不过是多了三分蛮力,真正跟高手硬碰,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

他俯下身,玩味的端详着阮七摔在地上的狼狈情形,目光在她流血不止的虎口处停留一瞬,随即啧啧笑道:“虽然长了那么一张脸,倒有一副好身材,凹凸有致,长腿袅娜——光看背影,岂不是要迷死天下男人?”

阮七喘息越发急促,冷然黑眸死死盯住他——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熙王大概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熙王在她怨毒狂怒的注视下,仍是笑意不减,他贴近她身侧,巨大的影与邪气瞬间笼罩而下,阮七的目光霍然一跳——对方竟欲取下她的面具!

“其实军中诸兵将早就在私下猜测:阮将军的面具下,到底是怎样一副绝世美貌。越是神秘,众人就越以为你有倾城之姿————你心里一定很是得意吧?”

熙王嗤笑出声,手中用力,正要取下面具,冷不防眼前冷光一闪,多年生死场上练就的直觉让他瞬间后退,手背上却仍是一阵剧痛!

阮七以受伤的单手撑地,另一手掌中多了一柄银刻镂花镶宝石的小刀,刀刃上滴着血,一点一滴的闪着猩红光芒。

她微微扬起头,眼中终于多了一抹冷笑与狠绝,宛如受伤的兽类,更添防备与狂意。

“好,很好!”

熙王一楞之下,瞳孔颜色微微变深,咬着牙长声大笑,听入人耳中却是毛骨悚然。

下一刻,他拣起地上长戟,略一掂量,竟是直刺而出,隐约有罡光闪烁。

“他竟是使的剑招!”

墙头上,姬悠目不转睛的看这这一幕,因着这剑光气芒,原本嬉笑的神情也变为肃然凝重——

“传闻中游手好闲的熙王,居然是如此惊人的剑道高手!”

他贴在梅选侍耳边悄声说道,后者白了他一眼,伸手将他一推,险些害他落下墙头——

“说话就说话,别在我耳边呵气,痒死了!”

“喂、喂小心啊——你这女人!”

两人正在纠缠,只听墙下闷然一声惨哼,阮七身影因硬挡罡气而斜飞撞开,随即伏倒在地,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

“好奇特的剑招……我生平竟是从未见过!”

姬悠睁大了眼,又是惊奇又是迷惑的喃喃道。

梅选侍白了他一眼,正想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只不过是坐井观天“等等讥讽之言,却偶然瞥见一旁的丹离双眸瞪得大而幽黑,长长眼睫微微发颤,双手巴在墙头石砖上,竟攥得发了白。

“丹离你怎么了?”

她刚刚问出,却见眼前一花——熙王一脚踹出,重重的踢在了阮七腰脊之上,顿时银光一闪,小刀被磕飞挑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落到了一旁墙边的树枝间。

“啊————————————————————!”

瞬间,只听一声高昂惨烈的叫声从枝桠间发出,下一刻,一道瘦小人影从树上坠落,直直朝下摔来,墙上趴着的三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影遮来,抬眼看时,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庞,正以面朝下脚朝上的诡异姿势飞落撞下!!

“啊啊快闪开啊!”

“啊———”

“救命啊!!”

“啊——不要!”

连续四人,不同声调的惨叫声响彻四里,丹离、姬悠、梅选侍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从树枝坠落的人从墙头压得摔了下来,顿时四人跌成一团落地,发出巨大沉闷的声响来。

“哎哟——好痛!”

梅选侍第一个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满是尘埃,她却并没有伤到哪里。

望着被自己垫在身下,仍在地上哀哀呻吟的姬悠,她蓦然想起方才那一瞬间,他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竟强势而自然的将她一把揽过,替她承受了人体坠落冲撞的重重一下!

想起方才被揽入怀中的那一刻,不知怎的,她脸皮有些发烫,正要上前扶起他来,却发觉被撞飞一边的始作俑者也抱着头连连呼痛——

“小森?!怎么是你!”

一旁抱着头连连喊痛,抽噎着涕泪交加的,不正是自己里的小森?

“小森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你怎么会从树上掉下来?”

梅选侍心直口快的问了出声。

“呜呜呜呜……”

小森哭了一阵,这才用袖子擦着眼泪,抽噎着说道:“我正在树上睡觉,突然有把刀子飞上来戳得我好痛,我身子一侧,一放手就摔下来了。”

刀、刀子!

梅选侍顿时脑中如遭雷击,她这才反应过来,现场正有熙王与阮七这两个大人物,他们方才还在打斗!

她浑身直冒冷汗,迟疑着不敢转头去看,不料天不从人愿,只听邪气带笑的嗓音平空响起——

“你们四个是谁?”

第六十二章铁骑突出刀枪鸣

这一声邪意带笑的问话,虽然并不严厉,却让梅选侍心头一震,汗湿重衣之下,只得强作笑颜,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

“见过熙王殿下。”

她此时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微微裣衽之下,却又扯动了膝上伤口,“哎哟”一声险些又摔倒。

纤盈腰肢被带着热力的手掌及时扶住,回眸望时,却正是姬悠站在她身侧,当仁不让的挽住她的肩,让她把全身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四目相对时,他漫不经心的笑着,微微眯起的眼中光湛然,却莫名让她感到心安。

他的五指贴着项肩肌肤,相触时只觉纤长细腻,却又隐约有硬茧,大概是练剑造成的。

她正在胡思乱想,一声含着笑意的赞美,将她霍然震醒——

“一者秀丽雍容,一者绝色倾城,原来皇兄的**竟藏着一对姐妹花!”

熙王深深打量着两人,目光带着兴味与探究的深意,触之却让人浑身一僵。他丢下受伤的阮七不理,缓步来到两人面前。

下一瞬,他伸出手,略带强硬的抬起姬悠的下颌,将“她”细细端详了一遍。

日光照在姬悠身上,雪白肌肤宛如玉瓷一般,即便是阅遍花丛的熙王,此刻也被这艳光慑了心神,瞬间微微抽了口冷气,“今日才知道,什么是褒姒之艳,夏姬之美——这样的美人儿,皇兄却居然弃之偏僻,真是可惜!”

姬悠被强迫抬高下颌迎向他,承受着邪意**的深凝目光,心中大怒之下,顿时气得浑身发颤,若不是仅存一丝理智,只怕已经是大耳刮子左右开弓,把他扇成猪头模样了。

一旁的梅选侍紧张得直绞绢帕——她既怕姬悠忍耐不住爆发,把熙王往死里痛揍,又怕熙王的手作怪,露出姬悠装高领下的喉结。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熙王“咦”了一声,只觉得眼角微微刺痛——眼前绝丽美人眸光清冷如雪,正含怒扫向自己。

姬悠也觉得自己额前微微一痛,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冥冥中,好似撞见了自己的天敌夙仇,浑身紧绷着说不出的难受。随即,他感觉浑身血脉都为之暴贲逆冲!

这一瞬间,两人目光对接,好似有火星迸四溅,心头顿生古怪而烦躁的杀意,汹涌宛如长河之水,不可抑制!若不是手无兵器,只怕立刻就要刀兵相向,杀个你死我活!

无形气压骤然威逼四周,空气凝窒得让人不能动弹,树上的枯枝颤巍巍,却也不敢落下。天空中日光明灿,却好似离人越来越远,耳边原本常有的冰雪融化细声,单调飒然的风声也在这一瞬停止!

梅选侍瞧出气氛古怪紧绷,勉强露出笑容,正要开口缓和气氛,却忽然觉得自己无法出声!

离他们两丈开外的地上,丹离缓缓站起身来,她拍了拍裙角的灰尘,默然凝望着这一切。

日光斜照在她长而浓黑的眼睫上,好似两点诡谲金芒隐而不露。

她抬起头来,清秀面容上闪着淡淡的光晕,唇边的弧度好似在笑,却是冷入骨髓——

“微薄的龙气,本身已是不纯,却还被刻意催长,今日若是对撞冲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她以不可察觉的声音低喃道,随即感觉四周无形之压越发深重,连自己也很难挪步,唇边讥诮之意更深,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将手伸入长袖,着了一张符,唇边默念之下,食指在纸面快速写下了封咒。

虽无朱砂之明效,但她神念一起,袖中黄符已然闪现白光,长袖笼罩之下,一个明亮的“宁”字古篆缓缓从中升起!

电光火石间,说不尽的快!众人背向着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白光围绕一个“宁”字,化为无数细小如蚁的奇异咒文,骤然暴亮后,竟是消失于无形。

宛如甘霖散于荒漠,又似天降光雨,普渡人心,咒文化为乌有后,风声,冰雪消融声,以及树枝落地的声响瞬间恢复,整个世界好似又鲜活起来。

“什么东西这么亮啊?!”

梅选侍眼角余光好似瞥见了什么,她转头来看,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又能动弹了!

“是这把银刀啦!”

丹离乌黑圆瞳一转,笑嘻嘻的举起手里那把银色小刀,正是那把飞上树枝捅伤小森,随后弄出这一大堆乱子的罪魁祸首。

日光映在银刀上,瞬间反出明灿耀眼的大片光芒,害得梅选侍连忙捂住眼睛,“你拿着这东西做啥,还不赶紧还给……”

她看了一眼委顿伏地,痛得几乎半昏的阮七,再看和伫立身畔的熙王,立刻强笑着改口道:“还不赶紧还给熙王殿下!”

熙王深深呼吸,感觉到自己又恢复了平静,他的双眼因极度惊诧而睁得很大——方才心头升起肆意杀戮的暗黑冲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难道是……自己功力运行有所偏差,影响了心智?!

他想起那些练功走火入魔的可怕传说,顿时脸色变得铁青一片!

他心不在焉的摆了摆手,也再顾不得对眼前绝世美人多加端详,转身匆匆欲走。

梅选侍眼尖,一眼瞥见了受伤委顿在地的阮七,连忙追出几步拦住了他,扬声问道:“阮将军伤重,不如请熙王殿下带她去休息?”

熙王眼中满是不耐的戾气,“她的命与我何干?!你给我让开!”

梅选侍有意无意的拦在他身前,扯了个微笑来想要再说,下一瞬,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凝结于他身后的某一点,连面上笑容都僵在了那一刻——

“小心啊——————”

她嘶声狂喊道。

她的晶瞳因极度震惊而扩到最大,瞳仁最深处,倒影出小森的身影!

他站起身来,浑身剧烈痉挛着,四周好似围绕着无形火焰,面目狰狞扭曲得宛如狂兽,身上肌肤上漫布着黑红二色的古怪纹图。

他的手上,竟是那柄被扔在地上的雪亮银戟,直直朝着熙王身后刺来!

“不要啊小森!”

梅选侍叫得声音嘶哑,却眼睁睁看着戢尖几乎要戳入背后。

第六十三章风定寒云犹惊怯

疾如风快似电,被熙王随手丢下的雪亮银戟,在这一刻竟成致命凶器!正当戟上横刺要戳入熙王脊背的那一瞬,姬悠的身形动了。。c

长袖翩然一动,墨染长缎般的乌发便拂扬而起,在日光下映出沉金华魅的光晕——疏淡日光下,他身形快如鬼魅,似鹰隼临空般准,瞬间来到小森身侧,手中丝绦运劲成束,竟现出耀眼的剑芒浩意!

丝绦形成的“软剑”一出,顿时不轻不重的缠住小森脖颈,小森剧烈挣扎着,口中荷荷有声,身上黑红纹身越发深重蔓延,瞳孔紧缩之下,竟是满布血色癫狂!

“给我醒醒!”

姬悠挑眉冷喝,声音仍是那般低沉带磁,却不是平时女装般让人迷醉,而是满含凛然之威!

小森双手死死握住绦束,剑气嘶响连声,他的手顿时血模糊,他却浑不觉疼,双臂贲起猛拉之后,丝绦发出轻微撕裂声,狠厉剑意竟现破灭之兆!

姬悠眉头一皱,不再留情,手中“软剑”挥洒自如,剑意吞吐之间反缠为劈,如真正利刃般击在小森脑后,小森模糊的低吼一句,终是无力栽倒在地。

姬悠这才松开手中丝绦,内力撤回之后,那丝绦便回复为一条如意吉祥云纹的镶玉束带,他将之束回腰上,又恢复成亭亭玉立的纤腰佳人。

姬悠扶着树喘了一口气,抱怨道:“他这是在发什么疯?!”

抬眼看入熙王惊愕却深沉打量的眼中,姬悠很不自在的扯弯唇角,似笑非笑道:“让王爷见笑了——这小太监自小有癫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倒是让您受了惊吓。”

他这话乍听是在解释,实则却是话中藏锋——一个昂藏之身的成年男子,险些被一个瘦弱小太监刺了个对穿,还“受了惊吓”,这得多么丢脸啊?

熙王深深凝视着他,那目光让姬悠心头恶寒,**皮疙瘩都要跳出来了,“我没事……多谢美人救命之恩!”

一脱离危险,他又恢复了那邪意轻佻的笑容,目光熠熠的打量着姬悠,“美人真是好身手!”

姬悠被他那越发露骨火炽的目光气得几乎要呕血,闻言皮笑不笑道:“哪里哪里,熙王才是真人不露相。”

熙王低沉笑声含着惊艳与兴味,暗中却藏有诡谲探究,“还未请教芳名?”

话一出口,人已走近姬悠身前,轻轻攥了“她”的素手。

梅选侍见姬悠被吃豆腐已是目露凶光,情知不好。她微微呻吟一声,姬悠连忙将手挣脱出来,一把扶住了她,“梅姐姐你怎样了?”

“姓梅……又住在这么偏僻的冷里——你大概就是在里大做胭脂花粉生意的梅选侍吧?”

熙王终于从如海繁广的记忆中找出这一段,随即他目光一闪,笑意越发深邃,“那这位美人儿,就是前朝帝裔的姬常在了?”

如此脱口而出,显然这位王爷对中情况了如指掌。

梅、姬二人换了个眼色,对眼前这看似纨绔**的熙王更生三分警惕。

熙王轻笑一声,伸手欲替姬悠挽起发丝,却被他敏捷躲开,扑了个空,他眼中光芒一闪,随即却若无其事的笑了——

“如此秀外慧中的美人,却被我那皇兄暴殄天物——可惜啊可惜!”

说完也不纠缠,扛起地上昏迷的阮七,转身正欲离去,耳边却突现一道慵懒甜糯的女音——

“熙王殿下,您忘记拿这长戟和小刀了。”

只见树荫下光斑微乱,一位紫缎短襦,下裹月白绣裙的少女出现在眼前。她衣着略带凌乱,最下一系带也松散着,自己却茫然不觉的拖了一长一短两件兵器,一溜小跑到了他跟前。

熙王接过兵器,却静静打量着她。

论容貌神态,论风华气韵,她是今日所见的三位低阶妃中最不起眼的,可不知怎的,熙王站在她面前,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好似自己矮了一截似的。

那般的不自在,好似芒刺在背!

看着她笑盈盈的眼,熙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却没发觉任何端倪,他略一颔首,转身离开了这个人烟罕见的冷僻角落。

今天真是邪门……

他心中低叹狐疑,只想早些回去,运功探看自己是否身体有恙。

****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梅选侍眼见熙王走远,这才长长舒了一口大气,整个人好似要融化一般,彻底软靠在墙边。

“小心,你的膝盖有伤!”

姬悠挑眉怒瞪,声音中有掩不住的关心急切,梅选侍一楞之下不由霞飞双颊。

随即她反应过来,以更高的气势反瞪回去,“好啊!**蛋你居然敢瞪我?!今天这事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还敢大声吼我!”

姬悠连忙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却是颇感委屈无奈,“关我什么事啊?今天真是晦气,出门就撞鬼——这个色胚对我上下其手,我才是最冤最惨的那个!”

“还不是你招风引蝶——”

“你们别吵了……”

弱弱的软糯女音响起,两人顿时止住争吵,一齐看向丹离。

丹离甩了甩刚才拖兵器用力的手,却仍觉得酸麻,本扶不起倒地痉挛的小森,她没好气的瞥了两人一眼,“还不快来帮忙?”

于是一群人如梦初醒,连忙把人抬进屋内,经过一番掐人中,内力推换气,小森终于不再抽搐,陷入了深深的昏睡之中。

“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丹离压低了声音问梅选侍。

梅选侍叹了口气,一向明鲜活的眉眼也浮现了黯然,“小森也是可可怜人……”

“他原本是西南小族的亲贵子弟,他们部族忤逆了朝廷,前年被杀了个干净,剩下一些老弱妇孺便罚为了官奴。他小小年纪,就被净了身送进来充当贱役。”

她的声音黯然却含着诡异的冷静,一双眸子在半暗的房中闪光,“我听说,当时率军屠戮他们一族的,便是熙王。”

“啊?是他——!”

丹离目光也是一跳,好似两点金芒灿然一亮,梅选侍揉了揉眼,却发觉她仍是惊讶的睁圆了眼,方才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熙王出兵的具体缘由你知道吗?”

丹离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听人说——”

梅选侍刚要说下去,却听照壁外遥遥传来威严喝声——

“有旨意到!”

第六十四章意如流水任东西

仍是陈尚硬邦邦的嗓音,众人心中却是一紧。

三人换了个眼色,姬悠断然道:“不用着急,是福是祸都是躲不过去的,我们还是去看个究竟吧。”

到了正厅之中,陈尚和四个女已经等候多时了,她拖长了老脸,目光扫过三人,却惟独在姬悠身上停驻最久。

“姬常在,你大喜了。”

她皮笑不笑的说道,目光闪动间仿佛针刺一般,让人背上生寒。

不待三人猜测有什么“大喜”,陈尚便哼了一声,传了皇帝口谕:“宣姬常在今晚侍寝。”

侍……侍寝?!

肃立听旨的三人这一瞬只觉得眼前一黑——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怎么……欢喜得傻了?!”

陈尚见三人被惊得目光呆滞,心魂失守,眼中闪过一道了然,随即带着古怪鄙夷的神气,低笑道:“哦……我这才想起来——原来姬常在进一年多了,一次侍寝的机会也没轮到……也难怪如此失态!”

她居高临下的扫了三人一眼,沉声训诫道:“万岁召幸乃是天大的福分,姬常在你须小心谨慎,不可再出言不慎,惹怒万岁!”

姬悠本没理会她在说什么——他瞪圆了眼,已被这惊人消息雷得里焦内嫩,灵魂出窍了。陈尚见他如此轻藐,心中更是不喜,冷哼道:“老身言尽于此,姬常在你好好香汤沐浴,到时会有承恩车来接你。”

她说完拂袖便走,连赏钱也不屑去拿——当然,已经被吓得呆滞的众人也没想起来给。

“我、我没听错吧?!”

端茶来的老董只觉得太阳**突突直跳,双腿发虚变软,好似踩在棉花堆里一般。他万年俱灰的哀叹一声,索跌坐在地,“这下完了,我可以去准备纸钱,提前烧给自己了!”

“别忘了我那一份……”

梅选侍有气无力的接话道,“一旦被拆穿,连我也活不了——身为妃,被人发现跟一个男人同住了一年,我肯定会被赐白绫或是毒酒!”

姬悠竭力张了张嘴,这才发出声音来,“他、他居然召我侍寝?!”

与众人震惊后的颓然不同,他的声调虽然惊悚,随即却化为轻松得意的爆笑——

“哈哈哈哈——我刚进时,他就召幸过我。那时跟他胡吹乱侃夏风与唐韵的流变,《太芒赋》与现时歌赋的不同……侃了一个多时辰,彻底把他说晕了。”

老董也想起了另外一桩,他有气无力道:“还有一次,主子泡了三个多时辰的澡,等他美人出浴完毕,万岁已经等得睡着了,承恩车也不用来了。”

梅选侍这时也回过神来,回忆起人谈笑的奇闻,“听说万岁曾经亲临你里,原本是想过夜,却没想到你在棋盘上将他连杀连败,对弈到天亮之时,可怜的万岁已经连输十二局,好象还输给你一千二百两银子是吧……”

“是一千一百两,我看他棋艺实在太臭,给了点面子和了一局。”

姬悠笑着看向她,雪白牙齿亮得耀眼,“这次侍寝之后,他气得再也不来了,随后嘛,又出了几件倒霉事,于是我就到这里来了。”

丹离在一旁轻扯嘴角,她已经从老董那里听全了八卦,所谓的“几件倒霉事”,就是把太后骂作“老太婆”,把御花园的亭柱都涂满自己的墨宝……而已。

梅选侍目光闪动,眉头却未舒展,反而皱得更深,“可他几乎都快忘记你了,为何会又召你侍寝?”

“谁知道呢?”

姬悠站起身来,以扇掩面,优雅的打了个呵欠,一笑之下,雪白贝齿让人心头发颤,“实在不行,我还有必杀绝技——”

骤然,他将手中蝴蝶宝石纹团扇一松,双手紧紧捂住口,美眸紧闭之下,整个人毫无警兆的向后倒地。

“你怎么了?!”

事出突然,梅选侍吓得面色都发了白,连忙冲上前去。

“哈哈哈哈,这就是我的必杀绝技啊!”

姬悠蓦然跳起身来,笑嘻嘻的乐不可支,“连观察入微的你都上了当,要想骗过万岁简直是小菜一碟。”

他还在得意的笑,丝毫不曾发觉危险的临近,直到喉咙被猛力扼住,梅选侍铁青狰狞的笑容才在眼前无限放大——

梅选侍用力扼住他的脖子,猛然摇晃着,语调森激愤,“必杀技?!老娘现在就掐死你!!!省得将来被你气死!!!”

“救、救命……”

气若游丝的呼喊随即被湮没在梅选侍的强大气势之下,老董和丹离都别过眼去,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乖顺模样。

丹离耳边听着凄惨呼唤,唇边弧度越发向上,随即,她发觉了异样,转着头四处张望。

“才人您在找什么?我来帮您。”

老董上前笑呵呵说道,显然他见自家主子遭受“天谴”,也是心头畅快,一报他多日来的老鼠冤。

“奇怪,我家麻将去哪了,从我中午起床到现在这么久,我都没见到它踪影。”

老董想了想也觉得奇怪,“我早晨起身就没见到它,我们德宁地方不大,它能跑到哪里去?”

“咳……咳……”

奋力挣扎,终于逃脱魔爪的姬悠狼狈的起身,脖颈处已被掐出一道红痕来,看来简直是美人微蹙,梨花带雨,“我今天起得早,好象看见它盯着昨天剩下的鱼骨,一副垂涎憧憬的模样。”

盯着鱼骨……

丹离骤然想起,麻将昨天吃了全鱼宴,却仍是意犹未尽的模样。

天啊,它该不会自己偷偷去捉鱼了吧?

这下惨了!

丹离觉得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抚着额头连叹气的力都没了。

****

麻将垂下绒毛长尾,小心翼翼的伸入水中,探了探水温,随即瑟缩了回来,显然还是觉得太凉。

水中鲤鱼各个肥美,在薄冰水下静止休憩,等待冰水融解那一日。麻将眯起了绿瞳,舔了舔粉嫩小卷舌,不无遗憾的轻喵了一声。

仿佛是对它的嘲弄,水下一条大鱼窜动一下,到了它近前水下。

麻将挥动着肥爪,目露凶光的伸入水中,然而……水太深,爪子太短。

(还有一天就要上架了,请大家能收藏的尽量收藏,点一下加入书架也不是很难的。如果7号收藏增加得给力,我会加更来回报大家~)

第六十五章纵沾雨露不是恩

麻将舔着舌头,愤怒而挫败的喵了一声,随即,它不死心的奋力伸长,用力往下捞——

“扑通!”

不大的水声并未引起人太监的注意——皇帝议事的高阁离这还有一大段距离,又隔了一道矮木藤围,这水边一角真正是人迹罕至。

半刻之后,一只湿漉漉毛茸茸的圆胖脑袋伸出了水面,麻将狼狈的爬上了岸,它浑身直打哆嗦,随即急中生智,飞快蹿向黑的柳树,一爪一爪的凶狠抓挠,很快便有大片大片的柳树皮剥落下来。

麻将将柳树皮平铺,随即咬开脖子上挂的小瓷瓶,那小瓷瓶好似铃铛一般挂在颈圈上,看也一点都不起眼,等瓶中体一滴一滴倾倒在树皮上,麻将立刻弓起背,蜷成一团在树皮上猛力打滚。

这瓷瓶中的粘乃是明胶,是丹离制作符咒法器时用的,她怕紧急时候要用,便挂了一小瓶在麻将项圈上。

等它再起身时,所有树皮都粘在了它身上,虽然有些细微处不够完美,远远看来,仍象穿了一件树皮衣服。

麻将感觉身上不再发冷,便对着水面开始端详臭美。它十分惊奇的发现——自己成了一只黑皮团子,只有一双圆眼露在外面,于是喵喵连声叫着,好象颇是兴奋。

身体不再发冷,麻将却再也不敢弓长身子去抓什么鱼了,它郁闷的喵了两声,随即发觉自己的身影几乎与树木同色,好似隐身了一般。

这个发现让它立即又兴奋起来,它从林间一跃而出,延着蜿蜒藤木,一路向不远处的高阁潜去。

肥软的肚子在地一蹭一蹭,有些难受,但麻将身上的树皮使它混杂于草木之间,四周守卫丝毫不曾觉察。

终于到了高阁之下,地势至此到了最高,一推窗便可看见潺潺水流之源,麻将跳到窗下,发觉源头之水却并不算深,清澈浅明的一泓水波中,几尾锦鲤正在调皮悠游,可能是地热的缘故,这里连一小块冰都不结。

五彩斑斓的锦鲤在眼前吐着泡泡,甩头摆尾巴的好不自在,丝毫不曾发觉,水面之上,有一只因嘴谗而眼冒绿光的肥猫正在觊觎着它们。

麻将小心的伸出爪,在靠近水面的瞬间用力一扑,水花飞溅之中,一条小小锦鲤被它攥在两爪之间。

锦鲤惊恐的死命挣扎,麻将牢牢不放,滑不留丢的鱼鳞却让它险些脱手,它一怒之下把鱼衔在了嘴里。

鱼尾猛力拍打着猫须,在麻将嘴里作最后一搏,麻将被它弄得手忙脚乱,大怒之下连喵都喊不出,决定将之生吞活剥。

蓦然,一道黑色猫影出现在麻将面前,出现在水畔的,竟是一只体态匀称,遍体黑毛发亮,有着湖水一般幽蓝宝瞳的黑猫!

是一只漂亮的母猫!

麻将的绿瞳,在这一刻睁得老大,目不转睛的看着它,连嘴里的鱼滑了出来,落到了地上也浑然不觉。

“喵——”

麻将的嗓音,柔和中透着不可思议的谄媚,甜腻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喵!”

美人却并不领情,蓝瞳警惕的瞪着他,瞥见它脚下乱跳的锦鲤后,略带愤怒的叫了一声——

这是我的地盘,你怎么进来的?!

受到责问的麻将歪着头,满带迷惑眨着眼装可爱——

我才来啊,什么都不知道。

黑猫静静的盯住了它,打量了半天,却越发觉得这家伙古怪:身上胡乱粘着一层黑皮,底下凌乱的露出白毛,这么圆嘟嘟的一大只,好肥啊……

它端详完毕,对着麻将冷淡的喵了一声,示意:你赶快走吧!

麻将哪里肯走,它涎着脸柔声喵叫,一边走近黑猫美人身侧,想要上前套近乎。

不得不说,麻将长期养在丹离身边,已经被宠成了人类的习惯——以贴身亲昵为近,但猫是高傲而警惕的动物,对无端靠近非常不爽。

一声痛呼响起,麻将忙不迭跳开,脸上已留下三道爪痕。

“喵!喵!”

黑猫美人以睥睨冷淡的目光扫了它一眼,两声的意思是“快走、快走”!随即叼起地上的鱼便欲走开。

下一瞬,麻将纵身一跃,拦在它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它嘴边夺走了那条锦鲤。

这一下迅疾异常,黑猫美人平时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论捕食经验当然不及麻将,等它目瞪口呆的发觉,鲜鱼已经飞了。

麻将得意的咧着嘴,圆胖脑袋左右晃动,看起来简直是可恶得意的挑衅炫耀——就好似一个顽皮的男童,刻意欺负着着急喜欢的小女孩,逗她哭引她注意。

黑猫气得浑身短毛竖立,嗓音尖锐的高叫一声,下一瞬,她舞爪扑了过去——

“喵——————!”

一声凄厉惨烈的猫之哀号响彻了未央的水边角落。

***

高阁之内,昭元帝正在与左相商量着各项秘事。

“陛下深夜出,又缺席早朝,引得百官物议猜测,实在是太过妄为!”

慕吟风劈头便是直谏,皇帝早就熟悉他的脾,倒也不恼,淡淡道:“朕知道了,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听到皇帝的保证,左相点了点头,也不再提起这事。昭元帝见他略见疲倦,面色也不太好,于是问道:“丹嘉的事情,查得怎样了?”

左相的面色更加沉,他一撩袍服,竟是双膝跪地,“臣无能,竟不能撬开她的嘴!”

“她竟有如此坚韧毅力?!”

皇帝微微一惊,不免对这位唐国的长公主另眼相看,“果真不愧是唐国最富盛名的巾帼传奇,心志之强竟是超过男儿!”

左相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的沉怒,“此外,已经在唐国降臣之中详细探察,也未发觉任何蛛丝马迹——“

他停了一停,眼中光芒让人不寒而栗,“臣不敢自夸,但连查数日,竟连一点痕迹也无,要么便是对手太强太过隐秘,要么……就是长公主所说的全是谎言,本没有什么唐国旧臣一心复国,那夜来救她出的黑衣人,属于另一股隐秘的势力!”

昭元帝起身踱步,走近了窗边,感受着冬末微带冷意的东风——

“若是前者,我们本连攻下唐国的机会也无——那么只剩下后者了。”

他正待再说,却听窗下水岸边一阵猫叫急嘶,探出头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墨玉——”

昭元帝扬声喊着自己的爱猫,“松嘴放开它吧。”

(于是麻将杯具了~灭哈哈哈哈,等下还有一章)

第六十六章蛟龙何愁失沧海

回答他的是一阵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喵,随即又是另一种陌生的猫叫,正在哀哀呼疼。。

“你是叫麻将吧?”

昭元帝朝麻将一挥手,无形气劲将它卷了上来,正好落在窗棂上,被剩在窗下的黑猫墨玉仰起头喵喵叫着,仿佛很是嫉妒主人偏心。

麻将浑身裹着树皮,跟只小煤球似的,唯一的伤处,却是——那油光水滑的长尾!

它的尾巴上被狠狠咬了一口,伤口虽然不大,却往外渗着血丝。

“我家墨玉的牙还真利……”

昭元帝抚着它毛茸茸的圆脑袋,感觉着掌下委屈的呜咽,不觉哈哈大笑。

“万岁!”

听着左相的声音又飚高发作的趋势,昭元帝转过头来,将麻将放在了桌上,“卿想说玩物丧志是吗?”

被他平静幽黑的眸子一扫,左相满里铮铮直言顿时噎住,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低叹道:“万岁的‘墨玉’乃是随身爱物,就是在军旅中都带着,臣早就知道——这只又是哪来的?”

“这只呀,它叫麻将,至于它的主人,我想你应该不会乐见喜闻。”

“是那个疯疯癫癫的丹离公主?!”

眼见左相面色又沉了下来,昭元帝轻声一笑,幽黑双眸瞥了他一眼,“不必说她,我们还是说回她的大姐吧。”

左相心中一凛,知道是自己逾越了,随即默默垂首,却正好听到皇帝石破天惊的一句,“既然她不愿招供,就先放人吧!”

“这……?!”

仿佛今天是存心要惊吓他,昭元帝语不惊人死不休,“传朕的旨意,旧唐国长公主丹嘉,刚直贞静,深得朕心,晋封为妃,赐予金册宝印,云锦十丈,明珠十斛。”

他又踱到了窗边,手中仍抱着受伤的麻将,眼中笑意却如冰玉一般让人发颤,“既然她宁可自污名声也不愿供出幕后之人,那朕便让她如愿——这么多唐国旧臣被卷入复国谋逆案中受尽苦楚,却惟独她反而得到封赏……你说,唐国子民,甚至是天下人会怎么看她?”

左想听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几乎能想到这位丹嘉长公主的悲惨下场了。

“等她伤好些,就举行封妃仪礼吧——既然是个祸害,不如放在朕的身边,让朕看个清楚!”

皇帝冷然一笑,左相虽欲反驳,却发觉他情绪仍是霾不稳,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你现在暂且不用管她,有更重要之事需要你去办——”

昭元帝抚摩着麻将的绒毛,长而有力的手指触及到粘着的糙树皮,于是不悦地重捏它的肥下巴,低声冷哼道:“你看你还有个猫样么!”

将麻将放到地上,让它自己去玩,昭元帝回过身来,沉凝冷然的黑瞳,好似酝酿着危险而诡谲的风暴——

“姬氏一族。”

左相的双眸顿时浮上了惊愕怒意,“姬氏一族?!他们有什么异动么?”

昭元帝见他又要自责没有及时发现,于是摇了摇头道:“经过查验,倒是没有。”

他停了一停,继续道:“可是,姬氏一族中,有人已经看中了朕身下的这个皇位。”

“真是好大的胆子!”

左相已是勃然大怒,他咬牙冷笑道:“姬氏作为前朝帝裔,在这近百年乱世中,屡次受到杀戮迫害,流浪颠沛差点弄得绝嗣,多亏万岁仁慈,赐封直系的家主爵位田产,这才让他们在天都站住了脚,如今却要恩将仇报吗?!”

他目光闪动,直直看向皇帝,“万岁是怎么知道的?”

昭元帝幽冷的黑眸缓缓闭上,好似在回味那一日如梦似幻的怪诞景象——

“一夜之间,朕走了两趟终南山。”

左相立刻明白了,他面色沉不豫,咬了咬牙,仍是硬着声音道:“万岁如此相信一个术士妖人,实在不妥!”

昭元帝摇了摇头,“那位无翳公子,真是个妙人……”

他闭上了眼,好似又回到那繁花深苑,烛厅墨屏之间,“他什么也没对朕说,只是在纵意醇酒之时,说起了三个故事。”

他的声音漠然清淡,完全没有无翳公子那般引人入胜的口才,只是干巴吧的复述了一遍,左相听得目眩神迷,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

“这……这怎么可能!“

他又是惊悚又是激愤,仿佛全身血都涌入脑中,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勉强扶持住桌边书案,“这……简直是妖言惑众!”

昭元帝睁开了眼,那般深不见底,冰冷得毫无温度,让左相慕吟风整个人都冻结当场——

“慕卿,你如此发抖害怕,正是因为他触动了你心中最害怕的隐忧——且不说什么姬氏和假天子,我那位好兄弟在做些什么,你该不会是一无所知吧?”

他冷然的唇角勾起更深,笑意转为讥诮苦涩,“对了,还有朕那位礼佛茹素的好母后……”

他低声一叹,眼中却瞬间转为杀伐决绝的锐光,“如今也不用说这么多,先去查姬氏吧——你且派人去洛阳多加探询,至于京城的这一支,”

他冷然声音变得略带无奈厌烦,显然想起了某些不悦经历,“我今晚召了姬常在侍寝,可以跟她好好聊聊。”

他随即挥了挥手,左相面色沉的站起,行礼告退。

空荡荡的高阁里,昭元帝又叹了一声,捉起满地乱窜的麻将放在膝上,拨弄着它下巴的肥——

“你家主人呢,怎么还不来着急得寻你?”

****

丹离已经猜到麻将跑去了未央偷鱼,但她此刻已无暇多想——梅、姬二人离开去房中秘议,老董去整理晚上要用之物,这里只剩下她一人照料小森。

手指向那滚烫火热的肌肤,那怪异的黑红二色纹图,密密麻麻的缠染在人身上,显得狰狞诡异!

她迟疑着,却还是以手指蘸了朱砂,在小森肌肤表面快速画过,只见光芒闪动间,金玄二光顿时化为无数篆咒,在他周身皮肤上蔓延,顿时那层怪异的红黑纹图开始时隐时现,仿佛活物一般的扭曲着,终究越来越淡。

丹离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瞬,一旁盆中的清水激烈震荡,一道冷然邪魅的男音低怒而笑——

“一个多月没见,你居然主动向我挑衅?!”

苏幕!

丹离抚着额,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第六十七章尝闻倾国与倾城

水波激荡四溅,却并不落下,万千水滴凝成一道水幕神镜,熠熠灿蓝,将昏暗房中照出迷离莫测的幽光。

水镜之中,缓缓拱现出一道蓝玉鬼面,顿时便是昊光更盛,幽蓝华光之中,鬼面玉雕缓缓旋转,一面诡笑,另一面狰狞。

“苏幕……”

丹离抚了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眼前瞬间出现的异相,显示另一个危险棘手的麻烦即将到来。

“你明知此人身上的封咒是我所下,居然敢强行解开——以术者的规矩,你是在向我挑衅?!”

蓝玉鬼面缓缓旋转,苏幕的声音冷魅带笑,却是含了七分怒意。

丹离黑瞳圆溜一转,唇角微微上跳,露出一道毫无畏惧的笑靥,“苏幕你也是一宗之主,居然对小森弟弟下手,莫非——”

她拖长了声调,嗓音狡狯而吊诡,甚至隐隐含着八卦的隐秘兴奋——

“莫非,你对他有那断袖龙阳之兴?”

“住口!”

蓝玉鬼面猛然一颤,光华暴涨之下,显然来人已是狂怒不已。

“哎呀呀,难道说中你心事了,放心吧,我们也算是少年同伴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丹离笑吟吟的模样,一副体贴看好戏的神情。

蓝玉鬼面又是一颤,恍惚间,好似有人在深深吸气,稳定心神,下一刻,冷哼声从光形中传来,语气平静得让人心里发紧,“何必再装腔作势?我为何在此人身上下此恶咒,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

丹离笑吟吟的看向耀眼鬼面,“我听梅选侍说……小森是西南小族的显贵子弟,说不定,他以前也是位尊贵的小王子呢!”

“哼,他的身上,流着九苗王族最纯净的血脉……命格虽不至九五之数,却也只是略差一二……”

苏幕的鬼面光形沉声说道。

丹离的眼中金芒一闪,下一瞬却凝为更深的冥黑幽丽,波光闪动间,却是笑意更深,“如果说皇帝是真龙,那小森的命相,那便是小蛟。蛟在传说中,是一种没有角的异兽,是残缺的次龙。”

她好似有些渴了,粉舌微添朱唇,水光润泽中,更显无邪之魅,“苏幕,你支持的人想要帝王之位,可他身上的龙气实在太薄弱了,于是你以血封之咒施加在小森身上,让他疯癫似兽,逐渐夺走他‘蛟’的盛运与气命,转嫁到到那位篡位者身上,催生增强了他的黄龙之气。”

鬼面蓝玉仍是缓缓旋转,笑声清朗冰脆,似赞似叹,“我们初学术法时,恩师便暗中告诉我:你的心有九窍,什么事若是露了端倪,就难以瞒过你的眼……”

“哎呀呀,师姑真是赞缪了,其实这一次,不是我心眼太多,而是……苏幕你的吃相太难看了!”

丹离扑哧一声就笑了出声,笑靥映照于诡亮明光之中,竟让人心神荡漾,蓝玉鬼面不禁微微停住,仿佛望着她出神,居然没有计较她的又一次讥讽。

“这孩子被你害成这般惨状,你以为我眼睛瞎了吗?苏幕,这一次,你真太过分了!“

笑意在下一刻收敛,丹离端凝的眉眼间,竟隐隐显出一种不可逼视的威严之华——

“你好大的胆子,天门的规矩,你难道全数忘记了?!”

蓝玉鬼面发出一声低沉笑声,似讥诮又似自嘲,“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我师尊早死,唯一的长辈——也就是你的师父,也已经化为灰土了,这世上,难道还有天门长辈能够教训我吗?”

哈哈大笑声,虽然显得狂妄冷佞,悄然隐藏的,却是道不尽的怅然若失。

笑声停住后,苏幕的声调略微提高,刻意而故作惊诧道:“你居然也来跟我说什么天门的规矩——真是笑死人了!”

他声音猛然提高,好似含着让人战栗不安的狂意讥诮,“你身上流着唐国石氏的王侯之血,若是按照门规,本不能被纳入门墙,你师尊不顾满门哗然,硬是将你收入天机宗,那时候门规在哪里?”

“你巧言魅惑自家师尊,让他不顾门规禁忌,枯尽全身气血,将九转琉璃诀传于你身,那时候你将门规置于何地?!”

丹离的面色,在这一瞬变为煞白,她睁大了眼,幽黑而浓丽的双瞳闪着强烈而可怕的光芒,无边浩瀚的气势在一刻提至最高!

“哈……那个老头素来险无情,却对你如此的殚竭虑,最后甚至将宗主之位也传于你手……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色诱魅惑于他的?”

苏幕的声音,嚣狂大笑中带着微妙心痛的惨烈焦灼,说到此处,不知怎的,却说不下去了。

“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幽冷带笑的嗓音,平静而突兀的响起。

丹离终于站起身来,她掠了一把额前碎发,双瞳之中笑意深不见底,一步一步,走近那蓝玉鬼面的光源中心。

至亮至强之光,映得她整个人都仿佛在燃烧,无数奇异篆文在这一瞬被触发,暴涨飞袭而来,她却夷然不惧。

无上明亮的蓝光中,她不躲,不闪,不顾漫天袭来的咒文,静静的伸出手,抱住了那蓝玉鬼面。

蓝光暴闪,仿佛不敢置信,仿佛要急闪而开,但丹离的十指纤纤修长,稳稳的抱住了,便丝毫不见动静了。

她抱住蓝光,光耀最深处,好似有虚无的人形静立……她抱住他,不管这是虚影还是真身,笑吟吟的抱住他,牢固如铁,不容抗拒——

轻柔的吹气拂动着蓝光人形,轻渺如风,却让蓝光发出嗡嗡低颤,“你想知道……我是如何魅惑师傅的?”

含笑的低语,仿佛梦魇最深处的甜蜜,又似修行尽头的劫魔……

蓝光在这一瞬凝停住了,纹丝不动。

苏幕的声音,生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的不稳,蓝光人形而已缓缓透出实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低笑声中,眼波一转,魅惑中更见迷离笑意,宛如深渊一般要将他没顶——

“我最想做的,便是——”

下一刻,响亮的两记耳光响彻房中,蓝光中心仿佛遭受到不可预料的重击,颓然落地。

(耳光响亮,粉红票飞来飞来~让我默念丹离秘传咒语三遍,不知道有效不)(!)

第六十八章闲取真珠掷龙堂

蓝光落地,轰然一声激起万千水滴,水幕颓然而溃,最中央那道隐约人影,因措不及防的突然重击而瞬间实化。

幽蓝光芒凝聚成白炽一点,虚无身影逐渐清晰,眼前出现之人一身雪衣,腰间苍蓝冰绦无风自动,飘然而起,突兀变故之下,他手中乌木折扇甚至只收起一半!

“你——!”

浓若点漆的冷魅双眸因着极度的惊愕震怒而凝为一点,几乎亮如白炽。

下一瞬,他周身炽烈暴燃,蔓延出千万条蓝光符咒,宛如天海之涛,洪荒之茫,铺天盖地密卷而来,丹离纤弱娇小的身影,几乎被淹没其中。

只听轰然一声,蓝焰符咒仿佛被无形之手瞬间拆解,四散成篆字碎屑,星星点点的残破,落下。

昏暗与明耀交错间,丹离的身影飘然重现,仍是紫缎短襦,月白绣裙,随意轻挽着小髻,一派爱笑少女不知轻愁的模样。

她仍是笑吟吟的,目光深处却多了一种让人悚然不安的神光。

“这两下,是我替你师尊教训你的。”

她笑靥纯净爽朗,天籁般美妙的笑声响起,却宛如最恶毒欢畅的嘲讽,“你家师尊是我师傅的道侣——你红口白牙的诅咒自家师公跟我有染,是想让你师傅在九泉下气得活过来吗?”

她的笑声随之变大,肆意欢悦得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况且,即使我真与师尊有所暧昧,那也是我天机宗自家的事,你如此激动,又是为了哪般呢?”

她看向他,眸光流转间更是说不尽的迷魅之美,好似一只轻盈狡狯的狐,又似幽冥三途河中最妖丽艳惑的曼珠沙华——

“从上次起,我就想问你了……”

慵懒轻柔的嗓音,无邪中更似含着绝妙之蛊,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

“你这么百般闹腾着,究竟是……对我怀着何等心思呢?”

轻启朱唇,眸色迷离,她含笑看向他,看似天真无邪,却问出最残忍无情的一句——

怀着何等心思?!

这一瞬,苏幕如遭雷击,手指攥得扇柄发白,心头却如受刀绞,痛入骨髓。

方才的自己……焦灼、怨恨、嫉妒、毁灭、狂怒,一切的情绪失控,只因为,对她存着——

恋慕之意。

只因为这一丝恋慕之意,无可断绝,却求之不得。

人生三大悲: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苏幕在这一刻,感觉到自己背上冷汗重湿,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你的心在我身上,对不对?”

这一句轻笑宛如最得意恶毒的宣告,在苏幕心头宛如重锤,痛得骨碎神断。

而耳边轻笑细语,却偏偏仍是清晰无比的传来——

“就因这一丝倾慕,你本心已失,如何能与我抗衡?!”

丹离眯起眼,长袖翩然,轻拂漫然之下,双目之中玄金二色大盛,威严浩大气势一出,蓝色光源几乎暗淡成一点。

又是啪啪两声。

“这是替我自己打醒你的。”

苏幕的身影一个踉跄,周身的蓝光,此刻竟颓然至苍白。

“放弃吧,苏幕……天下之争是最无情的游戏,不是你玩得起的。”

带笑慵懒的一句,却是最决绝残忍的宣告,苏幕踉跄一步,冷魅俊颜上终于出现最深的痛痕。

良久,无声无息。

久到丹离以为他受不住打击,已然僵直呆然,却听苏幕开了口,嗓音低沉嘶哑——

“你要扶持皇帝?”

丹离瞥了他一眼,感觉他身上,似乎沉凝潜伏着某种更为激烈危险的情绪,她轻声笑道:“我需要他的龙气。”

“所以,他能与你肌肤相亲,夜夜欢娱。”

苏幕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丹离端详着他,却发觉那种不安诡谲的感觉,越发弥漫深重。她皱了皱眉头,并不回答。

“不说话,是表示默认吗……哈哈哈哈!”

他肆意大笑,笑声不含一丝情绪,却是惨烈得让人心头发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清淡寂寥到了极点的一句,偏偏好似下了最大最深的决意。

苏幕站直了身体,手中折扇收起,却是微微闭眼,不再看她一眼,“天下之争,决定于龙气最后的归属——你支持昭元帝,我与天枢宗主梦流霜,却也各自有属意的人选。”

他嗤笑出声,冷然嘲讽之后,脱口而出的一句,却是直中丹离心间,“既然三宗意见截然不同,那么……惟有召开天门公议。”

丹离的笑意未减,瞳中光芒却是一闪,“天门公议?!”

“不错。天门公议已经数十年未开……”

苏幕以扇遮面,光暗交织间,面容无喜无怒,陌生得让人害怕——

“只有在公议中取胜的人,才能真正一言九鼎,号令天门上下。”

语毕,他轻挥折扇,顿时璀璨蓝光笼罩整个房间,雪衣身影逐渐化为模糊——

“你能为他……或者说,为了自己的野心做到哪一步,我将拭目以待。”

“哈哈哈哈——”

笑声肆意狂然,远扬之下,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最后一丝绝望之痛。

****

小森睁开眼时,自然闻到一种香气。

那是皮蛋瘦粥的熟悉香味。

他捂着肚子,却禁不住发出咕噜轻响,顿时羞得少年面红耳赤,想要象鸵鸟一般挖个坑钻入。

一道人影走来,随即一记暴栗响在他头上,打得他捂头大叫,“好痛!”

“哟,你还知道痛啊!”

丹离叉着腰,鼓起腮帮作茶壶状,“你好大的胆子,睡了足足三个时辰,醒了还敢装睡——粥在这里,要吃自己舀!”

小森眼中闪着泪花,敢怒不敢言的去舀粥,吃得如小狗一般欢实,不一会就三碗下肚,又引得丹离鄙视道:“简直是饿死鬼投胎嘛,这么能吃。”

“小孩子能吃是福。”

梅选侍走了进来,象安抚小狗一般拍了拍小森的脑袋,“炉子上还热着排骨,你也一并吃了吧!”

她坐下端详着小森狼吞虎咽的吃相,一抬头,却发觉丹离托着腮,正看着小森出神。

“你在想什么心事啊?”

突然出现的大脸,即使是美女也吓了丹离一跳。

她正在心中揣测:苏幕以恶咒攫取小森的蛟气,到底是为了哪一个皇位侯选人?

那个“假天子”有清韵斋护持,可以排除在外。

剩下的,到底是姬氏,还是熙王呢?

她眸中闪过一道异彩——小森是姬悠所在的德宁的太监,然而,熙王却是杀绝他全族的最大凶手!

到底是哪一个呢?(!)

第六十九章山雨欲来风慢楼

两选一好难猜啊……

丹离托着腮想了一阵没耐心,几乎要掰手指开始卜算了,此时外间一片喧哗,车辘辘之下,打断了夜之宁静——

“姬常在侍寝回来了!”

“侍寝”两字跟姬悠那张脸在丹离心头重合,她朱唇微微发抖,终于还是恶趣味的大笑起来,几乎把嘴里的粥都笑喷开去。

“哎哟!”

她头上随即挨了一个轻轻的暴栗。

梅选侍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哪有人吃东西还笑得东倒西歪的?”

说着她自己也不禁轻笑起来,“看他平安归来,应该是没露陷吧?”

话虽如此,她闪亮双眸中终究泄露了一丝担心。

夜风微带寒意,随着来人推门的动作,不由分说的席卷而入,吹得丹离身上一阵发寒。

“阿嚏!”

她瞪向来人,随即却好似看见了什么西洋景,不由的睁大了眼,发自肺腑的一声惊叹——

“真是……美人啊!”

眼前之人身着蜀锦重染缎衣,外裹纯白貂袍,鸾凤灿纹裙角微微而闪,衬得那一张绝世丽颜宛如天上谪仙一般。

丹离这一句,让姬悠面色发黑,咬牙强忍怒气。偏偏她的眼上下打量,那意味却越发古怪了——

锁骨处的衣衫偏偏有些凌乱带着水迹,加上微绯之颊,含雾星眸,简直是引人暇思了。

“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啊!”

梅选侍也大为赞叹,话音未落,却被丹离一句抢了先——

“姬姐姐你一副被人强了的模样,难道是真出事了?”

她话刚出口,却见姬悠面容抽搐,眉间黑气瞬间暴燃而起——

“你才出事呢——老子今天差点被你害死!!!”

要不是梅选侍拦得快,丹离险些被他拎起来左右摇晃。

“你发什么疯?!”

梅选侍厉声喝道,却因他异常的暴躁而闪过疑惑担心的神色。

“哼!你问问这只小畜生!”

姬悠黑沉着脸从身后取出一只略大的藤盒,没好气的甩在两人面前。好似受了颠簸,藤盒里发出熟悉的喵呜声。

“麻将!”

丹离赶紧打开盒盖,果然是麻将蜷成一团在里面。

它浑身雪白清爽,好似吃饱喝足了微眯着眼,若不是这一下颠簸,几乎仍是在呼呼大睡的。

“它怎么会在这里面?”

丹离才问出口,却见姬悠横了她一眼,冷哼道:“你问我,我还想去问皇帝呢!”

他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裙,随即却想起来这是极为薄透的侍寝服饰,于是更没好气的说道:“你们知道我在那呆足三个时辰是做什么的?”

丹离笑眯眯的不怕死答道:“当然是一夜春——”

一个“宵”字没出口,姬悠暴吼一声道:“我对男人没兴趣!”

他死命瞪着迷糊半睡的麻将,目光森而不善,“整整三个时辰,我都在替你的这只死猫洗澡刷毛!!”

“啊?!”

两女大惊之下,齐齐叫了出声。

“哼……你这只猫倒是神通广大,东窜西溜的居然跑皇帝那去了,还弄得满身都是明胶粘着树皮,皇上一声令下,居然让我替它梳洗干净!”

姬悠咬牙怒视麻将,偏偏麻将还趴着昏昏欲睡,气得他嘴唇都在发抖——

“我好心刷通它的毛,它居然还挣扎跑跳,泼得我浑身都是水!”

姬悠越说越是悲愤,闪亮目光直瞪之下,简直能把麻将烤熟了。

“临走,皇上让我把它带回来给你。它倒是好命,还有只舒服的篮子睡——我的手酸得都快抬不起来了!”

姬悠正在陈说自己的悲惨遭遇,骤然——

“喵————”

慵懒的,娇嫩的,欢畅的猫叫声,好似在睡梦中见到什么好吃的一般……如此一声,却让姬悠愕然之后更加暴怒,简直要烧毁他最后一丝理智!

“快把这只死猫拿走!!不然、我立刻,马上把它做成红烧猫吃!”

怒吼之下,丹离不敢怠慢,连猫带藤盒拿回了自己房间。

把肥圆一团的麻将抱出藤盒,丹离却愕然发现,盒子底下,居然有一包裹得密实之物,正在散发着食物的热香。

打开一看,果然是五花八门的小吃点,热热的诱人垂涎,包裹底下,一张短笺飘然而落,上面只有五个龙飞凤舞的草书——

看好你的猫。

她瞥了短笺一眼,想象着皇帝是从文书卷宗上撕下这一页来匆匆写就,不由的微笑起来。

“这些看起来都很好吃,先吃哪个呢?”

她端详着点,雪白面庞染上了微妙的冷意,随即,她轻声一笑,眼角眉梢的柔和之意,却是冲淡了那份冷。

“都是我喜欢的,他倒是有心了……”

她低语轻喃,拈起一块翡翠白玉糕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

姬悠难得一次的侍寝机会,就这么一闪而逝了,唯一的后果是,他现在看见飞散的猫毛,就会觉得手臂隐隐作痛。

见着他那森瞪猫的模样,再加上丹离还在气头上,麻将这几天倒也乖觉,安分了几天。

这一日梅选侍被人唤去有事,回来后便开始拽着两人忙碌起来——

“赶紧赶紧,你们都各自准备好喜庆时候的装,三天后要穿——还有你们考虑献什么贺礼?”

丹离被她说得头晕,“你慢慢说,先别急。”

梅选侍喝了一口水,这才喘过一口气来,“怎么能不急呢,三天后就有一场封妃之仪,那场面肯定不小,我们都要出席,要早做准备才好。”

“封妃?”

姬悠和丹离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

随即姬悠想起了里的八卦,猜测道:“封谁啊?难道是太后娘家那位侄女?”

“当然不是了。”

梅选侍转过头来看着丹离,却是神色古怪,目光凝聚,“说起来,这人跟丹离还大有渊源。”

“我?”

没等丹离追问,梅选侍爽快的揭了谜底,“就是你那位大姐,丹嘉长公主。”

她转过头,继续说着听来的八卦传言,“听说万岁好象很中意她,要求内司各局好好筹备,要全上下都来观礼。”

“不过就是日期有点赶,居然是三天后,内司那群人只怕要忙得吐血了……”

丹离好似没听见梅选侍幸灾乐祸的声音,她若有所思的低喃道:“三天后?”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梅选侍迷惑的问道。

“没什么,不过三天后嘛,实在不是什么王道吉日……”

丹离的声音压低,显得有些诡异可怕,“那一天,可能有血光之灾哦……”(!)

第七十章一朝选在君王侧

“血光之灾?!”

姬梅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惊叫出声,被这“血光之灾”四字弄得心头乱跳。

梅选侍仔细端详了丹离,惊诧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天有血光之灾?”

姬悠在一旁凉凉的说:“看不出丹离你还能掐会算,居然知道那天有血光之灾?真是了不得!”

“我哪里能掐会算啊,我是看了这本星象黄历。”

丹离慌忙摇头,随即举起了手中那本半破的厚厚历书,“这是钦天监送给各主位的,我看见你们丢在那了垫桌角,觉得可惜就拿来翻着看——”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姬悠忍耐不住,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

一旁梅选侍也不禁莞尔,她忍着笑解释道:“丹离快把它丢了吧,这本黄历是出了名的不准——钦天监那个薛汶大人,素来喜欢卜算观星,他算的结果十之**是完全不准的,这本黄历就是他的亲笔杰作。”

姬悠冷然一笑,也道:“里那些蠢女人一开始还把它奉为神明,哪一天宜出门,哪一天西北利运,做什么都要查一遍黄历——结果呢,宜出门的那天某人跌到池塘里险些淹死,向西北散步的居然冲撞了太后被重责二十板子……”

他忍着笑又道:“最惨的是我们小森,这倒霉孩子真好骗,居然信了这鬼黄历,寒食节半夜去院子里祭拜什么神明,结果被树枝砸中脑袋,白白在院里昏了一夜受了风寒,险些没了命。”

说完,又瞥了一眼丹离,嘴角微微勾起,含笑轻嘲的模样简直让人目眩,“没想到还有你这个傻女人,居然把这垫桌角的东西又拿出来看……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原来如此啊……”

丹离倒也不恼,把那本残破的黄历拿在手中轻轻抚摩,“我倒是觉得,那位薛大人占卜得还不错……”

她手指有意无意指向的,正是三日后的那一张,上面清晰得写着“不宜嫁娶,兵事不谐,西方主凶。”

“完了,又一个被皇历祸害的!”

姬悠被她那模样逗得又是一阵发笑,梅选侍见他笑个不停,终于恼了,一胳膊肘过去,终于让他低低哀叫——

“快去准备一应服饰,你刚刚侍寝,有心人必定会盯着你看——给我穿件高领的,省得露馅!”

****

三日之后,册妃的吉时终于到了。

天还没亮,梅选侍就命老董和小森把两个懒鬼死拉活拽出了被窝,一应梳洗用具也早已备好了。

“真是的——这么冷的天也不让人多睡一会,只是册立个妃子,又不是正式大婚——”

姬悠朦胧着眼,半睡半醒的抱怨,被梅选侍一瞪,立刻收声消音。

三人梳妆打扮完毕,与其它妃嫔一起到了永平正殿。

永平是祭祀、仪礼专行之地,除却一些极为重要的大典在太和殿举办,其余都在此地完成,因此正殿格外宽广宏阔。

重要朝臣们也分左右而列,左右各有一个空位——他们已经成为正副使者,持金册文书去迎接新妃。

乐丝竹款款响起,那般庄重肃穆之中,一道身影,在侍女的扶持下,款款而入。

丹嘉身着庄重华贵的纬衣,凤冠之上三只彩鸾口衔明珠,高昂于额上,两鬓有闪烁流苏低垂,,望之真是神秀辉煌!

但走近了仔细观察,却不难看出她面色苍白,步履呆板,眼神更是透出一种冷然。

她站在玉阶之下,孑然一身,神色冰冷漠然,好似这满场盛景与她毫无干系。

虽然乐声悠扬,却也压不住底下嫔妃的窃窃私语——

“她摆着一张冷脸给谁看呢?”

“人家在皇上那边也是这么刚烈坚贞,神色冷了点算什么——皇上大概就爱她这个腔调!”

“都亡了国,还装什么清高贞烈啊!”

昭元帝戎马经年,立国不久,他在女色上头并不热衷,这些各色佳丽,或是世家大族所献,或是有司按例擢选。她们大都不曾得到宠幸,如今乍见到丹嘉这般清冷漠然的姿态,都按捺不住,开始低声嘲讽起来。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吉时已经逼近,转眼就要误了时辰,昭元帝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至。

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转为明显,惊奇的猜测甚至要压过乐声了——

“这是怎么了?”

正当七嘴八舌的喧哗不了,殿外顿时响起响亮的报声——

“万岁驾到!”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昭元帝虽然一身大朝龙袍,却是面若寒霜,目光轻扫之下,冷得几乎要结出冰来。

众人噤若寒蝉的跪拜,眼角余光却看见了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道潇洒俊秀的身影——正是刚回不久的熙王。

熙王与皇帝一前一后来到,显然方才是经过一番交谈——皇帝的面色不善,他却仍是笑得儒雅,眼中那抹邪肆兴味显得他心情正佳。

昭元帝登上御座,却并坐下,只是静静扫视着阶下恭谨而立的众人,随即示意开始。

礼官于是念起了那篇早就准备好的华藻表文,最后才念出封诰,“封石氏丹嘉为嘉妃,居于庆和。”

未等众人行礼,随侍太监递给了礼官另一道杏绫旨意,礼官虽然惊诧,却仍是展开读

了——

“奉太后懿旨,平州王氏之女慕菱,情贤淑温良,故册封为淑妃——”

这一道旨意简直是石破天惊,震得众人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原本只是一场寻常的封妃仪礼,大家宴饮庆贺一阵就罢了,没想到横空里杀出个“太后懿旨”,一场庆典,居然封出了两个妃位。

熙王将众人各异的神情都看在眼内,不由的笑意加深,神情颇为欢愉的笑着开口道:“还是母后疼惜皇兄,怕您身边没人照料,巴巴的把自己侄女送了来——”

他的笑声在一片尴尬冷场中显得越发突兀,“今日两位新妃晋位真是大大的喜事,太后听了十分欢喜,她还指望着早日含饴弄孙呢!”

这原本很是亲近妥当的笑谈,听到昭元帝耳中,却让他黑眸越发幽沉——亲信近臣察言观色,都知道他已是大怒,顿时手心里全是冷汗。

在侍女的簇拥下,另一位新妃也娉婷而至,她盛装华服,笑意盈盈之下显得容光焕发,仿佛那日的冷遇被逐只是一场谣言。

昭元帝冷眼看了一眼,顿时全场鸦雀无声,他高踞于帝座之上,轻漠目光扫向恭谨垂首的众人——

“今日让大家聚集一堂,除了封妃之外,朕还有一件重要之事!”(!)

第七十一章日蚀腾空血光现

日光从刻有美画纹的窗格间透入,照在昭元帝身上,他高居于大殿最高处,低沉嗓音由珠玉伞冕掩映间传出,一字一句却偏偏极为清晰——

“朕自登大位以来,以天下为国土,亿兆庶民为治下,远抚各国,四海仪从。”

他声调平缓,仿佛说着再自然不过的话,寥寥几语,却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副辽阔宏大,俯看苍生的不世基业。

“但各位诸侯却心思不一……”

他话锋一转,一语中的,却让不少人的面色煞白,“前有唐国阳奉违,在文书措辞上暗讽朕,现又有魏王桀骜不逊,居然敢拒而不见朕的使者。”

“既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朝廷也不稀罕他们那一星半点的‘贡礼’。”

他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怒意,却在平静中蕴藏着让人发抖的不安意味,“如今已是冬寒将尽,朕决意……出兵魏国!”

这一句声音不大,传入众人耳中,却似一声响雷,震得人心神剧荡,呆若木**!

妃们并不晓得其中利害,只是听着要打仗,心头也是一跳,随即她们感受到殿中积凝的不安气氛,连窃窃私语都停下了,整个大殿里寂静无声,却越发让人感觉不安。

昭元帝目光轻扫之下,朝臣中微微骚动,好似受不住他冷然目光的压力,略微降下声量,但随即又反弹出更明显的声浪来。

“陛下,万万不可啊!”

终于有吏部尚书出来跪倒苦求,他已是一把年纪了,白髯飘飘之下,很难将他与“知酒,知佛,知书”的状元美名联想起来,“万岁不可如此!”

他急得美髯拂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先……先前征伐唐国,万岁麾下铁骑长驱直入,破城灭国后不知有多少生灵涂炭,如今再妄开战端,绝非天下之福。”

周围有人虽未出声,神色间也颇有赞同之意。

天下大乱久矣,百姓生计凋敝,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了,一些人虽然未必有老状元公这等悲天悯人的情怀,却也都希望不要再多起征战。

“妄开战端?!真是可笑……!”

昭元帝冷笑出声,好似犀利冰冷的无形之鞭重击在众人之身,让他们连心跳都漏慢了一拍,有胆小的甚至脚下发软,摇摇欲坠。

“真正妄开战端的人是魏王!他倨傲无礼,居然敢拒见朕之使者——既然他如此有恃无恐,朕便让他知道什么是天子之威!”

昭元帝蓦然皱眉,轻拂袍袖之下,众人只觉无形压迫之力扑面而来,好似一块千金巨石压在前,让人几乎喘息不能。

众臣子不敢轻动,连交换眼色都不敢,有些明眼人已然看出皇帝是下定决心了,于是缄口不言,却另有些饱学儒士忍无可忍,小声议论道:“无论哪朝哪代的天子,都没有如此频繁的对诸侯用兵讨伐——万岁该不会是贪图诸侯之疆土,这才出兵收为己有的吧?”

这声音说大不大,细微却又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顿时引得朝臣们面色剧变,有人厉声呵斥,也有人若有所思,顿时满殿骚动更甚。

昭元帝目光如电,睥睨而准的看向群臣队列之中的某一人,随即他大笑而起,昂藏身形映着逆向的日光,宛如神祗一般让人敬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诸侯之国土虽广……朕若有意,却如探囊取物一般!”

这话说得无比嚣狂,却偏偏满是自信无比的气势,任谁也难以反驳。

昭元帝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中,无比豪迈,却又含着无可言说的至高孤寂,他扫视着噤若寒蝉,重新又垂下头的众臣,笑意中更添讥诮苦涩——

几百年的成规旧俗,天子可以废黜某一位诸侯,却无法将其国土归入朝廷,一旦触动这一点,天下便是物议鼎沸!

想到此处,他眉心皱痕更深,不期然的,那一夜羽织激愤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从周天子分封至今,哪有贤明的天子贪图诸侯国的土地?!”

“你这样做,比起上古时候的暴君桀纣又有什么区别?”

……

他摇了摇头,黑眸越发幽沉冷凝,剑眉深蹙后又缓缓舒展,终究将一声叹息压入心中——

诸侯势大,这几百年中动辄威凌天子,使得九州四分五裂。剪除他们羽翼已是势在必行!

只有收回诸侯的国土,重新打散后划分郡县,分地赐予广大流民,这天下才能真正太平!

黑眸光芒一闪,他决意已定,负手而立于帝座之侧,高瞰玉阶之下,他正要正式下旨,此时却听殿外一阵凄厉惊呼——

“天……天上!”

突兀一声吓得人齐齐看向门边,下一瞬,无数人的惊悚尖叫在殿外广庭中响起!

靠着门窗站立的朝臣、嫔妃也是不明所以,却发觉自己眼前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他们朝外望去,随即也爆发出一阵不敢置信的惊叫声——

“天、天暗下来了!”

“太阳——太阳不见了!”

无边的黑暗宛如巨兽一般,遮天蔽地缓缓移来,苍穹之上,一轮旭日好似被虚无之暗渐渐蚕食,一点一点的被吞没、消失。

天空大地尽陷于被无尽冥黑之中,高空之中,太阳毫无踪迹,只剩下一圈微金的镶边,越发显得诡谲妖异。

众人惊呼尖叫,有胆小的妃子吓得躲到了重幔礼器之下,殿中顿时乱成一团,有人簌簌发抖的站起身来,尖高了嗓门,颤声道:“这是……日蚀之象!”

这一声尖利刺耳,顿时让所有心头狂震,有明白过来的已是面色煞白,咕咚一声软倒在地!

日蚀之象!

旭日象征着天子……而日蚀之象让世上万物陷入黑暗,则是诸般天兆中最凶险可怕的,它象征着——天子失德!

此时晦暗已将日头全数吞噬,天空中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众人或站或蹲,已是惊得完全不顾仪态。

漫长的等待,几乎让人窒息,有人小声哭出声来,随即就被人捂住了嘴。

死寂。

静得可以听到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微弱的光芒重新透出来,天空中虚影重叠,西边缘露出了一点亮光,随即大地也逐渐明亮起来。

大家略微舒了一口气,心还在嗓子眼没放回,却听殿外又有人尖叫——

“血、血红一片!”

在窗边的探出头去看,随即却浑身颤抖得说不话来——那人大叫一声,竟厥倒在地!

逐渐出现的日盘,仍如平时一般停在空中,位置分毫不差。

只是,它发出的不是金灿和煦的光芒,而是——

铺天漫地的血红!(!)

第七十二章如神如鬼费思量

众人睁大了眼,觉得自己好似在幻梦之中,但半空中那轮圆日,却是鲜红妖丽得刺眼生疼,将整个天空都照成血海一片!

天下万物……一草一木,王侯庶民,这一刻,都仿佛浸润在血涌红光之中!

“这、这是我在做梦吧?”

有人低吟一声,恨不能在此刻昏厥过去,也有人出离惊恐,张大了口久久叫不出来。

“太阳重现,却变成血红了!”

“怎会如此?!”

如此低语渐渐消失,众人瞪大了眼,死死盯住窗外,那血红日光却一如往常照耀万物,血光映得眼前刺痛,他们在战栗惊恐中连声音都消失了

殿中平静得有些诡异,却满含着惊悚和不安的气氛,好似辉赫大殿之中有一只看不见不着的鬼物,众人都缩成一团,尽量不去看御座之上的皇帝。

突兀一声悲怆之泣,终于将这一份死寂打破——

“天现异象,这是极大的凶兆——请万岁收回成命吧!!”

正是那位快要致休的状元公,他白髯一阵乱颤,全身抖得好似要喘不过气来,却仍咬紧了牙,大哭着叩首道:“老天已降下警兆啊!”

这一声尖长嘶哑,听得众人又是身上一颤,他们交换了个眼色,却仍是不敢抬头。

这般整齐划一的不敢抬头,却让昭元帝只能看到森黑与紫锦的官帽——这些人垂首不敢抬头的举动,却似对他无声而尖锐的抗拒。

冰冷的感觉从心口处蔓延开来,那是冷入骨髓的无奈,昭元帝唇角微动,不知是在笑世人的无奈,还是在笑自己的微妙尴尬。

丹离远远的站在偏僻角落,这一刻却是抬头看向他,她清亮的眼中清晰看到,昭元帝用力握住椅扶,双目之中熠熠森然,好似要燃起炽热的白火。

被众人惊恐,抗拒的滋味如何?

她轻抿唇角,静静凝望着他,也深深体会着他眼中闪耀的雷霆之光——

那是帝者孤高于众人,却被芸芸众生背离的傲然之冷!

她的袖子被拉了啦,随即梅选侍的声音低若蚊呐,“真被你说中了啊——果然是血光之灾!”

“这次真是碰巧了……”

姬悠的嗓音在身后压低,“据说那位薛大人的算卦十次有九次不准,也许这次大家有缘分,正好碰上他准的一次了。”

“是啊……”

丹离微笑着漫声而应,目光却仍停驻在昭元帝身上。

接下来,你会怎么做么?

是要怒喝斥责众人的狂乱迷信,还是,最终顺从这无声之舆,改弦易长不再征战,甚至干脆下个罪己诏,博个知错能改的好名声?

“哈哈哈哈——”

突兀而来的大笑声,打断了她的揣测,只见昭元帝倚坐在至高帝座之上,笑得宽阔膛都为之起伏——

“真是可笑!”

他挑起眉,甚至连愤怒也懒得生起,只是以含着浓厚讥诮笑意的双眸缓缓扫向众人,“朕今日才知道,卿等,居然会如此一惊一乍,联想浮翩!”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略带无奈,好似在竭力忍耐着这一群胡乱猜想的臣子嫔妃,平静的让人莫名心安——

“天象变化乃是常事,自开天辟地以来,天地宛如芸芸诸生家中的草庐,年代久了总会出些异常——各位若是有兴趣,尽可去钦天监天文台查查,这千年之中,到底出现了多少次扫帚星尾,日蚀月,其他诸如六月飞雪,天降流火之类的异象就更不用说了……”

他的笑意带着轻松的嘲讽,炯然目光之下,众人好似成了这群大惊小怪没见识,不由的面上热烫,略微松动了些。

“这么多次异常天象,难道次次都是朝政有失,帝王失德所致?!真是太过可笑了!”

昭元帝大笑加深,他站起身来负手俯视众人,下一句的语气,简直是豪迈强烈到了极点——

“若是天降异象有用,前朝顺帝也不会在蹂躏百姓五十余年后,这才安然薨死——他可是活了九十一岁哪!”

“诸位难道认为,朕比顺帝还要暴虐凶残?”

这一句问话太过凶险,却也直言不讳的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恐怖天象若是有用,那位滥征民夫建造巨大行,让百万民众溺海为他寻求不死之药的顺帝大概早就该被天雷轰死了!

众朝臣和嫔妃们不禁摇了摇头,荒唐暴虐到顺帝这种等级,也算是惊天地撼山河了,无论怎样,昭元帝还不至于要跟他齐名并列。

“天象只是虚妄,以此指涉人间变迁,岂不是以缪解误?!可笑,真是可笑!”

最后一句在冷笑中大声喝出,昭元帝一拂袍袖,起身大步离去。

庄严御道两侧,回过神来的众人一齐跪地,口称万岁目送他昂藏挺拔的身影远去。

失去主人的大殿顿时陷入了呆滞,随后,七嘴八舌的谈论声响起,顿时将这清净庄严之地闹得嘈杂不堪。

丹离也不理会众人高声之论,只是看着天际那轮血日,唇边笑意越发加深,含着薄冷讥诮——

清韵斋一出手,果然是大手笔!

****

昭元帝回到未央,丝毫不曾理会那些惊慌失措的人,独自把自己关入内书房整整一个时辰,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下,他开了门,并命人备马,“朕要出一趟。”

无人敢过问他究竟要去哪,即使有那不开眼的嘴唇微动,却也被他眼中的冷凝肃杀吓住。

昭元帝一个侍从也不带,一路策马狂奔,眼前血色日光照得他浑身发烫,瞳孔最深处的浓黑化为白灼,几乎可以燃烧暴起!

终于来到终南山半腰,云雾缭绕间,却有一道残破的石桥,如往常一般静谧待人。

昭元帝正要如前几次一般通过,却骤然发觉眼前白雾一浓,瞬间又似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清澈的青溪之水长流直贯,潺潺的水声中有冰融之响,冷风扑面而来,清茫苍穹间非日非夜,极为奇妙的空间里,一道妙然身影出现在眼前,竟是那般的熟悉、震撼!

“羽织……!”

昭元帝眉头一颤,似要寒暄,却终究忍住了,“怎么又是你?”

紫衣身影未曾回身,只是幽幽叹道:“你遇到血日凶兆,所以来请教无翳这妖人?!

她身影微颤,嗓音却越发冷冽,“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七十三章痴心断妄妄尤多

月影疏淡,寥寥树影落入青溪水面,粼粼暗银碎成点点,那紫衣身影轻盈而立,衣带当风之下,宛如天上仙子一般。

羽织幽幽一句,却暗含冷冽怒意,昭元帝骤然停下,身上虽着披风,被夜风一激却是遍体生寒。

他凝望着眼前无比熟悉的身影,眼中复杂灼热也慢慢冷却,“为何止我去路?!”

羽织身影一凝,回过身来看他时,美眸中水色盈盈,嘴唇却已咬得发白,“天象已现警兆,你为何还不知悔改,更是变本加厉的与邪道为伍?!”

连连两句逼问,让昭元帝眼中冷霜更盛,那一星半点的复杂波光瞬间湮没,“天象?!”

他微微冷笑,一时却觉得口血脉激荡,一种前所未有的钝痛缓缓升起,“连你……也认为是我为帝失德,所以才遭上天警示?!”

清韵斋一向以“天人感应”为义理真义,人世间发生的一切,是与天象密切相联的——羽织张口要答,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无法说出。

她侧过脸,深深凝望着他,嘴唇发抖,直至失去了血色,却终究狠不下心,说不出那一个“是”字来。

月照清辉,照得她眼角那一滴清泪缓缓划下,她香肩微微起伏,心中矛盾重重之下,竟是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静谧月华之下,青溪之水潺潺而过,点点银光刺得人眼角生痛——昭元帝闭上了眼,不愿再看她这般痛苦之态。

他叹了一声,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起,只是低声道:“你让开吧,我要离开了。”

“我一旦解除这结界幻境,你还是要去见那无翳妖道?!”

羽织的声音略微提高,一股焦急混合着惊怒的复杂情绪在她中震荡——

“你、你为什么不听我一句劝?!我早就说过,不要跟天门的妖邪打交道——他们一贯以欺骗人心、残虐人命为乐,有多少人因他们而落得千古骂名,你也想重蹈覆辙吗?!”

昭元帝目光微闪,因着她对自己的关心焦急而神色略见柔和,随即他幽眸更甚,语气中带着淡淡讥诮,“千古骂名?!这血日暗蚀之象再继续下去,朕的名声一路走高,迟早可与桀纣相提并论!”

羽织深吸一口气,好似也感受到他心中的激愤冷怒,她面露焦急道:“无论天象如何,你也该自检自省,三日斋戒后向天坛祭祀——只要虔心广为天下所知,百姓的猜测也会有所收敛。”

“可我要的,不是什么有所收敛,而是快刀斩乱麻。”

昭元帝断然一声,将她所有的好心努力化为乌有,暗夜中,他的声音冷峻不带一丝温度——

“我不会给任何有心人造谣拨弄的机会——血日凶兆,必须立即消失!否则……”

他的声音转低,却是让人心头一颤,“我不介意杀一批人来应和这血光,让心怀不轨者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凶残不仁!”

羽织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挺拔冷峻的男人,夜月辉光之下,他着一袭黑色披风,幽黑双眸闪着冰冷光芒,五官面貌虽然一如从前,却再无一丝先前柔和宠溺的笑意。

她心口痛得直往下坠,整个人冷得好似浸在冰雪之中,正要再开口,却听昭元帝低沉嗓音响起,“你,不用再劝我了。“

咫尺之远,他看定了她,深邃眼中复杂光芒越炽,却是无人能解其中意味,“我们总是想说服彼此,却终究是徒劳。”

羽织浑身一震,双眼紧紧盯住奔流的青溪之水,耳边那低沉嗓音却是将她整个人都笼罩——

“少年时候,我苦苦劝阻,你却执意要拜入清韵斋门下,从此两地分隔,音讯稀少——那时候,我便知道,要想让你静下心来听我说,实在有些难了。”

昭元帝的声音不见怨怼,回忆往昔,却只剩下淡淡怅然,他背对着她面无表情,心间那一种钝痛,却又隐隐泛起来了。

“六年前,你我在莫愁湖边终于重逢,你却劝我放弃帝王基业,我们争执之下,你竟然决然一声:君与我,自此陌路……”

溪水潺潺声中,昭元帝的嗓音无波无绪,夜风猎猎中,他的衣袂随风翻飞,将他的语声都打得断续模糊。

他轻声一笑,此时此刻听来,竟是重重的惆怅,沉痛,沉郁,讥诮——

“我们彼此之间,都不用再相劝了——就此分道扬镳吧!”

这一句一入耳,羽织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珠泪夺眶而出,却偏偏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一丝一毫的软弱。

她的声音有些飘,有些发颤,却有着自己也未曾发觉的坚决意味,“即使就此陌路,就朋友的立场,也为了天下安危,我也不能看你被魔道蛊惑——”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结界骤然豪光大亮,五色光芒暴涨之后猛然向内坍塌,羽织一见之下惊骇异常,正要施术挽回,却蓦然见到结界上空,有玄金二色光华明耀灿烂,瞬间直冲而下!

玄金二色霸意肆狂,气势凶猛犀利,宛如绝锋之刃,洪荒巨潮!映入羽侄眼底,却让她瞬间感到无力与惊恐!

元力狂涌对撞之下,羽织整个身躯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去,落地时喷出一大口血,这才勉强撑住。

“在我门前窥探偷伏,还随意布下结界抢人,我饶你一回,你居然还敢来第二次!”

淡漠而狂嚣的笑声响起,却丝毫不含野暴戾之意,反而好似绝世佳公子一般谈笑自若,娓娓清脆。

“无翳——!”

羽织捂住口,血气翻涌之下,低斥道:“邪魔歪道也敢如此猖狂!”

“所谓清圣高洁,普渡众生的圣女,竟只有如此襟吗?!”

轻笑声再起,随即却传来更加冷然的嘲讽,“明目张胆的在我门前撒野,夜半跟男子纠缠哭谈——真是好教养,好手腕!”

“你——”

羽织正要反驳,却觉得前气血如鬼蛇般窜动,整个人都好似站立不稳。

“哼,这次只是略施薄惩,下次再敢在我门前窥视探伏,我必取你头颅做成案间花瓮!哈哈哈哈——”

狂肆笑声响彻天地,随着一声清脆碎声,无形结界瞬间化为了齑粉。(!)

第七十四章高馆张灯酒复清

清脆巨响宛如万千琉璃之碎,四周开始混沌扭曲,幻境结界终究承受不住浩**力,瞬间碎裂破开!

出现在眼前的,仍是夜阑石桥,冷月如霜,以及远处群山叠影,无边幽静。

羽织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元力被断之下,她从半空中猛然摔落。

下一刻,一道宽厚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那般的熟悉,却又是……陌生得让人心惊!

昭元帝一把将她接住,十成功力在肩,竟也被压得一沉,臂膀为之酸痛!

未曾接稳,却见玄金二色光芒狂飚而来,竟是势如遮天!他剑眉一皱,未及多想便是飞身一旋,于半空中卸去余劲,也极为惊险的闪过二色飞华。

“住手吧!”

他沉声道,将羽织掩入怀中,以身护之,玄金二气宛如猛龙狂兽一般飞袭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停在了他前三寸之遥。

“哦……真是怜香惜玉呀!”

不明意味的低沉笑声响起,听不出喜怒,却是让人心头咯噔一震。

“我原本想着,拿她的项上人头做成盛花的美人瓮,那也是别有一番情趣——如今,你却要保她于翼下吗?!”

低沉嗓音瞬间转为冷冽,玄金二气肆意嚣狂,逆风发出嗜血的兵戈肃杀之音。

昭元帝眉头不为觉察的一皱——听无翳公子方才口气,本是不欲在此对羽织下杀手,为何片刻之后,却变得如此不依不饶,晴难测?

难道……是因为自己飞身相救,这才惹动了他那喜怒无常的乖戾子?

他眉头微皱,却也无暇多想,只是将羽织护于身后,缓缓开口道:“放她离开吧!”

“哈……这是求人的口气吗?”

无翳公子仍似在玩弄人心,似调侃似嘲讽的轻笑声中,满是避而不答的狡狯冷残。

昭元帝眉头皱得更深,知道此人软硬都是不吃,行事全凭一时喜好,随心所欲之下,却又似有无限的深沉心机。

他抬起眼,看向群山峰峦的侧凹处——那里便是无翳公子的居住,“她冒犯于你,已经受了足够的教训,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也暂时不想与她师门上下开战吧。”

“呵,一遇她的事,你连口才急智也更增三分呢!”

无翳公子又在调侃恶趣,停了一停,他继续笑道:“你坚持要放她走,那倒也无妨……只是佳人一旦离去,便不知再见何夕——你,真舍得么?”

“无翳公子说笑了。”

昭元帝听得事有转机,倒也信他不会出尔反尔,随即放开了一直攥着的羽织之手。

“朕今日前来,是有要事求教。”

羽侄在一旁听得大急,正要出声,却被昭元帝眼角极为严厉冷煞的微微一瞥惊在当场,几乎站立不稳。

“哦……是为了那血光之灾吧!”

轻笑声又起,说不尽的风流倜傥,从容自信,“既然如此,你且进来吧!”

光芒一闪,山凹处的无形结界开而复闭,随即再也看不出一丝端倪。

夜风寒重,只剩下羽织一人形单影只,骤然失去宽厚臂膀的支撑,顿时一口鲜血又冲入咽喉,腥甜之外,竟是说不出的复杂苦涩。

“阿聿……”

她嘴唇微动,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不可闻,下一瞬,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她眼中滑落。

****

“桃花正盛,且来满饮此杯,一尝新酿香甜。”

昭元帝走入无边艳丽的桃花林中,却蓦然见到一座凉亭掩映于纷繁美景之中,亭中珠帘如雾,随风轻散。那一道清朗招呼,正是出自亭中。

他信步走入亭中,却见石桌之上一把碎瓷秘色壶,氤氲之色让人眼前为之一亮,两只小杯分左右而放——对面一席仍罩以绵密珠帷,无翳公子斜倚榻上,那朱衣女子甄儿仍是侍立一旁,正从罐中取出腌好的青梅,轻轻放入食碟之中。

昭元帝见杯中酒呈粉光凝艳,桃之清甜沁入心脾,不禁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举杯一饮而尽。

“如何呢?”

无翳公子含笑问道,声音清朗悦耳,好似方才的沉邪冷,已然烟消云散。

“真是天上绝品,神仙之酿。”

昭元帝放下小杯,毫不吝惜自己的赞叹,随即他话锋一转,略带歉意道:“一杯之下,已觉心神荡漾、舒展放旷,只怕不能再敬主人一杯了。“

无翳公子笑声更深了,“是酒意入愁肠,还是重逢佳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虽是玩笑,却也尽显他辞锋犀利,笑谈无忌,昭元帝微一凝眉,却又若无其事的松开了,“公子玩笑了——”

“我哪有在玩笑,我是很正经在说的!”

无翳公子连忙喊冤,随即却自己失声而笑,笑声绵延扩散于桃林之中,久久不散。

“想不到啊,平日见陛下威严冷峻,却没曾想,竟也有如此温柔呵护的一面。”

他笑声未止,语意已转为冰冷森然——

“羽织圣女近来一直潜藏于终南山中,在我门前徘徊窥探,种种举动已是犯我大忌……”

他的声音不大,却隐隐透出沉冷笑的恶意——

“偏偏她还觉得自己身法高妙无比,谁也发觉不了——哼,清韵斋的人,总是这般自以为是!”

珠光如雾,隔了帷幕,昭元帝隐约感到那目光又凝聚在自己身上——

“陛下如此顾念旧情,难道不怕反噬己身吗——清韵斋这次,可是给你出了绝大的难题啊!”

昭元帝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由挑眉一惊,“血日天象是清韵斋所为?”

“哈……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清韵斋此次,真正是大手笔,大布局!”

无翳公子轻轻拍掌,好似由衷感到佩服,一盘的甄儿连忙取过碟中青梅,巧手送入他口中。

昭元帝此时目凝煞意,周身威压尽现,连落于他发间的桃花也被震落于地!

他想起了方才羽侄那关切忧心的神情,不由的觉得荒谬想笑——

“她们自编自导了这出戏,却要朕乖乖承认失德,‘不可一错再错’,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无耻可笑的么?!”

他内力强压之下,连壶中桃酿都微微不安的震荡,无翳公子斜倚于塌上,略微起身,笑着劝道:“何必如此震怒呢……若是我说,你那位小情人对此事全然不知,你又当如何?”(!)

第七十五章投桃报李永为好

昭元帝心头怒意正在震荡翻涌,乍听这一句,却好似一盆冷水猛然浇在了头上,顿时恢复了清明。

“她并不知情?”

莫名的,他感觉自己舒了一口气,虽然仍是神情漠然,但眉梢的戾气却顿时收敛起来。

珠幕低垂,无翳公子畅然大笑,好似对他的心境颇有兴趣,“这下,你可安心了?”

昭元帝微微皱眉,觉得这人对此事有着莫名的关注,实在太过怪异了。

他轻咳一声,随即将话题转向别处,“何以见得是清韵斋所为?”

“因为血日凶兆一出,便是要彻底搞垮你的名声——你那弟弟还等着兄终弟及呢,新朝若是臭名远扬,他也干净不了,所以排除他的嫌疑。”

“而姬氏嘛,他们还没胆子大张旗鼓。”

无翳公子含着青梅,声音有些模糊——昭元帝靠得还算近,几乎能听见他咀嚼甜汁的细微声音。

这也是个喜欢吃喝的人……

鬼使神差的,他想起了另一个贪嘴饕餮之人——暗夜中,曾有人与他肢体交缠,方歇火热,就从他手中夺过茶盏,嫣红朱唇微启,急急的饮了一口——

他想起那一瞬,水色润泽的唇角微微勾起,那般慵懒满足的模样……惹得人想把她的茶抢走。

于是他也那么做了。

丹离……

这个名字如流水一般划过他的心头,这才恍然发觉,已是多日未见她的笑靥。

“嗯……为何突然出神?”

珠帘另一端传来兴味而古怪的轻笑声,“又在想你的临水佳人了?”

昭元帝蓦然惊觉,眼底闪过一丝怪异的不自在,却是干脆答道:“我没在想她。”

“呵呵,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无翳公子斜倚在榻上,笑声更带暧昧调侃,“男子汉大丈夫,可要敢作敢当啊……”

昭元帝不禁失笑,他凝视着珠帘,沉默片刻,突然道:“第三次了。”

“什么?”

即便是智计百出,心思深沉的无翳公子,这一刻也有些不着头脑了。

“你今日提起羽织,已经是第三次了。”

昭元帝目光炯然,幽冷之中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屡屡提及,真正在想她的人是你。”

“啊?”

无翳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昭元帝声调一如平时冷然,“如你方才所说——男子汉大丈夫,可要敢作敢当。”

下一瞬,只听珠帘那头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好似受了极大惊吓,被什么呛住了。

“你——你是说,我看上了那女人?!“

不敢置信的声调猛然提高,无翳公子从榻上直起身来,再也不复他一贯云淡风轻,自在调侃的高人作派,他持续咳嗽着,嗓音都有些沙哑了——

“这个笑话太冷了,我都快被冻僵了!”

他半是玩笑的抱怨着,透过珠帘,隐约看到他真的打了个寒战。

昭元帝微微苦笑,“其实羽织禀纯良,她只是过分固执,太过较真了。”

无翳公子仿佛余悸未消,又往榻内缩了缩,冷笑着讥讽道:“这种仙子我实在消受不起,还是万岁您的品位独特,合该是天生一对。”

他自己好似也受不了这个话题了,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转头问道:“你今日前来,是为求我消解血日凶兆?”

“并不止如此。”

昭元帝站起身来,朝着珠帘那头隐约的人影,竟是长揖及地——前所未有的郑重一礼。

“你这是为何?”

“恭请先生出山,朕以国师之位尊迎。”

“哦?”

无翳公子一楞,随即漫声笑道:“与其经常奔驰来往,还不如把我供回家里随时提问,你这算盘打得真,让我想起了那个点石成金的故事。”

他以玩笑的口气说道:“仙人见农夫耕作辛苦,便化石为金送给他,农夫却不要,问他为什么,他说:我要你那点石成金的手指。”

昭元帝小时候倒也听过这故事,他目光一闪,沉声道:“如今能点石成金的,并非先生的双手,而是脑智。”

“哈……这一句赞美,我倒是听得乐意。”

无翳公子在笑声中伸了个懒腰,在榻上翻了个身,却仍是丝毫没有坐起的打算——

“你要我做你的国师,那也不难——先回答我唯一的一个问题吧!”

“先生请说。”

昭元帝倒是毫不意外有这一出——毕竟眼前之人以喜爱问难闻名术界,他早就有所准备了。

慵懒含混的嗓音仍似没有睡醒,却清晰的回响在他耳边——

“请你告诉我,为何我要接受你的招揽?”

又是一个直接而简单的问题。

然而昭元帝想也没想——他甚至不去细说自己有如何器重对方,会有怎样的优厚待遇,径直脱口而出道:“因为你也需要朕之奥援。”

“哈哈哈哈……”

肆意而嚣狂的大笑声响起,无翳公子笑得又开始咳嗽了,“陛下真是自信过甚——你到底是倚仗着什么,才会这样认为?!”

“因为身为天机宗之主,你有强敌无数——而只有万乘之尊的天子,才能给你最有利的支援。”

这一句低沉有力,铿然有金石之音,不容置疑,更不容拒绝。

亭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半晌,轻笑声又起,无翳公子的嗓音恢复了洒脱不羁,完全不复方才的凝重冷肃——

“陛下,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天子开口,乃是金口玉言,绝不收回。”

“呵……与我结为盟友,可是会平添无数凶险,到时候可别后悔哦……”

昭元帝微微一笑,目光闪动间,竟是睥睨决断的威仪——

“与我对敌,后悔的该是他们!”

无翳公子掩唇打了个呵欠,终于坐起身来,不等他吩咐,一旁的甄儿已经俯身递上玉履。

“既然你如此盛情,我不答应也不行了啊!”

他又拈起盘中青梅咬了一口,随即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安默。”

黑衣背剑的青年无声无息的出现。

无翳公子漫不经心的吩咐道:“把我珍藏的桃子拿来吧。”

不一会,一颗圆滚滚,粉嫩嫩的大桃子就出现在昭元帝眼前。

“无功不受禄——这颗桃子,就当是我给陛下的见面礼吧!”

昭元帝盯着桃子看了一会,终于问道:“这是什么?”

“当然是桃子啊!”

无翳公子很诧异的反问:“难道它长的很象橘子?”(!)

第七十六章天地玄法转乾坤

昭元帝无言以对,惟有苦笑。他看向玉盘之中的桃子,锐利目光凝结于一点,好似要将圆滚滚的蜜桃看个对穿。

无翳公子笑道:“看样子,万岁对这份见面礼非常中意……”

这是你在自说自话吧——

昭元帝眉心皱得有些古怪,心下却是如此嘀咕。他咳了一声,终于想起来问道:“隆冬数九,这蜜桃如此鲜嫩,是从哪里来的?”

“哎,真是贵人多忘事——近在眼前的桃花美景,难道你不曾见到吗?”

“桃花……”

昭元帝不由的打量着四周:漫天飘飞的桃花,将眼前晕染成清艳幻美的世界——落花全无凋零之感,却满是绚美一瞬的惊叹,香味萦绕更让人陶醉。

重重桃花林,一看看不到尽头,似真似幻的美景,看一眼仿佛就要迷失心魂。

“我希望美景长存,所以眼前落英缤纷。但只要我愿意,日出日落之间,便有一轮春华秋实的更替——术法之力,足可以夺天地之造化,更何况是小小的季节转换?”

无翳公子悠然笑道,言谈之间,却是对本身实力有着绝对自信!

随即,从珠帘纱幕之后伸出一只手来,从玉盘中拿起那只桃子,缓缓递向了昭元帝——

“一夕之间,我可以让桃树结出累累硕果,但只有赠给陛下的这一只,却是分外不同。”

夜色迷离,亭外锦灯千重,一齐灿亮,明亮华光映得这只手越发白皙,纤长干净得连指甲都不曾留,粉嫩桃子稳稳的握在掌心,就这般递到了他身前。

昭元帝仿佛受了蛊惑一般,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接住。

两人手掌交握间,他感觉到无翳公子指间冰冷一片——不似活人的冷意思,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瞬间清醒过来。

下一瞬,由两人手掌交叠的中心,骤然暴发出一阵耀眼沛然的金光,耳边隐隐有龙吟之声——昭元帝一惊之下,正要抽回手掌,却发觉金光、龙吟已消失无踪。

一切好似是幻觉。

昭元帝微微眯眼——夜凉如水,锦灯明灿,繁花在身边飞得灿烂,仿佛永不知疲倦——这般似梦似幻的长夜,神秘诡异的迷阁亭台,出现什么样的幻觉,都是不足为奇的。

桃花在继续飘飞着,染上了他的眼睫,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有何不同?”

无翳公子的笑语听起来有些恍惚,好似隔得很远,很远了——

“因为这颗桃子,不仅美味可食,而且……”

“它可以解除你目前的危机。”

最后一句,好似让自己心头一震,却也无力去分辨——眼前一阵迷眩,整个人好似彻底放松下来。

“桃花酿后劲十足……你,大概是醉了吧。”

耳边笑声越发模糊微弱,昭元帝靠在石桌之侧,陷入了香甜的酣梦之中。

纤长雪白的手掌抚过他的额头,似笑语,似叹息——

“真是辛苦了……”

“借你身上龙气之力,这颗桃核,即将萌发了。”

*****

昭元帝天明回归时,中已是稍稍恢复了平静。

这种平静,初始有些刻意躲闪,在周围人亲眼目睹了昭元帝镇定自若的举止后,略微显出些轻松平和。

但外却已闹得沸反盈天。

芸芸众生对“天“之一字,总是抱着盲目的敬畏——出现日蚀已是大凶,血光照空已有整整一日,百姓心中已是惊骇欲狂,形形色色的流言如火如荼的流传开来。

听说,今上好杀失德……

听说,今年数犯克煞,将有血光之灾!

听说,这天都地下冤魂作祟,这才让太阳变成血色……

种种荒诞离奇,在目睹头顶血日后,全数显得有些真实了——全城百姓好似身在梦中,短暂的猜测过后,好似有极为紧绷惊悚的氛围萦绕城中,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都快喘息不能了。

“是皇帝失德触怒了老天,我等百姓真是无辜啊!”

“听说古时候出现这种大凶之兆,皇帝是该退位称罪的——如果他赖着不走,是会连累我们全城人的!”

流言好似自然而然被添油加醋,有意无意间朝着对诡异不利的方向而去,虽然有臣子听到惊骇无比,却也不敢据实以告。

奏折雪片一般的飞入中,昭元帝却是本不理,他拿了手中桃子端详了一天,直到天明晨起,才开始慢慢剥皮品尝。

伺候起居的人连忙上前代劳,却被他语气坚决的喝退——微微糙的手指下,水汪汪汁水闪着诱人的甜光。

他大口咬下,完全没有品尝珍贵之物的自觉——下一刻,嘴里充满了清甜醇凝的滋味,桃子好吃得让人要咬掉舌头。

半晌,他端详着手中光秃秃一颗桃核,微微一笑,扬声吩咐道——

“摆驾出,去天坛。”

****

旭日东升,血光照得人心烦意乱,本该各自劳作、经商的百姓们聚集在天坛之外,交换着不安惊慌的眼神,各自窃窃私语。

“万岁今天突然来祭天,不知道老天能否听到……”

“哼,我活了八十一了,这种景象还是头一次见到,老天爷是在发怒啊!”

“嘘,小声点!”

众人躲避着侍卫的静鞭开道,远远眺望着天坛入口处的动静,有机灵的已经爬上了树,清楚地将空荡荡天坛一览无遗。

空旷的圆场中央,只有一道黑色人影,那必是昭元帝无疑。

他静静伫立着,直到外间的百姓很不耐烦,发出不小的骚动声,这才轻轻振袖,取出了一件小小物件。

他俯下身,好似将之埋入土中。

下一瞬,强烈已极的白光将所有人的眼睛都刺得剧痛——

天坛最中央的土中,好似抽出了一道翠绿嫩芽!

瞬息之间,快得让众人来不及反应,嫩芽已经飞快的抽长,挺直,绿意蜿蜒葱郁,长枝如鬼神一般长开——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一株幼嫩青翠的桃树!

桃树青翠欲滴,整株闪耀着淡淡白光,白光好似飞萤蒲羽一般缓缓散开,溶入空中便消失不见。

白光连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柔和明亮的光晕,不知不觉间,太阳的血光略微淡褪,眼角刺痛感也慢慢减弱下来。(!)

第七十七章风烟散尽望天外

“这……这是什么?”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淡淡白光飘散四方,纷纷扬扬,宛如天降雪霰,却又清爽沁人心脾,天地间被这温润光晕笼罩,连血光的张扬都在这一刻黯淡下来了。

血日凶芒受它压制,日轮变得略微黯淡,圆盘中央好似出现一点点黑晦,各个形状怪异,倒象是什么符篆刻文,只微微一颤,随即又被血光充满,整个日盘血光冲天,刺得人眼都要睁不开来!

桃树簌簌摇动,白色光点宛如调皮的飞绒,又似激愤灼热的火花,荧荧光辉越发跃动,幕天席地的扑去,好似要将日盘中央的血光燃烧殆尽!

这一瞬,整个天都上空都好似有白光在源源不断的涌动!

桃树继续向上生长,枝条妩媚轻舞之下,绿意更是明媚喜人,枝头渐渐涌出一个个小花骨朵,顿时空气中都挥散着一种甜甜清香。

香味越发清冽甘美,日盘的血光被这香气一冲,越发瑟缩无力,光芒接连暗淡之下,光盘深处那一个个黑晦小点顿时清晰可见——可不正是一个个怪异符文!

花苞亭亭而露,颤微微的绽放开来,顿时香味馥郁,让人心魂荡漾,不能自已。风声猎猎,异香催发激荡之下,更添白色光点之威,血光好似被无形之手瞬间掐灭!

日盘瞬间暗了下来,天地之间再无一丝光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难道是……末日已至?!

这一瞬,所有人都呆若木**!

众人一懵之下,随即开始惊慌的哭喊、推搡,有人想向外跑,却也有人跳着脚要涌入天坛之中。

汹涌的人潮引发巨大的骚乱,镇守天坛之外的侍卫们顿时警醒——若是让这群头脑发昏的暴民冲入天坛,惊了圣驾,那简直是打了皇家脸面!他们这群人必定也难逃责罚!

他们先是以净鞭挥动吓阻,片刻之后却发觉,即使是闪着寒光的刀戟,也不能让这群恐惧惊狂之人恢复理智——眼前天坛正门就要被冲垮,他们急得浑身是汗,却是无法可想。

下一刻,一道强大之力出现在人潮与侍卫之间,轰然巨响之下,两者之间的地面被锐器击中,裂开不大不小一条空缝,却是让头脑发昏之人惊得打了个寒战——仿佛是一瓢凉水泼进了滚汤锅里,人们的狂奔乱窜之势顿时停了下来!

一片黑暗中,星星点点飞舞的白光,将雪色银戟照得亮如明镜,寒如怒雪!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正是单手持戟,将它毫不费力拔出的阮七!

“统统退后!”

狰狞鬼面下,她只露出一双冷然双眸,一声沉喝竟是让人耳边嗡嗡作响,心头狂跳!

她微微转头,对着目瞪口呆的侍卫们怒道:“你们就是这么保护圣驾的?!”

被她那冷然水眸一瞪,众侍卫都讷讷说不出话里,阮七冷哼一声,低声发狠道:“回去再跟你们算帐——如今你们的任务就是守好万岁,不能让他出一点闪失!”

众人齐声称呼诺,阮七转过头来,目光扫向方才还未逃净的人群,感觉自己太阳处突突直跳,怒意一路上涌——若是万岁真有个闪失,便是将他们全数杀了也难辞其咎!

她微一咬牙,干脆持了长戟,站在了天坛门口,亲自为皇帝守起了门!

“将军,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侍卫们踌躇着上前劝道,却被她一个眼风吓得心魂震荡,几乎不能呼吸——

“不必说了,在皇上走出这道门之前——我绝不离开。”

阮七如此断然地说道,却是站直了身子,朝着天坛最核心处眺望着——

那一道玄衣宝冠,冷峻挺拔的身影,因着千百次的镌刻,已然在她心头牢牢生……

只是这般凝望着你,守护着你,就够了……

她心中无声呐喊着,却是将脊背挺得更直,面上神情也更冷了。

下一瞬,淡淡的日光瞬间升起,照亮了她迷茫而怔忪的眼眸,阮七猛然一跳,双眼惊喜之外,满是不敢置信!

原本一片黑暗的眼前,居然有了日光?!

淡淡的,灿金的,并不算暖和的日光照在她身上,也照在千万民众的身上,顿时,满场陷入了梦一般的沉寂。

“太阳……太阳恢复了!”

有人低声颤抖着说道,有人已经欢喜得痴傻了,还有人却是小声啜泣起来,更多的人却是得意狂喜的大叫出声!

抬头去看,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与原先一致,毫无差别的淡金旭日,那原先刺眼的滔天血光,此时已是荡然无存!

由桃树而发的奇异白光,此时终于也黯淡下来,缓缓收缩,熄灭,掉落于尘埃,一闪即灭,而桃树枝头的新绿,也在慢慢褪色。

花骨朵纷纷落下,却丝毫不见感伤,却是生就淡定平和的子,做完自己份内之事,便激流勇退,平安归土。

最后只剩下一主干的时候,桃树飒然一亮,将所有人的眼都耀花了,再睁眼时,远处哪还有什么凭空而长的桃树?!

空旷浩大的天坛中央,只剩下昭元帝一人孤寂而沉稳的身影——他孑然而立,凝视着脚下埋物之地,久久无言。

“方才那桃树,是我的幻觉吧?”

“血光全部不见,这真是好事一桩。”

“方才我好象也象在作梦一般……”

众人只七嘴八舌说着,片刻之间,昭元帝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阮七急忙迎了上去,“万岁……!”

昭元帝冲她略一点头,目光却仍在朝身后天坛望去。

“有何不妥吗,万岁?”

阮七见他魂不守舍,神色却颇为古怪,不禁将自己的话问出了口。

昭元帝摇了摇头,目光却仍在朝身后天坛看着——

“没什么不妥,只是我好似觉得脚下在剧烈震动!”

昭元帝声音略有些低沉,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颇为荒缪——

“虽然地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我脚下的深土里,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在……”

他仿佛这才注意到她,冲她微一点头,转身便上辇而去。

阮七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紧咬着唇默然无语。疏淡日光将她的身影拖得老长,寂寥中更添几份哀伤。

“你总算没事……”

她低声喃道,随即收起了兵器,伴在帝辇之侧,一路回到了里。(!)

第七十八章你方唱罢我登台

人潮奋涌而来,片刻之间却又离去四散,宽阔广远的天坛,此时再无一人停留。

北风摇曳着四周墙外的树枝,花木婆娑声中,分外显得寂静。

天坛中央那一块泥地里,只是略略被动过,湿润的黑土显得凌乱——

风停,泥屑土粒却在若有若无的颤动着。

下一瞬,一道五色光形飞掠而入!

光点落地,天坛顿时充满五色灿华,金雨细细飘落,空中又有妙音千重,字字声声清如天籁。

五色光轮最中央包裹着一道人影,她伸手一指,外翻的黑土泥屑顿时四散而开。

落入她掌心的,是一颗枯萎的桃核。

桃核黑黢黢并不起眼,却好似有微小生命一般,在她掌心微微一颤,再一颤——竟是如同人的心脏跳动一般

桃核乍遇她掌心的五色光华,却猛然爆裂开来,一丝皇龙之气冲天而起,虽只是极细的一线,却是气势磅礴,燃亮整个苍穹!

“居然以天子的皇龙之气引起‘天桃’萌芽,又以刚发芽的种子牵起后土之力,一气呵成之下,竟能强行冲散太阳血光——天机宗主,你的奇思妙想,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她手掌一握,并不见如何用力,桃核顿时化为簌簌粉末,落入地下,最后的一丝皇龙之气,终也缓缓变淡,消失了。

素来清妙平和的嗓音,此时也带上了凛冽寒意——

“我之布局,竟被全数破坏——如此针锋相对,是在向我清韵斋挑战吗?!”

冷然一声,听不出怒意,却瞬间让狂风更急,百草摧折!凛然天威之下,连天坛之庄严肃穆,也在此刻微微黯然了。

“后土之力来自社稷国土——一切疆土国柞,都自天命而生,千百年来,从未有术者敢于直接沾染……你的大胆和狂妄,同样让我惊奇。”

轻笑一声,仍是那般清圣端严,清韵斋主幻化为五色光轮,瞬间消失无踪。

****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内室,同一时间,却也好似有人感受到这等无形脉动,微微愕然之下,发出一声惊诧的苦笑来——

“居然敢擅动后土之力,丹离啊丹离,你竟然丝毫不怕术法反噬吗?!”

夜明珠的幽幽光亮照出苏幕的面容——虽然俊秀如昔,风采未减,却仍是形容微憔,面色苍白。

他一声叹息之下,眼角眉梢却只剩下冷意——

“为了那凡人皇帝,你居然肯如此冒险……!”

这一句声音轻微,一字一字,却似摄魂刻骨,缠绵心口。

“丹离……”

一个名字,心心念念,在他唇齿间翻涌,却终究喊不出声,述不出意。

何等心酸!

苏幕冷然一笑,双手微微颤抖之后,随即又全身心的沉浸入眼前的宗卷之上——

这是他师门秘传的绝式,原本心高气傲的他,甚至不愿早看,如今,却为了心头那一点偏激执念,如此废寝忘食的研读着。

“即使你在大步向前,但,我也不会落后!!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如此执着的低喃,伴随着他翻阅卷宗的细响,回荡在整个黑暗之中。

渐渐的,书卷摩挲的声响逐渐停下,狼毫蘸墨的细微笔迹,在暗室中缓缓晕染开来……

****

“后土之力居然被触发?”

同一瞬间,感受到这份神念脉动,倚在织锦盘花缎榻上小憩的中年美妇骤然睁眼,坐起身来!

她面上闪过不敢置信,又惊又笑道:“哈……没想到!真没想到!天机宗的新宗主,竟有如此手段!这下我倒要看看,清韵斋如何善了?!”

梦流霜就这么斜倚在锦榻上笑得花枝乱颤,眼中却闪过一道霾与嫉恨,“没想到,除了我天枢宗之外,连天机宗也出了如此英才!“

她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眉间越发显得沉,“此人如此狂妄,目下无尘,一旦成了气候,对我天枢宗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双目幽动,眉间凝聚的一个深“川”字,正在沉吟之间,却蓦然发觉有一封书信闪着白光,自窗前一掷而入!

她接过信展开一看,顿时眉头皱得更深——

“三宗共议?!“

她惊诧得念出了声,随即神色之间浮现不悦——

“苏幕这毛头小子在打什么算盘?!

她冷然一笑,随即顺手将信纸放入火烛之中,整个人却没了睡意,只是睁着双眼想起了心事。

“天寰与天机的前代宗主乃是道侣,两家向来走得很近,如今难道是要反面成仇?!”

她低声猜测着,左右不得要领,干脆坐起身来,吩咐房外伺候之人道:“去请少主过来一趟。”

****

“你说什么,找不着人手来翻修房子?!”

姬常在一声惊天娇喝,顿时将内司诸人都吓得浑身冒出冷汗来。

为首一人勉强扯出个笑容,却是比哭还惊悚,“昨夜忽降大雪,好几处室坍塌损毁,人手本就紧张——再加上万岁亲口吩咐,要赶工建造国师府,我们实在照管不过,只好请三位娘娘多多担待了。“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节,姬悠却偏偏不吃这套,仍是愤怒低喝道“你们也知道是突降大雪——东西两院都被压塌了,你让我们还怎么住着?!”

丹离站在一旁听着,不知怎的却是觉得心头有些异样别扭。

如今已近开春,一夜之间却骤然下起鹅毛大雪,还纷纷扬扬的不停,实在有些让人啧啧称奇。

可她心中却是清如明境——如此凌厉寒冷的天气,全是自己一手造成!

后土的地气被引入九霄镇压血咒,地气失衡之下,才会出现如此惊人的倒春寒!

那边厢,姬悠眼睁睁看着这群内司的人赔笑作揖,后退而去,心中仍是愤愤——

“那个杀千刀的混蛋新国师,不过是替皇帝解决了血日之咒,居然就敢狮子大开口,在墙一侧大兴土木,造什么国师府!”

丹离听到这种咒骂,一时竟无言以对,只有侧过头去,嘴唇轻颤之下,竭力忍住古怪的扭曲笑容。

姬悠垮下了肩,泄气道:“天色将晚却没人来修房子,今晚我和小梅睡哪里?”(!)

第七十九章借花献佛又何难

丹离别过头去,眯起眼仔细端详着正殿后方——皑皑雪雾仍在蔓延,东西两院的屋檐承受不住积雪,半是坍塌,半是沉积的垂了下来,冷风飕飕的灌入,将梅选侍挂在房中的缎料吹得猎猎做响。

她喝了一口热茶,两手摩挲着热烫的杯壁,忽然觉得有些心虚的歉意,于是缩了缩脖子,开口道:“实在不行,你们就搬我那里来住吧!”

即使是厚脸皮如姬悠,听了这话也不禁微带赧意,丹离眼珠一转,扑哧一声笑了,“我半间正殿还是你们帮忙修好的,虽不算多么气派,却也还算结实宽敞,住三个人尽够了。”

姬悠抬眼看她,水盈美眸中却是一派男子的坚毅稳重,“你们两人结伴住着也好。”

丹离一听便明,他虽然胡闹说笑惯了,毕竟是出身贵胄,男女有别这一条,是绝不愿越雷池一步的。

姬悠轻咳一声,“小梅她那西院正房还算塌得不重,我赶着修葺一番还是可以住人了。”

他朝丹离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如果实在漏水,她屋里的绸缎绢布挺多,拿来堵一堵破洞就是了。”

“她要是发现了,会把你掐死的。”

丹离打趣说道,脑中已经浮现了梅选侍气势如虹,将姬悠掐得口吐白沫的凄惨景象——她心中暗想:可见某些人受虐也是会上瘾的!

“你又在乱想什么?”

姬悠见她神色古怪忍笑,心中雪亮一片,不由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男子汉大丈夫,岂会怕她花拳绣腿?我这是不跟她计较来着……”

面对丹离含笑凝视的目光,他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其实,她也就是做个凶悍样子,心里头最是良善软和,最见不得别人受苦。”

丹离微微一笑,眯着眼打量了他一回,直到姬悠觉得毛骨悚然,这才笑道:“果然不愧是梅姐姐的知己……”

姬悠听她这话显是取笑,却是别有深意,不由的脸皮微烫,急忙岔开话题道:“说起小梅……她出门已经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这种下雪天她去串什么门?”丹离奇道。

“如今皇上新晋了两位妃子,那两个里整天姹紫嫣红的……”

姬悠瞟了一眼东南方向,忽然觉得皇帝把嘉妃和菱妃放在相邻的两处殿,简直神来一笔。

正主倒不见如何,这两上下女官、奴婢倒是各为其主,各自言语、衣着上互不相让,争风斗狠起来。

“所以小梅倒是做成了好大一笔生意,她如今正是去见采购的女官们,想要改出别致式样的衣裳来。”

姬悠说着话,目光却在朝门口不断张望,眉头轻皱之下,终究露了些焦急关切来——

“天气冷寒反复,里人冬装春装混杂,既要弄得别致轻盈,又不能让人冻着,为了这新款装的式,她大概又在与人反复讨论了。”

姬悠的口气虽是责怪担心,却是含着隐隐的自豪喜爱。

“梅姐姐行事向来爽利明快,却又是谋定而后动,真正是做什么都比别人强。”

丹离微微一笑说道。

姬悠却叹了口气,“她什么都好,就是铁公**金算盘,又太过明外露,抢了内司大部分的风头,只怕今后这些人不肯善罢甘休。”

丹离瞥了一眼身后那塌了一角,却无人肯修的院落,“内司也太过嚣张了点,居然公报私仇!”

姬悠见她气得腮帮鼓起,不由的哈哈大笑道:“这些人仗着太后娘家亲眷的势力,一向就是飞扬跋扈的——等着吧,总有一天会有人收拾他们!”

丹离没等他认真发狠,却是突然惊叫一声,“哎呀,麻将哪里去了?”

她左右寻找,才发现它又失踪了半天不见猫影。

“自从那天被未央的人送回来,它就跟丢了魂一样,动不动就跑没影了。”

丹离气鼓鼓说道,上下左右继续找,却发觉麻将真是不在德宁范围里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即使是这只蠢猫,也会有春天的。”

姬悠似笑非笑的说道。

“什么?!麻将有女朋友了?!”

丹离高叫一声,险些没把石亭的顶掀了。

“别急别急……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去未央周围看看吧!”

姬悠想起自己无意中看见的,一黑一白两只猫绒团从飞屋上追掠而去的模样,唇角忍不住也弯了起来。

丹离挑眉冷笑道,“好啊,三五天没顾上它,这只蠢猫居然长本事了嘛!”

她语气有点酸,半信半疑的不等细问,转身朝着门而去,姬悠目送她身影远去,眼中笑意却是一闪即逝——

“小梅说好会准时回来,拖延了这么久,实在不象她的作风,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心念盘旋之下,他也站起身来,穿过门,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

丹离来到未央高台之下,雪片已经在她身上薄薄的积了一层,她微微扬头,只见未央在大雪之中越发孤高巍然,遥遥只见来回巡视的禁卫和身形轻袅的女,却是连麻将的半个影也没。

“明明它的气息在此,怎会不见?”

她心念一动,取出袖中纸蜻蜓,对着它吹了一口气。

只听嗡嗡连声,蜻蜓瞬间变为晶莹签绿的活物,振动着翅膀,在风雪中缓缓朝前飞去。

丹离紧紧跟随着它,却居然来到了上次溜进的水岸旁。

“又是这里,难道是……它又来抓鱼了?!”

丹离心头一阵火起,恨不能揪住蠢猫的折耳来回摇晃——

现在天气这么冷冰这么厚,哪里有什么鱼可抓?!

死猫!吃货!蠢死的孽畜!

她恨狠在心里连骂数声,终究不能丢下它不管,于是又折叶为舟,从九曲回廊的水下缓缓潜入。

来到上次捉鱼的那一块地势高处——这里离昭元帝议事的高阁实在不远,她蹑手蹑脚的上岸,眼前出现的一幕,却是让她气红了眼——

嶙峋湖石边,麻将恬着脸,喵喵叫着,半是娇羞,半是得意的叼了一枝粉色蔷薇,献宝似的向一只通体黑色,苗条敏捷的母猫蹭去。

这……这是什么情况?!

丹离气得一口气简直没接上来,她死死盯着那枝粉色蔷薇,觉得眼熟到了极点——

这可不就是自己梳妆盒里那唯一的一枝纱堆花吗?(!)

第八十章无知黄莺枝上啭

她死死瞪着那只吃里爬外的家贼猫,这一刻,她深深体会到:什么叫有了媳妇忘了娘!

啊……呸呸!谁是你母亲来着!

丹离一边暗骂自己胡言乱语,一边却压抑不住心里的酸意与暴怒。

好你个麻将!!居然敢拿我的鬓花来讨好美人……不对,是美猫!

她不禁握紧了拳头,忍住把麻将揪过来暴揍的冲动,吸一口气继续看下去。

只见麻将喵喵叫着,谄媚得简直让人起**皮疙瘩,它凑上前蹭啊蹭的,无奈佳人本是理也不理,很是傲娇的别过头去。

“喵————”

麻将又上前说了一大车讨好的话,那只黑猫瞥了它一眼,继续别过身去,离他更远了。

“哟,还是只翡翠眼的小美人呢……想不到麻将这次的眼光倒是挺不错的。”

丹离在一旁看得五味陈杂——作为麻将的唯一家属,她心里既有点酸又点怒,但是眼见自家肥娃飒羽败阵,却又替它着急。

“这么一只小美人,肯定是心高气傲惯了的,就凭我家麻将贪吃无胆的模样,能顺利抱得美人归吗?”

丹离跟个巴望媳妇的婆婆一般,眼珠盯着黑猫美人看个不停。

正在这时候,只听一声响亮的猫叫声,从高阁的窗台上,又跳下一只虎斑猫来。

这只虎斑毛色呈暗金与黑亮双纹,身材可说是健壮魁梧,毛色也是水滑耀眼,一看便是深得主人宠爱。

他到了水边,便用满是敌意和不屑的眼神瞥了麻将一眼,随即也亲昵的朝着黑猫美人蹭了过去。

啊!麻将有情敌呢!

丹离看得瞪大了眼,越发兴致勃勃,恨不能替麻将加油助威!

只听一声愤怒的低叫,麻将弓起脊背,浑身绒毛直立,双眼眯成一线,却是绿粼粼闪烁宛如鬼火。

那只虎斑大猫正要上前献殷勤,冷不防却被一阵巨力猛然撞开,它踉跄了两步,这才发现,先前不曾放在眼里的那只雪白肥猫已经跃了过来,正张牙咧嘴的挡在黑猫身前,朝着自己低吼!

呀呀呀……居然上演争风吃醋三角恋了呀!!

丹离看得简直是热血沸腾,双眼放光——三角恋呢!麻将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虎斑大猫大怒之下,发出低沉而凶狠的咆哮,露出一口雪亮锋利的刺牙来,它四腿蹬地之下,如箭一般扑向麻将,两只猫顿时在地上扭打嘶咬起来。

哎呀……改成比武决斗,真是越来越激烈了!

丹离目不转睛的看着,只见两只猫纠缠成一团,用尽挠、抓、咬、踹各种招数,漂亮的虎斑和白毛都滚上了一层尘土。

肥嘟嘟虎斑力气很大,一时占了上风,但麻将沉重的身躯压下,很快让他喘阵阵了,喵喵叫声急促尖利,彼此尾巴甩打之下,险些失去平衡一起滑进池塘。

这边打得战火狂炽,热血沸腾,丹离却一眼瞥见,那只绿眼黑猫仍是悠然淡定,眯眯眼瞥了一旁打生打死的这两只雄生物,随后撇过脸去,竟是一副“我不认识这两个傻蛋”的模样。

丹离禁不住要掩面叹息了——这位美人显然对两只都没上心,麻将这次英雄救美,实在是俏媚眼作给瞎子看,白费了。

正在纠缠打闹之时,不远处的围林外,有一道声音娇媚悦耳——

“佛奴……佛奴你在哪?”

唤声越来越近,那只虎斑大猫顿时竖起了耳朵,左右张望。

然后麻将一声挑衅轻喵,顿时让它什么也顾不得了,爪尖勾地,作势头欲扑——

“佛奴……你原来在这呢!”

莺声笑语伴着轻盈脚步声,绕过了藤萝曼木,出现在水畔湖石边的,乃是一位身着鹅黄掐银丝莲纹夹袄的俏丽女子。

她发间簪以累珠金凤,上镶紫色猫眼石,日光一照,越发衬得她雪肌细腻,双瞳金棕。

丹离隐于不远处的大石后方,却是一眼认出,这便是刚册封的淑妃王慕菱。

淑妃一眼便看见此间“大战”,一楞之下,露出深深笑涡,“哎呀,佛奴,我遍地找你不见,原来在这里打架来着!”

她掩唇轻笑,笑声欢快而肆意,清脆宛如银铃,让人不由心神一荡。

她上前要抱起虎斑猫“佛奴”,口中还嗔怪道:“你又到处乱跑乱跳,弄得一身是灰,等太后礼佛回,仔细她剥了你的皮!”

话虽如此,她却笑着搔弄佛奴脑后的软皮,语气一派宠溺亲昵,显然这只虎斑“佛奴”是太后的爱宠。

佛奴在她怀中极为享受的呼噜了几声,却也不忘朝着麻将得意的伸爪威胁,淑妃瞥了一眼麻将,不在意的轻笑道:“这是哪来的野畜生,居然也在里随意出没!”

你家养的才是畜生呢!

丹离立刻咬牙切齿地偷偷瞪着她——麻将再不争气,那也是自家的猫,哪容外人说嘴?!

淑妃看着麻将那满身灰尘的白毛,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吩咐身边女道:“未央里哪得如此打闹聒噪,把这只猫扔出去——”

她话音未落,却听一声冷然女音道:“且慢!”

这一声突兀而来,却是斩金断玉,犀利非常!女吓得手一抖,让麻将轻而易举的逃了开去。

“末将见过……淑妃娘娘。”

来者微微一礼,却是意态冷漠,双眸之中毫无一丝笑意。

夜风吹过,她襟间那条朱红珠链微微晃动,妖异华影更衬得轻甲如雪,铁面狰狞。

“原来是阮将军。”

淑妃微微抿唇,水色润泽的粉唇勾起惑人轻笑,金棕瞳色也随之变深,“将军是巡夜到此?真是辛苦了。”

“每日巡查中,乃是末将职责所在,实在担不起淑妃娘娘这一声辛苦。”

阮七的双眸冷然无绪,语气平平之下,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淑妃王慕菱倒也不恼,轻抿唇角,满眼都是笑意,“未央乃是中枢所在,重兵把守之下,绝不会有所闪失——诺大个内廷,将军一路巡查下来也实在是累了,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她款款笑语,无一句不是温柔和煦,说完也不待阮七回答,转头命侍女道:“赶紧把猫捉住,也不必扔了,送给禁卫们作菜下酒便是!”(!)

第八十一章自恨寻芳到已迟

“淑妃娘娘且慢!”

阮七语气平平,却是再一次出声阻止了她,“未央的一草一木,若没有万岁允许,其余人等不可擅动。”

“原来本也属于‘其余人等’?”

淑妃笑意转深,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她转过头来,面向着阮七,柔声细语道:“未央乃是万岁寝居所在,位在中枢,哪里容得一堆野猫乱打胡闹?所以本才略尽绵薄之力,替万岁细心照料一二。”

她的声音柔美轻缓,神情楚楚之间,倒显得是阮七在无理取闹了。

阮七眼神更冷,“恕末将直言——万岁素来不喜他人随意出入他的寝,淑妃娘娘此行,可有禀告过他?”

淑妃美眸一滞,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笑了,“太后养着的这只‘佛奴’跑了进来,臣妾是跟着来带它回去的——万岁日理万机,我也不敢用这些**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扰他。”

她双眸笑意更深,金棕眸光在日光照耀下越发耀眼,“听说外间谣言方歇,仍有不少乱象弊端,万岁正是公务繁忙,阮将军你也好歹体谅些他,不要动不动就请示禀报——若是有什么烦难,本虽然不才,也能帮着料理一二。”

她言语之间,竟是反守为攻,端起后之主的架势,吩咐起阮七来!

阮七眉头皱得更深,“淑妃娘娘!”

她正要直斥淑妃逾越,却见淑妃笑着抱起佛奴,已然转了个话题,“日光如昔,仍是这般金灿和煦,真真让人心生喜悦……”

她仰头看了看天,广袖轻动,轻轻掩唇道:“只是照得久了,我也有些眼花头昏——阮将军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女子的容颜最为重要,若是晒久了变得黑,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她好似看不见阮七瞬间冰凛的眸光,轻声笑语道:“不过也是我多虑了,阮将军天生丽质,又长戴面具,区区日晒,又怎能折损分毫呢……”

她轻笑一声,笑声中涵义万千,不由不让人浮想联翩。

她袅娜而去,带起一阵香风,阮七却僵直了身体,就这般静静站在岸边,半晌都不见动弹。

丹离从侧面看去,只见她全身都浸润在灿金日光之中,狰狞的鬼面反出强烈光芒,刺得人眼生痛。

“天生丽质……哈哈!!”

阮七发出苦涩而低沉的笑声,不知怎的,她的手有些哆嗦,却还是取下了面具。

她低下头,对着潺潺流动的水面,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容——

在旁偷看的丹离,即使有心理准备,也禁不住要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满脸凹凸不平,上有无数或深或浅的疤痕,有些是利器所划,更多却似被沸水所烫!

疮疤时间不一,有些已逐渐变白,有些却仍是赤红扭曲,越发将这张残缺的脸显得狰狞可怖。

这样一张面容,却配上那一双清澈冷然的眸子,分外让人觉得不谐!

阮七低下了头,以水面为镜,源头之水流银碎光,粼粼而远,她微微苦笑着,声音却越发低沉破碎——

“如果真是天生丽质,也许他会……”

她的话说了半截,却戛然而止——微弱的祈愿,可笑的“如果”,连她自己都要笑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无尽沉痛,无边惆怅,这一刻袭上心头。

阮七咬着唇,再一次将之沉压于心。

她又在笑,笑得自己浑身颤抖,笑得几乎要跌倒在地,“果然是我太痴心妄想了!”

她双肩耸动着,脚步都有些踉跄了,丹离几乎要担心她失足摔入池中。

但阮七终于还是站起身来,挺直了脊背。

她最后一次凝视自己一眼,微颤的双手,虽然无力,却终究稳稳的戴上了面具。

下一瞬,她恢复了一贯冷然干练的模样,转身疾步而去。

丹离等她走远,这才现身出来,凝望着潺潺流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一把拎起正要拔腿开溜的麻将,面上笑容灿烂至极,却让麻将吓得双爪抱头,作出一个极端防御的姿态。

啪!

重重的一拍,在头顶只轻蹭了它脑袋油皮一下。

“哟,长能耐了么,知道什么是‘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了?!”

丹离似笑非笑的盯着它看,直到麻将承受不住压力,四爪都蜷曲着与身体围成一团,彻底进入“装死任你肚皮”状态。

丹离冷笑一声,一把将团麻将拎了起来,“此地不易久留,回去再收拾你!”

她拎起麻将原路返回,在道上走到一半,却停住了脚步,微微皱起眉来。

前方正是左右相对的回燕和温仪,住着正是嘉妃与淑妃这两位。

只见遥遥相对的门前虽不算门庭若市,却也有三两停小轿轻车停驻,显然是其他前来奉盛贺喜的低阶嫔妾们。

丹离实在不愿去趟这混水,于是转身换了条小路,绕行了半圈。

高墙之上青苔斑驳,风声呜咽,整条长巷都见不着一个人影。

丹离走在光滑青条石上,觉得肩有点酸,她瞪了麻将一眼,正要坐下来休息,却听西北方向,有人朗声而笑,“本王已是仁至义尽,姬常在却不肯赏脸,未免也太过无情了!”

是姬悠!

他不是去找梅选侍了吗,怎会在此?

丹离一骨碌站起身来,将麻将甩在一旁地上,轻车熟路的爬上了墙头。

果然西北方向的岔道上,出现了姬悠的身影,与他对峙而立的,正是上次莫名而逃的熙王!

姬悠不言不语,手中却是那长玉雕腰带,一抖之下,竟是连续三个漂亮的剑花!

“熙王若是要讨教,妾身随时奉陪!”

姬悠的豪言壮语,让丹离心头一凉——她眼尖不乱,一下便看出,姬悠身后背负那人,竟是梅选侍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了?!

“住手,不要跟他打斗……”

气若游丝的嗓音,果然是梅选侍无疑。

姬悠反手轻拍,动作轻柔却又坚定,“并非是我要争强斗狠,而是有人逼人太甚!”

下一瞬,剑光明灿,几乎让人不能视物!

熙王居然身上带剑,而且毫不犹豫的拔了出来。(!)

第八十二章来何汹涌须挥剑

日光明照,利刃发出极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正视。熙王长剑在手,仍是一派儒雅浅笑,笑意却未入眼底——

“我听说姬家先祖醉心武学,几代帝王曾经搜罗天下剑招,汇集天下高手将之融为一体,后世人赞之为——登峰造极!”

他看向姬悠——身着蓝色锦绣雀纹的装女子眉目含怒,平添一种绝丽之姿!

“本王一直想领教,姬常在若是有意,就此切磋一二吧?”

虽是商量,长剑疾指之下,耀眼得连日头的光影都黯然失色。

“小心他的宝剑——”

梅选侍嘶声喊道,丹离虽看不见面容,听声音似乎受伤非浅。

话音未落,但见剑风四下狂扫,周遭空气都仿佛凝滞炽燃起来,几道闪光钝响,温润玉光与宝剑瞬间已撞击数次,飞掠腾空的身影交错而过,快得留下一道道残影,在日光绚照下宛如神鬼!

丹离再睁眼时,两人身影已各自分开,对立数丈之遥,神念锁定之下,无形肃杀之气弥漫天地之间,竟让人心生悚然!

仿佛是受这无形威压,平地青砖竟生生裂成数块,远远看去绵密宛如甲蛛网。四下里寂静无声,随后,断断续续的,长巷两侧的朱墙斜瓦络绎落下,摔在地上成了粉碎,那声音听来清脆而又惊心动魄。

“我曾经说过,女人是练不出真正高深的武学的……”

熙王微微一笑,眉宇间说不出的俊秀风流,虽然侧袖被破开一道大口,迎着风猎猎作响,却仍是挺立如仪,气定神闲。

“可是与你交手两次,我却不得不说:你是我生平仅见的绝高剑者!”

他缓缓道出赞美之词,随后干净利落的收起了剑,唇边仍是带笑,好似方才的凶险对战全然不曾发生。

他长笑一声,竟跨前一步,身法鬼魅之下,竟是瞬间贴近姬悠!

无比暧昧的贴近,他纤长手指抬高“她”的下颌,感受着指尖柔嫩的肌肤,惬意的微微眯眼——

“你进一年来,皇兄甚少招幸于你,位份和赏赐更是没有——这么一朵倾国名花,却是明珠暗投,落入泥沼,真真让人替你不值!”

姬悠眼中浮现杀气,随即他笑出了声,“哦?”

熙王凝视着他,一派惋惜爱慕,神色诚挚不见任何作伪,“愿意与本王琴瑟和鸣,携手百年之好吗?”

他眸现异彩之间,有着特殊的温文妖魅之光,“为了你,本王愿意豁出一切去求皇兄,请他将你赐给我——他对你素来冷淡,应该不会多加留难。”

他凝视的目光越发加深,幽深中丝丝情愫暗生,魅惑之眸几乎要将人吸入,“即使他顾及颜面不肯放手,只要太后一道懿旨,便能遂我心愿。”

“哦,太后最宠爱之人,原来是你啊!”

姬悠垂目,一道复杂流光从他眼角滑过,他忍住被人碰触的恶心不适,展颜笑道:“你这么不给圣上颜面,不怕有什么后患吗?”

“后患……?!”

熙王不由的哈哈大笑,神色之间竟是有恃无恐,“皇兄乃是天下之主,这世上人间,什么样的美人和宝物不能拥有?”

“只可惜啊,他已经三十有四,却犹是膝下荒凉,别说是皇子了,就是公主也无——和他血脉最近的,便是我这个弟弟了。”

他随意说着如此不幸之事,眼中却满是笑意。

他这话听着也没什么不对——今上血亲稀少,对他这唯一的弟弟,势必多加容让。

但姬悠却敏锐的听出另一层言外之意——

今上至今无嗣,若是有个万一,那么身为皇弟的熙王……

他眸中光芒一盛,随即若无其事的隐没,微微后退之下,却是好整以暇的接住了熙王的手,将之轻而坚决的移开了——

“你想当皇太弟?”

姬悠侧过脸,低声在他耳边问道。

美人嫣唇轻启,暗香萦绕,这原本是极为旖旎的场面,此时的熙王听来,却更添了三分魔魅。

“是又如何?”

熙王眼中一暗,却是干脆承认下来。

“哈……那便祝你心想事成了。”

姬悠眯起眼,朝他甩下意味深长的一句,随即背起负伤的梅选侍,转身欲走。

“站住。”

熙王低喝道,随即他低声疾问道:“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方才的建议,你到底意下如何?”

“那我也干脆说了——你们要做什么,完全与我无关,只要不惹到与我有关的人,我绝不掺和!”

姬悠的声调足可断金斩玉,他说完,凤眸扫了熙王最后一眼,冷笑着低声道:“而你,居然敢动小梅……”

“哼,她的伤势本与我无关!”

熙王怒声辩解道,眼看着姬悠身形一掠,已经去得远了——不知他听到了没,熙王提高了声调,运气传音道:“本王对你,绝无一字虚言!”

他说完,在原地沉思了片刻,这才悻悻离去。

又过了片刻,丹离终于从藏身之处出来,她一手提着麻将,另一手捂着脸开始大笑起来——

“哎呀,姬大美人果真是倾国倾城,这么一个狠角色,居然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

丹离走回德宁时,却好似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个劲地朝着东院看去——

“你不用看了,我的东院已经全部塌了……”

姬悠从耳房探出头来,声调十足的颓然沮丧。

“我才出个门,怎么就搞成这副模样了?”

姬悠俊面一红,好似雪霞染上了胭脂,尴尬窘迫之下越见艳色,“我原想替小梅找些金创药,没想到动作太大了点——居然就……”

丹离扑哧一声笑了,“我之前就劝你也暂住正殿,你还不愿——这下是老天也不愿放你回去住那破房间了!”

眼见姬悠仍有男女顾忌,丹离面孔一板,干脆对他颐指气使起来,“离掌灯也不剩下几个时辰了,你先去把要紧的细软收拾出来,再把你自己的床搬过来——还有,你住到西侧去,把你房里那染墨山水的大屏风搬过来,给我隔严实了,要是敢半夜偷看就让梅姐姐好好收拾你!”

“哈……好大的口气!”

姬悠不怒反笑,他瞄了一眼丹离,目光停留在她略露的前肌肤上,“就你这点身材,本公子宁可去偷看小梅——哎哟!!”

下一瞬,他抱起脑袋开始喊疼!(!)

第八十三章无可奈何花落去

只听身后床榻上,一道微弱的声音满含森怒意——

“好啊,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姬悠回头,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啊啊不是啊!小梅你听我说——”

他吓得慌了手脚,正要辩解,头顶又挨了三下重敲,冷然女音在他耳响起,“原来你居然对我存了这种龌龊心思!”

“没有这回事!其实我本不曾看见什么,每次偷看都被老董破坏来着——”

姬悠急得口不择言,话如连珠一般,一瞬之后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

他傻眼之后,偷眼去看梅选侍沉的面色,吓得头皮一阵发麻——

“啊、不是!其实我压没看,你有什么好看的,本是没二两——啊,救命啊!”

越说越错,终于触及梅选侍的禁忌。她全面爆发之下,抄起手边扇柄,朝着姬悠就砸过去——

“你给我滚出去!!”

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姬悠站在庭中,抱着头上的肿包,双目含泪好不憋屈,“她哪里象是伤患,本是比任何人都要生龙活虎!”

“哪个女人被说没二两都会如此暴怒吧……”

丹离凉凉的瞥了他一眼,随即却想起了梅选侍的怪异伤痕——那是在肋下二指处,一道被圆形锐器划过的伤痕,皮外翻,显得分外狰狞。

“她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悠皱起了眉,神色转为凝重疑惑,“我也不知道……我赶到现场时,她已经伤成这样了,不远处站着熙王那个混帐!”

“熙王用剑,这伤痕看起来绝非剑伤——他横行跋扈于中,一个小小的不得宠妃子,伤了也就伤了,完全不用撒谎!”

丹离闭起眼来沉思,却也觉得漫无头绪——梅选侍从不得宠,她只是爱财了一点,除此之外丝毫不曾与人结怨,谁会下这等狠手呢!

她转过头看向姬悠,“她方才可曾见着凶手相貌?”

姬悠一楞,随即眼中闪过一道不自然的光芒,“她说凶手自背后偷袭,只见着一道闪光,便痛昏在地。”

“哦?”

丹离深深凝视着他的神色,直到姬悠感觉更不自在,她这才移开含笑双眸,“看来,这里满是凶险啊……”

“是啊,是啊……”

姬悠有些心虚的连声应和,随即丹离眼眸一转,却问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方才与熙王交手,对他的剑术招路可有觉察?”

姬悠一楞,随即却面色更显古怪,“说起来惭愧,他的剑招纵横肆意,大开大阖之间却又细致入微,绚丽中蕴含狠辣,显然并非凡品——我姬氏先人曾经收集天下剑谱,几凡世上套路都有一二涉猎,他这一路剑法我却是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吗……”

丹离淡淡的重复了一句,声似呢喃,双瞳之间却满是惊疑迷茫——

“果然是——”

她低低说了一句,姬悠却本不曾听清,再问之下,丹离却若无起事抬起了头,笑靥如花道:“没什么,我是很好奇,能让你吃憋之人,到底是用的哪门哪派功夫……”

说完不等姬悠反应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这里站着好冷,我们回屋去吧!”

说完不待他回答,自己转身朝着正殿而去。

夜风冷冷,吹动她白而宽大的寝衣,冰冷的触感,微柔的拂动在人身上,丹离站在满庭花木葳蕤之间,忽然却有些茫然了。

淡而朦胧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平素惫懒爱笑的唇边,再无一丝暖意,反而却似带上了微妙的凄冷。

“熙王的剑招,难道真是——”

她低下头,喃喃一句,似是在问着无尽的虚空,又似在冷冷的自嘲。

她的头垂得更低,双手拢于袖中,却是在微微颤抖。

并非因为冷。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姬悠追上了她,奇怪地端详着她,却只看见乌黑的额发,那般无依的垂落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

丹离抬起头来,仍是那般懒洋洋、不着调的笑着,“我怕一进去,梅姐姐就拿瓷瓶砸你——要是误中副车,砸中了我可怎么办?”

姬悠闻言吞了一口口水,心头凉意又升——

“不,不会吧?她现在还没消气啊?”

丹离斜了他一眼,凉凉提醒道:“你说呢——你可是把她的身材看了个干净呢!”

“我、我本没看成啊——我这是比窦娥还冤啊!”

姬悠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他站在门口踌躇不敢进,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喵”,懒洋洋而不耐烦。

麻将慢吞吞挪动着步伐,以看笑话的睥睨目光盯了他一眼,随即傲慢而轻松的继续迈步,轻盈走入房中。

“不,不是吧?连一只猫都在嘲笑我?!苍天啊!!!!”

姬悠站在门口,瞬间觉得自己好似风中落叶,在凄凉无助中飘零,飘零……

“你要站在那当一夜门神吗?!”

仍是那般凶狠狠的语气,传入姬悠耳中,却是比仙乐还要悦耳,他顿时如蒙大赦,眉开眼笑的连声答道:“就来、就来!”

随即快步走入正殿,那步伐,那速度,简直是骨头没二两轻了。

“你滚去角落铺床!”

“把屏风展开,剩下的空隙拿你的衣服挡住!”

“要是再敢偷看,就爆了你的双眼!”

“是是是……小梅你先别生气,身体要紧!”

唯一剩下的正殿里,如此对话此起彼伏,显得分外热闹谐趣。

丹离在被窝里笑得直喘,却终究出声劝阻道:“你们要打要骂改日再说吧,夜深了,明日还要起早看热闹呢!”

“是啊,据说明日,皇上以千军之仪,隆重迎回我们的新国师!”

姬悠低声轻笑,说不出是嘲笑还是兴味,“没想到今上武人出身,倒是挺宠幸这些妖人术士的。”

*****

流水淙淙,青溪丁冬,曙光即将升起,无尽的暗色却仍盘旋于清渺雾气之中,盘膝坐于菩提树下的清丽女子,双眼微闭之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夜深露重,即使专注修行,也不必急于一时。”

清圣女音凭空响起,羽织睁开双眼,起身迎接道:“斋主……”

“仍如旧日一般,唤我一声师姐即可。”

五色光轮昊光四,光轮中人影伸出手来,带起一道金色光焰——

“我来,为你带来了最不好的消息。”

她手指尽头,一道五彩光镜忽然升起,中间现出人物影象,却正是皇内苑!

羽织心头咯噔一声,浑身都似浸在冰水中一般,“他,他终究要封无翳那魔头为国师?!”(!)

第八十四章慧剑斩缘意如刚

五色光轮中,朵朵曼佗罗宝相重蕊。于华光中时隐时现,清韵斋主叹了一声,清圣之外,又添一重慈蔼,“师妹,你十一岁上就由我渡入门中,朝夕相处,素来亲厚,我们之间,早已是默契天生——你现在虽然勉强镇定,心下必定已是又乱又痛。”

羽织垂下双目,浓黑柔丽的眼睫微微扇动,再抬头时,一滴清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师姐,我……“

不知怎的,她喉咙哽住了,口好似塞了一团棉絮,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真是痴儿……”

清韵斋主一声长叹,嗓音中也带了几分疼惜慈意,不再如平日般沉稳端严——

“也罢,就让你自己看个清楚。断了这痴念吧……”

五彩镜面光华大盛,渐渐现出人影与场景——

皇内苑,道直挺,满满聚集了人群,却是鸦雀无声,静静等候。

千军玄甲,森然肃杀列于道旁,一眼望不见底,锦绣千重的旃毯铺于青石板之上,竟是这皇多年来都不曾见过的奢靡隆重!

晨曦处露,天际混沌一片,灿金与青茫交织,明光照拂着汉白玉的栏杆台阶,一层一层,却是纤尘不染。

站在众人之首的,乃是身着大朝之服的昭元帝,他一身玄衣长裾,衮服上绣着十二章纹,十二道玉珠垂在额前,越发显得神俊飞扬,冷峻摄人。

他的身影从镜中映入羽织眼中,她浑身瞬间起了一阵微妙的轻颤,清韵斋主何等目力,瞬间发觉了异常,嗯了一声,出声轻斥道:“稳定心神,继续看下去!”

她声音不大。却是如利箭一般直入心神,瞬间破开羽织昏昏神念的迷障,她悚然一惊之下,顿时汗流浃背,低声道:“多谢师姐训示!”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直到不远处钟楼上遥遥传来沉钟之声,天际蓦然出现玄金二色光芒,交织缠绕成阳双鱼,混沌旋转之下,竟隐约现出伏羲先天八卦的光象,神秘魅华让众人不敢逼视。

五色光轮中,清韵斋主静静看着这一幕,轻声一笑道:“天机宗的人,果然偏爱故弄玄虚,八卦虽然上含天理命数,却是至高至虚之象,他以此物作为光形象征,实在是太过狂妄托大了!”

说话之间,镜中景象又有变化——

玄金双鱼光形自空中缓缓落下,只见金雨纷落,异香宛如妖魅沉华。四散飞扬之下,整个皇城都被笼罩其中。

光形翩然停于离地不远处,却并不落地,异香更加馥郁,勾魂摄魄之下,众人眼神都有些恍惚迷离了。

就在这一瞬,昭元帝上前一步,冷然轻哼之下,却似九天惊雷,在众人心头霹雳一声,顿时各个惊醒过来。

“先生驾临,朕已等候多时了。”

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冷然轻讽,玄金双鱼光形微微闪动,一道妙然笑语随之而起——

“陛下真是有心了。”

昭元帝深深凝视着光形,随即,他仰起头,朝着空中伸出手,“先生,请吧!”

光形微动,好似有无形之手放在他掌心,这一瞬,他清楚感受到无翳公子冰冷的肌肤触感——

冰冷得好似不是活人,却偏偏掌心一点热烫得让人一震!

他眯起眼,心头升起一种荒谬而真实的熟悉感!

好似,在从前的什么时候,曾经也这般接触过!

他摇了摇头,瞬间将这种怪异之感甩在脑后,反手握紧无翳公子的手掌,单手施力之下。只见玄金光形终于落到地面。

下一瞬,白衣广袖,翩翩而降。

众人的眼眸这一瞬因极度震惊而紧缩,若不是皇帝先前有严令:随意出声,当场处斩。只怕此时已是抽气声不断。

白衣翩然如渺,银莹羽氅随风任扬,那分明不是本朝的样式,而是上古圣贤般深衣古裳,幽蓝珠冠束发之下,仍有发丝不羁而出,肆意随风而扬。

无翳公子,此刻终于正式出世!

他面上好似蒙了一道幻具:珠光流幻,蜃华迷醉,只要多望两眼,眼前便会接连不断的出现海市蜃景,最后双眼一暗,竟是似见非见!

蜃彩流转之下,他的真实面貌仍是讳莫如深,如此风华,如此人物,却是静静伫立于皇身前,不发一语,亦无任何参拜。

“来人!”

昭元帝微微敛眉。顿时就有人呈上早就准备好的一盆盆薄冰,薄冰晶莹剔透,一片片宛如冰砖,从人们将之放在地上,一步一块,直通远处。

“此乃无之水凝成冰砖,隔绝世俗浊意,专为先生所制。”

无翳公子一楞,随即想起这是自己所说——

“足不踏凡俗之土,身不染尘世之因”乃是天机宗当年誓言,如今虽说事过境迁。他只是当作笑谈,昭元帝却真正记在了心里。、

他双目一闪,终于轻声一笑,微微一礼,“多谢陛下盛情。”

玉履轻踏,一步步,踏着无之水凝成的冰砖,朝着外廷与内交界处,那一间新造的重苑殿宇而去——

那是新建而成的国师观!

“一生隐逸今日止,世间因果又一局……”

他轻声曼吟,迈步随兴前行,羽氅轻披随拥,白衣飘逸翻飞,宛如天人神仙一般,旁若无人的离去……

羽织看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急怒悲愤,颤声道:“阿聿他,他怎么能这样!!”

“好一个‘足不踏凡俗之土,身不染尘世之因’!这个誓言,今日终于彻底破除了!”

清韵斋主冷声笑道,因着她的愤怒,五色光轮炽华更盛,曼佗罗绽放更为端庄华美!

“百年前,天机宗主与我清韵斋争斗,终于落败重伤,被迫发下重誓:足不踏凡俗之土,身不染尘世之因……”

她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却更显得凛然摄人——

“今日,天机宗又要与我清韵斋作过一场吗?!”

羽织气得双手都在发抖,“我一直以为,阿聿他总有一天能觉悟,不再执着于基业荣华,没想到他为了拉拢无翳那个妖人,竟会无所不用其极!”

清韵斋主长叹一声,淡淡怜惜之外,更是语重心长——

“事已至此,你与他这段孽缘。也该放下了……”

羽织缓缓抬起头来,她眼中带红,隐然有泪,双瞳最深处升起的,却是至痛的决然——

“我明白了。”(!)

第八十五章深藏不露谁能知

只是寥寥四字,却是字字泣血,痛彻心魂!

“既然明白了,便亲手了断这爱恨因果吧……”

清韵斋主嗓音清渺圣严,好似也下了极大的决心。

“年节将至,随后不久就是上元节,天都百姓都会上街赏灯遨游……”

她娓娓道来,似是在说着不相干的热闹场景,语声却显得意味深长——

“全城吉庆之夜,若是天降神兆,百姓该是何等的惊奇!”

说到“天降神兆“四字时,她的声调微微加重,温蔼之外,更平添凛然之意。

羽织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面容变为惨白,她狠狠咬住唇,一滴嫣红鲜血沁了出来,越发显得她眉目如画。

“是……”

光影婆娑间,她缓缓低下头,声音虽低,却仿佛在自己耳边响了个炸雷,自己身上也是一颤。

*****

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连下了好几日,随后虽然偶有放晴,却仍是奇寒异常,天都众百姓将棉衣棉裤都加厚上身,却仍是冻得浑身发抖。一时之间,街头坊市之间都人气渐少,年节的喜庆也为之黯然失色。有年纪的天都老人蜷缩在家中,都在喃喃叹息:“活了几十年了,从没遇见今年这么冷的天!这天候冷得蹊跷啊!”

到了除夕,天气冷凝冻,遍地结冰,街上流者乞丐虽是寥寥无几,却也接连冻庾而死了两个,消息传进朝廷,昭元帝将京兆尹一阵痛责,亲自节俭中用度,命有司在天都各处开赈放粮,施予棉毡,一番忙乱之下,总算止住了人命损耗。

即便如此,天都百姓中仍隐约有耳语谣传——

必定有邪祟获罪于天,这才感应于天间气候,如此妖异之冷,只怕不是好兆头!

有人暗地里议论起前一阵的“血日暗蚀”,甚至有人私下说道:新任国师乃是妖道,故意夺走地气吉脉,这才使得天都全城陷入冰雪寒冻云云……这些大逆不道之言,虽然暗地里如火时燃时熄,但终究摄于新帝威仪,不敢有只言片语公之于众。

这一次终于到了除夕,各上下涤尘饰新,喜气洋洋,先到太和殿叩祭神位与皇家先祖,随后重新梳妆打扮,出席中大宴。由于昭元帝并未立正,各嫔妃都暗自使劲,满席衣香鬓影之外,更有乐伎侍宴,热闹非凡。

丹离三人的席位在最后一列,几乎是坐了一晚冷板凳,他们也乐得逍遥自在,自顾自大吃大嚼,到了午夜时分,人们络绎端上汤饺,一口咬出金银小钱,图了个开初吉利后,三人便踮起脚尖,悄悄的先行告退了。

正是夜半寒深,天上纷纷扬扬又下起了雪,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在雪地里留下了各形各样的脚印。

梅选侍穿的正是一双亮红绣鞋,羽鹤仙云的图案显得格外轻巧俏丽,逢上这一场雪却是遭了殃,回到德宁后她面色苍白,浑身直打哆嗦,却就是脱不下鞋。

丹离凑过去一看——雪水渗透又干结凝和,鞋帮却是点滴不湿,显然这厚缎料子与众不同,却让梅选侍死活脱不下鞋,无论火烤手掰都是无用。

“都给我闪开。”

姬悠意气风发的往那一站,等丹离老董小森一齐退开,瞬间拔剑出鞘。

只见雪亮寒光轻盈一闪,快得让人反应不及,梅选侍发出一声尖呼,随后却浑身松弛下来。

致弓鞋被剑气成整齐的五瓣,如花蕊一般绽开,梅选侍的莲足轻而易举的得了解救。

“好剑法,不愧是姬氏后人。”

丹离凝目看着,眼角闪过一道略带兴奋的光芒,随后以漫不经心的口气笑道:“姬家把你送进来,真是亏大了。”

“那是当然!”

姬悠毫不惭愧的自吹自擂,“象我这等身怀绝技的高手,却被迫困在里做什么常在,真是大材小用了。”

“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

丹离接过老董递上的茶盘,先递给梅选侍一杯,示意她喝了暖暖身子,双目凝视宛如点漆,仍是以嬉笑的口气问道:“你为何愿意入?”

一旁的梅选侍顿时脸色一黑,她皱起眉,别过头去,却仍是如预料中一般,听到姬悠欢快流畅的回答:“当然是因为……住在里,不仅不用读书练武,而且会有华贵殿住着,好吃好喝供着,奴仆如云伺候着,还有各位绝色美女可以欣赏,简直是每个男人的梦中天堂!”

“你这个混蛋!”

只听咣当一声,他脑袋上已经挨了一下——

“你以为天下男人都象你这么没出息?!”

河东狮吼果然剽悍,惊得其余三人都缩了缩脖子,退后三步,竭力不让自己被卷进风暴中心。

“哎呀,我不过是这么一说嘛,小梅你别乱敲我的头,容易变傻——哎哟!”

丹离的看着这一幕,凉凉地说道:“好象姬常在住的地方,也称不上华贵吧?”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窗上的破洞,墙上微微渗水的黑痕。

一边老董也叹了口气道:“可惜啊,主子你只得我一个老头子伺候,奴仆如云是别想了。”

剩下小森看看左右二人,终于略抬起头,怯声道:“姬常在,我们只剩下青菜和萝卜当年菜了,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没有。”

“你们!”

姬悠瞪大了眼,气冲冲扫向三人,“你们合起伙来挖苦我气我是吧?!”

三人低着头,却是憋笑憋得浑身轻颤。

姬悠正要发作,却听梅选侍轻声道:“有各位绝色美女可欣赏?“

她声音越低,姬悠就觉得一阵冷风飕飕的吹。

“这一年来让你对着我这张普通容颜朝夕相处,真是委屈你了!”

梅选侍幽幽说完,转身挽着丹离进了内间,一旁老董小森也转身去了耳房。

极度沮丧的姬悠垂下了头,麻将又是趾高气扬的从他面前走过,得意而险的喵了一声,引得姬悠白了它一眼,随即又将头垂得更低。

“你还在磨蹭什么,快进来!随便把外间的门关上!!”

梅选侍一声怒喝,顿时却让姬悠乐开了怀,他好似浑身骨头都没二两轻,绝艳轻笑之下,瞬间飞入正殿。

丹离站在窗边,含笑打量着这一场轻笑闹剧,轻声低语道:“为了这些理由进?”

她微微一笑,唇边笑意更深,目光也更为犀利深幽。

(两天不更新,是因为我气得浑浑噩噩~失恋分手这种狗血剧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杯具)(!)

第八十六章雪疾风紧又一夜

“再过一阵就是上元节,天都百姓都会煮起各色元宵……街上满是赏灯的,猜谜的,还有放焰火的,折枝戏水的,别提有多热闹了!”

低沉含笑的声音略带磁哑,回荡在德宁正殿之中,显得分外悦耳。

并不宽敞的正殿,如今被绣墨屏风隔断成了一内一外两间,外间只是一个正殿的斜角,狭小的这处暗间里,姬悠在床上翻了个身,把后臂枕在脑后,想起往年的热闹喜庆,不由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你窸窸窣窣的没个安生,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梅选侍从内间扬声嗔道,虽然中气仍未恢复,却也足够震慑蠢蠢欲动的某人了。

姬悠朝内侧缩了缩,含笑咕哝道:“虎姑婆……”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梅选侍直起身来,美眸在幽暗处熠熠瞪视,姬悠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把头蒙在衾被里再也不敢探出来。

梅选侍听着那边悄没声息了,又有些意尤未尽了,她从床上探起身来,凤眸闪着明亮憧憬的光芒,“我久居洛阳,倒是没怎么见过天都的上元节……真想亲身去看看……”

“那就去吧,这五日之间,天都城可热闹呢……白昼为市,夜间燃灯,那灯也极不寻常,珠璎宝彩,妙绘青黛。灯身上还有诗谜。”

姬悠说得越发兴起,悠然神往之下,双目都在放光,“若是猜中,整盏灯奉送之外,有时还能得到华灯主人的青睐……她们一般都是秀外慧中的美人呢!”

他话刚出口,就听丹离一阵清脆笑声,显然是乐不可支——

“小姬你少说两句,我们德宁就天下太平了!”

她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清脆响声,一个瓷枕落了地,在姬悠床前撞了个粉碎,吓得他刚探出的头又缩了回去。

寂静了片刻,姬悠的声音有些讷讷,“小梅,我真是随口说的,不是故意气你来着。”

“这才是你的心里话……”

幽冷的声音几乎要凝成冰渣。

“小梅,我本没那个意思……我只想跟你一起去看灯!”

“去看你的美人们吧!”

梅选侍翻过身去,仍是横眉冷对。

“小梅若是不去,我也不去!“

姬悠干脆耍起赖来。

“身为妃,原本就不能外出……没有我的人脉,你自己能出得去?”

梅选侍挑眉反诘道,姬悠终于语塞,却仍厚着脸皮道,“喜欢各色手绘灯盏的人是你。”

不等梅选侍回答,他一叠声道:“小梅,我们一起偷偷遛出去好不好……你看中哪盏灯,我就为你赢下。”

“多谢了,我自己也略通文才。”

“可还是比不上本公子文采风流,字字珠玑……”

丹离睡在靠窗边的一侧,昏黄一盏烛灯飘摇不定,她听着这两人对答,也蜷在被中笑个不停。她笑得呛着了,微微喘息道:“你们两个真是的,害得我笑成这般模样,都快睡不着了。”

说着,她干脆披衣而起,坐到了窗边。

“又是上元节了,天都沿袭周例,延续有五日之多,在江南唐国,却只有三天。”

她低声说道,好似在说给那两人听,又好似在喃喃自语。

不管那两人是否听到,她将脸贴近窗纱,静静看着飞扑而来的雪话簌影,耳边隐隐有风声呼啸。

恍惚间,好似回到旧日——

“又是上元节了,大家都回乡了,为何只有你滞留山上……”

“因为我没有家人……一个也没有。”

“怎么还板着脸?”

“每年的这三日都是下着雪,将我的桃树冻得半死。”

“勿急,桃树虽然凋枯,来年春暖之时,却仍能萌发绿芽……”

“真的吗?”

“嗯……因为这是我们俩亲手栽的桃树,命韧。”

似梦非梦间,那宽厚略带薄茧的手掌,还是如往常一般,稳稳的揽住自己,亲昵而温暖。

她不由的伸出手,却是了个空。

伸出的五指触动了窗格,略微露出条空隙,冷风夹带着雪片,劈头盖脸的冲了进来,瞬间让她打了个冷颤。

一切……都只是虚空。

残忍而美绝的幻梦,宛如气泡一般,只要轻轻一戳,便是浮灭破碎。

她双眸闪过金芒,随后静静的,含笑不语。

“我,最讨厌上元节了……”

低哑的喃喃声,让正在争执不休的两人一楞,梅选侍愕然追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一个人过上元节太无趣了……”

丹离转过头来一笑,双眸闪动着异彩,她一把接过飞窜过来的麻将,双手却不自觉的握紧,直到麻将发出喵喵抗议,这才歉然放手——

“不如,我也跟你们一起偷偷遛出去?”

梅选侍微微一惊,“可是妃偷潜出,被抓住就是滔天大祸。”

“姐姐以前用女的腰牌,一向是顺利无阻的。”

丹离甜甜一笑,一句话就犀利非凡,梅选侍张了张口,终于还是默然了。

“那好,我们初十晚上就出发!”

丹离提起麻将,心满意足的倒上了床榻。

****

初十晚上终于到了。

三人早早吃了点热汤面裹腹,随后黑灯瞎火的换上梅选侍弄来的女服饰,又挂上了象牙对镶腰牌,这才跟着出的人潮,缓缓走向承佑门。

承佑门附近,有几处残旧室是太医院集中晒煮药材之地,如今虽然雪盖飞檐,却仍能隐约看出当初的华美盛景。

三人为怕被人发觉,刻意避开些人潮,在微微荆棘的矮林间绕来绕去,冷风吹得人身上飕飕,在雪地里拖出长而斑驳的影来。

蓦然,姬悠面色一变,及时拉住了其余两人——

“小心,林子里有怪声!”

梅选侍立刻吓得惨白了脸,‘在……在哪呢?“

“原来小梅你怕鬼怕黑啊!”

姬悠笑着调侃道,十足十不知死活。

“不对,林子里有谁在打斗挣扎!”

丹离侧耳听了片刻,面色也是一肃!

三人好奇心起,蹑手蹑脚的靠进矮林灌木附近,一看之下,惊得浑身血都似倒流——

清萤雪光反之下,阮七浑身衣衫都被撕裂,露出白皙嫩滑的**,在四个黑衣大汉压制下死命挣扎!(!)

第八十七章睚眦之恨起萧墙

月轮将圆未圆,在矮林荆棘中洒下朦胧惨白的光斑,四人低声狞笑,喘息声与躯体碰撞之声清晰可闻,光影交错之间,那剧烈挣扎的雪白身躯上伤痕累累,一道嫣红妖艳的血痕划过整个裸肩。

梅选侍面色瞬间变了,险些惊呼出声,丹离眼一沉,瞬间将她的檀口捂住。

四个黑衣人并未觉察到有人在不远处,得意狞笑之下,越发肆意张狂,一手双手在她前乱,哈哈大笑道:“只怪你得罪了大人物,白白便宜了我们兄弟!”

另一人环抱住她的玉颈,感受着指尖柔滑晶莹的肌肤,已经是口水滴落下来,他

俯身正要乱亲,半明半暗之间,却一头撞到了银铁鬼面上,半边面孔都青肿起来。

他恼羞成怒的吐了口唾沫,劈手就把鬼面扯了下来,月光朦胧地照在阮七的脸上,光影斑驳之下,更显得狰狞可怖!

“妈呀!怎么这么丑!”

他尖声喊道,随即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这是在里!你想害死大家啊!”

为首一人手下用力,微微喘息着说道:“就算是丑八怪也没什么要紧,黑灯瞎火的都一样……倒是这身皮真是细滑!”

丹离听到这再也忍不下去,手肘一撞姬悠,后者立刻心领神会——自己出场的时候到了。

然则他却没有急着迈步,而是回身扯住梅选侍的衣袖,梅选侍半窘半恼的低声道:“你做什么?!”

“借你衣袖一用。”

姬悠笑得绝艳明灿,笑弯的双眸却含了痞气与暧昧。下一瞬,他用力一撕,撕下一截衣袖,随后利落的蒙在自己脸上,只露出一双闪闪发光的眼。

仍是以腰间玉带为软剑,他身影一纵,随即从两人眼前消失——不过片刻,幽暗的矮林中发出惨烈的惊呼声——

“什么人来捣乱!”

怒喝声中夹杂着意气风发的飒然剑风,显得格外明快淋漓,但接下来,姬悠不知遭遇了什么,剑势越来越慢,步伐也有些不稳。

“不过三两个蟊贼,怎么会打发不了?!”

梅选侍蹙起眉头,看似不悦,眼底却闪着担忧的光波,她瞥了一眼丹离,见她也是一脸懵懂,心中焦急之下,不由的走近张望。

她好似闻到了什么,轻轻以袖掩面,眉头皱得更深。

林中怒叫声停了下,有人好似说了一句什么,其余三人一阵哄笑,仿佛游刃有余。

姬悠的步法简直是踉跄不定了。

梅选侍狠了狠心,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打开之后,一种极为玄妙的香气弥漫于四周。

丹离打了个激灵,随即觉得眼前清楚不少,视线开阔之下,连林中动静能够也能看个大概——只见姬悠脚下轻点,顿时身法如风如魅,一剑之下,便是连连哀叫呼痛!

四人纷纷摔倒地上,再无任何反抗之力,梅选侍这才放下心来,她收起手中瓷瓶,袅娜走近前去,口中不免嗔怪道:“对付这四个小角色都要如此兴师动众,你的绝世剑法也不过尔尔。”

姬悠仿佛苦笑了一声,却并不辩解,只是拎起一人来,以玉角对准他的咽喉道:“你们释放了什么无色无味之毒?!”

“不……不是毒!”

那人吓得浑身发抖,颤着声音招供道:“这是我们兄弟前一阵分到的特效**。”

“**?!”

姬悠怒意一升,那人连忙把手乱摇,“这是老陈受那位大人之命时带回来的,说是从吕宋运来的特殊香料,连大象嗅入都要倒地。”

梅选侍隔了树藤听着,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冷然道:“把他们的面罩扯下!”

姬悠照做后,梅选侍远远端详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你是崇德殿看管武库的王太监!”

那王太监不过四十上下,被识破了身份,浑身简直抖成了筛糠,语无伦次道:“我……我是、啊不是!”

姬悠又将其余三人的面罩剥下,梅选侍好似在中人脉广阔,居然一一喊出了他们的名字,“陈司衮,林掌事……”

她声音停顿一下,冷笑道:“你们四位还真是胆大包天!”

四人已是吓得肝胆俱裂,隔着藤林却看不清她是哪一的女官,于是一片声的哀告起来,“饶我们一命吧……这是上头那位大人的意思!”

“是啊是啊,借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对阮将军起歪念啊!”

丹离在一旁听得有趣,测测地露出一道笑容来,“你们就是起了歪念又如何,原本就是废人,有心无力的又能做什么?!”

她也隔着藤围详细打量了他们,眼珠晶莹一转,嗤笑着猜测道:“莫非……你们没受那胯下一刀?”

“我们哪敢啊?”

“真是冤枉啊!”

“若不是里有人指派,我们本不会看上这种丑八怪!”

那四个人又是一阵哭爹喊娘,姬悠听得很不耐烦,指风运转之下,月夜下只听到清晰的布帛裂声。

“我们真受过刑的……千真万确呀!”

姬悠略一察看,却发出一阵古怪而邪气的笑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勉强低声道:“他们只是没割干净,还剩着些许芽,将就着也许能成事!”

梅选侍一楞之下,顿时满面红霞,唾他道:“什么下三烂的脏话,也到我面前说!”

“总之,就是有人故意挑了这些净身未尽的健壮武监,又给了他们这些奇怪香料,预先埋伏在必经之路上,这才害了阮将军。”

姬悠长话短说,“这是跟她结下了怎样的死仇?”

梅选侍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这是个心预设的圈套,为的就是尽情侮辱、践踏阮七。”

三人对看一眼,觉得这是潭绝大的泥沼,实在是趟不得,于是转身欲走。

“你们……站住!

瘫倒在地的阮七,嘴唇贴着泥土,发出沉闷嗡嗡的喝止声,然而急急而奔的三人却丝毫不曾理会,或者说压没听见。

幽静的藤林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四个重伤昏迷,只会哼哼的纨绔子弟,阮七着自己断裂骨头的可怕伤口,只觉得满手血腥粘腻,腥血扑面。

她躬下身,半跪在地上,痛得直不起腰来,长发胡乱纠结到一处,流泻而下却也正好挡住了面上的狰狞伤疤。

“哈哈哈哈……”

她发出绝望而激烈的狂笑声来。(!)

第八十八章多情却被无情恼

笑声尖锐凄厉,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之意,惊得藤木之中休憩的小雀扑棱棱一阵飞窜。

阮七笑得声嘶力竭,唇角流下鲜血来,笑得连嗓音都嘶哑了。

墙内隐约传来欢声笑语,乐声靡靡入耳,这一夜是上元开初一日,按照规,女太监们都可以自由出,畅游赏灯。

无尽的欢声传入此间,却更衬得此地幽暗沉,阮七凝视着地上点点滴滴的鲜血,随即费力的支起身子来,踉跄着走到那四人跟前。

姬悠的剑法犀利快绝,即使是手下留情,四人的手脚筋也被刺了个对穿,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来。

月光朦胧,从藤树的枯虬干枝中间透入破碎模糊的白光来,随着踉跄的身影逼近,那张狰狞伤痕的脸,居高临下的占据了他们整个眼帘!

“饶……饶命啊!”

四人只觉得又惊又怕,欲出口求饶,却发觉嗓音嘶哑得喊不出声来。

“我们也是奉命——”

戛然而止的声调,最后化为嘶哑而含糊的惨号,一蓬鲜血天而起,被巨斩之力切下的头颅滚出老远,五官满是死不瞑目的惊恐。

剩余三人因极度恐惧而手脚并用,想离开阮七的身形范围,然而——

当穿过的戢身,横刺上那一道凹槽,一道鲜血宛如泉涌。再拔出时,长戢刻意在体内旋转,顿时血模糊。

银光又闪,另一人齐腰断成两截,下半身犹在地上爬动。

最后一人双眼暴凸,一口气没接上,竟是吓死的。

阮七站在一地尸体中间,宛如狰狞恶鬼一般,静静的,她站着。

破烂的衣衫几乎不能蔽体,她白皙的肌肤上满布淤痕,披散着头发——若是有人经过,只怕要被吓得肝胆俱裂!

咽下一口腥舔的血,她缓缓上自己的脸,嘶声低语道:“丑八怪吗……”

她喃喃重复着那四人的恶毒称呼,忽然又开始大笑。

笑声好似欢畅,却越笑越是大声,好似要将这半生的苦痛与纠结都笑尽!

如果……如果自己不是丑八怪,皇上……也就是当初的秦大哥,他会回身来看我一眼吗?

秦大哥……你的双眼,因不断追寻羽织而逐渐黯淡,可曾看到,我在你背后痴痴的望着,无望的等着?

“哈哈哈哈……”

她笑声越来越响,好似在嘲笑自己的痴傻愚蠢。

今晚,在例行的巡查路上,一个陌生的小女送来一道印有御书房墨鉴的短笺,说是万岁让她到这片藤林中等候。

虽然心有疑窦,虽然隐隐觉得不对,却经不住那小女急喘着道:“万岁好似遇见了什么突发之事,身上好似染了血迹……”

瞬间的焦灼冲乱了心绪,不顾一切的赶到,却不料,眼前竟是这样一个恶毒的陷阱。

“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越发苦涩,端详着自己这一身的狼狈,忽然觉得心灰到了极点,实在没什么可眷恋。

正在此刻,她耳边响起一种极为清渺的乐声。

起初是微微的丝竹牙板,极为缠绵的声音,随即有琵琶清如冷泉之声,玉弦振耳让人心神一震!

“花褪残红青杏小……”

清婉唱词幽幽而来,字字如冰玉落地,随着这一句,凭空出现了一阵烟雾,幽暗的藤林中越发模糊难辨。

白烟冉冉而起,有一柄古色古香的叶扇轻摇而动。

“什么人?!”

阮七捂着肩上伤口,勉力绷紧了全身筋骨,用力直下,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清婉女音仍是幽幽而唱,听入人耳中却是不知不觉的受她蛊惑,连手上动作都慢了。

牙板一停,随即那人轻叹一声,“虽是区区皮相,却是最为世人看重,一张丑颜,便注定你永无翻身之日……”

笑语嫣然,却是在阮七心头的伤疤上又是狠狠一记,“可怜啊,你心中眷恋之人,永远不会理会你的深情……甚至,都不曾发觉你的爱意。”

“哪来的术者,竟敢擅闯大内!”

阮七沉声喝道,不顾身上伤口迸裂流血,长戟一挑,白烟与叶扇好似震动一下,随即便有片片纸钱落在戢尖,阮七顿时觉得手脚酥软,砰的一声又摔倒在地。

“何必动怒呢……是因为被我看到了你最丑陋、最凄惨的场景?”

女声微微一笑,笑意中微含悲悯,“还是说……因为我看穿了你心中所深、最暗的渴望,所以你恼羞成怒?”

“……妖人!”

阮七浑身瘫软,无法动弹,口中狠狠蹦出两个字。

“同为女人,我能体会你心中的无奈与悲苦……那些空有容颜的庸脂俗粉,都能进入他的后,受他宠幸,而你,却永远只是他的爱将与弟子……何时,他能回身看你一眼呢?”

阮七的双眸,瞬间为之一缩。

“我,真是为你不值啊……”

女音渺渺,带着说不出的魅甜与蛊惑,若是细听,却能听出此人已不年轻了,大约是位中年美妇。

“有没有兴趣,做一个交易呢?”

阮七闻言,睁大了眼,不知道眼前这神秘女人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我可以给你……一张完美无暇的脸。”

神秘女音轻渺不定,好似来自幽冥鬼狱的诱惑,召唤着人心底最深刻的渴求。

“哼,妖言惑众!”

阮七强撑着骂道,而急促不定的呼吸,却反映出她心底的不平静。

“我从不骗人,只做交易……公平的,两厢情愿的交易。”

甜魅入骨的嗓音,蛊惑人心的劝说,好似吞噬人心的女妖,在暗中觊觎着什么。

“我可以给你一张完美无暇的脸,一张天下男子都会为之倾倒的脸。”

语声停了一停,笑声更甜更美,沁入人心,“也或者,你想要一张,酷似他心上人的脸?”

“这些,我都可以给你,我只需要你拿一件东西来换。”

漫长的寂静。

风吹得枯藤左右晃动,月轮闪着白而模糊的光芒,好似蒙了一层毛茸茸的边——阮七突然想起,小时候,街头的王婆曾经说过:这叫作毛月亮——是鬼怪四出的天候。

仿佛过了一瞬,又反复过了几个时辰,阮七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古怪的不象是自己的声调了——

“你想要什么?”(!)

第八十九章火树银花不夜天

“我想要的……”

清婉女音低低而笑,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意味——

“我想要的……是你三魂七魄中的一个。”

“三魂七魄?”

阮七蓦然想起幼时,老人讲古时曾说,人有三魂七魄,对应巫觋做法时的十盏明灯,一旦有过半灯盏熄灭,人的命也到了头。

她竭力的眨了眨眼,忍住身上的剧痛,神志顿时恢复清明,“若是失去其一,会有怎样的结果?”

“呵……真是谨慎的试探呀!”

笑声婉转动听,显得分外欣悦,“若是失去过半,当然是绝无生理,但若只失其一,则只会失去它职司的那一格命数。”

“三魂七魄各有职司……三魂分别是胎光、爽灵、幽,分别主寿命、财禄、灾衰。”

魅惑之声袅袅,好似有一只无形之手撅住阮七的心,一上一下的让她仔细倾听——

“而七魄分别为尸狗、伏矢、雀、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神秘女子侃侃而论,她随即轻笑了一声,“这些说起来极为玄妙,但我却只有一个原则——只做公平的,两厢情愿的交易。”

“所以,你可以在三魂七魄中任选一个无用的,来换取一张你想要的脸。”

“这样对你来说,很值得吧?”

柔声细语,轻笑嫣然,阮七微微蜷起身体,靠在藤干环绕的矮墙边,静静的闭上了眼。

无尽之寂。

远处隐约有欢声笑语传来,却更显得此地静得可怕,暗得模糊不清。

“我选伏矢,主掌邪气内毒的伏矢。”

她悄声说道,唇边线条微微颤抖着,显得有些单薄峻刻了。

“明智之举……比起夜不能寐、无法妊娠等等的痛苦,所谓的邪气内毒,多喝些金银花茶,便能压下。”

“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们的交易,便从此刻起开始。”

魅然一笑,白色烟雾更浓,那柄古色古香的叶扇,也在半空中缓缓扇动——

下一瞬,阮七感觉白烟将自己包裹起来,扇子带起的轻风吹在脸上,却宛如刀割一般剧痛!

她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声,神智都开始模糊起来。

“可怜见的……”

最后留在阮七耳边的,是这一声含笑轻悯,以及,随之而起的清曼浅唱——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恍惚间,阮七鬼使神差的想起,这是那一出折子戏“蝶恋花”中的唱词。

太后在中时,曾经点过这一出,所以她觉得熟悉。

脸上的剧痛使她无暇再想,再次惨叫一声,她陷入了昏厥之中。

****

丹离三人从承佑门出时,并未受到仔细的检查,门守卫略一看腰牌,便挥手放他们出去了——他们身后还有长长的队伍等待出,确实也无暇多看。

天都遵从周礼旧制,上元节共有五日,今天乃是起首,花灯绵延,繁华千重,这般热闹甚少有人舍得不看。

丹离走在玄武大街那青石条板上,感受着脚下坚硬而熨帖的触感,却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南北纵横数十里,灯火横天,鼓乐震天,长桥波心的照影对称着岸上星星点点,龙天界一般辉煌似幻。

缓步走到长桥之上,向远处眺望,却见大街小巷之中,火做游龙,蜿蜒无尽,真真让人目眩神迷!

“真是好景!”

梅选侍赞了一句,只听耳边哧声连响,不由的昂起头来看,随即惊喜的指点道:“看,在放焰火呢!”

焰火璀璨五色,将众人的面孔都染上一层鲜红、明黄、碧蓝……五色之外,又呈重蕊之菊,飞天之仙,挥洒之雨等等光图,人人都目不转睛。

丹离却好似有些心事,若有所思的凝视着焰火,双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

梅选侍眼尖,回过身来仔细打量着她,却没发觉有什么异状。

“没什么,就是烟花燃起了灰,落我眼睛里了。”

丹离笑着回答,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却朝着皇方向回身望去——

这个气息……是天枢宗主梦流霜?!

她怎么会突然在里出现!

丹离想着这些,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这个酷爱唱戏的老妖婆,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她的沉吟猜测。

“丹离快看!”

梅选侍扯动她的袖子,丹离抬起头时,只见最大的一团焰火冲天而起,锦绣千重,繁丽难言——竟是山河疆域之图,上书有四个大字“万年永固”。

“好啊!”

“太妙了!”

众人齐齐喝彩之下,却有姬悠急匆匆跑回来——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去换了一身男装来,显然他在里整日女装,已经是憋坏了。

姬悠立定了身,凝视着眼前缓缓消融的光焰。一改往日调笑惫懒,他淡淡道:“烟火转瞬即逝,万年永固这四个字,却是在倾刻间灰飞湮灭,真是可笑!”

他声音虽然不低,但夹杂在欢笑热闹之中,却只有丹离与梅选侍听见了。

梅选侍皱眉,狠狠的拧了他一把,“你在作死呢!”

姬悠一声哀号,险些没跳起来,他大声哎哟着,眼珠一转,顿时提高了声量,顿时便是七情上脸,唱念俱佳——

“哎呀,娘子,为夫不过是上前赏灯,你见那奉灯姑娘美貌如花,便打翻了醋罐……哎哟,绕了为夫吧,我再也不敢多看了!”

此时焰火正好放完一阵,众人听见打闹求饶声,顿时议论纷纷,嬉笑着看起了热闹。

梅选侍为左右围观,气得粉脸涨红,对着姬悠那痞笑着的脸,恨不能一掌扇去,她眼珠一转,顿时也声调哀婉委屈——

“夫君啊,你这好色的老毛病就是不改,那么老的婆婆,连上皱纹都快打褶,你却还拉了她的手,甜言蜜语的夸她‘美貌如花’,我若再不拉着你走,只怕婆婆手中的栲栳就要砸过来了!”

众人听她如此答话,先是一楞,随即却是爆发出轰然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

“这小郎君相貌俊秀,居然会有如此嗜好!”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姬悠感受到周边围绕着那些针刺一般的嘲笑、探究目光,顿时面上发烫,一时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九十章龙章凤姿恒为君

“你们这一对活宝……可笑死我了!”

丹离正在大笑,众人也在欢乐围观,此时却有人骤然惊叫一声——

“你们看,那是什么!!!!”

欢声笑语中,这一声惊叫刺耳尖利,直冲众人耳中,瞬间让所有人都朝着西方天空看去。

只见正西方向,有一团灿亮金光冉冉升空,明华光耀无以伦比,连万里苍穹中高悬的月轮与繁星也黯然失色。

“那是什么呀?”

众人站在岸边桥头,齐齐抬头仰望,只见金光越升越高,明亮耀眼得几乎将方圆百里都照成白昼,五彩神光笼罩成祥云气罩,更添端严清圣之气!

众人被眼前之景惊得目瞪口呆,楞楞地站在了原地,丹离却是秀眉一挑,双瞳之中闪过一道不易觉察的金芒。

金色光雨飘然而落,未及落地便化为无形,空气中,好似有清妙莲花香氛,众人的眼中闪过虔诚欢喜之意,无数人开始跪拜叩求——

“神仙在上……”

金光却并不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祷告,升至皓月之上,下一瞬便暴燃闪亮。众人因极强之光而微微闭眼,再睁开时,出现在眼前的竟是——

只见一只通体金光的神鸟展翅凝空,周身披有五色祥云。它头戴白色羽冠,妙翼宛如宝石铸就,再仔细看时,竟是人面鸟身,颈绕佛光!

“好似是佛经里的金翅鸟!”

有通佛理之人惊呼而出,顿时群情哗然。

自白马寺传入佛教后,便在中原迅速流传开来,佛经流传中不乏美刻图,有博文强记之人,一眼便看出了它的渊源。

“在梵地传说中,金翅鸟代表吉祥与神圣,今日出现,莫非有喜事发生?”

有人越说越是欢喜,连嘴角都挂上了笑。

众人刚要附和,却见金翅鸟垂翼翱翔,顿时整个天都城被它金光所摄,万千男女屏息凝神,抬头望向它——下一刻,却见金翅鸟高鸣一声,声调哀婉清丽,随即竟流下两行血泪来!

金翅鸟绕城而旋,连续三周,宝石一般的长羽在风中燃起无色之焰,空中炽烈梵风四起,吹得人衣衫飘摇,面无人色。众人惶恐之下,只见它长嘴微动,竟吐出人言——

“血日灾劫出天都,六朝王气黯然收。”

这声音自九天之上飘渺而来,非男非女,非真非幻,却是字字清晰,入耳回荡。

即便是再不通文墨的人,也瞬间领悟了金翅鸟之言,瞬间的沉默之后,突然有人尖声哭叫起来。

金翅鸟旋空而舞,炽烈长羽散发出熠熠火光,如涅磐后的创生,让人禁不住要顶礼膜拜——

“西方今日有圣人,龙章凤姿恒为君。”

神音清曼,字字传来,不禁让人心头一松,如沐甘霖,缓缓平静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万千民众中,自然不乏知书达礼之人,他们纷纷交换着眼色,却是在顾忌着什么,都不愿先开口。

微微的嗡嗡声响起,满城民众仿佛都陷入一种可怕而暧昧的静默之中。

终于有人忍耐不住,捅破了这层不可言说的薄纱——

“这意思是……可堪为君的真命天子目前正在西方?”

“这、这是妖言惑众!大逆之罪呀!”

有人惊惶而叫,更多人却是仰望着头顶的金翅鸟,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虔诚的狂热。

“真命天子啊……这个‘恒为君’的意思难道是要开启千年不朽之皇朝?”

“西方……坏了!”

有人想起前几日的邸报,顿时着急得手舞足蹈——“我们这位皇上正要发兵攻打魏国呢,那不是西方?”

“那是西南方向!”有人随即纠正道:“正西方乃是晋国。“

“那又有什么差别?!晋国乃是魏国的联姻兄弟之国,皇帝此番出兵魏国,只怕就是为了震慑晋国。”

“作孽啊……天下大乱了近百年,难道还要继续吗?!”

……

姬悠静静听着众学子的议论,不由的高蹙起眉头,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复杂光芒。梅选侍见他呆楞得有些魔怔了,连忙将他一拉,两人险些撞到一起,惊觉时已是抱在了一起。

姬悠连忙放开手,群起奋涌的人潮却在这一刻起了骚乱,他连忙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放开我吧,人流过去了。”

低而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姬悠这才发觉,两人揉在一起,全身上下全无空隙。

他有些不自在,却也是偷偷的窃喜,轻轻放开梅选侍,后者心有余悸的揉着手肘道:“真是疯狂的人潮,险些把我冲走——“

下一瞬,她发觉不妙,顿时转头四下里张望,“丹离呢?”

姬悠也反应了过来,两人顿时心急如焚,四下了寻找,却本不见半点踪影。

“她被人潮卷去哪里了啊……真是急死人!!”

****

丹离站在偏僻巷角的暗处,遥遥望着空中那耀眼明灿的金翅鸟,唇边露出一道甜美而危险的笑意——

“好肥的大鸟,若是能涂上梅子酱烤着吃,肯定是滋味异常的鲜美!”

她满不在乎的笑着,口中轻吐渎神之言,双眸却微微眯起,眼角闪过冷然讥诮的笑纹——

“龙章凤姿恒为君吗……这‘恒’之一字,果然是有无限玄妙啊!”

头向苍穹之高仰望着,眼角笑意越见冷冽。

“羽织啊羽织,我倒是小看你的坚刚心志了——为了维护你们清韵斋所选的天子,你居然大费法力化出本命元灵,到这里来招摇撞骗,陷昭元帝于绝地——情爱与正义之间,你果然是选了后者吗?”

说到正义两字时,她的语气有些微妙古怪,几乎是幸灾乐祸了。

“大义断情是一桩妙事,可惜,今日我不能让你如愿以偿。”

她双眸缓缓睁开,玄金二色光芒交缠而现,随即冲天而起,在天宇之上化出两道光形——

翔天之凤!

玄地之龙!

凤凰双翼染朱,浑身闪金,不同于金翅鸟黄金一般的色泽,它通体金色中隐隐透出月之莹白,越发显得孤傲冷然。

玄龙光鳞闪耀,遍体宛如万古之夜的森黑,霸气四溢之下,双瞳光芒流转,好似一对巨大的琉璃珠。

金凤与玄龙各据一方,却又首尾接连,朝着金翅鸟便是一记猛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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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休得争强来斗胜

顿时,天空布满烈焰炽光,灿烂诡丽,照得人眼都微微刺痛,金凤孤傲而翔,炽羽挥舞之间,半边苍穹都仿佛火烧起来,另一端玄龙盘旋直上,通身鳞片闪着森然黑光,云气氤氲之下,竟似带来漫空冰霜豪雨。

截然相反的奇异景象,将整个天空都染成玄金二色,相缠相生之下,将整个天幕占满,竟好似呈现一道阳双鱼的八卦光形,让人瞠目结舌!

“这是……!”

这一瞬,在天都的各个角落,或明或暗,几道神光不约而同地凝目于天——

“天机宗主!”

“竟然是他(她)!”

……

这一刻,逗留在方圆数百里的术者,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场惊世之战!

此时万千民众已是呆若木**,街头巷尾静默无声,仿佛连心跳的声响都听得清楚。

八卦光形锁定金翅鸟,玄金二光沛然而照,与金翅鸟周身五彩神光撞了个正着,顿时引发轰然巨爆!

震天动地的狂烈惊雷之下,天空充满炽白而危险的亮光,如乱云崩雪,急速向内坍塌,风云震荡咆哮,天地好似要化为齑粉!

脚下大地发出沉闷微颤,众人惊叫连连,捂住耳蹲下身,街上顿时混乱一片,竟连寺庙道观中的大小钟罄都齐齐共鸣,发出肃穆而辽远的沉响!

虽然风火交集,地动钟鸣,苍穹之中响起的那一道神秘声音却响彻整个天都城,刻入众人的骨髓心血之中——

“我中华轩辕苗裔,岂受天竺梵教蛊惑!”

声音清脆如玉,宛如天籁,自有一种谦谦君子的浩然之风,众人只觉得心绪莫名的一松,整个人都从紧绷之态恢复过来。

声落之时,风雷已停,再睁眼时,却见金翅鸟半边羽翼已成焦黑,它坠落下半空,虽然及时稳住身形,却仍被金凤玄龙压制于下方,竟是无法自然展翅!

只听金翅鸟悲鸣一声,声音清婉凄然,却含着不屈力斗之意,它颈上梵文流转,空中似有人声喃喃念动圣咒,五色流转之下,焦黑的半边翅膀竟以眼清晰可见的速度飞快恢复起来!

金翅鸟又叫了一声,声音却是轻快悦耳了许多,只见它抓准一个空隙,从龙凤的间隙飞离返回,继续与龙凤平视对峙。

莹白鸟嘴微微开阖,空中顿时响起一阵空灵而奇妙的歌声,无韵无调,无悲无喜,却是动人心魂,让人觉得浑身千百孔窍都在这一瞬张开,通体上下舒适无比,竟是暖洋洋不想多动。

“金翅鸟之妙音吗?”

空中那道神秘的声音轻笑了一声,随即凤凰扬羽,玄龙吞云,竟是一齐扬起头,空中随即响起龙凤共鸣之音!

凤声清雏,龙吟浑厚,一唱一和之下,竟将金翅鸟之妙音佛语再次压制,金翅鸟力竭欲鸣,长嘴边却落下一抹血痕,嘶哑再难开口!

“金翅鸟虽有神异,却终究是只畜生!”

浩然之音轻声笑语,尽显浊世君子的漫然不羁,“天都的子民们,难道你们要由着一只畜生来替你们决定主君?”

问声清脆,仿佛在每一个人耳边响起,无论是饱读诗书的儒者,还是略同文墨的白丁,此时面上都微微露出羞赧愧疚来——

每一个人自出生起,便懂得拜祭天地、君上与父母,金翅鸟代表的佛法虽然高深景仰,却终究敌不过千百代的传统与信仰。

此时金翅鸟冠落羽黯,自知大势已去,却仍不服输,正欲张嘴再鸣,却见一道五色光轮快速飞入战团,只一闪便带走了金翅鸟,漫散金雨之后,便再不见任何踪迹。

众人顿时哗然,议论纷纷之后,终究再不见任何奇景,于是泱泱散去,各自继续去赏灯游玩。

但此事终究在城中百姓心中留下了深刻之印,赏灯的单纯欢乐气氛终归有些怪异紧绷,人们轻声细语着,却自觉不自觉的看一眼天上。

梅选侍警醒过来时,却发觉姬悠仍抬着头,茫然看天,双手却是紧握成拳,眼神深邃幽暗,整个人好似着了魔一般。

她有些害怕,推了推他没反应,又用力摇了摇,下一瞬,她的双眼映入一双冰冷双眼,她吓了一大跳,正要喊出声,却见姬悠不由分说的揽住她的肩,伏在她身上哈哈大笑——

“被吓住了吧?”

梅选侍看着他那痞笑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使劲一推,几乎把他推下河。

姬悠大声哀叫着,随即,他的声音却瞬间停顿了——

“丹离去哪了?”

梅选侍也发觉了不对,周围仔细搜寻了一遍,却不见半片衣角。

“她的人呢?!”

梅选侍双眼冒火,正要怪姬悠不小心,从旁看着他那双幽暗难平的眼,不知怎的,却把话咽了下去。

“可能是刚才人潮乱涌,被冲散到其他地方去了。”

姬悠也皱起了眉头,“她不是天都本地人,一旦被人潮冲远了,只怕会迷路,而且天都城里人拐子挺多,专门喜欢在节日人多之处掳走小姑娘——”

他越说越是冒汗,随即两人对视一眼,开始分左右两边,朝着相邻的街巷找去。

两人找了一会,居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欢乐的叫着他们——

“我在这里呢!”

是丹离的声音。循声看去,果然在一条死巷尽头找到了她。

她就那么靠坐在墙角,身上衣衫略见凌乱,却也还算完好,这倒是让两人松了一口气。

目光顺着裙裾向下,一只脚上雪袜染尘,绣鞋却平空不见踪迹,梅选侍顿时黑了脸,“你的鞋呢?”

“被人潮一冲,就这么不见了。”

丹离倒是很淡定,她就这么坐在墙角,鼻子微微吸动之下,好似闻见了什么绝妙美味,垂涎的眯起了眼,“好象是煮粉圆的味道……”

她随即毫不害臊的吞了口唾涎,却仍是晃荡着脚,丝毫没有站起的意愿。

“你……你这是什么怪模样!赶紧站起来,地上太脏了!”

梅选侍见她浑身弄得脏兮兮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有女太监在外游荡,如此不端的模样一旦被撞见,我们今后就别想偷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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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红尘白浪两茫茫30粉票加更

“我的脚扭着了啊,本站不起来。”

丹离干脆耍赖,坐在地上就是不肯起身,唇边笑意却含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自嘲——

不是我非要坐在地上,而是元力消耗过度,本是站都站不稳啊!

心中无声哀号道,她干脆稳稳的坐着,梅选侍秀眉一挑,终究没舍得再骂,随即眼风扫向姬悠,没好气的喝道:“你还楞着做什么,赶紧把人背上,我们速速离开才是。”

无辜被迁怒的姬悠了鼻子,终究还是上前扶住丹离,往自己背上一放,随即大步朝前。

夜风吹得人衣袍飘动,雪色貂裘染上了灯火的五光十色,清逸之外更添几分幻美。

丹离趴在姬悠身上,摇摇晃晃的很是安逸,但她却并不安分,眼珠骨碌一转,顿时又闻见了粉圆的糯香。

“我想吃粉圆……”

她很是垂涎的低声叫道。

姬悠好似全然没听到,仍然大步朝前走,眼风虽然凌厉,却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数步的梅选侍,见她紧紧跟着没落下,眼底闪过一份欣悦之色。

丹离见他本不理睬自己,于是拉了拉他亮可鉴人的黑色长发,提高了声量喊道:“小姬我要吃粉圆!”

“放手!”

被拉得头皮发疼的姬悠深吸一口气,默念数遍“静心”,这才压制住想把这个贪嘴丫头摔下肩的冲动,冷声道:“外面的东西吃了不干净——”

话没说完,只听丹离扯高了嗓子喊道:“梅姐姐梅姐姐……!”

“怎么了?”

梅选侍隔着数步之遥问道,她耳朵灵光,已然听到这边在叫喊什么了。

她明知故问的笑着问道,想看丹离为了美食,到底能胡诌出什么理由。

“梅姐姐,我前几天听你感叹,很想尝尝鲜藕的味道……?”

“是啊。”

“我们来的路上左拐第三个岔道,走进去第七间门面,是卖各色粉圆的,布幌子上写着:有橙味的,糖藕的,还有枣泥和杏仁什么的。”

就为了一口好吃的,你居然把路和招牌都记得这么清楚!

梅选侍正在默默腹诽,却见姬悠顿住脚步,“左拐第三个岔道,随后是第七个门面是吧?”

“是啊是啊,你也听到了,梅姐姐想吃藕片来着。”

姬悠沉着脸,转向左边开始疾走起来。

丹离舒服的趴在他背上,对着梅选侍削笑嘻嘻的作了个“大功告成”的口型。

“你啊……”

梅选侍无奈的摇了摇头,深深端详着身前三五步处,丹离得意洋洋的狡猾笑脸,不知怎的,眼角又有些发热了。

她侧过脸去,以袖角擦去眼角的水气,以低不可闻的声调喃喃道:“若是我那小妹还活着,她也有这么大,也是这么活泼贪嘴……”

风声呼啸而过,卷走她微弱的声音与凄然哀意,三个人快步而行,很快便走向了目的地。

****

“唔……唔,真好吃!”

姬悠坐在一旁,看着丹离风卷残云的惊人速度,不禁皱起了眉,“喂喂,你难道是饿死鬼投胎吗?”

丹离本是充耳不闻,她把晶莹水润的粉圆用汤勺舀起,一颗颗放入口中,闭上眼感受着口中甜而不腻的糯感,吃得双颊都是圆嘟嘟的。

她没开口,梅选侍倒是瞪了他一眼,“大过年的,你说话太不吉利了!”

丹离继续咬着一颗颗珍珠般剔透的粉圆,带着脆感鲜美的是藕圆,白白净净的模样;酸酸甜甜,略呈金黄的是橘圆,还有深紫的枣泥味的,火红的杏仁味的,甚至还有山药、松仁口味的……

丹离一边吃着一边赞,“这家味道果然正宗,可惜粉圆冷却即沾,不能带回去给麻将尝尝。”

热气熏得她眉眼一片模糊,水气氤氲间,周遭的人声喧哗,灯火阑珊,此时已仿佛隐没消失了。

惟有这碗里的一颗颗粉圆,晶莹剔透,滋味甜美,沁入心脾,恍然间,仍是当年两人共食的那一碗……

山林间飘着永不消散的白雾,冷风吹得桃枝乱颤,他与她依偎在树下石碑前,一碗滚烫的小吃,将两双手捂得暖暖。

“你从哪弄来的粉圆?”

“山下有个老人年轻时在金陵帮过厨。”

“你专门去求他做的?”

“嗯。”

“你这么沉默寡言,是怎么说动他的?”

“……”

“你啊,这么无趣的人,只有我受得了你……来,张嘴,吃这颗松仁的。”

“……”

“怎么了,张嘴啊!”

“我不爱吃甜的。”

“松仁健身养气,一点也不甜腻!”

“……”

“味道怎么样?”

“一般。”

“那你还特地去买?!”

“因为你曾经说过,在金陵的时候,每年上元的时候,你母妃都会特地做上一锅粉圆,热气腾腾的盛给你。”

“物是人非,故人一个个都不在了,那一碗粉圆,也终究只是记忆中的吉光片羽了。”

那时,宽厚带着薄茧的手,就默默的轻抚丹离的头,久久不曾放开。

“以后,每一年上元节,我都会陪你一起吃粉圆。”

朴实无华的一句,却是那人郑重许下的诺言。

不知怎的,丹离吃着吃着,水气熏入了眼中,揉得一片都发了红,眼泪就这么毫无警兆的落了下来。

她放下了碗,缓缓的闭上了眼。

是谁说,每一年上元都会陪我一起吃粉圆?!

是谁说,有你在,我就不是孤单一人?!

你这个骗人的家伙!

眼泪就这么滴入碗里,激起了微小的涟漪。

丹离深吸一口气,不好意思的挤出一道笑容来,“好辣,我吃到什锦青椒口味的了吗?”

她端起碗来继续吃着,却只觉得心中空落落一片,原本美味无比的粉圆,此时也如同嚼蜡一般。

你说的话……终究成了镜花水月,若是要当真,也只剩下残音袅袅,只是惹人发笑而已。

小吃馆子的门正对着她的视线,她忽然觉得全无胃口,就这么端着碗,百无聊赖的看着街上。

街上摩肩接踵,有年轻男女手挽着手,尽情说笑着——过了这一夜,总要讲究些男女大防,礼节闺誉,再不可随意见面。

也有一家老小出来看灯,稚嫩小童被举在父亲肩上,头戴虎皮帽,手里提着一盏小兔灯。

然而欢乐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第九十三章独见惊鸿照影来

(拖来拖去,其实这还是补10日的份)

丹离自嘲的一笑,随意说道:“梅姐姐你们也多吃点,这家口味还挺地道的——”

下一瞬,只听“咣当”一声,她的手一抖,瓷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响亮的碎声!

丹离的双目因极度震惊而凝缩一点,心神混乱之下,竟连瓷碗碎裂声也茫然不觉。

她直勾勾的盯着街上一人,好似看了什么极为离奇的事物,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嘴唇微微发颤!

风吹得门前的布幌猎猎作响,屋檐上堆积的雪屑子落了下来,沾染上她的眉眼,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朝窗外探出头,死死的,凝望着一道身影。

简朴古易的白袍,洗得几近灰色的轻逸,长发只简单一束,那熟悉到镌刻心中的身影,即使是在千万人中间,即使街头人潮奔涌,也能一眼认出!

渊渟岳峙,锋芒内敛。

只一眼,整个街头都好似黯然了,只有那一袭白袍,灼痛了她眼的眼。

丹离猛然站了起来,浑然忘记了所有,踉跄着跑了出去,不顾一切的想要追上那一道人影。

然而人声熙攘,五色幻迷之间,那一道衣角仿佛在眼前闪了一下,随即便消失于人群之中。

丹离伸手去抓,却只是徒劳,颓然之下,她一个踉跄,双腿无力的摔跪在地。

膝盖磕上石板的痛让人倒抽一口冷气,而她却是浑然无感,就那么睁大了眼,朝着长街的人群望去。

人潮永无止休的来去喧闹,方才的惊鸿一瞥,好似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几个转瞬,便烟消云散。

“喂喂,你这是怎么了?!”

丹离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大声问道。

她转过头,看见梅选侍焦急关切的眼,已经一旁姬悠困惑不解的神情。

她眼珠微动,双眸之间流光如萤,竟让两人生出眩目之感,“我没事,只是好象看见家中一个亲戚,所以追出来看看。”

“看你慌乱成这个模样,只怕也不是寻常的亲戚吧?”

姬悠撇嘴不信,被梅选侍手肘一撞,顿时反应过来,面上露出一丝尴尬的苦笑,“我倒是忘了,你的亲戚,不就是唐国那一群王亲贵戚么,他们身为臣俘,只怕在天都之内也活得不甚如意吧?”

他看丹离目光有些微茫,不承认也不否则,自认为说中了她的心事,越发尴尬的拍了她的肩,“看着故人潦倒的模样,确实会感到心酸,你也别再难过了……”

丹离茫然的看着他,只见他唇形一张一合,耳边却嗡嗡作响,一个字也听不入心中。

他……也来天都了?

她缓缓的站起身来,抱着肩,好似寒不胜衣。

她浓黑幽丽的眼睫微微颤而垂着,遮盖了她眼中复杂而闪亮的光芒——

他也来这里了!

有些复杂的长吐一口气,她定了定神,眼珠恢复了平日的狡黠灵动,“我没事……我还没吃完粉圆呢……”

“还以为你怎么伤心呢,居然光惦记着吃!”

姬悠作恨铁不成钢之态,正要大义凛然的训斥,却听一旁梅选侍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你自己还不是在厨房里藏着**爪鸭脖一类的卤味。”

“咳咳……!”

姬悠有些狼狈的清了清嗓子,“还吃什么粉圆啊,你听听更声,快到回的时候了,若是回得晚了,侍卫详细检查腰牌,那就万事休矣!”

“这么快就要回了啊?”

丹离面带遗憾的左顾右盼着,两人以为她小女孩心,要看尽美景,谁知她盯住了隔壁的烤鹌鹑摊,眼睛里几乎要冒出钩子来,“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我都没来得及尝!”

“你!你!”

姬悠顿时气结,他唇角一勾,即使是在冷笑,也是说不出的清逸好看,“那你慢慢尝着吧!或者……等你的万岁替你来一一付帐?!”

他这话说得狠了,梅选侍从正担心丹离脸皮薄受不了,却见丹离丝毫没有羞赧,轻声一笑道:“杀**焉用牛刀?若真是要敲他的竹杠,怎么也得挑一家贵的。”

趁着两人张口结舌,她快步走进原先那家店肆,“老板,帮我打包一份烟熏鱼。”

她回过头来,对着哭笑不得的两人,笑得分外狡猾肆意,“这是麻将的份,小姬你也请客到底吧!”

此时街角的烟花飞起,映入她眼中,波光粼粼之外,却显出一种诡异的伤涩感。

好似,痛得失去了所有颜色。

梅选侍鬼使神差的想到这一句。

*****

三人趁着夜色,不紧不慢的赶回了承佑门,此时未过中夜,女们归来了十之四五,门前的侍卫懒洋洋的挥了挥手,就这么放了人入内。

承佑门正道通向中枢大内,三人却没有走这一条路,而是跟着梅选侍,走了左侧的一条小道。

地处偏远的小道,青石缝中都长出苔泥来,风声与树影婆娑声混合在一起,静得让人心惊,姬悠见两人走得更近,心中明白她们也有些怕走夜路,于是随意开口道:“这次的上元还真是热闹……”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惨叫声突兀响起,长而凄厉,让人浑身毛孔都战栗而开!

姬悠目光一凝,听声辨位,随即看向不远处的东北角。

“你们紧跟我身后!”

随之而来的是长久静寂。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心跳的声音仿佛在中来回震荡。三人默默等了一会,再不见其他的动静,这才继续朝前走去。

丹离走在最后,过了一盏茶工夫,发觉已经拐入来时的矮巷之中,眼前颇为熟悉,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有一股突来的力量将她拖入暗处的角落——

“你们鬼鬼祟祟的是在做什么?!”

冷然不带一丝温度的低喝声在她耳边响起,丹离未及回头,却见两人闻声回头,瞬间面露惊愕——

“皇、皇上?!”

梅选侍惊得连话都说不流畅了。

丹离连吃惊的工夫也没——她被一把拎了起来,随即被打横了放在肩上,好似一袋米一般被扛了离去。

“你倒是好胆识,居然敢冒充女擅自出?!”

冷然声音在耳畔回响,愠怒之中带着莫测的笑意,让人心头一阵发虚。

“其实,我们也就是看个热闹……”

丹离的嗓音,不知怎的越来越小。(!)

第九十四章风尘情事挥不尽

“看热闹?!只怕是出去一饱饕餮吧?你唇边糯香尤在,倒是过得很逍遥嘛!”

冷然一笑,昭元帝单手抱住她的腰,就这么扛着大步而去。

丹离觉得自己被倒挂着放在肩上,一颠一落的几乎要吐出来——可怜她吃得肚中饱饱,这一下眼冒金星,胃中反涌,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放开我!”

昭元帝理也不理,继续默然而行——他此行来得怪异,身边竟是一个从人也无。

“放开我……别再晃了!”

丹离见他仍是理也不理,更加闹个不休,双脚不停的踢蹬,在他肩上扭个不休,“快放开,不然我就吐你身上!”

这一个吐字出口,果然灵验,一阵天悬地转之后,她被放下了地。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股强势力量将她推向了墙角,口中惊呼未出,就被悍烈的薄唇堵住,凶狠的灵舌窜入口中,肆意的掠夺所有,几乎要吸走她所有的气息!

“唔……放……”

微弱的抗议才略见端倪,便被火热唇舌暴吞噬,压制回腹,再不许她多说一字。

“唔……”

丹离被吻得喘息急促,面色绯红——并非因为羞怯,而是因为她中气息不够了。

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死,而且会名垂闱,耻笑千秋——

史上第一位因狎吻而窒息的妃!这个荡名她可不准备承受!

想到这,她双眼眯起,眼波流转时,狠狠瞪了凑得无比之近的那张脸——

既然不能反抗,不如好好享受!

她把心一横,反客为主的搂紧了他,唇舌微动之下,居然反噬而去,妖娆而魅惑的与他嬉戏。

唇舌纠缠间,她竭力的吸取他口中的空气——微凉而清甜的艾草味道在口中弥漫,她亲得深入,却也在他身上燃起了一把火。

幽亮黑眸因**而越发深邃,他一把将她压在墙上,单手一扯,将她前襟绦解开,毫不客气的探入怀中。

柔嫩的肌肤,滑得不可思议,一触手便要陷了进去……他眯起眼,正要继续解开繁复的亵衣,却被她猛然一推,两人顿时分开。

此时的两人正停在一道墙的转角处,幽黑的檐角高墙之下,一盏铜面鎏金人跪执灯正闪烁亮着。

微弱的灯光跳动在两个人眼中,一者灼热,却因**而蒙上一层愤怒暗翳,另一含笑,最深处却有冷光戏谑——

“万岁的临幸真是别致……您居然喜欢露天席地而做?”

丹离双眼笑得弯弯,似乎不见怒意,“我倒是不介意被人看见,只是这里太冷了,光着身子会着凉的。”

一阵冷风吹过,仿佛在应和她的言论。

昭元帝面无表情,内心却并不平静,他深吸一口气,耐着子继续听她胡诌,“妾身蒲柳之躯倒是不值什么,皇上可是万金之躯——”

“你的话太多了。”

他话音未落,干脆取过她手里的帕巾往她嘴里一塞,顿时让她呜呜连声却说不出话来。

指风连扫,丹离只觉得身上一阵凉意——竟是腰带,束等处丝绦连断,锦裘外袍随风而落。

夜风中有淡淡的霜华凝落,在他的眼中映照出她只着月色中衣的模样,他冷冷笑着,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惊愕瑟缩成一团的模样——

“还剩下两件……倒是比光着身子暖和。”

冷然目光带着恶质的嘲笑,让丹离觉得身上更冷,她狠狠的瞪着他,双目逐渐升起水气氤氲——

“继续站着发楞,可是会冻得着凉哦……”

昭元帝的笑声略带调侃恶意,显然是将她方才的话原样还回。他展开暖和厚实的披风,朝着她微微示意,丹离含着眼泪,不甘心的钻入他怀里。

“这样才乖……”

他将她包在怀中,单手有意无意的在衣下着力,感觉她浑身一颤,这才起身欲行。

“万岁!”

随着这一声高喝,不远处闪现亮光,这是侍卫们发出的警兆!

随着急切喘息和人声窃窃,原本随行的四名侍卫出现在眼前——昭元帝的双眼瞬间一凝,因为他看见他们身手拖着两具躯体。

僵硬的,全无气息的躯体,一路拖曳而来,沿路拖出长而滑腻的殷红血迹!

“万岁,方才我们循声找去,就发现了这两人已死。”

昭元帝目光一冷,正要发问,却听怀中细如蚊呐的声音道:“你们是循着那一声尖叫找去的?”

昭元帝手劲一紧,怀中之人好似怕他发怒,连忙继续道:“我们也听见了,叫得异常凄惨……”

昭元帝脱下披风,低声吩咐道:“你站在这里别动。”随即走到了尸体跟前,

松明被燃了起来,照得尸体分外清楚——死者皆是张大了嘴,好似看到极为恐怖之物!

一旁的侍卫低声道:“他们死在一刻之内,浑身肌却僵硬如石,而且……”

他舔了舔唇,好似心有余悸的的微微一颤,低声道:“他们全身大部分的血,已经被吸干了!”

“啊——!”

丹离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禁不住尖叫一声,昭元帝目光如电,警告般的一瞥,顿时让她捂住了嘴,全身都缩回大大的披风之中,只露出半张小脸。

侍卫们有眼尖的,立刻发觉她浑身衣衫不整,属于皇帝的明黄披风罩住全身,越发引人暇思。

他们吓了一跳,立刻不敢再看,只是上前翻过尸身,便于皇帝察看——只见尸体的咽喉上,竟分别有一个大大的血洞,再细细看时,竟有清晰的咬噬牙印!

‘这、这是……!“

四个侍卫都随从昭元帝已久,战阵之中见过不少杀戮,此时却也牙齿发颤,连嗓音都有些干涩了,为首一人勉强维持镇定,“这是被什么凶兽一口咬住,随后吸干了血?!”

“不。”

昭元帝俯身亲自翻看,随后站起身来,断然否认了侍卫的猜测,他顿了一顿,接过另一侍卫递来的白帕,擦干了手上的血水,这才道:“这是人的牙齿咬出的痕迹。”

“啊————————!!!”

丹离的害怕尖叫声,这一瞬响彻苑。

昭元帝怒然而瞪,她却不管不顾的跳进他怀里,似颤似泣的呜咽道:“太吓人了,我不要听了!”(!)

第九十五章芙蓉帐暖度今宵

(这其实还是在补13日的份,我还欠大家一章,会补上的)

“别哭了!”

昭元帝沉声喝道。

丹离继续在他怀里闹个不休,昭元帝于是挑眉冷笑道:“再哭就继续用巾帕塞住嘴。”

哭声与纠缠戛然而止。

“你这是十足的恶人无胆。”

昭元帝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正要推开她做正事,却不料丹离在他怀里如绞股糖一般乱钻乱扭,轻而易举的撩动了他敏感处的yu火。

她四肢并用,如无尾树熊一般缠住他,微凉的唇贴住他前,低声喃喃之下,竟是比任何*药都要魅惑——

“真吓人啊……!”

好似被吓得魂不守舍,又似柔若无骨的撒娇,她倚在他前,唇边微微呵气,吹得他一阵心猿意马。

“你……!”

他眼中闪过一道灼亮闪光,又是一阵口干舌噪,他不愿再忍,一把将她打横里抱起,大步朝着寝而去。

身后几名侍卫面面相觑,随即若无其事的收拾起了尸体残骸。

丹离挣扎着从昭元帝臂弯里探出个头来,朝着那几位面色各异的侍卫求恳道:“几位大哥,我有两名同伴还在矮巷附近,麻烦请带他们回——”

她话还未说完,嘴唇已被狠狠封缄,辗转挣扎之下,只余喘息细细,让人心头一阵**。

丹离眼波流转,熠熠之下,侍卫们避讳都不敢直视,却无人看见,她眼中一片澄澈清明,毫无媚色旖旎。

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在两具流着黑紫血迹的僵硬尸体上,略微上跳的眼角,绽出一道讥诮的冷笑来——

****

罗帐低垂,牙床深处,两道明烛将锦衾上的龙凤绣纹照出一片旖旎之红——

珠帷密织,床上两道人影朦胧而动,爱欲的气息晕染而开,细细喘息声让人不禁面红耳赤。

一道人影,静静站在最遥远的窗格外。美繁复的窗格上,外层的厚重缎罩已破了一个大洞。

一双眼睛静静看着这一切。

血红色的眼瞳。

双眸好似染入血海之中,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一层腥红,眼前这些帐帷、红烛,牙床,檀几,甚至床上交缠相拥的两人,都浸润在这一片血色之中。

血光在双瞳中越发浓厚,暗夜中看来竟似两道血色光球,缓缓转动!

血光一片……宛如她心中无边的爱恨涛天!

血的滋味从她唇边蔓延到心头,无尽的痛毒在七窍游走,不得解脱!

好痛……好渴!

暗中窥视之人张大了嘴,发出无声而激烈的嘶吼,下一瞬,她转身蹒跚而去,身法奇快,竟似暗夜鬼魅。

罗帷重重之下,两人耳鬓厮磨,虽是寒夜料峭,却也是微沁薄汗,重喘息之间却是靠得更近、更紧。

惊涛骇浪的余韵仍在,昭元帝正要起身,丹离长腿一勾,水眸一凝之下,竟生生让他离不了自己的身。

“不要离开我……“

似撒娇,似梦呓,她低低说道,眸中水光流转,唇色也因激情而更见晶莹嫣红,原本只是清秀朦胧的面容,灯下看来,竟似摄人魂魄的魅华绝丽。

“想起那尸体,我就觉得浑身发冷……”

她皱眉抱怨道,浑身似乎因害怕而瑟瑟,纤腰不盈一握,在他的掌中不安的扭动。

他的眸色一深,警告的低喝道:“别乱动!”

她轻笑一声,长腿勾住他的腰,柔腻肌肤缓缓磨蹭,这一刻竟成最难耐的甜蜜折磨,

昭元帝倒抽一口冷气,一把握住她作怪的脚踝,强势而自然的,拖到了自己身前。

离开衾被的脚踝,因乍然冷意而苍白得几近透明。

骤然,他的双眼眯起,目光凝聚于某一处——

陈旧的伤痕,由于年代久远而变为了微白,若不是因她的肌肤太过细腻,与周遍肌色仍有细微不同,这是……!

剑伤!

昭元帝凝视着这一处肌肤,嗓音云**而略显低沉,“这伤怎么来的?”

丹离目光一闪,随即满不在乎的笑道:“几年前,我喝醉了酒到处乱闯,醒来就发现有这么长一条的血口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比划,随即目光一亮,就势靠在昭元帝怀中,低声呢喃道:“我以前受过这样的伤,腿脚一直不利落,这次又被那些死尸惊着了,连站都站不稳了……”

昭元帝听了这般撒娇,却是对她的禀有所了解了,“何必如此绕圈子,你又想问朕要什么?”

丹离双眸更亮,以憧憬感激的神色凝视着他,“我们的室被雪压塌了,可否让营造司我们修好?”

她双目逐渐浮上雾气,“东西二院都不能住人了,我们真是没办法了……”

昭元帝一楞,没想到她求的居然如此简单,他随即目光一凝,“居然有人敢如此怠慢?”

丹离好似受了莫大的鼓励,“我们那里缺衣少食是常有的事,真正是家途四壁……所以两位姐姐才会偷偷溜出外——说起来,我们这次吃到不少美食——“

她的喋喋不休,随即被他以唇封住。

他用力将人揉入怀中,整个人压覆而上,两人唇舌逗引间,彼此又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灼热。

丹离闭上眼,微微喘息着,感受着自己体内失衡受损的元力,心中只剩下无声苦笑。

金凤玄龙由阳二力生成,可她体内的玄金二气却并不均匀——实际上,历代天机宗主若是有幸休息九转琉璃决,都会遇到元力失衡的瓶颈。

人体因男女之别,终究是有阳的偏重,玄金二气终究无法完全相等,平时斗法尚可,一旦用尽全力,失衡的阳秩序便会引发体内元力连爆,在术者身上造成巨大之害!

一阵巨大的手劲让她醒觉过来,好似是在惩罚她的心不在焉,昭元帝将她压制在塌上,大手肆虐之下,在她全身留下深红之痕。

“嗯……”

龙气的深入,让她有顿遇甘霖之感,元力的火热窒痛,在反复颤动间逐渐平复。

一吐一纳之间,龙气悄然入体,滋润着开裂疼痛的周身气脉,原本危险松动的二力平衡,此时也逐渐恢复到最佳。

丹离缓缓吐气,因极端舒爽而轻嘤了一声,对方好似以为她在无力求饶,用力越发肆虐,简直要引得她激动哭泣。(!)

第九十六章望尽天涯不归路

最紧要的一瞬,她抱住他的脊背,只觉得眼前白光暴燃,整个人都似浸润在春水暖阳之中——

这算不算是……传说中邪道的采阳补呢?

这一瞬,她居然在心中开起了这样的玩笑。

****

更残漏尽,窗外北风呼啸,殿中却是红烛高照,锦衾横陈。

一弯雪白臂膀露出被外,床上之人好似感受到料峭寒意,轻嗯一声,幽然而醒。

丹离揉着眼,缓缓坐起身来。

昭元帝早已不在,只有身边微温的被褥,昭示着那一场疯狂畅快的情事。

最后的两支明烛已烧到了尽头,劈啪一声,灯花一亮,随即整个寝殿都昏暗下来。

她随意披上外袍,雪白双足落到白玉地砖的那一瞬,全身都激灵灵一冷。

她随意拖了软屐,到了窗边小榻旁,自斟了一杯清茶。

以盆中银炭巧妙暖护,玉壶之中茶水仍是温热,一饮而尽后,她舔着唇边水珠,仍是不知餍足。

于是继续牛饮,连续三杯后,才感觉嗓子的火热稍减。丹离站在床边,静静听着风声呜咽,信手一推,窗户向外展开。

风卷得屋檐上的残雪碎屑纷乱落下——这般寒冷的天候,冰雪本就难融,于是凝结成条,却又被北风无情摧残,最终落得支离破碎。

丹离伸出手接住,静静的,仿佛无意识的摆弄着。

她伸出手指,沾着冰屑,将它们一一摆好。

零散的冰屑在窗台上逐渐现出形态——那高耸的是山,迎风摇摆的是树,树旁是一间小屋。

虽然简陋,却是活灵活现,指尖虽然冰冷,却透着温馨的气息。

渐渐的,她的手指停下了,丹离垂下眼,任由冷风扑打在自己的脸上。

下一瞬,她嘟起唇,用力一吹,那些冰屑残雪便四散而去,随着北风飞向天涯海角。

“走到这一步,早已不能再回头……“

她唇边勾起一道灿烂笑意,声调之冷,却是透入骨髓。

她盈盈起身,正要更衣离去,此时却听半空中忽现一道鹤鸣,白光一闪后,一只纸鹤突兀落在她掌中。

她略一看完,眼中光芒闪过,却是无奈皱眉道:“深更半夜,他找国师做什么?”

然而说归说,她仍是将纸鹤拆了,三两下翻折,掌心出现了一个小小纸人。

她轻吹一口气,“去吧!”

白光又是一闪,纸人瞬间消失,她随即闭上了眼,以心神附着在纸人之上,

****

墙一侧,国师府三个大字高悬门上,真正是铁钩银划,墨色凝玉。

大门洞开之后,内中一片白雾,惟有朱红女子甄儿缓缓步出,裣衽道:“万岁,国师刚刚醒转。”

昭元帝披了黑披风,随意而立于门前,却有着天然的威仪。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深夜惊扰国师,朕实在是有要事萦绕心头。”

白雾之中,无翳公子的声音带笑,却另有三分沉凝之肃,“今夜乃是多事之秋,皇上无法入睡,也是该然之事。”

他话锋一转,仍不改调侃轻嘲,“皇上不愧是真龙天子,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居然还有闲心召幸妃,真真让我佩服。”

“只是偶遇而已……”

昭元帝的眼前瞬间浮现出丹离灿烂的笑靥,那般漫不经心的神情,他面上神色都为之一缓。

好似要挥去这感觉,他停了一停,又解释道:“我与侍卫们刚从外回来,却听到西北角落有凄厉尖叫声,过去一探,却正好撞见她们几个偷偷的回。”

说到此处,他居然为之失笑,虽然只是一瞬,面上冰冷却也瞬间融解化消。

“哈,果然是多事之夜。”

无翳公子悠然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先是金翅鸟显示神迹,再是中出现被吸尽血的干尸,这一夜,到底有多少人彻夜忙碌啊……”

他说起“金翅鸟”三字,昭元帝周身气息顿时变得冷冽冰寒,双眸也闪过极焰之怒——那般深幽,是比雷霆更可怕的感觉。

无翳公子好似浑然不觉,竟是继续调笑道:“听说那位羽织圣女,与陛下颇有渊源,如今反目成仇,竟是如此决绝呀……”

“够了!”

昭元帝低喝一声,双目如电一般去,却让一旁的甄儿吓得娇躯一震。

昭元帝深吸一口气,嗓音已然恢复了平静,“国师又何必用话来激我?若我所料不差,与金翅鸟鏖战的那一双龙凤,只怕也与您脱不了干系吧?”

无翳公子轻笑一声,宛如冰玉落地,说不出的清脆好听,隐隐间,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惑人意味——

“若我说是,只怕万岁心疼之余,又要怪罪我唐突佳人了吧……”

昭元帝目光一闪,顿时面若沉水,“国师未免太小瞧朕了。”

他声音仍是那般低沉,一字一句,却是清晰得宛如利刃滑过心头,“清韵斋与朕,此刻已成死敌,她们要扶持哪位‘圣人’作天子,朕现在仍是一无所知。”

“哈……沉得住气,才能藏得够深。从这点上说,清韵斋主比起天寰、天枢两位宗主,可算是胜出一筹。”

“说起这两位宗主,朕倒是有一问……”

昭元帝直视迷雾后那片虚无之境,目光越发犀利冷然,“我那个不成材的弟弟也就罢了,另一位姬家后裔,到底是谁?”

他停了停,平心静气的说起自己的调查结果,“姬氏败落已久,族谱已是散乱难寻。洛阳的那一支只有一子留存,年仅七岁,还有两支失散的更是杳无音讯,至今都续不回族谱,嫡系的这支就定居在天都,家主之子接连夭折,但是旁系却不下数百人……”

他双眸中闪过森然杀意,却引得无翳公子哈哈大笑,“春秋时候屠岸贾为了杀绝赵氏之子,要将全国适龄婴孩都处死——万岁何不将姬氏各支都清除干净,永绝后患?”

“朕虽然不禁杀,却并不是滥杀的暴君。”

昭元帝的声音越发冷然,“姬氏乃是先朝皇裔,若朕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天下人更会小觑于我!”

“哈哈……陛下倒是襟宽阔。”

无翳公子笑得意味不明,半晌,才打了个呵欠道:“陛下害得我披衣而起,如今说话之间,却又染了困意……若是无事,我可要去睡个回笼觉了。”(!)

第九十七章紫绶纵容争及睡

随即有细碎声响,好似有人起步回房,昭元帝眉头一凝,却终究没有发怒,“国师今夜大显身手,破除金翅鸟的妖言惑众,于社稷立下大功——你且先安歇,朕的赏赐随后就到。”

“哦?那就多谢陛下厚赐了……”

迷雾中脚步声越发远去,只剩下一句悠然笑语——

“看在陛下如此慷慨的份上,臣还是进一善劝:这几晚中不会太平,吩咐人们若是惜命,最好不要乱走。”

昭元帝目光一凝,随即想起了那几具被吸尽血的干尸,他正欲追问,只听国师府大门支呀一声,彻底关上了。

昭元帝静立于门前,面色晴莫测,直到他抬起头,才发觉东方已微露曙光。

“无翳公子,你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他心头狐疑不定,随即迈步离去,身后侍卫紧紧跟随,惟恐再出现不测之险。

****

丹离饱饱的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居然已是日近天中。

被日光照得刺眼,她随即跳起身来,却觉得浑身酸疼不已,不由咂舌于某人的力充沛。

重重帷幕外,早有八名女躬身等候,不知是否是她错觉,替她更衣的那几位,眼中隐约有些不屑。

“石才人,按规来说,您侍寝之后,不该长睡于此的。”

为首一人见丹离大模大样的享受众人的服侍,心中越发对她鄙薄,她尽量用和婉的口气劝说,却不料丹离眨着大眼,很是迷惑的问道:“皇上把我缠得很紧,半夜三更的我如何起身?”

“这……!”

女们已是羞不可遏,她们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却也是幼蒙庭训的良家女子,如今乍听这么大胆露骨的言辞,顿时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为首的女官心中大怒,却偏偏矜持着不肯跟她斗口,“石才人身为妃,言谈怎可如此轻亵?”

“我长姐也是这么说的,你跟她真有共同语言,不如下次你找她来这侍寝?”

丹离很干脆的撂下话,随即看向其余几人,“我饿了,这里有吃的没?”

一个小女被她目光一瞪,不知怎的心头慌乱,结结巴巴道:“小厨房随时准备着热膳,陛下今日在前廷用了,所以就剩下了……”

“他既然不吃,那就由我来代劳吧——省得浪费。”

丹离毫不客气的开口就要,见众人神情愕然好似见了鬼,于是皱眉道:“怎么都看着我,难道是我气色特别好?

她很是自恋的了自己的脸,笑得眉眼都是熠熠生辉,“这一夜睡得真好,果然是面若桃花了么?”

众女面面相觑,只觉得此女脸皮之厚,心志之强,已达无敌境界。

热饭热菜很快端了上来,丹离运筷如飞,还顺便要了个食盒,把剩下半桌菜给其他人以及麻将捎上了。

“圣上曾道:百姓一饭一粥来之不易……我这么做,可是一点一滴都没浪费啊!”

她理直气壮的又吃又拿。

吃饱之后,她心满意足的提了食盒,一路走回自家德宁,才进大门,就被眼前情景惊得瞪大了眼——

只见庭中砖石累累,木榫条条,被雪压塌的东西二院被拆了个干净,连正殿也未得幸免,只剩下一个空洞洞的门户。惟有东院门口那两只惟妙惟肖的貔貅,正怒目肃立两旁,衬着背后那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不免添了三分滑稽。

“这……这是要拆房子哪?”

丹离眨着眼,迟疑的问道。

营造司的匠人们来往忙碌着,将最后的一扇门也推倒,随即在原地垒起了砖胚,工细作之下,动作流畅自如,丹离一楞之下,这才想起,自己昨夜跟皇帝提了这事,没想到他一声吩咐,这里居然开始大加修葺起来。

“小心灰尘沾到身上。”

一旁的耳房中,传来梅选侍熟的声音,丹离三两步走到门前,一推门,却听一声响亮的长喵,一团胖乎乎嘟嘟的物事扑了个满怀。

“麻将!”

丹离正要斥骂,麻将已经麻利的从她身上起来,狡黠圆瞳一转,便立刻闻到了香气,随即一口叼住了食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扒开盒盖,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姬悠阻之不及,不禁一阵捶顿足,“麻将你个小混蛋,也不留点给我……我连顿正经早膳都没吃上,就被撵出房子了。”

他气乎乎的指着身后那一大堆包袱,“若不是我反应快,小梅留在西院的那些绫罗雪缎就要毁于一旦了。”

丹离看了一眼那些包袱,眼中光芒一闪,随即却大笑出声道:“你立下如此大功,梅姐姐怎么奖赏你了?”

“别提了……”

姬悠气若游丝的抱着肚子,左手擎高拿出一只小瓦罐,“她给了我一罐咸菜。”

“喵——”

麻将欢乐的吃着山珍海味,听到这一句,似有灵的抬起头来瞄了他一眼,那犀利的小眼神……竟是含着嘲笑鄙视的!

下一瞬,只听“碰”一声重响,梅选侍冷着脸走了过来,重重的将一只大瓷碗放在小桌上。

碗中热粥满满,冒着让人垂涎的香气,仔细一辨,其中居然伴有鲜贝、**丝、嫩笋等配料熬煮,实在是既丰盛又美味。

姬悠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小梅对我最好了!”

他二话不说,端起碗来就大口吸溜,看样子确实是饿惨了。

梅选侍柔声问道:“丹离你要来一碗吗?”

丹离未及回答,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娇喝:“淑妃娘娘驾到!”

三人顿时一楞,未及反应,却听门前那声音却越发盛气凌人——

“混帐……这德宁上下连一个人也不在吗?!”

这是来踢馆找茬的么!

梅选侍脸一沉,随即起身出门,姬悠了鼻子也跟着出了门。

丹离站在耳房内,正在犹豫要不要出门——她隐约觉得这是冲自己来的。

正在这一刻,门外却传来另一阵清脆响亮的女官宣音——

“嘉妃娘娘到。”

嘉……嘉妃?!

丹离脑子停了半转,这才想起来,所谓的嘉妃,不正是自己那位长姐丹嘉公主吗?

后中两位高品级的妃子,居然同一时间驾临这小而简陋的德宁!(!)

第九十八章骊宫高处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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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离微一咂舌,露出一个懒洋洋不着调的笑容来。随后,她将麻将从肩上抱下,慢吞吞的走到了院中。

麻将撒娇了叫了一声,竟然一下窜上她的肩头,咬着衣领不肯放。

“喂喂,你才刚吃过红烧鱼诶……我的衣服染上酱料了可怎么好?!”

丹离想要将它抓下来,不料麻将撒起子来,四爪稳如磐石,险些将她的衣衫都撕破,左窜右跳的就是不肯下来。

“好吧好吧,你要跟就跟吧……”

丹离无奈的叹气,眼珠一转,却是对着麻将不怀好意的笑道:“来的可是你最讨厌的人——我那位大姐,多日不见,你必定是想念她了吧?”

“喵——!”

麻将发出憎恶的惨叫声,忙不叠要缩回爪子,丹离一把拎住它的脑后皮,抱在怀中,简直是把它当成现成的毛皮袖笼了。

久无人烟的德宁,大门照壁前却有两列队伍迎面而来,随即,两座轿停在大门前,左右各一,有意无意间,竟是互不相让的直对!

左首轿中,一位装丽人在侍女搀扶下盈盈而现,她身着银貂缠锦百云秀氅,明红蜀锦装熠熠飞华,神色顾盼之间,让人只觉得一阵惊艳。

莲步微动,嫩黄宛如仙蕊的绣鞋上两颗明珠颤微不已,她怀中轻拥鎏金手炉,浅浅轻笑一声,瞳中似有金棕明光——

“今日偶起闲兴,来德宁看看三位妹妹,没曾想,嘉妃姐姐居然也来了。”

另一座华轿早已落地,却并不见丹嘉的人影,只听她在轿中轻嗯了一声。

王慕菱笑意更深,嗓音甜嫩之下,让人砰然心动,“嘉妃姐姐是来探望你家小妹的吗?”

轿中人并不作答,只是微微一咳,人们便躬身为她揭开轿帘。

众人只见眼前一片雪亮——只见出现在眼前的女子,竟是一身素裳雪白,宛如梨花漫地。清丽脱俗之外,更见几分高峻冷然。

中着白本是大忌,但嘉妃腰间束一条淡紫丝绦,也讲究不算全身缟素,横竖皇帝未加责难,中便也无人多管。

嘉妃只披了一件银白厚袍,长长的拖至脚跟,随风不羁而动,她却好似全然不畏寒冷,手炉笼袖全然不用,只是孑然一身,挺直站立于众人面前,双眼之中,一片冰封沉凝。

中传言,昭元帝对他这两位新妃,都不甚热衷,只是淑妃温柔伶俐,他也去她中坐了一两回,而嘉妃那边,他却从未去过,更别说召幸侍夜了。

丹嘉就这般站着,冷然双眸扫过浅笑嫣然的淑妃,却好似本没她这个人一般,只是语声平平道:“丹离呢?”

“我在这呢,大姐!”

丹离欢呼雀跃的回答,她奋力从簇拥随行的女人群中探出头来,有些狼狈的挤了出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怀中的肥猫蹭了一身灰土,连声喵喵叫着,也不知是在害怕还是抗议。

丹嘉上下一打量她的穿着,不禁皱紧了细长柳眉——丹离身上的装乃是侍寝后新赐,虽然衣料华贵,式样做工皆是致,可是穿在丹离身上,不知怎的却被揉得稀皱,珍珠佩扣上下乱连,衣领处还有一处酱渍——总的来说,这件装上身才一个多时辰,便被糟蹋得彻底。

丹离好似完全感受不到停留在自己身上那尖锐探究的视线,她站稳了脚步,一把拎起麻将,替它拍去身上尘埃,口中念念有词道:“让你别跟,你偏要来,这下弄得满身是灰,罚你自己去洗澡,不许抵赖,不许泼水……”

麻将扭动着肥圆身躯,不倚的高声怒喵。

“哼,不洗干净就没饭吃!”

丹离正在得意,丹嘉咳了一声,打断了她与麻将旁若无人的交流,“五妹,好久不见了。”

五……五妹?!

丹离呆滞了一刻,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唤自己。

真是新鲜呵……丹嘉长公主对自己从来都是直呼其名,或者是干脆省去称呼——五妹这个称呼,真是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这位……便是石才人,丹离妹妹了吧?”

突兀而来的娇嫩嗓音,让人心头一荡,听入耳中却只觉柔和舒畅,丹离顺着声音的来向,毫不意外的看向那位瞳色金棕的淑妃娘娘。

淑妃王慕菱妙丽双眸含笑,深深凝视着丹离,好似在端详着一件极为有趣的器物,那目光却让人心头莫名发冷——

“我早就听说妹妹兰心慧质,个率直可爱,如今一见,真真让人心头欢喜……”

她露出一道明媚笑意,朝着丹离伸出了手,“妹妹且上前来,我们也该好好亲近亲近……”

一旁丹嘉静静看着,此时终于开口了,“淑妃看重我这个小妹,倒是她的荣幸了。”

她声调低沉寡淡,语气平平毫无笑意,丝毫不见诚意,淑妃却笑着向她点头示意,言谈之间一派亲密,“嘉妃姐姐的小妹,就如同我的亲小妹一般,更何况……丹离妹妹这么可人意儿,连万岁都对你另眼相看呢!”

随着这一声有意无意的笑谈,丹离感到,凝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发多了,充满探究和疑虑、艳羡与嫉妒。

“她不过是个小孩子,喜怒哀乐全是出自心臆,平时也颇少家教,哪里当得起淑妃如此夸赞。”

丹嘉唇边露出一道淡淡笑意,却未映入眼底,她回过头来,伸手替丹离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角,又示意身边侍女接过她手中的肥猫麻将。

淑妃含笑看着这一幕“姐妹温情”,嫣然一笑道:“你们两姐妹手足情深,倒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嘉妃姐姐与离妹妹多日未见,想必有很多体己私话要说,我再多加逗留,只怕要让人笑我不识趣了。”

她虽是如此之说,却并不就走,而是径直上前挽了丹离的手,和颜悦色道:“里规矩颇多,妹妹又住在这年久失修的德宁中,若是缺了什么或是奴才们不听话了,只管来找我便是。”

她眼都不眨的看着丹离,见她诺诺称是,好似全然懵懂,唇边笑纹越发亲切,“万岁好似对妹妹颇为中意——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中人多嘴杂,又各怀心思,妹妹还是要小心谨慎为是。”(!)

第九十九章春风拂槛露华浓

(卡文卡到现在,60票加更的只能等等再补上了,我不会赖帐的)

有意无意间,她的目光一瞥冷然伫立的丹嘉,笑着拍了拍丹离的肩,“若是遇见了什么难处,又不好意思跟长姐说,不妨来与我多聊聊,我是个大俗人,最爱替人排忧解难了。”

她笑声宛如银铃天籁,瞳中流光溢彩,又朝着丹嘉深深一礼,随即如杨柳扶风般盈盈而去。身后女前簇后拥,声势一时无二。

丹嘉又咳了一声,以绢巾微一掩唇——这是那次牢狱之灾在她身上留下的永恒暗伤,冬寒料峭,便略微有些咳意上涌。

她咳了两声,却仍觉得喉咙干涩,又被旷庭之风吹得嗓子生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一旁梅选侍看得真切,连忙打圆场道:“这几天风吹得刀子一般,你们两姐妹有话还是回屋里去说吧。”

狭小的耳房之中,斜照的日光照耀出周遭的简陋与凌乱,丹嘉瞥了一眼黑木座椅,好似在打量那细微的尘埃。她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头,终究没有坐下。

房外修葺忙碌的声音隐约传来,丹嘉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唇角,“皇帝倒是挺宠你的……”

“他对姐姐你才是最好呢——一来就封了妃位,里人都说这是罕见的殊荣啊!”

丹嘉听得这一句,心头顿时如针刺一般,怒意上涌却偏偏发作不得,她目光如电,看向一脸迷糊无辜,笑得有些娇憨的丹离,眉头一凝,将满心冷戾都咽了下去。

她一时默然无语,斗室之中随即安静下来,只有日光逐渐西移,在墙上洒下了金灿的光点斑痕。

良久,丹嘉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嘶哑,竟是带上了几分真切的痛楚——

“你还记得,我们在金陵的阙吗?”

“当然记得。”

丹离的回答快速毫无迟疑,却丝毫听不出任何伤感唏嘘之意。

丹嘉转过头来,微含愠怒的瞥了她一眼,随即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那你还记得,自己的父王母后是谁吗?”

这话虽然声量不大,却实在是严重之至,换一般人早就变色垂泪了,丹离却好似仍是懵懂,居然睁大了眼,扑哧一声笑了——

“看姐姐你说得,我怎么会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记得?”

丹嘉冷然一笑,“你记得就好。”

她缓缓踱带窗边,望着正中的淡金日盘出神,仿佛不堪这刺眼金芒,她微微眯眼,任由半开的窗中吹入阵阵北风,遍体透凉之下,却是渐渐压下了心中的噪怒。

“你在中衣食无缺,颇受娇宠,可曾想起你的父王母后,还有你的姐妹和幼弟

正被幽禁在御赐的府邸之中,长久不见天日?!”

她缓缓的,一字一句的说道,声调平平中透出无穷愤懑。

“啊……怎会如此?“

丹离茫然的睁大了眼,好似万分惊愕,丹嘉暗道:总算你良知未泯。她正要趁热打铁进行说服,却听丹离咦了一声,好似想起了什么。

只听丹离恍然道:“入京那日,我也听了圣旨,里面是在说父王母忤逆了万岁,这才被关了起来——只要去跟他认个错,他就会既往不咎了。”

丹嘉一听这话,气得面色一白,正要斥责,却见丹离仍是没个眼色,一派天真的笑道:“万岁看着挺凶挺吓人的,其实为人很是宽厚,我每次惹怒了他,只要服软讨饶,他都不会再发火了……”

“够了!”

丹嘉高声喝道,声音有些尖利,却让丹离的絮叨戛然而止。

丹嘉又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低声叹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不过军国政务,和女眷琐事全然不同,只怕万岁继续怪罪父王母后,他们惶恐惊怕之下,若是有个万一,我们做子女的万死莫赎……”

她的声音到此已是哽咽,平素刚强的语气中,隐约透出凄然苦涩,“你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若是有机会,就求他暂息雷霆之怒,对我唐国石氏宽宥一二吧!”

“说得上话?!“

丹离好似很惊讶的叫了起来,气得腮帮都微微鼓起,“哪有这回事啊……他从来没仔细听我说话,我们每次见面,都是三两下都滚倒在床上了。”

“……!!!!”

丹嘉素来清高冷然,哪里听过这等露骨言论——这等不知羞耻的话,竟是出自一父所生的五妹之口,想到此处,她顿时气得眼前发黑,一掌拍在桌上,怒然喝道:“你……!”

她实在骂不下去了,这一瞬只觉得心灰意冷,沮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激动之下,她又开始连连咳嗽,眼前只有“家门不幸”四个大字,金星一般不断闪烁。

“姐姐你是呛着了吗……小心小心,要多喝些茶润润口才是。”

丹离忽闪着黑眸,很是贴心的递上了茶水,却居然是幽绿新芽的碧螺春。

丹嘉哪有心思喝茶,她略微一抿,便放下茶盏,站起身来道:“我要走了。”

“姐姐这就要走了?留下多坐坐嘛……”

丹离笑靥如花,却是依依不舍的拉住了她的衣袖。

丹嘉眉间露出一丝蔑然不屑,轻而坚决的从她掌中抽出衣袖,“我要回了。”

她起身走到房门口,却突兀停住了脚步——

“五妹。”

她轻声唤道。

不等丹离回答,她冷冷道:“身为妃,身上永远抹不去母族的印痕。石氏的荣辱,与你息息相关,若是有暇,还是在万岁面前美言一二吧!”

她站在门槛处,仿佛抬头仰望着中天之日,声音却蓦然压低,带上了几分诡秘之意——

“对你来说,也是留条后路为宜——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就算是威震九州,如日中天的皇上,也并非是高枕无忧的。你可曾听过,昨日上元灯节之上,金翅鸟惊现神迹,竟然口吐人言,预言大为不吉。”

她轻笑一声,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口中只是喃喃的念着那一句——

“血日灾劫出天都,六朝王气黯然收。西方今日有圣人,龙章凤姿恒为君……”

冷然笑声宛如冰玉落地,轻笑声中,丹嘉飘然而去,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丹离眼前。(!)

第一百章天生丽质难自弃60粉票加跟更

丹离手中捧着瓷杯,笑吟吟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龙章凤姿恒为君吗……”

她端详着手中专门为丹嘉所奉之茶,微笑之下将手一松,只听一声清脆响声,瓷杯落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你心心念念,还是一个恒字啊……”

她笑意越发加深,甜糯语气之下,却是让人心头发凉,“我本以为,只有乡野村妇才会相信这些谶纬神言……没想到啊,一只扁毛畜生的胡言乱语,就能让你如此兴奋?”

她哈哈大笑之下,仿佛乐不可支,“陷入情爱迷恋的女人,真正是愚不可及!”

****

丹嘉断然离去,一气走到门照壁前,这才觉得面上发烫,额角也一抽一抽的疼,不知是因为发怒还是悲伤。

她挥手示意不用轿,信步走到道长巷之中,身后侍女远远跟随,却因她面色不佳,并不敢多加劝说。

她步伐急快,不多时就走到了分岔道口,这里有一处清浅池塘,几块湖石将水面点缀得出尘一碧。

缠绕虬盘的紫藤架下,远远便能看到,有两位女子正对面而站,气氛隐隐对峙,身后更有娥数名,却是惊慌得不知该如何劝解。

丹嘉定睛一看,那朱红蜀锦亮得耀眼,不正是淑妃王慕菱吗?

另一人甲胄在身,银色鬼面,亮红珠链垂挂于前,与手中长戟交相辉映,刺得人眼角生疼。

淑妃怎么跟阮七闹起来了?

丹嘉心中一动,疾步上前,十步开外,便听见淑妃的娇柔笑声,“阮将军又在巡查中吗,真是辛苦了。”

她停了一停,以袖掩唇笑道:“只是将军你虽然勤勉,中却仍不太平呀——我听说昨夜死了两个人,据说是被吸干鲜血,浑身干僵……”

她刻意在这里加重了语气,身边围绕的女们听了这话,顿时一片吸气惊叫声,有人甚至捂着脸,吓得浑身颤抖。

“你承担着镇守之职,却任凭众人却被凶案吓得惶惶不安……阮将军,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吗?”

淑妃笑意盈盈,口中言辞却锋利如刃,直逼阮七要害。

“中有凶徒作恶,我确实难辞其咎。”

阮七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她,眼神并无任何恶意,却让她心头一震,不由的咽下了半截嘲讽。

“但是中一向禁卫森严,即使昨夜是上元灯节,也只是允许女们在外逗留一阵,子夜之刻全数将腰牌收回,若无中之人相助,贼人本是翅难进。”

“全上下几千号人,到底是谁做了亏心事,自己心里清楚。

阮七禀持武人的子,说话简洁了当,言下之意却是让淑妃气得面色绯红,“你这话的意思是怀疑我了?!”

“末将不敢。”

阮七微微欠身,由银色鬼面中露出的双眸,却毫不隐晦的露出不屑之意。

“你……!”

淑妃气得手足冰凉,随即却转怒为笑,眼角一弯之下,风情无限,“寥寥几日不见,将军倒是变得能言善辩,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她的声音清脆甜美,字字句句却仿佛染着毒汁一般,来势汹汹,“阮将军如此伶俐,却宁愿放弃高官厚禄,守卫京畿大内,就是为了亲近万岁吧?”

“可惜啊,你这副银铁鬼面一戴,再怎样的花容玉貌,都没人能看见呢!”

她掩唇笑得花枝乱颤,“阮姐姐你又何必故作神秘,脱下面具,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惊人美貌吧?”

阮七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淑妃娘娘若是有这个本事,不妨来取。”

“好,这可是你自己亲口所说。”

淑妃敛住笑意,朝旁使了个眼色,一位绿衣女越众而出。

“这位绿鄢姑娘,是太后赐给我的大女,就请她来为姐姐卸去面具吧。”

那绿鄢容长脸,眼睛不大,看着没什么特别,只是当她伸出手时,那五指比起别人,指节处却有着大的茧子。

她单手从香囊中一掏,便有三颗铮亮的铜弹出现在掌心。

“将军小心了。”

她平平说了一声,手中疾影一出,弹子竟如鬼魅一般呼啸而去,直阮七面上。

间不容发之刻,阮七头一仰,极为潇洒的避让开去。

“好身手。”

绿郾赞了一声,手指平空弹动,无声劲风在空中四下飞舞,弹子竟宛如活物一般,呼哨一声调头折返。

刹那间,满空里全是铮亮铜影,呼啸疾飞之下,更是神出鬼没,转折回返,让人防不胜防。

阮七横过长戟,欲挥舞格挡,却觉身后恶风疾呼,心知不好,偏身一让,侧着脸险险让过,交错一瞬间,铜弹擦着面具而过,鬼面松动之下,当的一声铿然落地!

面具落地的同时,阮七脑后长发也被劲风震动,簪环落地叮当连声,一头乌黑长发再无遮挡,如堆云积雪般披散而下。

绿鄢从口中吐出最后一颗铜弹,静静看着自己的成果——虽是暗算,能中传说中的巾帼女将,也让她禁不住志得意满。

此时一声惊呼,却是淑妃口音,惊惶之下,满是不可思议。

难道阮七的面容,真有那么恐怖?恐怖到让淑妃吓成这样?

绿鄢好奇心起,抬头看时,一时竟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金灿日光浅落,照得那一张面庞越发雪白,冷然英气的双眸之下,竟有着挺翘的琼鼻,吹弹可破的柔嫩肌肤。

日光的侧影在两颊点出半片影,仔细观察,仍能看到那雪白肌肤上有着浅浅的细碎旧疤——但已是淡到可以忽略,若不细看,本是毫无痕迹。

她的五官无一不美,英气中却另有一种沉静清丽,让人望而心醉。

嫣红优美的唇形微启,发出冰冷而笃定的讥诮,“这便是末将的真实相貌,淑妃娘娘看够了吗?”

“你、你……这怎么可能?!”

淑妃惊得嘴唇轻颤,几乎语无伦次了。

阮七虽然以铁面遮盖,但见过她真容的军中袍泽也并非没有,他们都言之凿凿:那是一张看了会做噩梦的脸!(!)

第一百零一章似真非真丽人颜

阮七冷笑着端详她惊愕的神情,随即扫视在场众人,原本面带嘲笑,准备看一场好戏的女们,顿时被她那冰冷带煞的目光吓得两股战战。

阮七冷然轻笑,睥睨的目光扫视着这些女人——她的视野所及,逐渐泛上淡淡的腥红。

这些女人……这些等着看好戏,准备奚落她丑陋容貌的女人,她一个个都深深凝视,似乎要将她们的形貌都刻在心中。

眼前的腥红由淡而深,她的双眸一闪,竟现出两点诡异的红芒……

下一瞬,幽沉嗓音打破了现场的危险凝滞——

“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

冷漠一声,却让阮七的眉眼升起欢喜柔意,她转过头来,微微一礼,“皇上。”

淑妃愕然回头,却见幽径另一条,昭元帝着了云绸箭袖,身后武侍捧了他的长枪,显然是才练武而归。

淑妃的眼中闪过一点畏惧和难堪——方才自己说的话,他究竟听见了多少?

昭元帝却并不理会她,只是向阮七微一点头,“你上次的伤如何了?”

话音未毕,他的目光凝住了——日光照耀下,阮七的面容透着淡淡红晕,正对着他展开笑靥。

这一瞬,她的眉眼含笑,英气之中更见清丽出尘,昭元帝看在眼里,却是如遭雷击一般——

恍惚间,他好似看见多年前,与他青梅竹马、畅快欢笑的那个小小少女!

羽织!

他禁不住眨了眨眼,那份神似之感却仍挥之不去,再仔细端详,他心中更加狐疑。

“你的脸……”

他的声音满是疑惑,却又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阮七侧过脸时,颊边淡淡笑涡,竟也有五六份羽织的神韵。

阮七伸手了脸,微微一笑,平素冷漠的面上,此时竟是宛如春水流辉一般,“皇上也已经几年没见到我的面容了吧?”

昭元帝一楞,阮七十岁那年,他将她从肮脏污秽的街头捡回,这个饱受家人凌虐的少女便加入了义军之中,初时她还年幼,不觉得自己相貌有什么不妥,后来受人嘲笑,这才发狠戴起了鬼面,从此不再露出真实容貌。

一晃又是十多年过去了,昭元帝此时才惊觉,当年衣不蔽体,满身伤痕的那个女童,如今也是双十年华的清丽佳人了!

阮七见他眼中露出回忆感怀之色,不由的轻轻一笑,平素的冰冷在这一刻彻底融化,“我寻着了好的药膏,热敷在脸上,几年下来,才有这等功效——可惜还是有些细碎疤痕……”

昭元帝眼中闪过一道流光,好似是凝视着她,又似是对着虚空中,那早已与他分道扬镳的心爱之人,竟是茫然凝思,陷入了沉默之中。

阮七目光一闪,看向他身后的长枪,直截了当的说道:“皇上是在练枪吗?正好我也多日未曾对战,有些手痒了……”

昭元帝已经回过神来,听她说得如此畅快,不禁大笑道:“你的武学全是朕所授,如今却要向朕挑战吗?”

阮七不服输的昂起头来,眼中闪过跃跃欲试的快活光芒,“皇上自然是明师,所以徒弟更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哈哈哈哈……你还真是敢说!”

昭元帝素来喜爱她爽朗刚健的子,一时心头也起了切磋较量之心,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持了兵器,朝着练武场而去。

“万岁……”

淑妃迟疑的上前娇唤,昭元帝却是去得远了,更兼与阮七谈笑论武,竟是丝毫不曾听见她满是柔情的声音。

淑妃死死凝视着两人的背影,面色不禁一白,随即又缓和下来,她款款笑道:“万岁真是情中人,说是切磋,居然马上就去得远了。”

话虽豁达,她手中被绞得死紧的巾帕,却真实显示了她不平静的心情。

****

“我们这次三个人挤一个小耳房,连床板都险些搁不下,真是前所未有的艰苦啊!”

因为德宁大举修缮,没个三五日不会恢复,所以三人暂时歇在耳房,各自睡在一个小木榻上。

暗夜寂静又兼地方狭小,姬悠的抱怨声好似在耳边一般清晰。

“你少给我聒噪,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再废话就让你睡地上去!”

梅选侍一顿狠骂,终于让他老实下来。

丹离扑哧一声笑了,居然又逗起了姬悠,“老董和小森他们都是寄宿在其他的奴婢下房,那里比这还舒适好些,你也可以搬去那里嘛……”

梅选侍冷笑一声,“自从他上次赏花,却把人家陈宝林院中的菊花浇了个半死零落之后,六上下已经把他列为拒绝往来的危险人物了。”

姬悠一时语塞,丹离顿时笑得捶榻,只觉得这位姬才人真正是倾国倾城,空前绝后。

三人正在笑闹,骤然却听墙外一阵凄厉尖叫!

暗夜寒深,风声呼啸,乍闻这一声,简直好似鬼魅夜哭,撕心裂肺!

麻将原本睡在小被子下打着胡噜,此时却似惊弓之猫一般跃起老高,双瞳眯成一线,却死死得盯着窗外高墙的方向,浑身绒毛都跟跟炸开!

丹离着它的脊背,却发觉麻将在微微颤抖,好似极为恐惧。

她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凑近了它的耳边,悄声细语道:“不过是失了魂魄,正在逐渐妖化的凡人,你怕成这样,简直是丢我的脸。”

麻将喵喵哀叫着,浑身仍在哆嗦,此时姬梅二人也觉得心神不安,各自匆匆披衣而起,正在抽搐是否要看个究竟,此时又闻一声惨烈尖嚎,好似有什么东西跃过了耳房一侧的高墙,动静颇为激烈!

梅选侍燃起了烛灯,面色却有些发白,姬悠沉声道:“你们俩不要出门,我去看个究竟!”

他抽出腰间软带,内力劲甩之下,珠玉琳琅的软带顿时成为杀人取命的利器。

“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梅选侍犹豫一下,终究说出了口,姬悠却顿时眉开眼笑,浑身骨头都轻了三斤,“小梅你是在担心我啊……”

他潇洒的起身,拍了拍她的肩,随即打开了门,在瞬间闪身而出。

房外北风呼啸,冷意夹杂着一种浓厚新鲜的血腥味,顿时扑鼻而来。

“这么多血……只怕是死了不只一个!”

姬悠正在低声嘀咕,一道劲风疾袭而来,黯淡的天光之下,隐约竟是一只利爪!(!)

第一百零二章蜡炬成灰泪始乾

利爪挟带血腥味。疾如闪电,直对姬悠的咽喉。姬悠心中暗惊,手中软剑一抖,两者撞击之下,顿时火花四溅。

暗处那黑影低吼一声,似乎声中带痛,随即利爪再伸,竟生生涨长了三寸,青黑铮亮,好似金铁一般。

姬悠心中一沉,知道是遇到邪祟怪物了。软剑一振,发出嗡嗡低响,闪烁不定中剑花宛如青莲暴涨,瞬间将黑影牢牢锁定。

但见剑光冲天,方圆数丈宛如暗夜白昼,黑影倒退三步,却仍中了数道剑气,身上所披的黑斗篷上溅出数道血花,整个躯体微微一颤,却随即发出更为猛烈狰狞的嘶吼声。

黑色斗篷遮盖了他全身,看不清究竟是否是人形。见只它双腿用力蹬地,力冲之下,竟沿着高墙上大树。

暗夜中,大树的枯枝重重叠叠,已在中生长了百年,就算是最喜欢爬树的小森,都未必能清所有枝干的方向,更别说很少出门的姬悠了。

姬悠微微仰头,仔细观察着树上动静,却也不敢忽视四方气流的变化。夜风呼啸,吹得枝干一阵簌簌摇晃,仿佛有无声的鬼魅之手在暗中弄。

说时迟那时快,在眼角刚被寒光刺痛的瞬间,武者的直觉已让手中之剑缠击而上,软剑在内力冲击下发出闪烁雷光,瞬间将来袭的尖利指爪绕住。姬悠还没能松一口气,却觉得手腕发麻——那黑影一跃而下,身法奇快,竟是将全身力道都压在姬悠的软剑上。

黑影纵身在空,双爪交替而舞,十指招招狠厉,有一记甚至着姬悠的鬓角而过。姬悠运剑绵密,却也连连后退,一时处于守势。

连退数步,却已退到耳房门边,姬悠担心二女在房中安危,软剑一引。刹那间闪身至一旁,黑影低吼一声,一掌击出,却将耳房门板打成粉碎。

只听房内一声尖叫,却是丹离所发,灯烛在下一瞬被狂风吹灭,姬悠只来得及看到两女蜷缩在床边——他这一分神,黑影已是欺身而上,逼近他的咽喉!

姬悠的左眼中,微弱的月光刺得生痛:来者朱红檀口中露出雪白森然的獠牙,这一可怕之象在瞬间无限扩大,竟是闪躲不及!

“小心了!”

就在这一刻,墙头有人发出沉然一喝,声音不大,却是浑然天成的威仪之信,姬悠来不及反应,只得微微跳开一步,随即,一柄黑色长枪直刺而入!

枪势如翔龙落地,平撼千里,一击之下。竟让人觉得罡风热烈,连自身都站立不定!

黑影愤怒的低吼一声,蓦然回头看见来人,整个身躯都僵在了那里——

只见昭元帝玄衣飘飘,自高墙上俯视睥睨,手中长枪一震,竟隐隐有风雷龙吟之声!

黑影发出尖利的啸声,好似惊恐,又好似含着别的什么复杂情绪,暗色迷离中,只见黑斗篷下一双血红诡眸直勾勾盯着昭元帝,不知怎的,竟是痴痴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姬悠见机不可失,反手一挑,软剑腾越缠袭之下,直刺黑影面门!

黑影暴吼一声,翻身一跃,极为惊险的闪过致命一击,竟返身跳入屋内!

昭元帝目光一冷,骤然想起方才听见的那一声惊惶叫声——丹离!他心头一震,顿时枪势浑然内敛,枪尖点地之下,整个人脚不沾地的翩然一闪,姬悠只觉眼前一花,便觉一道人影冲入屋中。

烛光尽灭,天外残月映入隐约的清冷幽光,重叠散乱的衾被中,梅选侍与丹离缩在床头一角。正要惊叫,却见森然黑爪直扑而来,浓烈的血腥味下,一对雪白獠牙伸出嫣红唇角,直对咽喉咬来!

电光火石之间,丹离推开紧紧护住她的梅选侍,袖中无风自动!

玄金二色篆符互相缠绕飞出,竟似铰链一般缠住黑影,下一瞬,两道光芒进入黑影体内,随即一闪而灭!

仿佛有什么无形之力充斥整间斗室,暗黑一片的景象都在微微扭曲变形,黑影被这一阻,顿时不能动弹半分。

说时迟那时快,昭元帝长枪随人而至,只见黑影扑在丹离身上,正是万分危机,他又惊又怒,长枪疾出之下,内力吞吐竟现出炽热焚风!

“啊——————!”

黑影背对着他,一时躲避不及,虽然凭着妖物的直觉闪开半分,却终究被穿肩而过。顿时血流如注!

那血起初还带紫红,渐渐的滴下的只有黑色浓稠的腥,落在地上,竟腾空冒出白烟来,连地面也被腐蚀得坑坑洼洼!

这黑影妖物,竟是连身上之血都带着极深的毒!

黑影踉跄着跳回身来,发出极为凄厉惨烈的尖吼声,血红双眸望定了昭元帝,好似下一瞬就要直扑而上。

“皇上小心!”

姬悠一边跳入屋中,一边焦急喊道,他眉角松缓下来的神色却显示他并不在意皇帝的安危。

黑影这般深深凝望着。血红双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随即它脚下一顿!

昭元帝手中长枪轻抖,正在迎敌,黑影妖物却瞬间高跃而起,盘踞在门框顶部,如一阵风一般滑了过去。

这场搏斗只在瞬息之间,下一刻,众人面前已经失去它的踪影,只剩下浓黑的血宛如墨汁一般,遍撒在地上、门框上,冒出阵阵腐蚀的白烟,让人只觉触目惊心。

“喵——————“

一声哀怨惊恐的猫叫声打破了沉寂,随着这一声,圆胖的猫头从被中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麻将左右张望着,随即扑入丹离怀中撒娇,后者却仍坐着不动,好似被吓呆了一般。

昭元帝收起长枪上前,强势而不由分说的将她单手抱起,“吓着你了?”

他将她靠在前,贴着她的小巧耳廓低声问道。

拂动的热气吹得她耳边发痒,丹离好似被这一句惊醒,整个人随即颤跳起来,却被昭元帝以强力压在前,长袖一拂,顿时将披风裹在她身上。

丹离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是只着月白亵衣、光着脚的。破碎的门洞吹来寒峭的北风,她感受到脚上的冷意,正要缩回,却被昭元帝以手掌覆住,将小巧玲珑的脚掌放在手中把玩。

夜凉如水,她整个人被抱在前,娇小玲珑的不可思议,一双幽黑乌亮的水眸望定了他,渐渐止住身上微颤,尖尖下颌上也绽出清艳笑颜来——

“皇上,我这里的东西全被毁坏了……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啊!”

狡黠而慵懒的娇声轻吐,在他耳边宛如最无邪的勾魂魅惑,“皇上。你要怎么赔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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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先知风起月含晕

昭元帝一楞,随即大笑起来,颇为有趣的挑眉看着怀中之人,“朕富有四海,还赔不起你这全副家当吗?”

丹离靠在他前磨蹭,侧过头去,对着一旁的梅选侍露了个得意的笑容,冲着她眨了眨眼,“光是这里的紫檀木箱笼都是极为贵重的,还有这些钧州的白瓷……对了还有梅姐姐的雪缎——”

梅选侍听到这里再也忍俊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人家是借花献佛,眼前这位却是慷他人之慨来还债!

丹离冲着姬悠甩了个趾高气扬的眼风,神色之间示意道:我的债还完了,你的呢?

姬悠顿时面色发黑,狠狠瞪了她一眼,丹离不禁笑得乱颤,肌肤贴近的磨蹭,无意间却点燃成年男子内心最深处的狂兽——

昭元帝倒吸一口冷气,手下用劲,丹离环抱住他的腰,顿时嘶嘶呼痛,“你弄疼我了……”

这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撒娇,却丝毫不似各位妃一般矫揉造作,昭元帝纵容轻笑,将她稳稳揽入怀中,朝着两人微一颔首,便转身离去。

麻将见主人要被带走,撒娇的连声喵喵,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跳上了丹离的肩头,宛如无尾树熊一般巴住主人身躯不放,傻傻憨态让人笑不可抑。

“哈……果然是物似主人形!”

昭元帝放声大笑,洒脱嘲笑让丹离恼羞成怒,纤指细细一拧,恨不能将他腰间皮揉旋个方向。

昭元帝剑眉一皱,将她拦腰一抱,宛如掷麻袋一般朝背上一甩,不顾她的挣扎娇喝,大步流星而去。

梅选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因着吃惊和窃笑,她的唇角微微抽搐,“丹离真是好胆色!”

“那也要皇帝吃她这一套才行。”

姬悠轻笑一声,望着她的眼神却是灼热粘连得让人浑身发烫,“就如同我被你吃得死死的这般……都是命里的欢喜孽缘。”

“你、你……!”

梅选侍顿时霞生双颊,连话也说不连贯,她嗔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说完便匆匆奔了出去,简直如同落荒而逃一般。

姬悠望着她轻盈优美的身影,眸中灼热丝毫不见消退,却又多了一重复杂唏嘘——

“你迟迟不肯接受我,是因为……你房里的那些雪缎吗?”

他声调和缓,其中危险意味却让人心中一惊,一声轻叹,他垂下了眼眸,眼中深沉让人无法揣度其中心思。

****

丹离醒来时,又是日上三竿了,她懒懒起身,任由一头青丝披泻而下,却自顾自的揉着太阳——虽然睡得不少,却仍能感觉到阵阵抽疼。

她支着额头,想起昨夜纵情**之后,自己沉沉入睡,却做了一夜漫长的梦。

梦中那些浮光掠影,惆怅旧念,醒来已是回想不起,最后剩下的,是中那空落落的钝痛,缓缓一闪而过。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让女们取过热巾净面,却觉得一团毛蓬蓬圆球飞扑上床,想也不想,她一把拎起,低声警告道:“麻将!这是万岁寝的龙床!”

然而警告显然被当成耳边风,麻将前爪揪起一穗绣品,胡乱撕扯着玩个不停。

丹离看着那致绣品变成一团乱线,心疼之后便是心虚,她别过眼去装做没看见,口中只是恨恨道:“你继续闹吧……等下大厨就来拿你去做‘龙虎斗’!”

“龙虎斗”对麻将来说是个禁语,它惴惴不安的缩回了肥爪,谄媚而讨好的抱住丹离肩头,喵啊喵的说个没完。

“你是说昨晚的那个妖物?”

丹离黛眉微蹙,淡漠中却有些厌烦的叹了口气,“她死不了,今晚大概还会有人受害。”

麻将急着连声叫唤,丹离一把将它揪下,低声训斥道:“她爱杀谁与我何关?你居然想让我多管闲事?!”

眼看麻将又在辩解,丹离目光一闪:“你是说她本身很是可怜?”

她嗤笑一声,冷然道:“这世上可怜之人实在太多,我若是一一手,只怕真要变为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手中不闲。”

麻将又在撒娇耍赖,丹离叹了口气,断然摇头道:“此事我也无能为力——她是自愿接受等价交换,将自己的魂魄之一换取所需之物,契约已成,谁又能破坏?更何况,与她交易之人也是一宗之主,与我地位相当……”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麻将仍是不死心的继续喵喵叫着,丹离瞥了它一眼,眼中闪过一道嘲讽,“你是说,天枢宗主梦流霜实力并不如我?”

拍下它的圆头,示意它不必再说,“三宗共议即将召开,如今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蓦然对上梦流霜,即使取胜只会让旁人渔翁得利。”

丹离随即打了个呵欠,微微扬声,以慵懒之姿唤道:“我的早膳准备好了吗?”

重重帘幕外,侍立的女们见她坐在床头与猫亲昵私语了半天,居然又老实不客气的要吃要喝,各个都是面露不豫,但摄于皇帝对她的宠爱,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

丹离正在幸福的享用美食,寝旁那间议事阁中的气氛却是诡谲凝重,陷入了无人开口的沉默之中。

阮七软甲在身,却仍单膝跪地,执意请罪,任凭昭元帝如何温言抚慰,都不肯起身。

“闱连番出事,一切都是末将守卫不严之过!”

她紧闭的唇中只吐出这一句,随即便默然无语。众人居高看去,只见她面若寒冰,唇角微颤之下,竟是咬得泛了白。

“掖不宁,连发命案,阮将军确实有疏忽之失……“

身着紫衣,却神色冷肃的左相慕吟风声调低沉,随即却猛然拔高——

“但万岁自身,难道丝毫没有责任吗?!”

他冷然怒喝之下,转身看向昭元帝,目光犀利严苛之下,能让任何明君圣主都为之退却,“妖物行凶之时,万岁却忙着跟那个唐国的罪女**嬉戏,甚至还连着两夜将她带回寝,宣yin乱无度……这岂是人君该为之事?!”

他目光盯紧了昭元帝,犀利之外,更有三分沉痛与不敢置信,“万岁还记得,你答应过微臣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夜雨闻铃肠断声

昭元帝剑眉一凝,“朕当然记得。”

慕吟风冷然看想他,大胆言语让人替他捏了一把汗,“臣当时犯颜直谏,请您远离唐国那位丹离公主,没曾想,您居然还是频频召幸于她——如此出尔反尔,岂是帝皇该为?”

“那只是一次偶遇。”

昭元帝沉声说道,眉间微皱显示他已然不悦,却还尽量耐心听从重臣的谏言。

“偶遇也好,特地会面也好,万岁都该把持得住。”

左相言语简洁了当,却是寸步不让。

剩下寥寥几人感受到阁中凝滞僵硬的气氛,互相使了个眼色,一齐告退而出。

广阔阁楼中,只剩下君臣二人四目相对,却是各怀心思。

左相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冷然怒意,耐心劝说道:“陛下您也该知道,唐国那群旧人貌似恭顺,实则并不安分——您将这样的危险揽在身边,实在是祸不可测啊!”

昭元帝默然,良久,他才抬起头来,目光沉静而坚定——

“她在朕的心目中,确实与众不同。”

“万岁!”

左相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懑,毅然起身,目光冷得好似要结出冰来,“既然皇上执意如此,臣也不便多加妄评——就此告辞了!”

他好似心头怒火万重,再不愿多说一句,竟是转身拂袖而去!

昭元帝并未计较他的无礼,只是负着双手踱到窗边,望着半轮残月皱眉沉思。

半晌,他才转身离阁,漫无目的的在苑外走着。

苑外一片空旷,前朝的华缎绕树,花灯遍照早已不在。旖旎妙曼的碧玉响板和霓裳歌舞也无人再续。九曲回环的廊腰曼阁回荡着北风的凛冽,窗下流淌的池水被封在坚冰之下,又遭重雪堆积,四周只剩下广大单调的未化之雪,以及隐约露出的朱柱飞檐。

天渐渐暗下来了,昭元帝的双眼因着混沌迷离的冰雪残光而微微眯起,骤然,他朝着矮树藤罗中低喝道:“什么人?出来!”

树影恍惚之中,一道矫健而不失婀娜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银白鬼面,珠红链缀悬荡前,长戟负于身后,悄然出现宛如幽魂一般。

“是你!”

昭元帝顿时一惊,细细打量了阮七一回,只见她神色空茫,双眸直勾勾的凝望着自己,竟是失魂落魄之态!

“大哥——!”

阮七乍然见他,却是双眸一亮,顿时从茫然中惊醒过来,她眼中露出诡秘而狂喜的闪光,仔细看来,竟似魔似癫一般。

“你怎么了?”

昭元帝眉头皱得更深,以为她是喝多了酒,正要恨铁不成钢的怒斥,却见阮七疾奔而来,脚步一个踉跄,就似要绊倒在地。

“小心!”

昭元帝伸手一扶,让她稳定在地。

“大哥……”

阮七上身倚在他臂弯里,浑身好似一颤,似叹似泣的喊了一声大哥。

昭元帝从未见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觉也是心头一软——阮七从十一岁时就跟随着他,一路行来,亦徒亦妹一般的逐渐长成,宛如他的家人一般。

“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再次追问,低下头来察看她的具体状况,却骤然发觉她面色惨白,浑身都似在痉挛,惟独瞳孔深处竟是一抹惊人的血红色!

“大哥……里闹成这样,我、我——!”

生平第一次,阮七容许自己露出软弱的情绪来,她侧过脸去,眼角落下一串清泪来。

‘原来你是为此而烦恼!“

昭元帝顿时以为自己明白了,他将阮七扶起身来,冷然一喝道:“把眼泪擦掉!”

阮七冷不防被他一吓,顿时止住了泪。

“中妖人作乱,又有妃颇不安分,这些都让你难以应付,其中难处朕都知道,但你面临逆境,便要沮丧失落,一蹶不振吗?!我平日是这么教你的吗?!”

阮七泪眼婆娑,听着这句,却是垂下了眼,遮掩了所有复杂的情绪——

皇上……我的大哥,你的教诲,我无时无刻不记挂在心,可是……!

昭元帝冷然扫了她一眼,虽然心下关切,口中却仍是淡淡道:“朕将整个掖的安危交托于你,便是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一切——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朕等着看你的行动。”

说完转身要走,却冷不防背后一道手臂伸出,抱住了他的腰!

“大哥……你看看我,回头看我一眼!”

低沉而颤抖的呢喃,在他身后响起。

昭元帝心头一震,顿时好似明白了什么,因着惊愕,他猛然回过身去,却被阮七的双臂箍得紧紧,冰凉的手指,超乎寻常的力气,一时竟让他难以挣脱。

傍晚最后一丝暮光照在阮七身身上,她冰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而羞涩的嫣红来——

浓若点漆的乌眸,英气之外更见清隽风华,这一瞬,昭元帝惊觉,自己好似见到了多年前的羽织!

他瞬间身上一震,深吸一口气,紧紧的闭上了眼,任由阮七缓缓的倒在自己怀中,僵硬的臂膀也逐渐柔和下来。

阮七闭上了眼——即使这是梦境,她也不愿再醒,为着这一瞬,她宁可化为飞灰,永世不得超生!

时光匆匆,容易把人抛,但这一瞬,请你暂且留住!

就在这意乱旖旎的一刻,一声清晰响亮的猫叫声,将沉浸在幻境中的两人惊醒!

昭元帝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好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当他恢复神智,看清怀中之人时,顿时如雷轰顶,整个人都被愤怒与惊愕淹没!

他面容僵冷,一把将阮七推开,转头却见一只圆嘟嘟肥猫口中衔着一枝珠花,正一脸殷勤的蹭在墨玉身边。

又是这只麻将!

昭元帝面容抽搐,黑着一张脸却一语不发,随即转身便走。

“喵——”

麻将得意带笑的叫声充斥着窗下池塘边,一旁冷眼观看的墨玉甩了甩尾巴,表示不屑和淡定之后,很是潇洒的准身也走。

“喵——”

美人等等我啊!

麻将一路疾追而去,浑然不觉池塘边的藤萝旁,一道孤独的身影,正死死瞪视着它们。

血红妖光充满眼眶,雪白森然的长长獠牙,渐渐的,从阮七唇边伸出!(!)

第一百零五章险死还生玲珑局

帷幕锦绣,熏香袅袅,妆台上钧窑秘制的白瓷冰纹瓶中斜一枝粉梅,正是初蕊绽放。

淑妃对着镜台端详自己,但见镜中如花似玉的容颜上,渐渐浮现一重淡淡哀怨。

已经掌灯时分,皇上不会来了……她心中不无苦涩的想到。

自从进之后,虽然得封淑妃,她在众人面前,永远是那般巧笑嫣然,神焕发的模样,可惟有自己知道,这份体面尊荣,意气风发,是她咬紧了牙关支撑下来的。

比起廷冷落的嘉妃那边,皇帝偶尔也会来她这里坐坐,却多是问及太后在五台山礼佛的详细情形,或是王氏族中的子嗣亲眷,本不曾对她有所眷顾。

多日来的空守闱,让她心中的忐忑越发深重——自己这一生,难道就要埋没在这锦绣千重的荣华虚名之中,宛如其他姹紫嫣红一般,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默默凋零,散落?

她狠狠的咬住下唇,看着因紧绷而失去血色的水色唇形,只觉得心中烦躁更盛,连平日里能舒缓情绪的熏香也失去了效用。

猛然一挥手,她将奁盒拂到了地上,各格之中珠玉钗环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淑妃伏在几案前,眼中却没有泪,而是狠狠地握紧了木质的台沿,掐出深深的刻痕来!

那个女人……嘉妃庶出的五妹!

她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宛如诅咒一般,将那个素来被众人忽视的名字吐出唇齿之间。

唐国的丹离公主!

想起皇帝连着两夜召她侍寝,这般不寻常的动静,让淑妃眉间的刻痕又深了三分,眼角微微上挑,妩媚之外,更添三分凌厉!

夜风吹动重帷,名贵的天碧玉帘轻散飘扬间,一道模糊人影倒映在窗纱之上,隐隐绰绰看不真切,却让人心头一寒!

“什么人?!”

淑妃心头发冷,疾声厉色的喝道。

窗外人影默然无语,身形却时深时淡,宛如鬼魅一般飘忽不定。

淑妃大惊之吸收,正待唤人,却听窗格震颤不已,下一瞬,竟化为齑粉!

淑妃惊得连手中梳柄都落到地上,只见夜风肆卷之下,一列灯烛被吹得明灭不定,瞬间暗了大半。狂风刮得人脸生痛,再睁眼时,眼前已伫立一道披着黑色斗篷的诡异人影。

“你是谁,擅闯中意欲何为?!”

淑妃忍住牙齿咯咯作响,颤声问道,心中却是鬼使神差之下,想起中这几夜流传的杀人妖物的传说——她只斥之为无稽之谈,此时真正遇上,却是心魂不定了!

“哈哈哈哈……”

黑影直勾勾的盯着她看,随即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疯狂大笑声!

风吹得它身上的斗篷猎猎作响,黑布之下露出半张脸庞,却是让淑妃一瞥之下,已是吓得肝胆俱丧,她想喊出声来,喉咙好似被无形之手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线条优美的檀口中,露出的竟是一对雪白森亮的獠牙!

“哈哈哈哈哈……你看,我美吗?”

披着黑斗篷的妖物发出嘶哑低沉的笑声,夜风将它头部的遮物全部吹开,幽暗烛光将它的面容映出清晰的五官来!

“是……是你!”

淑妃奋力压制住全身的寒战,好不容易才吐出这两个字。

“哈哈哈哈……你看,我美吗?”

微弱的烛光气流浮动下,阮七的笑声由低沉变为清脆悦耳,她反复问着这么一句,面容上连一点细碎疤痕都找不到了,细嫩肌肤宛如上好的玉瓷一般,只是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狂热嫣红!

她眼角眉梢间的神韵也有所不同,平日的英气冷寒已全然不见——若是只看上半张脸,一种清丽隽永的气度浑然自成,然而唇边的狰狞獠牙,却把这种仙子般的风姿瞬间扭曲成恶鬼妖魅!

“你——你!”

淑妃眼见阮七已成妖物一般的可怕存在,又听她反复问着这一句,心头却是雪亮——前日自己率了众眷嘲笑她相貌丑陋,却还痴心妄想得到皇帝的宠爱,此番她竟是为这报仇来了!

在她的瑟缩无助之下,黑影嘿然冷笑着,一步步逼近她身边,想要喊人,却是一字都吐不出声。

有着尖利指甲的手腕伸出,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淑妃就这样被硬生生举到半空。阮七不顾她双腿在空中踢蹬挣扎,手掌宛如铁箍一般,将她压在墙上,手腕之力略始施三分,淑妃已是皮发紫,呼吸不能!

“真是冰肌玉骨的美人啊!”

阮七双眼已成完全的腥红之色,她似魔似魅的冷笑着,仿佛故意捉弄,要看她挣扎绝望的凄惨模样,雪白獠牙缓缓逼近,仿佛极为饥渴的野兽,正要餍足自己吞噬血的**!

就在獠牙入体的刹那,淑妃前的香囊顿时发出一阵白光,奇异香气馥郁满室!

白光一闪而过,却形成一道浑然圆圈,将阮七击出一丈开外!

阮七的身上顿时冒出一阵青烟来,滋滋之声下焦臭味道隐隐传出,她痛得嘶吼一声,转身跃出窗外!

半晌,惊魂未定的淑妃才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她颤抖着扶着镜台,双手紧紧攥着香囊,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举到眼前来细细端详。

香囊用的是中常见的金红丝线,只是所绣纹路有些怪异,香味颇有些怪异。

“这香囊是太后所赐,幸亏有了它,这才逃过一劫!!”

淑妃心有余悸,却又心下狐疑,“这是太后从五台山礼佛时求下的,据说能多子多福,怎么却能将妖物击退?!”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淑妃恢复了些平静,随即大声尖叫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

****

阮七拖着蹒跚的脚步,来到那片矮树林中。

繁密而森的百年之木,虬枝斜生,望之宛如鬼魅之爪,森可怖,更是遮挡住日月之光,给长年累月积下无数腐烂叶片,一步步都几乎深陷其中。

“你……给我出来!”

她大声喘息着,发出让人心寒的低声咆哮。

林间默然,只有虫鸣之声分外诡异。

“出来!给我出来!”

她含恨的声调,回响在密树暗林之间。

下一瞬,白雾平空涌起,一阵牙板韵律响过,妙曼女音含笑开口道:“我们的交易已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第一百零六章破釜沉舟生死关

“哼……交易已成?!哈哈哈哈哈!”

阮七踉跄着,单手撑在树干之上,只觉得粘腻腥咸的鲜血流入口中,灼热苦涩得让整个舌头都麻了。

她大声狂笑着,感觉身上的气力也在随着鲜血而逐渐流失,而身上被莫名咒力灼伤的部位,却不似上一回那般快速痊愈,而是仍在袅袅冒着青烟。

她额头沁出冷汗来,却仍倔强地瞪视着前方,狠厉的目光,好似要将那片虚空的黑暗都刺破撕裂!

“我变成这般模样……这又算什么公平、两相情愿的交易?!”

她深深喘息着,雪亮犀利的獠牙在暗处发着幽幽的光,鲜红欲滴的唇色更显诡谲妖异!

“这当然是公平、两厢情愿的交易。”

暗处牙板轻敲,丝竹之声靡靡而起,那魅丽女音轻声一笑,宛如靡音传耳,让人心神为之迷惑,“以七魄之一的伏矢,换取这样一张倾尽天下男子的绝美容颜,这可是你亲口应允的。”

“可自从交换之后,我一旦入夜就饥渴欲死,恨不能饱饮鲜血——这全是你从中捣鬼!”

阮七恨意满,死死瞪着那一片诡异之暗,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七魄之一的伏矢,原本就是专门排出体内毒秽的,一旦失去了它,全身经脉之中便会充满血毒,便会情不自禁的喝下洁净新鲜的血。”

在靡丽悠扬的乐声中,神秘女音含笑轻述,呢喃之下好似是戏中的念白,声调楚楚悠然。

阮七听了这一句,顿时如遭电击,浑身剧烈颤抖之下,露出了斗篷下那半张狰狞扭曲的脸,“你——你这个恶鬼、骗子!”

“哈……我梦流霜这一生,曾经无数次听到这一句咒骂——可悲的,蝼蚁一般的凡人啊,若是你们的怨恨能化为实体,我此刻大概已被万箭穿心了吧?”

巧笑嫣然,雍容淡定,天枢宗主梦流霜的妙曼笑声中,满是调侃的欣悦,“但是每一次,都是你们耐不住诱惑,自愿与我结下公平契约,到最后,又是这般气急败坏——无知的人啊,我禁不住要可怜你们了!”

阮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森然长爪一出,竟要平空扑去。

“你是伤不到我分毫的,何必浪费时间呢——趁着你身上的伤还未腐蚀到全身,你还是把握珍贵的时间,尽量做你想做之事吧!”

声音充满魅惑,却满是恶意的怂恿,“比如,夺走你所爱之人的心,让你的一切憧憬化为笑话的女子……”

梦流霜笑着把话说完,配着一阵急促的琵琶冷弦,居然又一字一句的吟唱出声了,“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她所唱的,正是阮七初次见她,被蛊惑沉沦时的那一句。

声声哀怨,滴泪含露,万千惆怅化为一句戏文歌吟,随着夜风脉脉而来,回荡在阮七心头。

这一瞬,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泽——暗林虬藤,月华清辉,只是模糊的黑色死物,连不远处那重重阙,飞檐玉拱,仿佛也在眼前灰化齑灭!

木已成舟。

她的眼前白茫茫一片,心头万千乱念,到最后只剩下这四字。

丝竹轻喃,牙板声声,黑暗逐渐淡去,等阮七再抬眼时,眼前仍是那片寂静的矮林深藤。

阮七重重地喘息着,身上被锦囊白光灼伤处,仍在袅袅冒着白烟。

剧烈之痛宛如跗骨之蛆,她的头脑却越发清明冷厉——

“夺走我所爱之人的心,让我的一切憧憬化为笑话……“

“哈哈哈哈——”

她随后仰起头来,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狂笑声。

“唐国的丹离公主……”

她低声喃喃道,随即拖着受伤的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

长夜寒峭,丹离等三人住在耳房中,虽然地方狭小,却也暖意融融。

正当中一个大桌,上面放有一只铮亮的黄铜汤锅,底汤白,上下翻滚着扇贝、鲜蘑、冬笋和牛等等的食材。

姬悠盯着直看,看得口水直流,禁不住伸勺去捞,却不防汤水滚烫,飞溅而出险些破了相,他笨手笨脚的把汤勺放下,不满的咕哝道:“老董不在身边,实在是太过不便了。”

“你这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懒虫,也太过依赖老董了!”

丹离看梅选侍又要发怒,连忙打圆场道:“明天等墙上的香椒丹红一干,就可以搬回去了,到时老董小森他们也会回来的,左右也就今天晚上,就不要多计较了。”

见着美食,她也不落人后,举起筷子正要下手,却忽然停住了。

耳边传来风声呜咽,宛如人声的啸叫中,好似有什么难以觉察的玄音。

“嗯?!”

丹离双目骤然一睁,虽然还是在笑着,眼中光芒却是一盛,身边的麻将好似也觉察到这一份异样,直起浑身绒毛,颤巍巍叫了一声,“喵——!”

随即它一跃而起,上了桌台,竟将这锅汤水给踹翻了去!

“我的热汤啊!”

姬悠抱头哀号道。

麻将好似发了疯一般,咬住丹离的罗裙下摆,便要拖着她走出门。

一旁的梅选侍愕然不解,刚说了一句“这是怎么了?”,麻将便回过头来,也扯着她的裙角不放。

丹离睁圆了眼,左右打量了一阵,这才迟疑道:“它好似急着拉我们出门?”

她随即垂下眼,以隐秘的角度抛给麻将一个“干得好”的赞赏眼神。

梅选侍随即一惊,“我家里也曾经养过猫狗,这一类小东西最是灵,麻将可能是要让我们去看什么物件?”

丹离立刻点头不迭,“是啊是啊,我们家麻将的鼻子最灵敏了——要不,我们就跟着它出门看看?”

三人正要出门,丹离却轻盈地跑回屋里,将倒地的桌椅扶起,口中说道:“地上太湿,木料要是坏了太可惜了。”

有意无意间,她将桌椅、屏风摆成一个圆圈,中间暗含九天罡阵法,临走时,袖中还飘出几片纸人来。(!)

第一百零七章是谁招此断肠魂

纸人一落地,发出一阵柔和白光,随即竟直挺挺竖在地上,朱砂浮现之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磨磨蹭蹭一阵,姬悠站在廊下被风吹得直抖,扬声抱怨道:“一些破家当值得什么,要看什么动静就赶快,你家麻将可等不及了,一直喵喵乱叫着。”

“就来了……”

丹离一边漫声应道,一边将手边屏风向中央一推,来不及多打量一眼,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夜深人静,惟有风声单调呼啸,梅选侍手中的灯盏虽有琉璃外罩,却也飘忽不定,宛如鬼火荧荧。

远处有寒鸦被什么东西惊起,发出黪人尖利的枭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此时此地,麻将的叫声却越发急促,圆胖猫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好似预见到某种极为可怕的事物。

它一回头,咬住梅选侍的裙角,将三人引向即将竣工的德宁正殿。

正殿之中,室回廊都已颇具规模,只是尚缺一份涂墙的香椒丹红未上,瞧着总欠缺了三分的气派。

三人跟着一路奔跳的麻将,在正殿内走了一遭,没发现什么异常,三人又在中庭转了一圈,姬悠打了个呵欠,笑道:“也许是麻将思念它家墨玉,所以才闹了这场笑话。”

他很是备懒的欲走回耳房,丹离连忙跑了过去,终于在耳房侧边的墙边拦住了他,“别回去。”

她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手劲不大,姬悠却觉得难以挣脱。

“别过去,有危险。”

丹离收起了笑容,看着他的眼郑重说道。

梅选侍疑惑之下,将麻将从地上抱起,点着它的鼻头柔声问道:“你到底是发现什么了?”

“喵——!”

麻将在她怀里急得前爪直蹬,尖利指甲作势靠近她咽喉,虚虚一划,又将一张脸都凑了上去,好似是在比画着什么。

梅选侍尚在懵懂,姬悠已是看出端倪,他目光一闪,沉声道:“是那只妖物要来?”

麻将点头如捣蒜,姬悠面色一变,眼中闪过晶莹光芒,却仍安慰道:“你们不必太担心,有我在呢!”

梅选侍正想笑他胡夸海口,却听一阵凄厉尖啸,似人似兽,听着让人心头一寒。

“它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心头却是一突,他们在墙边蹲下身来,只见大门照壁前果然站着一道黑色身影,却是有些跄踉,尖啸声更添三分狂!

黑影发出恐怖的尖声,似哭又似笑,惨淡的月光照耀下,只见它绕着中庭走了一圈,竟好似闻到了什么气息,朝着耳房便疾奔而来。

只听砰的一声,大门被它撞破了大扇,终于彻底报废。

黑影弯下腰,居然就这么钻了进去。

梅选侍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汗,整个头脑都在嗡嗡作响。她勉强找着了自己的声音,“它找不着我们,马上就会调转头出来——”

姬悠抱紧了她,三人蹲在墙角,透过门上破洞小心翼翼的朝内看,却见——

微弱的,闪着宁馨光芒的烛光仍是冉冉一线,并未熄灭。黑色斗篷下的人影,嘿然冷笑着,朝着屏风那一端逐渐逼近。

“你知道……我是多么恨你吗?!”

姬梅二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后,将目光集中在丹离身上。丹离扯动唇角,露了个平时懒洋洋的笑容,心中却是暗恼:它怎么是冲着我来了?

黑影仍在呢喃,近乎癫狂的声调,因着某种难忍的剧痛而声调古怪——

“即使杀掉那些庸脂俗粉,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为何我痛成这样,而你,却可以安然坐卧?!”

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嚎,双爪如电,似在虚空中掐住了某人的脖子,随即得意的哈哈大笑。

“你们看——”

梅选侍抖着唇悄声说道。

只见那双利爪之中,却是紧抓着一只小小纸人,几乎要将它撕裂。

“我想要你的血……”

低沉的呢喃,好似从幽冥地狱浮起。

“喝了你的血,我身上的毒秽便会褪去……你的血,真是好香。”

黑影缓缓凑上前去,将纸人贴在嘴边,竟似在津津有味的吸着什么。

“这是一种幻术。”

三人靠得极近,姬悠双目闪着深邃的光芒,悄无声息的说道。

黑影仿佛吸得甚为畅快,斗篷被掀落在地,她双手掐紧纸人,仿佛要将它整个吞噬下去。

斗篷落地,昏暗的烛光照出了它的真面目——

“啊——!”

梅选侍的惊呼,千钧一发之际被姬悠以唇封缄,深深压制、辗转的水**融,让她顿时发不出任何声响。

仿佛感应到这边的异声,黑影回过头来,四下张望了一阵,却让人三人看得更加真切——

“是阮七!”

姬悠倒抽一口冷气,终于说出了这个熟悉而刚直的名字。

“她怎会变成这个模样?!”

与平日里冷傲刚直的武者形象不同,脱下面具的她有着一张让人屏息的绝美容颜,晶莹剔透,却微微抽搐着,泛着极不正常的嫣红狂意——唇边那两道森然白亮的獠牙,带出未干的枯暗血迹来!

她转过身来,双手轻舞之下,露出青黑干虬的臂爪来,竟似蒙上了一层密密的鳞片。

这一刻,她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喝了你的血……身上便有你的香味,他必定会回头来看我……”

宛如梦呓的低语,混合着妖物的喘息着,让人不寒而栗,却又莫名鼻酸——

“我已经有了羽织的脸,只要再有你的香味,他就会回头来看我,哪怕只看我一眼……”

宛如怪枭的笑声在这一瞬暴冲而起,阮七冲上前去,欲将屏风打翻,却好似遇见了无形的阻隔,瞬间竟脚步踉跄,毫无章法之下,半步不得前行。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会看见大江大河阻挡在前?!”

癫狂的尖笑声响起,阮七冲天而起,却仍不能脱出这种透明的桎梏。

“还有两个人,还有两个人……你们躲到哪里去了!”

长爪暴起,近在咫尺,却偏偏抓不住剩下的两个纸人。

梅选侍心惊胆战的看着这一切,眼见阮七好似被什么阵法所困,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正要拉两人奔离,下一瞬,局面发生了不可思议的逆转!(!)

第一百零八章身是浮萍随逝水

只见平空一道锐利刀气袭来,打在正中央的屏风上,顿时九阵局为之一破!

阮七脚步停顿,眼前却好似为之一清——下一瞬,她发现险峻的大江大河已消失不见,眼前所见,竟是一堆东倒西歪的桌椅!

她随即看向自己的掌心,血红双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狂怒意——掌心紧掐住的,竟然不是少女奄奄一息的雪颈,而是一个皱巴巴的纸人!

她随即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声,利爪一伸,正要将四周的一切都摧毁撕裂,左后方位却袭来一道锐利邪魅的刀气。

电光火石之间,阮七回身一挡,身上又流出青黑色的血来,整个人因剧痛而更趋疯狂!

她一跃而起,双爪直扑身后的暗袭的刀者!

幽淡微弱的月光照下,映入丹离三人眼中的疯狂刀者,竟是——

“小森!”

梅选侍惊呼一声,随即又被姬悠以唇封住了嘴。

疏淡月光照出小森的人影,双目似睁非睁,整个人好似失魂落魄一般,脚步向前,刀气凛冽。

“他……看起来好象不对劲啊!”

姬悠皱起眉头,悄声说道。

梅选侍仔细打量了一下,急得赶紧将他推开,“不好!小森梦游的怪病又发了!”

丹离的目光一暗,仔细凝视着场中的小森,只见他周身衣袍鼓荡,无风自动,裸露在外的肌肤逐渐出现赤红纹路来——苏幕所下的封咒,再一次重现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已将咒术解开了?!

丹离正在惊愕苦思,小森连出数刀,刀刀都是诡异酷冽,阮七凶更炽,两人激烈对战之下,罡气内力将屋内之物震得七零八落。

“我的全部家当啊!”

姬悠地低喊出声,梅选侍望着重叠轻放的雪缎花料被撕得一地,

内力激斗之下,小森的皮肤上赤红色咒文越发凸现,蔓延全身宛如异兽,阮七双爪上的鳞片也在月下发出铮铮光亮!

他们分别中了两位宗主的奇门咒法,处于疯狂开杀之态,任谁也无法将之分开!

双方不耐房中的打斗,逐渐朝门边移来,利爪轻挥,残余的半扇门板再也承受不住蹂躏,彻底化成了碎片。

下一瞬,惊愕得几乎石化的丹离三人,顿时失去了屏障,突兀的出现在阮七和小森面前!

“梅……选侍……”

小森半开半闭的眼中,圆瞳滴溜溜一阵乱旋,他好似尚有知觉,认出了一直服侍的梅选侍,气若游丝的说了三字,随即僵直当场,竟发出了安详绵密的微微鼾声!

他、他居然进入了熟睡!

三人惊得目瞪口呆,顿时哭笑不得,一时却忽视了一旁虎视眈眈的阮七。

阮七双眼死死瞪向三人,在触及丹离身影时,双目暴睁,眼球周围竟裂出丝丝紫红血丝,神情扭曲宛如妖魔!

“你的血……给我你的血!”

她口中喃喃道,飞身扑向丹离,利爪在月光下闪现凌厉恐怖的光芒!

这下可怎么办?

丹离眼睁睁看着利爪朝自己袭来,心知只要催动袖中随意一道符咒,便能轻易将之击退,然而——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电光火石的一瞬,她好似惊呆当场,直楞楞的站着,不闪,不避。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天外横空一道雪亮枪影直而来,瞬间中阮七,竟是当而穿!

强大之力使得阮七旋了半转,这才踉跄倒地,飞血如蓬,在幽暗的夜色中遍撒开来!

回头的瞬间,她的眼中映入那人熟悉而震惊的表情——

你终于来了。

她浑身抽搐的伏倒地上,拼尽全身力气,深深的,深深的凝视着他。

昭元帝秦聿,这一瞬宛如冰封的石像,僵立当场!

“怎会是你?”

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低沉,然而艰涩无比。

“哈哈哈哈……我变成这样,你还能认出是我啊!”

阮七尖声惨笑着,声调却是亲昵而灼热,甜蜜中带出别样的不祥——她就这般摔倒在泥泞里,前血涌如泉,宛如一只折断羽飞翼的银蝶,让人望之心酸。

她的呼吸而急喘,眼中血光却在淡淡消退,随即她伸出了手,吃力的,微颤的伸向昭元帝。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的,深深的凝望着他,好似在祈求着什么,平素黑亮冷然的眼眸渐渐染上了翳,光芒不再。

昭元帝再也忍耐不住,大步上前将她抱起,连点数处道,冷声道:“活下去。”

“没有用了……”

阮七摇了摇头,吃力的低声道:“不用再救了,我已经成这个模样了。”

她凄然一笑,长发垂下,挡住了她所有的神情,“失去了伏矢之魄,我便不再是个完整的人,体内血毒泛滥,便会化身为嗜血的妖物……”

“天下能人异士众多,总会有办法的。”

昭元帝眉间皱得死紧,沉声断然说道,随即就要抱她起身。

阮七伸抽手,拉紧了他的袖角,“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就势躺在他怀里,感受着那份安心与热力,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逐渐模糊起来,惟有那双冷然幽沉,却难掩急怒的双眼,最后一次的,印入她的心中。

“秦大哥……”

她喃喃喊着那个自他登基以后,便不曾再用的称呼,轻轻的,朝他怀抱深处缩了缩。

“好冷啊……”

她的声音越发微弱,响在他的耳边,却宛如十年前初见那幕——

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少女蜷缩在雪地的墙角,面上满是血污,瘦得好似一只小猫仔一般,被他抱起时也未有挣扎,只是紧紧的抱住了他,口中不断喊着,“好冷……好冷……”

那时的她,被嗜赌成的亲生父亲凌虐得奄奄一息。

那时的她,伤未好,便倔强的睁大了眼,执意要跟随他左右。

那时的她,渐渐长成冰冷婀娜的女子,却因着面上的狰狞,开始戴上鬼面。

那时的她……

昭元帝只觉得心中刺痛,悲不可遏。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宛如当初,他从雪地里将她捡回时的那般紧紧抱着,好似怀中抱着的,是自己的亲生小妹一般。

“你撑住!”

他怒声喝道,正要疾奔而向太医院,却听到怀中那道微弱的声音,含着笑意,朦胧而温婉——

“秦大哥,我好喜欢你。”

(推荐《玄天碧罗》,即将完结的仙侠好书,作者花落重来,也是女频的老作者了)

第一百零九章一宵冷雨丧名花

简简单单的一句,微弱吐出的气息宛如天边渺云,行将散离。

月轮穿出霾,水一般的光辉淡淡投下,她无力的蜷缩在他怀里,手臂上的鳞片渐渐的褪去,尖长的指甲一寸寸缩回,最终回复成白皙十指,带着薄茧的指尖攥住那玄色衣角,牢得似要陷入掌心!

豁尽她全身之力,用完这所有的心思,她能抓住的,也只有这微薄的一片。

夜风呼啸,吹得人们衣袂翻动,而她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唯有在这人的怀中,才是永恒的温暖。

“我喜欢你……”

她的低喃已是微不可闻,却让昭元帝浑身为之一震,不敢置信的目光宛如电光一闪,随后便是豁然明悟!

“我多想如羽织那般风华绝致,也希望和石才人一般身带冷香,这样,你是不是多看我一眼?”

低喃宛如梦呓,却是人生尽头,最后的衷肠吐露,昭元帝虽然眉头皱起,却是一句也不曾反驳,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可是我真笨哪,居然会相信那种邪道妖术,还白白连累了这么多人……”

低缓的苦笑声中,她眼角终是滑下一滴晶莹之泪,平时黑亮的瞳孔,此时已开始茫然而散。

已是药石无灵的弥留。

昭元帝心中雪亮,却偏偏不愿去想,他开口似乎是想说什么,却终究默然了。

“对不起,大哥。”

她竭尽全身的气力说道,一双雪白獠牙也因失去狂暴的力量来源,缓缓收回了口中。月光照着她如玉一般晶莹的面庞,清丽隽华,却又透着英气的苍白。

风吹四下里得簌簌作响,庭院里的残凝之雪飞散狂舞,染上了她的眉梢。冷冽的晶华,刺得眼角一片模糊。似真非真之间,她好似回到十数年前的过去——那一夜白雪漫阶,凝水成冰,而她就那样遍体鳞伤的,躺在了满是污秽的墙角。

铿亮的军靴占据了眼前,她吃力的抬眼去看,却见那人玄甲雪袍,长枪轻负,他伸出宽大的手掌——

“还站得起来吗——”

小小的阮七微笑着,不顾浑身的剧痛,不顾深入骨髓的酥麻,也顾不得眼前逐渐黑暗模糊的视线,朝着那个伟岸冷俊的身影,伸出了手。

无尽虚无之中,却再没有人稳稳接住她的手掌。

风声在这一刻停止了。

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似过了半夜,昭元帝终于站起身来。

他面容冷肃,任由风雪吹得鬓发纷飞,眉宇间点染残冰冷雪,在场诸人却无一敢正视他的幽暗双眸。

缓缓的,他放下了怀中已然僵冷的尸体,看向呆若木**的三人——

“回房去。”

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别的,梅选侍楞楞的看着他,手中绢帕几乎要绞成残片。

昭元帝眼中闪过不耐的风暴,声调提高道:“立刻回去!”

姬悠见状推了她一把,勉强施了个礼就要拉她回耳房。

“麻将……过来吧,我们回去。”

突兀一声,将紧绷肃杀的气氛瞬间打破。

一声招呼,麻将立刻识相的从庭边大石后跃了出来,丹离俯下身,将它抱在怀里,正要回身折返,却被昭元帝叫住了。

四目相对,昭元帝看入她眼中——熹微的月光下,她一双杏眸清莹幽淡,竟是毫无害怕惶恐之色,就这般凝望着她。

她平素那般懒洋洋的微笑已经收起,看了他半晌,好似寻思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别伤心……”

“人死如灯灭,这个道理,我早就知道。”

昭元帝淡然说道,语气却是渐渐柔缓下来。

他看着丹离手忙脚乱的收拾满地残局,好不容易才把脚边的残门木屑扫开,正要进房,却又鬼使神差的叫住了她——

“小心门户——把衣橱搬来遮住……”

他没有提及为他们先找个室临时住着——闹成这般模样,若是再对他们多加关照,只怕幕后主使也会盯上他们!

****

一番折腾,三人又在各自床榻上坐下,却是谁也没有躺下的睡意。

幽暗的烛光一跳一跳,照得人影在墙上不断跃动,宛如鬼魅一般。

麻将仿佛心有余悸,仍是炸毛成一团,肥都在一颤一颤的,它小声喵了几声。

丹离抱它在前,悄声道:“你问我为什么不及时出手,可以救下她这条命?”

缓缓的,她无声的笑了。

“梦流霜之所以挑上阮七,一是为了断掉皇帝有力的一条臂膀,二是……为了窥探我的虚实。”

幽暗中,她的双眸笑成一弯,眼角光芒流转,“自从路上行刺未遂,反被我一记婶雷击伤后,她便怀疑上了常近皇帝身侧的所有人。”

“天门三位宗主之中,惟有我从不在人前露面——不能掌握的人,对她来说是极为危险的。三宗公议即将召开,若是提前查出我的真实身份,这份莫测的畏惧便化为乌有了。”

丹离一反常态,竟给麻将细细解释了,虽是口中轻描淡写,但眼底的淡淡霾与冷怒,却显示她并非全无情绪。

“阮七的武学造诣虽是绝,却是难以对抗梦流霜——武者在未进宗师之境前,本不是术者的对手。”

她似在单纯讨论优劣,瞳孔深处的那一抹绝然讥诮,竟似两点幽幽鬼火一般,显示着主人平静外表下的激越狂意。

她这一句虽轻,声调却是让人毛骨悚然,好似是别有所指,有感而发。

麻将趴在她怀里,柔声喵了两句,丹离眼中浮现漠然冷意,笑容略见沉凝,“也怪她太弱了,内心又有空隙可寻,这才着了人家的道。”

她缓缓抚摩着麻将的绒毛,以低不可闻的声调冷喃道:“这个世上,弱者只会成为强者脚下的蝼蚁和傀儡——这种全然无力感,超越一切的悲愤,我当年又何曾不是如此?!”

听到“当年”两字,麻将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眼前有什么无形的鬼魅正一步步扑来。

丹离柔声安慰了它,“都过去了……”

声调听似平缓欣慰,却含着无穷复杂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

梅选侍仍在纠结她那块帕巾,抬头一看,却几乎吓得僵住——

不知怎的,丹离唇边那一道若有若无的空渺笑意,空寂中含着不祥诡意,竟是比阮七化身的恶鬼更让人心生悚然!(!)

第一百一十章风吹仙袂飘飘举

她揉了揉眼,再看时,丹离却仍是懒洋洋含笑的模样,抚摩着麻将的脑袋,亲昵的抱在了怀里。

“梅姐姐……”

突兀而来的清脆嗓音,吓得她身上一震,一片幽暗中,只听丹离问道:“后天便是上元节的最后一天,我们还偷溜出去吗?”

梅选侍一楞,随即失笑,“你想偷偷上街去玩?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进出的腰牌都要仔细筛查,一个蚊子都不会放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诶,事在人为嘛……”

丹离耸了耸肩,随意倒在床上和衣而眠,连声调都显得含糊困倦了,“我想上街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没尝过。”

话虽如此,她眼底却是一道光飞过。

姬悠彻底无语了,半晌才无奈叹气道:“你居然还想着吃——原来人没长膘,倒光是肥了胆吗?”

丹离侧过头去,好似沉沉睡去,本不理会他的调侃诽谤。

窗边,微茫的曙光渐渐升起,三人再也忍耐不住疲倦,东倒西歪的昏睡过去。

****

阮七的死,并未如预想中一般在中引起轩然大*。

昭元帝对她的死因讳莫如深,众人畏惧他的雷霆之怒,无人敢多嘴多问。

中偷偷传说,淑妃为献殷勤,曾经建议中妃嫔也参与阮七的祭仪,却被皇帝冰冷双眼扫视,吓得几乎哭出声来。

左相近日来的心绪也颇为不好,甚至有官员给他递手本时,因为多言聒噪,被他当场扫地出门。

短短几日之间,人们便觉察出了这一股紧张不祥的气氛,噤若寒蝉之下,做事也更为小心细致,生怕触怒了主子们。

然则中的流言,仍在不知不觉中散播开来,更形成一股诡谲暗流——

据说,阮将军是被术者妖人所杀。

阮七其实是跟妖人勾结,意图弑君篡位……

据说阮将军是窥见某位娘娘与人私通,这才被杀人灭口的。

种种谣言和耳语四起,更触怒了昭元帝,将为首几人施以庭杖后,染血的木签让饶舌者人人自危,终是将这等歪风硬压了下来。

然而梅选侍的揣测倒是没有成真——人们进出的腰牌居然没有被禁,仍能使用!

于是,丹离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呼……终于偷溜出来了!满街都是美食,真是难以选择啊!”

丹离的双眼滴溜溜一转,随即便胶着在透明莹润的水晶虾饺上,再也不迈不动步了。

她情不自禁的微微舔唇,粉红舌尖不经意滑过唇角,慵懒中带着无邪的魅惑,竟让一旁热情招呼的店家看傻了眼。

梅选侍忍住笑,瞥了一眼看似不耐,实则也一直偷瞟蒸笼的姬悠,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们都魂不守舍了——你也不用装模作样了,想吃什么就坐下来慢慢吃。”

丹离欢呼一声,连偷跟出来的麻将也从竹篮中探出脑袋来。梅选侍笑着掏出一个致绣袋,从中出一小块银锭,递于一边伺候的小二,“这些先压在帐上。”

她转身欲走,丹离嘴里含着一个虾饺,声音都模糊不清了,“梅姐姐你要去哪里?”

梅选侍回过头来,虽是笑靥温婉,却是眼风如刀——她只说了两个字,“雪缎。”

目送着她匆匆而去,姬悠优雅的吞下整个虾饺,又喝一口汤,声音也有些含糊滑稽,“她就是太爱心了。”

声调意味深长,虽是带笑,却有一丝隐含的复杂纠结。

他三两口吃完,随后也起身离去。

“我要去偷偷跟着她,看有没有不三不死的男人缠上来。”

他朝着丹离戏谑地眨了眨眼,随后也急急出门,雪衣素裳,风姿绰约,虽是戴着面纱,却也让无数食客看呆了眼。

丹离盯着他出去的方向,眉头深深的皱起,半晌才叹出一口气来。

“大家都有各自想去的地方啊……”

她三两口将虾饺吃下,连麻将也被迫叼了三只在口中,塞得满满当当,也喵喵声也没法发出。

“店家结帐。”

“小姑娘你这么快就吃完了?”

“是啊,我的两位姐姐去绸缎庄买料子去了,我也想跟去看看。”

丹离眼中波光一闪,却是若无其事的恬笑说道。

“哈哈……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倒是穿件粉色的合适。”

丹离笑着应诺,出了大门却是脚下一顿,随即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沿着朱雀大街边,左拐第三个岔道,走进去第七间门面——仍是那家布幌招展,色色诱人的粉圆店。丹离站在街对面,却是停住了脚步,不曾走近店内。

夜幕低垂,远处拱桥边灯火通明,人潮涌动,五色华光映入波心,宛如龙神境一般。

这是上元节的最后一晚了,过了子时,这一切的热闹,男女老少的嬉笑无忌,便会化为云烟,若要再重逢欢娱,便又要隔了一岁。

乱世倥惚,人多丧乱疾苦,下一岁人事沧桑,只怕已是大变,所以更要抓紧眼前,尽情享受这暂时的宁静安稳。

丹离站在街边,任由冷风吹得她素白毡裘飘荡,她小小的身影,隐没在暗处,静静得望定了街头,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下雪了!”

众人的惊呼,让她从沉思中醒来,抬头看时,只见晶莹雪片从天而降,纷纷扬扬的落到行人身上。

“前一阵的残雪还没融透,怎么又下了?”

“瑞雪朝丰年吧!”

“怕是要下大,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路人的低声琐言传入她耳中,却激不起她心底半分波澜。

就这般痴痴地望着,心中却有一个自己也觉得可笑的期待——

他,还会偶然走过此地吗?

风吹得越发冷凛,雪片落到领口,酥酥麻麻的又凉又疼,篮中的麻将可能是冷了,委屈得发出喵喵叫声。

丹离低下头了麻将,正要把它抱入怀中,冷不防抬头,却见一位似曾相识的中年店家正在看着她笑——

“姑娘,你站在小店门口看了许久,可要进来吗?”

是那家粉圆店的掌柜。

“多谢您的好意……我是在等人。”

等一个,也许永远也不会来的人。

“姑娘上次好象来过小店吧,如果不弃,请进来喝一碗暖暖身子。”

丹离看着店家神情恳切,一时觉得不过意,正要进去,偶然斜眼一瞥,双眸却因震惊而瞪大——

是他!

(等下还有一章)(!)

第一百十一章相恨不如潮有信

简朴古易的白袍,洗得几近灰色的轻逸,长发只简单一束……

昂然挺拔的身形在人群中悄然而过,仿佛一阵渺然之风,又似泰山之颠般让人仰止。

那个身影,熟悉到让她心头剧痛。

风雪刮得她眼角刺痛,快要睁不开来,她却浑然不觉,一楞之下,随即追了出去。

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那人步速看似普通,一追之下,才发觉竟是快若神鬼一般!

青石条板经历数百年岁月,本就光润易滑,雪片融化成半冰半泥,丹离脚下一滑,顿时摔到在地。

手肘撑在地上,一片火辣辣的痛,只怕又是挂彩了……丹离皱紧了眉,吃力的爬起身来。

“走得好快啊!”

她双眸之中不再含笑,而是带着一种灼热与郁,一种甜蜜与怨愤。

她咬紧了唇,几乎要滴出血来,随即长袖一甩,一只小小的白色纸鹤飞了出去,在雪片飘飞的半空中朝前疾去。

“找到他。”

丹离的声调平静,好似方才睡醒一般安恬——然而谁若是听见她此刻的语气,只怕要吓得瘫软在地。

****

吉祥铺在京城西北角落的羊眼胡同里,深深曲折的小巷尽头,有气无力的有一盏灯摇晃着,露出模糊的“酒”“宿”字样。

蒙着纱冥的女子一双盈盈美目凝视着客房门,虽然竭力平静,却仍掩饰不住眼中的焦灼和忧惧。

有人敲响了门,沉稳的三下,不疾不徐,却让她浑身一颤,“谁?!”

“送信来的。”

平和沉然的男子嗓音,毫无一丝暖意,却莫名让人心头一松,房内的紧张气氛也松弛下来。

女子犹豫一瞬,终究咬咬牙,亲自去打开了门。

门一开启,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位身着简朴白袍,长发随意束在身后的冷然男子。

他的衣料已是洗得发白,却偏偏在夜灯下显出一种微凉的沁华,柔软而随风飘扬,背后负的竟是一把木剑。

他的五官不算英俊,眉目之间却自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宛如泰山之颠,又似东海之渊。闭眼时身似枯木,整个人的气息都似消失无踪,偶一睁眼,竟是一种平和内敛的光芒!

“请问……尊驾是?”

蒙纱女子迟疑了半晌,却实在想不起,“恒”的麾下,竟是有这样一号人物!

“丹嘉长公主?”

那人声音有些低沉,却是简介明了,直问身份。

丹嘉点了点头,这才将面纱取下,露出自己清丽尊贵的容颜,却仍有些疑虑的打量着那人。

“我并非是恒公子手下。”

丹嘉也是聪明人,念头一转,立刻明白了,“你是清韵斋主派来的?”

“她希望我来传信于你。”

男人并不承认,也不算否认,丹嘉听他的语气,知道他并非是惯常意义上的手下,她心头一动,随即隐约想起了一个传言来。

她眼中闪过异彩,深深凝目于他,好似要将这个人细细打量,铭刻入心中,“您大概就是宁非大人吧?”

“唤我宁非即可。”

白袍男子沉声道,并未因她别具意味的打量而有任何不安。

果真是他!

丹嘉随即起身,竟是深深一礼,甚是恭谨,“宁非大人乃是世上第一的剑者,丹嘉今日得见传奇,真是三生有幸!”

“客套的话不必说了。”

宁非淡淡说道,随即递过一张信笺,“这是恒公子拜托斋主送给你的信。”

丹嘉接过一看,封头上便是那熟悉的字迹,不由心头一阵乱跳,双手紧紧攥着,几乎要拧出汗来。

她叹了一声,不愿在此多看,只是将信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语声微颤道:“他……他还好吗?”

“不知。”

宁非眼中毫无半点波澜,只是沉声答了两字,。

丹嘉眼中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她立即控制住了情绪,又是深深一礼,“是我太过唐突了,宁非大人深居简出,只怕未曾与他照面。”

“是。”

面对这等寡言少语的男人,即便是口齿伶俐,辩才滔滔的丹嘉,一时也难以着手,她略一沉思,还是问了正事,“中最近发生了一系列怪事,斋主知道吗?”

“没有什么瞒过她的眼睛。”

“那就好。”

丹嘉很是欣慰,好似丝毫不曾介意宁非的冷淡无礼。

宁非眼中闪过一道赞赏,“她也有几句话托我带给你。”

“是什么?”

“那就是——”

下一瞬,丹嘉只觉眼前一花,好似九天雷霆,又似陨星白芒,眼角刺痛之后,出现在她面前的,竟是这样一幅场景——

宁非木剑出鞘,随意一刺,竟将一只雪白纸鹤化为碎片!

纸鹤化为飞灰,却并未落下,纸鹤身上闪过一阵柔和的白光,随即竟似被无形之火焚烧,形成一个个小火团。

“这、这是——?!”

丹嘉已经反应过来了,又惊又怒之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有人跟踪了你,一直在窥探我们的会面。”

宁非淡淡说道,心遂意转之下,木剑自动还于鞘中。

****

丹离猛然退后一步,再一次狼狈滑倒在街边浸了冰水的青石条板。

膝盖处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她再抬头时,却是有些面色苍白了。

压住口翻涌的血气,她冷冷的笑了,“既然敢伤我的使令纸鹤,真是好大的胆子。”

怒意过后却是狐疑,“竟是以单纯的武学,使我的纸鹤形神俱灭——这等造诣,会是哪一方的人……”

随即,她想起一个极为可怕的答案,不由的面色更白,“会是他吗?”

一问出口,只觉得自己有多么可笑。

“是他,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而已。”

丹离苦笑着,一时心灰意冷,连从石板上起身都觉得毫无力气了。

“你怎么在这……怎么又摔了?!”

街的另一头,遥遥传来梅选侍的焦急呼唤声。

丹离费力的看去,只见风雪飘摇之间,姬梅二人急急而奔,一路疾跑到了眼前。

“你怎么又摔在地上了,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推的?!”

梅选侍点着她的鼻头,无奈的笑骂道,赶紧扶她起来。

(我知道我上月还欠大家两章加更的,这两天会补上的,因为感冒,这一阵的更新时间不稳定,但是肯定不会赖掉)(!)

第一百十二章渡尽苍生怔本愿

姬悠在一旁帮了把力,仔细打量了她这一副狼狈模样,不由的又是毒舌挖苦,“哟,怎么又在老地方摔成这样,这家粉圆店跟你八字不合吗?”

梅选侍横了他一眼,眼风如刃禁止他再开口。她一边替丹离揉着手肘上的淤血,一边又皱起眉来责备,“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般乱跑乱跳,动不动就摔啊跌的!”

丹离听着她关切的语气,不由的心头一暖,黯淡低垂的双眸略一流转,已是与平时一般盈盈而笑,“人多嘛,我走路又不注意……”

“你真是……”

梅选侍的关心絮叨在耳边回响来去,却是模糊得听不真切了,丹离只觉得口一阵钝痛,空落落的好似整颗心都被挖走了。

纸鹤已被剑风斩为了碎片。

最后的一瞬,与它心羁感应被断开的那一刻,她就该明了的。

那样的剑风,那样的绝敛之芒,一击必杀,普天之下,只有他而已。

翻涌的血气隐隐地搅动,她不顾梅选侍的劝说,忽然捂住唇,朝着一旁的明沟干呕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

梅选侍吓了一大跳,立刻重新扶起她来,重新端详了她的面色,惊呼道:“怎么这么苍白的……”

她心头蓦然升起一个念头,却是把自己吓得双眸睁大,“你……你该不会是——?!”

“哪有这回事……“

丹离接过姬悠递上的绢帕擦了擦嘴,这才直起身来。她并非蠢人,立刻知道梅选侍想到了别处,不禁失笑了。

冷不防,手腕却被扣住,她惊愕抬头,却发觉姬悠正在替自己把脉。

五光十色的花灯照耀下,他面色凝重,双眼微眯,只剩下一道狭长冷光,竟是前所未有的凛然之态!

半晌,他才放下手腕,好似舒了一口气,“她没怀孕。”

如此直白的一句,气得梅选侍又要捶他,丹离见他们闹个没玩,轻咳一声,低声道:“我还是胃里难受,我们还是早些回吧!”

街上人群还在嬉闹着,有人从街旁朝天上扔了一只爆竹,炸地他们头顶都是纸屑,于是三人改从右侧小巷绕行。

这般三转五转之后,终于又见到天街的轮廓了——丹离无意朝右侧一看,却见黄墙明瓦,檐带佛篆,一丛郁绿针松倚墙而挺——分明是古刹一角。

此时全城耽于欢闹,此处本该是门庭冷落,却偏偏有旺盛白烟直冲而上,冉冉熏得针松间残雪融化,滴滴化成水落下。仔细听时,竟有佛偈声声,钟磬齐鸣,悦耳庄严之外,更有不多不少几个善信徒绕着山门拨珠念祷,过了片刻,竟还有人朝空散下了白幡。

“这是在做法事吗?”

丹离停住了脚步,睁大了眼好奇打量着,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不妥来——江南旧俗,未出上元之前都算年节,是不能大大办丧事的,只是不知天都有没有这个忌讳。

姬悠上下略一端详,便知其中端倪,他面色微沉,低声答道:“这是法隆寺,庙虽小,却是历传六朝而不衰,香火最是灵验的。”

他上前几步仔细听了念唱,回来时眉头皱得更紧,眼角也微露冷意,“这是在替阮七将军作法事。”

他停了一停,又补了一句,“是奉了万岁之命。”

“哦?”

梅侍转眸去看,地上残冰的亮光映得她眼角一抹寒光,“万岁倒是重情分的人……”

她虽是诚挚赞叹,听着好似是讥诮一般,却又让人疑心是自己多心了——丹离与姬悠对视一眼,随即都侧过头去看法事。

不知不觉的又开始下雪了,白色雪絮飘飘洒洒的落下,把冲天而起的香烛白烟都搅得断裂歪扭。夜色中,只是天地混沌幽深一片,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风声呜咽,连人们的念祈颂唱之声也被压过,越发显微弱起来。

瞬间一声大磬,摧肝裂胆地响亮,可怕寂静之后,好似有什么被点燃了,火光伴随着黑色烟雾,汹汹地烧了起来。

“这是在火葬。”

姬悠静静道:“阮七身上七窍出血,都是带了尸毒,本不能停尸三日,就这么匆匆火化了。”

火光照亮眼前纷飞白星,好似双眼都被灼了。丹离眯着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了。

如果,自己当时愿意伸出援手……

她唇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随即低下头去,眼中却闪过一道寒光——

梦流霜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火光冲天,一股灼热中带着脂焦的气味遥遥而来,丹离觉得口胃里一阵翻腾,却是咬牙忍住了。

她再此抬起头,深深凝视着那张狂凄厉的火光。

你若是要怨我见死不救,也由你。

这个世上,原本就是全然冷酷的弱强食。

你太弱了,也太痴太傻了,所以你注定会被梦流霜利用,欺侮,最后万劫不复。

当年的我,不也是这般的绝望无助,这般的任人践踏——

莫名的,她打了个冷战,闭上了眼。

梅选侍小声哭了起来,让人听了鼻酸,“我们也进去拜祭一下吧!”

她不由分说的拉了姬悠,两人跨进门槛,对着熊熊燃烧的木堆,合什祈祷起来。

丹离一楞,竟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术者只信天地循环至理,不拜鬼神,甚至不能踏进寺庙道观之地。

在术者的心中,人死宛如灯灭,什么虚无飘渺的来世,幽冥地狱,全是愚夫愚妇的妄念而已。

她直挺挺的站在门外,终究还是合起掌来。

轻细的咏颂声在寒风中断断续续,她也随着念,却似乎并不是在祈求神佛,而是在对死者喃喃低语。

下一世……如果有下一世的话,愿你娇美动人,福寿齐全,一生顺遂。

也或者,你再也不要来这冰冷的世上走一遭了。

火光的最后热意隐约地熏了出来,针松上越发一滴滴晶莹闪亮,好似有人在落泪一般。

丹离露出一道甜美的笑容来,慢慢张开双唇,继续念道:“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证明功德主。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本尊地藏菩萨摩诃萨……”

风雪呼啸而过,好似将漫天魂都摄卷而去,只剩下各怀心思的人们,孤零零的念着他们也不相信的祈句。(!)

第一百十三章黄雀不觉身后影

上元一过,寒意便一分一分的收敛起来。冻结的残冰积雪渐渐的融化开来,在日光下映出潺潺闪亮的水痕来。

丹离抱着一长团绵软绣垫,在木廊下找准了日光和煦之地,放下软垫后用力拍拍,随后半躺着晒起了太阳。

午后的日光最是温朗明煦,暖洋洋照得人骨缝发酥,丹离的身旁放了一碗珍藏的樱果,她嘴里慢悠悠含着,似睡非睡之间,简直要舒服地哼哼两声。

一旁的麻将也学主人蜷成一团,姿态集肥、懒、谗华于一身,偶尔还从碗里偷一颗樱果,咽下后再舔两下皮毛。

“你倒是真是会享受的……!”

冷笑的毒舌,除了姬常在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他大步走上木廊,感觉着鼻间萦绕的松木芬芳,惬意的深呼了一口气。

这次修缮的用料倒是考究——他心中暗忖道。

昭元帝一声令下,德宁得以大加修缮,三人在耳房挤了十余日后,终于住进了整洁一新的室殿堂之中。

温暖馥郁的内殿椒墙,厚实名贵的楠木大柱,以及回环重叠的松木斜廊……光是所用的名贵木料,就曾堆积盈院,如今身处其中,三人都不仅心旷神怡了。

姬悠的脚步很轻,回响在木廊间,却是从容不迫的洒脱自在。

他走到丹离跟前,没好气的扔下一只紫锦绫盒,“这是万岁派使者送来给你的礼物。”

丹离“唔”的一声含糊答应,慢慢翻了个身,半撑起手肘,接过了那只锦盒,随意打开一看,只见其中分上中下三层,琳琅色色放满了十六品果子蜜饯。

她随手抓了一把,抛入口中一个,连口齿也含糊不清了,“里的御厨都不会换个花样吗……”

姬悠的目光凝在盒旁那一枝怒绽盛放的晚梅,轻巧的接过,漫不经心的在掌中抛着,“看样子,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对你倒真是眷恋不忘啊……”

“就凭这些蜜饯吗?”

丹离一边吃着,一边表示不满,倒是让姬悠不禁为之气结,“他天天派人送零嘴吃食给你,这份宠爱谁也赶不上!”

丹离瞥了他一眼,“我可是很贵的……一点点零食就想收买我的心吗?”

“哈哈哈哈!”

毫无掩饰的嘲笑声出自姬悠口中,朗朗回荡在室回廊之间。

“怎么笑得这般开心?”

梅选侍着一件淡蓝织锦宝相纹装,发间一道赤缡重珠钗熠熠垂下,她盈盈而来,宛如风中之莲,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小梅你换上春装了?真真是纤腰一束,婀娜天色……”

姬悠双眼浮上迷醉,心头顿时升起百十句美人如玉之诗。

丹离微微眯开一条缝,“咦?这次的春装好似分外别致。”

她的目光停留在梅选侍的腰间,只见侧部以致蝴蝶结轻挽,既束起纤腰窈窕,从侧面映出华丽潋滟的蝶舞之美,心思之巧,手工之细,实在让叹为观止。

梅选侍见她果然识货,不禁心头得意,整了整蝴蝶结,这才道:“这是我新制的今春新装,好几位娘娘都觉得好,已经让我一一改过了——只怕今年春天,这种款型也要流行一阵了。”

“你该不会财迷心窍,把浸过水,撕破的雪缎缝补到一起,蒙骗那群妃子娘娘吧?”

姬悠的话简单直白,却一下戳中梅选侍的心肝,非常之痛。她脸色一变,怒目扫去,顿时让姬悠缩起了脖子。

丹离干脆起身,抱怨道:“你们两个欢喜冤家见面就吵,还让我怎么睡啊!”

她起身端详着梅选侍身上衣料,果然锦华熠熠之外,依稀是之前挂在西院里的那些雪缎。

风吹得衣料簌簌而动,有细微的雪白粉末从衣上掉下,落在黑漆明光的木廊地板上,分明醒目。

丹离用指尖微微沾些,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眼角闪过一道明光,随即便挥手甩去。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新的神武右将军已经选定了。”

姬悠想起自己方才去取食盒时听到的消息,若有所思的停了一下,继续道:“神武右将军负责中禁卫守备,必定是皇上最心腹的人选,阮七死得如此突然,接替者是谁,只怕朝野已是猜测纷纷了。”

“究竟选了谁啊,不要吊我胃口了!”

梅选侍怒嗔一声,姬悠立刻举白旗投降,“是中郎将沈祢。”

“这人是谁?”

“据说也是皇上军中的旧部,先前只负责中禁卫的集训,极为低调的一个人。”

姬悠眼底也闪过一道锐利光芒来,他继续道:“据说此人与熙王私交也甚好,此次就是熙王推荐他升任此职的。”

“熙王?那个与你对剑的人?!”

梅选侍唇边露出一道冷笑,“熙王一心梦想着作皇太弟,于是遍交朝中大臣,手伸得老长,现下连皇帝卧榻都要染指吗?!”

“咳咳……千万不要这么说,要惹祸上身的。”

姬悠左右顾看,随后急声阻止她如此恣意的言论。他见丹离目光楞楞的,于是问她:“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在想……今天晚上皇上召我去寝,我该吃什么菜好……”

“……”

梅选侍无语。

“简直是吃货一个,没治了!”

这是自己偷吃夜宵却理直气壮说人的姬悠——所谓马不知脸长,猴子不知道屁股红,大约就是这等情况了。

丹离瞥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笑的——皇帝中的厨子手艺最好,女也最漂亮,赏心悦目之下我胃口大开,这也是正常!“

“对,对,这太正常不过了。”

姬悠憋着坏笑附和着,明显口不对心。

“对了梅姐姐,皇上的女们也都换了新春装,好似也是你巧思所制?”

梅选侍身上不为觉察的一颤,笑容竟有些勉强了,“是我先剪裁好初形,让女们照着做的。”

“也是用了你房里先前挂的这些雪缎?”

梅选侍的手指深深攥入掌心,一片茫然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那是当然,毕竟只是撕开,并不算完全不能用。”

“梅姐姐你真是物尽其用……”

丹离看着她,笑得娇憨而茫然,却又似别有深意。(!)

第一百十四章尤待昭阳日影来

“什么?皇上又召了石才人侍寝?!”

淑妃面上一僵,随即又缓缓放松了。

她拿起刚收到的信笺,仔细思量之下,心中却是又怒又躁。

“太后说要提前回銮——五台山天寒地冻,山路陡峭,为何现在急着回来?”

她喃喃自语道,手中信笺无意识的折起,放下,周而复始。

原本太后是她的至亲,也是她的靠山,但此时被她发现,自己进几月,却丝毫不曾得幸,反而让一个臣俘之女占了盛眷——太后若是知晓,只怕是会怪她无能!

淑妃额头微微见汗,更是辗转难眠,想了大半夜,却惊觉更漏声声,雨声潺潺,第二天起身,只觉得头脑昏沉,喉咙疼痛,竟是着了风寒!

侍女们慌忙送上热茶,又有人急着去请太医,在床前忙个不了。

淑妃唇色发红,口中一阵发苦发涩,眼冒金星之下,心头烦躁又生。她一闪身避过女奉上的羹汤,断然道:“我不喝,快给我拿走!”

“娘娘,这是太医开的药,您还是尽早服下才是……”

平时最得她信重的贴身女官上前劝说,却险些被汤药泼了一身——瓷器落地的声响在殿中听来格外清脆!

“娘娘息怒啊!”

众人心下一震,背上冷汗直冒,纷纷跪倒在地求饶,寝殿中顿时寂静一片,只剩下苏合香的白烟氤氲熏染,却让人更加喘不过气来。

淑妃冷笑了一声,双目扫过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人们,不耐的轻呼一口气,压住心头烦躁,淡淡的说了一句,“你重新盛一碗来吧!”

女官如蒙大赦,连忙亲手去舀了一碗,躬下身,将碗小心翼翼的凑到淑妃唇边。

淑妃喝了几口,便苦得直皱眉,此时她的鼻端嗅见一种隐约的香气——虽然淡,却似茉莉一般的清香。

淑妃捂住鼻子,却越发皱起了眉——她从小就有不足之症,茉莉丹桂这一类的花香一旦嗅入,就会狂咳不止。

剧烈的咳嗽声尖锐急喘,好似整个人都上气不接下气来,众人慌作一团,递水的,出门催太医的,简直乱成一团了。

好容易停住咳嗽,淑妃只觉得肺间一阵火辣辣的痛,她一把攥住女官的裙角,冷喝道:“你身上抹了什么?!”

女官的衣裙被骤然拽住,留仙裙的褶边飘散而开,从淑妃指尖滑过,留在她手上的,竟有几点白色粉末。

“这是什么?!

淑妃声调猛然提高,尖利之外,更带一种森诡秘的意味,顿时让女官吓得双腿一软,瘫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婢妾、婢妾什么香料也没擦啊!”

女官连声叫冤之下,淑妃直起身子来,扯过手边衣料仔细端详。

“是这衣料本身就沾有的。”

她声音冷淡,却吓得女官心头一阵狂跳,不待她辩解,淑妃的目光停在那别致妩媚的蝴蝶腰带上,“这套春装倒是挺俊俏的……“

淑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端详的目光让女官一阵心惊跳,顿时语无伦次了,“这是外新近时行的款式,是梅选侍亲手裁制的啊!”

“梅选侍……就是和石才人同住一殿的那个豪商之女?”

淑妃的目光一跳,那冷中混合着兴奋的光芒,让女官越发簌簌发抖起来。

****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宵。

云龙盘踞的鎏金熏炉之中,银炭低燃出暗红的光芒,整个寝殿里一片暖融。

雪白手臂伸出珠帐之外,取过小几上的茶盏,仿佛是一边轻笑着,一边啜饮着。

低低的喘息声响起,随即却被什么堵住了,只剩下丝缎衣料的轻微摩挲声。

“你前几天又偷溜出了?”

昭元帝凝视着身下之人——丹离盖以锦被,只露出白生生一片肩颈,他的眸色一深,手掌触及她的敏感处,引得她蓦然一颤。

“是啊,还是外面街市上的东西好吃……”

丹离面上露出一片嫣红,仍是三句不离吃喝。

昭元帝霍然大笑,醇厚嗓音震得帐纱微动,“我小时候住在金陵城里,也是最喜欢街边的小吃摊子,手里捏一把铜子,能从街头吃到街尾,羽织也陪着我吃到肚子溜圆——”

他的话戛然而止,好似意识到自己又提起了那个禁忌尘封的名字。

丹离听到吃就双眼发亮,好似本没听到“羽织”二字,她兴致勃勃道:“我们金陵城除了海棠糕,还有什么好吃的?”

昭元帝为之失笑,“海棠糕倒是雅俗共喜之物,难得你们在深里也知道——但是一些茶楼里的小吃,你恐怕是听都没听过……”

鬼使神差的,他开始讲起一些平民吃食,“茶楼里吃的酒鬼兰豆,都是一碟一碟盛上来的,只要花两个铜子买了一碟,便可免费的续吃下去。”

“还有油炸酥骨,虽然是被剔起后剩下的,但若是厨师手艺了得,那滋味简直比什么山珍海味还好……“

他双眸闪着光,暗夜漫漫中,仿佛已是悠然神往,“还有一味小食最是**——就是城东吉庆馆的咸菜。”

“凡是前去看戏的,都送这么一碟,这是极贱的吃食,却腌制得风味独特——只可惜,那一次羽织见不得有人欺负卖唱女,一怒之下我们跟恶少打了起来,那露台柱子年久失修,竟倒塌下来,我们吓得再没敢去这家。”

今夜,他已是第二次提起那个名字了。

倒真是旧情难忘啊……

丹离眼中闪过一道幽光,随即却在脑中想象这样一副**飞狗跳的打斗画面,顿时笑得直颤,连被子都滑下半截,露出前旖旎*光。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珍藏的“那时候”。

那时候念念不忘的小吃美食,此时想来,已是隔了千山万水,时光荏苒。

如同他记忆中的咸菜,自己梦境中,那永远难忘的粉圆。

俱往矣。

昭元帝见她笑了一阵,随即却敛起欢容,呆呆的想起了什么,竟是入了神。

“你在想什么?”

丹离身上一颤,才是如梦初醒,正要回答,却听殿门一声轻响,隔着珠帘如雾,一道圆团声影疾奔而来,箭一般的到床上。

“麻将?!怎么是你!”

丹离一阵头疼,未及责怪,却眼尖的发现,麻将口中衔着一片衣角,仔细一看,竟是梅选侍身上的料子。

“梅姐姐出事了?!”(!)

第一百十五章百炼钢成绕指柔

丹离蓦然惊起,手忙脚乱的穿起了衣裙,夜风从窗边脉脉而入,她冷得打了个寒战。

昭元帝侧过身来,透过重重帷幕静看她忙乱惊惶的模样,声音低沉,却并未动怒,“你担心她?”

“是啊,梅姐姐一直很照应我的。”

丹离忽闪着水眸,好似有些心烦意乱。

她匆匆起身,也来不及跟昭元帝告罪,心急火燎的出了殿门,来到廊下。

灯幽明,寒气扑面而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被人阻拦在外,云鬟雾鬓,却是身姿绝美——

姬悠!

丹离快步走过去,拉了他到了一旁,急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是淑妃做的好事!”

姬悠虽然竭力平静,眼中却冒出焦急的光芒来,“她指称小梅在她贴身女的新衣上下毒,眼下已经把人押到了暴室之中!”

什么?!

丹离双眸一闪,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摩挲那衣料时,无意间蹭下的白色粉末。

她睁圆了眼,一脸懵懂地惊问道:“淑妃中毒了?”

姬悠冷笑了一声,“她只是咳嗽不止,人却是好端端坐在轿中!”

丹离正要再问,未央管事女官已经在回廊另一端连声咳嗽示意。

姬悠见丹离仍是娇憨不明所以,揉了揉她披散的一头乌发,目光停在她单薄凌乱的衣着,以及颈间的红痕上。

他的目光暧昧带笑,即使厚脸皮如丹离,也面色微红,低下头去。

“去求皇上——“

他贴着她的耳边低声一语,随即在女官们赶人的严厉目光下匆匆离去。

丹离迷迷噔噔的走回寝殿,却见床头微明,夜明珠的冷艳光华吞吐不定,昭元帝倚在床头,正披衣拿了一册书卷在看。他的脚边,麻将蜷成一团,正在打着幸福的胡噜。

死猫!你倒是吃得下睡得着……!

丹离瞪了它一眼,下一瞬,却蓦然惊觉,昭元帝正以兴味调侃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心头一惊,却仍是大大咧咧的不施礼,光着脚上了床榻,随后迫不及待的钻进温暖的卺被之中。

她宛如八爪鱼一般抱紧了他的脊背,却偏偏不睡觉,只是拿自己柔嫩的脸颊蹭着,在他颈边幽幽吐气。

“半夜三更,你这是在闹什么呢?”

昭元帝一把揽住她,制止这种胡闹点火的小伎俩,并顺势将人拖入怀中。

“淑妃把梅姐姐抓起来了!”

“哦?”

昭元帝微愕,却也并未多加追问,丹离等了片刻,终于忍耐不住,轻摇他的肩头道:“天寒地冻的,梅姐姐被关在暴室那里会冻坏的!”

“淑妃身为四妃之一,原本就有匡正闱之责。”

昭元帝嗓音淡漠,不知是在说真的,还是故意逗她着急。

丹离气得鼓起腮帮,恨恨地盯着他,随后泄愤一般踹着被子。

“哈哈……”

低沉笑声在她耳边响起,连卺被都震得微动,丹离气得口起伏,恨不能咬他一口来泄愤。

摄于某人yin威,她终究只得负气地别过头去,不去理睬这一阵坏笑:“淑妃果然不愧是太后亲自挑选的,连您也要给她几份颜面。”

强势的力道迫使她转过头来,幽暗不明之中,两人面容无限好近,昭元帝眼中闪着莫测的光芒,“你这算是在挑拨吗?”

丹离气得睁圆了眼瞪他,“你这算是纵容淑妃欺负我们吗?”

黑暗中,她负气咻咻,糯软声音听起来却仍少听得紧。

“好了好了,别闹了。”

“我不管我不管,把梅姐姐放出来!”

丹离白生生脚丫子又开始踹起了被子,左右摇晃之下,顿时把被子卷成一只蛹。

这要闹腾到什么时候啊!

昭元帝面色一沉,正要训斥她不许再吵,却见灯火明灭的帐头暗处,她眼角盈盈,正蓄满了晶莹泪水。

他心中低咒一声,很是挫败的叹了口气,两人眼对眼的僵持一阵,昭元帝终究扬声召唤人。

他不顾一旁丹离欣喜的眼神,不耐的沉声道:“传朕的口谕,梅选侍嫌疑未清,继续羁押,暂时移出暴室,禁足于别苑。”

丹离听得要继续羁押,面露苦相,最后听说至少可以不用在暴室受折磨,心中总算一宽。

尚仪女官低声答应,率身后四人上前来替两人整理衾被,又换了熏香。

她们靠得极近,华衣婆娑之间,丹离又嗅到那种茉莉一般的清香,她伸出手,一把拽住女官的裙角。

女官愕然惊呼,丹离感觉自己手指上又染上了几点粉末。

“你又在搞什么鬼?”

昭元帝以为她顽皮戏耍,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我觉得这件襦裙挺别致的,所以想多看看嘛!”

丹离继续捉着裙角不放手,仔细端详,果然腰间也有一只别致妩媚的蝴蝶系带。

尚仪女官的笑容有些僵硬了,她发觉昭元帝也注意到自己新衣的款式,顿时心头一颤,跪地请罪道:“万岁赎罪,是奴婢行为谮越了……”

昭元帝扫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却是让人心头一震,“你身负纠正人仪容之职,自己却不能以身作则,擅自把服改成这般模样,是要引得谁人注意?!”

尚仪女官听着这诸心之语,面色已是惨白,身形摇摇欲坠之下,心头那一星半点的旖旎之思,却早已飞至九霄云外了。

昭元帝英武冷峻,中近身伺候之人,或多或少都动了些心思,她听闻梅选侍裁制的裙别有一番妩媚风致,人趋之若骛,不免也出重金购入一件,没曾想竟会有这等天降雷霆!

她头脑一片昏沉,不自觉地泣声道:“这、这并非是奴婢所改,而是、而是——”

她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丹离,含怨带露之下,却让丹离觉得芒刺在背。

丹离咽了口口水,迎着昭元帝探究的目光,有些心虚的干笑道:“这衣服就是梅姐姐所制……”

昭元帝心中不豫,冷哼一声,正要斥责,此时中庭传来更漏之声,整整齐齐十二下,乃是子夜已过!

丹离面对他冷厉目光,心头惴惴,正在绞尽脑汁想辙,却忽觉身侧影乍起,她转眼看时,却惊见——

跪在地上的尚仪女官,竟缓缓的,以一种毛骨悚然的速度屈起身来,双手伸出,竟是直扑而上!(!)

第一百十六章血溅三尺染云台

夜明珠流光轻泻,照在尚仪女官身上,反出一种诡异透明的惨白光芒来,好似眼前这端庄严谨的女官并非活人,而是一尊晶莹石像!

她摇摇晃晃的起身,目光直勾勾的却是亮得吓人,随后,双手伸出,对着床榻上的两人直扑而上!

纤长指甲宛如利刃,快而凌厉,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经了方才一搅,昭元帝并未躺平,只是随意倚坐谈说,措不及防之下,他瞬间一跃而起,就要把女官踢倒在地!

他一身武学已入化境,别说是一介弱女子,就算是叱咤战场的骁将,也未必受得住这一脚。

然而,踹上女官身躯的那一瞬,他却感觉自己踢中的,好似是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内力传透之处,女官身躯只是微微一晃,随即竟稳住了!

子夜的更漏声遥遥传来,尚仪女官眼神越发空洞灿亮,她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喊,双手仍是直勾勾的伸出,竟将床头纱幔一把扯下,朝着丹离甩去。

纱幔绕过丹离的脖子,电光火石之间,将她死死绞住,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昭元帝正欲救援,却发觉殿门大开,四五个女直挺挺的闯了进来,通身闪着白色幽光,眼神也如尚仪一般古怪,她们冲上前来,竟隐隐将昭元帝包围在床侧!

她们默默无语,只是甩着手中的白绫,朝着昭元帝直逼而来。

任何内力,刀剑,对她们来说好似毫无用处,身形微微一晃,又继续向前,无惧,无痛,好似已非是活人,而是一具行尸走,僵化的石像而已。

这大概是中了某种术法……

昭元帝心头闪过一念,却也来不及细想,眼角余光瞥见丹离的惊险挣扎,瞳色瞬间为之一深。

昭元帝内力凭空而穿,指风划断纱幔,丹离从床上狼狈的滚下,却被先前裹紧的衾被所累,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尚仪女官发出一声低沉吼声,竟是一脚踩上了丹离的手腕!

五指纤纤,顿时便是锥心之痛!

丹离闷哼一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就在这一瞬,剑气如虹般飞袭而来,磅然之力,终究刺入尚仪口,她惨嚎一声,随即砰然倒地,却是一丝鲜血也没流出来。

昭元帝心悬一旁,给了眼前四人可趁之机,四人身影闪动,将以白绫将他团团围住,左旋右转宛如百蝶穿花,昭元帝回剑欲断,却发觉手臂也被重重缠绕,竟是丝毫不能动弹!

这些女仿佛一夜之间身负巨力,任昭元帝内力浑厚已极,竟也只能僵持不动!

危急关头,只听丹离一声清叱,“闪开!”随即便提起手中一物掷了过来。

昭元帝只觉得眼前一花,肥嘟嘟软绵绵的绒团扑面而来,他闪身一避,顿时那绒团便稳稳地巴住了白绫,定睛一看,竟是麻将!

麻将四爪牢牢抱住白绫,圆肥身躯随着白绫一抖一颤的,它很是哀怨的“喵”了一声,好似在哭诉主人的薄情寡意,居然陷猫于水火之中。

“麻将你加油……要是做得好,皇上会赐你全鱼宴的!”

食物诱惑果然起了作用,麻将俯下身去,利爪一伸,顿时猛力抓了起来。寝殿之中只听到细碎的裂帛之声,让人感觉牙酸头疼!

麻将的利爪,可以在树皮上“抓木取火”,对付这区区白绫,也是小菜一碟。

昭元帝感手上一松,他身影疾掠而出,剑尖落处,竟齐齐是女们的心口!

四个女应声而倒,昭元帝和丹离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怎么突然发起疯来了?!”

丹离皱着眉头缩在了床角,眼中却闪过一道明悟的慧光来——那四个女身上,分明也有那种淡淡的茉莉清香。

她打量着地上的尸体——果然衣料都是上好名贵的雪缎,且裁剪别致,腰间也是那妩媚盈盈的蝴蝶系带。

她探出头来,想仔细看看,她们的衣裳是否有那种白色粉末——下一瞬,她尖叫一声捂住了唇!

地上的尸体,居然晃晃悠悠,又站起身来。

丹离刚发出一声尖叫,身后却是恶风袭来,她眼角余光瞥见,本该气绝的尚仪女官,眼神直勾勾的凑近,让人毛骨悚然!

她手中纱幔已断,干脆用蛮力掐住丹离脖子,死死不放。

“救……咳……”

丹离被她掐得直翻白眼,渐渐收紧的手劲,让她无法呼吸,整个人好似脱离了水面的鱼,徒劳的踢着双脚!

快来个人……救命啊!

她心中无声呐喊着,袖中单手虽扣了一道黄色符篆,却是不到千钧一发,绝不肯放出。

新鲜空气越发稀少,眼前逐渐模糊……下一瞬,钳制她的力量终于消失了!

丹离跌倒在地,狼狈地大声咳嗽着,身上一阵阵的发疼,她着自己的脖子,抬头看时,却见昭元帝面色冷然,手中长剑竟有了好大一个缺口,地上僵倒的尸体,头颅却是滚得老远,仍是没有半滴鲜血。

这柄长剑并非他平时所用,材质只是普通的上好钢——但只是砍下尚仪的人头,却已毁得不成样子,实在是诡异万分!

石傀儡之术!

丹离终于想起这个失落许久的咒术。

与其说这是一种咒术,不如说西北蛮人巫师惯用的驱使人兽之法。

把一种奇异的蘑菇烤成粉末,撒在人或野兽的身上,便将使之身如岩石,刀枪不入,并且失神丧志,受人驱使宛如傀儡。

这种术法简便陋,便是普通蛮人巫师都能使用,只可惜,它有一个极为致命的弱点——

“你先去暖阁躲起来!”

昭元帝的冷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丹离张口欲说,却听中庭一阵混乱,好似有什么人正在打斗暴*!

有人被猛力甩开,重重的撞到了门上,美雕琢的殿门受不起连番重击,终于破裂散开。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黑压压一片的女!

身上发着淡淡白光,眼神空洞,宛如受人纵的傀儡石像一般。

她们正在缓缓逼近,越集越多,远处的前殿,还不断有人直挺挺的赶过来加入。

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潮。

寝殿之中,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第一百十七章不在梅边在柳边

夜色笼罩下的深大内,从来是深寂幽静的。

而今夜却分外不同。

万千阙之间,涌起了让人不安的骚动,随即越加蔓延——一个个浑身白光的女,宛如石雕傀儡一般直挺挺的往外走,沿途阻拦之人纷纷被打倒在地。

有人发出尖利惊恐的惨烈叫声,如没头苍蝇一般乱窜乱逃,却反而死在化为石傀儡的女手中,鲜血漫了一地,

渐渐的,有武监与禁卫前来阻拦,却也是一击即毙,成为枉死的冤魂之一。

化为石傀儡的女们,无痛无怖,天生神力无人能挡,她们目光闪亮而呆滞,以极为古怪的姿势,缓缓朝前移动着,所过之处,若是遇到抵挡,便是杀戮四起。

一片混乱之中,石傀儡们踏着满地的鲜血与残肢,点燃了美雕琢的室。

天干冷燥,火很快就燃了起来,带着浓浓黑烟冲天而起。

禁大内,无数美轮美奂的楼台高阁,都是云帝时期建造的,整座主殿皆用木椽契合而成,不用一点铁钉。

木助火势,火光冲天而起,燃得高而明灿。

在一处无人的楼台上,有人静静凝视着这一场飞焰横天,眼中闪过满足与欣慰。

梅选侍唇边绽出一道笑容,随即却闭上了眼,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父亲,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轻轻一句,却是一字一吐的深入肺腑。

她俯看着这一片混乱与杀戮,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相似的场景——

满面稚气的少女,仅有十岁左右,两朵圆宝髻散落下来,在满地尸体与破烂营帐之中跌跌撞撞走着,找寻着。

“爹亲……你在哪里?”

满地血污,战旗与破损的甲胄散落一地,血腥的气味刺得人喉头作呕,小小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滢儿……”

微弱的呼唤声从中军帐中传来,她不顾一切地跑过去,费力地钻进那已被鲜血染红的坍塌营帐。

出现在眼前的,是面色青白的,双颊凹进,整个人都倒在血泊之中的父亲。

平素英挺豪迈的父亲,此时已憔悴得不成样子,多日的鏖战,等待他的,竟是这样一场惨败。

“父亲……父亲!”

她急切地喊着,却一眼瞥见他口残露在外的箭翎,顿时泪落如珠。

“滢儿……”

她的父亲费力的伸出手,抚着她的头顶,张开嘴,想要劝慰,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万般无奈,都化为一声苦笑,一道轻叹。

“我这一败,殇阳关便是失守,好好的八百里河山,又要换一个新主人了。“

他哈哈一笑,随即便喷出血来,染红了女儿的素白衣袖,更引得她肝肠寸断!

“这个叫作秦聿的年轻人,果然非凡……”

他呛着咳出点点血屑,右手却痉挛着伸向天上,狠狠地,似乎要撕裂那无形而又无常的命运——

“但是我不服啊,我不服!”

“若是没有那忽然升起的弥天大雾……整整一夜的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是他趁夜偷袭,我军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

他声嘶力竭的喊了这一声,不甘而怨恨的瞪着由帐篷破洞处透出的苍茫天光,眼角几乎要裂出血来!

随后,他急促呼吸着,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父亲……父亲!”

挽着唯一爱女的那只左手,终于也无力的垂落下来。

那一夜,在血腥、残寥的尸堆中,在破碎却不失王者威仪的旌旗碎片间,炽热的火焰,也如同今晚一般飞横凌天。

梅选侍眯起了眼,从那相似的火光回忆中惊醒过来,低低的哽咽了一句,“父亲……”

声已渺,故人难追。

她静静听着火光的毕剥声,恍惚间,却仍能听到父亲那最后的一声“滢儿”。

那时候,她的名字,叫作柳滢,而不是什么“梅选侍”。

她的父亲柳原,乃是姬氏王朝末代的护国大将军,由静帝亲加九锡,进殿带剑,一门加封五爵,军功辉赫,天下尽知。

柳原军权之盛,就算是身为天子的静帝,也要退让三分。

自静帝之父哀帝时起,朝廷衰微,天子无德,九州群雄纷起,从那以后,朝廷管辖所属,只有原本的三分之一州县。

而柳原却以自己一军之力,成为朝廷擎天保驾之柱,连天子都要让他三分。

这样一个强势之雄,却在镇守殇阳关时,与一股新兴之军鏖战九昼夜,竟是落败身死。

他的死亡,让一个少年的名字响彻天下——

秦聿!

也就是如今的九五至尊,昭元帝陛下。

这个名字,也深深的刻入柳滢的心中,让她在这近十年间,辗转流离,历尽艰险,终于以豪商之女“梅滢”的身份入。

她要让秦聿偿还这笔血仇!

梅选侍狠狠的咬着牙,感受着唇边涌起的血腥粘腻,心头却是产生了无穷的快意。

秦聿身为天子之尊,又有绝世武学,凭自己微薄之力,确实难以杀灭……但是,自己无意间掌握的蛮人“石傀儡之术”,却能驱使源源不断的女,将他团团围杀!

一切的秘密,就在于那些新巧别致的装衣料上,染着的那些白色粉末。

有着淡淡清香的白色粉末,总是让女们以为是蔷薇硝、茉莉粉,谁能料到,这是将整个廷卷入混合杀戮的绝密利器?!

俯视着眼前的一片血腥混乱,她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得意却又苍凉——

“秦聿,你注定将死在这座皇里!”

话音未落,她的身后,突兀响起一道清朗嗓音——

“这可未必呀……”

嗓音清朗中略带慵懒佻达,却是异常的熟悉。

她惊愕回身,映入眼中的,竟是朝夕相处的熟悉身影。

“是你!”

她整个人都惊得呆住了,一瞬间,竟如同那些失了心志的石像一般。

“当然是我,否则你以为会是什么人?”

带笑的调侃,仍是那般不正经,绝美的容颜仍是那般摄人心魂,眼波流转间,却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威仪淡笑。

姬悠缓缓自木阶走上,轻拂衣袖上的微尘,笑着凝视着她,“一个转眼没看好你,你居然又出来胡闹了。”

言语之间轻松写意,好似是她在玩着什么孩童把戏,被他捉了个正着。

(忙了一阵,我先把上月欠债给补上再说)

第一百十八章黄雀身后尤人在

梅选侍惊得浑身血脉都仿佛为之凝固,她的嗓音,第一次有了犹豫,“你都听到了什么?”

“呵……”

姬悠一声轻笑,意态慵懒闲雅,望定她的眼神含情带柔,却又闪着陌生而锐利的笑意——

“身为柳大将军之女,你必定是日日盼望昭元帝死于非命吧?”

这一句如巨石落地,轰然一声,震得梅选侍口一闷,手脚顿时冰凉,“你在胡说些什么?!”

姬悠含笑凝视着她,眼中闪过复杂光芒,最后剩下的,却是纯粹的温柔。

他轻叹一声,再开口,却是石破天惊——

“你如此坚决的否认身份,是因为……你父亲柳原,多年前曾经以鸠毒暗害了我的父亲,以及两位叔父。”

梅选侍微微颤抖的手,在这一刻僵住了。

所有的血色,都从她面颊上褪去——那般苍白欲灰的颜色,仿佛浑身的血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你……”

她张动了嘴唇,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满心里昏狂欲乱,满满都是一句“他知道了!”

他终于还是知道了!

梅选侍在这一刻,颓然的垂下了头。

高楼之侧有夜风冷冷吹过,夹杂着热意的焦灰糊上了眼帘,冲天火光刺得眼角生痛,耳边或远或近有女的惊呼惨叫声……然而这一切都只如浮光掠影一般,丝毫不能在她心头留下半点涟漪。

梅选侍缓缓闭上了眼睛。

护国大将军柳原,手中握有大股兵权,对于风雨飘摇,只剩寥寥几州在手的姬氏来说,实在是一道擎天支柱。

十数年前,姬氏嫡脉无子,按例应从直系诸弟中选取贤能。柳原在姬氏朝中一手遮天,他改立了姬氏另一脉的嗣子为太子,引得当时安帝的诸位手足都深怀不满,整个天都物议鼎沸。

面对皇族公卿的反对,柳原淡然以对,而后几个月间,安帝的三位手足都一一因故身亡,死因看似各有不同,却也略见蹊跷。

梅选侍心头雪亮——早在两年前,她初入,偶然邂逅那容姿绝代的装丽人时,就知道这一点。

姬悠,我父亲柳原,多年前曾经以鸠毒暗害了你的父亲和两位叔父。

从第一天认识他起,这个可怕的秘密,就被她埋藏进了心里,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

“你……居然知道了。“

恍惚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陌生中带着刺骨的落寞冷意,却又平静得可怕。

姬悠看着她,眼中波光一动,竟隐约让她感到伤心了——

“半年前我才得知。”

他望定了她,一字一缓道:“原来有‘死要钱’美名的梅选侍,传说中出身豪商家庭的你,居然是柳原之女。“

语声平淡,毫无咬牙切齿之感,梅选侍却是心中一颤,前所未有的酸楚与愤怒缠绕了她的心头。

“你以雪缎做成各类华服,平时连我多碰一下都要发火,没曾想,你居然做下了这样的大事。”

他的口气为什么这么轻描淡写,为何还带着笑意?!

梅选侍只觉得口堵得慌,眼前的水气氤氲上来了,她狠狠地瞪着姬悠,咬得嘴唇都出了血,“你是在嘲笑我吗?”

“哈……你敏于行而通晓世务,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胜我多矣。”

姬悠缓缓上前,伸出手,似乎要如往常一般挽住她的,却被她拍开了手——梅选侍眼中闪着凄然冷光,低喝道:“你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吗?”

“当然。”

毫无犹豫的回答,为什么却让她心中最后一丝幻念都化为了齑粉?

她的声音越发尖锐,间窒闷得几乎连嗓音都变得嘶哑,“我父亲已死,你可以冲着我来!”

“你去向皇帝出首报告吧,是我使用毒粉,害得全上下死伤一片——这样,你父亲的仇就报了!”

一道温柔而宽厚的手掌落在她头上,随即,他竟是宠溺而微带玩笑的揉了揉,让她整齐华美的高髻散乱下来。

“为什么要举报呢——虽然你做的是傻事,但那不可一世的昭元帝,也该吃点苦头了!”

梅选侍愕然抬头,映入眼中的,是姬悠那不太正经的微笑——却又前所未有的深邃暗沉。

“我若要为父亲报仇,就不该找你。”

他停了一停,一字一顿道:“因为,我们俩的父亲,都不过是某人手中的棋子,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嗓音低沉凝重,连唇边的笑意,也无法映入眼底了。

他又揉了揉梅选侍的头发,彻底让她披头散发了,“你也适可而止吧,别再去找昭元帝的晦气了,你要找杀父仇人,也别找错了人呀!”

梅选侍呆住了,整个人好似化成了石雕。

“你……你说什么?”

姬悠好心的替她合上下颌,好整以暇道:“我是说,你父亲虽然死在昭元帝的大军之下,真正害死他的凶手,却不是秦聿。”

“你仔细想想,你父亲有‘不败神话’之名,寥寥几天之间,却败于一个初出茅庐的义军首领,这是不是太突然了,也太蹊跷了?”

梅选侍听着他这话,一时心乱如麻,鬼使神差的,她想起父亲临终前,那一句不甘心的低吼——

“若是没有这遮天蔽日的大雾,我军又怎会队型大乱?!”

她眼前霍然一亮,好似抓住了关键的一点,却又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来。

“大雾吗?”

姬悠慢吞吞的说道:“我父亲虽然出身皇族,却也是武艺高强,若不是那一夜突降冰霜,导致他脚下一滑,你父亲派来的那个刺客本杀不了他。”

天光暗走,浓烟逐渐消散,梅选侍什么也顾不了了,耳边只有他冷静而睿智的低语,“他们俩的死因,有一个共同而奇妙的特点——好似是老天在捉弄他们……”

梅选侍再也忍耐不住浑身的颤抖,低喊一声,“是术者,是术者捣的鬼对不对?!”

姬悠微微点头,就势靠近了她,将她拉入怀中,“是同一势力所为……所以,我们真正是同病相怜的倒霉蛋。”

“是谁……究竟是谁?!”

“你听过清韵斋吗?”(!)

第一百十九章世乱狂飙识忠良

“清韵斋?!”

梅选侍惊呼出声,显然也听过这一清圣崇高的术者宗门。

姬悠将她搂在怀中,动作轻柔,声调却带着肃杀的凛冽,“清韵斋一向自诩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掌有神鬼之能,足可改命转运——于是这天下的气运命数,便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他的声音冷冷带笑,却完全不复平日的轻佻嬉戏,“吾父乃是安帝同胞手足,一向关系亲厚,安帝病危后,若是不出意外,便该由他即位。没曾想,他和另外两位皇弟都死于鸠杀……刺客即使是刀上染毒,原本也伤不了他,没曾想,居然会‘脚下一滑’!”

梅选侍浑身一颤,嗫嚅道:“是我父亲派人……”

“对了,接下来就是你父亲……三位皇弟一死,你父亲便更无顾忌,他立了另一支的旁系为嗣帝,从此权倾朝野,连新帝都为之忌惮!”

姬悠的声音冷然淡漠,暗夜中听来,有一种微妙的惊悚与战栗——梅选侍在这一刻打了个寒战,好似在黑暗之中窥见什么无形的可怕之物一般。

“清韵斋只是想用你父亲柳原作棋子,颠覆朝廷的稳定,一旦达到目的,又怎会真让他持九锡而摄政?于是,你父亲便也就‘顺理成章’的死在了后起之秀秦聿手里,成就了他少年盛名的第一战。”

姬悠轻笑一声,凝视注目着暗夜中直窜而起的朱红火焰,唇边带起一道讥诮的弧度,“秦聿本就是浑金蹼玉的不世之才,他挥军击败柳原,众人只有惊叹,丝毫不曾怀疑,就连秦聿自己,只怕也以为那一日的大雾是托天之幸。”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梅选侍耳边好似又响起父亲那不甘而怨毒的嘶喊,她眼中放出强烈的光芒,浑身颤抖之下,再无一丝力气,软软的倒入姬悠怀中。

“所以,你真没必要对秦聿如此怀恨,他也不过成了一柄杀人的利器,真正置人死命的,乃是隐藏在历史黑幕背后的……那一只无形之手。”

姬悠淡淡说完,凝视着怀中已近乎瘫软的梅选侍,绝美眉眼间浮现温柔与悲悯之色,“把那些石傀儡之术解开吧……你即使真杀了秦聿,也只是如了清韵斋的意。”

“清韵斋……”

一字一句,声声宛如杜鹃啼血,却含着极深的怨恨与悲凉,梅选侍此时满心昏沉,却被这三字引得双目发光,宛如癫狂。

她的手紧紧揪住姬悠的衣襟,手劲之大,几乎要将缎料撕裂,“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哪!”

姬悠被她这一抓,顿时浑身一僵,神色之间颇见古怪——他塞在前的两团圆形帛巾,险些就地滚落,无瑕女装险些破功。

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低叹道:“眼下清韵斋急切要杀了秦聿,取得他身上的天子龙气——敌之所欲,我偏要阻拦,所以秦聿的这条命,目前千万不能有所闪失。”

他微微一笑,映着冲天的火势明光,森然眸色之间,更见威仪天成,“你放心,他的命暂且寄下,等我需要龙气之时,才能成就最大的价值!”

“你……?”

梅选侍听着这一句,茫然眼神隐约有了焦距。

“我身为姬氏直系,这逐鹿天下的游戏,总也该玩上一局。”

姬悠负手于后,淡然一眼,望尽天下乱局,虽似谈笑调侃,却也睥睨之姿尽现

梅选侍深吸一口气,却似被眼前这接连的真相惊呆了。

良久,她才开了口——

“迟了……”

声如蚊呐,却似含着不寻常的泣音颤栗,她垂下头,任由额前黑发随风凌乱。

“什么迟了?”

梅选侍的头垂得更低,却忽然双手捂住了眼,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指缝落下,洇湿了广袖丝履。

“我已经在一人身上施放了最关键,也是最猛厉的蛊粉——一旦使出,便再也收不回来了……这个人,昭元帝绝不会有所防备,因此,他必死无疑。”

“你下在谁身上了?”

姬悠见她哭得肝肠寸断,一个可怕的念头顿时闪过脑中——

“难道你……!”

“是,你没猜错,最强的蛊毒,我借着平日的嬉戏玩笑,染在了丹离的身上。”

****

美雕琢的殿门一塌,出现在眼前的,竟是白闪闪一片的女身影,宛如石雕鬼怪,又似摄去魂魄的行尸走,不断汇集的人群,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昭元帝长剑嗡嗡作响,竟是感应到这燃眉之危,自行发出龙吟之声!

他一把搀起丹离将她护在身后,握紧手中长剑,神色之间竟是夷然不惧。

“看来今夜,注定要在杀戮之中度过了。”

他淡淡说道,好似以前曾经无数次深夜出阵,经历这凶险鏖战,淡漠中甚至略见厌烦。

石傀儡们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双手前伸之下,誓要撕裂眼前的一切。

一触即发之际,中庭瞬间又升起白光。

与石傀儡身上惨白死寂的光芒不同,这次的白光温润如玉,却又灵动跳脱,数十个白色光点似有灵,连续飞跳之下,被掷中的石傀儡纷纷发出沉重裂响,有的甚至断成了两截。

定睛看时,才发觉那是数十枚白玉棋子,正在空中上下飞舞,随即寝外传来一阵爽朗带笑的嗓音:“微臣救驾来迟,万岁可还无恙?”

丹离听着这声音耳熟,随即便想了起来,这是那位有名的“十算九不准”钦天监正薛汶大人,在押送京城的路途上,他的话痨和耍宝堪称一绝。

当然,他的术法本领虽未尽展,却也是一绝。

随着这一阵笑声,石傀儡们纷纷断裂而开,浑身全无半点鲜血,倒地之下发出沉重钝声,好似是真正的石木一般。

薛汶收起乱飞的白玉棋子,一边心疼的嘟囔:“少了三个。”一边探出头来关心自家君上,挤眉弄眼之下,颇是怪诞好笑。

“行了行了,你这次的损失,朕百倍补偿于你。”

昭元帝刚松一口气,见着这个活宝,却又觉得头疼了,他了然的将薛汶心事道出,还颇为慷慨大方的许以厚赏。

“万岁真是再圣明不过了……”

薛汶笑得更甜,更不正经了。(!)

第一百二十章报尽应当坠恶道

他身后突兀冒出一阵冷冽斥声。“你又君前失仪,该扣去一年的俸——”

最后一个“禄”字未吐,薛汶已是软了半截,他忙不叠让开身来,出现在破烂不堪大殿门前的,却是一身紫袍隆盛,好似没受半点影响的左相。

他扫视了现场的凌乱,知悉方才有多么凶险,目光闪动间虽是冷然,却也微现关切,“万岁无恙吧……”

话音未落,变生肘腋!

站在昭元帝身旁的丹离,忽然混身僵直,下一瞬,她浑身散发惨白幽光,周身开始石化!

“万岁小心!”

左相目光正对,看得真切,顷刻惊变之下,竟顺手取下壁上装饰的长戈,朝着丹离狠掷而去。

昭元帝武者灵觉发作,感受到身侧疾风袭来。愕然回头时,却见丹离双眼迷瞪,宛如石塑妖魅一般振臂袭来,尖利指甲朝着自己咽喉而来!

而眼角余光,却瞥见长戈飞击而来!

千钧一发只际,只见空中一阵清喝:“住。”

嗓音清渺,毫不惊慌,甚至全无凡俗人间的烟火气。

寝殿半空中,突兀出现一团玄金双鱼光罩,繁复咒文围绕之下,有一道身影隐约而现,却似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

长戈触及化身光罩,顿时化为铁汁熟溶,而丹离也宛如神魂离体一般,紧闭着双眼应声而倒。

光罩宛如一团缩微的海市蜃楼,个中人形隐隐绰绰,全然看不清面目,却惟独发间那一支珠簪,让昭元帝认出了来人是谁——

“国师!”

随着这一声,众人皆知,眼前出现的,便是那位蛰居府邸,从不见人的新任国师,无翳公子。

左相目光一暗,眉头不易觉察的紧缩一下,眼角闪过的是,却是一丝嫌恶与轻蔑。“国师真是及时赶到啊……”

就连懵懂无知的侍卫,都能听出他语中讽意。薛汶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左相格高峻冷森,平素也多有不近人情之处,但除非他极端厌恶,才会用到如此冷笑讥讽的口气。

先前在军中时,就曾听闻:左相对术者素有偏见,最烦那些奇巧怪术,扰乱纲常之人。他这番发作,简直是丝毫不给国师脸面——偏偏这位国师大人,也是言辞锋锐,极为高傲之人,是绝不会忍气吞声的。

果然,只听光罩之中,无翳公子轻笑一声,折扇悠然而动,“这位便是左相慕吟风大人了?”

不待他回答,便又是轻笑一声,举止间说不出的挥洒风流,清贵无双,“早就听闻左相崖岸高峻。让人心生敬畏,如今一见,却是……”

他刻意拖长了声调,嗓音柔和,却更让人背上直冒冷汗,“见面不如闻名。”

“些须浮名,虚妄而已。”

左相居然没有动怒,眼角的笑意,却是连轻蔑也欠奉,简直就当这言辞攻击不存在了,“国师既然食君之禄,便该分君之忧——里闹得沸反盈天,国师却姗姗来迟,究竟是何故?”

他目光紧盯着玄金双鱼光罩,薛汶在一旁看了捏一把冷汗,真当心他下一句就冒出“扣发你三年薪俸”这种话来。

“哈哈哈哈……”

肆意清狂的笑声,自光罩之中发出,无翳公子笑得乐不可支,好似听见了什么别致的笑话一般,“无能者自惹其祸——若是连这点危险都扛不住,那就趁早撤离天都,别再妄提什么君临天下了!”

这才真是真正的狠人……强到逆天级别了!

薛汶听着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只觉得眼皮都惊得发颤,他扫视左右,只见众人多有垂着头,侧着耳的,一副“风太大我听不见”的神情。

昭元帝轻咳一声,这才把众人的注意力从唇枪舌剑,火药味极浓的两人身上移回。“国师既已驾临,便替朕好好分忧吧……”

无翳公子又是一声轻笑,不带明显恶意,却仍似闲庭谈笑,坐看花落星移一般悠然,“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何必多此一举呢?”

左相听到他推脱已是大怒,目光熠熠染上狂焰,却听无翳公子继续道:“其实,这咒术出自西蛮巫师,本身便有极大的缺陷,本不需我出手了。”

光罩中人形侧过头去,好似在目视薛汶示意,后者有些犹豫,但终究说出了口,“其实,不管施展任何术法术力,同样的力量会反噬而回……”

他停了一停,继续道:“我们中原的术者,都是多年修炼深有基,咒力一出,便各有秘法防止反噬。比如说,纸符本身烧光,诅咒的木偶会裂成几段等等……都无伤大碍,而蛮人鄙不文,思虑简单,他们的咒术普通人也能使用,但一旦达成目的,便会对施术者有恐怖反噬。”

“他偷眼望了昭元帝,见他毫无反应,不禁舔了舔唇,一狠心说道:“比如说。这次施加诅咒之人,如果顺利取下了万岁的头颅,术力便会反噬到他身上,让他陷入生死绝境。”

说话之间,光罩之中有人低笑了一阵,随即,一只木制的头颅被扔了出来,砰然落地声清脆响亮,让众人吓了一跳。

“这便是你们万岁的头。”

无翳公子的话,简明了当,却让人心头一震。

“把血滴上去。”

没头没脑的一句,昭元帝却首先反应过来,弄破指尖,让血滴到了木偶头颅之上。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雕成的,真是像了九成九。”

光罩之中,无翳公子小声咕哝着,却让众人听得一清二楚,不禁眼角抽搐着掩住窃笑——这个偶头糙丑陋,哪里像皇帝了?

鲜血滴在偶头之上,平平常常毫无异相,下一瞬,外喧闹惨烈的叫声却逐渐平息下来。

“好了,皇帝既然‘死’了,你们可以去捉拿施术者了。”

光罩之中,无翳公子打了个呵欠,轻描淡写道“那人控制了女们弑君,如今皇帝的头都落地了,他的术力反弹,也该发作了。”

“这人究竟是谁?!”

左相厉声问道,大有杀其九族的架势。

“我哪知道啊?!”

无翳公子毫不客气的反诘一句,“你们满上下仔细搜索,凡是莫名其妙重伤的,濒死的,起不来床的,都有可能是施术者。”

这种不负责任的答案,一时让众人彻底无语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百二十一章行宫见月伤心色

“乍逢变乱,中伤者众多,若说重伤不起的便是施术者,未免太过武断。”

左相对此嗤之以鼻。

“哈哈哈哈……区区玩笑之言,你还当真了——想不到左相虽然严肃,却也如三岁童蒙一般好骗呢!”

无翳公子大肆嘲笑之下,众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都不敢去看左相此时的脸色是何等可怕。

好在这位国师还知道适可而止,笑声一停,便正色解释道:“女的石化傀儡之症即刻便解,到那时,唯一还是石化之态的,便是受到力量反噬的施术者。”

无翳公子轻声一笑,随即光罩一闪,化为萤光点点,个中人形也逐渐模糊消失。

他突兀离去,只剩下众人面面相觑,此时殿外人声哭嚎渐渐平息下来,倒卧在地上的女石躯,也瞬间化为了**凡躯,尤有余温却已是气息断绝。

薛汶食指一招,散落各处的白玉棋子顿时飞聚到他掌心,他一把放入锦囊之中,终于松了一口气道:“有惊无险。”

此时昭元帝已扶起解除石化的丹离——不知怎的,她虽然恢复了细皮嫩,却仍陷入悠深的昏厥之中,整个人好似失魂落魄一般。

“怎么还不醒来?”

左相扫了她一眼,颇不耐烦的皱眉。

****

高阁之上的两人,一时无语相对,梅选侍腰间的锦囊,却在这一瞬发出惨白荧光来。

灼热的痛感让梅选侍心头一凛,取出锦囊后,只见剩余的白色粉末竟发出荧荧幽光,随后一点一滴的,化为焦黑灰烬。

梅选侍心中惊疑,蓦然抬头凝视着远处的乱景,娇躯一颤——

“难道是……石化之术,终于解开了?”

石傀儡之术,一旦任务达成,所有石化之术会尽数解开,一切恢复原状。

远处的阙中央,好似骚动与恐怖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夜空中凝聚着死一般的不安气氛。

“难道说……昭元帝已经死了?!”

梅选侍喃喃道,所有的血色都从苍白面庞上褪去。

好似是心安后的松懈疲倦,又似万念俱灰的死寂,她垂下了肩,紧紧的闭上了眼。

“他死了也好,终究是他手刃了我父亲。”

昭元帝死了?!

姬悠悚然一惊,随即望向幽黑夜空——夜风微凉,星辰寂寥,却丝毫感受不到风云雷变,龙气转移之象。

他这一死,身上的龙气,难道被别人所得?

姬悠双目一凝,眼中神光让人不敢正视。

“你怎么了?”

梅选侍好似被他吓了一跳,仔细打量着他,见他眉间深皱,小心犹豫地猜测着,“他这一死,难道会对你有所不利?”

“天时不对……”

姬悠摇了摇头,神色仍是凝重忧悒。

梅选侍眼中浮现不知所措的受伤,“是我又拖累了你?”

姬悠摇了摇头,伸手替她擦去发间的飞灰,“你也并不知情。”

就在这一瞬,他的手,僵住了。

掌下那乌黑浓密的发丝,细腻柔滑的鬓角肌肤,瞬间变得冰冷、坚硬,宛如岩石。

梅选侍的周身,开始散发幽白森的荧光,她灵动活泼的眼眸,也开始浑浊冰死——所有症状,竟跟那些傀儡石人一般。

“你怎么了?!”

他心头一紧,瞬间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双手欲将她扶起,却是重如千钧,整个人都被她拖带得向后仰倒。

白色幽光宛如恶鬼的狞笑,无声在她身上流过,片刻之间,梅选侍也化为了一具石傀儡。

“怎么会这样?!”

姬悠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石傀儡的蠢动,她宛如野兽石尸一般,发出让人心悸的低吼声,死命推开他的钳制,姬悠用劲之下,连额头的青筋都高高突起。

“真是狼狈的一幕啊……”

一声清脆笑声,自他背后响起。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团冉冉而飞的光罩,玄金二色双鱼流转不定,中间隐约有一道人形,珠簪束发,折扇轻摇,意态悠然清狂。

“你是谁?”

姬悠喘着气,却死死不肯放手,任凭石傀儡的利爪把自己的手臂挖得鲜血淋漓。

“人间自是有情痴……身为争霸天下的人选,却如此儿女情长,实在是可笑啊!”

轻声一笑,说不尽的调侃讥诮,丝毫不顾姬悠狠狠瞪视。

“你的眼神,还真是美得让我心颤……”

这次的调笑语含暧昧,更为露骨不堪,气得姬悠眼前一阵火光,他深吸一口气,抓住了最后一丝理智,唇边微启一道弧度,“尊驾身为术法高人,今日前来,该不会是单纯欣赏我的绝世美貌吧?”

“哈哈哈哈……”

光罩中人大笑,好似颇为欣赏他的自恋与冷静,“如此天生尤物,却偏偏是个男人……姬氏的少主,你真是个有趣之人。”

话音一停,只见玄金二色光芒直刺梅选侍身上,“看在你言语有趣的份上,我便成全你们这一对苦命鸳鸯吧!”

昊光大作,梅选侍发出一声痛苦呻吟,浑身石化之态竟渐渐恢复成血肌肤!

姬悠一喜之下,却发觉,这种恢复光芒流到了腰间,却是戛然而止了!

梅选侍上半身全部恢复,下半身却仍是僵硬石状!

“只恢复一半,你意欲何为?!”

他双眉一轩,顿时便是撼天之怒。

“还有一半,你可去找辅佐你的那一位宗主,同是天门之人,我相信他(她)必定能解……哈哈哈哈!”

嚣狂肆意的笑声之后,光罩冉冉升起,姬悠在这一刻,蓦然想起了他究竟是谁——

天门三宗之一的天机宗主,也是新任国师,无翳公子!

“放心吧,你们的暗谋,我不会对皇帝说一个字……这样的游戏之局,才足够彩。”

笑意调侃的一句,似真非真,下一刻便消失不见,只剩下微微呻吟醒转的梅选侍,以及她蓦然升高的嗓音——

“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

****

黎明未至,中已陷入了一片搜寻之中,所有石化的女或是死去,或是得救,终究是解开了术法,恢复了原本的身。

正当满风声鹤唳,遍寻不着之时,外一封急报,飞到了昭元帝案头。

“什么?!太后突然回銮,已到了城门口?!”(!)

第一百二十二章凤仪天下声名广

太后銮驾是昨夜酉时回到京畿的,她不声不响的入住城外的官驿,吩咐从人就地将息一晚,待天明时再通知皇城中人。

昭元帝取过急报略一展看,眉目一凝,好似有一道霾闪过,随即却消逝无踪,“太后乃万金之躯,銮驾停驻在城外,内外官吏、守军竟无一人奏报……”

他声调沉然,神色中喜怒难测,淡然一扫,阶下几个亲近臣子都觉得心头一凛。

“派人去郊迎母后。”

良久,昭元帝才开口说道,声音一片淡漠,也不似惊奇,更不象是喜悦。

大殿之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尴尬起来。

众人交换了个眼色,心头或多有少都有些明了——皇帝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并非如民间所想一般母慈子孝。

太后当年以王氏贵女的身份,私奔下嫁于一个武夫。生下了昭元帝后,丈夫尸骨未寒,她就匆匆嫁入同为名门贵阀的顾家作填房夫人,将还是孩童的昭元帝一人留在金陵,长年不闻不问,任他一人流离颠沛。

昭元帝历经世上磨难颠沛,终于成为一支义军之首,此时顾王两家也联合起兵,多年后母子二人竟然重逢于戎马倥惚之间,彼此相对,一时竟是无语。

这等复杂的纠葛情仇,众人心中都是雪亮,此时见皇帝这等态度,一时都有些不自在,即便强如左相,张了张口,还是保持了缄默。

昭元帝瞥了他们一眼,幽沉双眸微微闪动,停了一停,又继续道:“午时三刻,大开门,朕亲自迎接母后回。”

左相沉吟片刻,断然抬头道:“郊迎之人位阶不易过低——就由臣亲自走一趟吧!”

昭元帝微微颔首,面色略微缓和下来,“左相乃是国之肱股,品德贵重,由你前去郊迎,朕也就放心了。”

至于到底“放心”什么,众人也是心头有数,不去多想。

昭元帝指尖略微敲打着桌沿,那低微而沉重的声音,在众人心中却响如擂鼓。

“一夕之间,里遭逢惊变。”

他声音仍是淡淡,众人却各自惴惴,觉得心头不安起来。

“有人在里频频施法作乱——前次是阮七变为妖物,这次更好,无数女变成了石化之怪!!!”

昭元帝声量猛然提高,听到众人耳中好似震雷一般,吓得浑身都起了冷汗!

“万、万岁……是臣无能!”

有人虽然声音打颤,却终究鼓起勇气出来认罪。

乃是新任神武右将军沈祢,他刚刚接替死去的阮七之职,便遭遇此事,职责所在,却是辨无可辨。

“万岁,这对沈大人并不公平!”

却是尚未离去的左相站出来说话了,“巫蛊奇术一类,原本便是国师该负之责。”

薛汶在一旁听了,擦了擦额头冷汗——左相这是真跟国师卯上了啊!

但就算是同为术者,他也不得不承认,左相这话实在也是有道理的。

想到此处,薛汶的目光不禁闪了闪——无翳公子绝对是个高傲乖戾之人,如今中在他庇佑之下,却接二连三的出事,以他的子,又怎会如此平静地放任对手炫耀?

只怕,其中别有蹊跷……

他随即又想起另一个术者朋友所说的,近期天都风云聚会,将生巨变——

天门三宗,将在天都召开共议!

他正在浮想联翩,耳边却听到沈祢声音未稳,却似鼓起勇气说道:“万岁,其实在这次事件之前,臣也曾发现了一些端倪……”

“哦?!”

面对昭元帝冷然一瞥,沈祢额头见汗,却仍强撑着说道:“在阮将军出事前几天,微臣正好轮值,却偶然遇见一位装女子行迹诡秘,她好似提了一只瓷瓶,里面有些许白色粉末漏出——见我上前喝问,她竟然快速奔离……”

沈祢回忆着那一日的情形,“随后我出手拦截,电光火石一瞬间,她肋下中了我的圆镖,狼狈而逃。”

他似乎是怕皇帝怪罪,连忙又道:“臣身上并未私藏暗器,这圆镖平素是束成手环在腕上——”

“那你为何从未禀报?!”

昭元帝沉声问道,眼中微有怒意,沈祢虽不是他最器重的,却也是他军中着力培养的亲信,如今居然一字未报,若不是有今日这一出,只怕此事本是风过无痕。

“臣当时就禀报了阮将军,她是臣的直属上司……可是当时阮将军神色浑浑噩噩的,本没把此事听进耳中。”

沈祢连忙叫冤,众人也一时默然了——阮七那一阵大概已被妖术所迷,指望她做出正确判断,进而全搜捕,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这也就罢了,从今日起,全大索,每一个人,每一处偏僻角落,都要给查得仔细!”

昭元帝一声令下,沈祢连忙叩首称是,正要告退出去,却被昭元帝喝住了——

“在全大搜之前,你知道你该先做什么?!”

偷觑着君王冷峻无比的面容,沈祢脑中一片混乱,只听昭元帝冷笑一声,嗓音中含着难以压抑的滔天之怒——

“里一片混乱,你不去整理,是想让人看笑话吗?!!!”

****

昭元帝所谓的“让人看笑话”这一句,却是其来有自的。

午后三刻,正是日光放晴,暖意融融之时。

门大开,金水桥的正中央大道,今日却是破例允许通行。

文武百官,一齐俯伏道上,呼着万岁。承宣官传旨平身,文武官纷纷起身,却是再无一丝声响,惟有风声猎猎。

遥遥出现在眼前的,先是十二对彩衣女,通身华灿锦绣自不必说,一举一动之间更见气度。

随后出现的,便是三十六名黄衣监,形体剽悍魁梧,目视前方一派巍然。

再下来又是十二名紫衣太监,发冠朝服皆是有品级的,在他们簇拥之下,又有三十六名青衣宦官抬着一挺凤辇,缓缓而来。

凤辇之后,更有校尉六十四人,金吾杖、立爪、卧爪、镫仗、骨朵、仪刀、钺斧,都一对一对的分列左右,寂静无声,往前进行。随后又有金响节十二,绵花盖四,十六个侍卫,戴着阔边珠凉帽,红衣,黄缎腰带,碧油靴,跨着白马,手持豹尾枪,成对而行。侍卫后面,便是内侍十二四人,女二十四人,手中都执着金交椅、金踏脚、多水盆、金唾盂、金唾壶、金香盒、金脂盒列队过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雪肤花貌参差是

这一阵煊赫浩荡。在日光之下瞧去,竟是说不尽的皇家气象,道不完的辉煌富贵!

凤辇终于落地,太后却并未落地,而是在车中长叹一声,笑道:“一路行来,城中气氛肃杀,却是为何?”

众臣面面相觑,无人敢答一句——乃是因昨夜中喊杀声震天,城中百姓闭紧门户,惊骇不敢多管。

只听辇中一声轻叹,似乎也不以为意,淡然一句,宛如珠玉溅地,玉润悦耳,“也罢……”

轻微一句,便有四位华装女奉了一位锦服烟翠的少女上前。

日光照在少女的面上,冷玉肌肤宛如凝晶剔透,一双水眸静然,鼻梁以下却蒙了一方黑底金纹的纱巾,半遮面目。更引得人悠然暇思。

少女上前微微躬身,揭开一重锦帘,桐木车门一动,随即又是一层霞影纱微动——随即,一只素白纤手伸出,平稳的放在她掌心。

随侍四女随即上前,以蒙面少女为首,将太后搀扶而下。

日光明灿,虽然有风却并不寒冷,太后微微抬头,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随即竟有人发出轻微不一的抽气声。

垂髻云鬓,额前佩有璎珞珠冠,隐约可见凤眸宛如一泓秋水,顾盼间美不胜收,让人心魂荡漾,宛如浸润在春辉暖水之中一般。

传闻中,太后先是下嫁庶民武夫,后改嫁顾氏,先后生有二子,大约也有五十上下了,没曾想,眼前这位装美妇,姿容辉煌明灿,竟是世上绝色,超越年岁的洗礼!

“儿臣恭迎母后回。”

昭元帝上前一步,接过翠衣少女扶持的太后手腕。目光在她半蒙的面巾上停留一瞬,随即化为幽无。

他虽然言辞谦恭,却并无笑容,神色之间宛如冰雪未化,倒是让这等鲜花着锦,喜气洋洋的场面变得有些冷了。

太后就势挽住他的臂膀,含笑深深打量,目光闪动之间,似有千言万语——

“看着瘦了。”

她轻笑低语一句,随后却被人突兀话——

“母后只顾着关心皇兄,就不理会儿臣吗?”

笑意亲昵,却是稚童一般撒娇赌气的口吻,能用这种口气向太后抱怨的,世上惟有一人,便是当今皇弟,熙王。

太后笑得眯起了眼,另一只手不由分说的扯了他,嗔怪道:“一见面就气我,为娘真是白生了你这不肖子……”

话意语气,却是欢喜极了。

她这一挽,竟带了皇帝与熙王并行。三人并肩,亲昵的站在一起,落在众臣眼中,却是好一幅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画面。

“母后前往五台山礼佛,一去便是半年,真是想死儿臣了!”

熙王搀着太后,口中说笑着,却仍是一副小儿子的眷恋不舍。

昭元帝却仍是冷然不语,静静听他们母子寒暄叙话,这才开口道:“初春积雪未画,山路崎岖湿滑,母后突然回銮,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他虽然冷面冷心,这话听着也平常,细细咀嚼,倒也是一番关心担忧之心。

太后目光闪动,随即却笑意更深,“我在佛前为你诵经祷告,一时却生心悸,只怕是感应着什么,所以心急火燎的赶了回来。”

她抿唇微笑,眉眼间满是慈爱光芒,“五台山的佛菩萨最为灵验,我心里担忧,就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昭元帝凝视着她,随即却移开目光,唇边勾起一道微微的嘲讽弧度——

是怕我没出意外吧……

心虽如此作想,他却仍是稳稳的搀了太后。嗓音一派平缓宁静,“母后一片虔心,果然为神佛所感——昨夜中偶有贼寇作乱,经过缉拿,已然平息下去。”

“什么?!贼寇?!”

太后身上一颤,面容之上血色尽失,脚下却也险些一个踉跄,她一把将昭元帝和熙王拉近,仔细端详着他们,惟恐身上出现任何一个伤口。

“母后你放心,皇兄身手了得,又怎么会被小小刺客所伤呢……”

熙王的声音带笑,不知是没心没肺的轻佻,还是别有意味的讥诮,“至于我嘛,您该知道,身为外男,入夜后便禁止入,所以无缘得见这等大场面。”

“胡言乱语!”

太后低斥道,却并无多少真实的怪罪意味,母子三人说话之间,已是通过长长的正道,来到殿前等候多时的轿跟前。

太后轻挪雪履。朝着众人含笑颔首,受了叩拜大礼,随即便改换大轿入内,接受中后妃的觐见与伺奉。

****

闻知太后回銮,中有头脸的妃嫔都急着梳妆打扮,前去拜谒伺奉,车辘辘之声不绝。

德宁中,却是一派反常的宁静。

西院正房之中,梅选侍卧床沉睡,面容仍是苍白毫无血色,只有静静的呼吸声息。才证明她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尊石雕死物。

小森端了药碗,忧心忡忡的上前,欲扶起梅选侍喝药,却被姬悠厉声制止了——

“你别动!”

小森被吓了一大跳,大碗汤药泼了大半,热气烫得手上起泡,随即眼中就浮起泪花来。

姬悠很是愧疚,手忙脚乱的替他擦眼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多眼泪……你别哭了,是我不对,都是我太大声了!”

好说歹说送走了小森,并特意叮嘱他“梅选侍是风邪入体,要多盖几层被子出汗,先不用喝药”,姬悠这才松了一口气,眉宇间的郁色却不减反增。

他凝视着床上静静睡去的梅选侍,秀丽而不失英气的面容上血色全无——若是揭开被子,出现在眼前的下半身,却是诡异地化为了僵硬巨石!

怎会如此?!

他深深皱眉,平素的惫懒轻佻全然不复,双手紧握成拳,却是无一此可以打下发泄!

蓦然,房中升起一阵烟雾,白色烟雾之中,一道声音悠然传来,似男似女,非幻非真——

“找我何事?”

姬悠微微诧异了,平时主动联系此人,总要半个时辰左右才有回音,今日不知怎的,却是片刻就有回复。

他无暇多想,断然开口道:“请你救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百二十四章巧言令色鲜矣仁

曼妙声音听不出男女,却别有一种魅惑意味,轻笑一声之后,却是事不关己的兴味,“难得见你求我……”

姬悠眉心闪过一道愠怒,却很快压下了,“不知什么原因,她下本身全数石化……!”

“此乃术法反噬之症,哼,西夷人最喜欢捣鼓些蘑菇粉啊蛤蟆什么的……胡乱让普通人使用,本就是胡闹!”

虚无之中那人冷哼一声,姬悠眉头一皱,打断了他的讥讽,“她目前还是昏迷不醒,还请你快加援手。”

“哼……我尽力而为吧!”

冷哼一声,神秘人自虚空之中又散出一阵香甜白雾,将整个床榻都笼罩其中,“阳倒转,因果溯源——去!”

法诀一出,白色光芒大盛,随即,却爆发出一阵惊怒交交的尖斥声——

“怎会如此?!”

虚无之中,仿佛有人喘息着低喝道:“她被人施加了另外的咒术——无翳公子,你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

姬悠听得这个名号,眉心紧凝正待说话,却听那神秘人冷笑一声,“你是怎么招惹这位喜怒无常的无翳公子了?”

姬悠将之前发生的情景说了一遍,那神秘人静静听了,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哧笑声,“毕竟是国师身份了,真是好威风好煞气!”

姬悠目光一闪,开口问道:“同为天门的宗主,他的咒术,难道你竟是束手无策?”

“哼,激将法对我全然无用……倒是你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心里应该有数吧?”

姬诱掩下眉间一点愁绪,眼中神彩一灿,“姬氏在民间藏匿的私兵已是蓄势待发,先前联络的几位诸侯也是厉兵秣马,一呼即应——就连原本镇守京畿的神武右将军阮七,如今也已葬身黄泉,新接任的沈祢虽然也是认真缜密,却有些优柔寡断,即使发现些蛛丝马迹,也不会猜到有人在京畿起事。”

姬悠说道此处,眼中更添七分把握,“京营虽然锐骁勇,却也不免良莠不齐——这次投靠我们的那两部,便是因出身前朝,一直饱尝排挤与歧视——我身为前朝皇嗣,他们若是投靠,便是一份天大的功劳和富贵!“

“哈……若不是我巧施小伎,让阮七自寻死路,你又如何在京营之中手拉拢?更何况,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你命中所系之龙气,还远远及不上昭元帝,一旦两虎相争,你仍是稳处下风!”

神秘人一番冷水泼下,姬悠却是报以一声轻笑,毫不以为意,“他的龙气再多,也经不起这么多人挖他墙角——除了我们,不是还有人打这天子尊位的主意吗——蚁多咬死象,这个道理,你也该听过吧?”

姬悠言辞锋利,居然不动声色的继续反诘下去,“宗主你也该加快步伐了——若是被其他三家抢了先机,夺了昭元帝身上的龙气,你在术者之中的名声,可就不那么好听了!”

“多谢你的提醒……”

似笑非笑的声音,显示出神秘人颇为沉得住气,“你也要好好照顾这位梅小姐——即使本宗主研出解药,也需耗费颇久……时光匆匆,芳华易逝,你可千万要小心、小心啊!”

言语末尾带笑,其中幸灾乐祸的意味,却是让姬悠心头大怒不已。

白色烟雾一消,顿时诡谲浓烈的气氛为之一消,姬悠仍是独自站在床前,凝视着梅选侍恬静安详的睡脸,心头的怨恨与焦躁,却是一点一滴的收敛起来——

“你先好好休息,我一定会设法救你……”

他轻声低喃,似在柔情倾诉,又似在自言自语。

*****

长乐乃是太后的寝,空旷大半年后,终于迎来了暌违已久的主人。

太后着一袭烟霞色不连纹福字锦袍,慵懒得靠在榻上,双眸凝视着前来请安拜谒的众妃,笑着说道:“何必对我这老太婆多加虚礼呢?快起来吧……”

淑妃王慕菱喜气洋洋,连举止都轻快了不少——她这一站起身来,却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好似要踉跄着跌倒。

“快扶住她……”

太后眼尖,顿时心疼得不得了,连忙命人将她搀起,又赐座赏了碗酩酪,看着她喝完,才心疼得追问道:“怎么了,入之后怎么瘦了这么多?”

淑妃强言欢笑,眼圈却渐渐红了,太后再三追问,她也不开口。

太后使了个眼色,自有在中人脉深广的老女官上前把事情经过说了,淑妃有些不安的斜坐在锦绣小杌子上,“臣妾以为那衣料上沾的是什么毒粉,这才想把梅选侍传来严问——没曾想,居然有人仗着枕边风厉害,让万岁把两人放了……今日一早,臣妾一问,这两人居然借口着了风寒,坚持闭门不出。”

她咬着唇默然无语了,太后听了这话,眉头高挑之下,妩媚和蔼的眼角闪过一道不悦,“我入后一路行来,只见满地狼藉,人人惊慌,皇帝他不思安慰民心,倒是对这**毛蒜皮的小事如此关心,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淑妃听了这话,面色有些怪异,一旁的女官察言观色,附在太后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太后听了又是一阵惊疑不定——

“你是说,皇帝看上的,并非是那个千娇百媚的姬才人,也不是秀丽明的梅选侍,而是一个刚刚入的臣俘之女?!”

淑妃偷眼一看周围,只见四周那些妃子*人都默然无语,只有一人身形僵直清瘦,好似沉木死水一般。

“说起来,这位也不是外人,乃是嘉妃姐姐的亲妹子。”

淑妃一声银玲般的笑声,将火势烧到了默然无语,身若缟木的丹嘉身上。

“哦?”

太后目光一动,却也将失魂落魄的丹嘉看在眼里,她微微眯眼,细细打量之下,神色却越见温蔼,随即招手示意道:“嘉妃你也过来,给本好好看看。”

丹嘉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地上青金石砖,默然无语。一旁的丹莹生怕她把场面闹僵,连忙笑着替她回答道:“我长姐这几日心绪不宁,动不动就失神许久,还请太后恕她无心之过……”

“大胆!”

太后还未觉得如何,身边随侍的女官便面若寒霜般怒斥,“太后面前,哪有你巧言令色的份!”(!)

第一百二十五章平地惊雷事端生

太后轻咳一声,示意她不用再说,却是凝视着丹嘉,声音仍是那般清幽好听——

“你入多日,身子还是没有调养好吗?”

在丹莹的暗中一碰下,丹嘉终于抬起了头,她双目有些渺然无神,下巴瘦得很尖,几乎瘦脱了形,但总算比之前浑浑噩噩,毫无所觉的模样,看起来略微多了些活气。

“多谢太后垂问,臣妾可能是水土不服,这几日耳中还是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是昏沉欲睡。”

淑妃在一旁含笑听了,侧过脸去,唇角却是一抹讥诮的轻笑。

这回答还真是妙,谁说嘉妃心如死灰的?心如死灰的人能有这等玲珑心思?

耳中嗡嗡作响,这就是说她今后推脱某事,可以说是“什么都没听到”,整日昏睡就更妙了,什么复杂的典仪,筵席都不用参加了,若有什么事追究下来,更是半点也沾染不上。

太后叹了口气,神色居然越发温蔼,“我也知道,你初来乍到,心里的气终究是平不了……你身子若是不好,就不必每日前来请安了,若有闲暇也不用闷在里,可以四处走走,这里的景致也算不错——前朝的云帝虽然昏庸无能,在园林室方面倒是别具匠心。”

又问她里是否有小厨房,随即就要赐给她几个擅长做南方菜的御厨,见丹嘉婉言谢辞,也就一笑而已,并不勉强。

丹嘉原本抱定了消极应付的态度,见太后言语和蔼可亲,一时倒也不好过于敷衍,两人对答之间,太后顺势让她坐到身侧,一双妙目流转之间,好似对丹嘉颇为欣赏赞许。

一旁淑妃面色有些难看,虽然还维持着笑容,手中的巾帕却被无意识的扭成了麻花。

说话之间就问起了唐国旧君臣们的处境,丹嘉虽然冷静自持,眼中却也微有泪光,太后叹了一声,“皇帝做得也未免太过了……”

这话听在几位得脸的嫔妃耳中,各人心中却是咯噔一声,太后好似没有觉察众人的眼色,径自叹道:“他这么做,未免太过苛刻酷烈了……金陵好歹也是六朝名都,王谢旧地,石氏也是数十代王侯,却被他以武力强行贡献,还千里迢迢把君臣上下都关在囚笼里运回来!”

她声气之间颇为不满,丹嘉眼中水光浮动,听着太后的言语,却觉得一字一句都说到了自己心坎,她紧紧的咬了唇,却并不在太后面前轻吐一字。

所谓说曹,曹就到,太后正在责怪自己的儿子,却听殿外有人禀道:皇帝来了。

昭元帝径直进了正殿,眼前见到的,便是一幅姹紫嫣红的美人图,几位嫔妃围坐在太后身侧,似乎正在谈说着什么。

他看也不看离太后最近的嘉、淑二妃,只是微微躬身,向太后请安道:“母后一路舟车劳顿,可是累着了?”

瞥一眼那些眼角眉梢都是妩媚春意的嫔妃,昭元帝不动声色的加了一句,“若是累了,就先早点歇息吧。”

所谓听话要听音,众女虽然芳心为之一夺,却也听出他的话外之意,黯然之后,便齐齐起身告退了。

殿内瞬息之间便寂静下来,广阔的殿堂里,自藻井处流泻下淡金色的夕阳余辉,心思各异的母子二人面对面静坐着,一时却是谁也没有开口。

昭元帝不愿受制于这种僵硬凝窒的气氛,轻咳一声终于开口了,“母后这次从五台山回来,却是太过匆忙了——路上春雪初融,若是滑了碰了的,那可怎么好?”

太后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你巴不得我这老太婆一辈子就住在五台山不回来。”

这话半真半假,虽是笑谑,却也语含锋芒,昭元帝目光一闪,正要回答,太后却是抿唇一笑,端起了桌上的瓷盅,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我这大半年没回来,里怎么闹得这般天翻地覆了?”

昭元帝微微皱眉,眉间一闪即逝的,是一抹微妙的不耐与讽意,“昨夜正有怪道术者行法祸乱,满地狼藉未及收拾,倒是让母后的銮驾受惊了。”

“阿弥陀佛……又是这些飞来飞去的术者!”

太后好似有些心惊跳,淡淡说道:“这也就罢了——怎么我回程途中,好似听到你要对魏国用兵——全军多年征战,已是疲惫伤累,你这么好战嗜斗,实在是有些不妥啊!“

昭元帝微微一笑,温和笑意却未透入眼底,“母后多虑了,魏国外强中干,国君数十年来又穷奢级欲——这样的国力,居然还敢向朕挑衅,朕哪能不如他们所愿呢?!”

“多造杀孽有伤天和……”

太后又开始念叨她方才学会的佛门道理了,昭元帝听得头疼,却觉得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太后这般居高临下、肆无忌惮的指点之势,却也让他心头又是一怒!

他目光一闪,若无其事的笑道:“母后常居在佛门净地,超脱凡俗不闻浊世之事,只怕有什么小人作祟,借着禀报政务在您耳边挑拨是非!”

太后微微一楞,随即,面上却浮现出苦笑,“你又嫌我老太婆罗嗦了!”

她又是轻叹一声,却也不愿多说,只是话锋一转,居然又离题万里开外——

“前廷之事,照理说我也不该多管——只是,我听说你这一阵子,对一位唐国庶出的公主颇为着迷?”

昭元帝目光一暗,却并未当场爆发,只是歇了一瞬,才慢悠悠答道:“朕对谁稍加注目,只言片语便会传出去,随后闹得满城风雨。

这话实在太过犀利无礼,太后的面色也为之一白,一旁的女官护主心切,连忙上前劝道:“太后这一阵心绪不好,皇上说话还是仔细些吧!”

“咳咳咳咳……”

太后呛咳得面上发白,却仍竭力露出温柔甜美的笑容来,“作母后的,总是不放心你身边的人,怕你冻着饿着了,更怕你遇到狐媚妖惑的,被蛊惑着弄坏了身子。。”

昭元帝面对她的温情攻势,此时也只能把面色缓和下来,“她只是个小小的才人,朕并未给她太多殊荣。”

母子二人不咸不淡的说了一阵话,昭元帝便辞了出来,正要返回自己寝殿暖阁之中,却冷不防被一人迎头撞来,险些两人摔成一团。

“不好了、皇上……不好了!”

薛汶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喘息,隔着丈余的距离听来,却是模糊而不祥!(!)

第一百二十六章醉倚青鸾上碧霄

“出什么事了?”

昭元帝站定身形,冷眸一扫,顿时让薛汶心头一震,再不敢聒噪造次,他喘息过后,急促说道:“我听一位朋友千里传信——天门将要重开三宗公议,地点就在我们天都城里!”

昭元帝面若寒冰,双眸微微收缩之下越见深幽,“哦?他们一向喜欢深山大泽,这次怎么选定了天都?难道是青睐此地人多繁华吗?”

他虽是说笑口气,薛汶却出了他话中森然之意,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苦笑道:“天门那群人素来古怪妖邪,谁也不清楚他们在想什么。不过,我们几个老朋友倒是听到风声——据说天门三位宗主之中,目前有两位正在天都逗留。”

“哦?”

昭元帝眉头一皱,目光更冷三分,“无翳公子身为国师,久居天都也就罢了,另一位宗主居然也敢轻身涉险,居住在京城帝阙之中?难道不怕朕一纸昭令,全城索拿吗?”

“万岁,其实臣也很想建议您这么做。”

薛汶很不正经的冲着皇帝挤了挤眼,惫懒笑道:“但是天门这三位宗主皆是神秘莫测,甚少有人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也许,另一位宗主如今正乔装打扮,在市集之中卖着豆腐,也或者,他(她)就是我们身边亲近之人……”

“你可以继续危言怂听,若是被左相听见,你这几年的薪俸都要被扣光了。”

昭元帝凉凉说道,薛汶一听这话,俊脸顿时成了苦瓜样。

“天门……”

昭元帝低声沉吟了一会,随即断然道:“国师既然没有向朕提起,表示此事他尚能掌握,你就不必担心了。”

不必担心……才怪!

薛汶见他眉头紧皱,丝毫不见舒展,知道他忌惮这些术者在京城召开公议盛会,微微一笑不愿说破,只是附和着笑道:“国师身负不世奇能,天门公议虽然是三宗比拼高下,却也未必会落到下风。”

“他这个人,生高傲又言辞犀利——岂止不落下风,只怕是一心要独占鳌头。”

昭元帝摇了摇头,想起国师那难缠刻薄的词锋,不禁为之一笑——

“这番公议,难保其余两人不会被他那张嘴气得心血逆冲,昏厥过去!”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便离开了长乐范围,有几个近侍迎上前来,昭元帝双眸一闪,淡淡吩咐道:“母后长途劳顿,先让她好好歇息,闲杂人等若是无事,不要轻易放入滋扰。”

众人领命退下,薛汶仔细体味他话中之意,好似不经意的笑道:“太后若是想见谁,只怕没人能阻挡。”

“她若是爱见,可以把人召入中看个仔细,仔细端详这半年来,她的心肝宝贝有没有黑了瘦了。”

昭元帝冷冷一笑,话中之意,却是别有所指。

薛汶在他身边多年,对此简直是心领神会,他偷眼瞥着昭元帝冷然黑眸,斟酌着劝解:“妇人都是疼爱小儿子的,何况熙王是她亲手带大,母子二人常常见面,也是寻常之事。”

“哼……母子!”

昭元帝冷笑一声,宛如万年冰玉碎裂,薛汶心头一寒,叹了口气道:“万岁,熙王最近也颇为安分,只是往里跑得勤了些,就不必过于深究了。”

“朕倒是不愿深究,只怕哪一天,太后拿了一纸诏书来,让朕封他为皇太弟,这就要贻笑天下了!”

昭元帝半是说笑半是当真说道,眉宇之间那道讥讽之色却是更浓了。

薛汶眼珠子一转,笑道:“万岁杞人忧天了——熙王姓顾,您姓秦,八竿子打不到的姓氏,哪来的什么皇太弟呢?太后若是存有如此妄想,只怕天下人都要笑她不慈了。”

他这话说得很损,却又有趣诙谐,昭元帝总算露出一丝笑颜来,“你啊,在朕面前说得山响,可敢去太后面前直陈吗?”

不等薛汶再露苦瓜脸,昭元帝叹了口气道:“总之,都是因为朕没有子嗣的缘故,他们才能痴心妄想……”

他唇边冷笑苍然,却似染了点滴的疲倦,“若是朕有个万一,只怕怀熙这个孽障,真能一步登天!”

他随即斜睨了薛汶一眼,“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时候就轮到你们贬官下狱,甚至是身遭凌迟了。”

“万岁,现在危言耸听的人是您吧?”

薛汶弱弱的抗议道,随即却咬紧了唇,负气道:“若真到那一步,那我就、就——”

“你就怎样?”

“那我就去投靠天门,凭我这一身术法,哪一位宗主都会赏口饭吃的!”

昭元帝因着他的言论,一时愕然了,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来。

****

熙王入觐见时,已是月微枝头,门下钥的时候了。

太后寝门前的守卫不肯放他进去,正在僵持之间,太后身边的一位年轻女官出来,将他领进了正门。

熙王一路跟在她身后,一边却偷偷打量着这一身翠衣服的女子。

只见她冷玉肌肤宛如凝晶剔透,一双冷眸宛如水银,鼻梁以下却蒙了一方黑底金纹的纱巾,半遮面目,更引得人悠然暇思。

熙王口中不说,心中却是急速打起了算盘——

听说母后多年前在五台山礼佛之时,曾经收了一位父母双亡的名门闺秀为义女,此女为替太后祈福,一直长居五台山佛庵之中,今次才随太后返京,在她身边贴身伺候,可算是太后面前荣宠第一。

“请问姑娘芳名?”

熙王收起平日那套轻佻面容,极为诚挚的问道。

翠衣女子目不斜视,良久,才听她轻声道:“青鸾。”

真是古怪,哪家父母会替女儿取这种名字?

熙王心怀疑虑,却又不便多问,说话之间,已到太后起居的正殿了。

“母后!”

熙王一进门槛,随即便急匆匆拂开珠帘,朝着后堂直奔而去。

他急冲之势,带得正在闭目养神的太后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床来,不由睁开双眼,无奈的低叹道:“你这个孽障,是要把你母后摔死吗?!“

“母后……母后!”

熙王倚在她怀里,竟宛如稚童小儿一般呜咽了,“母后,可想死我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慈母娇儿三春晖

熙王不由分说,将脸靠在太后膝上,如儿时一般低声呜咽,太后叹了一声,终究将他搂在怀里,低声道:“看着倒是轻减了些。”

“儿臣想着母后,难免食不知味。”

熙王眼眶微红,显然绝非作势,“母后不在里,儿臣都不愿进这道门,这里住着什么尊贵的皇上和娘娘,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纤纤玉指停留在熙王的额头上,轻轻一戳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孽子,回回书信都是寥寥几语,哪里还想着我这个老太婆——听你这话意,又在里惹事了?”

“儿臣哪有这个胆子啊!”

熙王就势坐在她床前的木踏上,漫不在意的把腿盘起,俊俏眉目间浮现戾冷笑的神气,“这天下江山都只姓秦,更何况这区区皇?我一个姓顾的外人,不被人欺凌嘲骂就该念佛了,哪敢招惹别人?”

“你的子我还不知道吗?看着俊俏乖巧,却最是随心所欲,心高气傲,一丝一毫都不肯落于人后——你皇兄诸事缠身也不容易,下面人若有什么不好,你且忍让一步就是了!”

太后含笑瞟了他一眼,“说说看,我离开这大半年,里的情形到底怎样了?”

虽然知道太后必定有自己的秘密渠道,定期向五台山那边报告大小消息,熙王却仍是一下子就抖擞了神,嗤笑道:“母后不在这大半年里,一些魍魉小人上窜下跳,皇兄也是随兴闹腾,里上上下下可真是热闹得紧!”

于是捡了紧要之事一一说了,随后又冷笑道:“昨夜闹得可真是彩,据说无数女变成了妖物,见人就杀,地上的血迹到现在都清洗不了呢——这且不说,上月还闹什么天蚀血日,一向受皇兄宠信的那个丑丫头阮七也莫名其妙的没了!这里的事可不是邪了!”

太后静静听了,唇边那抹幽静的笑意却丝毫不变,她美眸略一闪动,熙王只觉得绝艳丽色引得眼前一亮,却听太后淡淡道:“这些我都知道了……不管里发生什么事,你都尽量少掺和,不要引火烧身!”

熙王一楞,随即委屈得连声调都提高了,“母后,您可知道这里上下都惯于趋炎附势,我若是不立起点架势来,这些人就要踩到我脸上!”

“人重者自重,你若是没有把柄给人说嘴,又哪会有不长眼的人欺到你头上?!”

太后一句话便把他噎住了,见熙王悻悻然不敢再说,太后又叹了一口气,凤眸微眯之下,自有一种摄人威仪,“但若真有人心怀叵测,挑拨皇帝与你之间的关系,我也不会平白饶了他!”

“有母后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您可不知道,皇兄那些旧日部将都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开国功臣就很了不起吗?我们顾家和王家也率了家兵部曲来投,能打下这江山,也有我们的一份功劳!”

“你住口!”

太后一更断喝,止住了熙王愤懑满平的滔滔长论。他愕然抬头,却见太后眸含怒光,其中狠厉酷寒,让他激灵灵一个冷战——

“开口闭口顾家王家,还要论什么功劳,你这种怨望之言传到外头去,你皇兄立马就能把你问罪下狱!”

太后冷冷瞪着熙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们顾氏王氏,都是领有一州的名门巨阀,麾下部曲私兵无数,原本就是招人忌讳,你还敢动不动就提起,是嫌自家太悠闲了,想招来祸端吗?!”

太后这一连串怒斥,让熙王的气焰顿时收敛起来,他坐直了身子,专注听着太后的一言一语,眼中却是若有所思,似乎仍有什么谋算。

太后何等明,自然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暗道“罢了”,却是喘了一口气,接过翠衣少女递上的茶盏,饮了一口,这才略微放缓了神色,对着那翠衣少女笑道:“你也累了,今日不拘这些礼节,随意坐下来吧!”

熙王很是诧异的深深看向那翠衣少女青鸾——太后虽然情和善,却是御下甚严,甚少与人奴婢如此随意,这青鸾居然能蒙她亲自赐座,也算是异数恩典了。

太后见青鸾坐了一旁的小杌子,又是慈爱一笑,又回头瞥了熙王一眼,叹道:“你这孽障若是有青鸾一半的乖巧孝顺,我就不用动气激心了!”

熙王起身深深拜伏,“是我不好,母后不要气坏了身子。”

“你啊……”

虽然知道他言不由衷,但太后叹完之后,却是不露声色转了话题,“你们两兄弟真是让**碎了心——你皇兄在子息上仍是一无所出,我在五台山也时常为他祈求佛祖,如今却仍是半点都没消息……”

熙王却是又恢复了平日那轻佻嬉戏的神色,“母后,这点上我倒是比皇兄省心——我府里已有两个侍妾有了身孕,假以时日,我府里定是子嗣满堂!”

“你啊,又胡乱夸口炫耀……”

太后虽是嗔怪,面上却露出喜意,熙王见她欢喜,趁热打铁道:“若是得男,我愿意过继一个给皇兄,以解他膝下荒凉之难。”

“这……”

太后没料到他会如此说,一时竟楞住了,良久,才低声道:“你皇兄年纪也不算太大,只要多选宜男之相的妃子入,必定能有所结果。”

“宜男之相?!哼哼……”

熙王对这种稳妥的说话嗤之以鼻,“老家有一句话,只有肥地才能结出好果子——他自己不中用,就算后佳丽三千,也是生不出后嗣来的。”

没等太后发怒,他一下跳起身来,急匆匆道:“母后你不要发火了,我的话是俗了些,可是话糙理不糙,皇兄若是一直没有嗣子,也该早做思量才是!”

他仿佛是害怕太后怒斥,随即一溜烟跑走了。

太后凝视着他飞窜而去的身影,唇边一抹笑意似喜似讽,“我这个小儿子,素来就仗着三分小聪明,自以为所向披靡……”

一旁侍坐的青鸾默然无语,轻盈身姿一动,便替太后披了一件银线织就的外袍。

“起风了,夜也深了……”

太后微微含笑的声音响彻在这寝殿之中,宛如流水一般和缓,却又似天边残月一般魅惑诡谲。

“我们也该出发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伤心秦汉经行处

太后从床上起身,接过青鸾递上的重重衣物,不用任何人服侍,居然灵活的自行着装。

“今夜,可是个关键的时刻……”

青鸾仍是默然,太后瞥了她一眼,沉声道:“你也跟着去,总也要学着点才是。”

****

正是黄昏好时光,夕阳中映照出淡淡虹霓,大约是午后那场小雨的关系。

丹离仍如往常一般,卧于软垫之中,在回廊深深中煮着那一盏茶食。

乌梅的汤汁甘而醇厚,配上十二色漆盘中盛就的海棠饼、炒米、虎眼窝丝糖,以及新贡上来的槟榔末,丹离的日子很是惬意。

“喵——”

麻将跳上了木廊,一身草屑,却立马叼了一块鱼片,开始大块朵颐起来。

“又去看你家小媳妇了?”

丹离斜眼看它,轻笑嫣然中,带出三分宠溺,三分好笑,四分恨铁不成钢。

“你啊,每回都是热脸贴上冰块,何苦呢?”

麻将一边啃着鱼片,一边不赞同的喵喵连声。

“你是说,它现在对你的态度好多了?”

丹离眼中闪过兴味,凑上前去,拨弄它下颌的肥,“你是说,它现在愿意接受你的礼物了?”

“喵喵——”

“哦,它现在十句里也有一两句搭理你了——麻将啊麻将,你还真是倒贴地自得其乐啊!”

丹离一边哀叹,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吃饭。

人生真是美好啊……除了吃,就是睡,这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嘛!

要是没有夜里那件麻烦事,就更加十全十美了……

她心里如此哀叹着,迎面却撞见了姬悠。

“小梅今天煮了竹笋汤,一起过来吃吧!”

丹离一楞,随即答应道:“好。”

经过修缮扩建的德宁,连西侧院也弘阔宽敞了不少,膳厅之中的圆桌上,简单摆放了三菜一汤。

梅选侍斜坐在软榻上,朝着丹离微微一笑,却并不起身,“你们快来吃吧,汤都要凉了。”

那一抹微笑,虽然仍有哀伤,却宁静美丽得让人屏息。

丹离微微侧过头去,生平第一次,生出浓浓的歉疚之感。

她掩饰地一把抱起麻将,步伐轻快的跑到了桌边。

姬悠却不似平日一般狼吞虎咽,他先替梅选侍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嗔怪道:“你腿脚不便,就不要累着自己了,没事煮什么汤呢!”

“有小森推我过去,我就能在灶台边做些吃食,省得你们三只谗猫又去外偷吃卤味。”

梅选侍瞪了他一眼,却拣了块鲜嫩的笋尖给丹离,“尝尝这个。”

不知怎的,丹离手中的筷子有些抖,一时没夹住,笋尖就掉进了碗了,点点滴滴的汤汁宛如泪水一般,惹得她心烦意乱。

斟酌片刻,她还是开口了,“梅姐姐,上次那个出的腰牌还在吗?”

“在啊……你要它做什么?”

“我的零嘴吃光了。”

丹离理直气壮的说道,一旁姬悠抽气惊叫道:“天啊,皇帝三天前才给你送来御制果点,你居然就吃光了——你这胃口也未免太惊人了!”

丹离瞪了他一眼,皮笑不笑道:“其中那一大包脯,也不知是进了谁的肚里!”

姬悠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一旁正在埋头猛吃的麻将发出类似嗤笑的呼噜声,气得姬悠直翻白眼,心中默念“迟早把你做成龙虎斗”。

梅选侍看两人吃得差不多,正要起身去舀,随即却想起自己如今却是半身瘫痪,她苦笑着捶了捶毫无知觉的双腿,让小森去舀汤,随即问道:“如今虽不宵禁,晚上街面却仍不算太平,你一个姑娘家,最好不要在夜里出门。”

丹离冲她眨了眨眼,“东市坊的羊串是正宗胡人烤的,味道绝佳,那胡人大叔的女儿当庐卖酒,非要晚上才有得卖。”

梅选侍正待再说,姬悠扯了扯她的袖子,笑道“你也是心太过了,先把这碗汤喝了吧。”

梅选侍以银勺小口喝着汤,一旁小桌上吃饭的老董,此时却开口道:“今天下午,里又闹个不停,到处就搜查了个遍。”

“哦,是查什么呢?”

姬悠柳眉一轩,随即却若无其事的笑着问道。

“据说是在搜施法的妖人——说是只要谁化身石像了,就是被法术反噬的幕后真凶,这么吵闹着各处都搜遍了,连卧病在床的梅主子都惊动了,真是胡闹啊!”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梅选侍和姬悠却是悄然换了个眼色——术法反噬?!

两人想起以光罩遮身,神秘万分的无翳公子,又是痛恨,又是庆幸——若非他替梅选侍恢复了上半身的血,此事一旦被揭穿,便是滔天大祸!

丹离眼中却是闪过一道飒然笑意——谁叫左相摆出那个严峻苛刻的臭脸来的?她原本就说了:凡是莫名其妙重伤的,濒死的,起不来床的,都有可能是施术者。左相非要反驳,她也就顺着话意,把众人的思路引向了歧途。

饭后茶毕,丹离拿了出的腰牌,略一思索,不带麻将,也不换衣服,径自出门去了。

她左拐右折,却并非出,而是朝着前方白雾朦胧的巨大宅邸而去。

朱墙那一侧,诡异白雾深处,乃是谁也不敢靠近、神秘莫测的国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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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城外三十里处,乃是一片广阔无比的平原,夏朝曾在此建都名曰阳城,迁各郡富户于此,原本繁盛富庶之地,经历数百年沧海桑田,终究是风流云散,回复它原本的浩瀚空芒了。

这里人迹罕至,只有一些天都贵少才会在有暇时候来此猎狐。

此时虽初春,狐狸却仍未出洞,大大小小的狐洞黑黢黢露在地面上,半人身高的嵩草中,隐约有残壁石垣倾倒。

阳城损于兵灾,又遭犬戎攻陷,屠城十余万,可说是尸横遍野。夏朝几位得力臣子出奔在外,引渭河之水灌入城中,犬戎大败之余,却也撼动整个阳城陷入地下,被地下暗河淹没了大半。

前朝曾有人捕狐时掉入地洞,却发觉地下有殿残垣重重,略一挖掘,还取回了金银器物,于是城中宵小群起蜂拥,不顾暗河与残垣倒塌的危险,进入地下掘宝。

经过这几十年的挖掘,地下的宝贝器皿都已被人掠劫一空,这些暗洞与地下殿,就被人再次遗忘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凭君莫话封侯事

(这是补上月的债)

地下的阳城。室倾颓,暗流河水涌动,一波*拍打在断成两截的地基上,只见沿岸青苔滑腻,厚厚竟有三五寸,绵密的裂纹好似蛛网一般,估计再过几十年,便会彻底化为齑粉。

苏幕站在船上,身后左右双卫紧随,十六名术者分两列排开,主船一马当先,随之而来的,还有八艘黑船,上面密密的站满了人。

他一身雪衣,不染半分世尘,腰间苍蓝冰绦盘以如意结饰,微垂而下,手中折扇半展,却已不复先前的冷雨芍药图,而是一副寒江独钓的风雪之景,乌木扇柄下坠的那面蓝玉鬼雕。却在昏暗中发着幽幽冷光。

轻巧的从船头跃下,他轻拂衣袖,除去那并不存在的些尘埃,随即望向那最高处的灯火通明,眼中闪过一道不耐与轻嘲的冷笑。

他疾步如飞,步伐轻盈一路向上,终于到达阳城旧址的顶端,亦是数百年前夏王朝的正殿。

这一处正殿尚算完好,只是倾斜得一角向上,宛如一只怪兽头上长角,正不屈的朝着苍天嘶吼。原本用羊脂浸润的灯芯被重新点燃,飘幽浮动间好似鬼火一般,虽是明亮,却仍带三分森鬼气。

正殿之中有三道高座,一者金灿流光,华贵中竟似睥睨天下的绝世之锐,二者描红绣锦,红麝暖玉,说不尽人间富贵旖旎,第三却是平凡白石所造,只是在座位上刻有道道繁密难解的咒文,浮动着玄金二道光气。

苏幕走入大殿时,第二道宝座缓缓旋转回身,一道清魅惑人的声音靡靡传来,让人瞬间心魂一荡——

“数年未见,苏宗主你褪去一身青涩,风采更是迷人了!”

红fen佳人。天上人间,宝座之中那人面罩黑纱,一头高髻碧钗轻挽,嗓音虽不年轻,却更透成熟风韵的魅惑,她一身宽袍广袖,纱料却若隐若现,露在外头的一星半点肌肤,却白得让人目眩,定力不足之人竟是要面红似火,口干舌燥!

“数年不见,梦宗主你却是风韵尤存,美艳如昔……”

苏幕的言辞,一如往日般锋利,冷冷声调中含着讥诮轻嘲。

梦流霜好似听不出他在讥讽自己年老,仍是笑吟吟的凝视着他,“仔细瞧来,你倒是比那日术法互拼,水镜中匆匆一瞥,要清减了不少——听说,那位新任的天机宗主。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

她笑声宛如银铃,苏幕却似听见了世上最聒噪的声响,深深一皱眉,“彼此彼此,她那一记九霄神雷,把你击得黑烟缭绕,只怕也烧坏了你不少衣服首饰吧?”

他随即大笑一声,又继续道:“前一阵,皇里这么热闹,想必也是你的大手笔吧——梦宗主,人老了就要服老,万事莫要强出头,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才是。”

梦流霜静静听完,并未大怒,却是发出一声清脆笑声,“苏宗主,所以说,你还是太嫩,太没见过世面,你直来直去的屡屡刺杀,反而惹得皇帝招募天下奇人异士,让他机缘巧合,反而与‘那一位’搭上了线,眼下你要再杀他,可就不容易了……“

她以袖掩口,优雅的打了个呵欠,“说起‘那一位’,时辰已到,却是姗姗来迟。是要摆什么架子吗……只是个臭未干的少年人,居然就有这样的怪脾气,真是太过嚣狂了!”

她身后静立着三排术者,俱是奇形怪状,妖异古怪之人,其中一人头缠巾帕,身绕长蛇,整个人好似骷髅一般消瘦,闻言鬼祟低笑道:“天机宗那群人,胆小又没什么能耐,一向连这三宗公议都不敢来参加,只怕这次又是怕得成了缩头乌!”

他见自家宗主毫无呵斥之意,只是微微而笑,不由的胆子更大,迈步上前,左右端详着那道白石宝座,口中啧啧有声笑道:“可惜了这好好的宝座,几十年来都无人问津,积了厚厚一层灰——谁叫它有个无能畏缩的主人呢!”

他一手拍去那些灰尘,哈哈大笑着正要坐上,就在下一瞬,他浑身为之一凝,随即。竟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嚎声——

他的手掌,在接触到宝座的一瞬间,竟开始腐蚀融化,一点一滴的黑水溶化之下,他整个手臂顿时只剩下白森森的骨肢!

“救命——“

他含糊的呼唤着,在地上打滚抽搐,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救援,也不知该如何着手。

宝座之上,符文平空浮起,熠熠发散着妖异夺目的血色光芒。光芒照在他身上,浑身皮宛如雪融消解一般,无声无息的,一寸一寸的消失于无形。

先是拼命哀号,打滚,随即声音渐弱,最后无声存留在这世上的,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人骨,仍保留着生前最后一分挣扎。

空中突兀传来清亮冰冷的笑声——

“就算几十年来无人问津,这个宝座,也不是你这等卑贱小人可以玷污的。”

随着这一阵笑声,空中突来桃花的暖甜香味,清美甘冽之外,更如切金断玉一般,让人心头一震!

笛音袅袅,宛如竹之春絮,又似天雪初晴,恍惚间沧海狂谰,又如空山静雨,一时竟万妙毕现,如梦如幻。

一顶翠盖宝缨,百年玉桐所制的华轿,由空中轻盈而来,十六人凌空抬轿,脚下踏动虚无,却一步一步不紧不慢而来。

“好大的派头!”

梦流霜冷声说道,却从宝座之上坐直了身姿!

华轿翩然落地,,不偏不侧,落于正殿之中,却引得其余两宗人马勃然色变!

左右各站一人,一为负剑黑衣男子,二为手持金篆玉钮的曲裾朱衣少女。

“让两位久等了,真是抱歉。”

一声抱歉,只见左右双侍轻掀轿帘,神秘无比,却又气焰嚣狂的天机宗主。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哼,口说抱歉,却是毫无诚意,你师傅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梦流霜虽是巧笑嫣然,话语却是倚仗资历的居高临下。

“我师傅曾经说过,诚意这个东西,只给有实力的强者——梦宗主,你觉得你受得起我这份诚意吗?”(!)

第一百三十章可怜夜半无虚席

轻轻迈出的玉履不染纤尘,随着这一道身影出现,高殿之中浸润羊脂鱼膏的巨烛一阵幽闪,好似受到了绝大的惊吓一般!

白衣翩然如渺,银莹羽氅无风自扬,式样古雅却又华贵非凡,幽蓝珠冠束发之下,一缕发丝不羁而出,肆意掠过眼角眉梢——好似浸了墨的生丝掩映着一双寒玉明珠,望之摄人魂魄!

但众人所能见到的,也只有这一双眼——他面上好似蒙了一道幻具:珠光流幻,蜃华迷醉,只要多望两眼,眼前便会接连不断的出现海市蜃景,最后双眼一暗,竟是似见非见!

即使是在三宗公议的盛会场合,无翳公子仍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无翳公子,你真是太狂妄了!”

梦流霜冷冷一笑,却并未大怒,只是声调略微变尖提高,“如此目中无人,你是不把本宗放在眼里?”

“哈……天枢与我天机并列三宗,本无高下之分——只是梦宗主你动作频频,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无翳公子意态闲雅,居然掩袖打了个呵欠,“先是以咒术四童行刺,接下来又迷惑那位女将军,以欺诈之术使她为祸中——梦宗主,你这么没完没了的闹腾,皇帝本尊却是好端端没丢一寒毛,我若是你,羞也要羞死了,哪还有脸摆什么前辈架势!”

“你……!!”

无翳公子仍是如往常一般,言辞刻薄锋利,几近恶毒,即使是涵养再好的人,也要被他气得昏死过去。

梦流霜终于勃然色边,一拍宝座扶手,正要站起,却听一旁苏幕沉声道:“你们的寒暄,实在太长,太罗嗦了。“

他语速缓缓,也并不大声,不知怎的,声调中却带有一种肃杀重威,突兀入两人对峙的氛围之中,沉然却似泰山压顶之险,两人心头一凛之下,齐齐住口。

无翳公子轻“咦”了一声,目光一闪,看向他却是有些古怪,“苏幕,你的术力,真是突飞猛进啊……”

“俗语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是吗?”

面对她深深凝视与打量,苏幕却只是低沉一笑,丝毫不见往日锋芒毕露的得意之态。

那一日的耻辱,似乎让他在短短时日内,真正脱胎换骨,更上一个进境了!

想到这,无翳公子眯起了眼,下一刻,苏幕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凝思——

“既然到齐了,就各自入座吧!”

他微微一笑,率先走向第一尊宝座。

金灿流光的宝座,给人一重睥睨天下的狠利,苏幕一身白衣,扇坠鬼面,却是与它异样的和谐!

无翳公子轻笑一声,也走向最末一尊,那平淡温润的白石之座。

他一身气质,超逸出尘中更见华贵无双,稳坐在这般平凡的高座之上,却更觉谪仙一般,让人只瞧一眼便要自惭形秽。

玄金二道光气瞬间大涨,交织缠绕宛如八卦太极之象,神秘中却蕴含着极为巨大、危险之力!

梦流霜眼都不眨地看着这一幕,冷笑声中,却含着隐约的嫉妒憎恶,“怪不得,素来只会观星算命的天机宗会变得如此嚣张,原来先祖所创的九转琉璃之法,被你偷学了去!”

无翳公子连回答都不屑,只是一脚踢开座下那具白骨,闭目倾听着骨头碎裂的声响,好似在听着什么悦耳的音乐:“没有强大的实力,就想觊觎权势尊荣……这样的人,就算做花肥都没有资格!”

他似是在说方才死去的这人,言下之意却是让梦流霜惊怒交加。

苏幕冷冷道:“够了!”

见两人冷然无语。他才道:“今日三宗公议,似乎不是来练嘴皮子的吧?”

见两人再无意见,他这才道:“这次公议,乃是由我召集,所议之事,涉及我天门今后百年间的气运。”

他这话一说,其余两位宗主只是目光一闪,三方身后心腹、锐,却是齐齐一凛,各自全神贯注的听了起来。

“哈……所谓本门今后百年的气运,说到底,就是到底该由谁来坐那九五至尊之位!”

无翳公子轻笑一声,仍是干净利落的说穿了此事的本质。

梦流霜也是娇笑一声,似乎听见了什么有趣暧昧的笑话,“俗话说,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却不知道,真正做得稳这个位置的,会是谁呢?”

苏幕看向无翳公子,幽黑平静的眸子里,却似有着别样的危险意味,“天机宗主,你刚一现世,便明火执仗的支持昭元帝,甚至不惜破坏术者的规矩,去做了他的国师。”

“那又如何?”

无翳公子笑得漫不经心。

一旁的梦流霜嗤笑了一声,“你愿意去做一介凡人的鹰犬,我们又能拿你如何?只不过,你年轻气盛,下注未免也太急了点。”

无翳公子笑声一停,看向其余两人的目光,却是冷厉如刃,“我做事一向不喜拖泥带水!既然提起这个话题,你们两家也该亮出底牌了——无非是姬氏后裔和熙王而已,又何必装神秘呢!“

梦留霜轻声一笑,仿佛十分得意,顿时魅华摄魄,宛如曼佗罗盛开,定力稍差之人,顿时便是头晕目眩,双目如火!

“无非是——你这三个字用得真妙!”

她笑靥如花,眼波流转间魅瞳盈盈,“你真能分辨,我和苏宗主,各自支持的是哪一方吗?”

良久的沉默。

随即,无翳公子一声长笑,目光如电,看向苏幕,“好、真好!你们两方倒是勾起手来,跟我作对到底了?”

“也不算什么勾起手。”

苏幕的嗓音仍是那般平静,不怒不喜,却是威严自成,“我与梦宗主各扶其主,也算不上合作,只是我们共同针对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昭元帝的命。”

“很好!”

无翳公子冷然长笑,“我果然低估你了!”

苏幕略一颔首,“这个议题,三宗心中都了然了吧?”

他甚至不去看其余两人点头与否,只是例行公事的问道:“要表决吗?”

天门三宗虽然分裂,但三宗公议却有一条独特的规则:若是有两位宗主赞同,其余一位也不反对,即可视为天门共同的决议,三宗都必须遵守。

(病毒感冒,可要我老命了,睡了三天,还债行动再次夭折)(!)

第一百三十一章不问苍生问鬼神

然而今日此事,本是各为其主,哪里能通过什么表决呢?

梦流霜咯咯一笑,似乎觉得很是滑稽可笑,“三宗公议虽然是传统,可真正能表决通过的,本是寥寥无几——这条规矩,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也不尽然!”

无翳公子的短短一句,却让其余两人愕然了。

无视两人眼中的惊讶,无翳公子站起身来,轻敲折扇道:“要杀昭元帝,我当然反对——但是我有另一个议题,希望你们能通过。”

“那就是——”

无翳公子的嗓音,清朗中透出华丽决绝的自信,“以天门全体之力,向清韵斋宣战!”

“什么?!”

她这一句石破天惊,饶是两人智谋多端,冷静沉着,却也因此而大惊色变!

“我的耳朵没听错吧?!”

梦流霜惊怒过后,眼角浮现极为轻蔑的冷笑——

“你要向清韵斋宣战?!”

“不是我一人,而是整个天门。”

无翳公子随意而立,意态从容淡定,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之事。

“简直是异想天开……你的心也未免太大了!”

梦流霜怒极反笑,笑声中带出复杂的愤恨意味。

天门与清韵斋作为术者中最顶尖的势力,本就水火不容,只是三宗分裂之后,三家各自为政,天门之势从此一落千丈,而清韵斋广施仁义,普济天下,却成为正道的翘楚,为民请命的圣贤。

这几百年来,天门对上清韵斋,屡屡落于下风,而无翳公子居然这般心高气傲,竟要与天门开战?

“你的理由。”

苏幕静静问道,双目冷锐清华,却又幽沉难辨。

“我们三家各选一人为君,眼下短期内是无法分胜负的,而清韵斋却是另扶一人,以异术再造真龙气运——一旦让她们功成,这天下命数都将颠覆翻盘。”

“异术?”

梦流霜美眸一闪,好似想起了什么,连嗓音都有些发颤。

她通的便是摄魂引魄这等奇玄方面,略一思索心中便有闪念,“难道是,从泰西传来的,‘炼化圣童血元为圣油,涂于天子之额’?”

“梦宗主不愧是多年浸润此道,果然见识广博。”

无翳公子笑吟吟说道,似褒似贬。

梦流霜的面目隐藏于黑纱之中,瞧不清神情,一双纤纤玉手却是颤抖着紧握在一起,显示这位美艳魅惑的女宗主,心中已是剧烈动荡!

无翳公子趁热打铁道:“所以我们自家内斗,不过是给人家看笑话——一旦那个假天子连真龙气运都蓄养得圆满,清韵斋一统天下将势不可挡,那时候,别说什么三宗,连天门之名,都将湮没于历史尘埃之中,成为后世术者的笑谈!”

他这一句一出,不管两位宗主如何,他们身后众人却是再也忍耐不住,惊怒交加只下,纷纷窃窃私语,场面顿时有些轻嘈。

“三宗公议,何容尔等轻亵!!”

苏幕一声低喝,却让所有人打了个冷战,纷纷垂下头去,不敢再多言多说。

“天机宗主……”

苏幕淡淡开口,却是异常冷漠的有礼陌生,“你这一席话,骇人听闻,让三宗都大受震撼。”

无翳公子含笑以对,孑然一人静立,却如芝兰玉树,让人望之赞叹,“我无意惊吓大家,只希望各宗能居安思危,早作绸缪。”

“你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

苏幕的声音,变得越发低沉清晰起来,“只是你扪心自问,真不是秉持自己私心,以报自家私怨吗?”

他这话意有所指,众人一听便知另有蹊跷,顿时高殿之上鸦雀无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翳公子轩眉一挑,寒玉一般的眼中却闪过一道光芒。

“我之话意,你该清楚才是。”

苏幕漫声说道,深深地看向无翳公子,那复杂而深邃的视线,好似要穿透她那蜃华迷离的面具,看透她的真实内心。

无翳公子轻笑一声,微昂起头,神色间却带三分蔑然清狂,“何必故弄玄虚呢,苏宗主有话不妨直说。“

“我不愿在众人面前说穿你的私人隐事,给你留了三分颜面,可你既然执意,不妨就把话说清吧。”

苏幕唇角略微勾起,俊美无双的面容,因这似笑非笑的讥诮和隐痛而越发生动,“你跟清韵斋之间,有着不死不休的血仇,多年来一直心心念念,要向她们讨还这笔帐。”

这一句一出,现场顿时哗然一片。

无翳公子,深居终南,冷酷高傲,刻薄乖戾的无翳公子,竟与清韵斋有着生死仇怨?!

“这样的胡言乱语,听着倒不似苏宗主的做派——你什么时候学了民间愚妇,以长舌造谣惑人?”

无翳公子目光不动,唇边一抹冷笑,宛如高崖冰雪,深渊凝羽!

“本座亲眼所见,何来造谣之说?”

苏幕淡笑着看向他,眼中却带着最后一丝的隐痛,与决绝——

“你我两人的师尊,乃是莫逆情笃之交,你拜师的那一日,我随师尊赴天机宗小住,因为调皮惹祸,所以藏在门侧的长鼎之内。”

他轻叹一声,“所以那一日的情形,我看得、听得一清二楚。”

无翳公子眼中的神光,终于在这一瞬变了!

他眯起眼,周身冷冽之气让人心头一寒,“是吗?”

苏幕望定了他,深深的,复杂的凝视着,仿佛过了千万年,又好似只是一瞬,他终于又开口了——

“你素衣染血,身负长剑,一身狼狈,在天机宗山门前长跪,求上一任宗主收你为徒,可是,他当场就断然拒绝了。”

“我还记得,他把拒绝你的几个理由,都说得很清楚。”

“其一,你身负轩辕十四姓氏的王侯之血,依照规矩不能授你术法。”

这一句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无翳公子居然是出身帝血王侯之家?

所谓轩辕十四姓氏,其实也没什么神秘可言,相传轩辕氏的血脉传下十四支,分别分封各国,成为诸侯国君,嗣后分别以氏为姓,如唐、石、嬴、李等等。

这些国君以及其后代男女,虽然并非都能成帝为王,但既然身为轩辕后嗣,便不许修习术法,据说传下这一规矩,是怕有人身具帝血。又习得术法中长生不死的至高之义,成为万古一朝的皇帝,不老不死,永统天下万民。(!)

第一百三十二章大鹏一日同风起

帝血王侯之家,听起来极为煊赫,实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尊贵身份。

轩辕十四姓氏,从国君以下,几百年来已繁衍分支上千,若是细加打听,天边的农夫,街上的屠夫小贩,说不定就是某位国君的十几代传人。

但术法界却仍坚持这一不成文的规定,绝不收帝血王侯后裔为门墙弟子。

众人乍然听闻,神秘孤傲的无翳公子,居然出身这一血脉,不免一阵惊奇,议论了好一阵这才平息下来。

惟有梦流霜在一旁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道流光——

以无翳公子平时的谈吐做派,其出身背景绝非凡俗……难道,他是哪一家诸侯的王子?!

这个猜想瞬间闪过她的脑海,让她心头一凛,一双美眸更是深深凝向无翳公子,探究深思的冷光似乎要在他身上穿出个洞来。

苏幕继续娓娓道来,“第二个理由,是你与清韵斋有着深仇大恨,前代天机宗主认为收你为徒,会把本宗、甚至是整个天门都卷入不死不休的战火之中。”

这一点众人先前已听他揭穿,却仍有窃窃私语,众人目不转睛的看向无翳公子,心中却都在偷偷揣测。

无数宛如针芒的目光,停留在无翳公子的身上,他却好似丝毫不曾觉得,唇边甚至还带有一丝微笑。

明灭不定的巨烛幽芒下,他一人孑然而立,一派从容闲雅,宛如玉琼雪枝,傲然立于这浊世诡谲的冷眼之间。

苏幕凝望着他,或者说,是她,一如多年来,自己追随她……逐渐痴迷,甚至是痛恨的目光。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此时此地,你仍有份定力?

苏幕的心头,仿佛升起了莫名的焦躁怒意。

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无翳公子微微侧过头来,两人目光碰了个正着。

五色蜃华的面具下,无法看到他的神情,但那眼角眉梢的笑意,虽然淡薄,却仍是睥睨,甚至是轻松无谓的。

这一刻,他仍然笑得游刃有余。

他,不害怕,甚至,并不在乎。

恍惚间,苏幕感觉到自己唇齿间的痛感,随之而来的,是淡淡血腥味。

仿佛是从一个沉溺已久的梦中惊醒破碎而出,又好似心心念念等待的惊喜,不过是小孩子手中的丑陋玩具,苏幕狠狠的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单纯的冰冷霾。

他轻咳一声,顿时压下众人的私语议论声,目光扫视之下,众人皆静,等待着他转述的最后一个理由——高殿之中,竟是充满死寂凝压的气氛,这一刻,众人直觉,他仍有骇人听闻的内幕留待最后。

“你师尊拒绝收你为徒的最后一个理由,是因为,你本是‘意剑’的传人,却叛出师门,转投天机宗学习术法!这等欺师灭祖的行为,我天门即使被称为魔道妖邪,却也难以认同。”

什……什么?!

这一刻,现场一片死寂。

宛如灭世浩劫在这一刻爆发,又似日出西方,天降红雨一般不可思议,众人在听见这一句后,因极度震惊陷入了呆愕,现场寂静无比,静得连风声都猎猎清晰。

梦流霜大惊失色,猛然站起却是一个踉跄,这位最重仪容的女宗主,这一刻却将什么颜面风度都抛到九霄云外,颤声问道:“他、他……他是意剑的传人?!”

苏幕紧紧盯着无翳公子,不放过他眼角任何一点神色变化,他声音低沉,却是无比的清晰可怕,“命运的安排,真是可笑可叹——你们眼前的这一位天机宗主,正是出身于‘意剑’门下,原本是一位天才的剑者,半路出身才改学了术法。”

众人此时才如梦初醒,看向无翳公子的目光顿时变得怨毒愤恨,无形杀意瞬间高炽。

术法界对武者并没有什么偏见,有时还乐于将吸取武学的一些共通原理和招式,加入自己的修行之中。但因为内力与术法无法并存,术者往往可日月星辰,却手无缚**之力,为了避免各位宗主受到近身暗算,宗主的左右二侍一般是一人习术,一人习武,取其均衡之道而已。

武者对术者一般敬而远之,乃是觉得这群人诡异莫测,难以应付,但世上却有一支绝高的剑者宗门,深恨世上一切术者,代代以铲除术法高手为己任,让术法界上下闻风胆寒,这一宗门每一代的嫡系传人,便唤作“意剑“。

此时高殿之内却是哗然一片,乱得不可收拾,群情汹涌之下,全是喝骂诅咒之声——天门中人行事多有偏邪诡异,每代都有人与“意剑”结下死伤深怨,此时众人反应过来,皆是怒不可遏,喝骂之声不绝于耳。

无翳公子眼中的轻笑,终于在这一瞬消失不见了。

他仍是孤身一人伫立,迎面而来的是众人眼中的杀意怨恨,漫骂诅咒之声宛如海天巨*,扑面而来——这孤零零的一个人,似乎瞬间就要被这怒潮吞没。

然而——

无翳公子静静的,举起了手。

他的五指长而纤细,宛如玉雕晶莹一般,好似还带着莲瓣的香气。

单手腾空,屈指结印之下,他的掌心顿时升起一团炽亮已极的光芒!

那光芒吞天夺地,一眼望去好似由无数繁密诡异的咒文凝合而成,一者为金,望之如天之初始,光之华宇,另一为玄,观之如地之深渊,暗之尽宙,玄金二气合为一体,好似一团太极圆旋,又似一团星海浩瀚的微小宇宙!

光芒一出,众人的怒喊骂声,暴怒气势,都被湮灭其中,烟消云散。

“你们……想说什么?”

冷冷的疑问,从无翳公子口中传出,响彻每一个人的心间,脑海。

“如此喧哗,你们究竟想说什么?”

轻笑一声,无翳公子又问了一遍。

无人敢开口,每个人皆是混身战栗,以自身术者之力拼命抵抗着这充斥天地之间的绝高威压!

“方才这么七嘴八舌的,我什么都没听清楚,你们一个一个说!”

无翳公子信手一指,正好点中方才情绪激越,闹得最凶,冲在最前之人——他也是出自苏幕麾下的。

他眯起了眼,仿佛心头慵懒欢娱,曼声道:“把你方才所说的,重复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揭我家女主黑历史的时候我都写得很兴奋,我真是她亲妈吗,怀疑ING)(!)

第一百三十三章扶摇直上九万里

“我、我……”

无翳公子只是轻笑一问,那人如何敢答,却是面容惨白失了血色,昂藏身躯颤得厉害,“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无尽炽亮的光芒将整个大殿照亮,所有人都觉得眼前刺痛,浑身战栗之下,纷纷以自身修为抵御这强大恐怖到极点的力量!

无翳公子扫视四周,众人一触及他的目光,纷纷低下头去,好似那雪玉清澄的双眸是世上最残之毒,最狠之刃。

高殿之上,再次陷入了寂静,方才汹涌激愤的怒潮,来得快,去得更快,宛如冰消雪融,不留半点痕迹。

无翳公子轻笑一声,似讥诮又似赞赏,“看来,大家暂时是没什么想说的。”

一旁苏幕压下微微涌动的气血,冷眼看他的作为,心中惊疑不定——无翳公子的九转琉璃决,竟已进境至此,实力之强简直是骇人听闻。

但他摆出如此强悍之态,是要用强力压服众人吗?

苏幕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道深思的光芒。

不,这不是无翳公子的作风!

无翳公子虽然生冷酷高傲,但他毕竟是一宗之主,深谙天门的种种规矩和人心流向。

术者以实力为尊,今日他若是硬要以强力压服,众人敢怒不敢言,但对于“意剑”的憎恨和不服,将使无翳公子陷入微妙的孤立境地,对于他想达成的种种目的来说,却是得不偿失的。

他正在心思闪转,却见无翳公子缓缓收起了咒文术印,炽亮无比的玄金光芒逐渐隐没于掌心。

众人感觉身上一阵轻松,压力骤减之下,尚来不及喘气,却听无翳公子冷然一笑,道:“你们若是无话可说,就轮到我来说说此事了。”

他瞥了一眼苏幕,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苏幕却发觉,他眼角那抹微妙笑意竟然加深了。

他心头一沉,却听无翳公子轻声一笑,道:“苏宗主小时候真是身手敏捷,一些**鸣狗盗之事做得真是流畅自如,连我师尊都没发觉你在一旁偷听。”

众人想起方才苏幕所说,他调皮捣蛋躲进长鼎里,顿时面面相觑,偷眼望着上首冷酷邪魅,位高权重的天寰宗主,想象他如寻常混帐顽童一般爬窜的模样,互相换了个眼色,拼命忍笑之下,嘴角抽搐得有些古怪。

苏幕的面色黑沉下来——并非单纯因自己被人嘲笑的目光打量,他赫然发觉,经过这一打岔,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不知不觉的松缓下来。

无翳公子半是玩笑,半是奚落挖苦的说了这一句,随即大大方方道:“苏宗主所说的…理由,确实是真,我师尊当时确实是以这三条拒绝收我为徒。”

他满口承认下来,竟是连半点否认辩驳的意思也无,众人反而觉得离奇,都屏住呼吸,静静听他说话。

苏幕心头那种不妥的感觉更加强烈,高殿之上,只听无翳公子毫无畏惧难堪之色,侃侃而谈道:“但是我师尊是何等人物,高瞻远瞩自不在话下,明明提出这三条理由,最后却仍将我收入门墙,各位不想知道个中缘由吗?”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心生好奇,议论声逐渐停止下来,满殿只听无翳公子的声音,轻笑嫣然,竟在不知不觉间蛊惑人心——

“我师尊的三条理由,我当时都予以辩驳,他认为我言之有理,深思熟虑之下,仍然收我为徒,并传以衣钵。”

“首先,我乃诸侯贵胄之子,这也没有什么好讳言的——但我反问师尊一句:如今这数十年的乱世中,涌现出来的新一代帝王,皆是出身草莽,他们若是又修术法,又登帝座,谁能阻拦他们永生万世的统治天下?”

这一句言辞锋锐,却是直指问题的核心,众人不觉哑然,细思之下,不觉汗湿衣襟——是啊,当今天子昭元帝便是出身微贱,他本不是轩辕帝血后裔,不修术法的规矩对他起不了任何限制,若是这位天子想求长生,窥探术法之道,谁能阻拦?

“所谓天门的规矩,时至今日已起不了防范作用,本已是腐朽陈习,毫无任何价值!”

无翳公子侃侃而谈,眼中闪过自信高傲的光芒,言辞犀利之下,竟无人能辩难于他。

“师尊的第二条理由,是我与清韵斋有生死之仇,将来只怕要拖累宗门陷入仇杀——可我想问各位一句,今时今日,哪怕我天门与清韵斋无怨无仇,清韵斋那群自命正义的人就愿意从此放过天门,不再与我们敌对了吗?”

“当然不可能!”

“是啊,他们见了我们就喊打喊杀的……”

“他们说什么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表示意见。

“正是如此!所以我天门与清韵斋,于生俱来便是立场相反,彼此之间乃是水火不容——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又何必畏事退让!”

无翳公子目光闪动着光芒,似兴奋,似冷然,众人触及他的目光,却都好似被点燃了心头戾气,气血翻涌之下,竟是一片同仇敌忾之意!

无翳公子轻笑着展开他的纸扇,上面竟是一片倾城华丽的粉色桃瓣,飘飞轻扬间,好似有两人依偎花间,妖娆之外更添迷离摄魂。

他的嗓音飘荡在众人耳间,一点一滴,浸润入心——

“至于最后一点,我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他环视四周,清朗笑语宛如天人之音,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嚣狂与犀利,“在加入天机宗之前,我确实师承‘意剑’门下,修习五载,得其真传。”

众人心中一凛,有人面浮怒色,却生生忍住了,别说是窃窃私语,就连偷偷交换个眼色都不敢。

“当年,我长跪于山门之前,前任天机宗主却坚拒不纳,他也如诸位一般,对‘意剑’门下深恶痛绝。”

无翳公子眼角露出弯弯笑纹,似嘲讽,似凄然,更似——破釜沉舟的淡然无畏!

他看向苏幕,后者心头惊然一跳,竟似有隐隐的钝痛。

“苏宗主,你不妨跟大家说说,我是如何恳求师尊的?”

“你……!”

苏幕面色霍然一变,好似想起了极为可怕的场面,死死瞪住无翳公子,却是欲言又止。

(继续揭露女主黑历史中,这娃真是蟑螂小强命)(!)

第一百三十四章舌战群雄自睥睨

“无事不可对人言——苏宗主你就痛快说出来吧!”

无翳公子微笑着,轻声慢语的催促着苏幕。

他毫不在意的催促着,声音平静而轻缓,却分明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苏幕死死瞪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人这般笑吟吟的,催促别人描绘自己最惨烈、最狼狈的过往一幕!

这是真正的狠毒——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苏宗主你又何必吊别人胃口?”

梦流霜娇声轻笑道,却遭致苏幕狠厉一瞪,她的面色顿时有些僵硬。

无数的目光催促着苏幕,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道——

“当时天机宗主严词坚拒,不愿将你收入门墙,你见长跪无用,不发一言站起身来,竟然——”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竟带着些微的颤意不稳,“手起剑落,竟是生生挑断自己肩上的琵琶骨,剑刃直拖而下,连气海都被刺了个对穿。”

即使是事隔多年,他的眼前仍然浮现出那一幕惨烈狰狞到极点的血雨腥风——

那样娇小瘦弱的少女,就那样漫不在意的轻笑着,雪刃一挥,白森森的肩骨就断为两截,血模糊的突出在外——再一刀拖长,似乎是慢条斯理,又似乎是转瞬一闪,气海上又是一个血洞!

血如泉涌,喷溅而出宛如一蓬血雨,她仍是淡然轻笑着,好似如此狠绝砍下的,并非是自己的血之躯一般,那笑容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

“宗主既然介意我曾拜在‘意剑’门下,那么我便自废使剑的右肩琵琶骨,再破气海之,一身内力尽散——我心之坚,宛如今日雪地红血,不可逆转。”

那样清柔糯甜的嗓音,却说出与孱弱之姿全然不符的狠绝之言。

那时候的自己,藏身在长鼎之中,因极度震惊而缩成一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简直要把这道瘦弱重伤,摇摇欲坠的身影烙印在心间——

月光照在遍地的白雪上,她满身血污,淋漓一地,望之宛如恶鬼修煞一般,却偏偏那般致秀丽的眉眼熠熠生辉,闪烁着他陌生而难以理解的绝然光芒!

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幕,无论隔了多久,只要一想起来,心头便升起无尽的寒意,以及……感同身受的剧痛心酸!

苏幕的眼神有些恍惚了。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高殿之上众人却是倒抽一口冷气。

一字一句,虽然描述简单平淡,却是痛入骨髓的酷烈之景,许多人稍一想及那画面,顿时心中发颤,随即摇了摇头,似要将那可怕的画面从头脑里驱除。

众人大哗之下,眼不错珠的望着无翳公子,原本愤怒含怨的目光,纷纷变成恐怖畏缩——此人对自己亦是如此心狠手辣,冰冷无情,若是旁人招惹了他……

此时此地,无翳公子那把扇轻摇,含笑而立的闲逸姿态,却是让许多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头一阵毛骨悚然。

只听“啪”的一声,竟惊得众人心头一跳,抬眼偷看时,只见无翳公子合上折扇,轻笑一声道:“年少轻狂,过往旧事,本不值得一提——只是诸位总该明了,我师尊为何改变心意,将我列入门墙了吧?”

他的声音清渺不定,好似来自无尽之外的云海,又似就在每一个人耳边森然低语,“我追求术法大道之心,宛如昔日雪地红血,不可逆转——‘意剑’生涯已随那一剑烟消云散,各位若还要执着,未免太过可笑了!”

风声飕飕而过,吹得高殿上残瓦当啷作响,落到地上成了粉碎,那声音惊心动魄——众人呆然站立不动,方才的那一阵迁怒、怨愤之火,好似被冰雪浇得透凉,全然熄灭了。

有人眼露崇敬心往——追求术法至高大道,乃是每一个术者都有的念头,但少有人如无翳公子一般,心志坚刚宛如金石。

亦有人心生惊惧——眼前之人,狠毒冷酷到如此地步,若是有三分用到别人身上,只怕……

各人各思,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高殿之内鸦雀无声,只有风声越发单调晦涩。

苏幕所提的,前任宗主拒绝收徒的三个理由,无翳公子轻而易举就推翻在地,针对他的种种指控便显得苍白无力了。

高殿最高处,他持扇傲然而立,睥睨嚣狂之姿,却是深深浸润每一个人心间,再无人敢多加责问。

只有梦流霜目光闪动,却是还不死心,冷笑着开口道:“所谓‘意剑’不过浪得虚名,你弃暗投明也不足为奇——只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将前任的师门弃如蔽履,难保你下次不会出卖天机宗、甚至是整个天门的利益!”

这话听着倒有七分道理——无论是哪一门哪一派,欺师灭祖总是一项严重的罪名,既能抛弃旧日师门,只怕也不会对今时宗派多加爱戴。

无翳公子连眉梢都未曾稍动,把扇轻摇意态非凡,“梦宗主你多虑了,过往的‘意剑’生涯,既成累赘,便该舍弃,今日天机宗在我手中,我必将之发扬光大,岂会让它落到无用被弃的地步?”

他身后天机宗之人闻听此言,各个面露喜色,意气风发,举止之间却更见心悦臣服,显然对自家宗主这番狂肆之言无比信服。

“哼,寡言鲜耻,狼子野心之辈,也敢口出妄言——你必定会以损手段攫取其他两宗之利来壮大自身,如此一来,将是天门最大的灾难!”

说话之人乃是苏幕手下心腹,见自家宗主的气势竟被完全压制,连忙上前怒斥,话虽凌厉,却难免有色厉内荏之感。

“什么时候天寰宗也开始讲究友爱同门了?!”

无翳公子纸扇一倾,斜指之下语带辛辣讥讽,“过去百年间你们以力称冠,损人利己之事可算是渊源流长,如今一旦优势不再,竟是要逼迫本座改玩孔融让梨的把戏吗?!”

他凤眸上挑,目光巡视睥睨之下,冷笑啧啧道:“天寰宗这般输不起的嘴脸,倒是让我意外了。”

天寰宗诸人顿时一窒,怒目相视之下却是无话可说。

此时,一道轻柔空寂的女音突兀响起——

“你先前所提之议,乃是三宗合作同抗清韵斋,若是其余二宗受你压制,如何能齐心协力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九重天外春雷生

众人听这声音奇异悦耳,却异常陌生,侧头去看时,竟是来自梦流霜的宝座之后!

描红绣锦,红麝暖玉,浮华旖旎的宝座,在巨烛幽光的照下,拖曳出长而深的影。

有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就隐没在影之中,无声无息,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只是这突兀一声,却是让众人的眼光,瞬间聚集在这晦暗不明的角落!

宝座的一角,仿佛有无声的黑暗在静静流淌——那少女一身黑衣轻袍,惟有蒙面之巾暗含一丝翡绿。她双眸沉静宛如凝渊之雪,仿佛方才那一句不过是随兴而出。

无翳公子纸扇斜指,遥遥一眼,却是森然轻睨——

“在三宗公议之时藏头掩面,却又忽然言——你是欲低调藏拙,还是要一鸣惊人?”

他玩味地打量着眼前少女,语带讥诮,却又暗藏探究。

苏幕却是面色一沉,仿佛对这少女贸然嘴有些不悦,梦流霜看得真切,嫣然一笑道:“这是本座的衣钵弟子,将来天枢宗一脉的兴衰,可算着落在她身上了。”

言下之意,这位当得起“少主”之位,所以在三宗公议上也该有她一席之地。

无翳公子却是不管不顾,长笑一声道:“三宗合作共抗清韵斋,已是势在必行——只要清韵斋存在一日,我天门便是无知百姓口中的妖魔,朝廷眼中的邪道!连今天召开这三宗公议,我们都要躲到这地下废城来开——这种沟里耗子一般的生涯,你们还要忍耐到何时?”

他深深打量一眼浸润在暗影里的少女,话锋却是赫然一转,“要跟清韵斋拼斗,三宗必须团结对外——但蛇无头而不行,若是天门上下没有统一,本连招惹清韵斋的资格也无!”

“天机宗主的意思是……你才是群龙之首?”

黑衣少女终于再次开口,清清冷冷,却是说不出的好听悦耳,让人心头一惑,竟似五色乱神!

无翳公子不羁而笑,纸扇掩倾城,风流世难得,“我若说是,你们必定不服。“

他眼波流转,看向一旁冷笑默然的苏幕,“苏宗主的天寰一脉,更是天门百年来的鳌首,我若口吐狂言,岂不是让他贻笑大方?”

他微微一顿,决然结言道:“所以,必须手下见真章,才能分出谁是风首,谁是**尾。”

那少女句句进逼,却又好似跟他一唱一和,竟生出微妙的默契——

“你的意思是,三宗要分个胜负来,最后胜者可统率天门上下,共抗清韵斋?”

“然也。”

无翳公子极为爽快的承认了,他瞥了一眼那黑衣少女,含笑加了一句,“姑娘真是兰质慧心,玲珑剔透。”

“应该说,你们真是一点即透,唱得真是好双簧……”

苏幕的嗓音,冷冷含笑在高殿之上响起,引得众人心头一紧。

只见他双目如电,一瞥含笑静听的天枢宗主,低笑讥讽道:“我倒是不知道,天枢宗怎么会捧出了这等胆大妄为的少主?”

“少年人有些想法是好事。”

梦流霜静坐雍容,含笑听着却绝不嘴,直到苏幕讥嘲,这才笑着答了。

好似是嫌苏幕心头怒火还烧得不够,她越发笑得温蔼,端详着身侧的黑衣少女,道:“我身后的一切,都归这孩子所有,她的决定,便代表我的意思。”

这是要一挺到底的意思了。

苏幕怒意勃发,冷声笑道:“好,真好!”

声音低沉有力,竟是震得废殿上的残瓦又是一阵滑落如雨,众人耳膜也嗡嗡作响。

正当大家以为他怒不可遏,正要发作的时候,苏幕却沉声开口道:“天机宗主既然提出三宗归一,胜者为王,一抗清韵斋之势,想必也有决出胜负的主意了。”

折扇刷的一声展开,无翳公子也干脆利落,“就以这次帝位王气之争为赌,三方点到为止,败者必须俯首称臣,不得纠缠。”

“这就是你的心愿?”

幽暗无明中,苏幕无声的冷笑了。眼眸凝视着那清渺华贵的身影,千言万语,只化为这微微一笑。

随即,他再无半点犹豫,“既然天机宗主提出次议,三宗便开始表决。”

什么?!

真要表决?!

众人交换着眼色,一时却如坠迷雾之中。

苏幕的嗓音冷冷传来,“天枢宗的意思如何?”

“我说了,这孩子的决定,便是我的意思。”

无数目光瞬间看向藏在影里的黑衣少女,她连眉梢都未曾稍动,轻声道:“我赞同。”

“既然如此,我天机宗……也赞同。”

苏幕一言既出,却是满殿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无视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苏幕高踞在为首之座上,目光侧然处,却仍是只有那隔了一重的身影。

既然你要赌,我便陪你到底。

到最后,你会输得彻底……那时,你才会是我的。

他心下决然,面容更是冷寂一片,瞧不出任何端倪。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三宗公议的结果,居然在这一刻达成了?!

反应过来的众人顿时私语喧哗,殿中正在骚动,却听耳畔轰然一声巨响,好似来自九天之外,又似出自地底幽冥。

这响声惊天动地,瞬间使人肝胆俱丧,电光火石间轰隆一声,竟似天地都为之崩裂!

“小心!”

“天啊,怎会如此!”

烟尘与石瓦碎屑四散飞溅,呛得人呼吸不能,众人再睁眼时,却惊觉头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这高殿原被岁月烟尘埋在地下,如今却被外来宏大之力刺了个对穿,乱石崩落之下,头顶那一片窟窿里,居然露出了深邃苍茫的夜空残星!

再端详一眼,却让众人心底发麻,惊得双腿打颤——

这轰然一击,竟在大殿屋脊直刺而下,看那毁坏的痕迹,竟是一道巨大清晰的剑气之痕!

以一己之力从地面刺下一剑,剑意摧残之处,竟是如此恐怖的威力!

何等惊人,何等强大!

苏幕终于从宝座上起身,来到破碎的屋脊之下,略一端详,竟是双目发出惊骇震怒的光芒来——

“意剑!!!”

他从齿缝中吐出这两字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烹羊宰牛且为乐

“意……意剑?!”

“什么!!”

众人闪避过后惊魂未定,乍然听得这句,心头皆是一震,有胆小的已然面色大变。

碎小的残垣仍在簌簌落下,砸得人脸生痛,原本微微倾斜的高殿屋脊,此时却因绝烈剑气而豁开一个大洞。苍茫而深邃的夜色中,几点小星闪烁着幽冷光芒,更显春寒夜深。

冷风从地表上方呼啸压下,顿时吹灭殿中巨烛,苏幕冷哼一声,他扇坠下的蓝玉鬼面顿时光芒大盛,凭空浮起迅速变大,映得四下里都宛如白昼一般。

“好一个意剑!”

苏幕的声调冷得让人心发颤,些微高扬与煞意,却分明是面对强敌的兴奋悍烈。

他蓦然回首,看向一旁的无翳公子,唇带冷笑,却分明是盛怒之下的优雅责难——

“看到这熟悉的一剑,你有何感想?”

墙粉砖屑残砖落了一地,无翳公子却是纤尘不染,他站得不远,苏幕扇坠的蓝光盛芒却丝毫不能近他周身。

他微微低着头,眉目都浸润在半是暗色,半是寂寥的天穹残光之下,无人能看透他此时神情。

“哈哈哈哈……”

一阵清狂肆意的笑声,从他唇边朗朗而出。

恍惚间,似苦笑凄然,又似凉薄讥诮,笑声中更含不羁闲雅——

“明眼人都能看出,此剑只为警示,不为伤人——苏宗主的胆识,何时竟变得如此小了?”

苏幕不动声色的听着,心中却似烈火着油一般,莫名怒意更盛,“我倒是要请问天机宗主,意剑这惊天一击,到底是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在场诸人都不是笨人,略一转念,想起无翳公子的出身,顿时心头浮现了一个自以为确凿的答案——这天外一剑,定然是冲着欺师背门的无翳公子来的!

微微的人声嗡嗡在此刻响起,众人交换了个眼色,都不自觉的朝后两步,远离了无翳公子。

无翳公子冷然静立,他身后,天机宗诸人也是纹丝不动。随即,只见他将折扇笼于袖中,缓缓闭上了眼。

一任天光蔽月明,他闭目冷然,不喜不怒道:“此般剑招,出自我过去的同门师兄。”

众人屏息,只听他淡淡继续道:“我知道诸位心中再想什么,不过你们所猜的,全数都错了。”

“在我叛出师门之前,我这位师兄,便毫不犹豫的投入了清韵斋之中。”

清雅淡然的讥诮笑声,回荡在满殿创痍之间,好似在嘲笑众人的胆怯与猜疑,“意剑一门的孽徒,可不止我一个啊!”

此言一出,众皆惊愕。

一场三宗公议的盛会,却是潦草散去——意剑传人这天外一剑的恐怖威力,使众人心头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忧虑之外,却更添惊怒!

清韵斋……欺人太甚了!

当众人各自乘船,离开被震塌了一角的地下废城,沿着地下暗河逐渐返回地面时,水波粼粼映出熹微的天光,却似是对他们狼狈形容的最大讥讽。

“这是清韵斋的警告吗?!”

一向笑靥如花,魅华绝艳的梦流霜,此时也因愤恨而咬紧了红唇,面纱之下露出些许的肌肤,虽然略见岁月痕迹,却仍是吹弹可破,欺霜赛雪。

她侧过头去,似欣慰似感叹,“青鸾,你先前表态,要与天机宗主合作,形成共抗清韵斋之势,我尚觉有五分保留——此时想来,我们天门,是真不被这名门正派,正道执耳放在眼里哪!”

她虽然含笑,嗓音中却似有深深怨毒!

身着黑袍,蒙面纱巾微露翠色锦绣的少女,闻言静静的含笑不语,眼中却闪动着晶莹神秘的光芒来。

梦流霜知道她一向情有些古怪,也不以为奇,目光触及前方船只,却见船首一人正迎风而立,白衣飘飞之下,更显俊容森魅冷寒!

苏幕。

“这是个吃不着天鹅,就要焚琴煮鹤的疯子……“

梦流霜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却是语带刻薄,仿佛看惯了人间百态的痴爱纠缠。

她轻松的拂动指间叶扇,轻声哼唱一声,却是一曲“长生殿”。

“多少美貌佳人渴求苏幕的青睐一眼,他却看上那狂妄狠毒的小子——断袖男风之恋,真是趣味。”

轻松笑谈之后,她再回头去看天机宗主,却见那一挺华轿凭空而行,稳然之外却更添几分轻巧。

“咦……无翳那个狂妄之人,居然悄无声息就离开了?”

丹离孑然一人,静静走在天都城的街巷之间。

方才那些地下废城的奇诡风波,腥风血雨,那迤俪而去的华轿仪仗,从人如云,仿佛只是一场离奇之梦,只剩下她一人,恢复了小女娟秀而平凡的衣着打扮,静静走在夜色街巷之间,无悲,亦无喜。

眼前的街头巷尾,似曾相识,却又陌生得刺眼,不知不觉间,又走到那间带着风幌的粉圆店。

残灯欲熄,打着呵欠的掌柜一楞,随即却笑迎上前——

“姑娘可是有一阵没来啦……您这次想吃些什么?”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只因靠得极近的少女,眉目之间带着空茫浑噩,竟是一副哀然心枯之态!

粉圆……

丹离的心头,蓦然又升起一阵钝痛。

是什么刺得眼角生涩,闷闷的痛得要闭上眼,再不愿睁开?

她再不愿多想,转身疾步而去,只剩下掌柜一头雾水,呆呆的站在原地。

夜空中不知不觉下起雨来,春寒的料峭更盛三分,路边的雨水溅在她裙角上,点点滴滴宛如心头之血,永恒滴下。

雨点迅速大了起来,此时已夜入三更,街边的小贩纷纷收起摊子,一时竟更添忙乱。

西域烤卤的香味遥遥传来,仿佛有人在前方吆喝,“还剩下一些烤羊薄片,姑娘若是要,就便宜些全数带走。”

“你若是买走,我这小半锅酱蛋也都奉送了。”

丹离反映过来时,才发觉自己站在西域胡人小哥的摊前站了一阵。

“全部给我包起来吧……”

连她也诧异,自己是如何说出这种话来的。

化悲愤为食欲,果然是女人抒解愁怨的不二法门。

苦笑着自嘲,她伸出纤纤玉指,直指沙锅后的另一纸包——

“再加二十文,把卤**脖子也一并半买半送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会须一饮三百杯

“啥?姑娘你也太会杀价了吧?”

发色略带金黄的胡人小哥睁大了眼,口音略带奇异,却是别有韵味。

然而他的运气实在太坏,雨淅淅沥沥的越发大了起来,零零落落几个夜游晚归之人也脚步匆匆,三两下街面上便是人迹稀少。

原本通宵达旦的夜街,此时再无生意上门,胡人小哥也略见不耐,于是丹离大获全胜,二十文不仅把卤**脖子顺利拿下,连剩下的几只泡椒凤爪都连包带走了。

手里荷叶打成的包裹发出温热的香气,丹离一路行来,却是在想法蒙混过关——中禁规一向是外食不入,要怎么才能把这大包吃食偷渡入境?

她正在犯愁,却遥遥看见,女太监们行走的侧边小角门,两列看守之人正是心不在焉,好似在交头接耳议论些什么。

好机会!

丹离蓄势待发,眼明手快,居然凭着腰牌混水鱼过关。

她脚步轻盈而过,偷眼去看身后那群仍在窃窃私语的看门人,却想起方才察看腰牌时,耳边依稀听到一句——

“太后也是深更半夜才回,据说是去了法隆寺,万岁担心不已,整个里都没熄灯呢!”

半夜三更出?

丹离略一挑眉,不及多想,却听身前传来突兀一声——

“你怀里藏着什么?”

她愕然回头,透过重雨濡湿的夜幕,只见一人手提垂灯,斜撑纸伞,正站在不远处的小径树影里。

暖黄的光晕渐进到跟前,更衬得夜幕沉黑,丝丝水气浸润其中,好似洇了水的生宣纸一般闪烁摇曳。

昭元帝一身便袍,目光熠熠,巍然身躯站在婆娑树影之中,望之却让人心头一凛!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喜怒,丹离心头一紧,不由的紧了紧怀中包袱,眼珠滴溜溜一转,耳边却听昭元帝冷哼一声,“眼珠子乱转,又在想什么借口哄骗于朕?!”

丹离皱起了眉头,迎着他冷凛似冰的目光,甚是乖巧的小步走上前,进入了他纸伞范围内,随后心不甘情不愿的,掏出了怀中包袱。

昭元帝略一过眼,便明白是什么物事了。他双眸暗沉,冷然瞥了她一眼,“朕不时派人给你送去各种吃食,还嫌不够吗?”

丹离听他声调不善,似乎心情颇坏,心中顿时想起方才守门人所说,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心中暗骂太后无事生非,倒害得自己遭了这池鱼之殃。

“万岁,里御厨所制虽然良可口,外街小巷的各色小吃却各具风味——您也不也常提起金陵的种种特产风物吗?”

这话鬼使神差的一出口,丹离便知不对——只见昭元帝眼中光芒一闪,却是更添几分孤霾森寒!

自己的话,大概让他触景伤情了吧……

丹离心中剔透如同明镜,再次偷偷瞥了眼他的神情,很是奇妙的,心头忽然生起同病相怜的柔惜与苦涩。

她打开荷叶包袱,温热混杂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她将之微微举高,呈到昭元帝面前,小声道:“万岁你喜欢吃哪样?”

昭元帝冷眼看去,只见她微微皱起鼻子,难掩心疼不舍,却又眼珠忽闪着,一心殷殷的希望他挑中了吃下,说出一个“好”字。

莫名的,他心软了。

他忍着笑,目光在荷叶包袱上巡视,好似在犹豫到底该吃什么——

“好香的羊头,你倒真是会吃。”

他目光略一停留,丹离眼中的不舍心疼便增了五分,微蹙的眉头,双眸水光盈盈,心中大概是在惋惜嘴边的美食飞走吧!

昭元帝眼中笑意微微加深,却是故意作弄她,一边又去看那汁水浓鲜的酱蛋,“哟,这鹌鹑蛋看起来很是入味……”

丹离颓然的垂下头去,可怜巴巴的又抬起头来,小小声说道:“万岁,您好歹给我留点……”

“哦?朕觉得这凤爪也很是晶莹剔透,泡椒肥美。”

昭元帝眼底闪过幽黑的笑意,语气恶质而调侃。

丹离偷偷的、哀怨的飞了个白眼,忽然在心头想象起他穿着龙袍盛服,一手持着长枪,一手拎着水淋淋两个**爪子的模样,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昭元帝哼了一声,斜睨她道:“又在心里编派朕什么丑事了?”

大而温厚的手掌,不由分说的在她头顶乱揉一气,似报复,似玩笑,又似暧昧的宠溺。

糙带着薄茧的指腹滑过她的面庞,随后有意无意的,停留在她唇角。

指尖温热干燥,缓缓的描绘着她的唇形,麻麻酥酥的,让人好不自在。

巨大的影压了下来,他俯下身,抛了手中纸伞,将她揉入怀中,狠狠的吻住了潋滟娇艳的双唇。

雨水顺着两人的发丝滑下,浸在面庞之侧,更映得瞳色清澈幽黑。

他在她黑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双眸,那是染着狂野**的眼神。

“我们回……”

他声音有些暗沉,蕴含着**的迫不及待。

未央主殿中,沉金瑞兽香炉中薄烟袅袅,散发出着温暖暧昧的香氛。

水墨色绣帐以金钩绾起,并未垂下,丹离卧在绫被之中,雪白臂弯伸出帐外,拈一片羊薄片,在一旁盛了雪盐与孜然的小碗中一擦,随即送入口中。

她一头乌发如云,随意散乱在枕上,更显慵懒之美,细嚼慢咽之下,又将眼光停留在一只肥肥胖胖的**爪之上。

她似乎伸手要拿,却又停住了,叹了一声道:“如此佳肴,可惜无酒。”

“原来你还嗜好杯中之物。”

昭元帝的声音,静静在寝殿之中回荡。

他长袖宽袍,仅以腰带束住,一头长发不羁散落身后,黑得宛如幽冥沉渊,更衬得他眉眼冷俊森然。

他从书架后暗格内取出一只藤箱,打开之后,竟是两壶碎瓷古韵的梅酒!

丹离只是嗅了一下,眼神便直勾勾的再也转不开了,昭元帝见她这般谗态,大笑之下,取了案头两只玉杯,一一斟满,便见那只雪白臂膀急不可待的取了一盏,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真是个小酒鬼……”

昭元帝摇头笑叹,随即取过剩下的那盏,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

他想起今夜,长乐中眼线所报:太后在傍晚时分出,假称是去法隆寺,却是行踪诡谲难辨,不由心头一阵光火,冷哼一声之下,觉得唇齿间那一口美酒,都不再醇香诱人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天涯流落思无穷

“万岁不喜欢喝这梅酒?”

雪白手掌从纱帐中探出,拈了一枚汁水浓郁的鹌鹑蛋,放入口中,含糊不清的问道。

“且尝一二即可。”

昭元帝手持玉盏,长身而立于窗下。雨声淅沥,敲击在玉阶与中庭之间,声声阵阵的单调,使他眉间也染上了几分寂寞与清冷。

“你似乎是心绪不好……”

她的手掌在绢巾上擦尽了,又替他把住手中杯盏,凑到他唇边,“一醉解千愁,万岁不妨一试?”

“杯中之物,只能带来暂时的虚幻慰藉,烟消云散后,只会让人更加头疼。”

昭元帝就着她手中杯盏,将残酒饮尽,却仍是静静说道。

丹离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声清脆而娇憨,整个人仍是那般没心没肺,“你是为了太后的事在烦心?”

昭元帝双目如电,疾扫一眼,她却好似懵懂无觉,“我回的时候,听见守门人在议论来着。”

她半是好奇的,从帐中探出头来打量着他,“听说太后因礼佛而晚归,满上下都担心不已呢!”

“是啊,她去礼佛了。”

昭元帝无喜无怒,只是淡淡重复,站在窗下的身影,竟带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倦意。

太后的行踪诡秘难辨,母子之间猜忌见疑到这等地步,历朝历代算是空前绝后了吧!

他眉间漾起一道讥诮的冷笑,漫步走近,随即却将玉盏放在几案之上,叹道:“再给我斟上。”

杏眸骨碌碌一转,慵懒而好奇随即斜身而起,一双玉足落在他膝头,下一瞬,温香暖玉的娇躯便整个落入他怀中。

一手执起瓷壶,却并不用杯,凑到潋滟唇边一饮,随即便贴上了他的。

夜昙蛊惑的体香,乌云堆雪一般的发丝,在空寂暗夜中妖娆尽现,旖旎满染,竟是人生羁旅中最温柔细密的迷醉!

辗转描绘着他的唇,她不复初见时的生涩,低低笑声宛如不知餍足的狡兽,“太后年纪大了情古怪,何必跟她置气?”

他毫不客气的将她口中香津吸尽,声调冷然,却也染上了三分暗哑,“你不懂……”

深吻一阵,他气息略见不稳,将只着白色亵衣的她抱在膝前,淡淡叙说道:“太后是我的生身之母,乃是巨阀世族王家的嫡女掌珠。”

见他似乎有倾诉讲古的迹象,丹离干脆裹了锦被,把自己团成一只圆球,安安心心的坐在他怀里听着,一边还不忘顺手拿过一只凤爪开啃。

“而我的生父,却只是王家的一名供奉武师。”

“我母亲与他私下定情,两人地位悬殊,只好相约私奔。”

丹离一边啃着一边专心听着,心中暗暗惊叹: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太后年轻时候,居然有这般胆量和勇气!

“他们逃到了唐国的金陵,那是王家的势力所不及之地,一年后就生下了我。”

“那很好啊,郎情妾意,浪迹天涯,又生了你这么聪明伶俐的儿子……”

丹离随口答道,却被昭元帝冷冷一瞥,吓得把手里的凤爪放了下来,乖乖专心听讲。

“可惜,你所说的幸福生活,只存在于你爱看的情爱话本之中。”

昭元帝想起她房中那一堆缠绵悱恻的情爱话本,面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想起自家身世,却化为微薄的讥诮。

“我母亲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这种贫贱寒微的生活,很快便磨灭了她所有的爱意和耐——我不知道父母曾有过怎样的甜蜜,但从我记事起,就常常看到她的怒骂和尖叫哭泣。”

“以前她就连糙一点的衣料都不愿穿上身,现在却要自己洗衣,做饭,甚至做针线活来贴补家用——私奔之前,她怎会料到眼前的境地?”

丹离听得心有戚戚然——贵族生活容易把人养成米虫,做惯了米虫的人,哪里会自己动手干活?

她想起自己房中那乱七八糟无人整理的模样,有些心虚的眯了眯眼。

昭元帝缓缓述说着,完全不去理会眼前此女一向懵懂无知,极不着调。

也许,一些往事压抑在他心头太久,他只是想对着虚空,对着任何一个毫无威胁的旁人倾诉。

“我父亲自觉对不住她,更是亏欠了我,郁郁之下,四五年就去世了,这时候,我母亲收到了王氏本家的来信,她想了几天,终于决定,随着他们派来的船轿离开。”

昭元帝的眼中一暗,仿佛有无尽霾寒冷,“她决定听从王家的意思,改嫁顾氏少主做填房,于是,成为累赘的我,就被一个人抛在了金陵。”

“那时候我才七岁,在金陵举目无亲,只有……”

后半句,隐没在他的唇边——只有同是出身穷苦的邻居小女孩,那个叫作羽织的小小女童,在他饿了三天三夜之时,给他送上偷偷带出的热汤热粥。

他摇了摇头,竭力挥去眼前出现的,那可爱秀气的女童容颜,那一声“晚上我再给你带馄饨来”的笑语嫣然。

“原来是这样啊!”

丹离趁他不注意,终于把那只肥嘟嘟的凤爪啃完了,她擦干了手,慢条斯理的又替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之后,她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

不等昭元帝发作,她笑得双眼弯弯,“所谓父母,不都是这样的人吗?”

昭元帝一楞,并未明白她的意思,丹离索从他怀中起身,披着锦被,赤着双足在地上了半圈。

晶莹冷澈的青金石地砖上,雪白莲足好似半透明一般,一步一步,在明镜般的地上留下点点痕迹。

“太后娘娘把你一个人抛在金陵,却把熙王捧在掌心疼爱——不就是因为你爹是没钱的前夫,他爹是有权有势的后夫嘛!”

丹离话一出口,还是让人哭笑不得,虽然听着怪异,但也是道理不差。

丹离侧过脸来,朝着他皱了皱小巧琼鼻,做了个鬼脸,“我爹也是这种货色!”

“他见到我大姐丹嘉和丹莹她们,就是这个表情——”

她扯动嘴角,作出一幅“和蔼可亲”的笑容。

“见到我这种没娘没宠的,却是这个表情——”

她皱起眉头,学着记忆中的唐王模样,作出一幅吹胡子瞪眼的严厉漠视之态。(!)

第一百三十九章为问东风余几许

昭元帝原本神色郁,此时也被她作的这一番鬼脸逗得笑了起来。

“你父亲身为唐王,毕竟是广施雨露,子女众多,一时疏忽也是有的……”

话虽如此,他心底却莫名生出一片酸涩柔软——妆衣镜前那披着被单的小小身子,此时看来竟是说不出的瘦弱无助。

“哼,谁稀罕他……”

丹离背对着他,幽幽吐出一句,似负气又似平淡,不知怎的,嗓音却有些沙哑沉重了,“若是他一直把我们视若无睹,倒也是好事一桩!!可是……”

她娇小的身躯,在锦被下微微颤动,这一句说得没头没脑,昭元帝顿时如坠云雾,不着头绪。

未及他多想,丹离裹了锦被,又赖到了他怀里,大剌剌的把一双雪白玉足放在他衣摆之中取暖,若有若无的撩拨,却是让他浑身一紧。

“别乱动……”

他的声音低沉却又微微沙哑。

丹离吃吃一笑,青涩眉目在灯烛余辉下,竟显出朦胧无邪的魅惑妖异,她伸出手指,毫不害臊的轻轻刮过他的面庞,“万岁,若是我父亲见到你,不知该是什么表情呢?”

“身为亡国降君,他没有拜谒朕的资格。”

昭元帝淡然说道,无上威仪与莫测祸福在这一刻自然而现。

“我觉得,他应该先是这样——”

丹离攒眉深皱,张大了口,模仿自己的父亲唐王,作出一副惊恐不安的表情。

“然后是这样——”

仿佛是一个人手捧赦免诏书,又惊又喜,惊魂未定的模样。

“最后是这样——”

丹离忽然眉目一凝,所有惊恐庆幸都消失无踪,她压低了声线,模仿父王的嗓音中似有无形的愤懑与畅快,“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昭元帝一楞,随即大笑起来。

笑声停下,他略一挑眉,眼底闪过三分深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吗……”

“倒真象是你父亲的格。”

这一句简直是凶险已极,丹离却仍是懵懂的笑道:“是啊,戏文和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亡国的皇帝啊公主啊王子什么的都要来这么一遭。”

她唱念俱佳,却又没心没肺的继续说道:“说起话本来,我刚刚新买了一套坊间流行的,加印了六次,据说是缠绵悱恻,荡气回肠,讲的是一位英俊倜傥的世子与冰清玉洁的长公主相恋,却不料长公主的国家沦陷,公主落到了敌国的暴君手里……于是那位世子愤恨之下,也就喊了这么一句。”

讲起她热爱的情爱话本,她简直是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昭元帝无意识的看着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终于忍不住堵了上去,于是世界都清净了,消停了。

半晌,他才放开了他,深深凝视着她急促喘息而微微发红的小脸,不知怎的,忽然心情大好,

放声大笑起来。

他更加用力,仿佛要将她揉入怀中骨血,轻声附在她耳廓道:“下次,若是有机会拜见太后,你给朕瞧仔细些。“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冷笑着道:“回来给我学学她的表情。”

丹离一楞,随即,居然也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居然不低,银铃一般,带着慵懒的而漫不经心的**,伴随着他的冷然大笑,竟是遥遥传出了殿外。

反手抱住他宽厚的脊背,两人亲密毫无间隙,丹离的眼,落在了他黑而深长的发间,她的唇角,微微弯了起来。

其实,你和我都是一样的……

一样有着让人怨恨,让人心碎的至亲父母。

一样在绝境中,被最后一束炽热明亮的日光所照亮——你心心念念于羽织,而我,至今都不敢回忆起,师兄宁非递过的那一碗热腾腾的粉圆。

最后的救赎,到头来,却只是最凄凉的笑谈谎言。

而踏上这条修罗血道的我,却已无法再回头……

她的笑声更甜,更加肆意迤俪,眼角却隐约有水光闪过,却是一闪即逝。

外重廊之下,太后站得直挺,耳边听着寝中不时传来的银铃般女音,以及低沉的男子笑声,却是陷入了长久的冷然沉默。

她披了一件珠锦长貂毡衣,只以两柄玉梳挽了个自然的发髻,四五十岁的年纪,看来却竟似只有二十出头一般。

耳边的笑语戏谑声仍是不断传来,太后面沉似水,却是惊得身后伺候的四人出了一身冷汗。

“娘娘,这深更半夜的,居然闹腾成这般——”

年长女官的抱怨声,在看入太后平静得可怕的眼中,顿时戛然而止。

“奴、奴婢僭越了……”

颤抖的声音宛如风中残烛,太后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不等四人反应过来,她断然转身而去。

风吹得她裙裾飘摇,寂寥夜风中,她的嗓音模糊而低哑——

“小小一个低阶妃妾,居然有如此媚术……”

春日阳光明媚,麻将叼着一只粉彩浅花釉碗,虽然在飞跃奔跳之中,却仍能竭力保持平稳,碗中满满带香的鱼汤也未曾洒出来一滴。

来到未央寝殿廊下,它透着门扉缝隙瞥了一眼,随即发出类似嗤笑的一声呼噜。

自己家好吃懒作的主人,正睡在墨玉它主人的床榻之上,裹了他那熏香柔软的锦被,睡得天昏地暗。

麻将又喵了一声作为嘲笑,决定不理会这个懒虫主人,径自来到暖阁下的泉涌水流处。

不出所料,那道乌黑而窈窕的身影,仍如往常一般平躺在石岸边,晒着它那一身乌黑发亮的美丽皮毛。

“喵————”(墨玉我来看你啦!)

见到佳人身影,麻将高兴得骨头都轻了三两,兴高采烈的长喵了一声。(我家里人煮了喷香的鱼汤,特意带来你尝尝。)

它叼了自家的粉彩碗正要过去献殷勤,却不料凭空被某种大力之物一撞,连碗带汤飞了出去!

满满盛着鱼汤的瓷碗,在空中划过一道惊险弧度,却是稳稳的落入另一张猫嘴之中。

伴随着微凉疾风出现的,正是那只身材巨大魁梧,满身霸气金黄的虎斑猫,佛奴!

佛奴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随即一仰脖,把鱼汤一饮而尽!(!)

第一百四十章风刀霜剑严相逼

喝……喝光了?!

那是我省下的一天份猫粮啊啊啊啊啊!!

麻将瞪圆了双眼,这一刻僵硬当场!

佛奴心满意足的舔了舔嘴角,慵懒而满意的喵了一声,随即迈开龙形虎步,朝着墨玉走去。

喝了我的汤,还想抢我的人……?!!!

真是叔可忍婶子也不能忍!!!

麻将简直要气疯了啊,它浑身绒毛直竖而起,气鼓鼓高嚎一声,冲着佛奴就扑了过去。

一旁晒着太阳的墨玉一惊之下,跳了起来,略见担忧的叫了一声。

丹离睡得正甜,却被一阵猛力推搡惊醒了过来。

睡眼惺忪,眼前仍有些模糊,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而严厉的中年妇女脸。

面带寒霜,正用挑剔而不屑的目光打量着她,尤其是在她裸露的雪肩上停留了一会。

“太后宣你拜见。”

**的一句,是命令而非邀请。

丹离扫视一圈,只见周围几个女面色各异,虽然尴尬却都不敢上前,只得远远的站着看了。

她好几次在未央留宿,皇帝寝里的女都算是混个面熟,只是眼前这棘手之态,却非是她们可以出面解决的。[wzdff贴吧手打团]

她起身,打了个呵欠,眼角余光瞥见那中年女官神色越发不悦,于是懒洋洋的坐起身来,嬉笑着瞥她一眼道:“我衣着不整,你不晓得回避吗?”

中年女官眼光越冷,狠狠扫了她一眼,一语不发的走出内间,沿路还横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的女们,“你们围在这里做甚?有什么热闹好看!!”

众女见她如此飞扬跋扈,心里都有些害怕,思虑着丹离也并非是正经主子,何必为她跟太后亲信起了冲突,于是微微惊叫着四散离去。

你们跑那么快做啥……我的衣裙,我的发髻该怎么办?

眼见巧手的女们作鸟兽散,丹离顿时傻了眼,随即,她笑得一脸惫懒怪,“我是笨手笨脚的,只好自力更生罢了。”

她慢条斯理的起身着装,拿着眉笔与粉生涩的涂抹着,又拿了几枝珠簪,对镜子比划了好半晌,这才胡乱上头去。

中年女官已是等得很不耐烦,见她迈出殿门,低身怒斥道:“怎么这么慢,让太后娘娘久候,你吃罪得起吗?”

她还想斥骂两句,杀杀这位皇帝新宠的狐媚威风,谁知一眼对上,却是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这是什么打扮?!!”

蓦然拔高尖利的嗓音,震得丹离耳膜嗡嗡作响,她手指塞住双耳,往门槛后一闪,整个人都避出一丈远,“这位官长,你可是在万岁寝殿喧哗哦……”

她拖长的声调,顿时让那女官心头咯噔一声,四处张望一下,随即气焰又稍稍回复,“你这般模样,简直是、是……!”

她死死瞪着丹离——只见眼前女子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浓妆之下眼角略显雀金亮彩,双唇绛色樱红,却偏偏画得有些歪斜,一张一合显得微微怪异。[wzdff贴吧手打团]她头上琳琅满目的着不少金玉簪饰,却显得凌乱眼花……

她看得一阵头晕,简直恨不能昏死过去——丹离在一旁很是好心的捅了捅她,“官长,太后该等得着急了……”

这种模样……还要去觐见太后!!!

女官咽喉急促颤动着,又急又气之下,却是彻底失声了!

丹离也不理会她,身姿轻盈的出了寝,登上了前来接人的简陋青竿小轿。此时,那女官才如梦初醒的追了上去,她的心上只有一个念头:若是太后怪罪下来,自己只怕吃罪非轻啊!!

长乐正殿之上,正是一副喜乐熙和的景象。

太后坐在上首,下首并列坐了淑妃与嘉妃,还有几个不上牌名的嫔妾,因为能言善道,也被她唤来闲聊说笑。

一旁的玉瓷小圆墩上,她那位神秘的义女青鸾,正把玩着半副骨牌,不时翻过掌来,若有所思的细细观看。

她一向子古怪,众人也不去管她,只是围了太后,莺声燕语巧笑如珠。

大多数时候都是众人争相说着笑话古记,但仔细听来,却是以淑妃为中心,她的话虽不多,却是妥帖到位,一两句便说到点子上,又吉利又诙谐,引得太后不时轻笑。

嘉妃神色比先前的活死人模样好了些许,高贵得体的笑容却仍显得有些僵硬敷衍,她大多数时候是沉默不语的,只有当耳边听到一些只言片语的朝政消息时,低垂的眼中才会闪过一道亮光。

淑妃说了半天,有些口干舌燥,却见太后的笑容变得有些冷了,她心头咯噔一声,却听太后笑道:“我今日还想见一个人,已经派人去唤来了,可是等了半天,怎么还不见人影?”

她这话突兀而来,有些没头没尾,淑妃却是微微一愕,随即想起了什么。她微笑着抿了唇,看向一旁的丹嘉,“嘉妃姐姐,待会要来的,可是你的同胞亲手足呢!”

丹嘉一楞,幽静宛如深潭的眼中闪过一道冷然光芒,“我的同胞手足可有十数位,在这里的就有丹莹一人……”

她目视一旁侍立的丹莹,后者虽因品阶所限,没有坐的位置,却也在众女之中站得靠前。

丹莹朝长姐甜笑颔首,听几位上位者说得真切,已经知道是谁要来了,不由的撇了撇嘴角,眼中升起浓厚的不屑与鄙夷。

淑妃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以为忤,仍是巧笑嫣然,“这位石才人,据说聪慧活泼,昨夜私自出游玩,却被万岁撞了个正着,居然也没惩罚她,反而召她去了寝侍奉……”

她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不甚好看,满心酸涩恨意宛如毒箭,却因正主不在,有五六分向了姐妹同胞的丹嘉丹莹两人。

丹莹涨红了脸,低声恨恨道:“谁跟这种贱人是手足同胞来着……!”

她的声音很低,但也有数人听着了,太后却好似无觉,仍是雍容浅笑着,惟有她身侧的淑妃王慕菱看到她眼中的冷厉光芒。

又等了一会,众人都已经怒形于色,此时,重廊之外有人禀报,石才人应诏前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智愚永是两公平

众女都转过头去,翘首以待,想一睹这位皇帝新宠的模样,由远及近的轻重步履声,让她们唇角闪过讥诮之笑——

这种脚步声,一听就是没家教的鲁人!

殿门开了又阖,珠帘被玉如意轻拂卷起,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

“这……这是什么怪模样?!”

有人尖声叫了起来。

更多人已经被吓得呆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万岁的品位如此“独特”!

在众人或是惊诧不信,或是讥讽嘲笑的目光下,丹离不疾不徐的走进内堂,午后的日光微暖和煦,她眼角的雀金亮彩熠熠发光,映着雪白一片的粉,瞧着绝然不象高雅娴静的妃,倒象是粉墨邓场的优伶戏子了。

她一身装美簇新,却是揉搓出细碎的褶纹,有眼尖的,甚至能看到她右衽之下,有两粒玉扣上下错位,显得分外滑稽。

她脚步轻快,面上带着漫不在乎、没心没肺的笑意,在这肃穆寂静的殿中显得分外刺眼,有些挑剔的嫔妃与女官纷纷皱起了眉头。

“太后万福金安。”

她叩拜过后,太后却并不叫起,只是静静端详着她——居高临下,只能凝视着她乌黑小髻。

“你进都多长时间了?”

平静的问话,毫无一丝波澜,却好似无形之风拂过殿堂,让人心头一震却又生出悚然之意。[wzdff贴吧手打团]

“快四个月了。”

丹离不等人允许,就抬起头来,居然直视太后,笑得懵懂欢快,却让人为她捏一把冷汗。

“过得还习惯吗?”

太后继续问道。

“在这里挺好的,德宁两位姐妹都挺照应我的,吃穿住用都很是舒服。”

丹离忽闪着水色美眸,随即看向上首的丹嘉,轻声惊呼道:“哎呀,大姐姐也在这里啊!“

丹嘉看了她一眼,随即微微颔首,却并不言语。

丹离却好似看不出人眼色,对着她笑得越发灿烂,“大姐姐,你都好久不来看我了……”

一旁的丹莹见她撒娇都觉得头疼光火,低声咕哝一句“真不要脸”就别过头去,谁知丹离耳朵颇灵,侧过头就及时找着了她,又是一声欢呼——“丹莹妹妹,能见到你真好——这么久不见,我都怀念你火爆的怒吼声了!”

“谁会火爆怒吼了!!!!”

丹莹瞥见左右贵妇都对自己抱以异样嘲笑的眼神,心头一慌,竟然不管不顾的尖声高叫起来。[wzdff贴吧手打团]

她一句喊出,顿时发觉不妙,在一片寂静的凝滞气氛下,忽然双膝一软,颓然跪到在地。

在丹嘉含着厉色的一瞥之后,她讷讷而艰涩道:“奴婢……一时无状,求太后娘娘宽恕。”

“你们姐妹情深,乍然见面难以自已,一时情绪外露也不足为怪。”

太后缓缓说道,随即看向跪在地上,却仍伸直了脖子东张西望的丹离,唇边露出一丝不明的笑意,“石才人,你也起来吧。”

丹离姿态很不优雅的站起身来,居然还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到底是哪来的野丫头啊!

众人面面相觑之下,看向丹嘉、丹莹两人的眼神越发露骨轻蔑。丹嘉眉心皱了皱,仍是一派淡然,丹莹却是气得涨红了脸,浑身发颤。

“昨晚是你在伺候皇上吧?”

太后轻轻一笑,声调却比之前和缓了几分。

“是啊,昨晚巧遇皇上,一起去了未央。”

丹离大大咧咧的说道,却引得周围一干眷神色大变,怒上眉梢有之,冷笑不信更是有之。

巧遇?!骗谁啊!!

太后的神色更加温蔼,笑意也加深几分,“你这孩子倒是天真淳朴,皇帝大概就是喜欢你这子吧。”

随即命人拿来一盘金玉物件给她做赏赐,只见朱漆托盘上,有点翠攒珠簪,七宝绦等物,还有一只带着异香的佩囊,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成,明绣暗纹竟在日光斜照下共成一体,显得古奥古香。

丹离笑得双眼弯弯,“谢太后赏赐。”

随即伸手就拿,一旁有人见她如此做派,已经是低笑出声了。

“住手!”

一声带着暴怒的低喝,让在场诸人浑身一震。

正殿之门大开,日光顿时将满殿照得明晃晃的刺眼,一道巍然冷峻的身影,占据了所有人的眼帘。

“万岁!”

随着女官匆匆叩拜,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烛伏柳一般行了礼。

昭元帝丝毫不愿理会她们,大步流星而入,却一把扯住丹离的手腕,有意无意的,将她拖离托盘范围,“你好大的胆子!!”

低沉怒喝,朝着丹离威压而下。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单手用力,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掼倒在地,狠狠瞪了一眼,又骂道:“给朕滚回去闭门思过!!”

丹离被扔在一旁滚了开去,又被劈头盖脑骂了一顿,她只觉得撞到了谁的脚跟,一时竟站不起身来。

现场很是混乱,议论纷纷中,有一双玉嫩白皙的手将她搀扶而起。

“你无恙吧,石才人。”

丹离这才发觉,被自己撞上的,居然是稳坐圆墩之上的青鸾。

青鸾身为太后的义女,一向寡言不群,丹离与她靠得极近,恍惚间,却想起昨夜地下废中,那个含笑侃侃而谈的天枢宗少主来。

“石才人……石才人你没事吧?”

青鸾的轻轻摇晃让她从发楞中醒觉过来,“啊……怎么了?”

她居然身子一扑,就势攥住了青鸾的裙幅,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撒手。

“你该不是摔傻了吧?”

一旁的丹莹幸灾乐祸的笑道:“皇上让你滚呢!”

丹离起身,果然迎上昭元帝冷怒而不耐烦的瞪视,她唇角一抿,正要离开,却又想起方才赏赐的好东西。

“太后的赏赐……”

她仍是不死心的看向盘内。

昭元帝面色更暗更沉,却是被她气得眼前发黑——亏他得知消息匆匆赶来,一力护她周全,她却非要把这些要命的物件带在身上!

这个呆瓜小财迷!!

“立刻给我滚出去!!”

一声怒吼,顿时惊飞无数鸦雀。(!)

第一百四十二章不看僧面看佛面

抱头逃窜的丹离,一路小跑到了长乐大门照壁处,这才停住了脚步。

她停下脚步,抹了抹眼角的雀金彩,轻声抱怨道:“哎呀,化个时髦的扮容还真是不习惯!”

随即又抱怨起了皇帝的残暴凶狠,“居然对着我大吼大叫,真是过分!”

再然后,她居然笑了。

那笑意恬美中带着恶劣调皮,眼神最深处,却是洞察一切的深沉冷然——

她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方才危急间攥住的青鸾裙角,那种柔滑绵密的手感,似乎还在掌中残留。

“那般殊丽柔滑的襦裙缎料,暗色中织就淡淡一线的翡绿,若不是亲手触,我还不能确定呢!”

她想起昨夜,在幽暗迷离的地下废里,那隐匿在天枢宗主宝座之后的一抹暗金织翡的魅绿裙幅。

“只是惊鸿一瞥,便记住了那特殊的衣料,青鸾少主,我跟你,还真是有缘呢!”

丹离满不在乎的嬉笑着,眼中却闪过锐利的锋芒,一闪之后,仍化为轻松的戏谑。

“哎呀呀,天枢宗这一代的宗主和少君,似乎都是很有趣的人呢!”

她的笑意逐渐加深,似乎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滑稽之事,“怪不得,太后半夜不归,闹得满不宁……”

她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笑得唇角弯弯,双眼眯眯。[wzdff贴吧手打团]

大门前有数名女官与女与她擦肩而过,都对她的肆无忌惮报以侧目,丹离丝毫不顾他人的眼光,轻盈的快步奔去,给她们留下了一个跳跃如风的背影。

一路小跑,终于回到了德宁,门前杨柳随风而动,隐约露出新绿嫩芽,使人感受到春寒中的一丝暖意。

丹离径自穿过中庭,却见朱漆廊柱下,两道人影靠得正近,正在低声悄语着什么。

中庭蔓草蜿蜒,奇花妙草繁密之下,隐约可以看见,其中一人身着明灿重锦的蓝色装,高髻如云之上,斜斜了一支金蟾衔玉珠款样的凤钗。

这般独特式样的凤钗,在这人丁稀少的德宁里,只有一人有心思戴。

那便是空负倾城绝颜,羞杀满娇娥的姬常在,姬悠。

丹离想也不想,就在原地站住了,静静看着那边动静。

另一人只是普通女打扮,却是有些鬼祟慌张,姿态恭谨的听完姬悠吩咐后,她从袖中取出一叠封得紧密的信笺之类,递给了姬悠。

遥遥望去,琉璃瓦反的明光照在姬悠身上,他的神色并不十分清楚,惟独那冷肃端凝的眉目,却浑然不似平日的轻佻痞笑。[wzdff贴吧手打团]

丹离微微一笑,信手折过一枝柳条,慢慢在手中编织起来。

那两人一问一答,姬悠听得专注,答得断然,随后居然翻过那女的衣袖,以描眉的黛笔在反面写了些字句。

还真是热闹呢……

丹离含笑编着柳条,手中的半成品略微有些圆,却不是发帽,也并非柳筐。

她站得腿酸,不停的移了左腿又换右腿,簌簌的动个不住,就等那两个人识相点赶紧散了,省得大家撞见了尴尬。

这两人却恍无知觉,悄声静语的说了半天,害的丹离在中庭侧角站了半天,她再也忍不住了,轻咳一声,那两人顿时象受了惊的鸟兽一般,恨不能当场跳了起来。

“喂喂,别这么紧张,我只是路过路过,你们可以继续。”

丹离懒洋洋探出头来打招呼,她讪笑着,却是紧紧盯牢了这两人,目光中闪动着无穷的暧昧探究。

简直好似捉奸当场。

那可怜无辜的女这被金光电眼扫得面孔涨红,求助的看向姬悠,一边还尽职的把袖底秘信遮盖起来。

姬悠也咳了一声,却是正经八百道:“这位姐妹找我有点事。”

“知道知道,我不会告诉梅姐姐的。”

丹离笑得没心没肺,却偏偏一副“我很贴心我不会说的”灿烂笑容,姬悠顿时觉得一阵无力,眼前发黑——

小梅双腿不良于行,长期卧床心情不佳,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勾三捻四……

天啊地啊!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猛一个激灵,却又暗暗呸了自己一声——

怕什么啊,我又没真的勾三搭四!!

“你误会了,其实——”

他正要解释,却发觉眼前人影已然飘远,丹离甩了甩手里的柳条,轻笑一声遥遥传来——

“放心吧,我能理解,梅姐姐也一定能原谅你的……”

理解、原谅?!!

姬悠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颓然好似化成了石像,面色惨白如同金纸。

“少主、少主……”

一旁女打扮的手下心腹担忧的摇晃着他,刺眼的阳光照入他眼里,姬悠突然觉得自己很想哭。

很想哭的,不仅仅是他一个。

丹离回到自己的德宁,倒是没再理会那石化欲昏的姬悠。

姬悠在谋算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

他已经渐渐忍耐不住,开始有所行动了。

只是他背后的……

她眯起了眼,轻笑嫣然,却欢快的露出雪白牙齿,“天枢宗和天寰宗分别支持姬悠和熙王,却在我面前串通一气,不愿让我得知他们各自支持的谁,妄图让我陷入非此即彼的猜忌之中。”

“可惜啊,我的智识判断,仍是高了你们一筹。”

“喵————”

很不捧场的猫叫声打断了她的自我陶醉,听入她耳中,却似熟悉的淡淡嘲笑声。

“好啊麻将,你出去鬼混了半天才回——”

她怒气冲冲的回头,却在看见麻将的凄惨模样后,顿时惊呆了。

麻将的身上全是灰土和湖泥,脏兮兮的滴着水,身上的滑顺绒毛都乱七八糟的,头顶的一簇甚至被生生扯了下来,露出光秃秃软嘟嘟的脑后皮,滑稽之外更添几分凄凉。

丹离眼尖,一眼便发觉它走路姿势有些不对,厉声一喝,“把爪子伸出来!”

麻将别扭而傲娇的退后不听,丹离再不跟它客气,一把拎住揪了回来,掰开右前爪一看,却见掌心一片血模糊,竟是被生生咬去了一块。

“混帐,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打猫也要看主人面——我绝对饶不了它!”

她逼近麻将的脸,目光炯炯之下不容它躲闪逃避,“是哪一只?”(!)

第一百四十三章金鳞非是池中物

麻将别过头,仍是不愿回答。

“好啊,肯定是你那个娇蛮冷冰冰的女朋友,我就知道,娶媳妇不能要这种高门大第的!!”

如果现在有镜子的话,丹离现在的嘴脸,十足十就是那些偏袒儿子的恶毒婆婆。

“喵——!!”

这下麻将可急了,连忙出声否认。

丹离凝视着它,却是轻声一笑,笑声让人毛骨悚然,“果然是另一只肥呆虎斑猫!”

“太后养的猫就了不起啊?还叫什么佛奴!真是欠揍!”

丹离简直是义愤填膺了,她养的猫只有她才能欺负,那只叫什么佛奴的死猫居然敢咬她家麻将,简直是不想活了!

麻将听着主人怒骂义愤,顿时热泪盈眶了,它不再强撑一幅傲娇淡定的模样,浑身乍毛的模样也放松下来,它水眸似雾似烟,娇滴滴的轻声叫着,缩成一团钻进了丹离怀里。

丹离被它这么一唤,顿时心肝都麻酥酥的,连忙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撮揉着,替它上药,细心包扎伤口,还拿出平时珍藏的点心来喂它。

“不哭不哭,下次我替你报仇,把那只死猫捶扁作菜!”

丹离挥着手臂恨声说道。

“你要把谁捶扁?”

突兀而来的男音,幽沉冷然,却带着淡淡笑意。[wzdff贴吧手打团]

推门而入的,竟是朝服未换的昭元帝。

他不由分说的闯了进来,为温暖的室内带来一阵冷风,丹离不禁缩了缩脖子。

一旁麻将很是会看眼色,立刻甩着尾巴一瘸一拐出了门,留这两人独处一室。

他冷冷看向丹离,随后半晌,才迸出两个字来——

“伸手。”

伸手做啥?

丹离完全不着头脑,但看他面色不善,决定还是乖乖照做。

她乖乖的奉上一双素手,昭元帝一把握住,微热而干燥的手指顺势而上,捏住手腕轻轻揉着。

这……这是做啥?

丹离真正是傻了眼。

“摔疼了没?”

他沉声问道,声音虽然冷硬,仔细听去,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淡淡关切。

“啊……是、是问我吗?”

丹离一时鬼使神差的问出了蠢话,等反映过来,自己也觉得老脸发烫。

她抬起头,却映上昭元帝默然凝视的目光。

仍是那双幽深冷峻得让人心底发寒的眼眸,但他唇边那一道微微的弧度,却是向上翘的。

他、他居然在笑?

丹离越发窘了,不好意思的笑着眨了眨眼,“你的手劲真大!”

似抱怨撒娇,更似平安无事的告知,昭元帝唇角的弧度更深,端起桌上的瓷盏正要喝一口润嗓,却冷不防听到:“太后的赏赐我没拿到,真是可惜了。[wzdff贴吧手打团]”

他一口茶猛的呛住,随后咳嗽不止,恶狠狠的盯了一眼那笑得正欢畅的小呆瓜,咬着牙忍住中满溢的咆哮,默念了好几声“勿怒勿急”。

温热柔滑的触感贴上了他的前,丹离居然又腻到他怀里,皱起小巧可爱的鼻子,声音有些含糊的撒娇道:“我不管,我要你赔偿……”

真是向天借胆了!

昭元帝低下头,锐利双眼看向怀里这毫无自觉,蜷成一团拉住他衣襟左右摇晃的小小身影,一时不知该是把她拽下来,还是就势抱住,温香软玉在怀。

“你想要我赔偿什么?”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漂亮的缎料。”

丹离兴高采烈的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已经换春装了,那些漂亮巧的绢缎便可以裁衣上身了。这次去太后那里,大家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只有我一个灰头土脸——还有还有,太后里那位青鸾姑娘,她那襦裙用的料子可真别致,烟凝一般的华光,若有若无的翠色,真是美极了!”

她旁若无人的说个不停,昭元帝却并未觉得聒噪——连他自己也深觉奇怪,平时若是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多言,只怕他早就摔人出门了。

他想起太后那个说不出有哪怪异的义女青鸾,微微皱起了眉头,随即又想起方才那一幕的惊险。

他牢牢将她抱在膝上,沉声叮嘱道:“今后,你尽量不要去太后那里。”

见她乖乖答应,又加了一句,“太后那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许乱!!”

这一句声音提高了不少,更见严厉,丹离身上一颤,迎着他闪着冰冷寒芒的目光,只得点头如捣蒜。

见她这回很是乖顺,他就势又叮嘱了几句,随后,揉了揉她的头,低声道:“再忍耐几天,我不会容她长久闹腾的。”

丹离茫然的睁大了乌黑闪亮的美眸,惯的点头如捣蒜,昭元帝看了,只觉得太阳直跳,只想叹气——再忍耐几天?自己不能时时护在前头,眼前这个不着调的呆瓜朽木只怕就要遭殃了!

他狠狠的捏了捏她腮帮柔嫩的,听她小声呼痛,心里居然畅快许多,“原以为,不升你的品级,也不给什么贵重的赏赐,她们就不会把目光放在你身上。”

啥米?还有更贵重的赏赐?丹离眼珠一转,顿时想到这几个月来,自己收到的,不是蜜饯点,就是些致小巧的玩意——全是些不值钱的!

啊啊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贱卖身价吗?

昭元帝看她眼珠乱转,知道她又在不着调的胡思乱想了,冷哼了一声,又捏了捏她另一边的腮帮,越发觉得手感上佳,“既然已经闹到太后那里去了,干脆就过了明路,给你该得的封赏和位份!”

他断然一句,显然已是下定了主意,不容他人辩驳。

按照常理,这时受宠的妃便该感激得热泪盈眶,柔情蜜意、小鸟依人的投入他怀里,哽咽道:“臣妾受万岁如此隆恩,真是恍若梦中……”

但是且慢,眼前此人,本不能以常理来论之。

果然,丹离眨了眨眼,很是困惑的,好似全然不能反映的问道:“升了位份,我的点心和绸缎是不是会更多?”

她见昭元帝没有发怒,试探着又问道:“会不会有很多人伺候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昭元帝默然。

他再一次被气得眼前发黑了。

石氏丹离,贤淑温雅,深得上意,升为昭仪,赐住德宁正殿。

这一道旨意,简直是在死水一潭的后里,引起了轩然大*!(!)

第一百四十四章天下何人不识君

左相冷冷瞪着眼前这一幕。

丹离腻在昭元帝身旁,正在谄媚狗腿状地替他捶背。

日光照在她的面容上,那微微漾起的笑容,懒懒散散的,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气质。

她的眼睫浓密幽黑,长长一颤,便遮住双瞳的闪动,顾盼之间,似娇憨懵懂,却又似漠然无意。

这个女人……左相站在门槛前,脚步停住,端详了她一阵,冷眉深深的皱了起来。

原以为,她不过是皇帝随手临幸的小玩意,却没想到,她居然渐渐深深的,在皇帝心中留下了如此位置!

这个女人!

左相凝视着她,冷然双眸中满是幽暗——那是苛刻与猜疑的颜色!

居然封她为昭仪,位阶仅在四妃之下——就为了眼前这个亡国的、庶出不受宠的公主?!

“你来了。”

正殿深处,传来昭元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暗黑思绪。

“臣见过陛下。”

左相见礼之后,咳了一声,昭元帝抬头,瞥了他一眼,拿起手中的奏折,淡淡道:“我已经看过了。”

左相目光顿时冷如利刃,他扫了一眼正在笑眯眯捶背的丹离,却是默然无语。

仿佛感受到他眼中的光芒越发犀利刺人,丹离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即却似受了极大的惊吓,哆嗦着向后退去。[wzdff贴吧手打团]

“呀……怎么是你!”

她好似想起前一次的牢狱之灾,以及那冷冰冰的残酷威胁,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最后干脆以袖遮面,别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哈哈哈哈……你怕他?”

昭元帝挑眉大笑,浑厚笑声震得书页微动,丹离皱眉躲到他身后,面容苦涩得象吞了整只苦瓜,嘟囔道:“他长相那么凶,真是吓人……”

她的声音很低很小,但左相听力过人,入耳清楚,顿时面色更黑更冷。

昭元帝瞥了一眼两人微妙的互动,又是一阵大笑,这等罕见之象,连一向七情不动的左相都微微侧目。

笑够了,他大手一挥,示意丹离道:“你先到后堂去,自己随便玩点什么。”

丹离眼睛一亮,顿时向书柜方向偷瞥,得到昭元帝忍笑示意后,她一声轻轻欢呼,伸手便拽过书柜内格的一个镶宝九连环和一盒象牙华龙道,叮叮当当的抓了满手,最后尤有不足,居然又偷偷从果碟里抓了一把龙眼蜜干。

得逞后的她,笑得双眼弯弯,好似不知餍足的谗猫,一溜烟的跑入内室,任由珠帘在身后碰撞而响。[wzdff贴吧手打团]

玉履的踢踏声远远近近的回响着,左相眼中闪过冷的不耐,随后却开始谈起了

攻打魏国的事宜。

“魏国实力微弱,我大军只出四之一二,便已吓得魏王急急出了王都,向西方‘巡狩’。”

说起前线战事,左相神色淡淡,好似丝毫不以接连的大胜为意,只是在说到魏王贪生怕死的丑态时,唇角闪过淡淡讥诮之意。

这次征伐魏国,并未出过多的军力,只是八万余人,就一路大捷,长驱直入逼近王城,吓得魏王以“巡狩”为名匆匆逃出王城避难。

直捣皇龙,实在是一件痛快之事,却也因胜利来得太过容易,天都城的百姓都感觉不到战争的氛围,若不是有前一阵血日暗蚀的异常天象,只怕人们都淡忘了这场战争。

昭元帝点了点头,与左相的淡漠不同,他取过地舆图,细细端详了一阵,眉间若有所思的轻皱。

顺着他的目光,左相的目光也凝聚在地图上微小而醒目的一个红点。

“魏国不足为惧,只是它身后的靠山,却是晋国。”

正西之晋,在周天子分封诸侯的时候便已经存在,国运长远兴盛,实力不容小觑。

两人心意相通,彼此相视一眼,便已经明了心中所想。

“晋国是一头假装沉睡的巨虎……若是不小心,不仅要被它咬一口,还会被嚼碎了吞下去。”

昭元帝沉声说道。

左相颔首赞同,眼中闪过君臣相得的惬意与赞赏,他随即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卷,打开后薄若蝉翼,他将之呈到了昭元帝面前。

“晋王有三子,次子风姿绝佳,天生慧颖卓绝,七岁便写就绝佳诗赋,让天下文士都为之震撼惊异,又勤习武技,通战略兵法,麾下铁骑三千,让周边各国闻之匍匐。”

昭元帝仿佛对此人也有所耳闻,“这便是人称‘无双公子”那人?”

“正是。”

左相对这些人事掌故都非常清楚,不免详细为皇帝解释,“晋王有子如此,也是既喜又惊,他家世子早立,也不是平庸无能之辈,再加上三子煽风点火,王室之内也颇不安宁。”

昭元帝点了点头,眼中却并无欣喜之意,“只是晋之王室也并非利令智昏之人,他们兄弟有阋墙之险,对外却都是齐心一致——我们若想趁机瓦解分化,只怕难有机会。”

左相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却偏偏不肯一语褒奖,以免自己成为谄媚君上的佞臣。

他停了一停,又继续道:“只是,我们的人收到一个消息……”

他的声音在“我们的人”四字上微微加重,昭元帝立刻明了,欣慰笑道:“是你秘密训练的那些……?”

“为臣不敢居功。”

左相声音平平,却是字字清脆,力道千钧,“这些人,是我们手中最强的底牌,不仅刺探各国情况很有成效,假以时日,连……那些人都会在他们手上惨亏。”

说到“那些人”之前,他的嗓音有些停顿含糊,无声之中,却分明作了个“术者”的口型。

昭元帝心头一凛,立刻明白:国师也在长居廷之中,左相是怕有什么异术窥探,这才只以口型秘语。

假以时日,这些人连术者都能对付!

这个隐秘的念头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却并不愿多想,只是咳了一声问道:“他们探听到什么消息?”

“这位二公子,向自家父王请奏,要求身入天都为使,为魏国之事前来斡旋。”

昭元帝眉头斜飞之下,似笑非笑的赞叹道:“好胆识,好算计!”

他赞完之后,随意问道:“这位二公子怎么称呼?”

左相道:“他之名……唤作恒,取字世远。人们一般唤他为‘恒公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泽国江山入战

这“恒公子”三字一出左相之口,下一瞬,却听咣当一声,在后堂之中好似有什么瓷具被打碎了,发出清脆响亮的声响,吓了人一跳。

昭元帝侧脸一瞥,只见绵密珠帘之后,好似有什么在博古架后碎了一地,隐约发着细碎粼亮的瓷光釉色。

“啊……我一时手滑,就摔坏了!”

丹离倚在博古架旁,小声说道。隔得较远,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也是一副闯了祸心虚的模样。

左相不由的皱起了眉——他倒不是在替皇帝心疼那珍瓷古玩,而是觉得,这打破瓷器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

难道……是她在偷听窥探?

左相随即摇了摇头,将自己这份无端猜测付之脑后——后堂离书案并不算近,就算耳力再好的高手,也未必听得清楚!

昭元帝无奈的轻叹一声,薄唇边漾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来,微微扬声,他对着后堂道:“这是你手下丧生的第几只瓷器冤魂了?”

虽是语气淡淡,却让左相心头咯噔一声,惊讶不浅——

这等冷面冷心之人,居然会开这玩笑?

丹离站得远远的,隔了珠帘听见这一句笑谑,也觉得面皮发烫,但她是何等样人?眨了眨眼,就脆声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摆设之类的,就是要时常更换才会有新鲜感啊。[wzdff贴吧手打团]”

她好似惟恐天下不乱,居然又添了一句,“就象你里后佳丽三千,新面孔总比旧人要可爱许多吧。”

这是什么歪理?

左相在一旁听得直皱眉,昭元帝却是哭笑不得,眉间浮现一道他也未曾觉察的宠溺之色,轻斥道:“胡说些什么呢!”

他瞥一眼左相那黑得可比锅底的脸色,决定不跟她继续歪缠,干脆利落道:“摔坏了多少,你总得给朕照价赔偿才是。”

后堂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呼,“赔?!!”

里面之人好似受了惊讶,一脚踏下,些许瓷器散片哀鸣一声,碎得更成了粉屑。

“你问一贫如洗的人索赔,哪里能要到钱呢?”

随着这一声耍赖的轻笑声,下一刻,丹离急匆匆撞开珠帘,一溜烟从他们身边跑过,敏捷矫健的身影动若脱兔,一跃过了门槛,很快消失在两人眼前,只留下远处一声隐约的、带些得意的银铃笑声。

就这么跑了?

左相看得眼花缭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在御前,不说告退,不恭谨行礼,居然就这么溜之大吉?

“哈哈哈哈……”

醇厚朗笑声在他身旁响起,左相看向昭元帝畅快笑容,心头更生警兆——

这个女人,对皇帝的影响,远比他估计的要重!

丹离从未央正门一路疾奔而去,无视守卫与人们怪异惊讶的眼神,继续快步向前。[wzdff贴吧手打团]

风声在耳边飕飕而过,带着初春的微微凉意,却更让人心中烦躁,眼前的一切都在快速奔跑中扭曲变形,幻化成遥远记忆中那一双双居高临下,好似扫瞥蝼蚁爬虫的目光——丹离只觉得心头急火激涌,浑身血脉都在这一刻沸腾起怒!

她喘着气站定,想起方才打碎的那一只瓷瓶——没有人能够猜到,她听到“恒公子”三字时,那一瞬的怨恨失控!

无双之才,恒公子!

丹离急喘吁吁的站着,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不知是因为飞快奔跑,还是为了听到这名字时的急怒攻心。

她扶着一旁的松枝,唇边微微露出一丝森森的笑意。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这位恒公子呢!”

带笑的喃喃自语,低不可闻,却仿佛冰封下的毒火,只要一丝一毫,就能吞噬所有!

“恒公子,丹嘉的心上人……你可知道,为了成就你龙章凤姿、天下无双的令名,

那两个女人做出了何等可怕之事?!”

她低低的发出冷笑声,抬起头来,双眸之中含着无比幽深之黑,让人不寒而栗。

“你要来京城?那就让我为你送上意外的惊喜吧!”

她喘息着,一字一句,从唇齿间轻柔细语,休息了片刻,面上又挂上了习惯的嬉笑神情,转身若无其事的离去。

回燕中,仍是如往常一般的寂静无声,好似一潭死水一般。

服侍的人太监们都已习以为常,连走路都是无打采的。

只因回燕的主人,嘉妃个清冷寡言,心如枯木,受封这些日子以来,本不曾在皇帝面前邀宠露脸,甚至连一次侍寝机会也无。

跟随这样一位主子,自然上下人等都没什么神,连份内工作都是虚应了事。

丹嘉如往常一般,摒退所有女,默然静坐在自己房内,连一向陪伴她左右的丹莹也不在这里。

她静静坐着,宛如一块石雕泥塑一般,但若仔细看去,却能看出她眼中不时闪过的急切光芒,甚至连拢在袖中的双手,都紧紧攥住了绣边,几乎要将它绞落化碎。

蓦然,门窗紧闭,略显暗的室内,亮起了一团五色光轮。

丹嘉顿时惊喜交加,跳起身来,“斋主!”

“多日未见,长公主却是更显憔悴了。”

五色光轮之中,曼佗罗佛蕊散发阵阵妙香,若隐若现的人影徐徐开口,仍是那般清圣慈悯。

“身处龙潭虎,殚竭虑,又怎能不清瘦三分呢?”

丹嘉面上浮现一丝苦笑,随即却似想起了什么,又现紧张焦虑之色,“斋主,我听暗线传来消息,说是……”

她嘴唇发抖,膛也因情绪激动而起伏不已,却终究把那个名字喊了出来,“他们说,阿恒他、他要来天都?!”

“确实如你所说……恒公子自请为使,来天都斡旋调解昭元帝与魏王之间的战衅。”

清韵斋主轻声答了,丹嘉的眼中冒出狂喜与深深的爱恋,随即,却越发紧张焦灼,“阿恒他是万金之躯,却亲身犯险,来此虎狼之地……若是有个闪失——”

想及情郎可能遇险,她却是打了个寒战,面上更失血色。

她咬了咬唇,好象是对清韵斋主说着,却更似在喃喃自劝,“他一向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只要能消弭兵戈,还魏国百姓一个太平时节,即使是亲身犯险也在所不惜。”(!)

第一百四十六章莫道前路无知己

念及情郎天纵之才、贤明仁慈之质,丹嘉眼中连连闪过异彩,不由沉浸在甜蜜回想之中。

“恒公子此次前来,是代表晋国出使,两国相交,不伤来使,昭元帝以天朝正宗自居,必然不敢伤他分毫,你不必担心他的安危。”

听了清韵斋主的分析,丹嘉心头稍定——其实这些道理她也明白,但关心则乱,如今心头稍静,方才的焦灼不安之感却是平息下来了。

担忧一灭,情愫又生,她眼中晶莹生辉,眨了眨眼,终究落下一滴清泪来,“一年未见,不知他现在怎样……”

五色光轮之中,清韵斋主轻笑一声,仿佛善意的调侃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长公主这是思念成疾,思之欲狂了?”

受她这一句调侃,丹嘉面上红霞一飞,羞色一闪而过,却索大方承认了,“是,我确实对他颇为思念。”

将朱唇咬得发白,她甚是踌躇,却终究说了出口,“若是能与他见上一面,便是天可怜见了。”

她偷眼看一眼五色光轮,有些惴惴道:“丹嘉溺于儿女私情,却是让斋主见笑了。”

五色光轮微微一动,清韵斋主却是轻声一叹,“世间小儿女情态,无不如此。[wzdff贴吧手打团]修道人虽不沉溺其中,却也深明其理,哪有什么可笑之处?”

她停了一下,继续道:“你且稍等,恒公子不日到京,到时候,我让宁非来接你,总要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见上一面才好。”

丹嘉声音哽然,心头感激已极,“多谢斋主苦心成全——宁非大人剑意已达通玄境界,如此一位大宗师,却为丹嘉私事奔波,实在是过意不去。”

“哈哈……你不用如此介怀,你我两家多年莫逆,宁非身为我唯一的护者剑侍,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

提起宁非此人,清韵斋主似乎心绪颇佳,连轻笑之声也爽朗了许多,“天都乃藏龙卧虎之地,术者与武道之中,皆是强手如云,但在宁非的‘意剑’之下,却都不过是浮云虚妄。”

她轻笑淡然,言谈之间,却显示出对宁非实力的强烈信任,语意之间更见三分亲昵,好似两人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之意。

丹嘉面上未露,心头却升起一个极为隐秘的念头:据说,宁非乃是出身剑道名门,却为了清韵斋主,甘心叛出师门,屈身在她身边守护;而清韵斋主身为天下正道第一掌教,却偏偏摈弃了左右双侍的旧例,只以宁非一人为近身之侍。[wzdff贴吧手打团]这两人皆是世间难得的龙凤之姿,长年厮守之下,该不会是……

她心头一动,随即却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下。

清韵斋主乃是修道高人,又怎会沉溺于世间凡俗的男女之爱?

她随即暗笑自己多疑生暗鬼,却听清韵斋主继续道:“恒公子此行,将与昭元帝会面——他的命星,将与帝星近在咫尺,若是昭元帝有个万一,那么,他身上的龙气就……”

她的话只说了半截,丹嘉却是悚然一惊,浑身都似在剧颤,心中却不免砰然意动——

若是阿恒能得到全部的龙气……

她眼中生灿,竟是为这份想象而入了神,待清醒过来后,才发觉清韵斋主已是悄然而去,不知所往了。

“阿恒,只要你能君临天下,掌握这九五至尊的权柄,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

丹嘉怀着隐秘不可告人的思绪,死水枯木一般的心中,却更添了三分活气,再加上太后经常延请,便也与后嫔妃混了个脸熟。在唐国时,她便是掌政握权的长公主,对于人情往来也并非一无所知。一来二次,倒也能与几人常来常往,闲暇时打个叶子牌,赏花闲聊倒也来往了几次。

终于有一日,淑妃无意间说起,晋国有使者即将到京,皇帝这几日很是繁忙,连到太后那里请安也是匆匆而就。

又过了两日,丹嘉接到了暗线混在食盒中的纸条,心中顿时如擂鼓一般巨响,一上午都心神不属,抹牌的时候一下就输了三个月的俸金,倒是让淑妃喜得娇声直笑。

到了午后,她换好了偷藏起来的女服饰,静坐着枯等,直到窗上有所响动,这才打开门,跟着暗处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女而去。

一路顺利,直到出了角门,丹嘉还觉得恍如梦中。

上次离,是趁着上元灯节夜间的热闹混乱,这才出了与宁非匆匆一会。整整数月,都不曾再见天日!

顾不得多看灿烂明媚的阳光,丹嘉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膛,心思早已飞到久别不见的情郎身边!

午后的日光分外明媚,即使是窗边竹帘低垂,也丝丝脉脉的照入进来。

丹离侧卧在雪白锦貂毡垫铺就的矮榻之上,随意从一旁的朱漆食盒中取出一颗青梅,放入口中含着。

桌上斟了一杯酒,泛着桃花的清甜,波光粼粼越发诱人。

一旁捂着脑袋闷睡的麻将嗅着香气,直欲起身偷喝,却被丹离闭着眼睛,神准无比的用团扇狠拍了一下。

杯底的桃瓣浮了上来,酒面潋滟一闪,随即竟浮现一道人比花娇的容颜!

“甄儿,那边情形如何了?”

“启禀主人,丹嘉一出,就有人上前来接应,那个人……”

甄儿略一停顿,好似有些踌躇。

“嗯?”

丹离双目一睁,顾盼之间竟是灿然难测!

“是,清韵斋主的护者,宁非。”

甄儿把话说完,却只听到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一旁的麻将,也感受到这份凝窒的气氛,再不敢捣乱贪闹,乖乖的缩在一边滚毛球玩了。

甄儿有些不安的停顿片刻,只听得丹离的声音遥遥而来,“后来呢?”

“宁非剑意通玄,能感应万物的动静,我们的术者怕暴露行迹,就不敢再跟踪下去。”

透过杯中的无形水波,甄儿见丹离闭目静听,看不出喜怒,一咬牙又道:“丹嘉的身后,也有皇帝的人暗中跟着,我们的人怕他们撞到宁非手上,反而打草惊蛇,已经在暗中把他们惊走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他年我若为青帝

“你们做得很好。”

丹离轻声而道,没等甄儿再说,她略一抬眼,目光宛如实质一般锋利!

下一瞬,酒杯应声而裂,化为碎片,杯中酒四散飞溅。借着酒水面的神奇通话,也随之戛然而止。

“清韵斋……宁非!!!”

她一字一字的喃喃道,乍然睁开的眼中,闪着森然暗黑的光芒!

杯底的桃花瓣飞溅而出,落在她的眉心,嫣红娇艳得触目惊心,为她更添三分丽色,却也平空生出一重妖艳惊悚的狠煞!

“宁非,你好……真好!!!!”

冷冷的低喃,好似走火入魔的悚然,丹离微微一笑,轻轻一抛,将手中唯一的瓷杯残片抛在了地上。

一声脆响,碎上加碎。

德宁中,因着前日丹离的晋封,中已添了不少人手,但让全上下暗暗吃惊的是:三位主子似乎对增添近侍都没什么兴趣。

姬常在仍是由老董服侍,而梅选侍的近侍仍是小森,由于她行动不便,倒是添了两人在房外听唤,若有起身不便可以搭把手照应,其余时候不得进入。

这其中最让人觉得怪诞的,是目前皇帝的新宠,炙手可热的石昭仪。[wzdff贴吧手打团]

身为六上下又羡又妒的焦点人物,丹离按自身的品阶,光是院中使之人便可有十二个,近身伺候的也应有四位女,四名太监。 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位新晋的昭仪,却只让这些人在房外伺候,其余之事竟是宁可亲力亲为。

此事在人们私下议论时也觉得希奇,但谁也不敢明着向她分说,怕触怒了新贵人,反而害得自己丢了差使。

正逢春困之时,到了黄昏,丹离仍是午睡未起,梅选侍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她自己腿脚不便,便让小森前去探望。

小森默默点头答应,仍是如往常那般,带着怯怯羞涩的神情,朝着正殿而去。

不知怎的,他见了这位石昭仪,心头就有些发麻,颤巍巍的上前去敲门,却见廊下服侍的女官,眉间带着忧虑的神情,上前悄声道:“昭仪睡了一下午,现在尚未起身呢。”

这也未免太能睡了吧?

小森张了张嘴,虽然心中腹诽,却仍是没胆子说出口,他又小声、小小声的敲了敲门,连声音都带出些胆怯的意思。

下一刻,殿门骤然而开,小森措手不及,跟倒栽葱一般一头摔了进去,扑通一声撞在了门槛上,要不是一只纤纤玉手及时提住他的衣领,只怕就要撞个鼻青眼肿。[wzdff贴吧手打团]

如旋风一般冲出寝殿的,正是一道肥、圆、短的毛茸团,瞬息之间就窜到了院中,没曾想,背后传来一声冷然含笑的轻嘲,“你若是有胆跑出院门,今晚的晚膳就取消了。”

一声轻语,却是最有力的威胁。麻将顿时不敢再跑,原地缩成了一团。

“看你这副窝囊样,果然只有被人欺负的份!”

丹离从寝殿中走了出来,脂粉不施,长发随意飘散身后,连身上纱衣都因懒散躺卧而皱得曲边。侍立廊下的女们眼睁睁看着她这般随意邋遢,更是胆战心惊外加欲哭无泪——若是有人闯进来拜会,这个伺候不周的罪名,她们谁也承受不起啊!

丹离一把拎起麻将,原地坐在木廊的阶梯上,把它放在自己膝上,一手拿过拢在袖中的纱布与药酒,不顾麻将的反抗挣扎,替它受伤的爪子上起了药。

“瞧你这个窝囊没用的样子,男子汉大丈夫,被情敌伤成这样,居然不思量着报仇血恨,扭捏得不成样子!”

麻将缩成一团,实在不敢领教药酒涂上伤口的剧痛,挣扎着就要逃命,一人一猫激烈搏斗之下,已经皱成梅干菜的纱衣下摆更是粘满了猫毛!

为首的陈女官见闹得实在不象,赶紧上前劝阻,“昭仪,让奴婢们来吧,您先回去更衣沐浴吧——未央那边传来万岁的口喻:让您好好休养准备一番,明晚的国宴筵席上,可千万不要失了体统。”

她身后的侍女见陈女官毫无修饰的把皇帝原话说了,惟恐丹离不悦,吓得战战兢兢,都不敢上前来服侍。谁知丹离面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一边替麻将裹伤,一边听了她的话,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道:“国宴?又是哪一国的使者来了?”

“据说是晋国的一位公子。”

丹离笑意更深,眼中一道晶莹波光一闪而过,她替麻将爪上的绷带打了个蝴蝶结,笑道:“大功告成。”

随即站起身来,对着有些不安的陈女官道:“我知道了,你们手里拿着这些,是要替我敷脸洁容,好好打扮一番的吧?”

她的目光扫向女们手中的首饰锦盒,药草瓷瓶,笑mimi的问道:“是万岁派你们送来的?”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一挥手,仿佛心情不坏的笑道:“放在我房里,我自己来吧。”

陈女官还想多说,却见丹离面容一沉,似笑非笑的看向她。没由来的,她心头一紧,连忙让人送入寝殿。

“小森,你缩在墙角做什么?过来我这里吧。”

众女离去后,缩在墙角的小森原本想趁乱先走,却被丹离一口叫住,他有些战战兢兢的走近,却被丹离一把握住手腕,有意无意的探了他的脉博。

小森的脉息比上次平静安稳很多,但仔细探去,却仍能发觉丹田深处,蕴藏着一股怪异的鬼魅暴烈之气。

“你最近还有莫名昏倒的情况吗?”

“最近都没有——”

小森面对丹离的眼神,不知怎的,就说了实话,“不过,有几次我半夜醒来,觉得自己好似灵魂出窍一般,飘在了床头上。”

这是本身气运被窃取后,元越发空虚的迹象。

丹离皱起眉头,想起苏幕那冷然含笑的邪魅神情——他窃取小森的“蛟之气运”,到底是要转给姬悠,还是熙王?

原本,自己的猜测已有眉目,但不经意间,却发觉了太后的真实身份,这样一来,自己的推测,便有了几分不确定……(!)

第一百四十八章报与桃花一处开

她略一凝目,眼眸停留在小森身上,后者便有些不自在了。

“昭……昭仪娘娘,梅选侍让我来请您去共用晚膳……”

在丹离幽黑冷眼的静静观视下,小森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你替我谢过她的好意,我今晚有事要到别处去‘作客’。”

丹离含笑说道,在“作客”二字上微微加了重音,“你也劝她多歇息,不要累着自己了。”

小森顿时急得涨红了脸,“我们都劝过梅选侍,可她非要亲身下厨……”

丹离知道他所言非虚——梅选侍自从双腿瘫痪后,却也闲不下来,非要做些事来分担,几人苦劝不住,也只能由她如此了。

小森说到此处,却另外想起一事来,颇有些不满的继续道:“原本姬常在陪在她身边,也能闲谈解闷,但他这几日不知怎的,经常不在德宁里,一去就是半天不见人影……”

丹离目光又是一闪,笑意中带了三分轻讽——箭在弦上,姬悠也已经忍耐不住了吗?

她不由的看向苍穹碧空,万里晴空日光明灿,这样明净和煦的午后,谁能看穿这份山雨欲来的危险煞意呢?

让女送走了小森,她一个人拎了麻将,径自出了门,身后女面面相觑,却也无人敢多问一句。[wzdff贴吧手打团]

一路上,麻将喵喵直叫,显得有些不安。

丹离把它提高,双目对视,“你问我要去做什么?”

她笑得双眼弯成月牙,麻将却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吓得浑身绒毛直竖而起

好重、好诡异的杀气

丹离笑得灿烂,麻将却是越发吓得簌簌发抖,“当然是——去给你报仇雪恨了。”

她拖长的声音,在麻将听来却是最危险的不祥之兆,“那只什么佛奴,仗着太后的势欺负你,你难道不想一雪前耻吗?有我这样体贴的主人,你该感激才是”

才怪

你简直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看着丹离“和蔼和亲”的笑脸,麻将颤抖的喵了一声,简直是欲哭无泪

以他麻将最亲爱的未来娘子发誓,他家主人这种表情,本不是在为他报什么仇,而是心情不爽,非常不爽

所以要找个倒霉蛋来发泄

而那只倒霉混蛋的佛奴……或者说是它背后的太后,就成了丹离发泄的最佳目标了。

麻将蓦然想起,丹离去拜见太后那次,也吃了些亏回来——大概这次,她是要算总帐了

丹离好似早就料准目标,走到一处林中,出现在眼前的,赫然竟是那只熟悉而可恶的身影——

佛奴

麻将怒火攻心,顿时就大喝一声:“喵————”

佛奴吃得饱饱,正在林中扑蝴蝶玩,眼前这些倩丽翩翩的蝴蝶,好似那只通体乌黑,翡翠绿眼的小美猫一般。[wzdff贴吧手打团]

它正美得冒泡,乍听雷霆大喝,抬眼一看,却正好映入丹离甜蜜而灿烂的笑脸

不知怎的,它感觉浑身一冷,好似陷入了极大的危机之中。

抬头望着四肢被捆成一束,又被麻绳倒吊在树枝上的佛奴,麻将忽然有些奇怪它为什么奋力挣扎,却总是叫不出声。

仔细一看,越发觉得心头发冷——佛奴的嘴里,分明塞了一团五东西,再细细分辨,原来是一块蜂巢碎片

丹离拍了拍袖上的灰尘,又拿起麻绳凑到麻将跟前,“伸爪”

麻将认命的发挥它磨爪神功,麻绳立刻被蹭断了一半。丹离将它系在树上,随后拍了拍手,笑道:“大功告成”

麻将听到远处传来的蜜蜂嗡嗡声,心中猜想着佛奴应有的下场,已经是吓得四腿发软,勉强趴上丹离的肩膀,声若游丝的“喵”了一声。

所以说……小气爱记仇的女人,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麻将想着,身上又打了个冷战,却发觉丹离并未朝着德宁而去,而是转了个方向继续走着。

它再抬眼时,眼前已出现几列平檐院落。

这是……御膳房

御膳房共分五局,分别负责侍卫与入值大臣、嫔妃、皇帝与太后、皇后还有筵席会饮五种膳食。

这里虽属禁地,但外围的三间却是负责侍卫与臣工们的,食材用量较大,守卫也不如后几局严密,麻将就曾得到机会偷偷潜入,大快朵颐了一番。

午后的日光暖融温和,麻将却觉得自己身上一阵发冷——自己这位高深莫测的主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丹离捻动袖中准备好的符咒表纸,顿时一道清光笼罩全身,包括麻将在内,只觉得好似被水泼过,浑身一个激灵。

“好了,这下,大家就看不见我们了。”

丹离笑mimi的说道,随即以闲庭信步之姿,缓缓走了进去。

她对外围的三局看也不看,径直穿过,到了掌管太后饮食的那五间中央,只见几个大司厨都懒洋洋的躺着晒太阳,几个快刀手正在削着鹿,却也是呵欠连天。

一阵花香飘过,众人缓缓的,很是自然的进入了梦乡。

丹离嗤笑一声,取过正在灶上慢火细蒸的竹笼,打开一看,却觉得热气之中,一股杏仁混合着酩的香味直窜而出,嗅得人口齿生津。

蒸笼之中,端端正正放着两只白生生的大包子,那道奇香就是出自其中。

“以杏仁、酩和入面中,随后以千里之外的椰和雪燕窝作馅,太后还真是会吃——这样的两个素包,价值不在任何山珍海味之下,却被中上下赞为节俭”

丹离冷笑了一声,干脆利落的把包子从开口处剥开一条缝,随后从自己怀中取出一簇虎皮金黄的猫毛来——这是方才从佛奴身下拔下的

她微微一笑,眉目间说不出的狡狯毒辣,随后把这簇猫毛放入了馅中。

最后,她轻唤一声,“麻将。”

麻将立刻对着这颗包子一阵猛舔,说也奇怪,等它添完,白面外皮的破缝就弥平合拢了。

“论起偷吃后毁灭痕迹,麻将你果然是个中翘楚的。”

丹离想起先前在唐国时,有几次麻将也是偷吃了包子的一半馅心,随后用这种贱招弥平一切痕迹的——那一阵,吃着觉得馅少,咒骂大厨黑心的人可真不少

做完一切,好歹出了一口恶气,丹离唇边闪过一道冷笑,“太后啊太后,任你似鬼,也要吃了麻将的口水”

她很是畅快的笑了起来,狡狯森然的眼神之中,却也透出少女特有的调皮灵。()

第一百四十九章翻手为云覆为雨

两人干完坏事,又顺利毁灭证据,麻将还不罢休,又偷吃了好几样珍馐美味,在丹离的喝止下,这才从容轻松的离去。

绕过重重房舍,穿过日光灿照的庭院,麻将欢快的正要一跃而出,丹离却停住了脚步。

“等一等。”

她喊住了麻将,凝神看向空无一物的空中。

“风里好似吹过安眠符特有的花香味……”

她低声说道。

日光明灿,暖风和煦,午后正是让人昏昏欲睡的时日,往来之人似乎都看不见一个,好似都躲到哪个角落偷懒去了。

这般自然而细微的状况,映入丹离眼中,却显得更不寻常。

她了鼻尖,笑道:“我方才下的安眠符好象没这么强猛吧?”

“喵——”

麻将在一旁点头赞同。

丹离挑眉,眯起眼危险地瞪了它一眼,“你是说,该用威力强一些的,让他们多睡一会,好让你多偷些菜?”

不去理会缩头缩脑装乖的麻将,她翕动着鼻尖,循着自己的灵觉而去。

这是御膳房另一列的房舍,专门为皇帝准备膳食的所在。

正堂三间内,大厨和下手都维持着原有的姿势,睡得人事不知。

丹离继续翕动鼻子,麻将却忍耐不住,哈湫哈湫的打起了喷嚏。[wzdff贴吧手打团]

“好浓的香味……哈,还真有人用了更重分量的安眠符,让所有人都昏睡过去了。”

丹离闻到熟悉而浓烈的香味,也觉得鼻子发痒,“这安眠符也是我天门祖传的手艺,三宗的配方闻起来都一样,真是无趣……”

她似真似假的笑着抱怨,随即脚步轻盈的来到内间,站定了在了专门用来慢火炖汤的炉灶前。

带着名贵食材与药草香气的金褐色汤汁,被盛在一只小巧紫砂锅中,徐徐蒸腾中慢慢沁出热气。

麻将闻到香气,又要偷喝,丹离一巴掌将它拍开,随后用一旁的长柄汤勺,舀出了汤里的点点黑屑。

“喵?”

麻将歪着头,好似疑问的口气。

“你问这是什么?是不是茴香的粉末……”

丹离微微一笑,声音低沉而凉薄,“当然不是了,这是……人的头发碎屑。”

恶~~~

麻将立刻作出一副惊恐呕吐的表情,跳的远远的。

在黑色发屑下,汤勺继续翻动,是一种尚未溶解的黄白米脂样颗粒。

“喵~~”

丹离瞥了麻将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说这是不是玉稻粒米?”

“当然不是了,笨猫。[wzdff贴吧手打团]这是……”

丹离的声音刻意压低,却显得清晰而森,“这是,百年珍藏的尸油。”

下一刻,清晰的呕吐声响起。

麻将四爪趴在水池边,被刺激得吐了个天昏地暗。

活该。

叫你再贪嘴 丹离很是愉快的露齿一笑,随即端起锅,哗啦一声,整锅泼进了废水池里。

她胡乱拿了些药材人参什么的,重新开始煮汤,至于那味道嘛……她耸了耸肩:反正是皇帝喝,她又何必心?

汤在火上缓慢的炖着,麻将气若游丝的爬了过来,抓了抓她的衣袖。

“你问我,是谁这么缺德,在皇帝的汤里放这么恶心的东西?”

丹离目光闪动,慵懒一笑中透出犀利,“这是一种另类的蛊术,南夷岛民又称降头,善加运用,可以让喝下汤的人痴狂迷恋头发的主人。”

“至于那尸油嘛,据说是用陈年女尸熬成的,据说用她的怨气才能系住对方的心。”

丹离说起这种恶心兼毒的术法,小巧琼鼻也皱了皱——真是恶心得人吃不下饭啊

“这类改变人喜怒爱恨的术法,乃是天枢宗的强项。”

她想起那位正襟而坐,有着惊人美貌的太后娘娘,唇角弯了弯,略带些讥讽之色。

大概是自己这几日连获盛宠,这位太后有些坐不住了,想让皇帝的迷恋和宠爱转移到某人身上。

至于这个某人的身份嘛……丹离着下巴,很无良的想:大概是那位喜欢自作聪明的淑妃娘娘,也是太后的侄女王慕菱。

真是无趣妇人的争宠游戏

她甩下汤勺正要走,蓦然,心头升起一个主意。 她的眼角闪过点点幽黑明灿的光芒,唇边笑意越深,看入麻将眼中,却简直是暴风雨来临的信号——它吓得躲一旁瑟瑟发抖去了。

这种招牌式的微笑……天啊,肯定有谁得罪了她家主人,要倒大霉了

丹离隔空画起了符篆,白光连闪之下,隐约竟有暗黑烟雾升起,烟雾中好似有一些半透明的怪状小人,在搬运奔忙着什么。

五鬼搬运之术

随即烟雾一散,一缕乌黑秀发从空中飘落下来。

麻将看得目不转睛:它家主人运用五鬼搬运之术,是去拔了谁的头发?

丹离拈住发丝,拿在手里看了一会,露出一个古怪而邪气的笑容——

“即将与挚爱久别重逢,你心中大概是又惊又喜吧——可惜,要打破你的美梦了。”

一挥手,发丝碎成粉末,落到了汤里。

麻将瑟缩着看她动作,不禁又疑问的喵了一句。

“你是问,没有尸油怎么办?”

丹离哈哈大笑着,一把拎起麻将,将它靠近热水沸腾的锅子,“用猫油来代替也不错啊”

“喵喵喵喵喵——————”

救猫啊

麻将挣扎得死去活来,浑身一阵乱抖外加直翻白眼,直到丹离把它放在桌边,这才清醒过来。

“开个玩笑而已……不用尸油,那就只能是一时迷恋,想要系住皇上的心,那是不可能了。”

丹离翻出袖中黄色符纸,随意画了几下,无风自燃后落入锅里。

“好了,大功告成。”

随后,她轻松愉快的哼着小曲,大摇大摆的走出了膳房内室,肩上趴着一只……已经被吓得虚脱的猫。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丹离到西侧院,蹭了梅选侍做的美菜肴,一顿饭下来,却仍然没见姬悠的身影。

他最近神出鬼没的,也不知在搞什么花样……

丹离想起自己前一阵看到的,唇边露出了然的笑意。

“小姬最近迷上了斗蟋蟀,所以老是出门找人比拼。”

梅选侍怕她问起姬悠的行踪,连忙代为掩饰。()

第一百五十章阴错阳差局中局

“这个贪玩的家伙,居然把你撇在家不管”

丹离有心无意的嘀咕,却更让梅选侍面色一白,更添几分隐秘而复杂的担忧。

丹离没心思去管他们的谋划——要动手也需要时间,杀个皇帝也不是这么好杀的。

眼前最紧要的是……

她的眼,不自觉的瞄向中庭外的正门。

身边伺候的女官见她频频眺望正门,自以为猜到她心中所想,连忙俯身低声禀报道:“昭仪娘娘,万岁可能今晚不会来了。”

“哦?那他去了哪里?”

面对丹离直率不加掩饰的追问,女官却有些尴尬胆怯,眼神飘忽不敢抬头。

“底下人听说,太后yu体有些不安,万岁好似去探望太后了,晚膳也在那里用了。”

她好似觉得尴尬,又怕惹怒自家主子,连忙追加了一句,“不过,以皇上对昭仪的宠爱,或许明晚会过来探望您。”

“还有谁也去太后那里请安了?”

那女官一副贴心的模样,凑着她的耳边道:“还有嘉妃她们。”

丹离朝天翻了个白眼:太后这招也太明显了,让喝了汤的皇帝与淑妃“凑巧”邂逅,正好降头法术发作,然后便是天雷动地火,风流恩宠春霄短了。

但是只让淑妃一人在太后身边伺候,这也太露痕迹了,于是便顺理成章的招来了另外几个有头脸的嫔妃。[wzdff贴吧手打团] 于是……某人大概是要悲剧了

丹离懒洋洋的以手托腮,笑得双眼眯弯。

果然有人要倒霉了……这是麻将再次吓得簌簌发抖的内心呐喊

丹离向梅选侍告辞后,便出了西侧院,却并不回自己的正殿,而是让侍女们搬了毡毯羽垫,在木廊正中侧卧赏月。

此时中庭清风飒然,明月未出,微暖的最后一丝暮光夕阳从叶间沁落下来。木廊之上闪亮晶莹,黑漆松木的质感让人觉得安心塌实。

人们怕她着凉,欲取来画屏挡风,却被她阻止了。

开玩笑……用画屏挡着,怎么能听清楚即将开幕的好戏呢

丹离如此想着,笑眼弯弯的递给麻将点心吃。

主人的心情……真是好得异乎寻常啊

麻将又打了个哆嗦。

只过了一会,太后的长乐方向,便隐约传来骚动吵闹声。

在阶下伺候的女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于做声。

丹离慵懒半躺着,乌云般的发丝垂下,遮挡住她越发加深的笑意。

哎呀呀……算算正是用膳时分,太后大概是吃到了佛奴的猫毛啊猫毛

丹离俯下身,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柔软蓬松的羽垫里,闷声笑得浑身颤抖

噗……真是笑得忍不住了

不能笑出声,她实在憋得辛苦。[wzdff贴吧手打团]

人们不敢出声,整个德宁静谧得只剩下夜风的轻响,风声中混合着长乐方向的骚动忙乱声。

丹离抬起头来,唇边的俏皮笑意,凝化为一抹冷然讥讽——

太后大发雷霆,不仅仅为着在膳食里吃到猫毛,还因为她布下的局,在这一刻偏离了轨道

伺候丹离的女官听和长乐那边传来的骚动,有些不安的看向自家主子,却见她神色古怪的若有所思。

“昭仪娘娘,是否要奴婢派人去打听一下……这是出了什么事?”

她主动建议道。

丹离眨了眨眼,好似方才从发呆的懵懂中清醒过来,“打听一下……哦,也好。”

主子既然有令,便有人福身而去。

丹离继续吃着她的点心,逗弄着麻将的肥软下颌,没过多久,那女便返身回来了。

“禀告昭仪娘娘,太后在膳食中吃出了不洁之物,长乐上下好似在搜寻着什么猫。”

“喵——”

这是麻将心里乐开花的得意叫声。

死佛奴……你也有今天

轻敲它的额头,示意安静,丹离示意继续说,只见这女偷瞥了她一眼,有些嗫嚅道:“万岁好似也心事恍惚,没吃几口,就……就……”

她说不下去了,一旁的女官心头一跳,厉声呵斥道:“吞吞吐吐作什么”

“是……万岁临走时,招了嘉妃娘娘侍寝。”

小女低头说出这一句,却让众人面色大变,都低下头去,不敢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哦……万岁召了丹嘉姐姐侍寝。”

淡淡一句,从丹离口中轻轻说出,不似疑问惊讶,而是,顺理成章的平静。

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她缓缓抬起头来,致美好的眉目之间,浮现一道魔魅而诡异的清浅微笑——

那是一种得意到极点的平静,狰狞到致命的绝丽

果然……如我所料。

所有的人,都落入了我的局中。

长乐中,正是一片凝窒可怕的静默。

无人敢于发出任何一点声响,生怕惊动已是勃然大怒的主子。

太后端坐明堂正中,怒得眼角熠熠生辉,一张绝色倾城的容颜,仿佛凝聚了暴风骤雨,却偏偏克制着不愿发作

一旁下首坐着的,却是小声啜泣的淑妃。

她那风流妩媚的明眸,此时已是微微红肿,纤纤玉指将绢巾绞得稀烂,好似在发泄对某个不在现场之人的怨恨。

“贱人……姐妹俩都是以美色魅惑皇上”

她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住口”

太后一声冷喝,却是让她惊得双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

“自己没有本领拴住皇帝的心,还敢说这种话”

严厉而轻蔑的低斥,仿佛一条无形而辛辣之鞭,狠狠的抽在淑妃身上,让她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心中却是惊怒交加。

皇帝对那个新封昭仪的连番宠爱,是她看在眼中的。

原本以为只是一时贪鲜,却没想到,居然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还晋封她如此高位,让她也心生顾忌。

后之中,惟有她没有接受自己赏赐的“香囊”,若是诞下皇嗣……

于是,太后出手了。

她一出手便是雷霆一击——降头法术的诡异,能让皇帝对淑妃产生迷恋,区区失宠的过气昭仪,便不足为虑了。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竟让她也始料未及

太后想到此处,面容一阵抽搐,眼前浮现出方才那让她不敢置信的一幕——

正是用膳时,皇帝喝了几口汤,却放下碗站起身来。他理都不理明眸顾盼的淑妃,而是缓缓的看向一旁侍立的丹嘉,眼神茫然中透出诡异的白炽。

随后,他伸出手,凶狠而猛戾的抓过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的,拖着她离去,“今夜,由你伺候……”()

第一百五十一章天长地久有时尽

想到这一幕,太后手中的茶盏一顿,喀嚓一声,碗口竟碎裂一块,周围人心头发寒,越发噤若寒蝉。

在这种近乎窒息的静默之中,廊下女忽然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叫声。

“怎么了?”

太后冷然问道。

殿外有人颤声道:“是,是佛奴回来了”

随即只听吱呀一声,殿门开启,满身灰尘肿胀、狼狈不堪的佛奴一瘸一拐的跳了进来。

“喵~~~~”

它的嗓音带着哭腔,简直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家长。

佛奴被人套入布袋狠揍一顿后,又被用麻绳捆住四蹄,栓在了树上,随即,竟有无数的黄蜂倾巢而出,因它口中那块蜂房而恶狠狠的蛰它

又痒又痛的滋味回荡在全身,这是它整个猫生中最惨痛的一个下午。

它挣扎了半天,天可怜见的终于挣断了麻绳,顺利摔落下来。

因为捆得结实,它摔得也很是结实,就成了这一瘸一拐的模样。

它见着太后,仿佛见了能为它申怨作主的菩萨一般,撒娇哭泣着直奔而来。

佛奴回来的,真是太巧了,也太不巧了。

如果它早早回来,也许太后会怜惜它受人殴揍,为它准备上好的金疮药。

如果它再晚归一夜,也许太后的气已经消了。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也没有巧合——丹离将麻绳割断一半,便是预估到它大概会在半日后重获自由。[wzdff贴吧手打团]

而这一切,虎皮猫佛奴全然不知。

它撒着娇,哭哭啼啼的朝着太后依偎过去,直到——几大子狠狠的打到它身上

“喵嗷~~~~~”

突然的疼痛与惊吓,让佛奴浑身猫毛都乍直起来。

“给我狠狠的打”

即使是被团团围住狠揍中,它仍能辨出,这是它家女主人的声音。

未央,昭元帝寝殿内,瑞兽熏炉中冉冉升起白烟香氛,清淡而熟悉的檀香味中,却混杂着另一种陌生的女子体香。

昭元帝从混沌迷茫中清醒过来,鼻端嗅到这股香气,警觉的灵识瞬间反映出不对

他猛然一睁眼,却发觉自己正躺卧在龙床之上,纱幕低垂,殿内显得昏暗而密闭。

下一瞬,他发觉自己身旁有人

他剑眉一皱,弹指劲风一动,放置夜明珠的暗匣便应声开启,寝殿顿时大亮。

锐利双目之下,身畔之人顿时无所遁形

“怎么是你……?”

他冷声低喝道。

出现在他身旁的女子身无片缕,她只是紧紧的拽着衾被,将自己雪白赤luo的身体缩裹成一团——

竟是嘉妃

夜明珠的光亮清晰得照出丹嘉此时的模样:她眼中再无一丝生气,连瞳孔都茫然涣散得不似活人,却偏偏死命咬住下唇,任由嫣红惊心的鲜血滴上被角。[wzdff贴吧手打团]

她的双手紧紧攥住被子,手背上青筋乍起很高,凄厉得好似这是她唯一的屏障与依靠。

白皙手腕上,显示出深深的淤青,无言的述说着方才遭受的暴行。破碎残裂的衣物被甩在枕头一边,也显示着方才发生过激烈挣扎。

她整个人看起来,好似一尊破碎的布偶。

怎么会这样

昭元帝幽黑双眸一凝,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自己居然……毫无记忆?

他竭力回想起先前发生的事,却觉得太阳一阵抽疼。

模糊而混乱的记忆,仿佛一个个碎影从他眼前闪过——

他是在太后那里用膳,只喝了几口汤……汤的味道有些怪……

随后,他的眼前有些恍惚……

侧过头去,却蓦然看见的那相似的清冷神情,秀丽倔强的眉眼——

羽织

自己好似看见了羽织

随后,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身体轻盈的好似会自发行动……自己不由分说的攥住羽侄的手腕

终于抓住你了……这一次,你,再不会离开了

太阳的剧烈抽痛让他从破碎残缺的记忆中清醒过来,他猛然起身,凝视着身旁绝望近乎疯狂的丹嘉,双眼眯起,却是犀利无比。

事情有些不对劲

仿佛感觉到身边的动静,丹嘉缓缓侧过脸来。 下一刻,昭元帝的瞳孔里,清晰倒影出她激动恐惧的神情

丹嘉浑身颤动着,雪白的面庞无意识的抽搐,眼中逐渐浮起了极不正常的白炽狂烈光芒

“放开我不要过来”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在这一瞬响彻寝殿

夜凉如水,月华如霜,风掠过飞檐下的铜铃,发出声声清响。

女们已经被斥退离去,丹离仍是半躺在木廊的毡垫上,她半眯着眼,凝视着逐渐升至半空的月轮。

月华银白中透出一种犀利的冷,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此刻,未央寝殿里,正在发生些什么呢?”

她低声而笑,顾盼之间,眼波幽幽。

“太后用淑妃的头发在皇帝的汤里下了降头,而我,却用丹嘉的头发碎屑替换了。”

“芙蓉帐暖*宵……此时此刻,正是旖旎……”

丹离柔声细语的轻笑道,语调平静得好似全无波澜,却让一旁的麻将吓得用一双绒爪抱住头,紧紧的闭起了眼。

好可怕

它禁不住叫出了声。

“你说我的手段太可怕,太狠毒了?”

丹离轻笑一声,微微抬起头来。

冷月的光芒落入她眼中,那是美到极点的晶莹波光,却偏偏带着妖异诡谲的邪意冷笑——

“麻将啊麻将,你到底忘记我是谁了……”

一声轻叹,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充斥着这苍茫寂寥的夜空,这浩瀚虚无的天地之间——

“我是天机宗的宗主,也将是天门唯一的至尊共主……我,是世人口中邪恶险的大魔头。”

“这样的我,难道会有什么菩萨心肠吗?”

她冷然而笑,哈哈大笑声随风扩散,显得格外激越森。

笑声蓦然而停,她眼中厉色浮现,“今时今日,哪怕我真是菩萨心肠,我也会照样这么做”

“丹嘉啊丹嘉……你现在,必定是在未央受着皇帝的‘恩宠’吧?”

“你现在,大概是痛不欲生吧……”

她无声冷笑着,眼中闪现的光芒越发兴奋狂乱,“你在险境之中守身如玉,度日如年,望眼欲穿的等着挚爱之人的音讯——明天,你终于要见到他了可是,就在今晚,你就要落入无尽绝望深渊”

“哈哈哈哈……还不够,你的绝望还不够”

“比起我多年来失去一切的绝望与痛苦,你所受的苦,远远不够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此恨绵绵无绝期

狠绝而低颤的冷笑声,咬牙切齿的喃语,尖锐扭曲得好似要划破眼前这一切虚妄的平静

月光清冷银白,斜斜照下,丹离悠然侧卧于半明半暗间,周身散发出一种冥黑诡谲的光晕。

她缓缓伸手至发间,拔下自己日常所用的那一支水晶莲花钗,放在眼前深深凝视,细细端详。

甚至不用眼睛去看,她的指尖摩挲着冰冷而致的钗身,只凭那细微繁密的刻字,便能深深感受到它的气息,仿佛与自己血相通。

“芳龄永继,隽华不离……“

她喃喃念着钗身上刻的吉祥祝词,缓缓闭上了眼。

这钗本是一对,钗身的祝词也是珠联璧合,一看便知是孩童周岁时备下的。一支跟随自己多年颠沛,而另一支,却被深藏在木匣之中,连多看一眼,都刺得心头痛不可当

她的眼前,好似出现多年前那一幕——

温柔慈悯而高高在上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着幼小惶恐的自己,仿佛是凝视蝼蚁一般。

强硬的无形之力,从自己死死攥住的掌中,将另一道纤细手腕攫走,而站在一旁的丹嘉,却以严厉而略见不耐的声调道,“五妹乖,你不要纠缠了……这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她自己也是同意的”

……

过往的记忆,在这一瞬让丹离眼中闪过魔魅狂越的亮光

贱人

你也有今日

总是让别人为你所谓的天下苍生,为你的大义,为你心爱的男人牺牲,你自己却是轻描淡写、心安理得的享用着你长公主的荣华富贵。[wzdff贴吧手打团]

丹嘉……你有今日下场,乃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她禁不住又想大笑出声

夜风漫卷起四下里落叶,中庭里的繁花蔓枝簌簌而动,丹离站起身来,长发失去所有的羁绊,乌云堆雪一般披散而下。

中汹涌的是无限快意……乐不可支、抑制不住的大笑之声,仿佛是多年冰封下炽热毒辣的岩浆,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吐尽中块垒,剩下的是却并非是畅快通达,而是无尽空虚,与寂寥。

长夜寂寥。

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

莫名的,她想起她那具丝弦断折,尘埃满布的桐木古琴了。

宁非,多年前,你笨拙的为我奏琴,慰藉我忆起童年惨痛的无声之泣,现如今,你却身在何处?

丹离的唇角,缓缓浮现一道浅笑,苍凉,然而苦涩。

你奏至一半,却听我倾诉出惨痛身世,一时怒从心起,竟将冰丝三弦生生扯裂

那时候,你立誓为我讨回公道,报仇血恨,如今,你还记得当初的誓言吗?

物是人非,言尤在耳,却显得分外可笑了——宁非,此时此刻,我已经不需要你了,我x自己的双手,为自己讨回了这个公道

丹嘉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清韵斋主,以及……

她微微侧过脸去,任由眼角一滴冰冷的水滴落下,再回转过面庞,仍是那般似笑非笑的邪意淡然。[wzdff贴吧手打团]

此时此地,夜凉风寂,她忽然再也感受不到半点喜悦,只是分外的想饮一杯酒了。

伸出手来,朝着空中一招,“五鬼搬运之术”黑舞一闪,随即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道透雕玉冻的朱漆托盘,中有一只玲珑玉壶,一只满斟的玉杯,杯中酒闪着琥珀般晶莹的光芒。

取过玉杯,凑到唇边,却并未一口而尽。

恍惚间,耳边好似响起某人的低沉嗓音——

杯中之物,只能带来暂时的虚幻慰藉,烟消云散后,只会让人更加头疼。

这是前次夜深缱绻之时,昭元帝所说的话。

心中想起此人,便是咯噔一声,唇边的玉杯中酒潋滟,却怎么也饮不下去了。

鬼使神差的,思绪又转至方才的古琴之殇,这一次,却并非因为宁非,而是为着今夜变故的另一人,昭元帝秦聿。

初见之时,寒夜拂晓他怒马长驰而来,只为拜访“无翳公子”。顺应诺言,他随身带来旧年的简陋木琴。

是为那个羽织亲手制做的吧?

想到这一点,丹离的心头又是一震,下意识的,她握紧了手中杯盏。

他现在已经从降头的蛊惑中清醒过来了吧?骤然看见床畔之人,不是心心念念的旧爱,而是一个陌生,甚至是厌恶的女人,此时此刻的心情,不知该是如何?

丹离摇了摇头,将自己头脑里这些纷乱复杂的念头挥去,却发觉,自己的心绪却如同杯中之酒一般莹颤闪动。

轻叹一声,她终究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振落衣间的夜露,朝着门外走去。

一旁的麻将疑惑的轻喵了一声。

丹离轻笑一声,却是意味复杂难明,五指罩在它头上胡噜一下,“麻将,你居然敢笑我心肠不够硬?”

她轻轻摇头,幽黑双眸微微眯起,淡然一笑道:“只是同为天涯流落之人,心情相似…所以免不了走一趟,看看他那里究竟如何了?”

言毕,她转身而出,手掌一道白光闪过,竟是一只小小纸人凭空而现。

未央里,原本的平和静谧,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凄厉尖叫声打破。

廊下守夜的女,阶下执金吾肃立的禁卫,以及从四面八方急聚而来的近侍内监,各人面上都带着惊愕与震惊。

出什么事了?

寝殿的大门仍然紧锁,内中却好似有挣扎撞击之声,众人惊怒交加之下,以为来了刺客,正要一齐撞开大门,下一瞬,只见玄金二色光形翩然落下。

玄金双鱼光罩之中,繁复咒文围绕,一道身影隐约而现,白衣翩然如渺,银莹羽氅随风任扬,发间珠冠古博,更显傲然清华之态。

“且住。”

折扇随意一挥,淡然声调中宛如天音,却是不容置疑的强势。

众人惊疑不定,不知此人是何来头,有心思细密又见多识广的,骤然想起一人,一楞之下,慌忙跪下行礼道:“拜……拜见国师”

眼前此人,竟是传说中神秘无比的国师?

一人先出声,随后众人纷纷跪落在地,眼角余光却偷偷瞄向这一团光罩中的模糊人形。

“此地交我,你们散去吧。”

无翳公子淡淡说道,众人面面相觑,答也不是,不应更是不敢,正在踌躇间,只听寝殿内传来一道冷峻而熟悉的嗓音:“请国师入内,其余人统统退下”

是皇上的声音()

第一百五十三章葡萄美酒夜光杯

众人心头顿时一阵轻松,瞬间如潮水一般安静退去。

无翳公子一声轻笑,广袖一拂之下,寝殿正门无风自动,十二扇通天款金丝楠木殿门齐齐而开。

光形悠然飘入,无翳公子折扇轻扬,笑声带着玩味的讥诮,“万岁今晚真是好艳福”

“你深夜来访,就是来奚落笑话朕的吗?”

昭元帝眉头一皱,冷冷眼风扫去,语气沉然霾。

玄金二色光罩之中,羽氅身影哈哈一笑,啪的一声合拢折扇后,一双妙目似笑非笑的看向昭元帝脚下——略显凌乱的侧架古籍落了一地,依稀还有瓷器的碎片,一道妙曼娇躯昏迷在地,身上仅以一袭素色凉缎裹蔽。

“唐国昔日的长公主丹嘉,也是你亲封的嘉妃娘娘……”

无翳凝视着地上狼藉一幕,目光却是莫名的一闪。

昭元帝心思敏锐,却是注意到这一瞬间莫名流露的冷戾狠毒,他心中一动,沉声问道:“国师今夜前来,是为着怜香惜玉而来?”

冷然无情的双眸扫一眼地上昏迷之人,好似睥睨蝼蚁一般的嗤笑出声,“就凭她?”

折扇轻挥,桃花飞物的墨色染红之景,栩栩如生,好似要跃出扇面,无翳公子笑声中带着蔑然的恶毒,“我觉得,光就外貌而言,这个女人不及我十分之一——皇上对美人的鉴赏眼光,可真是……不怎样啊”

昭元帝有些烦躁,端起矮几上的冷茶就饮,刚喝了一口,冷不防听到这种话,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wzdff贴吧手打团]

平息了咳嗽,他微带讽笑道:“国师既有如此自信,何不褪去光罩,现面一见?”

话音一落,只见玄金二色光罩一闪,顿时神光尽退,白衣翩然,宛如谪仙天人一般降落于地。

无翳公子仍是以蜃华面具遮挡,他微微一笑,双目之中却尽是是冰冷之色,“与其好奇我的真实面目,陛下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千秋基业吧这次让你逃过一劫,下次,却是没这么好运了。”

昭元帝目光连闪,顿时听出话中蹊跷——他本就是心思聪敏之人,今夜连番怪异,早已引起他心中警觉,“国师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你该问的是你那位好母后,她到底意欲何为?”

无翳公子冷笑出声,“有术者在你的汤中下了蛊术降头,想让你迷恋淑妃的美色,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拜上次的香囊所赐,她可是生不出任何子嗣的。”

他伸出脚尖踢了踢地上昏迷的嘉妃,“可惜误中副车,让这个女人代替淑妃与你*宵一度——说起来,淑妃的风情可是要比眼前这个好上很多,只是她喜欢自作聪明,让人倒足胃口。[wzdff贴吧手打团]”

昭元帝不是笨人,顿时已明白一切,他眸色一暗,紧握的双掌,显示他已是怒不可遏。

深吸一口气,他思绪连闪,眼中却升起了然光芒,“母后也与术者有所勾结?”

“非也。”

无翳公子一口回绝,随后意味深长的轻笑道:“是指使,而非勾结。”

指使

昭元帝心中一凛,双眸因这意外之惊而凝成两点

“她……竟会是”

他怒极恨极,却是无处排遣,一掌拍下,几案顿时化为簌簌粉末,散落一地。

“万岁……?”

庭院中有人听到这般大的动静,担心不已,扬声询问道。

“朕……无事。”

沉声喝退庭中守卫,昭元帝深深一叹,双目略见几分疲惫,却仍是湛然灼芒更亮,“国师跟朕说这些,却是意欲何为?”

“哈……身为陛下的国师,白白享受供奉,我也与心有愧,总要为社稷和江山出些力才是。”

无翳公子哈哈一笑,自然流畅的说着他自己也不相信的鬼扯言辞。

“朕心中亮如明镜——什么误中副车,只怕不是意外,而是国师运筹帷幄,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连朕,也成了你局中的棋子”

昭元帝凝视着他,冷怒之下,双目越发幽黑,灼然光芒宛如实质,如利刃直刺心中

“哈,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无翳公子依然不惧,肆意大笑后,又道:“比起太后的毒辣算计,我所施的小小手段又算什么?万岁冲着我发火,不觉得太过迁怒了吗?”

“陛下身为万乘之尊,也该有所决断了——亲生之母的利锋已是步步紧逼,你还要姑息退让吗?”

这一句直截明了,却让昭元帝眼中的浓重幽黑,瞬间化为无形怒焰

“国师,你僭越了”

怒声一出,竟似龙吟虎啸,震入骨髓。

“若不是说中陛下心头隐痛,又何需如此厉色?”

无翳公子轻笑宛然,言语之间却是寸步不让,刻薄犀利得让人替他捏一把冷汗。

他缓缓的,缓缓的走近昭元帝,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触手可及。

月光倒映入无翳公子眼中,那是比银月更华美、更灿亮魔魅的潋滟波光,好似致命之惑,魅香之毒。

这一瞬,昭元帝鬼使神差的屏住了呼吸。

“你的母后,从幼时起,就是你心头最大的隐痛……再不彻底剪除这一簇毒草,总有一**要吃大亏。”

无翳公子贴近了他,呼吸之间的气息,几乎可以拂动他的发丝。

“若不是那一瞬,你见着嘉妃,想起了你心爱的羽织,你母后的奸计就得逞了。就连我,也会束手无策呢”

无翳公子轻声笑道,在这漫漫暗夜听来,却居然……有那么一丝撒娇抱怨的意思?

这一刻,昭元帝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因疲倦而昏头了,居然会有这样的幻觉?

“国师,你——”

他有些艰涩的开口,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起了你的羽织,你便意乱情迷,与嘉妃渡过了如此狂乱的一夜。”

轻笑声中,一冰凉的手指,准确的落到了他的脖项上——那是一处亲昵纠缠时的齿痕。

昭元帝真的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吧?

无翳公子的声调,居然有一种微妙而复杂的酸恼。

他……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下一瞬,他靠得更近,昭元帝果真闻到他身上,微薄而浓馥的酒香味。

果然是喝醉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欲饮琵琶马上催

好嘛,刚刚打昏了一个尖叫不休的女人,居然又跑来一个醉鬼

昭元帝由衷觉得,今夜真是热闹得太过了

两人之间靠得极近,醇酒之息脉脉浸润传来,昭元帝微一挑眉,声调不似寻常那般平稳——

“国师,你饮得多了。”

他向后退一步,想要避开这突兀而怪异的诡异气氛。

柔滑冰冷的指尖略微一弯,用力不大,却自然而然的停留在这一点暧昧红痕上,轻飘飘不着力,却又透着诡异的亲密。

微微的摩挲触肌生凉,让人心头一震,昭元帝只听到耳边轻笑一声,“我没醉,也没喝酒。”

笑声带动气流,兰息之间空幽诡秘,却似一点暧昧流离。

“可怜我举杯在手,却忧及皇上的安危,巴巴的跑来,陛下你却如此冷淡,真是伤我了心了。”

轻笑温言晏晏,若是出自女子之口,倒真像是在撒娇抱怨了。

昭元帝眉心一凝——无翳公子此人,素来喜怒无常,情乖戾不能以常理论之,他如此这般作为,究竟是怎么想的?

只是微一闪念,他巍然身躯轻轻一侧,让落在他颈间的手指滑落,淡淡道:“说起来,倒真是劳动国师大驾了。”

他取过桌上琉璃龙纹壶,倒入茶盏之中,竟是双手奉上,“国师请满饮此杯。”

清粼粼的茶水已然冷透,尤自发出淡雅梅香,无翳公子却是不以为忤,笑道:“好茶好水。”

他接过巧茶盏,凑到唇边,毫无犹豫的一饮而尽。

他朱唇之上水色潋滟,下一刻,却是收起了笑容,连声调也变得冷冰冰的。

“你这一茶之谢,我已经领受了……今夜之事,对方虽然失败,一计不成,又将生出好些波澜,我虽为国师,却也不能随身跟着你——俗话说,只有千里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你也该做个了断了。”

虽不是严词厉色,却也是落地铮铮,宛如寒冰金石一般。

昭元帝目光幽暗闪动,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他微微颔首,负手挺立,面沉似水,平静中却似压抑可怖的激越火焰

“母后,她已经浪费了我给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心里有数就好——哼,外患如此险恶,你自己却还是心魔未除——若不是你心心念念你的羽织,又怎会误中今日的毒计?”

无翳公子冷哼一声,言语很是刻薄刺耳,仿佛对昭元帝很不满意似的。

“你那位羽织姑娘,已经贵为清韵斋的圣母了,她以慧剑斩断情缘,便是要与你划清界限,你若是继续对她怀有旧情……哼哼”

他又冷笑数声,侧过脸去,用脚尖再次踢了踢地上昏迷的女体。

“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好的替死鬼了。”

月光照着他斜落的鬓发,宛如画上的乌云墨雪一般,却又映出梦幻迷离的淡银光芒。

朱红的唇色水色潋滟,虽是蔑然讥诮的冷笑着,线条却极为优美诱人……

虽看不清真实面貌,无翳公子却实在是美极清绝

不愧是天下无双的人物

昭元帝凝视着他,竟是有些出神了

“陛下盯着我做什么?”

雪白的手指,在他眼前轻晃,昭元帝身上一震,这才回过神来

“嗯……真是失礼了”

无翳公子冷然一笑,笑声清脆得好似琉璃碎裂,折扇一扬之下,疾风吹得昭元帝睁不开眼,“你该不会又在思念你那位羽织姑娘了吧?”

昭元帝微眯起眼,眉心一皱——好好的,这人却屡次三番的提起羽织……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若是要否认,就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若是说出真相——昭元帝干咳了一声,也觉得老脸有些发烫——他居然盯着一个男人看得入了神

他默然无语,却被无翳公子以为是默认了,他轻声一笑,冷意讥诮之下却另有无数复杂意味,随即低声问道:“那一具简陋的黑木琴,就是你为她而制?”

“是。”

“那么……她真是好福气。”

无翳公子眼波幽幽,好似无尽寒潭下的冰雪,又似暗夜里逐渐凄灭的烟花,“这世上,有一个人肯为她如此尽心尽力,而且长久不忘。”

昭元帝想起,第二次会面时,他也曾浅醉长笑,说起自己也有一具古琴,却已是丝弦断折,连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伤心往事……就连眼前这个高傲狠毒,高深莫测的天机宗主,也有他无法一手掌握之事。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人——羽织姑娘遇见你,是她的幸运,却又是你的不幸。”

无翳公子长长一叹,随即侧过脸去,遥望着殿外夜色迷蒙,也不知在想什么。

夜风中,他的雪衣羽氅随风而扬,在青金石殿面上拖出长而摇曳的人影。

无边孤寂。

昭元帝心头,鬼使神差的浮现了这四个字。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无翳公子很快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仍是有些苛薄的淡淡道:“总之,你与羽织已成敌对,若是存有旧情,遭殃的依旧是你自己……太后那边也是如此我言尽于此,该如何做全看你自己了。”

言毕,竟合起手中折扇,恢复为一团光罩,离地飞遁而去——

“狠不下心去斩断自身的情感与羁绊,本不配称为一国之君”

他最后的言语微讽带笑,白光旋闪后声音一落,人踪已是不见。

昭元帝凝视着他蓦然消失的身影,微微苦笑道:“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居然有着妇人之仁的毛病?”

他不可思议的说完,随即大笑出声。

世人都暗中咒骂他为暴君,即使有胆大的,见到他冷峻森然的神情,也已经吓得心思颤悠。

如今,却有人担心他心肠太软,不能狠下杀手?

他越想越觉得有趣。

大笑之后,他的眼中却浮现了幽深暗沉之色,“要狠下心染脏自己的手……其实不难。”

“但是我戎马倥惚半生,却明白了另一个道理……”

“谋定而后动,后发制人,往往比大开杀戒更有用”

他以低不可闻的声调说完,随即扬声喝道,“来人”

半晌,才有人战战兢兢上前来,“万岁?”

“把嘉妃送回去,派太医为她诊治。”

昭元帝的双眼,却是连扫都没扫过地上昏迷的佳人一眼,“另外,请左相入一趟。”()

第一百五十五章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内侍面有难色:已经三更了,出入禁恐怕……“

他骤然停住,仿佛声音被什么切断一般——只因昭元帝一瞥之下,竟是吓得他汗湿衣襟。

“快去。”

昭元帝声调淡寥,却让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顿时便有训练有素的人们上前来,将昏死瘫软的嘉妃七手八脚的抬了出去。

她身上披着的素色凉缎滑落了半截,露出玉颈上的红痕,暧昧却又触目惊心。

正是花信年华的美貌人面染红霞,偷眼去瞥昭元帝,却见他冷然而立,丝毫不曾多加关切一眼。

好一个冷心似铁的君王

众人心中一凛,随即不敢多话,将人搬出寝殿,随后胡乱替她裹穿了来时衣裙,放入了承恩车辇之中。

辘轳的车声遥遥而去,夜深如晦,有风声吹入车壁,好似幽魅低泣。

璎珞宝盖的车顶厢壁上,海棠花纹路有些模糊不清,垂落的丝帷随风乱舞,好似受了惊吓的笼中之鸟。

无尽的黑暗将一切浸润,车中无声无息宛如死地,丝毫不见平日里嫔妃受幸时的娇羞喜盈。

不知不觉间下起了雨,水花溅得人裤腿变湿,车下伺候之人纷纷低呼,连忙将车引到一旁的墙边,略微闪避一下。

黑暗仍是凝深沉重,却有一道轻烟一般的影子,蓦然一闪而入。

无人发觉,甚至连眼前一花也没有,车旁的引灯女怕手中灯罩飞湿,正在竭力捧住左右摇晃的灯,太监们躲闪着檐下的滴水,小声抱怨着。

丹嘉仍是在沉沉昏睡着,她好似沉浸在一个恐怖狰狞的梦里,惨白面庞无意识的抽搐着,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她的嘴唇干裂,不停喃动着,寒冷雨夜中须要细细倾听,才能听到她在低哑嘶喊——

“不要……不要过来”

“长公主……”

“丹嘉长公主”

是谁……是谁在耳边呼唤?

丹嘉微微呻吟了一声,越发蜷缩成一团。

“长公主殿下”

虽是急切,却仍是郑重的嗓音,让她浑身一震,终究,睁开了眼。

浑身无一处不在酸疼,模糊的眼帘,逐渐适应着黑暗的环境,丹嘉挣扎着起身,眯眼打量着黑暗中的男人。

“你是……”

蓦然,她脑中灵光一现,“宁非大人”

声未竟,已是哑然呜咽。

已经恢复的神智,已然想起自己经历的惨痛一幕,丹嘉唇角都在发着抖,不自觉的蜷缩在角落,双手交握之下,已是鲜血淋漓。

黑暗中传来宁非的声音,冷冽好似一泓清泉,却又莫名的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宁非大人,你来迟了。”

丹嘉深吸一口气,将头深深埋入长袖襟怀之中。

“到底发生何事?”

丹嘉不答,角落里传来她呜咽的声音,那是悲愤怨毒到极点的声音,几乎要从咽喉里吐出血来。

火折被悄然点燃,照亮车中四壁,宁非的锐眼,凝聚在丹嘉颈项、手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淤痕,最后,停留在她破碎凌乱的裙角上——那上面隐约有一抹干涸的血渍。

宁非悚然一惊,顿时明白了所有他额际青筋一动,眼中凛然杀意浮现

丹嘉木然呆坐着,脸上却是没有一丝泪,她闭上眼,黑睫簌簌而动,“宁非大人,你来得正好。”

心如死灰,身如缟木,说的就是她这般模样。

“拔出你的剑,给我一个了结吧。”

她语声淡而平静,好似一块燃尽的炭,再也不会发出任何的光和热。

车中死寂一片。

帷外隐隐传来人的抱怨说笑声——只是隔了一重纱帷木门,便是天上人间两重世界。

宁非剑眉一挑,双目竟有摄人神光,让他原本清远飘渺的气质,瞬间化为出鞘的无双之剑——

“原来是那昏君”

他低喝一声,背后木剑竟似有心灵感应,一声龙吟低鸣,剑意竟似要飞跃而出,于千万军中锐不可当

丹嘉却好似对周遭一切都毫无所感,她沉静的靠在车壁上,破碎的衣裙随着夜风猎猎而动,“早在城破那日,我就该殉国之死,那样,也不会有今日之辱。”

她说完,微微扬脸,竟是已萌死志

“不可”

双指如同疾电一般,连点数下,及时点,总算阻止了她咬舌自尽。

丹嘉瘫软在车的一角,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她眼中的光芒,却让人浑身发冷——

那是毫无一丝生气,绝望到了极点的黑眸。

“长公主何必如此?”

宁非微一皱眉,凛然眸色好似九天雷霆,不怒自威,“你难道不想亲眼看到……这无道昏君身首异处?”

这一句虽低,却宛如晴天霹雳

丹嘉不由一惊,微微坐直了身躯,眼珠而已恢复了几丝活气。

承恩车中的两人正在进行着危险惊悚的对谈,未央里,匆匆赶来的左相,也与皇帝陷入了沉默的争执之中,殿内气氛好似凝固了一般。

“没想到,居然连太后也是……”

良久,左相才长声一叹,“术者”二字到了嘴边,却仍没吐出口来。

昭元帝冷然一笑,负手立在窗前,“满贵贱,上至后妃,下至贱役,朕竟是一个也不敢、不能相信了——谁是潜伏的术者,凡夫俗子又怎能分辨?”

左相听这话意,不由悚然一惊,连忙起身谢罪道:“让万岁陷身不测之危,是臣下之过——不过,”

他话锋一转,面露踌躇为难,“我们训练的秘士,还尚欠火候,贸然使用,只怕反而引起术者们的警觉。”

他细细凝神,见昭元帝并无大怒之色,于是继续道:“不如将此事交给国师……”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国师乃江湖妖人,不可轻信。”

昭元帝截断他的话,又冷冷瞥了他一眼,“我们的人虽欠火候,却也该在实战中磨练经历——你这么藏着掖着,就指望他们能一鸣惊人,力挫各派术者了?”

左相受这一斥,却仍面色不变,执拗道:“三分之一尚在魏晋两国,侦探机密与暗杀大将军都要靠他们出力,剩下的实力出众者不过寥寥……”

他直接对上皇帝凝冰似雪的眼眸,最后一句总算是服了软,“万岁若是需要,臣可以派遣数名跟随在您身边,可保万无一失。”

“我不耐烦这么多人跟着……况且,凭我一人之力,就算是那些术者也讨不了什么好。”

昭元帝也看向他,目光一闪,继续道:“这些秘士之中,可有女子?”

“有,但是很少……”

“调两个来。”

不容置疑的吩咐,让左相心头一震,好似意识到什么。

“让她们跟随石昭仪身侧,服侍她起居出行。”()

第一百五十六章金屋妆成娇侍夜

什么?

左相心头一震,眼中先是闪过不敢置信,随即却化为冷怒。

那个女人……

“先前,太后想要送香囊给她,被我及时阻止了。”

昭元帝语气平淡,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呵护之意,“凭她那个傻乎乎不着调的脑子,只怕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不放几个人在她身边,我实在是不能放心。”

他提起丹离,仍是有些没好气,但只要仔细看去,仍能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宠溺笑意。

左相听出他的话意,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头惊怒,沉声道:“臣……明白了。”

一直以为,那个女人不过是撒娇弄痴,以狐媚美色邀宠,没想到,在皇帝心目中,对她颇多重视。

他漆黑深翳的眸子,在这一瞬凝缩成点,随即缓缓的散了下来。

真的不能将她等闲视之了……

心中更生无穷猜疑警惕,左相决定,派去服侍她的侍女人选,要好好斟酌。

必须牢牢盯着这个女人……

日正当午,丹离睡得正香,却感觉自己的两腮软被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

耳边传来淡淡一声,“再睡……就真成懒猪了。”

她不为所动,朝被子了缩了缩,将之裹得更象一只圆茧。

宽大手掌却得寸进尺,继续在她粉嫩的脸颊上摩挲骚扰,“我说……你睡了吃吃了睡,脸盘真是圆了不少。”

简直跟苍蝇一样嗡嗡不休啊……

丹离皱起眉,从被窝里发出一声低吟,好似猫在伸懒腰撒娇一样。

“再不起床,午膳就撤下去了。”

闲闲凉凉的一句,却狠准快的抓住了她的软肋加以威胁。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身来,不待睁眼就低骂道:“谁……哪个混帐居然敢端走我的菜”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低沉笑声回荡在耳边,她茫然的睁开眼,却见昭元帝着了玄色常服,正在床沿含笑俯看她。

她扁了扁嘴,微恼道:“吓我一大跳……我可是胆小如鼠的人,若是吓出个好歹,你可怎么赔我?”

昭元帝文弦歌而知雅意,听出她又准备讹诈点什么,也不跟她计较你啊我啊的口舌无礼,淡淡瞥了她一眼,“现在就赔你如何?”

他一挥手,先让她伺候她更衣梳妆,随即有两名女子上前,盈盈拜见。

两人着低阶女官的服色,面容秀丽微带浅笑,举止做派无可挑剔。

丹离眼中光芒一闪——这两人虽然笑着,瞳孔深处,却是毫无半点杂质的冷。

宛如无血无的冰石金铁一般。

这种纯粹凛冽的冷,让她心头一跳,仿佛有一种极为难受的感觉涌上心头。

日光照入房中,她们拢在袖中的纤纤素手上,好似有什么刺眼一闪,让人眼角生疼。

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你们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丹离转动着眸子,突兀提出了这种古怪要求。

两人默默照办,伸出的双手雪白微带薄茧,并无什么蔻丹凤仙的染红,让人看了十分舒服。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她们右手中指上,都带了一个沉金指环。

那指环并非金非铁,式样只是简洁的一个圆环,只是在环身上,雕了无数繁密难懂的纹路,显得怪异森。

丹离将其中一人的手指举到眼前,眯起了眼,细细打量着指环。

那上面的纹路,她仔细察看,并不属于任何符咒古篆,也并无任何术法的气息。

但,那种古怪的,让人心生悚然的感觉,却是越发强烈了

“这是什么?”

她干脆问两人。

“禀娘娘,是左相大人颁发的信物。”

其中一人回答道。

丹离圆溜溜的眼珠一转,看向一旁的昭元帝,“这两个是左相的人?”

“最近里人多心杂,我让他调两个有本事的在你身边伺候,省得你又出了篓子。”

他看到丹离皱了皱鼻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于是冷冷瞥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许捣乱把人赶走。

“好吧好吧,你们爱跟着我就跟吧——不过,俸禄什么的我可不出。”

小财迷

昭元帝暗笑一声,板着面孔道:“与其担心什么俸禄,还不如好好准备,今晚之宴事关国体,你若是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好浓的威胁意味……丹离偷偷朝他甩了个白眼,心中却是雪亮——

今晚盛大国宴,招待的乃是晋国贵客,桓公子。

他代表晋国国主而来,斡旋魏国的战事。事关大局,所有文武重臣,宗室亲贵都会出席今晚的宴席。

“你先去用膳吧,我在你这里小憩片刻。”

昭元帝只是吩咐一声,居然就有人为他脱衣铺被,躺在了丹离的床榻上。

“鸠占雀巢啊你……”

低声嘀咕着,丹离转去了前堂慢条斯理的吃完,回转自己房中,见他居然发出了均匀的入睡呼吸声。

“还说我是懒猪呢——你自己还不是一沾床就睡着了?“

丹离小声咕哝着,却见他眼下有淡淡的疲惫黑影,心中暗暗奇怪——难道是彻夜未睡?

不应该啊……“无翳公子“可是三更就离开你的未央了。

难道是跟左相在商量些什么?

她向后打量着那两个默然侍立的女官,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昭元帝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问了侍从才知道,已是未时过了。

内监与人簇拥而入,替他更衣整装,穿上绣着十二章纹饰的隆盛牟服,绛色龙纹、素裳、蔽膝、革带、白袜、黑履,依照古时习俗,丝毫不乱。

晋国源远古老,国运悠长,在来使面前,确实要注重着装,不能被他们讥为山野村夫。

丹离也自去梳妆打扮,花了一个多时辰,日头逐渐西斜,昭元帝这才携了丹离,乘辇前去麟德殿。

麟德殿前殿东西五十丈,周围台阁十余座,更有一处幽湖,碧波潋滟,风景殊胜。这里乃是前朝大宴时才会启用,昭元帝接手后,竟是除了登基庆贺之后,再无动用。

丹离跟随皇帝乘辇而来,又大咧咧跟着他进入正殿,顿时让臣子、嫔妃们都侧目而视。

“原来皇兄的新宠,竟会是她……”

在前列贵胄皇亲之中,位首一人,紧紧凝视着昭元帝身侧的倩影,笑意森魅,眼光复杂诡谲。()

第一百五十七章缓歌谩舞凝丝竹

三呼万岁,向皇帝行大礼参拜后,众臣子分席而坐,却是意态悠然。有人远观歌姬丽颜,有人侧耳倾听,更多人却是与临坐低声谈笑,甚至有胆大的,居然偷眼盯着上首落座的昭元帝,以及他下手右侧落座的,那一位紫衣装的清秀女子。

这位娘娘是谁?

既不是嘉妃,也不是淑妃,难道是……

明亮烛光由鎏金透雕的玉罩中透出,两列照耀之下宛如白昼,却只有一人,明明列于宗亲贵胄的第一位,却仪态慵懒随兴的斜依在殿柱下,整个身形被灯烛的暗黑倒影遮了一半。

轻佻而诡异的笑容浮现在他俊朗的脸上,熙王目光停留在正中央御座之上,随即微微眯眼,好似受不住那份至尊容光,双眸为之一暗。

他的视线随即向下,凝视着那位紫衣妃。

昭元帝的新宠,石昭仪。

“原来是她啊……”

熙王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的笑道。

他想起了先前,与阮七发生争斗时,在那一处偏远墙边,曾经邂逅三名低阶妃子。

一者绝色倾城,一者明妩媚,而最后一人仅是清秀而已,看起来也傻呆呆不甚着调——便是如今这位青云直上,让人为之侧目的石昭仪。

那时候,她胡乱提着捡到的长剑,一溜小跑到自己跟前,必恭必敬的递上。

只是泛善可陈的笑脸,却给他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

好似从内心深处萌生的悚然……连浑身寒毛都为之一凛而竖

熙王摇了摇头,将这种怪异而荒诞的感觉甩开,更加仔细的端详这位后新贵。

装华美致,望之流光虹锦,明灿中更见暗纹璇玑,若是有识货之人,便会发觉这是今年新贡上来的“霓彩”秘织。

仅有两匹的珍贵,却被石氏昭仪随意穿在身上,她甚至毫不吝惜的把玩着垂袖的流苏,将它们扯得七零八落。

随即,她托着香腮,百无聊赖的趴在了沉香木桌案上。

居然在众目睽睽下没个坐相

熙王忽然觉得想笑——那位英明伟大,无所不能的皇兄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无数的眼光带着揣测和探究,好似无数钢针刺来,若是换作旁人,就算不是如坐针毡,也要正襟危坐,作出优雅雍容之姿。

丹离却是不管不顾,坐了一阵实在无聊,把手边所有能玩的都把玩一番,却只换来昭元帝警告的一瞥。

真是……无聊透顶

此时此刻,丹离开始思念麻将了。

乐声忽然一变,变得略微高扬,透出一种雍华肃穆之意。

这是正式的迎宾礼开始了。

丹离伸长脖子,以为能看见那什么贵宾,却在问了身边近侍后,才愕然得知:据古礼,雅乐必须回荡三刻之后,贵宾才会施施而入。

真是……

她翻着白眼,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词来暗骂古人。

再也忍耐不住,她蹙起眉头,苦着脸道:“我有些闷,先出去走走。”

不等回答,便一溜烟从侧边的纱帷中抽身离开了。

行出正殿,外间的亭台楼阁间也是灯火通明,重重铁甲禁卫巍然守卫道旁,一种凛然肃杀扑面而来。

丹离干脆开始打量这些骁勇将士,只见他们虽身着重甲,看不出面目,身后却统一佩带一面小旗,颜色各异。

不愧是天下著名的“七帜”之军

丹离眼波闪动,倒是满含兴趣——她少小长于深,成年后又沉溺于学剑学道,本不曾接触过军旅之中,如今看来倒是颇多新奇。

蓦然,一阵隐约的说话声从矮松林后传来——

“说起来,今天还真是热闹,看你忙前忙后,连个偷懒的时间都没。”

这声音有些熟悉,丹离不由起了好奇心,袖中掐动符纸,顿时身轻如燕,蹑足走到林边,探头一看,果然是老熟人

是那位十算九不准,已经成为廷“笑果”的钦天监薛汶大人

同位术者,这位老兄却是一位喜感而无害的存在,也因为他的建言牵线,“无翳公子”才成了皇帝依重的国师。

只见薛汶悠闲的靠在树上,手中提着一壶醇酒,奇香馥郁,看泥封显然是从国宴上顺手牵羊弄来的。

他晃了晃酒壶,对着对面一人道:“你也喝一杯消消乏。”

“我今日负责德麟全场守备,职责所在,不敢轻忽。”

这般**把他的话打回的,只有他的老友,黑骑军将首颜梓了。

只见他一身黑袍轻甲,面色肃然,却仍偷瞥了一眼薛汶手里的御酒,吞咽了一口口水,显然也不无心动之意。

“你还是这么死板。”

薛汶咕咚一口,喝了大半,让颜梓心疼不已,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主动开口问道:“好一阵没见你,是去哪里鱼偷懒了?”

薛汶连呼冤枉,拿起壶身又喝了一大口,这才道:“我被左相拎去做苦力了,真是倒霉透顶”

“做苦力?”

“是啊,帮他设计那个什么指环,真是伤透脑筋了”

薛汶好似怨言颇多,拿起酒壶一阵猛灌,“他培养那些秘士,花了很久的功夫,却非要我在两个月内打造出这什么指环,这简直是强人所难嘛”

指环?

丹离骤然想起,皇帝从左相那里调来的那两个侍女,手上不正戴着一个怪异的指环?

她屏息细听,只听颜梓也追问道:“什么指环,难道是姑娘们的首饰?”

薛汶嗤笑了一声,鄙视他的孤陋寡闻兼不长脑子,“如果是这个,里的司珍姑姑怕不能做出百八十个,何必让我来?这个指环,它是用来封住——”

就在这一瞬,丹离感觉背后一阵疾风,她愕然闪避,却被一双臂弯抱了个正着——

“真正是温香软玉……”

轻佻而邪魅的低笑声在耳边微微震动,嗓音也有些熟悉。

她微微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并非害怕,而是惊讶——

“熙王殿下?”

随着这一声轻呼,不远处的薛、颜二人也警觉到声响,低喝道:“是谁?”

低笑声再度从耳边响起,丹离只觉得一阵腾云驾雾,已被极高明的轻功身法带到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

“现在无人骚扰,终于可以一亲芳泽了。”

仍是那般轻佻而俊美的笑容,熙王搂紧了她,呼吸之间的气息在这一瞬靠近,竟欲不由分说的亲吻——()

第一百五十八章悠悠生死别经年

(这是4月1日的份,我上传晚了几分钟)

他俊美的脸庞不由分说的靠紧,唇边邪魅笑意很不正经,凝眸时目光幽沉而灼热,那是混合了**与掠夺的危险光芒

丹离伸手推拒,无奈熙王双臂如铁,丝毫难以撼动——

俊美邪气的容颜与她耳鬓厮磨,并未真正吻上她的唇,却是贴在她耳边,轻吐着气撩拨道:“美人独自徘徊,想必是皇兄冷落了你……”

如此专注而俊美的神情,若是普通女子,只怕也要羞红了脸,慌了手脚。

然而丹离仍是懵懂困惑的睁大了眼,以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熙王殿下,你是喝醉了吗?居然连站都站不稳了,还一个劲的说胡话”

“哈哈……美人真是会开玩笑,所谓色不迷人人自醉,小王今日就算是死在牡丹花下,也算是真风流真情意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在这里跟蟑螂一样讨人厌

丹离眼角微微抽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论起手段,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他尸骨无存,但此地并不算隐秘,真要有所举动,只怕惹人注目。

名贵的乌犀之香从他华贵的衣料上传来,浓郁而有些刺鼻,丹离呛得深深皱眉。

轻佻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颇为浮浪的笑声响起,“但见蹙蛾眉,不知心恨谁——是我皇兄不知怜香惜玉,薄待了你吗?”

笑声带着魅惑,凑在她耳边低语道:“其实,若是我在那个位置上,我给你的,必定是更多——”

“是吗,你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丹离圆睁了水杏眸子,嗤笑着问他。

“最起码,我不会拿这种看似珍贵,实则并非顶极的‘霓彩’纱送你做衣料,你知道吗,极南的岛屿上,有鲛人织成的天丝,以之成衣,简直是美仑美奂……”

熙王正待吹嘘,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啊——”

他发出低沉而惨烈的叫声,整张脸因痛楚而扭曲抽搐

丹离收回用力踩在他脚上的莲足,收回的时候还来回碾压了几下,脸上仍挂着甜蜜而懵懂的笑容,“哎呀,踩到你了真是对不住。”

话音未落,她从他因痛一时无法动弹的臂弯里闪身而出,身姿轻盈的奔离而去。

身后,只留下一阵银铃般甜美欢畅的笑声。

熙王痛得弓下腰来,好似一只虾米一般蜷屈发抖,好一阵才缓过气来,他抬起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狠戾咬牙道:“贱人……若是皇兄有个万一,你就落到我手上了”

丹离疾步如飞,宛如蝴蝶幼鹿一般飞跃轻盈。她唇变笑意加深,随意将袖中已化为飞灰的“千钧符”洒落地上。

“嘿……我这一脚力道少说也有百斤,他没痛得哭爹喊娘就算是英勇的了。”

她暗自笑道,随后见跑出很远,这才气喘吁吁的扶着树站定。

德麟西面这一片梅林,占地广阔,又微有山势高低起伏,郁郁茂密望之如同树烟花雾一般。

丹离偶然一瞥,眼光却凝在远处露出的那个人身上——

是姬悠。

花叶瑟瑟,离得有些远,很难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与他并肩而谈的,乃是一个穿了黑色斗篷的神秘人。

这个身材姿态……丹离的目光凝缩为一点,瞬间光大盛

好象是,太后身边的那位青鸾姑娘

风声飒然而过,他们的细语之声被切得支离破碎,无一可入耳。丹离心中一动,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段灰白色蓍草,在掌心一揉,顿时便断成无数粉屑。

“去吧”

她无声祷念道,白光一闪,草屑顿时化为无数细小蚊虫,嘤嘤而飞散开去。

虽然四散而飞,但它们绕了一个圈,还是朝着远处两人身侧而去——

初时是细微的人声,随即逐渐清晰起来,是姬悠的声音,“各处人马都联络已毕,我们的耳目也都没有被识破,天时地利人和三项都在我们这边。”

“你太轻敌了,昭元帝他虽然任命了京营将军和节度使,但军权还是牢牢掌握在他手上——若不是阮七被我们坏了命,只怕现在京畿方圆都固若金汤,我们连出手的余地也无。”

青鸾的嗓音,清脆而凛冽,好似无情无续的冰玉之声,丹离透过蓍草所化的蚊虫,刚刚偷听到这里,却听青鸾“嗯”的一声惊叫,好似发觉了什么极为可怕奇怪的事物。

不好

丹离的灵觉,瞬间感应到危险

一阵无形之疾风,瞬间笼罩整片山林,幕天席地的直扑而来。

此风非人间应有,而是风,至至邪的鬼风。

风中有无数血面獠牙的鬼,张牙舞爪的肆虐而来。

电光火石一刻,丹离心中却是无比的清明——若真要对敌,自己十拿九稳,只是这风看似凌厉恐怖,却意在试探,自己若是露出痕迹,反而中了青鸾的下怀。

她心念一定,风已到眼前,她很是应景的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有鬼啊”

巨大的冲击力拍打在她身上,纤弱身躯受不住这股力量,脚下一个踉跄,竟生生从坡上摔落下来。

“啊——”

又是一声尖叫,丹离苦着脸任由自己倒栽滚下矮坡,地面在眼帘中越靠越近——真要摔个鼻青眼肿了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出现,她只感觉身子一轻,随即落入一个温暖而宽实的膛。

“姑娘,你没事吧?”

一道温润好听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丹离缓缓睁开眼,下一瞬,她的双眸因惊诧而睁得很大——

眼前之人,并未着任何朝服,而是一身紫檀色儒衣,头戴王侯天玉冠,一双黑瞳浓若锦墨,华蕴神采,一眼望去,竟似龙章凤姿之质,天人无双之容

“公子”

他身后从人如云,有人担心的低喊道。

丹离的瞳孔,在下一瞬缩为了一点。

她猜到的来人的身份。

浑身的血脉在这一瞬涌至头上,激越灼热好似要脱体而出,好似有无穷的怨毒鬼魅要从血管中破飞而出——

眼前此人,就是十二年前,一切不幸的缘起

“姑娘……姑娘?”

见她神情木然,雪白面庞却在微微抽搐,好似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那人试探着出声唤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回眸一笑百媚生

此时已近戌时正,林边大道之上,灯照得明灿如昼,却偏偏被梅林所挡,有些昏暗晦明,只是将众人的身影投在地上,拖出长而光怪陆离的影子来。

丹离好似受了绝大的惊吓,面庞惨白似雪,双眼直勾勾的望定了那人,幽黑宛如墨玉的眸子,因极度的激动而凝缩成一点,随后,缓缓的,散开成茫然,身子一颤,将自己的头深埋下去。

“姑娘,你没事吧?”

那人担忧的轻喊,见眼前这名装女子神情茫然中带着古怪,以为她摔到了头,影响了神智。

他身后从人中有人上前探看,显然是武功高手,略一过眼便知是受外力推下,顿时有不少人抬头看向坡上的梅林丛中,神色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坡上夜风如岚,

“小心刺客……保护公子”

为首一人低出一语,顿时更添紧张气氛。

“各位请慎言”

前头为赞的礼部少卿回过头来,听见这一句不由面露怒容,“中太平和晏,哪来的什么刺客?”

他瞥一眼贵客手中抱着的女子——虽然低着头,却仍能从锦的料子上看出,这是一位妃,而且位阶不低

这般亲密搂抱的模样……这还了得

他猛然打了激灵,连忙喊停道:“恒公子,请先放开这位——姑娘。”

他本想说“娘娘”,但又觉得说穿不妥,只好含糊其词。

为称为“恒公子”的那人,闻声知意,连忙将丹离扶端正了,随后及时收手,点头含笑致歉道:“是我唐突了。”

“哪里,公子救人心切,这也算是事急从权啊……哈哈。”

礼部少卿打着哈哈,将此事一带而过,他看了一眼丹离,虽然不清楚她的身份,却仍以眼神示意她快些离开,不可擅自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

无奈,丹离低着头,全身都斜倚着一旁的树干,整个人好似全无反应。

恒公子犹豫了一下,但仍是关切问道:“这位姑娘好似伤了脚——你能自己站起身来吗?”

好似听到了他清朗醇厚的嗓音,那装女子缓缓抬起头来——

灯的华彩映入她眼中,黑瞳深处幽若寒潭,冷得让人心中发寒,再多端详一眼,却只见双眸顾盼生辉,绝似世上最魅丽蛊惑的魔物,要将人的爱憎神智都吸入其中。

这一瞬,恒公子觉得心头一震,整个人都呆楞当场,仿佛连呼吸都悄然停止了。

她缓缓笑了,眼角微微一弯,宛如一道甘霖驱散满天霾,轻灵中却带着微妙的俏皮,更有一种无邪娇憨的美,“多谢你了,要不然我真要摔成瘸腿断胳膊的,那可怎么办?”

恒公子凝视着她,自然而然的笑着应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此时礼部少卿再也忍耐不住,干咳一声,笑道:“恒公子,时辰已到,万岁正在大殿中等待您大驾光临呢”

恒公子眨了眨眼,心中闪过一道惊诧: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的,跟她主动攀谈起来?

他含笑颔首,随即朝丹离略一点头,迈步朝前而去。

离开前,他鬼使神差的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丹离仍是扶着树干,静静的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

“晋王的爱儿,有着无双美名的恒公子……”

她柔声细语的,一字一字的轻喃道,眼中虽然露出笑意,却更是冷得让人心颤——

伸手一拂,顿时满地残梅遍落,殷红似血。

恒公子走入大殿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他的步伐不同与那种故作稳重的缓泰,而是轻快而从容的。

他一举一动之间,都显示出青年贵胄的雅然气度,那是旁人刻意模仿也学不会的。

倘若有人仔细端详着他,便会由衷承认:优雅二字,实在与孱弱的斯文不同,而是这种透着活力生机的举止。

烛将殿中照得明亮,闻知贵客终于到来,乐声一转,顿时古雅中更见几分轻快:乃是《诗经》中的“小雅鹿鸣。

恒公子目光一亮,顿时有知音之感,他紫檀儒袖轻垂,发间玉冠纹丝不动,便已是微微一礼,“见过陛下。”

他的笑容真挚可亲,仪态无瑕可击——但这轻轻一礼,却是将本就在挑刺的众臣惹得勃然色变:他居然连膝盖也不弯一弯

左相冷然一笑,略微提高声线道:“拜谒也该有拜谒的规矩——堂堂晋国公子,居然如此失礼。”

“这位是左相大人吧……”

恒公子好似丝毫不曾感受到这份敌意,仍是笑意晏然,整个人在千百目光下,更显高贵清华——众臣虽知他乃是出自敌方,却仍有如沐春风之感。

“听闻左相喜好严刑酷法,今日一见,果然风采斐然。”

他似褒似贬的笑着说完这句,倒是把左相弄的一窒。

没等左相反应过来,恒公子悠然一笑,继续道:“只是左相大人,未免把这种酷狠发挥得太过了——晋虽是小国,却也没有屈膝人前的道理,大人还是管好自家的事,再谈其他吧。”

昭元帝居于最高处的御座上,仍是冷然没有开口,另有重臣却不甘示弱,笑着开口道:“恒公子少年意气,倒是不愿屈于人后——只是如今晋国有求于我朝,论理也该厚礼卑词的伺候着,怎么如今反而买弄起清贵来了?”

他一声大笑,好些臣子也是附和而笑。

恒公子也笑出了声,“古有夜郎自大的故事,记录这则趣闻的大儒也曾想教化愚国之民,却被认为是贪图该国的高官厚禄。所谓朽木不可雕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笑声猛然一窒,一干文官都涨红了脸,有些张口结舌的急怒不已。

昭元帝麾下的文官,大都是征辟而来的新科俊才,文才是有了,但几乎全是出身寒族,被人讥讽为“不知礼仪,不闻祖宗”的乡巴佬,他们面对这种在书香中浸润了十余代的高门时,天然便是底气不足。

众人还欲嘲难,此时却听昭元帝低喝一声,“够了。”

这一声轰然直入众人心间,恒公子心头也为之一震,不由的抬头去看。

与此同时,一道纤细的紫衣身影,正蹑手蹑脚的从侧边帷幕旁走了进来,被这一声吓得几乎摔个倒栽葱。

是她

恒公子立刻认出了她。()

第一百六十章尽日君王看不足

灯烛光耀华美,盛宴丝竹靡丽,万千繁华让人五色眩迷,恒公子的目光,却只凝在一处——

她鬓边珠玉琳琅,被灯光一照更显明灿不可方物,沉坠莹莹,却更显得小脸只有巴掌大,两道黛眉弯弯的一动,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蹑手蹑脚的从侧边纱帷间走回原座,显得有些鬼祟调皮,冷不防,听到昭元帝的低喝,却是吓得脚下一扭,险些摔倒。

她急促的倒抽一口气,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却一把攥住了拱角的垂纱,把它当成了保持平衡的救命稻草。

踉跄着用力一扯,纱帘却发出哧的一声,彻底断裂开来,轻飘飘的旋落而下,罩在了那个刚站稳身形的罪魁祸首身上,把她彻底包成了一只白茧。

恒公子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很轻,但在剑拔弩张的紧迫气氛下,显得格外清晰。

昭元帝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这场小小闹剧,看到被裹成一团,正在原地辨不清方向的那道熟悉身影。

他眼中出现一道不悦的幽沉,让近身伺奉的从人感到胆战心惊,随即,居然唇角微微向上,露出一道似讥诮似宠溺的微笑来。

“去帮她解开。”

他淡淡吩咐道,于是不幸被点到的从人额头冒汗的上前,替丹离解开纠缠不休,难以摆脱的纱帘。

“怎么突然就掉下来了呢……”

丹离有些狼狈的起身,嘴里还小声咕哝着。

她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却丝毫没有不自在的羞赧,干脆一溜小跑,想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

“过来。”

一声低沉吩咐,出自昭元帝口中。

立刻便有人上前,不由分说的将她的席面座位都撤去,随即在昭元帝一个眼神示意下,居然干脆就在他座下设了个矮圆凳,让她坐下。

我的美食……我舒服的软垫……统统都飞走不见了

丹离一张小脸皱起了苦瓜,却在严厉警告的一瞪下,只得乖乖的坐了那冷硬矮凳。

太过分了……

她乌黑双瞳滴溜溜一转,趁着昭元帝不注意,朝他翻了个白眼。

下一瞬,她被吓得险些连气都没接上来——居然与他的冷幽黑眸撞了个正着。

“你又去哪闯祸了?”

语气之间是洞察明镜的肯定,而非是疑问,可见他对丹离的不着调知之甚深。

丹离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能照实跟他说:我被你那个色鬼弟弟上下其手调戏,随后又撞见那只小**蛋正在跟太后的义女秘谋,最后被这位恒公子英雄救美抱了个满怀?

想起自己从实招来的可能后果,丹离不禁缩了缩脖子——开玩笑,依昭元帝冷酷死板的子,自己肯定会被禁足很久,绝对不能告诉他真相啊

她又眨了眨眼,挤出一丝甜蜜的笑容,流利的谎言又要脱口而出,此时,头上却被人不轻不重的敲了个暴栗——

“眼珠贼兮兮乱转,定然是想说辞来蒙骗过关。”

昭元帝森冷的声音,好似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心中已经打好的腹案。

您真是太圣明了

她眨动着亮晶晶的眼睛,满是狡黠的凝视着他,拖长了声调道:“我饿了——”

这算是变相的道歉与讨饶吗?

昭元帝心中暗笑,面上却仍是毫无表情,冷冷一眼,说出三个字,“自己拿。”

真是惜字如金……说话少就了不起啊?



丹离心中腹诽,却忽然觉得很不自在——好似有一道目光凝视着自己,宛如实质,如芒刺在背。

她转回脸来,视线正好与一人对了个正着——正是坐于客席第一位的恒公子

恒公子略带兴味的将一切收入眼底——神情多变又灵搞怪的娇俏少女,嘟着红唇在跟皇帝说话,后者虽然敲了她一个暴栗,修长的手指却又温柔的抚平额头的乱发,随后两人极为亲昵的倚坐在一起,说着谁也无法听见的悄声细语。

毫无疑问,方才接住的那名神秘少女,正是昭元帝深宠之人

一旦起了这念头,心中便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情绪……惊愕过后,隐约的酸涩,好似木间的细刺,若有若无的一痛,连他自己也不曾觉察。

仿佛感受到他突兀的凝视目光,那神秘少女转过头来,亮晶晶的眼睛微微一闪,眼中闪过复杂却耀眼的光芒。

那一瞬,恒公子自己只觉得间一震,眼角微微刺痛后,一种玄妙的感觉油然而深。

他仿佛着了蛊一般,望定了那少女妃,后者也毫无避讳的看着他。

缓缓的,她加深了笑意。

仿佛昙花夜间的盛放,是瞬息间的绝丽之华,又似乌云压城,刀兵散尽后的空山灵雨……这一刻,恒公子沉醉其间,竟是有些恍惚了。

他居然在看我?

居然是在盯着我一个?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看个够——丹离加深了笑容,无形的魅惑之力也在瞬间散放。

手臂上随即一痛——好似被铁钳箍入中,痛得她眉头一皱,回过头来,却正好看入昭元帝森冷怒的双眸

“你在看什么?”

当然是在看俊若潘安的无双美男子了……这话丹离只敢心里想想,却不敢真正说出。

“好痛好痛……”

她干脆耍赖抱怨道。

手臂上的力道略微放松了些,却并未打算让她蒙混过关,“你认识这个晋国公子?”

丹离立刻拨浪鼓一般摇头。

“那你为什么跟他眉目传情?”

刻意压低的嗓音却似暴风雨前的可怕宁静、。

丹离蹙起眉头,低声道:“我方才从矮坡上摔下来,幸亏被他所救……为表示感谢,笑一笑也不为过嘛”

反正这一段好些人目睹,就算她不说,过后也会报到皇帝跟前,不如先坦白为妙。

“你——”

昭元帝大怒,正想斥她胡闯乱逛,看见她低垂着头,可怜兮兮一副认罪模样,气也略微消了三五分,他沉声问道:“为什么会摔下来?”

“我不知道呀,凭空就一股风,把我推下去了——”

丹离哭丧着脸回答,却让昭元帝心头一凛:;又是术者

他随即又发火,“为什么不带着我给你的两个侍女”()

第一百六十一章明月青山影在波

开玩笑,要是带着他们,还在怎么出去逛啊……

丹离心中默默反驳道,面上仍是一副乖乖认错的可怜模样。

昭元帝与她相处日久,知道她还是在装模作样,他叹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不可心软,“下次再一个人乱跑,就把你关起来,彻底禁足”

很好很强大……果然用这招来威胁我。

将事情问清楚了,昭元帝心火稍熄,再转过头来一看,中又是一阵冷怒:那位风姿绝佳的恒公子,居然还在继续盯着丹离看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昭元帝挑眉冷笑,略一思量,随即对丹离说道:“此乃国宴,本就严肃无趣,你若是无聊,就先出去走走吧”

啊?一转眼态度又变了

丹离不知他为什么又允许自己胡走乱逛了,她眼珠一转,顿时想到了一个很是靠谱的答案:他们是要讨论机密大事,所以要自己回避。

她很爽快的站起身来,这次也不用从帷幕侧边偷偷的出入了,直接理直气壮的走出了大殿。

昭元帝看着她雀跃离去的身影,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愕然发现:她又没带上那两个侍女

他摇了摇头,一声叹息过后,随即看向刚刚回神的恒公子,“今日得见公子,果然气度非凡,不失上古世家本色。”

他说这一句并非讽刺,却是轻飘飘的,好似这什么世家王胄的气度,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公子方才说起夜郎自大,朕倒不禁想起了那魏国之君,他狂妄昏聩,自以为天下无敌,屡屡向我挑衅——我朝略微教化他一些道理,难道不该吗?”

恒公子心中一凛,突然发觉,这位传说中出身寒微,起势军伍的帝王,言辞锋芒也丝毫不逊色。

大殿之中仍是唇枪舌剑,丹离一个人悠悠哉哉走着,或是停在水阁边赏鱼,或是细看庭中垂灯——因为心生顾忌,怕再遭遇上什么,她也不愿再走得过远。

水阁之下,正围着一群黑衣黑甲的骁勇兵士,中间一人嗓音矿豪迈,仍是熟悉,“这是皇上刚赐下的烤鹿,你们每人略用一些,共沐一下皇恩浩荡吧”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将士山呼一声,顿时声势如雷,随即便有人送上几十大盘的烤鹿,金黄焦香的确实引人垂涎。

能站在此地的,至少也是队正级的,他们分批而来,匆匆嚼了几片,便算是受赏了,随即便要归回原队,丝毫不敢有任何怠慢,可见军纪之森严。

颜梓与这些人多年袍泽,也是熟惯了的,见面总也要笑骂两句,随即面孔一板,训诫道:“今晚招待的乃是贵客,拿出你们的气神来,可别让人小觑了去”

顿时齐诺声起,整齐划一,竟是出奇的一致。

最后只剩下一盘,周围也只围拢着零散七八人,这是颜梓自己亲卫队的,他亲自带队守在此地,是因为此处地势乃是整个德麟门户所在。

这本是右卫中郎将沈祢的职责所在,但昭元帝素来觉得此人沉稳有余,却缺乏震慑全场的启示,今晚又非同寻常,若是来个术者乱党之类的,只怕他未能掌控全局,所以派他去负责太后寝的安全,此地就干脆交给颜梓全权负责了。

想到这,颜梓了唇边的胡茬,若有所思的皱起来眉——先前他跟薛汶在林中闲聊,却隐约听到一声女子惊呼,而且颇有些熟悉——该不会有闹出什么事情来吧?

他正在担忧,薛汶又提了玉瓷酒瓶,一步三晃的从大殿里出来了,“木头,你还在尽忠职守的忙着啊”

他上下打量着颜梓,见他周身真气略微提凝,眼观四路,显然时刻处于戒备之中,不由的摇了摇头,笑道:“何必如此紧张呢,凭你的剑术与身法,若真有人能从你眼皮子底下入弑君,那简直是白日见鬼了”

颜梓摇了摇头,面上毫无自得之色,只是一派刚直道:“须知一山还有一山高,比起某些绝世高人,我的功夫并不算如何。”

一旁几人都是他心腹亲信,听到这话可就不依了,纷纷道:“自打进入军中,大小百余阵,只觉得颜将军锐不可当,宛如神人金刚一般,无论是枪术还是剑法,除了万岁,本无人称得上您的对手。”

更有人起哄道:“今日吃吃得痛快,可惜无酒——还是请颜将军展演一下功夫,让小的们开一下眼界。”

颜梓豪迈一笑,正要大声喝骂,一旁的薛汶居然也跟着凑热闹,笑道:“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过木头你用上真功夫了,还真想看看呢”

见众人都如此哄闹,颜梓也知道他们这几天又是枯燥又是乏累,实在是想寻些趣味,于是微微颔首,取下腰间配剑,站定在水阁边的大道上。

但见雪光一闪,锐若神芒厉如闪电,众人只觉得眼前疾风灼烈,颜梓的周身竟漾起一层金黄剑气,纷飞之下宛如天降神罚,让人只看一眼便腿脚发软。

剑招如此威势,却又行云流水一般自如畅然,十六招一过,颜梓剑势一收,顿时立身而凝,不远处一棵大树先是一晃,随即竟化为齑粉,缓缓的坍塌落下。

“真是好剑法”

薛汶兴致勃勃的拍手,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神采,若有所思的笑问道:“看你的剑招意韵,依稀有……”

他欲言又止,颜梓看了他一眼,却大大方方道:“我的剑招,来自‘意剑’一门。”

什么?

周围几人顿时哗然。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凡是略通消息的武者,有哪个不知意剑之威?

薛汶眉心一跳,眼中又是光芒一闪,啧啧称奇道:“原来木头你竟是意剑门下高足?亏我跟你相交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你来历如此高深”

“严格的说,我并不能算意剑门下。”

颜梓面露怀念之色,仿佛想起少年清涩岁月,那段艰难的求学生涯,“我前往意剑之主隐居的山里,却被无形剑阵所阻,滞留山脚数月。我仔细揣摩意剑在山石上的留招痕迹,终于有所收获,虽不能破剑阵,却也上得半山腰——蒙意剑之主不弃,将我收为记名弟子,传音助我深入修习石碑上的剑痕,六个月后,我才学成离开。”()

第一百六十二章一睨人才天下空

什么?

“意剑”二字过耳,丹离心头一震,不自觉的,双手握住了梅枝,屏息而听。

风声飒飒,吹得梅雨纷纷落下,乱如雪,红似血,低微的沙沙声,却掩盖住了被她纤手紧攥的枝干剥落声。

颜梓抿了抿唇,半是自豪,半是伤感的叹道:“意剑之主习惯在山下石碑上留下剑痕,如果能破解其中真髓并通过剑阵的考验,才真正能成为他的入室弟子,若是有所进益却不能通过,便只能作为记名弟子了。”

一旁有手下不可思议的惊叹道:“连颜将军这般天才的资质,也只能作为记名弟子,那真正的意剑传人到底该有何等高强的身手?”

颜梓目光一暗,慨叹道:“听意剑之主的口气,这几十年间,他的入室弟子也有七八人,但得了真传的只有三个。”

“只有三个啊……那算起来,颜将军仍是天下间有数的高手啊何况你多年来浸润行伍厮杀,武学偏向实战,真动起手来,那三个所谓的真传弟子也未必是你的对手了”

“是啊是啊,总之,我们承认的第一高手,除万岁以外,就是颜将军了。”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的说着高兴,却听不远处有人发出一声冷笑声:“真是一群井底之蛙”

这一声轻蔑清脆,让众人心头一震,随即却是怒火上涌,纷纷回身骂道:“哪个兔崽子——”

待看清来人的时候,众人都是面色一变,连破口大骂的话都咬在舌尖,再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夜色迷离下,一人锦衣蟒袍,金绦玉带,手中折扇绘有八美图,一身打扮致华贵,惟有一双桃花眼灼灼含笑。

“原来是熙王……”

颜梓面色一沉,神色之间闪过不耐,脸颊微微抽动,齐整的行了一礼,却连尊称一句“殿下”也不愿。

其余众人对这位纨绔子弟做派的熙王也并不十分崇敬,行礼参见后,却都有些惶恐尴尬——方才的一句“兔崽子”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

他与皇帝乃是一母所出,他若是兔崽子,当今圣上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众人不免打了个冷颤,交换了个眼色,越发不敢多说多动了。

薛汶却是眼珠一转,惟恐天下不乱的笑道:“多日不见,王爷更见英伟了——不过,方才您那句‘井底之蛙’,却是什么意思?”

想起这一句,颜梓铁黑面孔上又闪过一道不悦——这个熙王向来不学无术,今日居然口出厥词,真是岂有此理

熙王轻声一笑,将手中*光旖旎的八美图扇面徐徐展开,唇边笑意越发加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众人都面色一沉,眼中露出怨愤不屑之色——他们都是出身昭元帝的锐军中,身经数十战的悍勇无畏,打心眼里看不起熙王这种世家名门的大少爷——更何况,他们也都隐隐约约的听说,太后先前仓促改嫁,抛下尚是幼童的皇帝不管,就是一心贪慕富贵,嫁了熙王的父亲……这些话说起来是大逆不道,但各人心头都有个谱,对这位熙王就越加看不上了。

颜梓面黑似铁,客套僵硬的笑意也瞬间收了起来,面孔板得冷煞,沉声道:“却不知道末将等人究竟是怎么得罪了王爷,竟会有这种话出口?”

熙王举起折扇,优雅的打了个呵欠,“本王不过是路过,偶然听他们把你吹嘘得天上有地下无——什么意剑的记名弟子,什么天下间少有的高手,简直是坐井观天的可笑之言”

这话已经是十足十的挑衅了

众人惊怒交加,颜梓却是手一摆,制止了几人欲上前算帐的步伐,却也免露出怒容,“熙王大约是醉了吧,说出这种不知自重的话”

夜风之中,鼻子警醒的人确实能隐约嗅到熙王身上的酒香。

“本王不过是实话实说,你要是不服气,大可拔剑出鞘一试。”

熙王嗤笑一声,无所谓的将折扇入扇袋,又抚平了腰间香囊,一副纨绔子弟满不在乎的模样。

话说到这,已无转圜余地,颜梓面容一凝,一种冷肃兵戎之气充斥全身,魁梧身材宛然铁塔挺松一般,他跨出一大步,脱离了那几人的范围,站定在了熙王的对面,“既然如此,还请王爷赐教。”

熙王笑着摇了摇头,好似在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那般藐视的眼神让一旁几人止不住火气,若不是理智还在,真想上前狠揍他一顿。

他拔出腰间佩间,金镶松玉的凝烟华贵,却也寒亮摄人——颜梓眼光何等老辣,一眼便看出,这是柄锋利好剑,却并未多经鏖战,连它主人持剑的姿势都有些卖弄。

“王爷先请。”

“不,还是你先来。”

熙王懒洋洋的含笑看着他,好似仍是在嬉笑般不正经,“我怕我先出手没个轻重,要是伤到你这位国之栋梁就不好了。”

简直是狂妄太过了

这次连薛汶都挑高了眉,心里暗暗希望颜梓给他点颜色瞧瞧

颜梓深吸一口气,好似要压制住中怒火,“既然如此,末将冒犯了”

一声既出,剑光飞驰电掣而去,宛如九天惊雷快得看不清残影。

若论这一剑的威势,便是世上公认一等一的高人也未必能接得住——颜梓动了真火,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连叫好都没反应过来,薛汶看得真切,却暗叫一声糟糕:熙王是太后的爱子,若是伤得重了,只怕又要闹出轩然大*……

一念未尽,他瞪大了眼,因极度的震惊而张大了嘴,简直能往里填一个鸭蛋——熙王只是信手一挡,竟将颜梓的剑招轻描淡写挡住

“哈哈哈哈……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绝世剑招”

长笑声中,熙王长剑横抽,震得颜梓猛哼一声倒退三步。

雪亮长剑随意点刺之下,竟在瞬间连出数招,宛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又似天外飞花轻散如梦。

剑意宛如青莲般蔓延迷离,电光一般暴烈四散,众人只觉得前一亮,再睁眼时,竟见前衣襟上数个大洞,干净而齐整,竟是周身要害大所在

“如何,现在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

熙王俯视着跌落在地颜梓,随后更得意的扫视一圈面如土色的众人,眼中满是睥睨蝼蚁的张狂笑意。

“咯噔”一声轻响,是梅枝断裂落下的声响,被他的笑声遮蔽,无人察觉到不远处轻微的动静。

丹离的掌心,断裂的梅枝残片缓缓滑落,有些木刺更是刺入她掌心,她却恍然不觉,整张脸好似见了鬼魅一般苍白欲死()

第一百六十三章昆山玉碎凤凰叫

她瞪大了眼,一双黑眸闪着诡异而震惊的光芒,死死盯着熙王,端详着他志得意满的笑容。

果然……我上次没有看错

上一次,熙王与阮七交手之时,所用的剑招也是——

意剑之“莲”

不远处传来颜梓惊怒交加的低喝声,“怎有可能——你用的,居然、居然是意剑之招”

熙王哈哈一笑,声音得意而又张狂,“意剑招式又有什么了不起,值得你们在这里吹嘘拍马,羡慕得直流口水,意剑的真传秘籍本王早就看过无数遍,纸页破的都可以用来擦鞋垫桌子了,你若是肯跪下求我,说不定我会愿意赏赐你一两页破纸”

什么?

丹离双瞳一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心头随即闪过一个可能:难道熙王是……?

不,不可能

她断然摇头,从年纪上推算,熙王不可能是那个人,而且,以他这种心和资质,本不可能被意剑之主收入门墙。

那一边,颜梓也呆了一呆:“真传的秘籍?据说只有意剑真正的嫡传弟子才会有,难道你是……?”

他随即怒声反驳,“不可能意剑之主是何等目光如炬,他怎会收你这种人为嫡传弟子?”

熙王又是一阵大笑,有意无意间,他手中的长剑向前,戳入了颜梓前肌肤,顿时血流而下。

颜梓对他怒目而视,丝毫不以命为意。

“哈,真是笑死我了,意剑那老头还什么目光如炬,真是要笑掉我大牙”

熙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乐不可支,“实话告诉你,你崇敬的那位意剑之主,这辈子看人就从来没准过”

他看着颜梓因惊愕愤怒而涨紫的脸,酒意越发上涌,显得有些滔滔不绝了,“意剑那个老头,这辈子只收了七八名徒弟,其中有三人得了他衣钵,是他属意的继承人。”

“只可惜啊,在很多年以前,他的大徒弟就迷上了法家的歪理邪说,认为剑者本身难以与千变万化的术法抗衡,应该掌握朝堂的力量将之剿灭,他与老头一顿大吵后,飘然离开师门不知所踪了。”

丹离隐在梅枝之间,不由的暗暗点头:传说中的大师兄她也没见过,不过本门或明或暗的种种传言,确实与熙王所说一致。她方才怀疑熙王是此人,但考虑年纪外貌各方面,还是并不相符。

熙王笑声中带着嘲讽,继续道:“他的第二、三个衣钵传人是后来才收的,据说是一对小情侣,老头子很是得意,对着其余徒弟夸赞他们资质绝佳,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他又冷笑了两声,“可惜啊,一夜之间,那个男的居然转投了清韵斋,成为清韵斋圣女的贴身护卫了——真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啊”

“当时的那位清韵圣女,现在已是堂堂斋主之尊了——不过她师尊长年闭关修行,当时她就已经是第一号的掌权者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天下间不知有多少男人愿意拜倒在她膝下,倒也难怪啊”

熙王谈起清韵斋主这位传说中高不可攀的传奇女子,眼中露出兴奋垂涎之光,满面都是向往不已的**。

他浑然不觉,不远处的梅枝深处,花瓣一阵纷纷急落,嫣红得让人惊心

丹离呆呆站着,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扭曲模糊了,只剩下不远处那个含笑轻亵的声音,宛如一尖利钢针,直刺入她的耳膜

熙王清了清嗓子,谈兴仍是不减,“剩下的那个女徒弟,据说天姿更是吓人,才入门五年,就已学得最难的一式,以前还从没人有如此天赋——她家男人才跑了一天,她不知是疯魔了还是怎的,居然口口声声说,本门的剑法本不能与术者抗衡,她很是失望,决定退出师门,另谋高就”

熙王啧啧有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简直把老头气得快要昏厥,等他雷霆大怒发作后,这小姑娘早就逃之夭夭,包袱款款走人了。”

夜风吹得梅瓣如雨,暗香萦绕间,丹离闭上了眼,她的面容惨白,凛然毫无表情——惟有那紧握成拳的手掌,以及因木刺深入而丝缕蜿蜒的鲜血,才能看出她心头的惊涛骇浪。

熙王微微挑眉,嗤笑道:“意剑老头一向自诩爱才识才,却没想到三个衣钵弟子都是翻脸不认人,叛离了师门,他一气之下情突变,变得暴躁易怒又疑神疑鬼,成天怀疑其他几个弟子也会叛卖师门,在不久后就将他们纷纷逐出师门,一个人将深山封闭,以剑阵自困于内,并发下毒誓,此生绝不再收任何一个徒弟,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他转过头来,轻藐的看了一眼颜梓,讽刺道:“你还算运气好,去拜师的时候老头还没遭遇这么多倒霉破事,一心好为人师,在山石上刻了很多剑招,凡是有所领悟的都可以做他的记名弟子——哼哼,后来之人可是连山都进不去,就被迷雾和桃林剑阵困住了,别说见人了,就是连个鬼影子也见不着”

他说起后半句来,很是悻悻然,眼中也闪过一缕恶毒神采。

颜梓克制住听到这些秘辛的惊疑,竭力把思路转回原点,“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

“哈哈哈哈……”

熙王爆发出一阵冷然笑声,飞扬跋扈之外,更有一种隐隐的戾气,“前几年,本王就曾经上山欲拜师,谁知道这个死老头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桃林重重阻隔不说,连剑阵也很是凌厉,居然割伤了我的脸”

说到这里,他好似怒意未消,伸手了自己白皙的俊颜,眉心更见扭曲怨毒,“既然他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本王也就不客气了——他就算剑法通神,也是个大活人,不会没有弱点,因此本王一怒之下,派了好几百人,把山脚统统围住,开始放火烧山”

他眼中闪过疯狂快意的光芒,“那天风势特别大,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果然这个死老头憋不住了,仗剑飞身而出,一招之间就杀了我十个护卫”

熙王似乎心有余悸,缩了缩脖子,随即却舔了舔唇角,更加兴奋的笑了,“哼,可惜啊,这不过是匹夫之勇——我放火烧山的烟里早就掺了剧毒,很快,这个老头就开始步履蹒跚,七窍流血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花城柳暗愁杀人

“什么?你、你竟敢”

颜梓低吼咆哮着,不顾一切要冲上前去,却被熙王手中长剑一紧,顿时又入三分,血流如注,“当心,当心啊,你要是再上前一步,我的长剑就要刺个对穿了”

熙王轻声笑着,以狡猫戏鼠的残谑眼神上下打量着颜梓,啧啧了一声,“你真是太冲动了,听到这里就受不了?”

他轻晃手中长剑,陷入皮中的剑尖越发深入,顿时鲜血飞溅而出,引得其余几人怒吼一声,却摄于颜梓受制于他,自己也非是他的对手,都不敢上前来。

颜梓咬着牙,黑而略带胡茬的面容几近扭曲,耳边却传来熙王肆意的狂笑声,“那死老头中了我的剧毒,居然内功深厚,一时半会没死,就这么冲杀出来,硬是把我的手下杀了一大片——长剑就这么到了我的眼前,当时我还是真是害怕啊”

他虽然口中笑着害怕,却仍是在张狂大笑着。

“哈哈哈哈……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我害怕的时候,大批援兵到了——原来我母亲害怕我遭遇不测,又派了五百私兵家将来护卫我——她常跟我唠叨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没想到这次还真是被她说中了。”

说起爱子心切的太后,熙王眼中的狂意也略微收敛,变得柔和喜悦了许多,但随即,颜梓的一声急喝,让他唇边的邪笑加深——

“你、你到底将我师父怎样了?”

“不要叫得这么亲热啊,不过是个记名弟子,你还真当自己是蒜了——你那个死鬼记名师父,虽然神勇无比,但中毒在先,也经不住人海战术的拖磨,一个多时辰后,他就一头栽倒在地,只剩下一口气了。”

熙王皱起眉头,白皙俊美的眉间凝成一个旋,“我的目的是学得绝世武功,当然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可是这老头真倔,无论我怎么问,都不肯说一个字——就连我让人挑断他四肢筋脉,他都不肯教我哪怕一点武功。”

颜梓听到这里已是双眼怒红,他再也忍耐不住,无视前即将入的长剑,一声怒吼就要伸出手去,掐死眼前这个带笑的罪魁祸首

周围几人见情况紧急,纷纷发一声喝,七手八脚的抓住颜梓,防止他再朝前被一剑穿心。

这边乱成一团,不远处的梅枝丛间,花瓣落得更急,殷红似血好似飞卷而起——有细微而越来越清晰的沙沙声,但这时谁也没心思去分辨。

“小心……小心哦。”

熙王慢条斯理的将他的身躯摆正,无视他睚眦欲裂的表情,嬉笑着说道:“你可千万不要乱动哦,万一我手滑一下,皇兄可就要痛失爱将了。”

“颜将军千万要冷静啊——”

身后也有人急喊。

熙王冷笑着,也懒得看一眼这些蝼蚁般的小人物,继续道:“好在还是母后有办法,增援的家将带来了她的秘药,据说能让最顽强的囚徒乖乖供出实情。我马上给老头灌了下去,没一会儿,他的眼神恍惚,好似看见了什么幻觉,居然拉着我的手喊什么‘小离’。”

这一瞬,梅林中的沙沙声顿时静止了。

丹离的一颗心,好似也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天地间的万物声响此时都归为寂静,耳边只剩下这一声“小离”。

熙王讽笑着,刻意捏着嗓子,学着那苍老沙哑的声调,“小离,我这么多年来的功法心得,就埋在后院那个大水缸下面……你好好的——”

“啧啧,大概是把我当成叛逃的那个孽徒了,没等说完这句他就断了气——哼,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灌药才肯说——不过这老头也真是蠢傻,叛出师门的人又怎么可能再回来,他居然还巴巴的把秘籍藏着掖着,就为了留给逃走的小白眼狼……”

熙王讥讽的谈笑声,逐渐在耳边模糊,这一瞬,丹离只觉得浑身冰冷僵硬,骨身躯一寸寸好似要剥离粉碎,只剩下腔那一口血,却是窒在咽喉,哽咽难吐

师尊的最后遗言,是要自己好好的。

好好的……

怎样呢?

是好好的练剑,还是好好的活下去?

或者是,好好的去寻找自己的路?

丹离摇了摇头,任由寂冷的夜风吹拂自己的长发。

她的眼中一片冰冷,无泪,亦无血。

惟有身前的花瓣,好似受到莫名力量的吸摄,不安的飞旋着,乱舞着,好似癫狂惊吓一般

梅枝剧烈的颤动着,在夜风中拍打出突兀响亮的声音,黑影拖曳而长,宛如无数鬼魅在暗夜中上狞笑着伸出獠爪

“是谁在那里,出来”

熙王终于注意到这不寻常的动静,他微微一惊,随即沉声喝道。

下一课,一簇梅枝倒落地上,好似受了惊吓一般,花瓣乱舞飞扬间,一道纤细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你?”

熙王凝视着眼前这张熟悉的丽颜,顿时想起一个时辰前的剧痛,他心有余悸的跺了跺脚,一时不知该露出垂涎还是痛恨的表情。

月轮一时被霾云遮住,星光也有些黯淡,出现在他面前的清秀佳人,半闭着眼,面容出奇的惨白,整个人不知是惊是怕,乌亮发丝散落垂下,也在微微颤动着。

“昭仪娘娘”

颜梓此时也是一惊,实在料想不到,关键时刻出现在眼前的,竟是皇帝的新宠。

他抽身一动,顿时又是一蓬鲜血飞溅而起,却是彻底脱离了长剑的范围。

“将军小心”

又是一阵忙乱,鲜血染上了裙裾,眼前娇柔的装少女却仍是默然无语,整个人好似被吓呆了一般。

“小美人,原来你躲在这里啊”

熙王回过神来,习惯的上前一步,欲以食指挑高她雪白的下颌。

“你太放肆了”

颜梓急怒交叫,沉声喝道——他怎么也不曾想到,熙王居然色胆包天到如此地步,连皇帝的禁脔也敢调戏

丹离仍是默然,身上轻颤却是更甚——月光在下一刻又跳出乌云,明亮的照在她身上。

清亮冰冷的月色晕染下,她缓缓的,缓缓的,伸出一只白森森、软绵绵的手掌——()

第一百六十五章堕红残萼暗参差

月华如水,清冷得让人心中生寒,丹离缓缓伸出手掌,白皙细长的五指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竟是伸向身前的熙王

众人皆以为她是害怕得有些失态了——眼前这鲜血淋漓,的一幕,岂不是让深妃子心惊胆战?

“美人吓着了吗,本王昂藏之躯,足可供你依靠。”

熙王越发得意,修长灵巧的右手就势一接,几乎就要握住那雪白柔腻的小手——下一瞬,他感觉一阵悚然凉意——柔若无骨的冰冷五指,竟恍如灵蛇一般的扼住了他的脖颈

快得反应不及,谁也不曾料到会有这一出

熙王自诩身法奇快,天下间少有人可及,却在瞬息之间,遭遇如此惊变

冰冷的手掌软绵无力,好似只是搭在他脖子上,但不知怎的,竟是无法挣脱。

宛如鬼魅。

熙王心中一凛,升起荒谬而不祥的灵觉,全身真力暴起,就要将这只小手震开——

然而,下一瞬,他感觉到箍在颈间的轻微力道消失了。

华锦暗纹的霓彩长袖,因着主人的转身疾奔而高扬肆卷,拂过熙王的脸上,绵密得几乎让他口一窒,呼吸不能。

染着奇异熏香的罗袖,却隐约带出鲜血的气息,呛得人口发闷。

等熙王回过神来时,那锦绣霓彩的紫色身影,已在夜风中疾奔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了。

“见了本王,居然吓成这样吗——我先前还以为是只别有风味的小辣椒来着。”

他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笑道,心中虽有些觉得不妥,却也未及深思。

颜梓面沉若铁,怒睁的眼中还带着血丝,他双臂一挣,甩开扶持他左右的手下兵将,冷喝道:“熙王,你敢再对昭仪娘娘无礼——”

“那你就要如何?”

熙王冷笑着截断了他的话,肆无忌惮的挑高唇角,“这么狼狈的处境,还不忘做我皇兄的忠犬,对我汪汪两声应景吗?”

“可惜啊,你自己本领不济,看样子是讨不到骨头做奖赏了。”

他哈哈大笑,随即啪的一声阖了纸扇,转身潇洒而去。

颜梓死死瞪住他离去的身影,恨得将一口钢牙咬出血来——他朝地上呸的吐了一口血水,双拳握得咔咔直响,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人见他恨得眼神发直,怕他一时想不开,连忙劝道:“颜将军,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的话被颜梓挥手止住了。

面色黎黑的将军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以嘶哑低沉的声音狠狠道:“杀师之仇,今日之辱,颜某永生不忘——这笔帐,一定要讨回来”

墙历历,曲折回环,丹离疾步而奔,任凭夜风在耳边肆意呼啸。

中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瞬息之间便可焚尽全身,甚至将这天地万物都席卷吞噬

凌乱的黑发将额头与双眼都遮没——原本清明的眼中倒影出血色月华

方才,只要一伸手……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凶手化为齑粉

深深的攥紧了手掌,好似掌心里还是那人渣的血脉动……血管里每一滴血都在喷涌,喷涌成炽热的熔岩

然而这激越的炽火,终究被一层唤作“理智”的白冰包裹着,压制着,回窜在血管里,不甘的咆哮着,燃起她每一寸的苦痛。

仿佛感受到情绪的极度不稳,她神念中蕴含的术法之力,无形暴走于周身窍之间,仿佛有灼亮的电光不断从她身上飞散而出,她的双瞳之中,玄金二道光芒闪烁不定,明暗不定,好似陷入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境界

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苦痛,她一个踉跄,随即吐出一口无色氤氲的心头血,这才停住了脚步。

这一口血吐出,九转琉璃决的阳二气,肆意流窜于心脉的劲头才略见缓和下来,丹离默然吐纳片刻,终于颓然靠倒在身后的墙上。

这一次受激,功体受到重创,险些伤到基,她却浑然不顾,只是闭上了眼,疲惫的吐出一口气来。

“师尊……”

从那总是懒洋洋嬉笑的唇角,如呻吟般逸出一声——那是久违的称呼。

“是我害了你……”

轻轻一句,却是沉哑到无法言说的黯然。

在这盛世华宴的墙角落,她一人孑然而立,撑住墙,低下了头,任由乱发遮面,也掩住了眼角的晶莹一滴。

“你跑了这么久,不感到累吗?”

突兀而来的男音,发自身后不远处的暗巷间,冷魅尊华的声调,此时听来却是带着奇异的温柔。

丹离的身体瞬间紧绷,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回身时,已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满不在乎的笑意——

“原来是你……苏幕。”

夜风飒然而过,吹得繁花从枝头飘落,那人站在灯火阑珊处,撑着一柄绘墨流染的纸伞,正静静凝望着他。

仍是一身雪衣,腰间苍蓝冰绦随风而扬,浓若点漆的双眸微微而笑,闪动着晶莹莫测的光芒。

落花点点的飘在伞上,顿时引起点点白光飞萤,似乎触动了一片咒文。有一瓣粉梅落在他晶莹的额上,更衬得人如皎玉,神似谪仙。

丹离压制住中激越情绪,双眸停留在那柄古色古香的纸伞上,目光犀利一亮:“原来是这柄‘天雨流芳’,怪不得能使你自由出入中,却丝毫不被我的结界觉察。”

苏幕缓缓收起手中纸伞,宛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她身前。

他深深的端详着眼前之人,浓黑的瞳仁中散发着无形的妖异,好似要将眼前之人吞噬入腹,吃个点滴不剩。

这般凌厉狂掠的眼神只是一瞬,随即,却渐渐的柔和下来。

“坐下喘口气吧。”

他轻声说道。

丹离略一点头,老实不客气的,捡了一旁的石阶,就地坐了下来。

苏幕以一种极为随意的姿势,坐在了她身边。

丹离瞥了他一眼,却并不言语。

苏幕眯起眼,从侧面看着她,那目光不似方才的露骨霸道,却更多了几分探究深邃,让她有了芒刺在背之感。

“看到你这般模样,我就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形……”

苏幕的声音,淡淡而来,好似沉浸在回忆之中,丹离一楞,转过头一看,却正好看入他黑不见底的眼里。

(那啥,看了我围脖的同学千万不要因为“倒抽一口冷气”这句而怀疑本文是悲催倒霉结局,我是亲妈,十足十的亲妈~握拳)()

第一百六十六章谁念幽寒坐呜呃

重重闱中灯影阑珊,清霜染白了长阶,两人并肩而坐,不知怎的,却不似平日的剑拔弩张。

繁花落在彼此的发间,风声簌簌,似乎席卷整个天都,终究归于眼前。

苏幕的嗓音全无平时的犀利冷残,浅浅淡淡的回荡在她身畔——

“那年我十二岁了,陪着师父到你们天机宗作客,却因为贪玩,藏在山门前的巨鼎之中,正好看见你长跪拜师的那一幕……”

他的声音,在暗夜里听来,有些空茫寥远。

“那时的你,为了拜在天机宗主门下,先是自断琵琶骨,再是刺毁气海,散尽一身武道修为……”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终究化为一声长叹,“那时候的你,跟现在一模一样——越是痛到极点,浑身都在发颤,就越是笑得明灿”

他侧过头来凝视着她——多年前的一幕与眼前重合,让他的眼神也为之一黯

“七年前?”

丹离喃喃的重复他的话,唇边看似潇洒的笑意,终于淡没下来,她垂目不语,眉眼间被乱发遮出长而黑的影。

七年前,那长跪拜师的一幕啊……

丹离眯起了眼,笼于袖中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那时候,自己狠心绝情的,将意剑之主的师恩弃如敝履,叛出师门,来到天机宗山门前长跪,只为加入门墙,求得术法真篆

多么的狼心狗肺,多么的卑鄙无耻

这一刻,丹离几乎想要大笑出声

严峻寡言的意剑恩师,传授弟子向来无私尽心,到头来却被不肖徒弟气得情偏激,散尽门人,惨死于宵小之手——这一切,都是自己造下的孽

因着苏幕的一句话,强自压抑的心绪又再次暴燃,她感觉自己眼角都闪着白灼的热光——这种刺痛让得她浑身都在痉挛

“想哭就哭出来吧。”

苏幕的声音,仿佛远及天边,又似近在咫尺。

丹离抬起头来,却正好看入他晶亮灼闪的眸子。

与平日那般露骨的巧取豪夺之意不同,他的神情很是专注,柔和,神色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更有些……心疼?

仿佛受不住他这般深邃盯视,丹离略微侧过头去,轻声笑道:“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吗?”

她的笑声中带着自嘲,更多却是漫不经心的平静潇洒,好似方才那痛不欲生的场面,只是昙花一梦,完全不能打击到她的心神。

仍然是在逞强

不知怎的,苏幕心中平空生出一股怒气来——然而当他看见那半截锦袖有着极轻微的颤动时,他的口气缓降了下来——

“刚才的一切,我都在看在眼里——乍闻授业恩师惨亡的噩耗,任是怎样铁石心肠的人也难以承受,你又何必一个人强撑?”

不强自支撑又如何?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沉稳宽厚的肩头,可以让她伏着痛哭了。

丹离缓缓的睁开了眼,苍凉而讥诮的弯了弯唇角,随即转头看向苏幕,似笑非笑的眼神幽然,“你这么想看我哭吗?”

夜风吹拂下,她耳间的几缕发丝乌黑微蜷,露出一段雪白颈子来,苏幕顿时心头一荡,心猿意马之外,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玉石一般晶莹端正的额上,也仿佛染了一层粉嫣之晕。

简直是……秀色可餐。

丹离鬼使神差的,居然想到了这个词。

她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到九霄云外,随即身子略微前倾,有意无意间,离苏幕更近了些——

“说起来,我倒是看见你哭过一次。”

十二三岁,正逢他少年青涩,却被同龄的她屡次捉弄。最倒霉的一次,他的术法灵符被偷偷换成**话本,众目睽睽之下被同窗嘲笑——心气高傲的少年,在那一刻气得疾奔而出,擦肩而过时,他的眼角忍着泪,倔强不肯掉下。

气息相拂,加上这一句强大的杀伤力,苏幕随即完全面如赤霞,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眼神虽然很凶,但却更引得她大声而笑。

笑声持续了很久,她只觉得间郁恨少了很多,随即收起了笑容,略见歉意的说道:“说起这事,倒是我该赔个不是——那时候年少荒唐,频频捉弄戏耍你,实在是太不应该。”

等待她的并非冷笑,也不是释然,而是长久的默然。

苏幕……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正当她心中奇怪,苏幕的声音突兀响起,“你那时候,若是再找不到一个发泄的途径,是要活活憋疯了吧”

丹离的身体僵硬当场。

她呆住了。

回忆中那些哭笑不得的闹剧,在她而言,却分明是濒临疯狂的自己,在苦中作乐的宣泄。

苏幕的呼吸宛如兰息,渐渐的靠近她,在她耳边低语道:“从那时起,你有什么心事,都不肯跟我说”

声音冷冷含怒,却分明带着埋怨和……撒娇?

丹离愕然抬头,却发觉苏幕居然无声无息的靠近了她,居然扯起她肩上的发丝,绕在指尖把玩。

这……这是什么状况?

丹离有些傻眼了。

她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的,把发丝从他手中抽离,却遭遇他强腕钳制——

“在你心目中,我就连一丝一毫的地位也无?”

他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

“喂喂,快放手,骨头好痛……”

丹离低喊道,随即却直觉脸畔有影直罩而来——

苏幕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冷冷的,乖戾发亮的双眸,近乎痛苦的暴怒:“这样你就喊痛了,那个男人——你在他床上……”

他已是语无伦次了。

“放手。”

冷冷的女音喝止,却引得他手劲加重,深深陷入皓腕的皮之中。

“你胡乱发什么疯——”

丹离手腕剧痛,也动了真火了。她压低了嗓音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吃这种飞醋——你身上可有供我修炼的龙气?”

这一句诘问,宛如当一刀,让他面白惨无血色

丹离也觉得自己说重了,抽回手腕将袖子掩上,却听一旁的苏幕声音嘶哑沉暗——

“只可惜,那个有资格的男人,马上就要命丧黄泉了”

什么?

丹离乍听这一句,愕然之后,便是惊怒的站起身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六十七章白刃直入苍龙殿

“意思是说……那个敢于染指你的男人,当今的昭元帝陛下,寿数只到今夜了。”

月色银冷,苏幕的笑意也染上了悚然微凉。

这一句宛如冰玉崩碎,天华乍破,丹离惊怒之下,双瞳幽色一变,瞬间亮灿摄人

她站起身来,近前一步,冷笑逼问道:“何必故弄玄虚——是谁要取他的命?”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亲手取下他的首级”

苏幕冷眉斜挑,无双容颜之间,满是酷狠戾意,宛如明珠丽光一般刺痛人眼——

“但他乃真命天子,术者若是亲手杀之,绝难逃过天道劫罚——所以,这种有难度、有挑战的工作,还是留给自命正义之人去做吧”

“是她——”

丹离听出他之话意,心中一沉,眼底冷光更盛,虽是面无表情,却也暗自心惊,略微攥紧了锦衣袖边。

苏幕露出一道讥讽而绝美的笑容,低声笑道:“所谓代天伐罪,替天行道,乃是正道该尽之责——清韵斋打出这个旗号,一旦出手,便是雷霆一击。”

他深深看了一眼丹离,眼中有冷笑,更有深邃的探究与热切——

“你时常自诩能一手回天,这次又是如何呢?”

淡淡银辉照下,丹离面沉似水,黛眉凛然,雪色贝齿在月华下一闪而隐——潋滟朱唇却因此留下深深印痕。

怒意宛如燎原之火,又似冰山之崩,瞬间将整个人席卷而入,随即,她缓缓抬起头来,已是恢复了平静。

那份平静,宛如冰山下的熔岩,十分可怕。

“多谢你告知我这一消息,别了。”

她淡淡说了一句,随即转身急速离去,再也不看苏幕一眼。

月色轻婉,繁花簌簌而落,散乱飘零之间,只剩下一人独立巷间,任由夜色迷尘沾染雪衣,却仍是孑然而立。

如此寂然的一道背影。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幕忍住心间钝痛,微微苦笑着,念出这一句凄凉戏白,随即自嘲的一笑,“大概是被梦流霜传染了,我居然也念起这种酸诗来……”

他无声而笑,似是在笑自己的痴傻,又似在嘲此局乍生变数——

纵然是微微苦笑,他眉宇之间的绝世容光却更能摄人心魂。

轻叹一笑之后,他撑起那柄水墨绘染的“天雨流芳”,白光闪现下,顿时无数符篆文字凸现,形成一道柔和而强大的气罩,完全不受皇城内另一道庞大结界的影响。

花瓣飘落,伞染丹青,有着无双容颜的美男子,随着夜风悠然飞升,转眼便成为夜空中的一个白点,消失不见了。

丹离在急速赶往德麟。四周墙重重沓沓,曲折繁复,仿佛永无止境,纵然是她心志坚毅,也不由升起急燥之念

她并没有狼狈奔跑,脚步看似不快,但若有人目睹这一幕,只怕要以为眼前一闪而过的,乃是作祟的鬼魅灵,而非是常人。

袖中“疾行符”已在微微发热,黄表纸的符咒威力显然已被催至极限,丹离却是浑然不觉,仍是快步疾走——

拱桥边的台阶上,她一个不经意,踩到了繁丽致的曲裾裙边,踉跄着险些摔倒。

夜深露重,这一脚踏了个空,却将她脚上绣鞋濡湿了些许。

如此慌张,简直是……

她挺下脚步,稳住心神,暗恨自己心神失守——多少惊涛骇浪都过来,今日如此慌乱,简直是太失体统

但心口仍在砰砰直跳,不期然间,眼前好似浮现了寂寥长夜,那独自抚着黑木陋琴的男子身影——

她狠狠的咬了咬唇,不由的更加加快了步伐。

前方,德麟正殿已遥遥在望,三更的更漏声响起,殿中灯火通明,歌舞笙乐也已逐渐到了尾声。

盛宴将尽,恒公子轻弹箜篌,回吟以答谢,箜篌声轻悠,但无丝竹相合,却也听得格外清楚。

致华丽的歌舞早已完毕,乐伎们也纷纷露出疲惫的微汗,连起初正襟危坐的众臣子也在酒酣沉醉下,显得东斜西歪了。

铅华尽收,良辰已毕,昭元帝咳了一声,静待恒公子手中雅乐奏完,便要说几句场面话,结束这次国宴。

宴无好宴,恒公子虽然能言善辩,却也无法毕其功以一役,平空说服昭元帝不再进攻魏国。

他的神色仍然清华尊贵,眉心处那一处的轻褶,却显示主人的忧心。

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忧民疾苦啊……

昭元帝由高处仔细观察着他,心中冷笑着叹道——虽是赞扬,却也有三分讥讽。

就在这众人怠懒,乐声将尽的刹那,恒公子好似感受到了什么,神情一凛之下,手中丝弦也瞬间迸裂——

“小心”

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警告。

原本大气宏阔的正殿中央,突兀出现了一道身影。

昭元帝半闭的双眼一睁,以前所未有的郑重眼神,看向大殿中央那神鬼般出现的神秘男子——

“如此纯粹而凛然的剑意……”

他一字一句的低语道,声调上扬,竟是前所未有的褒奖惊叹。

众人仿佛被这意外惊变吓呆了,此时才反应过来,都直直瞪向正中央那人——

这是什么人?

他是怎么出现的?

被无数惊疑不定的目光打量着,最中央的神秘男子却是泰然自若,淡然负手而立。

他身着一袭浅白长袍,简朴古易的式样,洗得几近灰色的轻逸,漆黑长发也只简单一束,却让人平空生出一种景慕崇仰。

在场所有的目光,或是惊疑或是愤怒,或是猜测或是敌意,在接触到他明亮眸光时,都似有直视旭日的晕眩感

他的五官并不算十分出色,但那一双漆黑明亮的眼,却显出绝崖之俊,沧海之远。

一切的世俗强权,威仪武力,在这一双眼眸面前,全数如蝼蚁一般渺小,简直微不足道

昭元帝眯起眼,目光停留在此人背上的剑鞘上——

鞘中之物,竟是一把木剑

昭元帝斜倚御座,随意取过案间玉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淡淡问道:“剑者,你为何而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震得大殿嗡嗡作响,四下人众顿时惊醒如初。

“为取你命而来。”

白袍剑者也是淡淡答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白虹贯日天子危

“哦?”

昭元帝目光闪动,随即哈哈大笑,眼中生出强烈而激越的光芒——

“许久不曾听到这种夸口了……”

他的语气,竟然不是愤怒,而是雍容威仪之下的强烈兴味

“我从不夸口,只说事实。”

白袍男子仍是淡然的语气,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惊起万丈波澜

“来、来人……有刺客啊”

终于有臣子反应过来,由于太过离奇和荒谬,他惊得浑身发颤,嗓音也有些不稳。

青天白天,眼前此人到底是神还是鬼,怎会突然出现?

“护驾”

文官们惊在当场,武将们却反应不慢,怒声喝叫着要冲上前去,却愕然发现自己身上并未带趁手的兵器。

为了接待恒公子,这场国宴乃是遵循古礼,所有人身上佩剑乃是礼器,长可及地且锋刃未开,若是真要对敌,大概只能作长棍使用。

这些勇不畏死的大将,脚下却是丝毫不停,疾风恶虎一般冲至大殿中央

“真是猛将如云啊……“

白袍男子轻声说道,神色之间仍是从容淡定,眼前蜂拥而来的人群,眼底不起半分波澜。

他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宛如直挺之弦。

随意自然的,在空中轻轻一划

所有人的武勇剽悍,全数终结于白袍男子这一划——

无形剑气映燃出一道明亮白光,周围空气都为之扭曲折,众人只觉得口一麻,手中钝剑纷纷震飞离手,连雄壮身躯也好似断线风筝一般跌落一地,随即纷纷吐血重伤。

“好一道无形剑意”

昭元帝的目光越发闪亮,他含笑坐直了身子,第一次,以郑重之姿俯看阶下之人——

“你的名字。”

“宁非。”

白袍男子静静答道。

昭元帝微一挑眉,“理由?”

他以一双幽黑之瞳凝视着他,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道:“可别告诉我,是为了天下苍生?”

宁非摇了摇头,目光仍是波澜不兴,“我只是区区一介武者,天下苍生对我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

他缓缓抬起头来,沉稳坚韧的目光迎向他,丝毫不见一丝退让,“杀你,只因为答应过一个人。”

“是谁?”

宁非摇了摇头,仍是一派平和,“一个真正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人。”

不等昭元帝继续发问,他跨前一步,踏上了金殿玉阶。

通向帝座的玉阶共有九级,他的脚步不停,每一声都好似踏在众人心间,让人惊得肝胆俱裂

“你太放肆了”

终于有人低喝一声,站起身来。

左相眉间一片冰冷怒色,眼角极为古怪的抽搐一下,随即面若寒霜站身而起,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的身影快如闪电,已然追到了阶下。

腰间长剑连鞘而出,带起炽热罡风,从宁非背后直击而下。

“嗯?”

白袍男子宁非,轻嗯了一声,微微侧过脸,回身去看,只有正对着他的昭元帝,才看到他脸上露出清晰的惊讶神情。

“你是谁?”

紧要关头,他居然问了这样一句。

左相毫不理会,礼剑去势如风,雷霆霹雳一般砸下。

千钧一发之际,又有人打横里杀出,截住了他这一重击。

来人一身黑衣,手持长刀呈黄金烈耀之色,只望一眼就让人目眩。

“是你”

左相一眼便认出,这是几个月前,前来暴室想要救走嘉妃的神秘人。

他冷笑一声道:“逆贼来得正好”

随即剑势连闪,欲再冲上玉阶,却被此人以凌厉黄金刀气将去路封透,竟是脱身不得

阶下两人连拆数招,转眼之间,宁非却已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来到了昭元帝的御座之前。

“你之命,只到今朝……抱歉了。”

仍是那般沉稳温和的声调,最后一字出口,他双指并一,在空中划过一道明灿剑气,无形剑意直刺御座。

剑术到了如此境界,轻易已不需拔剑,以双指代剑,就已可媲美天下间名锋绝刃

“铮”

一声金石之鸣,在大殿最高处震响,众人只觉得耳边嗡嗡,抬眼看时,只见昭元帝直立而起,双手持剑,连鞘迎上他的双指,强硬对撞之下,长可及地的礼仪佩剑竟从鞘中震出半截,发出龙吟之声

两股巨大的力量撞击之下,震得大殿最高处横粱也为之摇晃,簌簌石屑落下,御座之下的地基竟凹陷出一个大洞。

“如此深的内力修为……”

宁非由衷的发出赞叹声,眼神却转为前所未有的郑重犀利,“是我低估你了。”

说完,他伸手朝肩上一探,无声无息的,拔出了那柄木剑。

平淡无奇的木剑,跟主人一般简朴沉凝,但宁非握定剑身后,浑身却突然焕发一种强烈而奇异的神采——

宛如当空旭日一般

“指教了。”

木剑挥出,宛如白虹贯日,又似九渊龙升,迅疾无比,却又充满着惊心动魄的轰然重压

宛如泰山压顶、日陨坠地

这是世上无双之“重”

这至重的一剑,天下间几乎无人可以接下……昭元帝心中闪过这一认知,浑身战意却是前所未有的暴燃,刹那间,他居然向前一步,横剑硬挡迎上

罡风比融浆更为炽热,至重压力下,他的天子礼剑终于承受不住,瞬间裂为碎片

木剑受这一阻,去势微止,随即却又直刺而来。

“住手——————”

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甜美的喊声,极为熟悉的嗓音

下一刻,一道紫衣身影从侧边的帷幕间跑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在两人之间。

“住手呀”

清脆宛如黄莺啼转,虽有惶急却更多愤怒——是丹离的声音。

昭元帝只觉得眼前一花,忍住内力反噬的暗伤后,他惊愕的发现,丹离拦在他身前,以自己的膛挡住了那一柄木剑。

“你——”

昭元帝急怒之下,一口鲜血喷出,定睛看时,却发觉,那木剑的剑尖停留在丹离前,略入肌肤,竟是微颤着不再向前

怎么可能?

昭元帝一双锐目看向他的对手,只见宁非踉跄一步,才急急将木剑定住,一阵气血涌上他的面庞,显然,强行收剑也对他造成了内伤。()

第一百六十九章露压烟啼千万枝

宁非好似也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低下头去,呆呆的凝视着丹离,双目因极度震惊而睁得很大——

“你——”

一直平静内敛的宁非,这一刻居然说不出话来

四周众人已被这一幕吓得鸦雀无声,只剩飞檐下铁马的清脆响声,在暗夜里遥遥传来。

夜风在深殿之中飒然而过,吹得重重纱帷都轻扬乱舞,散发着沉水香气息的熏炉倾倒在地,氤氲的紫烟越发浓重,呛得人喉头哽咽——万千言语,在此刻都只剩下默然。

无数明灿的烛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刺得人心烦意乱……宁非觉得眼前这一切,好似都是一场不真实的异梦

居然是她

一滴血,顺着剑尖,缓缓划落,那落地的细微声响,在他耳边却好似轰然巨雷——

多年前那个静默恬笑的青稚少女,以最不可能的姿势,挡在了他的剑前

怎会是她?

宁非只觉得眼前一阵光眩——生平第一次,握剑的手有了不稳。

风吹得他衣袂飞扬,恍惚间,多年未见的那张容颜,一如记忆之中熟悉,却又是异样的陌生。

在师门修习剑艺的她,总是一袭洁白素裳,木簪挽发,眼前之人却是着了霓华装,发间高髻珠玉琳琅。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七年了……经历过无数世事变化,生死颠沛,竟会在此时此刻相遇?

这是怎样的无常命运,机缘巧合?

木剑僵在半空,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下,仿佛过了千百世,又好似只是一瞬。

宁非猛然惊醒过来,正要回剑撤出,却发觉她双手紧紧攥住了剑尖。

“你是来杀人的?”

剑入肌肤,丹离蹙起眉头,整个人宛如柔柳随风微颤,好似整个人都随时要倒下去,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只有那双眼……深深凝视着他的那双幽黑,深不见底的眼,让他心头一震,浑身血都仿佛在这一刻冷却。

宁非微微侧过头去,下意识的要闪避那一双熟悉的眼眸——如同决裂的那一夜一般,先是闪过相认的惊愕,随即是碎灭黯淡的眼波,最后浮现出无比残酷怨毒的冷笑。

“你是来刺杀圣上的吗?”

她又问,声音低不可闻,似乎是伤重不支,只有正对着她的宁非,才能看到她唇角的蔑然冷笑。

宁非楞住了,整个人宛如木雕泥塑一般,一时竟说不出一个“是”字来。

“这里没你的事,速速退下“

昭元帝冷然沉喝,他上前一步,欲将她拉至身后,然而丹离双手紧紧的攥住剑尖,任凭锋口一寸停留在她前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倔强——

“我不会让开的。”

她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也不知是对身后的昭元帝说,还是在对着身前的宁非断然保证。

昭元帝不敢再拉了——他胆战心惊的看着自己用力之下,她前洇出更多的鲜血——那血刺得他双眼发红,睚眦欲裂,浑身都散发出极为恐怖的冷凝威压

若是自己的佩剑在此,又怎会需要她以身相挡?

若不是以古礼迎宾,他绝不会带这种礼制钝剑,若是自己的佩剑在此,他与刺客绝对有一拼之力

想到这,昭元帝微眯起双眼,双手关节紧握得露出白痕——他内心的狂怒已燃至最高

丹离就这般站定了,站在两个男人之间,深深凝视着眼前手握木剑的刺客——

这是她的师兄,这一生一世,牵挂她最多羁绊,也留给她最深伤痛的那个人

宁非……在七年后的今天,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讥诮的冷笑背后,有一丝感伤一闪而过,随即湮没无踪。

收起心头最后一点柔软,她的笑容诡异加深,望定了眼前这个梦回萦绕的男人,她轻声说道:“你若是要刺杀圣上,除非用这柄剑穿透我的膛。”

轻软甜美的嗓音,就这般低低说出,却是好似一声天外惊雷,霹雳落在两个男人心中,却是滋味迥然,简直好似天上地下。

昭元帝觉得眼眶发热,全身血脉都在这一刻发烫——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时看似没心没肺,懒散贪财的小丫头,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宁非的眉心凝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纹,他手中木剑就这般硬生生停住,再不能向前一寸,也不容缩回一毫。

丹离望定了他,不住跳动的烛光映在她瞳孔中心,好似两点金芒幽凝,那般摄人心魂的诡异,“你要取他的命,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一字一句,甜美软侬,却是断金斩玉一般的决绝。

夜风呼啸,混乱一片的高殿之上,她的罗袖华衣飞扬高舞,霓锦暗纹染上了殷红的血痕,望之绝美,却也触目惊心。

风声呼啸,席卷走尘世的一切声息,只剩下对峙而立的三人,冷然目光下压抑着激越狂涌的心绪。

一声轻叹,不知是出自谁的心中?

蓦然,闪亮白芒一闪,如梦如幻,快得让人看不清残影。

下一刻,丹离发觉,自己前的木剑消失了

一道白袍身影从御座旁一闪而过,转眼穿过大殿中央,轻而易举的闪过那些蜂拥上前的侍卫兵将,瞬息之间已到了殿门前。

他的身影快得让人反应不及,只隔空留下一句——

“身为天子之尊,你总不会一世都躲在女人身后吧?期待下次与你一决高下……”

声未吐尽,人已去远,杳杳无踪可寻。

众人追之不及,恨怒交加之外,却又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男人身手宛如神鬼一般,在场各人竟无一是他的对手,实在太过可怕了

高台之上,丹离好似浑然不闻殿中乍起的喧哗,仍是呆呆伫立着,一动也不动。

终于走了吗?

一种复杂怅然的心绪充满中,五味陈杂难以言明。

她心中一松,下一刻只觉得浑身酥软无力,竟直直朝后倒下。

“丹离”

身后好似有人在大……有一双温暖大手接住了她,然后,她陷入了黑甜的昏厥之中,沉沉然再也不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昭元帝双臂向前,极为惊险的将她接住,抱在臂弯之中,只见她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一探脉息竟是颇为滞凝,除了失血过多,好似还受过什么内伤一般。()

第一百七十章落花起作回风舞

“丹离……“

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广袖也染上了她口的鲜血,从未有的惶恐与愤怒升上心头

内侍左右都惊惶失措,纷纷上前来探看皇帝的伤势,昭元帝把手一挥,怒喝道:“快去援助左相”

此时只听一声沉喝,玉阶下,与左相厮杀、力阻他上前救驾的神秘黑衣人金刀疾出,想要逼退对手,也随之离去。

“想逃?”

左相冷哼一声,手中不能出鞘的长剑横扫,剑意吞吐之间,竟似云气涌动

他与黑衣人对战一阵,隐隐占了上风,但黑衣人不求得胜,只望绊住他手脚,一时倒也脱身不得,此时不用顾忌皇帝的安危,他顿时剑照狠绝,全力施为。

金刀黑衣人闷哼一声,倒退一步,却正好被左相发出的云气包围,顿时陷入险境。

正在危急之时,一道人影疾奔而来,有意无意间,竟以自身真气冲散了云气剑意

金刀黑衣人见机不可失,连忙纵身飞掠而去。

左相眯起了眼,心中已是勃然大怒,定睛一看,竟是一身古雅长袍的恒公子。

好似感受不到他凛冽杀意的目光,恒公子站在阶下,扬声关切问道:“陛下无恙吧?”

“多谢公子,朕安然无事。”

昭元帝一步步迈下台阶,皇袍下摆的燮纹在灯烛照耀下熠熠生辉,玄黑长袖边缘,除了金线绣边,还有星星点点的血痕。

他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喜怒,熟悉他的人比如左相,却分明感受到他心中的狂怒冷焰。

“快去宣太医。”

他沉声喝道,如梦初醒的内臣中终于有人急奔出殿,飞快的去寻太医来诊治。

他怀里抱着一人,面容朝内看不真切,从那霓彩锦衣的样式来看,分明却是方才以身护险,挡下致命一击的那位少女妃。

恒公子的目光,停留在她微露的雪白皓婉上,静静的端详了一阵,好似对她颇为关注。

发觉他目光的侵扰,昭元帝冷哼一声,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甚至不忘替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襦裙。

左相跨前一步,目光如剑一般冷然犀利,“倒是多亏了公子那句提醒,否则众人还不曾发觉刺客入侵呢”

他眼风一扫,被他波及之人无不低下头去,羞愧难当——虽然这次是盛宴,众人手中并无趁手的兵器,但刺客悄无声息的入侵,却还懵然不觉,居然多亏敌国来使示警,这简直是丢尽了朝廷的颜面

左相话锋一转,“恒公子果真名不虚传,瞬息之间便发现了刺客的踪迹。”

话中有话,显然是疑上了恒公子。

恒公子涵养颇佳,倒也不生气,轻笑一声答道:“我奏箜篌前,务必焚香净心,来人身带杀气,立刻便扰乱了我之乐心,倒是让大人见笑了——好在我也要在天都停留一段时日,容后再向大人请教音律。”

左相默然无语,面容却板得更黑更僵了。有人知道内情,窃笑着偷换了个眼色——左相通诗史歌赋,又兼习律法民政,下棋也能赢过皇帝,惟独在音律一道上,其实一窍不通,是个乐盲。

恒公子这么说,简直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左相冷冷一笑,周围人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多使一个眼色,只听左相直接问道:“恒公子太谦了——您的反应也不慢,方才您第一个冲上前来,倒也险些截住刺客,真是可惜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紧紧盯着恒公子,仔细观察他面上任何一丝表情,想要看出端倪。

让他失望的是,恒公子笑容如往常一般春风和煦,“是啊……俗话说得好,一山还有一山高,此人能困住左相大人您,身手自是非凡,我与他失之交臂,未能交手,真是可惜了。”

一旁众人听他们唇枪舌剑,只感觉背上已起了几阵冷汗,双眼望殿外一瞥,如蒙大赦的叫道:“太医来了”

果然,太医院院正率了一群太医急急赶来,为众人诊治。

白袍刺客似乎下手颇有分寸,运指如剑只是轻轻一挥,虽然将众人甩出致伤,却都没伤到脏腑,休养一阵便也无碍。

最为棘手的,却是昭元帝那边——左相站在廊柱边,看着太医们在偏殿静阁进进出出,似乎是在为那位石昭仪的伤情伤透了脑筋。

“真没想到,她居然有这般胆识……”

左相一挥紫袖,低声说道,神色倒是略见缓和。

方才那般惊险到极点的场面,即使是他,也为之霍然动容了。

你要取他的命,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方才那一句,铮铮有声,英姿飒然,即使是身陷苦战的他,也清楚的听到了

“为了保护万岁,她居然愿意如此牺牲吗?”

左相凝起了眉,神色之间却是若有所思。

难得被他称赞的丹离,如今正在昏迷之中。

太医来往了十数位,药香将静阁熏得内外透彻,但她却仍是毫无醒来的迹象。

帝王的冷怒担忧,太医的殷勤救治,以及络绎不绝的从人服侍,她都毫无知觉,只是陷在自己的沉梦之中

恍恍惚惚,过往的一些记忆,宛如吉光片羽从眼前飞过。

小小的女童,拖着一把高过自己头顶的长剑,摇摇晃晃的在桃林间练习。

十岁左右的男孩,手持一柄小小的木剑,默默的看着。

“这里太软了,姿势走样。”

“下盘不稳,人家出剑一扫,这样……就倒了。”

男孩沉声说道,一边用手中木剑示范,一扫之下,女童跌倒在地,骨碌碌滚了一身灰土。

“站起来重新练吧——喂,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一向沉默寡言的男孩,看着倔强流泪的小女童,顿时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桃林摇曳,有小小的花骨朵,初绽出嫩粉,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身边。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下次我一定耐心教你……”

默然无言的女童,流泪得更凶了。

男孩越急越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心一横,他干脆蹲下身来,笨拙的用袖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第一百七十一章此心竟如履薄冰

日光照在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晶莹的泪水落下,一滴又一滴,她吸着小巧鼻尖,在他怀里无声的哭了。

“别哭别哭……”

男孩小心翼翼的拍着她的背,低声诱哄安慰,轻柔又安稳的感觉萦绕心间,她睁大了眼,渐渐收起了泪。

……

那时,她才刚刚拜入意剑门下,年方七岁,而他,也不过是十二岁的小小少年。

师门的生活,隐遁深山,避离尘世的纷扰,三进的院落之中,青苔浸古阶,桑梓满庭院,一派古意盎然,日子过得安宁平静。

意剑门下无庸才,七八位同袍却仍是每日勤练不辍,而后山的桃林,却是他们两人独有的小天地。

……

日月如梭,时光似箭,山中不知已三年。

千万树桃花灼盛而放,粉艳莹莹,甜香旖旎。

暮光低落,沉金柔辉之中,她与他,并肩而坐在散落的石碑之下,一起偷喝着同一罐酒。

“好甜……”

她用瓷勺舀一点,犹豫着用舌尖一舔,顿时整张脸都笑意粲然。

“喝酒可不能这么小家子气。”

他宠溺的淡笑着,倒满一酒盅,很是豪气的一饮而尽。

“头好晕……”

他目光闪动着,却是有些茫然了。

“你活该,师父的桃花酿,虽然入口清醇甜美,后劲却是很大……”

她娇嗔道,狡黠的双眼笑成弯弯月牙,眼角波光却明灿皎美得让人心头一荡。

虽然年方十岁,她身姿体态却已隐隐显出娉婷清艳之韵,宁非面色微绯,有些不自在的侧过头去,顺手还替她捋了额上乱发。

丹离却变戏法一般取出一只硕大暗赤的犀角杯,满满了倒了一杯,用粉嫩舌头舔啊舔的,居然喝了大半。

“真的好甜……”

丹离心满意足的咕哝道。

“你酒量还真不小嘛,看来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宁非轻拧了她的鼻尖,眼神因酒酣而略微茫然,却更染上了三分深邃漆亮,宛如天上星辰一般。

丹离一双莲足踢着庭中灰白色的蓍草,嬉笑着问道:“平素刚直严肃的象块木头的你,今天居然去偷出了师父珍藏的桃花酿,到底是在庆祝什么?”

闪亮双眸凝视着她,却带了七分疼惜,三分疑惑,“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真的忘记了吗?”

丹离目光一凝,这才惊觉恍然,“今天居然是——”

“是你的生日,小迷糊。”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刮了她的鼻尖,“你连自己的生辰之诞都忘记了吗?”

我的生辰……

正在丹离楞着的时候,宁非取出一具被葛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件,“这是给你的。”

丹离回眸一看,顿时惊住了。

从外形观之,心中就有七八分明白,未及解开束布,触手已是金铁般木质,清漆的柔光透过布纱入眼,只觉得一片心旷神怡。

褪去重重束布,只见琴面黛黑宛幽冷,扣之铮铮声清越,乃是上好绝佳的七弦焦尾古琴。

“这具琴是我俩亲手做的,有些简陋,外形也太大了些——只是这内中也算别有乾坤。”

宁非亲手演示给她看,在关键榫节处一拍,底座移开后竟是中空,“里面可以放上你的剑,因为它的刃面比世上任何一把都要宽,所以连琴身也制得宽而大了。”

我的剑……

世上别无第二的剑,因为无法找到剑鞘,而一直难以背负的剑,却被他以这种匠心别具的方式解决了。

从此后,身负长琴,雪衣翩跹,更是长剑在身,天下应可纵游。

一切都他的默默关心,细致而不露痕迹,没有一丝甜言蜜语,却什么都为自己考虑到了。

夕阳西斜,残光艳丽凝深,将并肩而坐的两人剪影拖得更长,几乎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多谢你……”

那是暖心感动的哽咽,也是无法言明的焦灼复杂。

宁非,天生酷爱剑术的你,永远不会明白,我是为什么耿耿于自己的剑,一时一刻都要带在身边。

我的剑,只为杀戮而开。

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

“怎么又哭了,都大姑娘了,羞不羞啊……”

话虽如此,却仍是轻柔温和的替自己擦去眼角的水迹。

“还有琴弦没调好呢,我们一起来吧。”

四手交握,若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的默契与温存,便再无任何奢求了。

……

沉浸在过往梦境中的丹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睡着,唇边却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口寸许的伤口早已止血,却仍是莫名的高烧不退,太医们束手无策。

已是掌灯时分,天色晦离混沌,殿外刮起了大风,渐渐的,又落下了豆大的雨点。

未央,帝皇的寝殿之中,昏暗看不清所在,只有镜台旁一枝长烛静燃,幽然落下蜡泪。重重纱帐之后,一阵药香氤氲萦绕。

一道挺拔巍然的身影,静静走进了寝殿。他一身凛然,带来了外间的风雨凉意,淡淡烛光倒映出他的影子,却似被他周身的冷凝幽沉所摄,竟微微颤动摇曳。

昭元帝身着玄黑便袍,长发随意束在身后,默然冷冷的凝视着低垂的纱帐。

将手伸入帐中,轻轻撩起,以金钩轻挽,出现在眼前的,便是那一张秀美而苍白的脸。

糙而凉薄的指尖轻轻轻触及她的眉心,缓缓轻划而下,昭元帝眯起眼,眼中却是深不见底的冥暗——

“你为什么这么傻……”

低喃一语,弥散在整个深殿之中,低沉却清晰得让人感受到那种莫名的愤怒焦灼——

“为什么这么傻呢”

他恨恨道,想将手收紧,却终究不忍心,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又用绢巾擦去了唇边的半点药汁。

多少年了,他边有英勇死战的将士,有深谋远韬的谋师,也有居心叵测的细作,但却从未有过这么傻气的妃。

傻到让人想敲开她的小脑瓜,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怎会胆大到冲进对决的险绝之境,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身前

我不会让开的

——听听她居然对刺客说这种话,简直是疯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与尔同销万古愁

昭元帝眯紧了眼,眼角却有着微不可见的痉动

你若是要刺杀圣上,除非用这柄剑穿透我的膛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吧

——听惯了她懒散贪财的俏皮笑语,身临如此危境,却是说了掷地有声的一句

真是疯了……她难道不知道,刺客只要心念一动,就可以把她穿个透心凉?

只是想象了那个场面,昭元帝便咬紧了牙,眉心的冷煞森然,惊得烛焰都四下颤抖。

“真是愚蠢……”

他低声骂道,却不知是在骂床上昏迷的人儿,还是在骂百密一疏的自己。

暗不可见的深殿之外,有人小声禀道:“左相求见。”

他怎么又回来了?

昭元帝挑眉一动,心中忖道:左相必定是有要事。

他深深的凝视了一眼被中昏睡之人,随即放下帐帘,转身而去。

只是那一转身,并不如平时一般冷硬,而是带着自己也未曾发觉的犹豫和眷留。

昏暗的烛焰下,纱帷被带动的微风轻飘而起,丹离的微笑,显得格外轻渺脆弱,好似下一瞬就要烟消云散。

丹离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个恍惚旧梦之中,轮回往复,不得解决。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又是三年过去了。

这一年春天,丹离的十三岁生辰还差几天。

正逢薄雨倒寒,盛发枝头的桃花,终也受不住这份风雨摧残,渐渐凋落飘下,拂了人一身嫣红。

细雨如晦,丹离斜倚木廊之下,手中提一壶师父珍藏的桃酒,却是不管不顾的,大口大口饮尽。

身旁一具宽大黑木古琴陈放,琴弦沉蕴内敛,底座却是大开,一柄奇怪的大剑横卧其中,光华吞吐不定。

那是一柄宽背雪锷的重剑,刀脊厚重沉凝,玄铁剑身仿佛经过百锻千炼,在昏暗木廊下闪着妖异的菱圈纹光。

这柄剑宽大而长,重如千钧,丹离却一手轻握,毫不费力就提了起来。

将最后一杯酒泼在刃口,她取过一旁的雪白绢巾,缓缓的擦拭起来。

一点一点的擦过,不放过任何一寸,她屏息凝神,好似全数心思都放在这一柄剑上。

有无形之气从她身上逸出,方圆数丈都被震撼,连浸润细落的雨滴都仿佛受了惊吓,朝外倾斜洒下。

那是纯粹而凛冽的杀气。

沉稳自然的脚步声来到身边,平素沉稳的步伐,此时却显得有些心焦。

“从早晨起,你就心绪不宁。”

他撑伞而来,衣袂下摆被略微浸湿,醇厚嗓音透出毫不隐晦的关切。

在她身边坐定,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息温热拂来,好似松木之香,“听师尊说,你执意向他求学那招‘天外之意’,究竟发生何事?”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

冰冷的手指拂过剑刃,分不清是血还是钢铁,“我只是觉得自己进展迅速,也有一窥大道至极的资格了。”

宁非皱起眉,端详着身边之人的神色——这般恹恹的斜坐,眉宇间却是不容错认的杀意冷煞,究竟发生何事?

他按压住心头不安,平心静气的劝说道:“你入门才六年不到,虽然骨绝佳又资质惊人,但终究还是该打好基,再谈剑道至极——‘天外之意’乃是本门最强的禁招,一旦练成将有神鬼般惊人的威力,你为何如此着急?”

“着急?”

丹离眯起了眼,嗓音慵懒低沉,却满是不容错认的怨毒激越,“是啊,我很急……我急着要一个人的命”

仿佛感受到她心中激愤,周身剑意涌作青莲紫电,惊雷迅疾般向四下里削去

只听轰然一声,木廊前方竟平空被扫出一个巨坑,剧烈震荡之下,桃花落得更急

“是谁?”

丹离缓缓转过脸来,平素爱笑善睐的双眼,此时竟是幽黑,深不见底,“一个仇人。”

“一个害死我至亲的仇人。”

幽黑的双眸略微上挑,带出惊悚恐怖的震慑感——

“我一直在忍,好好练剑,希望总有一天能手刃仇人——但是今天,我听到了她的消息:她居然飞黄腾达更进一步了”

说到此处,她手中宽剑一顿,周身怒意化为实质,轰隆声好似天雷降落,世间末日——

“踏着别人的鲜血,她终于成为清韵斋下任斋主了,即将踏上更高的术法之道——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必须赶快杀了她”

在雷电雨点之中,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整个人好似陷入了魔怔,喃喃自语道:“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她的命,必须由我亲自收取”

“清韵斋下任斋主?是那位即将卸任的圣女,明瑶华?”

宁非略一思索,便立刻说出对方的名字。

“哼……就是她,双手染上无辜凡人的鲜血,即将从圣女位置上更上一步,成为下任斋主”

丹离冷笑着,浑身都因那个禁忌的名字而微微颤动

四目相对,她清晰的看到他眼中升起焦虑关切的光芒,下一刻,她被拥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里,“这就是藏在你心里的那件事吗?”

温暖的怀抱,天生的松木清香,整个人神智都为之一清,那醇厚沉稳的声音,仿佛一丝天音,将她从怨恨狂然之中唤醒,“你拜入师门,却不肯说出姓名来历,每年总有几日,你的子就变得忽忽晴——原来,究是有这般惨痛的隐情。”

紧紧的怀抱,却不觉窒息,暖意宛如天地汪洋一般,将她笼罩在内,“你一直闷在心里,不肯跟人倾吐——今天,能给我详细说说吗?”

沉稳干净的嗓音,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却莫名让她感觉心安,丹离蜷缩在他怀里,微微颤动的身躯,终于停止下来。

“我出身在一国王族,是不受宠的妃子所生……”

奇异的,她将心中隐藏多年的秘密说出,自然而然的倾吐,过往的惨痛经历,从她口中缓缓道来。

数次中断,她浑身痉挛,嘶哑着嗓音,恨得说不下去,宁飞凝指于弦,以平静安详之曲让她平静下来。

听着听着,他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下一瞬,他怒意上涌,手下一紧,顿时三冰弦断裂,绷成一卷。

“岂有其理,清韵斋竟敢如此草菅人命”()

第一百七十三章一心愁谢如枯兰

他剑眉一轩,生平第一次震怒,凛然正气发散于外,宛如冰河怒涛,霸气自生

深吸一口气,他压下心头怒意,沉声道:“清韵斋要代天执命,挑选下一任的天子人选,这也罢了,怎可将凡人的命当作祭品,随意灭杀?“

感受着怀中人压抑痛绝的哭泣,他伸出手,再次抱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抚慰她每一分惨痛悲绝——

“想哭就哭出来吧……”

温暖而紧实的怀抱,松木清香好似无所不至的充满周身,将内心最深处的疮疤都一一填满——那瞬间的柔软与满足,将所有黑暗激狂的心念都渐渐缓和下来。

“就这一次,把心里的苦哭出来吧——今后,只要有我一日,就绝不会让你再有这般锥心之痛”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回响,不怒而威,却又稳如磐石的决然

就这一次……就让我作小儿女情状,在他怀里大哭出声,肆意而哭,狼狈不堪。

就这一次,放纵自己接受安慰,依靠在你前。

因为明天,我将用自己的剑,去讨回这个公道

丹离静静的靠在他前,微闭的眼角却闪过一丝决绝的冷光

就在明天

而就在他们身边,桃花静静飞逝,落英缤纷,艳丽之外,却更有一种凄绝妖异的美。

知觉渐渐散失,眼前的桃花落英,相拥的男女,都渐渐模糊了……

丹离呻吟一声,感觉浑身好似火燎一般,痛苦难当。

身边好似有几道女音惊慌失措,她只能模糊的辨别出,其中两人,好似就是之前昭元帝送来保护她左右的贴身侍女。

有温热而带着药味的水被缓缓喂入口中,无意识的嘴唇阖动,勉强咽下肚去。

火烧一般的痛感渐渐消退,随之而起的却不是舒适,而是——

冰封奇寒一般的感觉

好冷……好冷……冷得心都要碎了

丹离在染有沉水香的床榻上辗转颤抖,周围人都越发惊慌,而恍恍惚惚间,她又进入了新的梦境……

恸哭一夜后,她不愿让宁非担心,却在第二日清晨,身负长琴决然而去。

清韵斋的秘地,人手并不算多,但各个都是青年俊彦,而她,无声无息的闯入,只乱了庭中落叶。

心头好似燃着一团炽烫的火,隐隐的钝痛,一刀一刀割在心头,却另有一种激越飞扬即将升起。

她紧了紧背上长琴。

最高处的云霄阁,挺拔中更见清逸圣韵,古雅平檐之上,仿佛有五色神光冲天而起,让人心生景仰膜拜。

这便是代理斋主,也是即将卸任的圣女明瑶华之居住。

她静静闭眼,感受着背上琴匣中的铮铮剑跃,心底却逐渐平静下来。

将最后一丝心绪压入沉海,她感觉自己的双手,竟是前所未有的稳然

身如流星般沓然而入,快得几乎化为一道光芒,落地之时,只见静堂方阔,四下里除了一道雪色蒲团,竟毫无任何摆设,一股博大浩然之气沛然而生。

无人,亦无声。

然而,在静堂的最深处,却是一道素色蝉纱垂及地面,毫无任何饰纹,那隐约的神光便是出自其后

再无任何迟疑,丹离肩一动,长琴顿时平铺于半空,一声吞天之吟,匣中重剑顿时出现

娇小的十三岁少女,却手握一把宽背重剑,原本是怪异不谐的一幕,此时在她掌控之下,却似行云流水。

毫无犹豫的一剑直刺而入,素白蝉纱上泛起一层五色光罩,却在这一剑之威下轰然碎裂

撼天动地的巨响后,蝉纱被狂烈气流席卷而散,终于露出后方的一切——

丹离的双眼,在这一刻冷凝成冰

恨火燃至极点,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仇人,此时近在咫尺。

五色灿华中,有瓣瓣金雨飘落,空中妙音千重,好似是被这一道凛然剑气袭入,顿时清圣之气大涨。

光点最中央乃是一道圆形转轮,千朵曼佗罗回荡异香阵阵,女子的面容时隐时现,飘渺看不真切,惟有那双眼,那双午夜梦回时,慈悯而又高高在上的眼,却是镌刻在心底的无边梦魇

明瑶华

丹离这一瞬,已忘却了所有的冷静,她狠狠咬着下唇,一滴鲜血缓缓滴落。

重剑直指光轮,小小的少女,却以和她年龄不符的冷笑声说道:“你将命绝今日”

光轮一顿,最中央那张朦胧冰华的绝美容颜却显得清晰了些许,只见她眨了眨眼,全然疑惑,毫无怒意的问道——

“你是谁?”

居然问我是谁

丹离的口好似受到一记无形重击,双眼越发幽沉。

她不记得我了,当年那个蝼蚁一般的存在,只会嘤嘤哭泣的小小孩童。

亦或是——

“你是作孽太多了,苦主太多记不住了吧——没关系,今天之后,你再无机会欠人血债了”

少女讥讽笑道,随即双腕一沉,汹涌怒意化为磅礴剑势,一往直前,竟似滔天巨*,陨星轰落

云霄阁虽然挺拔巍然,却终究受不了这般凌厉的剑气,顿时地动楼摇,石屑纷纷碎落。

重剑直扑五色光轮,悍然一击誓要将它碎灭,然而下一刻,只听当的一声清脆响声,另一柄剑从影里杀出,及时拦住了丹离手中的重剑。

重剑势如山岳,那一柄剑却只是木质,轻飘飘好似全无分量,却是打横里截住了它,两者交击之下,又是一阵轰然巨震。

烟尘四散,丹离的双瞳,却因极端的惊愕和不敢置信而睁大——

“宁非”

她喃喃低语,双眼睁得老大,完全不敢相信所见是真。

“你为什么……”

她低喊出声,声嘶力竭,咽喉处开始有一股血腥味了。

“你不能杀她。”

宁非以木剑震退她三步,却仍是横剑当,显然是有所戒备,他面若沉水,无喜无怒,任谁也看不出他真实的心绪。

“为什么?”

咽喉的甜腥味更重了,丹离眼前好似一阵火光迷茫,身形晃了一晃,只觉得口字一阵烦闷,却是怎么也吐不出什么来。

“因为……我在意她。”

淡淡的一句,却似天外巨石,轰然一声将她的理智砸碎,碎成四分五裂。()

第一百七十四章海天龙战血玄黄

“你说……你在意她?”

眼头已是一阵金星乱窜,咬牙从唇角逸出这一问,心口更是无形剧痛。

是不敢置信,更是悲愤已极。

恍惚迷乱之间,眼前的一切都扭曲变形,只剩下那人手中的木剑,淡纹似雪的熟悉,却在这一刻刺痛人眼,痛得不愿再睁开

“你说你在意她……那你昨夜跟我说的,又算什么?”

小小的少女,雪色额头一抹青黛在微微痉颤,整个人似乎在摇晃,却仍是倔强的吐出冷然质问。

木窗被震得开阖不定,高楼之上,风吹得人鬓发乱扬,遮挡住彼此的眼眸,再也看不清心中所想。

宁非身形凝然,站在光暗交织的地带,身后遮挡着的,是那一团五色光轮,以及其中神秘莫测的代理宗主,明瑶华。

“你还是退回山中吧,这里并非你该逗留之地。”

醇厚淡然的嗓音,却是刺入心中最恶毒的针

“居然这般护着她——”

丹离浑身颤动,面上雪色宛如透明,瞬间却又红似霞染,这对于剑修者来说,是极为危险的征兆。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了,“既然这么在意她,那在你心里,我们之间究竟算什么?”

小小的少女,早熟而毫不羞涩的问出自己心中的呐喊,本来是极为旖旎的一幕,此时却已是倾尽她最后的决然。

“我们之间,是相濡以沫的温情,但是遇见她,我恍然明白——这才是铭心刻骨的深爱。”

“铭心刻骨的深爱?”

丹离的脸上,血色顿时狂涌,周身竟有无形的锐利剑罡飞散,让人惊心胆寒。

“哈……”

她笑得惨然,茫然睁大了眼,只觉得一夜之间,这世界变得荒谬无比

原本义愤填膺的他,暗夜里拥着自己,曾经发誓:只要有我一日,就绝不会让你再有这般锥心之痛”

才一夜而已,居然说什么“铭心刻骨的深爱”?

丹离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近乎疯魔的癫狂之下,剑意自然被牵引催发,手中重剑尖端青莲光芒吞吐,极度璀璨后,却归为虚无的一点明光。

“小心”

宁非沉喝一声,木剑一封之下,竟然又是一声轰然巨响

两人齐退几步,丹离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头脑却为之一清,而宁非沉喝一声,面上血色也是一隐而没,显然也受伤不浅。

“你受伤了……”

清圣高洁,却如珠玉般柔和的嗓音,在这混乱一片的楼阁顶端响起。

“无妨。”

宁非微微侧身,回眸,毫无波澜的眼中也有了暖色笑意。

两人的亲昵与默契,映入眼底却成最离奇的讽刺——眯紧了眼,口已是痛无可痛,丹离只有抓牢手中之剑,脚步虚浮的咬牙挺立。

她的下盘蹒跚,似乎已是强弩之末,只有手中那一柄怪异的重剑,却在发出丝丝雷电声响,剑身龙吟,兴奋的颤动着,好似是古怪的活物一般。

空气中渐渐弥漫不安与危险的气氛。

“如此神兵,却又因情绪飚升,在你手上飞跃了一个境界,真是前所未有。”

清圣女音缓缓响起,宁非也感应到这份古怪氛围,手中木剑一横,顿时剑风成圈,将五色光轮包裹在内。

“不必如此。”

五色光华一挥,曼佗罗的异香顿时萦绕空中,宁非的剑风保护圈被柔和地化散了。

“让我来应付吧。”

淡然清渺的女音,听入丹离耳中,却又在她眼前燃起更高更猛烈的血光狂意——

“你要亲身试我一剑之利吗?”

她听到自己在冷笑,怨愤而嘶哑的声调,阵阵回荡在高楼顶端。

“是。”

平静毫无一丝波澜,未来的清韵斋之主,明瑶华柔声说道:“虽然不知你与我到底有何仇怨,我却要劝你一句——莫让仇恨之火蒙蔽了你的心志,狂意虽能催升战力,却无异于饮鸠止渴。”

随着柔声曼语,五色光轮落地凝为实体,若隐若现的女子素颜,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冰肌玉骨,黛眉如烟,乌发宛如盛云堆雪,云簪轻挽之下斜落身后——宛如画中走出的绝色女仙,任谁见了这般惊心动魄的美貌,都要为之目眩神迷,不能自已。

宁静绝美得让人屏息,惟独那一双眼,却是慈悯中带着高绝的威严——她的周身气质因这一双眼,而变得凛然高华,任谁都要望之俯首。

“如你所愿,让我来试你剑招吧。”

明瑶华仍是泰然自若,仿佛眼前只是个不听话闹事的孩童,好整以暇的不似生死之局而更象是随意玩耍。

丹离死死盯住她,眼中凝聚着危险的火光,唇角滴血,缓缓落在凌乱的素衣上——自己这般狼狈邋遢的形状,正好与明瑶华的绝美无瑕构成鲜明的对比。

天上地下之差。

然而她手中重剑握得更紧,几乎要扣入血之中,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重剑仍在嗡嗡轻吟,颤动之外,剑尖处那团虚无氤氲的光华,却逐渐开始凝缩为一点。

瞬间,光化七彩。

就在这一刻,丹离手中重剑平平挥出。

重剑之“重”,在这一瞬完全不存。

剑身好似天宇之间一束烟云,渺然飞散,完全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宁非的瞳孔,因这一剑而缩为两点

不好

居然是——天外之意

她居然练成了

天外之意,乃是意剑一门最神秘的绝学,也是衣钵传承中最难学的一种,历代以来少有人能练成。

宛如天外来客般难以捉,并非是快,也并非是慢,而是一种与天地同在的奇异节奏。

这世上本没人能把握这种节奏

“快闪开”

宁非急声低喝道。

明瑶华只觉得眼前一花,一种极为玄妙的危感,便瞬间到达她的眉心。

宛如梦幻空花,难以捉牢。

她黛眉一挑,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兴奋之色染上眉间。

双手合在前,六指轻捏一道法印,远观宛如菩提拈花微笑,意态悠远。

剑尖直刺而入,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法印在瞬间爆发万丈金光——

一道繁复森罗的符篆在她前现出,竟是悄无声息的,将重剑之尖挡住()

第一百七十五章一梦恍眼似南柯

符篆光芒金灿浩大,瞬息之间,将剑尖挡住。

重剑轻渺无痕,宛如天地间一鸿羽,惟有那七彩幻光闪亮得刺痛人眼,直撞而上,竟有着玉石俱焚的绝然凄丽——

两者撞击之下,竟没有想象中的轰然巨响,而是悄无声息的,静了下来。

玄妙无比的攻势,竟被这一道符篆光芒轻飘飘挡住,随后化为乌有。

瘦小的身躯跌飞出去,好似断了线的风筝,重重落地。

“你败了。”

清圣女音淡淡说道,宣布着这一场惨烈比拼的最后结果。

丹离倒在地上,唇边咳出血来,染红了她前的衣襟。

咣当一声,脱身飞出的重剑,此时才轰然落地,震得楼阁一阵轻摇,灰尘弥漫。

七彩剑光缓缓的,缓缓的,黯淡下来,宛如一只萤火虫扑腾着自己的翅膀,却再也无力发出自己的光芒。

丹离不停的咳着血,浑身都是灰土碎石,却居然笑出声来。

她越笑,前的血迹就越多,眼中那灿亮的光芒,也逐渐黯没下来——

“萤火之光,终究难以与皓月争辉吗?”

她讥诮着问自己,虽然咳着血,却自嘲的笑出了声。

“你想得太过极端了,如果不是你处处咄咄逼人,我也实在不愿与人动手。”

明瑶华好整以暇的伫立着,从高处静静看着她,那沉静美丽的眼中,居然有三分悲悯。

对蝼蚁杂碎的悲悯吗?

丹离眯起眼,眼角几乎要滴下血来。

“你干脆……杀了我好了。”

她低低的,凄然轻笑却又咬牙切齿的说道。

明瑶华摇了摇头,看一眼身侧的宁非,淡淡道:“我乃修道之人,不愿多结俗世的杀戮血腥,你还是离开吧。”

她最后瞥了一眼地上狼狈满身的少女,淡然挥了挥手,示意放她离去。

“哈……那么你记住,有一天,你将为你今天的轻视而后悔——就算永坠幽冥地地狱,我也要……也要向你讨还这笔血帐”

丹离无力的半跪在地上,挣扎着要取回她的剑,却发觉自己手指酥软无力,近在咫尺,却难以把握。

一道巍然挺拔的身影在她身前蹲下,抬眼看时,只见宁非俯下身来,替她捡起了那柄重剑,放回了她的掌心。

四目相对,她望入他的眼中,那般沉稳不动的眸子,此时也有些波动荡漾了。

“你……自己小心。”

宁非嘴唇微动,终究只说了这简短的一句。

清晨的日光透过破损的窗洞照入,照得丹离一双黑眸幽深诡冷。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清极,艳绝,“你放心,我命硬,不会就这么死了的。”

她放缓声调,笑吟吟的,最后凝望了他一眼,“我一定会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的。”

此时此刻,宁非忽然觉得一阵悚然不安,这般笑容,这般语调,在他心头咯噔一声——那种感觉,好似凝眸于万丈深渊,好象有绝顶惊悚的妖鬼潜藏,又可能什么也没有。

平静而莫名的可怕。

未知世界的可怕。

丹离又咳了一声,伸高了手,抹去唇边最后一点血星,双手用力努力将剑柄握住。

然而以她风中残烛般的力气,却连握都握不住了。

宁非一皱眉,想要上前来帮她,却被她一侧身,好似在闪避什么肮脏不吉的东西般闪开了。

嘶拉一声裂帛之声,只见丹离撕下一边衣袖,缓缓的,用心的,将剑柄缠在手上,绑得很紧,很紧。

她浑身因失血而酥软无力,手腕也是剧痛,而脑子却越发清醒。

师父曾经说过,有前辈高人被围攻暗算,力竭之时已不能握剑,只能以布条绑住剑柄,奋力拼杀,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来。

如此的自己,却也是相似情形。

她无声的抿了抿唇,终于把布条缠好,以剑驻地,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

她居然还是笑着的,笑得比方才还要灿烂,静静的,将眼前两人深深一瞥,收入眼中,这才摇晃蹒跚着走了。

云霄阁高耸挺拔,她腿脚不便,下楼时,不出意料的从阶梯上跌滚下来,骨碌碌摔成一团。

果然是最狼狈的退场啊……

半昏迷的她,笑着自嘲道,将剑充当拐杖,一瘸一一拐的走出了清韵斋的山门。

那时候的痛,现在想起,还是深入骨髓。

丹离在梦中微微呻吟,眼皮却略微撩起半分,只觉得眼前一片灯光刺眼,不由的又咕哝了半句。

“娘娘醒了”

顿时就有人喜出望外的喊了一声,顿时模糊眼前一片人影乱飞。

“娘娘终于醒了,大喜”

“真是老天有眼,保佑贤德之人”

“快去向皇上禀报”

耳边不想听见噪音,这些七嘴八舌的话还是不断灌入其中。

她皱了皱眉,终于再难忍耐,奋力将眼睁开。

眼前灯光明灿温馨,霞烟一般的纱帐顶上,绣的却不是寻常看惯的鸳鸯与并蒂莲,而是威严而华贵的龙飞风翔。

“这是哪里……?”

她小声问道。

随即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两人被派在她身边服侍的侍女,只见她们也是满面喜色,只是眼下有些青影,略见憔悴。

“扶我起来。”

“娘娘,太医说了,您身上有伤,不易移动。”

“扶我起来。”

细若蚊呐的嗓音,却带着坚决,两女见她自己开始挣扎着起身,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只得扶持住她,小心轻起。

她们的手脚灵巧柔软,浑身肌却是光滑而有弹,一看便知是练家子。

“啊”

丹离痛叫了一声,两人顿时惶恐,以为自己手脚弄痛了她,齐齐跪下道:“娘娘恕罪。”

好似被什么冰冷的东西一碰,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极为危险而玄妙的感觉。

“你们手上什么东西这么凉”

不等两人回答,丹离已经看到,是她们中指戴的玄金指环。

烛光照耀下,指环闪着亮光,非金非铁,多看两眼,心头就涌起非常诡异的不安之感。

“这是左相给我们统一配戴的,难以取下……”

见两人面露难色,丹离一阵头晕,连忙换了话题,““这是哪里?”

见两人还在懵懂,她又问了一遍。

“这是皇上未央的偏殿——平时皇上若是读书独寝,就住在这里。”

哟,自己居然占据了龙床么

丹离眼珠子动了动,如此想道。

外间有人急急跑入,“娘娘,双喜临门啊”

丹离被他跑得头昏,还未开口,就听双侍之一斥道:“在娘娘面前,这是什么规矩?”

“娘娘,大喜啊”来人气喘吁吁,却仍是笑得嘴边裂开了花,“皇上让大学士拟旨了,要晋封您为贤妃”

(家里有点事乱成一团了,所以好几天没更)()

第一百七十六章金风未动蝉先觉

顿时满室里都是喜气,众人忙碌了几日,面上本有疲惫之色,此时也都一齐欢欣,向丹离贺起喜来。

丹离楞楞的看了这群女人——这样打了**血一般的激动,倒真是稀罕。

她眯了眯眼,问出一句让在场众人都几乎要吐血三升的话来,“晋封为贤妃,是不是月俸会涨上很多?”

天哪,真是死要钱

那两人贴身侍女素来机敏,知道她的秉,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连忙笑着应和道:“娘娘广有人缘,来贺喜的人定然很多——您是怕赏钱不够使吧?其实倒是不用担心,皇上这几日对您连连褒奖,赐下的金银珍宝不计其数呢”

其他人耳尖,听见有赏钱,顿时笑容更浓三分,满嘴里抹了蜜糖般上前凑趣道:“是啊,娘娘那一日真是英勇非凡,万分紧急之时居然挺身挡住刺客的刀剑,满上下,谁有这个胆识,这份忠心呢?”

“是啊是啊,娘娘对皇上真是情深意重,我们也实在是感佩万分呢……”

丹离含笑点头,唇角却极为古怪的抽动——

英勇非凡?

挺身挡剑?

情深意重?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她低下头,掩下自己憋笑的一脸坏笑。

忍笑了一会,笑得浑身颤抖,眼角却沁出一颗泪花。

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丝情和意,已然在那个万年俱灰的清晨,消失得不剩一丝一毫了。

她微微闭眼,想起方才梦境之中,那两人眼神亲昵,默契自生,不用一言的翼护,唇边的笑意也变得冷然苍凉了。

自己最后滚落阶梯时的情景,定然是蠢而丑陋的,又哪及得上这两人在晨光中,对视安恬的一笑?

哈……

唇变的笑意加深,却莫名的让人身上一冷,丹离捧着直冒热气的茶汤,直截了当的问起了她第二大爱好——

“膳房可做了什么好吃的?”

众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此时一道圆胖毛影疾窜而来,一个猛虎下山式,稳稳的落在了丹离的靠枕上。

“喵——”

麻将发出一道慵懒混合着委屈的小声调。

它身上多了几道爪印,肥也少了几斤,但是神倒是挺好,一靠近人身上就一股烤鱼的香味。

丹离一把将它拎起,冷冷瞪视道:“又上哪鬼混了?”

“喵~~~~”

这充满春情的甜腻声调,居然又开始夸耀起它跟墨玉两情相悦,双宿一起飞的新进展了。

“哦哟,没看出来啊,麻将你还真有两手,那么高傲的碧眼小美人,居然被你泡上手了?”

丹离挠着它肥软的后脑皮,痞痞的笑道。

周围几人顿时面面相觑——这哪是尊贵妃该有的做派啊

好似也知道自己调笑不妥,丹离轻咳了一声,示意她们都下去。

直到看到自己两个贴身侍女最后离开静室,伶俐的将纱窗半阖,丹离才慢慢收起那道漫不经心的笑容。

她凝视着那两个侍女的背影,眼前却好似浮现出那怪异的指环——非金非铁,幽然生光,不知怎的,却让人心头非常不安。

“陌生而危险的感觉——左相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她随即想起,昏迷那前一夜盛宴,自己偷听到薛汶与颜梓的对谈,薛汶曾经很是劳累的抱怨:左相严令他在两个月前,铸造了这种指环。

薛汶的解释,此时回响起来却意味深长——

“里的司珍姑姑怕不能做出百八十个,何必让我来?这个指环,它是用来封住——”

未出口的下文,却是被恶客风流的熙王阻断了。

是用来封住什么呢?

丹离双眸微微眯起,一时不得要领,于是也就不再去想。

一旁的麻将不能容忍自己被忽视了这么久,于是软爪摩挲着她的手臂,喵啊喵的打起了小报告。

“你是说,你看到我们德宁里,这几日有好几个陌生面孔的女太监进进出出?”

丹离立刻想起了姬悠。

“他的计划,绸缪了这么久,也该是发动的时候了吧?”

她摩挲着麻将的毛,笑得越发懒散,“姬大美人很能忍,他背后的那个人,却是更能藏。”

“只是她终究按捺不住了,派出她的青鸾姑娘来跟姬悠会面。”

散漫病容之下,丹离的双眸微微一凝,却是前所未有的犀利狠绝——

“苏幕和梦流霜,两家合谋起来混淆我的判断,以为我就束手无策了吗?”

麻将喵了两声,丹离嗤的一声笑,笑得眉眼弯弯,无形之魅在瞬间散发而出——

“必须在清韵斋真正出手之前,集合天门三宗的力量——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两人绝不能再阻挡我”

言之一出,声调铿锵宛如金石,昭示着她的决心。

昭元帝此时却正在离她不远的静阁之中议事。

他盯紧了手上的秘密奏报,眼神里也浮现严峻怒笑,“京畿重地,就在朕眼皮底下,居然有人悄悄聚集小股军队,这么滚雪球一般,是想在哪一天谋朝篡位?”

左相高冠紫衣,仍是安然稳坐,面若寒霜,“这些集合的兵马,来源五花八门,理由也是各不相同,有些将领甚至看起来极为清白——我估计,只怕连他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调防,若是要一一严办撤换,只怕很多人要叫撞天屈。”

“那就撤查兵部”

昭元帝断然道。

“关键是,兵部自己也是全然懵懂——这些换防和调任,有些是地方上的求援请求,有些是确有要务,有些甚至真是巧合,兵部每年要发布无数条命令,哪里能仔细斟酌出各条小命令之间的蛛丝马迹?”

左相说着,声音有些沉重了,“眼下看来,此时必然谋划了很久,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昭元帝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那些只是小妖怪,也逃不过你孙猴子的火眼金睛。”

向来冷漠无言的皇帝,居然也会开起玩笑来?看来心情真是很好。

左相立刻想起,方才有侍女来报,那位即将晋封的石昭仪,已经清醒过来了——皇帝的好心情,大概是来自此处吧

他双目一挑,似嘲似叹,却终究重新凝聚了心神,在眼前这件棘手之事上——

“原本也只有些蛛丝马迹,我还疑心是自己多虑了,但万岁前几日遇到刺客闯,紧急调集京畿守军时,却发觉有些不对了”

“这么说起来,刺客还大大有功了?”

昭元帝冷然讽笑道,正要站起身来踱步,却突然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第一百七十七章吉凶由来自有兆

“万岁您怎么了?”

左相大惊之下,连忙伸手搀扶。

“朕无事。”

昭元帝摆了摆手,已然恢复了常态,他站直了身,以手背轻触自己额头,却是略微一怔,“怎会突然头晕?”

左相心头一凛,随即出手如电,扣住了他的腕脉,凝神细探。

昭元帝静静等候他诊脉,待左相双眉越皱越紧,终于放开自己手腕的当口,才开口问道:“朕的身体是怎样了?”

“万岁龙体康健,毫无任何异样。”

左相摇了摇头,神色之间却更见凝重惊疑——自己于医道之上也算颇有造诣,仔细探脉之后却毫无发现,难道是……?

“也许是最近累着了,朕好好歇息一阵也就是了。”

昭元帝发觉左相神色不宁,好似在苦苦思索,于是以这般理由宽慰了他。

左相皱着眉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目光却有些郁,他突兀的换了个话题,“前夜闹得沸反盈天,倒是没来得及与恒公子彻夜深谈。”

“他如今还住在驿馆之中,你若是要与他切磋辩才,大可前往拜访。”

昭元帝想起那晚的唇枪舌剑,顿时大笑出声。

左相翻了翻白眼,以很不恭敬的眼神斜睨了一眼,随即恢复了他那万年冰身的客套冷淡,“此人还要在京城逗留些许时日,他最想施展唇舌功夫的人,可还是万岁您啊”

昭元帝失声笑了起来,“笑话,他想跟朕舌战一辩,朕就必须应战吗?他们晋国一向自恃血脉渊古,张口闭口是上古仪礼,朕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通文墨的武人——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朕说不过他,难道不会蛮干?”

自他登基以来,已鲜少露出这等狠辣如匪的说笑,左相正在饮茶,顿时笑得岔了气,呛得连连咳嗽。

两人对视一眼后,又大笑了几声,这才说回正事。

“恒公子此时出使,就是想逼朕从魏国收兵,不再计较魏王的无知无礼——真是笑话,魏国本就仗了他晋国的势,这才敢公然忤逆我朝,朕只要‘宽宏大量’了半分,天下人便会以为,连朕也要忌惮晋国之势”

昭元帝冷笑了一声,“他爱逗留天都,那就多住个十天八天吧——这里酒肆画肪颇为不少,他那般俊俏的少年郎,只怕是‘满楼红袖招’,风流旖旎上好一阵了。”

他的话音讥诮冷寒,好似对这位恒公子颇有怨念,左相敏锐的听了出来,却是一头雾水——这位气度可亲的恒公子,到底是怎么得罪皇帝了?

昭元帝却是皱紧了眉头,想起夜宴之时,那位恒公子盯住丹离看个不停,那般闪亮含喜的目光,就让他口一阵憋闷不爽。

小白脸登徒子

完全没猜出自家主君正在吃起了飞醋,左相咳了一声,又恢复了严肃冷然的神情,“眼下也正是多事之秋,各方势力汇集京城,正是一触即发的危局——不说别人,那一晚的刺客,身手就非同小可,若是不把他的行踪搜出来,微臣简直不能安寝”

“他那一剑,实在是太过惊人了——多年来都未曾遭遇如此强敌,让朕体验到生死一瞬的感觉。”

话虽如此,昭元帝居然还是面带笑容,他以指尖轻敲桌面,却是丝毫没有惧色。

“那人的来历身份,查清楚了没有?”

他这一句问话,顿时让左相面色一变,惟一的一丝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这个人,薛汶说他倒是有些印象……”

左相缓缓说道,语气却有些肃杀沉重,“天下间有此剑上造诣的,不过寥寥几人,所以薛汶一听我描述,便猜出了十之**……”

“他到底是谁?”

昭元帝见他如此,显然是怕自己急怒——自己一直耽于军中,江湖上本没什么仇人,看左相的神情,难道是……?

“那人名唤宁非,先前是意剑一门的大弟子,后来突然叛出师门,做了如今这位清韵斋主的随侍护者。”

只听砰的一声,却是昭元帝一掌拍在桌上,顿时金丝楠木书案被震塌了一角,碎屑残木激飞而起,乱落了一地。

昭元帝秦聿面色似冰,双瞳闪着愤怒的凛光,让人不寒而栗,“又是清韵斋”

左相跟随他很久,自然知道他与清韵斋新任圣女羽织的一段情爱纠葛,见他如此震怒,便只是默然无语,静静的喝着手中那盏热茶。

“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撼动朕之江山,这次干脆派绝世高手行刺,好一个清韵斋,好一个明瑶华”

他语气狠厉沉,说到明瑶华之名时,几乎是咬牙从齿缝里吐出的。

“听万岁的语气,似乎见过这位新任斋主?”

“哼……不仅见过,而且印象极为深刻,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忘记。”

昭元帝咬牙冷笑着,眼中闪过幽沉戾色,“十八年前,就是这位明瑶华,巧言蛊惑了羽织,让她死心塌地的加入了清韵斋”

他闭上了眼,想起当时那一幕,太阳仍是突突乱跳,积蓄多年的怨怒,此时全数爆发开来——

“自从在市集上偶然遇见羽侄,当时已是圣女之尊的明瑶华,便非要渡她入门,说她乃是术者中难得一见的良才美玉,只要十数年的工夫,便会有非凡的成就,就连这圣女之职,未来也是羽织的囊中之物——如今看来,她的预言倒是成真了”

昭元帝想起当时的情形,心中无名怒火就一簇簇涌了上来

羽织那时才十三四岁,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己见缠着她说个没完的是个容貌美丽的道装女子,也就没有多加警惕,谁承想,她这一翻舌灿莲花,却是彻底将羽织迷得神魂颠倒。

几日之间明瑶华不时来找羽织密谈,羽织的神色也越发恍惚,最后竟不顾自己的劝阻,收起包袱来,就要跟明瑶华回到清韵斋中。

愤怒而不着头脑的自己,当时还是倔强急的少年,惊怒交加的起身阻拦,却被明瑶华轻动拂尘,顿时一道白光疾而出,将自己压制在地,匍匐着不动动弹。

那样明丽绝美的女子,宛如天上仙人,却是以那般冷然睥睨的目光,扫视着狼狈趴倒在地的自己——

“羽织身有慧,原本就不属于这凡俗之地,你与她虽是青梅竹马,从此后却是身份悬殊,可说是天上地下——你,还是不要再存任何妄想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沧海桑田多遗恨

那一刻,她淡然却轻蔑的语气,宛如一道含着毒的利刃,在他心头刻下了狠狠的一道。

全然压制的陌生力量让人无法挣脱,即使是少年时就勤习武道的他,此刻却只剩下仰起头,紧紧的咬住牙关,绝不低下最后一点的尊严。

回忆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昭元帝面上霾更盛,森然语气让人心头一跳,“当年,明瑶华从我身边夺走了羽织,这次,她想要的,却是朕这条命”

语气淡寥,呼吸之间,却惊得案木碎屑飞散四方

“恕臣直言,她最想要的,应该是这九五至尊的宝座。”

一旁的左相静默而坐,此时突然言,“清韵斋不会容许天子的人选脱离她们的控制,看这架势,若不能将皇位掌握在手心,她们是不会罢休了。”

他又喝了一口热茶,道:“清韵斋之前便频频出手,幸亏有我们那位国师……”

他说到此处,口气似讥似褒的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国师虽然行为狂妄乖谬,但在术者的争斗之中,却也没让清韵斋占了什么便宜,只是这次清韵斋改弦易张,让宁非这样的绝世剑者出手,倒是防不胜防,也难怪国师没有发出警示了。”

他的话说得皮里阳秋,虽然对国师也有三分肯定,但言下之意,却还是隐隐在责怪无翳公子不够尽力。

昭元帝深知他向来与术者不对盘,闻言只是淡淡一瞥,沉声道:“国师毕竟是客卿,襄助乃是该然,但若是要全盘倚仗他,朕养你们这些百官重臣还有什么用?”

这话意听起来是颇重的了,但左相却丝毫不见难堪惊慌之色,他静静的笑了笑,有意无意的抚了一下指间的玄金圆环,“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臣等当然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昭元帝迎着他的目光,也落到那枚非金非铁的指环上,“哦?如此自信吗?”

左相点了点头,华冠在他头顶熠熠生辉,白发苍然如雪,倒更衬得他一身冷凛,“我与薛汶专心研究此物已经一年了,再加上对新进人员的培养调教已见成效——再过不久,必定能为陛下剪除心腹大患。”

他的目光凝聚在一点,却并不是在看昭元帝,而是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有了这个,术者们的肆意妄为便能被克制,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不受蛊惑,陛下也可以一劳永逸了。”

他发出低沉的冷笑,眼底亦是冰封一片,“这个世界,本不需要那些飞来高去,以妖法乱世的术者只要他们消失,天下自能靖平”

春日的凉风吹过他的白发,簌簌而动之下,冰冷之外,却更有一种决绝悍烈的气质,此时的左相,好似一柄出鞘的宝剑,锋利,然而危险。

昭元帝微微颔首,正要再说,此时静阁外有人声微微喧哗,昭元帝略一示意,顿时有近侍出去看个究竟,随即匆匆回来禀道:“皇上,新封的贤妃娘娘醒了。”

昭元帝脸上露出一道欢畅笑意,仿佛一道阳光照亮了他那冷峻的面容,他蓦然起身,振衣离座而起,朝着门外匆匆而去。

只怕连心魂都飞到那个小丫头身上去了……左相静静安坐,心中如此想到。

他皱了皱眉,但想起那日丹离奋不顾身,挡在皇帝身前的模样,眉心的那道纹路就略微舒展些了。

“没想到,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居然有这等魄力”

他似笑非笑的叹了一声,不知怎的,心里却终归有一种怪异的不妥。

“不知怎的,我每次见到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就象是,冥冥中遇到了十分危险的妖魔鬼怪……

他摇了摇头,自嘲的将这个念头甩去,取过案间的熏香盘,缓缓的调了起来。

傍晚的日光金灿中略带黯然,照得他身上一圈金光,暮色却是越来越重了。

调香的手十分稳然,比起平日,却握得有些紧了。

“宁非……”

他把玩着香浮小球,喃喃低念着刺客的名字。

“沧海桑田,人世变化,想不到威名赫赫的意剑一门,竟因为一个叛逆而分崩离析……”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笑声复杂难测,却自带了三分苦涩。

“麻将你胆子真肥了,不想活了是吧”

“快给我下来”

“要是把我刚梳好的发髻弄乱了,我就拔光你全身的猫毛”

“死猫你抓疼我头发了”

昭元帝未进偏殿,便听到里面一叠声的娇斥忙乱,简直是**飞狗跳一般。

他唇角略微上扬,大不走进寝殿,迎面而来的果然是纱帐乱舞,鹅毛四散,丹离只着月中衣,青丝半散——她的头顶上,赫然趴着一只肥嘟嘟的猫团

一旁的鹅绒枕被撕了个大口气,里面的鹅毛四下乱飞,引得一个女不断打起了喷嚏,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见怯意,反而爬在主人头上耀武扬威

丹离见他进来,眼珠子一转,轻声恐吓道:“你看你看,墨玉的主人来了,你要是再凶再使坏,他就不把墨玉嫁你了”

下一刻,昭元帝见识了一只举止得体,很会装蒜的文雅之猫。

他忍住笑,一把将麻将拎了下来,扔给一旁服侍的侍女,挥手示意之下,四周伺候的人便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只剩下两人独处。

他端详着丹离,初到掌灯时分,她就那般随意斜歪在床头,慵懒中带些娇弱。

“你感觉怎样?”

他将手覆在她额上,感觉没有什么异烧,却仍不放心的问道。

“没什么异样,就是口有点闷。”

她蹙起眉头,开始向他抱怨,“才醒来,这些侍女就大呼小叫的,最可恨的是麻将这个没良心的,趁着我没法下床,居然给我捣乱——”

她的娇嗔,被突兀压下的影打断,昭元帝一把将她抱住,稳稳的环在前,静静感受着她的心跳和呼吸。

两人贴得再无一丝空隙,灯火明灭间,她的面庞虽然苍白,却也染上了一丝桃花的嫣红。()

第一百七十九章福祸来去皆因果

“心肺之间仍然有暗创,但已大有起色。”

他以内力贯穿丹离周身,片刻之后,感觉她并无大恙,面色这才缓和过来。

然而心下却仍有惊疑:当时宁非不过以剑尖入寸许,虽然鲜血流飞,但终究是皮外伤——为何她竟会心肺受此重创?

想起先前连太医都支支吾吾,他眉头又是紧皱,看在丹离眼里,却显得有些冷厉凶狠了。

她有些心虚的朝后缩了缩,随之而来的,却是对方一个爆栗,重重的敲在她头上。

“傻蛋你居然敢迎着刺客冲上来,不要命了吗?”

劈头盖脸的怒骂,凶得她缩起了脖子,却也没有忽略其中的焦虑关切。

“猫有九条命,你以为自己也有吗?居然敢不动脑子直冲上来”

好凶……好罗嗦

眼睁睁看着平时冷峻寡言的昭元帝居然一反常态,滔滔不绝的骂起人来,丹离小脸皱起一团,简直快成苦瓜了。

“好在没出大事,否则就是太医再厉害也救不了你”

昭元帝冷冷瞪着她,正要再说,却见灯光下,她微微嘟起赌气的朱唇,水光潋滟,让人心头却为之一荡

环抱住她身躯的双手越发紧了,热热的气息在她项间拂动,头顶上,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总之,下次绝不许你如此冒险了……这是武人之间的对决,你若是贸然手,只会平白送命”

想象着她当场身死,血溅一地的场景,昭元帝抿紧了唇,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这话的意思……是在担心我吗?

丹离任由他抱着,低下头好似难得的温驯,却是羽睫颤动,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温热而强硬的唇压里下来,环在她脊背上的手也开始摩挲,两人靠得极近,身体上的异状此时也一清二楚。

丹离微微探出粉嫩舌尖,有意无意的在他唇角划过,顿时引得他眼中**之火更炽。

衣带已然被解开,肌肤相触宛如久旱甘霖,下一瞬,他的动作僵住了。

僵硬的动作,却是意志坚决的撤离,丹离睁大了眼,却是伸手反抱住他的脊背,怎么也不肯松手。

“你身上还有伤……”

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极大的隐忍意味。

她有些茫然的睁大了眼,随即,笑得双眼弯弯,眼角眉梢的无邪风情,却更让人血脉贲张,“只要你不把我弄疼就好……”

这样的话一出,只要是男人,都会忍不住的为所欲为。

滚烫炽热的躯体交缠在一起,他仿佛心有余悸一般,虽然温柔,却也强势,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揉入体内,再不容她冒险乱动。

丹离闭上眼,咬住了唇角……情到炽处,她的面容宛如春水桃艳一般,恢复了血色。

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极为玄妙的境界。

**女爱,鱼水交融,浩然博大的龙气从昭元帝身上传导而来,游走周身后,在丹田处与术者真元凝成一团,随后不分彼此的回流到他身上。

自然而然的游走循环,宛如春雨甘霖,渐渐的修补了她身上的暗伤,而此时的昭元帝,却也更觉得神清气爽,浑身的疲惫好似一扫而空。

情事歇止后,丹离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好似已经沉沉睡去。

昭元帝凝视了她半晌,微微一笑,随即以自己也未曾发觉的轻柔力道,为她盖上了衾被。

他听到殿外更漏声,觉得时间还早,便起身披衣,径自到书房去继续看些奏折。

随着他沉稳的脚步声离去,内殿恢复了平静。

下一瞬,本该沉睡的丹离,蓦然睁开了眼

她从榻上一跃而起,瞬间卷起单衣,轻盈得近乎妖异,随后,整个人好似飞影一般,消失于内殿之中。

她的身影,快得让人看不清楚,甚至留下了残影,而本人却已来到了阶下的庭院之中。

夜色初上,月之冰轮被云霾遮了一半,半明半暗的照着庭中花树。

花树摇曳,婆娑丽影让人眼花缭乱。

丹离站定于其中一株下,伸出手来,从枝上拈下一布帛之丝。

与中上好丝缎的闪光不同,这布丝简朴凝暗,虽然微白,却并不起眼。

“宁非,是你吗?”

丹离低声喃喃,仿佛承受不住越光的清冷凄然,她闭上了眼。

“既已陌路,又何必再回头?”

她低笑了一声,手指轻轻一放,那布丝便随风而去,再也不见踪影。

缓缓的,她睁开了眼,花影交错的映入眼底,仿佛有一道复杂的波光闪过,但下一瞬,便恢复了平静无波。

“今晚天时还早,有一笔帐也该算一算了。”

说话之间,从她袖中飞出一个白色小纸人,落地后便发出一阵白光,幻化成无翳公子的模样,随即乘风而去,飘然无羁宛如神仙中人。

夜色朦胧,太后的长乐中,更是寂静无声。

太后用过晚膳后,她的义女青鸾姑娘便上前来伺奉,为她念了一段坊间趣话后,太后又抹了一把牌,却好似没什么兴致,于是早早撤下衣冠净面,准备歇息。

洗去所有脂粉,头上再无一点珠玉首饰,太后以罗帕束发,更显面容如玉,美艳逼人。

人早已放下纱帐,太后正要就寝,忽然双目一睁,瞬间进入紧绷与戒备

“何方高人前来?”

她扬声问道,侧厢与廊下的女听见这突兀一声,顿时纷纷起身,一阵惊疑的喧哗。

“你们统统回房不准出来”

太后一声断喝,威仪之下,顿时无人再敢探头。

半开的绮窗之外,夜空中云密布,竟有诡异的青蓝雷电之光。

一道人影自天际出现,白衣如渺,银莹羽氅随风任扬,幽蓝珠冠束发之下,发丝不羁而扬。

无视众人躲闪在门窗之后的惊呼声,来人翩然落地,足尖却离地三寸,面上戴一道蜃华幻具,却是非神非鬼,亦仙亦道。

他自空而降,一双睥睨的冷眸扫视整个长乐,冷笑一声道:“老朋友来访,你还不出来迎接吗?”()

第一百八十章嫦娥应悔偷灵药

“什么人竟敢私闯太后寝?”

正门外执金吾的卫士再也不能坐视,一声怒吼之下,正要众箭齐发,却有人认出他的形貌,急得颤声道:“不要乱来,这位是——”

“国师大人好大的威势呀“

太后一声淡然招呼,却是道出了来者的身份。

乃是当朝最为神秘的国师,天机宗主无翳。

只听无翳公子冷然一笑,啪的一声收拢手中折扇,顿时空中电闪雷鸣,轰然一声,长乐的主殿都在雷声中颤抖不已。

“太后娘娘,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以为躲在殿中不出,就可以逃避过去吗?”

竟是一副狠厉冷残的兴师问罪之态

雷声隆隆,震得长乐主殿都动摇不已,女们发出尖利惊恐的叫声,临空而立的来人在青蓝电光之中恍如魔神,望之生畏。

“既然是老朋友,又何必摆出这么大的架子,非要本亲自迎接吗?”

轰隆雷声中,太后的嗓音还算平静,但熟悉她的人却发觉,声调隐约有几分紧绷高扬。

面对如此威势,就连向来淡然自若的太后,此时心底也有所波动了。

“哼,你若继续缩殿中不出,我可是不介意拆了这间室”

无翳公子的口气狂妄肆扬,强劲夜风吹起他的衣袂,乃是世间无双的魔华之美。

殿中静无声响,片刻之后,正殿最中央两扇大门齐开,太后站在门前,一步未出,却也露出真容。

她素颜无妆,一袭雪底葛纹的长袍,面容隐在暗处看不真切,只觉得眉眼一道晶光。

“国师请进吧……不过,本有言在先,入此殿中,便有君臣上下的名分,还请你谨言慎行,不要太过肆意。”

嗓音温和,不紧不慢,却也显出含蓄的警告意味。

无翳公子轻笑一声,双足翩然落地,随后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入殿中。

随着他衣袂的最后一道滑过门槛,殿门也砰然关闭,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一时惊疑不定。

殿内并无熏香氤氲,太后独坐主位之上,却是一指左首第一座,“既然来了,便请上座吧。”

她手一挥,顿时一旁暗匣之中的雪瓷杯盏飞出,宛如有灵一般,滴溜溜在原地打转,随后一簇茶叶飞入,小炉之上炭火泛起红霜,没几下便是水气沸腾,茶香清溢。

“请用吧”

太后居然很是沉得住气。

无翳公子取过茶盏,却并不就饮,只是在掌心把玩着,随着他的动作,雪瓷盏上冒的热气逐渐变化,竟成为丝丝凉气,最后,连同盏中茶水一齐变成冰封之物。

“梦宗主客气了,不过本座此时心火正炽,倒是冰冻之物更为合适”

无翳公子冷笑一声,砰然一声巨响,手中茶盏被重重拍在桌上,顿时四分五裂,冰屑被震飞四散,落了满地

“你”

太后勃然色变,绝美容颜上闪过一道青气,显然气得不轻,她柳眉高挑,不怒自威道:“国师,你居然敢如此放肆?”

“既然让我入得深殿,关门密谈,此地便没有什么太后和国师,只有天门的两位宗主。”

无翳公子合拢了扇页,唇边冷笑越发摄人。

“哦?”

太后眸光闪动,眉心微皱,“既然是以两宗宗主身份见面,你此来是要谈什么?”

她望定了无翳公子,暗暗心惊于他的满身煞气,隐隐感觉到来意不善。

“哈……我此来拜会梦宗主,是为了讨还一笔旧帐”

无翳公子折扇轻扬,似怒反笑,眉心一点冷煞让人不寒而栗。

“旧帐?”

太后眼光一沉,感觉到今日之事非小,“我倒是不记得,本宗什么时候欠过你天机宗的债了?”

“非是两宗之间,而是你与我。”

无翳公子冷笑出声,折扇斜指,竟隐隐对着太后眉心,他笑得双眼眯起,眼角一抹流光,竟是不容错认的杀意

“你那个宝贝儿子……前日亲口承认,他杀了意剑之主。”

无翳公子唇角微微上扬,嗓音宛如冰泉落地,听在太后耳中,却好似幽冥地府的索魂之声

她的面容瞬间一白

光华流离的蜃迷面具上,无翳公子的唇角微微翘起,却是华丽而残酷的极致

“先是下毒,后是严刑逼问,最后居然用了你配制的秘药,这才夺得了意剑的独门秘籍——熙王殿下可真是费劲心机啊”

无翳公子哈哈大笑,冷笑声中含着狂怒与激越,回荡在整个深殿之中,四周之物如宝鼎、桌椅、纱帷都被这笑声震得簌簌乱动。

太后心头一紧,知道今日已难善了,她抬起头来,昂然迎视对方,“你要为意剑之主报仇?”

“若我说是,那又怎样?”

无翳公子周身漾起玄金二道光芒,凛然刺入她的眼中,太后略微别过头去,哼了一声,冷声嘲讽道:“你早已叛出意剑门下,意剑之主的生死本与你无关,又何必惺惺作态?”

“哼……昔日虽然叛离师门,但衣钵传承之恩却是永存——你这等刻薄寡恩的女人,又能懂得什么?”

“你”

如此直言不讳的羞辱,让太后的怒意越发上涌,连她肩上的秋香色披帛都是一阵颤抖。

“好一个恶毒狂妄的小子”

太后气得双唇微微发白,下一瞬,她目光流转,却好似想起了什么,神色为之一变——

“传授衣钵……?你是传言中那对叛出意剑的小情侣之一?”

此时此刻,她的心头一阵惊涛骇浪。

意剑门下的传人,内门弟子大概有**位,自从意剑之主因为爱徒频频背叛而情大变,就将他们全数驱出了师门。

上次三宗公议上,苏幕揭穿了一个惊人秘密:无翳公子原本出身意剑门下

梦流霜本以为,他乃是这些散落在外的弃徒之一,却没曾想,他居然说出“衣钵传承”之言。

所谓的衣钵传人,乃是武者真正的继承人,一般仅有一人,彼此之间的关系可说是比俗世的血脉亲情还要深重。

梦流霜想起那对小情侣的传言,顿时暗骂自己居然没联想到这一层上。

然后,下一刻,她发觉了不妥之处。

那对小情侣中的男徒,据说迷恋上了清韵斋前代圣女,也就是现任斋主明瑶华,显然不可能是无翳公子

那么,就是说——无翳公子,竟是女子之身()

第一百八十一章恶人自有恶人磨

太后想到此处,眼中波光闪动,神色之间也更见怪异。

“原来如此,我竟是没想到……哈,想不到堂堂无翳公子,居然因为被清韵斋夺走了男人,从此怀恨不已,真是——”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锋利之寒已直袭到了眼前,怒海汪洋一般笼罩全身,竟是不由分说的斩落她额际一大片鬓发

乌发纷落,惊心动魄,梦流霜僵在当场,耳边传来绝对冷酷的轻笑声,“你可以继续说下去,下一刀……割下的可就是你的舌头了。”

太后惊愕抬眼,只见无翳公子掌心幻化光刃,缓缓缩回成一点,却氤氲成五色,更添神秘威势

“你竟敢如此猖狂”

太后又惊又怒,“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公诸天下?”

“哈……上次三宗公议,苏幕已把我的出身来历说得一清二楚了——你这记马后,来的实在是晚了”

无翳公子的笑声冷入骨髓,却偏偏带着魔魅之邪,“倒是你,若是被揭穿了身份,天下众生该是哗然一片吧——堂堂太后之尊,居然是术界妖人,这该是多么惊悚离奇的消息呀”

他啧啧有声,听在太后耳中,却是无比的诡谲妖异,“还有当今圣上,他若是知晓,又该是什么表情呢?他还会继续当你的孝顺儿子吗……哈哈哈哈”

无翳公子报以一阵大笑声,其中意味却让梦流霜手心一阵发冷。

自己的深谋大计还未展开,若是被昭元帝知悉真实身份,只怕——

情知眼前之人已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太后双目冷瞪之下,长袖一拂,却荡漾起一道森妖风。

妖风之中顿起白雾,将殿中一切都笼罩,朦胧间,只见一柄古色古香的叶扇腾空而现,太后轻喃法诀,叶扇微动三下,顿时有无数怨灵从扇中飞出,鬼哭呼啸之声顿时满斥殿中

怨鬼呼啸飞舞,殿中宝器琳琅被扫得四下乱飞,混乱一片中,鬼影尖嚎厉声,却是直袭无翳公子而来

鬼影森然,铺天盖地而来,无翳公子护身光罩自然而起,玄金二道光芒浩然明灿,却因千万道攻击而略微收缩

太后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眼前所见的,并非你的真实身,而是术法所造的化身投影——只具有你真实实力的五成不到,居然还敢在我面前嚣张?真正不知死活”

仿佛是映证她所说,万千鬼魅杀之不尽,前扑后继的撞击着光罩,光罩仿佛无法承受这灵魂击杀,顿时现出点点裂纹。

“哈哈哈哈……”

光罩之中,无翳公子居然大笑出声,狂妄不羁之意,让光罩的光芒都跃然一闪,顿时明亮的宛如白昼,“梦流霜,你的能为只有这点吗?”

他一挥手,银白羽氅翩然一旋,掌心竟然出现一枚黝黑印章来。

黑色印章古朴无华,毫无任何光芒,从他掌心飞起时,却蔓延出半透明的命数丝络,交织成繁复难懂的道痕,朝着四方**无尽落去,隐隐带起天地玄理的共鸣

下一瞬,大地轰然一声,竟剧烈翻滚震动起来,巍然殿,随之竟以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朝地下陷落

“这是……十二信印中的地信印”

太后嘶哑着喊出此宝之名,只觉得脚下一阵虚空,整个人也为之晕眩,浑身真元在这一瞬简直酥软无踪,她耳边只听到殿外一片人哭尖叫声——勉强定神睁眼时,只见无数鬼魅宛如投火之萤,一触及那些纵横交织的命线道痕,顿时化为白光湮没。

大地仍在寸寸下陷,天地之间再无任何力量可与之抗衡,太后一咬牙,喷出一口无色元,却也只阻挡住一瞬,大地仍在寸寸陷落。

“住手”

她厉声喊道,丝滑光鉴的发髻终于被彻底打散,披头散发,又落了满身碎屑尘土,看起来好不狼狈,“住手吧,你究竟想怎样?”

下一刻,她感觉到呼吸困难,这才发觉玉颈之上,竟被一只冰冷细腻的玉手钳住,随即不顾她的挣扎暴怒,将她慢慢拎得离地——

“你的宝贝儿子,虐杀我恩师在前,又盗走独门秘籍,而你呢,却为他准备了幻迷知觉的摄魂之药,你说,我该怎么讨回这笔债呢?”

无比残酷优雅的笑声缓缓响起,却是回荡着幽冥鬼煞的狰狞杀意,柔声细语中,无翳公子周身光华更盛,竟炽燃起满殿杀风

“且慢”

梦流霜眼前一花,感觉自身被玄金二光逐渐引燃,杀气与火痛袭面而来,心下一狠,咬牙喊停,“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儿子的一条命,你可以拿去。”

“哦?”

一声惊讶疑问,钳住她脖子的非人力道略微缓和了些,大地也终于停止震动下陷。

随之而来的是怀疑讥讽的冷笑声,“哦,你愿意把亲生儿子的一条命偿还给我?”

慢条斯理的疑问,吊诡的拉长了声调,却让人心头一寒。

“是,我愿意如此。”

梦流霜竭力呼吸着新鲜空气,微微咳嗽着说道。

“哈哈哈哈……”

无翳公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梦宗主果然擅长语言陷阱——只是,你以为我会跟那个无脑无智的阮七一样好骗?”

他轻声慢语的诘问道:“你的亲生儿子可不止一个,除了熙王这个杂碎,另外一条命,我可是受用不起啊”

他继续嘲讽着对方的狡诈险,“九五至尊的命,就被你这么清仓大甩卖了,实在是给我好大一份惊喜啊”

“说起来,皇帝也是你的其亲生骨,梦宗主你实在是偏心了,怎么能把后夫的孽种当成宝,把前夫的儿子看成草呢——象你这种朝三暮四的妇人,据说死后会被阎王拿锯子切成两半,一半分给前夫,一半分给后夫呢”

无翳公子的话实在是太过损了,梦流霜气得面色不正,双手都在颤抖

她一咬牙,断然道:“好,就依你所说,本座把话说个清楚——我愿意把次子怀熙的命给你,用来赔偿令师之死。”()

第一百八十二章魄散巫山十二峰

“哦……梦宗主,你真舍得将心肝宝贝小儿子的命赔我,以洗我心头之恨?“

冷然笑声响起,似魅似魔,莫测难辨喜怒,听入太后耳中,却似最肆意恶毒的讽刺。

太后眼中冒火,香肩剧烈起伏,几个瞬息却归为平静,只是双瞳中那两点寒光,却紧紧盯着钳制她玉颈的无翳公子——

“连我的命都在你手,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她似讥似恨的低声道,似乎因颓然而垂下了头。

“果然不愧是毒如蛇蝎的梦宗主,一旦危急,就连心肝宝贝都弃如鄙履。”

无翳公子简直是在刻意燃起她的怒气了。

太后深深的盯了他一眼,那眼神并不锐利,却让人感觉毛骨悚然,好似踩到了毒蛇的尾端,“我已经给了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轻笑一声,无翳公子松开了手,任由太后从半空中跌落,狼狈不堪的摔倒在地。

太后摔得很重,纤腰削肩的装不堪这等剧烈撞击,从肩头滑落半幅,雪白如玉的肌肤上,却露出一片狰狞的陈年疤痕,坑坑凹凹好不吓人。

梦流霜挣扎着起身,痛得全身都在颤抖,却极为硬气的一声不吭。

无翳公子清狂冷然的目光停留在那一闪而过的伤痕上——那好似被烟火烙铁所伤

无论是太后之尊,还是天门三宗的宗主,以她的身份,都不该受过这等**……

这个念头从他心头一闪而过,却不及细想。

此时太后已然整理好衣袍,面容恢复泰然,眼波流转之间,却是迷惑人心的魅华,“我答应把怀熙的命赔你,但……并非是现在。”

“理由”

无翳公子眼中浮起残酷的兴味。

“这个人,我目前还有用。”

太后居然是嫣然笑着的,那般皎美如月的丽容,易喜易嗔的黑眸,仿佛是在倾吐着爱意,口中说出的,却是最残酷离奇的话语。

“你要留他多久?”

“直到三个月后。”

听到这等干脆利落的回答,无翳公子眼中闪过深沉笑意,“哦……三个月?”

他似乎是在问对方,又似在喃喃自语,不等太后回答,他展开折扇,遮住唇边诡异笑纹,“三个月不算太久,我可以等。”

蜃华迷离,他所有的神情都遮掩在面具之后,只有唇边那抹笑意,即使折扇半挡,却仍显得森然冰凛。

那是志在必得的杀意

啪的一声,他合上了纸扇,朝着太后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那么,我便静等三个月后。”

不待她回答,他哈哈大笑,随即袖一扬,身微动,银白羽氅翩然飞空,整个人竟转身而去

笑声震得门窗瞬间齐齐大开,躲闪在各自屋里的人宦官们,都胆战心惊的看着那个华丽而可怕的身影缓缓远去,吓得上下牙齿都在打战。

无翳公子飘然而去,并未化光消失,而是一个人独自在寂静深的巷道之中缓缓而行。

远处的灯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拖曳得深暗,无法看清的脸上,那一双浓若点漆的眼眸微微弯起,露出让人胆战心惊的神秘笑意——

“三个月吗?”

他喃喃低笑道:“你下的这一期限,不过是迷惑人心的又一个骗局而已。”

“事实上,就在这三天之内,你就要动手了”

他哈哈一笑,随即却在深巷之中站定,头也不回的扬声道:“夜深露重,却劳动美人一路默默跟随,本座实在是过意不去”

“果然瞒不过无翳公子的耳目。”

浅语嫣然之间,有纤瘦而窈窕的身影从他身后的深巷影里缓缓出现。

一身纯然之黑,蒙面之巾却蜿蜒着翡绿绣纹,光泽熠熠,好似闪着妖魅的咒文。

暗夜的灯浮光照在少女面上,双眸宛如水银一般明幽。

“原来是青鸾姑娘……或者说,我该称呼你为少主?”

无翳公子背对着她,漫不经心的站着,把玩着手中纸扇。

“公子真是太过客套了——方才,连我师尊的命都在你股掌之中,更何况是我这一介弱女?你唤我一声青鸾,我便该受宠若惊了。”

轻声笑语,乘夜色潜随着来的青鸾,比起平时的冷然静默,却是多了一种狡狯迷离之美。

“哈……你这番话,却是小看你师尊的能为了——我之术法虽然胜她一筹,但真要取她命,却也是鱼死网破之势,她方才在我手中输得凄惨,乃是她故意示弱而已。”

无翳公子面色如常,所说的真相,却是让人倒抽一口冷气。

“刻意的示弱,被我数次重重侮辱却仍能按捺住怒气,梦宗主的气度和襟,实在是非凡过人”

“呵……原来,我师尊的计划,早已被你看穿了。”

青鸾惊讶而笑,一步一步的,朝着无翳公子走近——暗夜之中,她的气息宛如沉渊之昙,丝丝脉脉染入耳边,刻入心间。

“无翳公子,你大概是这个世上,眼睛最利的人了。”

明明是在抱怨讽刺,她却吐气如兰的在耳边低笑,似乎所说的是世上最惊奇的赞扬。

无翳公子侧过脸来,幽深黑瞳之中映出她的身影——他捏住她的下颌,轻轻的,却又无比强势的抬起,“这话真是赞缪了,我实在不敢当——别人不说,起码……青鸾姑娘你是个怎样的人,我就丝毫不能看透。”

“我吗?”

银铃般的笑声回响在暗夜里,两人眼神交缠,看似暧昧旖旎,却是各怀心思的探究与猜疑——

“我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人了……比起我的师尊,我要的更少……”

她终于凑在无翳公子耳边低喃,随意又而又甜蜜的笑了起来。

暗夜里奔波忙碌的人,并非只有无翳公子一人。

静阁之中,昭元帝看完手中一份秘报,将它扔在桌上,冷哼道:“动作越来越大了,真以为朕不能发觉吗?”

左相眼中的冷意更为凝重,“想不到,这么多世族门阀也不安分,居然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朝廷当初对他们宽仁,没想到他们居然还要搞风搅雨”

“朕再怎么优待,也不能给予他们十几年前呼风唤雨的种种特权——盐引、铸钱等等,今后起都不会由地方豪强任意主宰”

昭元帝断然道:“这次他们有所动作也好,正好能看清各方的真实面目和手腕”

话未说完,他只觉得一阵晕眩,浑身血都好似失去控制,整个人摇晃了一下,随即竟摔倒在地,人事不知()

第一百八十三章繁华着锦齐省亲

“皇上”

左相一楞之下,顿时急怒交加,他趋步冲上前去,将人扶起。

压制住中焦灼,他一探昭元帝的脉息,面色却变为惨白铁青——脉搏十分微弱,几乎已不到了

只听咣当一声,瓷盏落地的声音震得人身上一颤,回头看时,却是进来伺奉茶水的女偶然撞见这一幕,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僵得手中漆盘都摔落在地。

左相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微一弹指,一道指风袭去,顿时见血封喉,一着毙命。

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便软绵绵的倒地了。

不能让此事传扬出去

他心念一转,随即听到外间有人问道:“万岁有什么吩咐?”

左相的声音,一如往常一般镇定无波,“无事,万岁与我正在议事,你们退下吧”

窗外静默了片刻,似乎有人犹豫了一下,却听左相冷哼了一声,“怎么?你们连我也不放心,要进来查验一下吗?”

“左相大人恕罪……”

从人们略显慌乱的道歉,随后衣袍摩挲的声音渐渐远去,静阁之中恢复了平静。

左相将昭元帝扶上了长榻,心头一片昏乱,险些踉跄一交——皇帝这一晕,竟让他心头空落落的,仿佛没了主心骨一般。

无论如何杀伐决断,他所有的权势和自信,都是出自皇权。

如果皇帝有个万一……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断然道:“不,我绝不会让此事情发生”

他咬牙低声说道,银白长发垂落在发冠之侧,仿佛一只暗夜里蛰伏的银狼,正在因疼痛不甘而嘶吼着

翌日黄昏,昭元帝终于还是醒来了,左相松一口气,却又陷入了更深的惊恐之中——皇帝的脉搏,居然仍是微弱得不出来,他的肌肤血,也是冰冷毫无温度

好似一具行走的僵冷尸体……这个想象让左相打了个寒战,他眉心的褶皱更深了。

“这并非什么怪病或是奇毒”

对医学浸润良久的左相,勃然大怒道:“此乃妖术所致”

说到妖术两字,他眉心霾更盛,微一楞神,随即又冷哼道:“国师何在?”

昭元帝站起身来,仿佛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奇冷,“我已派人前去延请。”

话音未落,却听支呀一声,一个人有些鬼祟的探头进来。

“薛汶,国师那边怎么说?”

未等昭元帝开口,左相蓦然起身问道。

薛汶苦着一张脸,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他究竟怎样说?”

左相再也压制不住心头躁火,厉声喝问道。

“国师他……”薛汶被他这一声吓得浑身一抖,硬着头皮小声说道:“国师他不在。”

“不在?”

这一声惊问,却是出自昭元帝之口。

“是,他那个贴身女侍甄儿说,她家主人已然失踪多日。”

什么?

无翳公子失踪?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昭元帝与国师换了个眼色,沉声问道。

“大概是,从七日前,国师便行踪不明。”

七日前

那不就是……盛宴之上刺客行刺的日子么

昭元帝越发觉得此事迷雾重重。

此时左相定了定神,却是恢复了冷静,他眼中冷光一闪,低声道:“昨夜太后寝也很不太平……“

他于是娓娓将昨夜之事说了——半夜三更闹得长乐上下震动,不过半个时辰,他便接到了秘报,只是恰逢昭元帝无故昏迷,此事便不及细查。

昭元帝静静听了,神色仍是不变,“也就是说,失踪多日的国师,却于昨夜闯入太后寝,而且气势汹汹,去意不善?”

左相眼中闪过晶莹复杂的光芒,既是解气,又是讥讽的说道:“太后本就是术者妖人,这次惹上更为傲慢凶残的无翳公子,只怕在他手上讨不了好”

他冷笑了一声,眉头却皱得更紧,“无翳公子神出鬼没,究竟是去了哪里——此人的心思,很难以常理开揣度,他应该知道万岁中了莫名术法,却到现在也不露面,究竟是打着什么念头?”

“你说谁打什么念头啊?”

活泼俏皮的笑声宛如天籁,又似玉蝶振翅的轻吟,突兀在门外响起。

左相悚然一惊,随后又是暗怒——是谁,竟悄无声息出现在咫尺之间?

只听碰的一声,来人将静阁的檀木正门推了大开,随后轻快的跃上一步,只将一张易喜易嗔的小脸露了出来,笑眼盈盈的看向三人。

“是你”

左相先是一楞,随即很是不悦的沉下脸来,“贤妃娘娘,你这样成何体统?”

薛汶回过头去,才看了一眼,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见丹离着一件缠枝莲纹的冰蓝襦裙,上披雪色半臂,腰间一条浅朱缎结,衬得小脸玉雪可爱——唯一的笑点,在于她了满头满鬓的珠玉钗饰,简直是危颤颤抖动不已,刺得人睁不开眼。

“你这是什么打扮,唱大戏呢?”

昭元帝在一旁看了,立刻黑了脸,沉声斥道,“把那只点翠九凤重钗取下来,还有那猫眼石步摇——你这是要晃花我的眼不成?”

左相简直想揉眉头叹气了——这个紧要关头,你还有闲心指点她如何打扮

为避免被珠光宝气刺痛了眼,他微微侧过脸去,直截了当的问出了最关键之处,“贤妃娘娘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好似没听出他话中的驱离之意,丹离仍是没心没肺的笑弯了眼,一步一跳的到了昭元帝跟前,微微嘟起朱唇抱怨道:“自从封我做了这个闲妃,我都好几天没看到你了。”

这……简直是恃宠而娇

左相眼光更为冷峻不耐,昭元帝皱了皱眉头,却终究狠不下心来斥责,他的声调,在其余两人听来,竟是罕见的温柔细心,“朕这一阵有事要商议,你若是无聊,可以跟女去学着玩投壶或是莳花。”

“那些都太无聊了——”

丹离居然一口否定,一旁满怀八卦之心偷听的薛汶顿时目瞪口呆:居然有女人敢这么对当今圣上说话

没等他反应过来,丹离笑吟吟的说道:“好在有这次省亲可以玩,这几天不会无聊了。”

“省亲?”

昭元帝一楞,随即冷下了脸,“中后妃,无昭令不得随意离省亲,你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呀……我可没自作主张这是太后娘娘给所有妃的懿旨”

丹离一句娇嗔,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楞。()

第一百八十四章赢得生前死后名

什么?太后让所有妃回母家省亲?

三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这个消息来得措手不及。

“什么时候有这道懿旨的?”

昭元帝冷然问道。

“昨天……长乐女官颁的旨,让我们明日午后回至母家,各自归宁三日,各的姐妹都欢喜的大哭大笑呢”

丹离笑得眼角弯弯。

这么紧急的出省亲?

三人换了个眼色,都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居然让这群妃急匆匆的明日就出归宁,太后到底在谋划什么?

左相眼中一冷,“这么大的事情,太后就单发了懿旨,丝毫不曾对万岁提起吗?”

昭元帝摇了摇头,止住了他的怨怼之言,随即转过头来看向丹离,“你也想回家省亲?”

从她平时提及的琐事来看,她在唐国旧时,一向不受唐王看重,父女两人简直跟陌生人差不多,可说是感情稀薄。

丹离想也不想,爽快的点头笑道:“是啊,长住中真是憋闷,能出去散散心也不错。”

感情她是把出省亲当成是游戏玩耍了。

昭元帝唇角露出一道笑纹,虽然板着脸,声音却不似平时的冷硬,“妃省亲,不仅仅是回家探望父母亲眷,还代表着朝廷的颜面,你这次回去,要注意自身言行,不许到处乱逛,也不要多说多做,。”

丹离两条黛眉快皱成一块了——还没出去呢,就给我来念紧箍咒,真没劲

“是……”

她有气无力的答应道。

昭元帝看她口不应心的模样,知道她不把这叮嘱放在心上,早晚又要闹出不着调的事来。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追加了一句,“若是让朕听到什么不妥当的流言,今后你休想跨出门一步”

好直截了当的威胁,却是正中丹离的死

顿时丹离气得腮帮鼓起,圆溜溜大眼狠狠的瞪住了他,却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一旁的薛汶看得有趣,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昭元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随即又把目光凝在丹离那满头珠翠上——怎么看怎么碍眼,他皱紧了眉,干脆出声道:“你过来。”

丹离苦着脸,脚步拖拉的到了他跟前,昭元帝伸出手,一一拔下了她发间的大部分金玉珠饰,只留下白玉扁簪、一只累珠飞仙钗和三枝金刚石发针,将小巧的堕马髻斜绾脑后。

“这样看着顺眼多了。”

他低声说道,似乎还唇角抿了抿,似乎有些满意的笑意,“明天省亲就这么打扮,多的首饰一件不要。“

两人靠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头顶,丹离不自在的侧过头去,猛然摇晃间,半边发丝受不住力,斜落下来。

昭元帝伸手欲扶,却是越帮越忙,连妩媚别致的堕马髻都有些摇摇欲坠了——这可是丹离那两个侍女一大早巧手而成的

丹离拢住乱落的发丝,眼角眉梢睨了他一眼,似嗔似笑的风情娇艳,心里却暗骂:

笨手笨脚捣什么乱

她叹了口气,从衣内香包中取出一物,递给昭元帝,“皇上用此物帮我挽发吧”

昭元帝定睛一看,却是一枝水晶莲花钗,虽然用料不算多好,却胜在做工致别有巧思。

他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却听丹离低声道:“这是我母妃亲手为我制的……”

原来如此

她的懒散笑意仍浮在眼角,眉心却是微蹙,幽黑眼眸却是漾起了盈盈的水光,衬得雪白脸庞都显得朦胧模糊了。

昭元帝一个恍惚,蓦然想起了,初见时,她婉约承欢,也是这般似喜又悒的神韵,这般懒洋洋的,不着调的笑意。

那时候,她头上戴的,好似也是这枝钗

不知怎的,昭元帝心头咯噔一声,隐隐作疼了一下。

他默不作声,只是替她正了正钗头,低声吩咐道:“明天归宁,你就这枝钗回去,让你父亲好好看看。”

听出他话中之意,丹离有些惊讶的抬眼看他。

昭元帝眼底闪过一道冷光,既温暖和煦,又带着讥讽的森然,“你父亲既然忘记给你生母追封,那朕就下一道旨意,追封她一个名份”

丹离睁大了眼,就这么呆呆的望定了他,仿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渐渐的,盈盈大眼却蓄满了泪水

“皇上”

她咬着唇,却是笑得欢畅和乐,一个踉跄,眼泪都滴在他衣襟上。

一旁传来不满的轻咳声,是左相实在看不下去,想要提醒这两人,丹离擦一把眼角,颊飞嫣红道:“皇上……”

嗓音软糯清甜,让人听了简直要酥了半边。

“怎么了?”

昭元帝低声问道,虽然好似面无表情,但仔细观察,仍能看出他唇角略微上扬的弧度——那是疑似微笑的神情。

只是一个追封的名号,就引得这丫头如此感激涕零

“您要追封我母妃什么样的名份?”

昭元帝想也不想,道:“你觉得唐国夫人怎样?”

国夫人位比诸侯之正妻,一般是封给皇帝的姨母或是皇后长姐的,如今唐王已经被废为庶人,此时追封丹离的生母,简直是超擢厚恤,只怕要引得天下人议论纷纷

一旁的左相听了又惊又怒,正要嘴,却被薛汶扯住了衣角。

左相哼了一声,决定静观其变,但他眉间紧皱,面色沉得吓人。

“唐国夫人?”

丹离大喜之下,连连点头,“太好了……皇上您真是英明神武”

昭元帝虽然面无表,但仔细看他眼神,此刻他心中也是五分舒爽,五分得意。

然而,只听丹离甜甜笑道:“皇上,我想问一下,将来等我死了,是不是也能追封我做皇后?”

室内一片死寂。

下一刻,薛汶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欢爆的笑声,随即,他在昭元帝恶狠狠的瞪视下,吓得捂住了嘴,就差没贴个封条了。

昭元帝眼中冷得几乎要将一切化为寒冰,两点眸子却似闪着火光,他额头青筋剧烈跳动,目光凝聚在眼前这小丫头身上,简直是要将她个对穿。

丹离好似浑然不觉室内气氛僵窒,居然仍是笑语聒噪道:“据说做了皇后,连死后棺材里的陪葬都要多十倍,还能享受单独墓室,不用跟别人挤着住——这样做鬼才算舒畅啊”

这一刻,连左相的嘴巴都出现了古怪的抽搐——薛汶从未在他脸上看过如此扭曲可怕的笑容

“你……“

昭元帝深吸一口气,防止自己因爆怒而失去理智,他咬紧了牙,一字一句道:“你可以回去准备省亲的事宜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各有前缘莫怨人

他嗓音不大,却震得人身上一颤

丹离好似被他这一声沉喝吓了一跳,扁了扁嘴不敢多说,识相的溜之大吉了。

她哼着小调,很是轻快的走下静阁,水岸边青草蔓延,桃花开过又凋,却在残蕊处结出黄豆大小的青果子来。

微风阵阵而来,

“追封一个名份吗……”

她低声喃喃。

“其实……母妃已经不需要了,但,还是谢谢你。”

她微扬起头,任由熟春的暖风将她的乌黑长发扬起。

发间的水晶钗带来熟悉的凉意,不知怎的,她心头却是一阵热烫酸涩。

“士为知己者死——既然承你这份厚赐,我便会以十倍报偿。”

淡然低语后,她露出一个神秘而狡黠的笑容,继续哼着小曲转身而去。

静阁之中,昭元帝已经平复了怒气,仍是一派冷然无波,他一个冷冷眼风,仍在窃笑的薛汶也不敢造次,立刻收起了笑容。

“你们怎么看?”

昭元帝沉声问道。

左相一挑眉,竟露出冷厉的杀伐之气,“太后忽然让妃省亲,只怕所谋非深,这几日间她就要动手了”

他抬眼望了一眼窗外的晴空丽日,缓缓道:“只怕,这天时要变了”

浅浅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冷莫测的声调,却让静阁内气氛变得肃杀凝重

一旁的薛汶听了这句,吓得身上一颤,连脖子也为之一缩,“什么?左相大人的意思是,太后要谋逆?”

接到左相冷刀一般的可怕眼神,他苦着脸不敢再说了。

昭元帝漠然听着两位臣子的对话,神色间不见任何喜怒,他将目光移到桌面上的沉金虎符印信上,唇角露出的笑意,却是冰冷而残酷——

“有人以为,手上略多了些兵马,就可以在朕眼皮底下作乱——既然有如此自信,就不妨试试看吧。”

嗓音淡漠微倦,却是胜券在握的气势。

“可是万岁,您的身体……”

左相皱眉,心中却有隐忧——昭元帝频频出现原因不明的昏厥,只怕是遭了术者的暗算。

修长而略带薄茧的手,将沉金虎符拈起,放入左相掌中,“这个给你。”

迎着他惊疑的目光,昭元帝的嗓音,仍是淡然无波,却是说出惊天之言,“若是朕在关键时刻有异状,一切军权便由你来执掌。”

左相目光一跳,随即,竟撂起朝服下摆,郑重跪了下来,“陛下何至于此?”

他的嗓音都有些颤抖嘶哑了,双眼瞪大发红,与平日的冷面大相径庭

昭元帝面如寒冰,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术法诡谲奇能,谁也不能预测,我到底是中了什么——若是到时候,朕神智不清,有所乱命,你们千万不可遵从——实在不行,就把我打昏吧。”

他朝左相深深看了一眼,后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紧咬住唇,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

气氛肃杀中蕴含着凄然,一旁的薛汶,也受了感染,嗓音都有些酸涩,“皇上”

“这只是预防万一的周全之论,你们也不必担心成这样——实在不行,我朝也有国师坐镇,必定不会容许敌方的术者为所欲为。”

“哼……国师”

提起国师,左相心中便是怒火滔天,他面色沉得可怕,冷笑道:“我们这位国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万岁的安危,丝毫不见他挂心”

“也许是什么事情耽搁了,也或者,是国师另有计划。”

昭元帝静静说道。

虽是为国师辩解,他神色之间,却也是一片森然沉凝,眼中一片幽深。

左相心中却是咯噔一声,他深谙皇帝脾,知道眼前之人心绪不好。

“朕,最厌烦的一件事,便是属下不听招呼,自作主张。”

这轻飘飘的一句,却显示出皇帝对国师行为的愠怒

“啊嚏……啊嚏……,到底是谁在诅咒本?”

丹离一边怒声娇喝,一边指使着众女收拾东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您干脆把整个德麟搬回娘家去算了

这是被指使得团团转的所有女的内心血泪

只听丹离话音拖长了一转,“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不用带”

话音一落,原本正在忙乱的众人,顿时停了下来。

“娘娘……”,有人试探着问道:“您方才让我们收拾着带回母家的,可都是些宣纸折扇香枕之类,虽然看着漂亮,可都不算名贵……”

你干脆说不值两个钱得了

丹离眼珠一转,笑容无比甜美,“没关系,我父亲一家出身王侯,以前都是锦衣玉食,那些富贵之物,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浮云而已。”

“再说了,本这里也没余财啊,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听你在鬼扯分明是你吝啬小气

所有人垂手恭听,心里却都在腹诽:明明深受万岁宠爱,赏赐什么的都是头一份,对待母家却是如此刻薄,这位贤妃真是死要钱的典范

“你们这还在忙呢?”

应声而出的,乃是东侧院的姬悠。

丹离打量着他的穿着,只见他一身冰蓝刻丝的装,鬓边戴了全套璎珞头面,虽因才人位阶所限,不得用累凤金钗,通身气质也是尊贵清雅。

“你今天也要归宁吧?听他们说,你要带着梅姐姐回家暂住?”

丹离的问话带着调侃和玩味,却有一丝谁也不曾觉察的深意。

“是啊,她爹是豪商,一年到头在外奔波的,与其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还不如跟我一同回去,也算是我爹多了个女儿。”

姬悠笑着说道,回答可算是滴水不漏。

“也是,人多才热闹嘛……你回家只怕要忙个不停,有她在你身边,也能帮把手。”

姬悠听了这话,目光霍然一跳,心中又惊又疑——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不顾他心怀鬼胎的猜测,丹离打了个呵欠,朝着殿外走去,“午时快到了,要先去拜谢太后呢”

姬悠楞在那里一阵,随即惊醒过来,连忙道:“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随即快步追了出去。

妃省亲,虽是匆忙决定,该有的礼数,却是分毫不少。

先至宗庙向皇家列祖祭拜,随后去太后、皇帝处谢恩,午后的时间便折腾在这些冗繁之事上了。

到了戍初时分,各妃嫔的卤薄銮驾终于出了,朝着各家而去,有好事者便在街巷之间追逐争看。

城中各显贵家多有眷归宁,其中,最惹人著目的,却是身为降君,已被废为庶人的前唐王家府。()

第一百八十六章平地波澜暗起伏

别人家都是万千欢喜的迎回自家那位,前任唐王家中,却是出了三位嫔妃,其中两女还位属高阶这等闲话传扬出去,顿时引得好事者津津乐道,有促狭的甚至编了歌谣,暗讽前任唐王卖女求荣,望女成凤。

唐王已被废为庶人,虽然受天朝优待,仍住了一所不算太过破旧的宅子,但按旧例却也不能再用朱漆铜钉大门和兽首石尊,只是在匾额上含糊其词的写了一个石府。

今日的石府,却是不同往常。从凌晨起就以净水泼街,缎绸铺地,自街头巷口起,俱系以道帷挡严,周围闲杂人等虽然伸长了脖子,想目睹妃省亲这等盛况,却只能透过深帷布料,模模糊糊的看个人影,这些娘娘贵主们生得如何花容玉貌,他们是本不能一窥的。

石府中门大开,家中男子齐聚门外恭迎,女眷们则盛重装扮,在二门内等候。

前任唐王穿着一件宁绸蝠纹的袍子,模样仍是清癯斯文,却是多了几缕白发,更添三分老态。

他半低着头,一副喜不自禁,惊喜茫然的模样,只有紧握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显示他内心的惶恐和不安。

等了一个多时辰,一位穿红衣的使骑马来到石府门前,语调平平的通报,却是让等在二门内的前任王后低声哭泣了出声。

唐王的眼中也隐现泪光:自己的爱女,那般骄傲而又睿智出色的孩子,一入深便再不曾相见,也不知她过得怎样?

说话之间,十二对监的队伍已经出现在街头,迤俪端严的队伍中,煊赫华贵的卤薄缓缓行来,隐隐有细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帜,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一派天下威严,队伍后方是另一顶朱纹飞鸾的坐辇,再看是时,隐约还有一挺云缎小轿,实在是看不真切了。

使拂尘一甩,尖利的嗓音让人心头一颤,“娘娘风驾在此,众人还不跪迎?”

唐王眼中的激动泪光停滞了,他轻叹一声,撂起袍服下摆便开始叩拜,身后众人跪了一地,一时间门前人头熙攘,却都是跪伏在地,无人敢擅自抬头。

“父亲大人请起吧。”

恬美含笑的嗓音,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毫无见到亲人该有的激动。

听到这全然陌生的嗓音,唐王却是身上一颤,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凤舆之中坐着的,竟不是他心爱的掌珠丹嘉

他直楞楞的跪在那里,看在使眼里却是极不懂规矩的,于是面色一沉,低斥道:“贤妃娘娘叫起,石大人为何毫无动静?”

贤妃娘娘

这四字入了唐王耳中,简直是全然陌生,他楞了一瞬,这才想起是谁,他如梦初醒的眨了眨眼,快速的站起身来,眼光停留在华贵的凤舆上,却是说不出的复杂烦躁

贤妃位列四妃之一,比起“嘉妃”这种以名为号的妃位,是绝对只高不低的,又听说皇帝颇为宠爱她,所以首先入门的,定然是她的车驾

那个庶出的五女儿,在他脑海中的印象是极为稀薄的,甚至可以说,他记不得她长什么样。

体弱多病的玉妃原本就不甚得他的宠,她逝去后,这个女儿就更不在他心上,甚至每年的年节庆典也不多看她一眼。

更何况,后来又出了“那件事”

唐王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隐秘可怕的事,面色变得惨白,眉心皱得死紧,整个人都好似陷入默然的惊恐不安。

“父亲大人,本已经累了,先进去休息吧。”

嗓音虽然甜美俏笑,却并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直接告知。

“是是……娘娘一路跋涉,真是辛苦了。”

唐王的话答得很快,却偏偏没有什么激动与感慨,嗓音平得象是在讲别人家的事,目光却已开始梭巡第二驾的车辇。

车驾随即浩浩荡荡的进入中门,一路进了石府,只剩下无数闲人在窃窃饲育,八卦不休。

正堂之上,三位妃正式受众人参拜,最上首的,乃是先前无人问津的五小姐,当今皇帝的新宠,贤妃丹离。她穿一件缠枝莲纹的冰蓝襦裙,上披雪色兰纹半臂,腰间一条浅朱缎结,清雅中透出俏丽,发间也只一只白玉扁簪、一只累珠飞仙钗——另一鬓斜挑微颤的,却是一只水晶莲花钗,光芒熠熠,好似刺伤了唐王的眼,他瞥过一边,正好打量起自家的心肝大女儿。

丹嘉略下首坐着,比起丹离不时发出轻松笑声,她简直消瘦沉默得让人不安。而下首的丹莹,却只分到一只瓷圆凳,很是憋屈的坐着。

唐王心头一痛,几乎落下泪来,他带些厌恶和不耐的看了谈笑风生的丹离,停留在丹嘉身身上的目光,却是既担忧而又痛苦。

若没有我这个父亲拖累,只怕丹嘉早就嫁入晋国,过起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了。

是他这个父王太没用……

他闭了闭眼,打断了丹离无营养的聒噪,“娘娘想必是累了,你母亲也有几句体己的话要跟你说,不如先入内帷,再一一细说?”

“好啊好啊。”

丹离回答仍是没心没肺的爽朗。

唐王朝和丹嘉使了个眼色,后者好象明白了什么,死寂的眼中渐渐萌生希望,最后,却化为一丝决然,一份激越

难道是……他来了?

迎着她激动而又不信的眼神,唐王含笑点了点头,笑容中又宠溺又有心酸。

丹离抬头挺,贵妇人姿势还做得挺直,见唐王心不在焉,眼珠子一转,随即开口道:“父亲,这次迎驾很是热闹,是花费了多少银子?”

唐王被喊住,心头一片正乱,哪还耐烦跟她多说,随意敷衍道:“大概有个数万吧。“

“真的吗?这实在是太多了,下次千万不可如此糜费,要知道,父王你现在可不再是帝王了,若是继续这么折腾,只怕我们家又要家破人亡”

这话不伦不类,荒唐可笑却又触人霉头,听得众人直皱眉,有人在撇嘴暗笑,唐王心头却是咯噔一声——后面半句,在他耳边回响出不吉而冷的暗示:若是继续这么折腾,只怕我们家又要家破人亡……()

第一百八十七章近人情怯意缠绵

家破人亡?

这四个字宛如千钧重锤落在唐王心头,惊得他浑身一颤。

等他回过神来,他心中已是惊疑不定,惴惴打量着丹离的神色——难道,是她听说了什么?

一旁的丹嘉也是面色一白,双目死死盯住丹离,好似要从她眉目之间发觉什么端倪。

隔了一层轻透纱帷,丹离坐于最上首,手中捧了一只三层奁盒,似开非开的把玩摩挲着,整个人微笑着有些呆傻,好似本不曾觉察到,自己一言已是惊起万丈波澜

半晌,唐王才与丹嘉换了个眼色,勉强笑道:“贤妃娘娘真是说笑了,臣自从入了这天都之后,都是兢兢业业,再不敢有什么造次。”

丹离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仍是心不在焉,“哎呀,你也别怕成这样,皇上他真是个好人,只要你乖乖的,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饶是唐王城府深重,喜怒不形于色,听了这“好人”二字,也是一阵脸皮抽搐。

他强笑着正要说些场面话,却听轻帷之中,丹离惊叫了一声:“哎呀,麻将你可别想逃”

随着这一声娇斥,她怀里的奁盒摔倒在地,从中跳出一只肥嘟嘟圆滚滚的毛团,喵喵直叫着,就朝帷幕外飞窜而来。

这突然的情况惊得丹嘉与唐王父母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只见脚边一道白影,那只肥猫三两下躲到了他们身后,居然露出了一道近似奸计得逞的笑意。

“麻将你给我站住不许逃”

丹离又急又气,早把皇帝说的什么“妃仪态”忘到九宵云外了,她不顾一旁女官的制止,从高座之上一跃而下,就要冲过把这死猫就地正法。

“娘娘使不得啊”

“娘娘请不要擅动”

从人七手八脚的要拉住她,竭力想制止这场闹剧,然而丹离不依不绕,灵巧的绕过这片混乱,还绊倒了一个教养姑姑,朝着帷外就跑了出来。

她发间的玉簪已经歪斜,几道金刚石钉针也因剧烈跑动而散落下来,惟有那一支水晶莲花钗,与纱帷的系绳垂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更显得熠熠清辉。

她冲到父亲与长姐身旁,浑然不顾他们脸上的惊愕,就要伸手去抓麻将,“你给我出来,别以为躲在人背后就没事了”

麻将把绒毛长尾一缩,让她抓了个空,丹离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连忙伸手一抓,抓住了一片衣角。

丹嘉看着这一场可笑的混乱,眉间刚浮现厌烦的轻蔑,便被丹离用力一拉,险些摔倒在地。

唐王极为惊险的扶住女儿,急喝道:“这是做什么,还请娘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丹离对他的话听若罔闻,负气又去抓麻将,谁知麻将鬼灵怪,居然绕着唐王父女,跟她玩起了转圈圈躲猫猫。

“死猫你给我站住——你答应我今天不出来捣乱的,居然食言而肥,看我怎么收拾你”

丹离恨恨说道。

“喵————”

麻将歪着头装可爱,可恨又无辜的叫声简直甜到人心里:食盐而肥?人家喜欢吃甜的,不爱吃盐,所以不会发肥哦

丹离瞪着它冷笑,取过桌上的龙眼等瓜果朝它掷去,顿时一阵天女散花,惹得侍女们更加惊呼尖叫。

麻将身姿优美的躲闪过这一阵暗器飞雨,游刃有余的居然衔住一枚荔枝柄,宛如一位纨绔美公子一般故意耍帅。

丹离又是一阵急追,唐王被她绕得头晕目眩,又急又气,一声怒斥哽在喉头,却终究没敢出口。

丹离追得兴起,居然一把拽下唐王的发冠,朝着麻将便扔了过去。

沉金发冠在地上发出沉重声响,把麻将也吓得呆了一瞬,丹离见机不可失,飞身扑过去,将它摁倒在地。

“你长了翅膀也逃不掉了……哼哼”

她发出妖怪般的狰狞笑声,不顾麻将的挣扎扑腾,拎着它的脑后皮,就从地上爬起身来。

一旁的唐王终于从惊愕中醒悟过来,只见他披头散发,满身水渍果色,形容狼狈好似街头的乞者,平日的儒雅严肃气质已是荡然无存,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只是弯了弯嘴角。

发觉到众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唐王那一本正经的神色终于开始出现裂痕,他又惊又怒又恼,气得眉毛直抖,一声“孽女胡闹”险些就要喊出口。

丹嘉见势不好,连忙挽了父亲的臂膀,轻声劝道:“父亲还是去更衣吧……我和母亲也很久没见面了,听说她病得卧床不起……”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却含着某种微妙的深意,唐王立刻就醒悟过来,顺着她的口气连忙说道:“是啊是啊,你母亲病得很重,我这就带你去看她。”

两人唱完双簧,偷眼见丹离似乎毫无反应,只顾蹂躏着手里的肥猫,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五妹……”

丹嘉有些艰涩的喊出这个称呼,神色间有些不自然的黯然,“我母亲病重,且容我先告退,去探望她老人家。”

“你去吧,记得替我问候她老人家一声。”

丹离挥了挥手,还是心不在焉。

如蒙大赦的父女两人连忙离去,丹离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眯起眼,似笑非笑的俯在麻将耳边,悄声道:“这几天,京城风云际会,真是热闹死了——连这两个蠢货都想蹦达一下,你说可笑吗?”

麻将本不甩她,理也不理,奋力咬开荔枝皮。

“你这个吃货”

丹离敲了它脑袋一下,却笑得更甜,悄声道:“这两个蠢货虽然笨了些,但也是人尽其用,不可缺少的——我的符灰已经撒在丹嘉身上了,接下来就全看她的了。”

“喵~~~~~~~~”

麻将受了一记痛扁,哀怨的衔着荔枝不放,娇声催促丹离剥给它吃。

笑骂一句,丹离转身朝着一旁无措的侍女道:“还楞着干什么,这里脏兮兮的,赶紧带我和麻将去其他房里休息,记得再拿一份荔枝来。”

略显昏暗的正房后堂,乃是唐王正妻的起居之地。

唐王后对外已经称病多日,此时此刻的寝房里却是一片寂静,连半点药味都不曾闻得。

丹嘉来到此地,脚步不由的放慢迟疑起来。

那个人……就在这间房里?

人说近乡情怯,她却是临到相见,激动而又惶恐,几乎不敢再迈步。()

第一百八十八章祸起萧墙大乱生

“进去吧,他就在里面等你。“

唐王在她身后叹道。

丹嘉缓缓的,跨进了门槛——虽然满室昏暗,却仍一眼瞥见,左上首坐着的,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在心中描绘了千万次的身影,熟悉得让人想流泪……

“嘉儿……”

一声轻唤,电光火石的触及她内心深处的甜与痛,这一瞬,丹嘉僵住了

身后只听支呀一声,父王将门合上了,只剩下这久违的一男一女,遥遥相望,含泪的眼中放出光来。

“嘉儿……”

一声轻唤,情深意重,已是微带哽咽。

“阿恒……”

丹嘉忘情的低喃,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仿佛怕一闪身一眨眼,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就会在眼前消失不见。

已经有近一年未见面眼前之人虽然略见清瘦,却更是神光湛然,风华清隽。他一身天青雪缎便服,一双黑瞳浓若锦墨,华蕴神采,宛如天上星辰碎尽,落入她的心田

多么俊逸非凡,气度无双,昭元帝那个恶贼草莽,哪里比得上他一丝一毫

痴痴的望着情郎,丹嘉心头一阵骄傲自豪,想起昭元帝来,却是切齿的痛恨与羞惭,她缓缓的低下头去,任由眼泪滑落在唇边,却是铭心刻骨的苦涩

乍见故人,恒公子也是激喜交加,他伸出手,等待着丹嘉投入自己怀抱,却扑了个空。

昏暗的房里,只见丹嘉孑然一身,站在门边,身影消瘦得已经让装宽出一截。她低垂着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凄清憔悴之意。

“嘉儿……”

恒公子一阵揪心,他大步上前,不由分说的将佳人抱在怀里——

“嘉儿,你受苦了。”

低喃一句,切似清风朗月,拨散所有霾,丹嘉靠在他前,只感觉无比的温暖和安心。

“你终于来了,阿恒。”

她梦呓般的轻叹,缓缓伸出手,抚着他的脸庞,仿佛这一刻,才确定手下的温热是真实存在

这一瞬,所有的痛苦与委屈涌上她的心头,丹嘉竟是泣不成声了——

“阿恒,你若是再不来,只怕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幽幽一句,却让恒公子又痛又怒,将怀中娇躯抱得更紧,发誓一般沉声道:“我既然来了,就再不许任何人欺侮、伤害你”

“啧啧,好一场情深意重的大戏,好一对久别重逢的爱侣。”

丹离一边吃着荔枝,一边凝神看向杯中的茶水。

茶水在杯盏中形成一道水镜,影出丹嘉与恒公子相拥的画面。

一旁的麻将已经吃得肚皮溜圆,它打了个呵欠,把桌上一堆荔枝皮扫落在地。

“这边正在海誓山盟,太后那一边,只怕马上就要发难了……可怜的皇上,居然摊上这种娘亲,实在是人间悲剧啊。”

她摇头叹完,将杯底倒转,杯中之水却是点滴未曾流出,再放正时,水镜画面已经换到了皇之中。

内廷一角的国师府,今夜颇不宁静,无数的黑衣甲士将此处府邸团团围住,闪着寒光的箭头,密密麻麻的对准了门后那一片云雾缭绕。

领头一人,赫然竟是身着劲装袖箭的熙王

“国师何在,还请出来一见”

熙王眉目间闪过冷戾,手一挥,顿时无数弓弦被拉动,那般轻微而撕裂的声响,在暗夜里听来分外惊心

只听支呀一声轻响,大门开了,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位身着朱衣曲裾的秀丽女子

她手中持一只黑色铁钵,面若冰霜的拒客道:“主人不在,请你们速速离开。”

“哼,本王亲自前来拜访,国师却托词不见,未免太过狂妄了——或者说,无翳这妖道惧怕我手中之剑,不敢出来见人?”

熙王冷笑一声,拔出自身佩剑,顿时秋水寒光迸,竟与月华争辉

甄儿丝毫不惧怕,手中铁钵扔向半空,竟暴出炽燃红光,无数红色异绳闪现出符咒的光芒,好似有生命一般飞跃而出,迎风蔓延四散,竟将在场兵士的双手都捆绑缠绕

“哇……这是什么怪东西”

“放开我放开救命啊”

“砍都砍不断”

四周顿时一片惊叫混乱。

熙王面色一变,随即却又平静下来,他冷笑一声,顿时压住全场:“妖法诡道,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他自怀中取出一只锦囊,从中倒出一枚雪白珠子,随即甩手扔出。

雪白圆珠浮在半空中,随即发出冷白炽的光芒,顿时夜风大作,鬼哭声声,让人不寒而栗

鬼哭凄号之中,好似有幽绿色鬼火点点,恍惚间更似有无数白色骷髅四散飞舞,牙齿不断开合,所过之处,竟是将红色异绳纷纷咬成两段

熙王占了上风,顿时眉飞色舞,邪笑着看向甄儿,“小丫头,我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甄儿面色更冷,却是不发一言,手中黑钵一挥,将红色异绳收入其中,随即转身返回门中,砰的一声将门关了个严实。

“打不过就想躲?你以为这房子是乌壳吗?”

熙王冷笑一声,信手一挥,兵士们立刻以刀剑劈砍大门,甚至用火折绑在箭声,纷纷入院中。

大门被撞得摇摇欲坠,落入院中花木的火折也见风就燃,顿时蔓延开来,顿时一片火光浓烟。

正在万分危急之时,国师府邸的墙角发出一道霸肆金光,将整座府邸都笼罩在内,半空中随即浮现一道古拙印章,轰天灭地的压下

顿时,火团乱兵都被轰然一声巨响震开,散落在围墙四周,以地基为界,整座府邸竟生生陷地五寸,与周围环境割裂开来。

“这……这是什么妖术”

熙王看得双眼发直,心头又怒又怕,却又不愿在众人面前示弱。

正在僵持之时,不远处有一名华衣少女袅袅而来,正是太后身边的青鸾姑娘。

“熙王殿下,太后娘娘请您暂且停手……”

青鸾抿了抿唇,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眼此的混乱,“太后说了,国师若是不在,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她瞥了一眼熙王带怒不甘的神色,悠然一笑,道:“太后已经在整个天都城梭搜索国师的下落,只要他身在城中,就无所遁形”()

第一百八十九章性命恍如风中烛

“母后已经动手了?”

熙王又是惊讶又是兴奋,激动得呼吸都开始急促了。

青鸾含笑看着他又惊又喜的模样,眼角闪过一道轻讽,“若非太后已经掌握了全局,殿下在国师府门前闹出这么大动静,早就惊动里上下了”

熙王碰了这个软钉子,面上有些不自在,却也不敢多说什么——青鸾这丫头虽然是孤女出生,在太后跟前却颇有脸面,如今大事在即,没必要去得罪她。

听了青鸾的话,他先是一楞,“母后要在全城搜捕国师这妖人?”

他随即哈哈一笑,似调戏又似讨好的走近青鸾身边,有些暧昧的热气喷吐道:“母后对我这儿子关怀备至,那是没得说了——不过,国师擅长妖术,他藏身在这么大一个天都城里,只怕寻常兵士也难以找到,不如先去皇兄那里,将玉玺和大权彻底夺过来,这才算大局已定。”

青鸾退后一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太后自有手段,就不劳殿下费心了——皇上那边,只怕‘病’得越发厉害了,神志不清仅存一息,他若是有个万一,本不用抢夺,大权便自然落到太后掌心……他还没有子嗣,母后听政古有旧例,就是最忠心的臣子,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她目光冰冷,月光下透着危险而复杂的光芒,裙角的翡绿锦绣反出妖丽之魅,竟是让熙王莫名打了个冷战,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只听青鸾嗓音低沉,却是带了嗜血的杀意——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除掉国师。此人险狡诈,极为危险,若不能将他一举歼灭,只怕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熙王连忙拍脯保证,“你不用担心,我也认识一位异仙高人,他在术法上的造诣,绝不输于国师,只要有他出手,必定能找出国师行踪,将他彻底除去”

“哦?殿下这么有自信吗?”

青鸾似笑非笑的眼神刺激了熙王,他取出方才大展神威的那枚雪白圆珠,炫耀道:“这是他给我的护身法宝,力量有多么宏大你方才也见识了,有这等高人在,区区一个国师,本不在话下”

青鸾的目光触及那颗雪珠,顿时面色一变,倒退了三步,“噬魂珠”

她神色有些惊恐,好似对此物颇为忌惮,随即咬了咬唇,恢复了常态,看向熙王的目光却是多了几分深意,“想不到殿下背后,居然有这等高人支持”

两人一边对谈,一边已率大部分兵士朝太后寝而去,只留下少数几队,将国师府团团围困。

看到此处,丹离已心头雪亮,她手一挥,杯中水波潋滟,重新恢复了茶水的幽嫩清透。

“噬魂珠……苏幕的贴身法器之一。”

她轻抚鬓边乌发,笑意平静却又神秘,“想不到,你支持的竟然是熙王……苏幕啊苏幕,你真让人意外。”

话虽如此,她面上却无一丝惊愕之色,显然,苏幕的布局,也已经被她猜到了八分。

一旁的麻将在床头翻滚跳跃,丹离却微微皱起眉头,凝神而思——

梦流霜与苏幕,分别支持姬悠与熙王,他们各自属意的谁,一直以来都是秘而不宣。

自己虽然猜到了八分,但到了此时此刻,才最终确定。

她若有所思的低喃道:“苏幕支持的是熙王,那么,太后支持的,便是姬氏——但是熙王是她最疼爱的儿子,为何她会这么做?”

“不合常理的举动,背后必有诡秘,必须小心谨慎啊”

话虽如此,她眼角的笑意,却仍透出掌握一切的轻松与自信,俏皮的皱了皱琼鼻,她有些幸灾乐祸的轻叹道:“苏幕真是可怜,他恐怕还不知道梦流霜的真实身份吧——可怜见的,他要是知道自己为这妖妇之子忙里忙外,只怕要气得吐血吧?”

仿佛感应到她提起“苏幕”之名,就在这一瞬,原本正常的酒杯中,顿时琼飞激而起,一道汹涌狂肆的蓝光四散弥漫,顿时将满室笼罩。

酒的蓝光之后,隐隐现出一颗雪白晶莹的圆珠,在光与暗中不断翻滚,仿佛积蓄着极为可怕的力量——

“终于抓住你了……”

似叹似笑的嗓音,从珠身响起,熟悉而又清冷邪意。

“苏幕”

丹离神色一变,眉间浮现冰雪般的凛然之寒,欲出手反击,却发觉蓝光遮蔽天地,滚滚而来,抢占先机之下,好似无穷无尽

“故居难舍,你以水镜窥探府邸,却正好遭遇我的噬魂珠启动,我留下的神念印记,自然感应得到有人偷窥”

哈哈大笑声后,却是森寒骇人,也让丹离暗暗心惊:苏幕以附着在法器上一缕神念,居然能感应到自己的目光,他的实力显然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远非昔里可比

瞬息之间,蓝光席卷汹涌,宛如大海恶浪,天落陨星,势头狂猛之下,丹离的护体金光被击得粉碎,蓝光正中她的心口,顿时惨叫一声,顿时口吐鲜血倒卧在地。

惨叫声在暗夜里听来,分外惊心动魄,没几刻,室外廊下就有值夜的小丫鬟前来探个究竟——

“啊啊啊——”

目睹满身鲜血,僵卧在地的丹离,小丫鬟吓得喊出了声,顿时,所有服侍的人都冲了进来。

那两名贴身侍女乃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一眼便发觉情势不妙,两人抢上前去一探脉息,顿时心沉到底——丹离已经气息全无,一点脉象都不到了

她,已经死了

两人面色苍白欲死,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次是遇上滔天大祸了

堂堂贤妃之尊,又是皇上心爱之人,居然莫名其妙死在省亲的母家,她们两人绝对难逃一死了

内堂深闺之中,恒公子与丹嘉相拥而视,正是缠绵悱恻,难分难解之时。

“阿恒……真不想离开你啊,可是,你我相聚却只有这短暂的一日——我被重重闱困住,再见却不知是何时了”

丹嘉哽咽着,抬头深深的凝视着他,好似要把这面容,这身影刻入心底。()

第一百九十章呈心机金风密雨

她眉宇间的哀郁之意,刺得恒公子眼中一痛,他垂目不语,良久,才低声道:“怪我……”

“金陵城破之时,我就应当将你及时救走”

他眉峰一凝,向来平和爱笑的脸上竟出现罕见的勃然怒意。

“非君不为,而是情势所逼,不能如此随心所欲”

丹嘉瞳仁含泪,深深的看向心爱之人,她深吸一口气,却是恢复了些许平静,“当时你传书给我,我却迟迟没有答应,甘愿以长公主之身,守城十余日,其中原因,就在于你兄长已经设下必死之局,要除掉你这个眼中钉——而我,就是那枚诱饵。”

谈起旧事,恒公子心头一震,广袖之下的双手不禁紧握成拳

当时唐国势紧,他连连派人前去援救丹嘉,却不料,长兄成裕居然派出手下锐,设下重重陷阱,一一歼杀他手下亲信大将,随后更在晋国王城挑起事端,拖住恒公子的步伐,让他迟迟不能前望久远。。

虽然如此,他仍要冒险派出自己贴身护卫:那位惯用金柄长刀的颜彦身手超凡,有他出马,最起码能把丹嘉救回。

但中途又遇见百年难见的恶劣天时,淮江流域暴雪成灾,竟成飞鸟难渡,俊马不越的天险,等颜彦赶到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丹嘉珠泪盈盈,滴落尘埃,眉宇间却是冰清雪洁般的坚决,“阿恒,我不怪你,大好男儿当以国家社稷为重,你若为我亲身犯险,非但救不了我,反而会使大业毁于一旦。“

恒公子却是摇了摇头,丝毫不因她的安慰而略显舒展,“恒……身为世间大丈夫,竟不能保护未过门的妻子,又怎能奢谈大业”

他一字一句的缓缓道,眼中浮现刚毅果决之色,好似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丹嘉一蹙眉,有些不安道:“阿恒,你要怎么做?”

“我要当众向昭元帝禀明我们之间的婚约,请他归还我的未婚妻”

丹嘉浑身一震

“婚约……”

她心顿时又甜又痛,百味陈杂,恍惚间,她想起稚龄总角之时,两人初见,他那金玉凝敛的气质,一笑就宛如日升月恒——

“嘉儿,这便是你恒哥哥。”

那时,父王的一句笑语,却让她羞红了脸:眼前此人,便是与自己定下婚约的那人吗?

日光下,少年宛如芝兰玉树,含笑看向自己,随即,深深一礼——

“嘉妹妹……”

未过门的妻子啊……

这般甜蜜的称呼与名分,十多年来,在她心头沉潜酝酿,等待它有朝一日成为现实。

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丹嘉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仿佛想起那一夜的噩梦,她的面色转为惨白——

“阿恒,千万不可……”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无比微弱。

“有何不可?”

恒公子目光熠熠,显然对此有很大的信心,“君子有成人之美,昭元帝就算再狂妄霸道,也不愿被天下人耻笑吧?我当众求娶,他若是不应,便是掠**女”

他以为丹嘉担心自己的安危,于是安慰她道:“你不用着急,我当众拂了他的颜面,天子之怒虽然惊人,但总不会将我这来使置于死地——男儿大丈夫,他若有襟,我就有胆量”

可我不愿你被天下人耻笑……耻笑你求娶一名残花败柳

丹嘉闭上了眼,狠狠的咬着唇,感受到口腔的鲜血腥甜,口痛得几乎窒息。

正在此刻,室外一阵喧哗,划破了暗夜的宁静。

廊下脚步慌乱急匆,显示了极大的变故与惊惶。

“长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府中管家与她的贴身侍婢一起推门冲入,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公主、恒少爷……大事不好了,贤妃娘娘死了”

什么?

这一消息宛如晴天霹雳,震得两人目瞪口呆。

丹嘉只觉得嗡一声头昏脑涨,茫然问道:“你说什么?丹离她……死了?”

“是……她在自己房里,突然就……断、断气了”

侍婢吓得浑身直打哆嗦,面色苍白随时要昏死过去。

恒公子最先清醒过来,他目光闪动,随即拉起丹嘉,“我们一起去看看”

长乐中,紫烟袅袅,玉瓷一般的香炉之中燃起一阵暖香,寝殿之中却是分外平静。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非常顺利。”

太后斜倚在美人榻上,只着一件月白中衣,窈窕身形半罩其中,一眼看去意态舒展,语气也十分平静。

然而,却无半分喜色。

一旁的青鸾并非答话,却是将手中毡毯盖在她膝上。

太后的膝上,隐约有些深深浅浅的疤痕,狰狞可怕,好似曾被人用钝刀划了无数道。

“真是辛苦你了……”

太后叹了一声,接过膝上的毡毯,裹得紧了些,“这都是陈年旧伤了,即使再妙的术法,也无法治——如此隐隐作痛,是预示要下雨了吧?”

青鸾仍是沉默无言,太后对她的寡言也并不意外,只是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叹道:“乌云蔽月,不见半个星子——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她以肘略微撑起些身子,眉心却皱得更深了,“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非常顺利——但为何,我心中越发不安了呢?”

寝殿深光,长夜漫漫,她的声音回荡其中,发出沉闷回响——

“皇帝已经昏睡不醒,命悬一线,京营与禁卫之类的兵力虽然不在我手,但凭左相一人也很难全部调动——最重要的是,姬家那个小子,已经顺利策动了心系前朝的几位重将。”

她的唇边露出微微冷笑,“凭着我王氏与顾氏在京中的私兵,我又有太后的名分,区区一个左相不足为虑,只要我与他争执不下,稍作拖延,四面八方的兵力便能涌进京城。”

青鸾终于嘴了,声音淡然平平,“方才看到熙王,他兴致很高,正在满里搜捕无翳公子。”

“哈……”

太后的笑声,冷而亲昵,语气好似蛇信嘶嘶作响,“我这个儿子,向来就是这么干劲十足……”

她的声音越发柔和,也越发甜蜜,“跟他的父亲一样,喜欢自作聪明,却是不折不扣的……蠢货。”()

第一百九十一章千钧急伊人神隐

昏暗的寝殿之中,她的笑声肆意而快活,满含着喜悦和怨毒的妖异。

窗外夜风呼啸,雨点渐渐的打落下来,却也比不上寝殿中这份凝重压抑。

青鸾默默听着,只是静坐一旁。

太后敛了笑声,话锋一转恢复了平静,“说起无翳公子,我这一着下得虽然平淡,却也终于将她拖入局了。”

她看向窗外那云密布的夜色雨幕,目光闪动间,竟是前所未有的凌厉,“无翳公子此人喜怒不定,情难以捉,但他却有一处逆鳞——那就是,他的居住不容任何人染指。”

“国师府虽然修在内廷侧角,内中却是云气氤氲,无人得进——那是因为,她用阵法将之与终南山的那处桃林府第连接——说来说去,我们这位无翳公子,是个留恋旧宅的人,也是……怀念旧情的人啊”

太后掩嘴轻笑,目光晶莹闪动,“那片桃林,据说与她修道前的情爱纠葛有关,上次有人前来求教,却被她分尸挫骨,就是因为,此人居然敢用火烧林,想逼她出山。”

“我那个傻儿子,居然想去掀了人家的洞府,这便是揭了龙之逆鳞,是要惹祸上身的呀。”

“不过,他身后的那个人,是不会眼睁睁看他被杀的。”

太后含笑叹道:“苏幕此人,生平最大的执念,便是要将无翳公子收为禁脔——有毒又有刺的花蕊,却偏偏有人不顾双手被扎得鲜血淋漓,一而再,再而三的要降伏她,这算是情,还是孽呢?”

明明是说起情爱,她的唇边却露出奇异而苍凉的微笑,好似对这些小儿女的爱恨纠葛,已经看淡了,只是在当一出好戏在玩赏。

“两强相争,必有一伤。”

青鸾终于开口了。

“要的就是这两强相争。“

太后笑容清淡舒缓,却是罕有的断然坚决,“我暗示怀熙去围困国师府,就是为了点燃这个火引——苏幕不会容许怀熙被杀,再加上他心头爱恨成嫉,两人之间定然会爆发激烈之战。”

她抬眼望天,遥听着天边隆隆的雷声,闪电的光芒将她的脸映出青白交灿的诡异,“你看这雷电交加,这诡异而来的一场大雨,并非是天气无常,而是术者隔空施法的激烈震荡”

虽然早有猜测,经她说明后,青鸾也是心下大为震动。她抬眼去看,雷声轰隆宛如天怒之劫,白灿闪电好似鬼神之威,云层之中有一股莫名的凛然威压,无形的杀气让人心中不安。

“他们两人果然已经交上手了。”

太后含笑的声调,在这一刻,是无比轻松得意的——

“就算不斗个你死我活,此时此颗,无翳公子也无法分心来管皇之事——没有她来手,我已胜券在握。”

她话音未落,下一刻,雷声与闪电消失了

顷刻之间,大雨也突兀停了。

“这是……?”

太后悚然一惊,再也维持不住那份淡然悠闲,失态的猛然站起身来,榻上瓷枕也砰然落地,摔了个粉碎。

“怎会如此……?”

她闭目遥感,半晌没有说话,眉头却皱得更紧,不知是因为夜风凉意,还是为着莫名燃生的愤怒,她的娇躯在微微颤抖。

青鸾站起身来,要替她加一件披肩,却被她摇手制止了。

窗外飞檐的雨水缓缓滴落,在无尽沉暗的夜色之中闪烁着熹微的光芒,太后沉默了良久,终究颓然坐倒在床前,“我竟然,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气机”

青鸾知道她说的,乃是无翳公子,她疑惑的眨了眨眼,却听太后咬着牙,又是愤怒,又是惊疑的自问道:“怎么会这样,我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她的气息”

两个正在交战的强大术者,其中一人却在瞬息之间消失神隐了?

这不仅是出人意料,简直是荒诞宛如梦魇

太后一咬牙,出尽全力凝神感应,顿时浑身粉光血色晕染,将整间寝殿照得亮如白昼,一旁的青鸾好似感受到这股强大的无形神念,不由的踉跄着倒退开数步。

太后的神念,化为粉色莹光,在整个天都城之内搜索着,任何一丝术者的气息念力,都无所遁形。

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在整个计划的关键时刻,在她以为胜券在握的这一刻,无翳公子好似幽灵鬼魅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她的欢喜和得意,瞬间化为乌有。

得意散尽,莫名的恐惧与不安越发升上心头,梦流霜坐在榻上,双手无意识的痉挛撕扯着锦被——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到底是哪里出岔子?

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也回荡在恒公子的心头。

他站在贤妃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跟前,眯起眼来,思索着这一切。

最先听到惊叫声的,是贤妃贴身的两位侍女,她们听见惨叫声冲进房里,就发觉出事了

这两个中的侍女,惊魂未定后,就急匆匆离开了石府,飞马回禀报,临走之时,她们出示了使的令牌,临时调派巡街的捕卫,将整个石府都封门关闭,不许任何一人出入。

传递消息本不用她们亲自去做,之所以如此,是她们已经嗅察到此事绝不寻常,甚至,是在怀疑这石府之中有所蹊跷

恒公子心头一震,本能的感觉到危险——等天一亮,里必定会来人,将石府查个底翻天,自己私自入内,必然会行踪暴露

一旁的丹嘉也想到了此点,拉了拉他的袖子,急声道:“出了这等大祸,全府上下也都难以幸免,一旦开始搜查,就会发现你私自入府这太危险了,趁着现在看守还不严密,你快逃吧”

恒公子心知多待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然而,他凝视着床上那惨白而致的面容,却觉得自己有些移不开眼了。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来,轻轻触着丹离的面庞,那柔嫩细腻的脸颊,此时只剩下一片死寂,再也看不到初见时那份灵慧黠。

只是匆匆数面,甚至来不及多谈,她就在自己的心头,留下了强烈而深刻的烙印()

第一百九十二章天人永隔难相见

恒公子的指尖,抚过她冰冷苍白的容颜,心神动荡间,想起了两人初见面时的一幕——

那时月上初梢,正待华宴,他为魏国存亡而毅然出使,重檐楼台,梅林似血,有紫衣华裳的少女从天而降,下意识的一伸手,便是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那时候的她,惊怯之后,便笑得双眼弯弯,星眸之中满是狡黠与灵——

“多谢你救了我……”

那般清脆而略带软糯的嗓音,在他耳边不经意的呵气。

于是,生平第一次,他尝到了心猿意马的滋味。

知道她是昭元帝宠妃时,他心头咯噔一声,好似丢了什么重要之物,空落落的有些茫然。

即使是在宴之上,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也频频停留在她与皇帝身上。

两人靠得极近,她几乎是倚坐在昭元帝怀里的,那娇俏无邪的一颦一笑,那般羞恼、慵懒、耍赖的种种情态,竟引得他目不转睛。

那样的目光,其实是近乎失礼了,连昭元帝也觉察到了,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蓦然惊觉自己的失态,恒公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盯着他**妾看了半晌

不及细想,随之而来的,却是刺客的直捣黄龙,悍然一击

回忆起当时情形,恒公子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当时他正在奏琴,古琴乃乐中君子,中正平和,不容一丝杂念杀意侵扰,刺客未进殿中,他便有感应,心神动荡间,一丝弦当即断裂。

想也不想的,他立即出声示警。

然而,来者竟会是……清韵斋主身边的宁非而接应他的金刀蒙面人,更是他异常熟悉的身影——自己的亲信手下,颜彦

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他会有这一场刺杀——斋主待他一向亲厚,此次却是丝毫不露,大概是怕连累了他,更连累了晋国。

惊愕之后,他心中也有了决定,有意无意间,他阻挡了禁卫们冲向刺客的来势,使得颜彦能顺利挡住左相。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惊得肝胆俱丧——

狡黠爱笑的她,居然在关键时刻以身为盾,挡在了皇帝身前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

异常震惊的他,眼睁睁看着嫣红的鲜血从她口流下,染红了华美裙,也溅落在皇帝的玄裳翟纹上。

因着焦急,他不知不觉的走上前去,想要靠近,却被皇帝冰冷的目光警告,僵硬的站定在玉阶之下

只能遥遥的望着,她那秀丽致的小脸,被明黄色外袍包裹着,苍白的近乎透明……

恒公子摇了摇头,不愿再去回想那鲜血淋漓的一夜,然而这熟悉而冰冷的面容,与回忆中的那一幕,历历重合了。

只是这一次,她的面色更加惨然,连唯一的一丝血色和生机,都不曾留下。

她,已经香销玉陨了。

恒公子的心底好似有一团无名的火在烧,嗓子有些干涩,却说不出话来,原本只是察看死因的手,却缓缓的,缓缓的,抚上了她的眉心。

“阿恒……”

身后,有清冷而担忧的女音在呼唤。

恒公子身上一颤,回过头来,只见丹嘉面露忧色,神色之间满是焦急关切。

顿时,一种慌乱混合着愧疚的心理升上他心头,他蓦然将手一缩,好似被什么烫着了似的。

“你怎么了?”

丹嘉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恒公子素来光风霁月,行事镇定自若,此时却也有些支吾了,“没什么……我只是在看她到底伤在何处?”

丹嘉凝望着他,目光深幽幽的,好似水波粼粼,“她全身毫无一丝伤痕,府里的婢女早就检查过了的。”

恒公子一楞,随即垂手入袖,神色恢复了平静,“毕竟她们不谙武功,有些暗伤是看不出来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蓦然有些微妙,下一刻,一道清脆渺然的女音打破了沉寂——

“这是怎么了?”

两人回头一看,顿时低喊出声——

“羽织圣女”

只见门槛处站着的一人,雪衣樱纹,朱绦系得纤腰不盈一握,上面挂着一颗非金非玉的菩提子,晶莹剔透,将整个人照得恍若仙子。

她身后的影里,默默站着另一人,布衣木剑,似与明暗日月合为一体,让他感觉他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恒公子立即认出,这是那位当殿一剑,险些取下昭元帝命的宁非。

寂寂暗夜里,羽织从容走入这正堂之上,她不戴半点珠玉,那周身的容光与气度,却照亮了这愁运惨淡的石府

乍然见到丹离的尸体,她也略有惊讶,听丹嘉讲了事情经过,她点了点头,沉声道:“今夜大凶,所以怪事频频。”

丹嘉一口气说完,略见急切的道:“五妹这一死,只怕里饶不过我们全府,恒公子乃是私下前来,若是在此被捕,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圣女将他救离。”

“你暂且宽心。”

羽织将手一摆,安慰她道:“里现在乱成一团,哪还有闲心来管贤妃的生死。”

她见两人仍是懵懂惊讶,于是解释道:“太后与熙王封锁中,据说已经篡夺大权,内外掖消息不通,此时都如同热锅上蚂蚁一般,暂时是不会来此问罪。”

她看了并肩而立的两人一眼,继续道:“变暴*迫在眉睫,整个天都城都将陷入危险,所以我来府上,除了要带走恒公子以外,也要带你和唐王、王后和小王子。”

她指了指宁非和他身后几道淡淡人影,“你们就放心吧,我们清韵斋的暗卫,身手皆是非凡,宁非大哥更是剑术通玄——”

她回头看向宁非,却是惊讶的“咦”了一声。

只见宁非站在门槛边,痴痴的望向大堂中央,白布上陈放的尸体,整个人竟是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宁非大哥……?”

羽织惊愕的低唤,却见宁非充耳不闻,整个人僵直、呆楞了半晌,随即,周身竟涌起狂怒悲恸,将整个大堂笼罩其中

宛如巨*滔天,又似孤狼凄啸,那般凛冽的悲怒,压迫得三人都倒退数步,丹嘉和恒公子甚至觉得口憋闷,呼吸困难。

“她……是怎么死的?”

低哑而惨淡的嗓音,宛如鬼魅一般响起。()

第一百九十三章上穷碧落下黄泉



无边悲恸宛如怒海之涛,笼罩整个厅堂,丹嘉倒推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却被恒公子扶住,两人步伐不稳,过了片刻才缓和过来。9W0W7W88C3A4I6h5o7n8g6w7e9n8x0u2e309c7o9m8

“她全身无一丝伤痕,据我推测,是被术法所害”。

恒公子轻叹一声,眉间闪过黯然神伤之意。

“又是术者所为”

宁非嗓音低沉,听着并不响亮,却自有一种泰山之重的压抑,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突,冷汗直冒。

羽织目光一闪,上前来仔细查看了尸体,纤长指尖不经意的划过丹离心口,“心脉被术法之力震破,七窍之间一齐出血,瞬间致人死命——真是残酷霸道的术法!”

一旁的丹嘉终于喘了口气,开口道:“太后与熙王既然谋逆作乱,定然不会放过皇帝身边的亲信。丹离是昭元帝召幸最多的妃子,可说是专宠专夜,大概是因此遭了池鱼之殃。”

恒公子略一踌躇,心中却觉得有些不对——太后要斩杀异已,只管冲着皇帝派系的文武官员下手便宜是,又何必去杀一个普通的妃子?

然而,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破多疑点——太后此次突兀的让全嫔妃回家省亲,显然是早有预谋,也许,她真是想除去新封的贤妃?

他摇了摇头,不愿多想,不经意转头间,却见宁非面容冷凝,双手紧握成拳,周身白袍竟是无风自动!

宁非微眯起眼,双眸好似冰封般森寒,周身血脉却似融浆一般沸腾翻涌——“专宠专夜”这四个字,好似烧红的烙铁一般,烫得他心头剧痛!

杀意混合着悲愤,头一次让他眼角染上血红!窗外雨声阵阵,混合着雷电的轰鸣,闪烁着白灿的亮光,整个厅堂之中无人作声,更显得凝窒憋闷

众人都觉得此事并不单纯,正在各自思索,却听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叫喊,在暗夜的雨声听来,显得,尖锐突兀。

恒公子也算通晓军事,侧耳一听就知道不对,顿时面容冷肃,“这是大队人马的奔腾声响!”

宁非仍是冷然,羽织却是眉一蹙,眼中光芒更盛,“太后终于动手了,她居然能指使得了如此规模的大军!”

沉重的脚步声轰隆着越来越近,连最为迟钝的人,也渐渐感受到大地的微震,激烈的喊杀声透过雨幕,肆意传入众人耳中,凄厉的惨号也隐约可闻,空气好似弥漫着一种甜腻的血腥味。

由于唐王只是一介庶人,石府的规模并不算大,临街的距离也很近。

一片肃杀凝重的气氛中,众人都在侧耳听着街上的动静,只有宁非却是毫不理睬,他径直走到陈列到尸身的白绫前,俯下身,将丹离抱了起来。

羽织眼尖,一眼便宜瞥到他的举动,不由的一惊,“宁非,你这是做什么?”

宁非一身冷然,简素白袍随风翻飞,只有深深凝视他的身影,才能发觉,此刻的他是多么悲痛,多么黯然!

“我要带她离开”

平平的声调,却是决然之志。

“万万不可!”

羽织连忙上前两步,劝阻道:“我们有大事在身,怎可将一具尸体带在身边。”

宁非黯然不语,伸手替尸体整理了番衣裳。

羽织见他本充耳不闻,一咬牙,伸手拦住了他,“你且听我一言!”

宁非受她一阻,双手用力之下。竟是纹丝不动,他缓缓抬头,平素沉稳内敛的目光。此时竟锋利似剑!

“逝者已矣,你又何必让她多受折腾——我们接下来也要辛苦奔忙,你要如何她周全?一个不好,若是尸骨毁坏——”

她蓦然住口,因为宁非的目光,宛台利刃般刺入心神,险些连灵台也为之失守!

宁非看了她一会,直到羽织心头一凛,有些不自在的略微侧身,这才缓缓弯下了腰——他将丹离的尸体放回了棺中。

他凝视着她苍白死寂的容颜——痴痴的望着,眼角有一抹晶莹闪过。

糙练剑的指尖,划过她秀气俏皮的鼻尖,颤抖着,再也不忍离开——

“街上正是兵荒马乱……我就先不带你走了。你乖乖的留在这,等我回来。”

柔声细语,平淡说来,却自有一种让人心酸的况味。

轻轻覆上白绫,合上棺盖,他掌心吐力,顿时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眼前一片碎石瓦砾乱飞,烟尘呛得其余人连忙避走,惟有宁非却是静静站着。尖埃落定,只见棺木竟是平平隐入地中,棺盖与棺身密合无缝,竟是再也难以打开!

“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了。”

仍是平平的语调,宁非深深凝望了最后一眼,随即,毅然转身,朝着那迟疑不定的三人道:“走吧。”

恒公子最快反应过来,拉了丹嘉一把,四人匆匆出府,连同那些暗卫,都很快消失在深放的雨幕之中。

街上,喊杀声与尖叫声越发清晰,好似整个天都城,都隐入了混乱之中。

……

“整个天都,都已经陷入杀戮混战。”

静静听着远处传来到刀兵交击与喊杀声,姬悠指开浴袍下摆,悠然坐在了温泉石上。

双脚缓缓伸入温暖如氤氲的水中,他满足的叹息了一声,“我们姬家的温泉,还是跟过去一样的舒服惬意”

一枚糖炒粟子被丢到他头上,他微微一楞,随即头也不回的笑道:“小梅,你又调皮了。”

只听轮椅声吱呀,缓缓出现在木轮座椅上的梅选待,一身朱红装,却是面如表情的冷冷看他。

好似受不了这份冰冷目光,姬悠脱去了外袍,整个人都向温暖水中浸去,“好暖和……”

他含糊说道,顺手把手中的粟水塞进了嘴里。

还差勒一断~~~

他含糊说道,顺手把手中的粟水塞进了嘴里。

“你这次孤注一掷,将忠于姬氏的兵力全数压上,又是利诱又是胁迫的让一些将领也在此时起事——你可知道,一旦失败,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梅选待嗓音高而严厉。自带一股艳丽又冰冷的煞气。

“我已经没有满门了……你忘记了吗。我父亲早就死在你爹手上了”

话说……他那句……

小梅。你又调皮了。

我立马想到唐僧啊啊啊~~~

哈哈:悟空,你又调皮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九华帐里梦魂惊

这一句好似无形的尖锥,直直入梅选侍的心口,她面上一白,手上一松,顿时轮椅失去依凭,吱呀一声倒退回转,撞到了一块凸起的鹅卵石上,猛烈颠簸之下,梅选侍险些摔倒在地。

“你怎么了?”

温泉的雾气中,一道人影飞快的浮出水面,探出头来焦急张望。

“我没事。”

梅选侍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

“对不起……小梅,是我口不择言了。”

朦胧的雾气中,姬悠轻叹一声,又将修长身躯沉入水中,只余一双雪白臂膀撑在水边奇石上,任由乌黑长发沾染了温热水气,点滴晶莹,更显得他飞眉入鬓,肤光胜雪。

“你说的没错,是我父亲柳原为了染指皇权,杀了你父亲和叔父。”

梅选侍垂下头,低声说道,幽闪朦胧的壁灯下,她长长的睫毛微卷,掩下了所有的心事愁绪。

“都过去了,小梅……何况,我们的父辈,都是被人设计利用,成为清云斋手中的一枚棋子。”

热意氤氲,姬悠的嗓音,听起来也有些磁哑了,“为了争夺至尊之位,清韵斋挑动各方势力之间的争斗,扶弱抑强,让整个九州成为一团散沙,到时候她们再‘怜恤黎民疾苦’,推出她们心仪的天子人选,自然是众望所归,百姓景从。”

“哼……这群女人凭什么为天下人挑选明主?她们又不是昊天上帝,又不是神仙佛陀,谁给了她们这种权力?真是自以为是,太过狂妄”

姬悠朱红薄唇微启,冷笑着骂道。

梅选侍眼中闪过快意和赞同,随即,她皱眉深叹道:“我们的父亲身败名裂,死得毫不值得,为何你还是要走上同样的一条路?你与太后勾结,一共发动政变想要篡夺皇权,可太后也是个心计深沉,伪善恶毒的人,你与她合作,难道不怕遭到反噬?”

她侧耳听着墙外呼啸尖厉的喊叫,以及兵器交击的钝响,怒气之外更添三分担忧,“更何况,太后有她亲生儿子熙王,熙王身后更是有名门大阀的顾氏作靠山,你岂不是与虎谋皮?”

姬悠隔着水气看向她,一双美眸亮晶晶的,就这么笑mimi的望定了,

梅选侍被他这么深深端详着,有些不自在的颊染嫣红,怒道:“你看着我作什么?”

“原来……你对我如此关心。”

姬悠笑得唇角弯弯,眼中闪着耀眼而快活的光芒,整张脸都散发出光彩来,更显他眉目如画,美艳绝伦。

“谁关心你来着,我只是怕你死得不明不白——”

梅选侍涨红了脸,失声嚷道,却被姬悠一声轻唤止住了——

“小梅”

前所未有的真挚声调,姬悠终于收起了嬉笑,正色温言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且放宽心,我不是三岁孩童,不会被太后这伙人骗了去。”

他的眼中闪过犀利光芒,“太后之所以跟我合作,是因为我手中,有她梦寐以求的一件东西。”

“是什么?”

“是我姬氏的传家之宝,半面残破的旌帜。它的名字,叫做轩辕旗。”

“半面破旗?”

梅选侍惊讶的睁圆了眼,“那东西有什么用?”

“据说,它是当年轩辕黄帝打败蚩尤时候所用的旌旗。”

姬悠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姬家是前朝帝裔,皇朝绵延几百年,多少智者仁人都仔细揣摩过此物,实在没有发觉它有什么用途——不过,它对术者来说,却是可以引起血腥争夺的珍贵法器。”

“术者?”

梅选侍心中一凛,随即明悟过来,“难道说太后是……?”

“如你所想,太后不仅是术者,还是天门三宗之一,天枢宗主。”

姬悠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我与天枢宗主一直在暗中联系,直到最近,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竟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当时也吓了大一跳。”

“太后对我明言,她支持我上位,一是因为我姬氏有前朝残留的龙气未散,值得她扶持利用,二是希望我登上皇位后,能把轩辕旗给她。”

梅选侍惊愕了好一阵,这才反应过来,“可是她亲生儿子熙王,对皇位也非常热中,她难道能放着亲生儿子不管,就这么支持你上位?”

“熙王?”

姬悠微微一楞,随即露出一道讥讽的轻笑来,“太后确实提起过他,我现在仍然记得,她提起这个名字时,眼中闪烁的强烈怨恨与冷笑——若不是知道是她亲儿子,我简直以为那是她的杀亲仇敌。”

“她亲口告诉我,中的变**战,由熙王的人一手去做,等到天下人都知道他谋兄篡位,杀了昭元帝,这时候再由我出面,让姬氏皇族重登大宝……这么严密而准的计划,是真要致熙王于死地啊”

“怎么可能……人说虎毒都不食子呢?”

梅选侍不敢置信的低喊道。

姬悠笑得越发嘲讽,“谁知道呢,所谓最毒妇人心,在太后身上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了,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一直以为她偏宠改嫁后生的小儿子,没想到啊,她心里居然积蓄着这么多的怨恨不满。”

他抬头望了望天,若有所思道:“这其中必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与缘由,但,又何必深究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深处,最不堪、最污秽的秘密……一旦爆发出来,便是惊天动地,毁人毁己……”

他一声轻叹后,随即从温泉池中一跃而起,雪白修长的躯体袒露在壁灯之下,每一寸都是晶莹剔透,是致与力道的完美结合。

“啊——你这个天杀的暴露狂”

梅选侍一声尖叫,起池边矮几上的玉杯,朝着他狠狠掷去。

“谋杀亲夫啊……”

惨叫声响起,随即回荡的,是两人低低的笑声,在兵荒马乱,风雨飘摇的夜晚,是最后的依恋与旖旎。

未央中,正是灯火通明,愁绪满城。

一位白发苍苍的太医正在替皇帝诊脉,宽大龙床之上的昭元帝陷入了沉睡,任由身边众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陈医正,万岁的身体到底怎样?”

左相沉声问道。

重重墙外传来的人声喧哗,他却丝毫不见神色变化。()

第一百九十五章迟迟钟鼓初长夜

陈太医捋了把胡须,眉头越发紧皱,“万岁身体一切正常,毫无异状——但他居然会昏睡不醒,甚至……”

他看了一眼左相,神色之间更见犹豫,“连脉息也近乎于无。”

左相静静听着,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让见多识广的老医正也惊得不敢靠近。

“没有任何办法吗?”

好半天,他才低声问出一句。

“老夫惭愧,万岁的病因不明,望闻问切都无济于事。”

虽然早已在无数太医口中听到类似答案,但从告老归隐的老医正口中说出,却仍让室内气温降低了些许。

夜色熹微,闱暗深,重重飞檐之外却仍有人声喧哗,在夜色雨幕之中隐约传来。

左右侍从都有些不安,有人躁热的挪动了一下脚步。

左相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却仍是稳如泰山,扬声命道:“来人。”

立刻便有身带甲胄的武监应声而出,单膝跪地。

左相的目光停留在他手腕间的一对大金镯上,那材质与光泽,分明与丹离侍女所戴的指环如出一辙——显然,此人也是左相暗中培练的特殊死士。

“你带一队人去延德门前,看看那边情况如何了……如果有术者在暗中捣乱,不用迟疑,就地处决。”

左相冷冷一言,顿时带出杀伐决断的煞气,那武监应声领命,腕间金镯略微一晃,在灯光照耀下显出妖冶的一抹血色来。

“现在外间都在传,皇上抱病有恙,已是弥留阶段,离大行不远了,里人心惶惶,所以太后让熙王领着人马入靖卫。”

薛汶说起太后来,虽然语带讥诮,却仍有担心,“她居然真下了懿旨,这是要真金白银的孤注一掷了。”

左相却是面不改色,唇边甚至露出一丝微笑,让人看了心头发冷,“既然有了太后的懿旨,熙王殿下便更加伶俐,带了兵士想要进入内廷,理由是护卫君侧,剪除奸邪。”

他这一句声音不大,却是极为诛心,没人敢接他的话茬,只有一旁的薛汶把玩着锦囊里的黑白棋子,似笑非笑的眨了眨眼,“有颜梓在现场镇着,,他想真正进入内廷,难于登天。”

左相唇边的笑意越见冰寒,“外朝不过是臣子觐见与礼仪之所,本不值得一争,但,内廷乃禁中之最,我不会容许他染指任一丝一毫……他的人被阻拦在外朝与内廷的交界,正在嚷嚷着不忿呢”

他话锋一转,居然笑出了声,“听说,这位熙王殿下被阻挡在延德门外,竟然拔剑挑战颜梓,想要将他立斩当场,为自己立威真是好威风,好身手”

熙王和颜梓……这两人又对上了

薛汶打了个冷战,想起夜宴那日血淋淋的一幕,仍是心有余悸。

颜梓因师仇愤而起身,与熙王比剑,却被他在数招之间正中要害,若是再深入几分只怕就要危及命

此次两人又一次对上,正是冤家路窄——薛汶这么想着,一抬头却蓦然发觉,左相的笑容,竟带有几分森的得意。

难道这次,颜梓占了上风?

深深觉得左相的笑容带着玩味,却更有几分轻松,薛汶耸了耸肩,静等他揭晓答案。

果然,左相继续道:“颜梓倒是大有长进,面临挑衅居然能沉着冷静,他说:‘守卫帝阙乃是职责所在,不敢因个人恩怨擅自决斗,熙王殿下若要找人比试,还是另请高明吧’,这话真是把熙王噎住了,他气得率军硬闯,颜梓手下的兵将都极为良,立刻便让熙王手下折损十来个。”

“哈……真想看看顾怀熙那小子吃憋的模样。”

听薛汶幸灾乐祸的声调,便可知熙王平时飞扬跋扈,简直是半点人缘也无。

两人正在说话,外回廊上却传来极为急促的脚步声。

门口侍者未及喝问,便听来人一声尖喊,“不好了,左相大人”

左相一拂袖,顿时大门洞开,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颜梓手下的军尉。

“什么不好了难道你们输给了熙王那个败家子纨绔?”

左相一声断喝,把此人吓得一哆嗦,却是哭丧着脸说:“左相大人,卑职等不敢丢了您和颜将军的脸面——我们没输,只是接到了这封紧急通报。”

出现在眼前的信封,勾勒了三道烽火红痕,左相顿时也脸色一变,拆开一看,顿时咬牙冷笑道:“姬氏果然是反了”

薛汶惊得连手中的点心盘子都险些落地,“什么,真是造反了?”

“忠于他们的兵马迅速聚集,打开城门,目前已经冲到了承天街上”

左相眼中的怒火宛如雷霆闪电,触之惊心,“真没想到,姬家还有人能有如此人望,让这么多旧部为他们效命”

他轻声一笑,收起狂然怒意,面容恢复了平静,“只可惜,万岁早有防备。”

他取出手中兵符一扬,沉声吩咐道:“拿这个去给你们颜将军看,请他先离开延德门,按皇上先前的吩咐去做。”

那军尉微微犹豫,“可延德门那边剑拔弩张,形势很是紧张,颜将军若是离开,只怕镇不住……”

“那就交给沈祢负责吧。”

左相断然道:“他身为神武右将军,职责就是守卫中大内,我会给他一道手谕,让他守住延德门,不得放熙王入内。”

那人仍有些犹豫,大家都是皇帝旧部出身,彼此底细都算清楚,沈祢个温和,行事稳健从不得罪人,他真能抵挡得了熙王吗?

面对左相严峻的眼神,他不敢多说,连忙接过左相匆匆写完的手谕和兵符,匆匆赶了回去。

“这样真的妥当吗?”

薛汶也问了这一句。

左相露出沉而平静的笑容来,“一时半会,熙王不敢妄动,但是……”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身看向床上沉睡不醒的昭元帝,神色之间难掩隐忧,“可是皇上若是久睡不醒,人心浮动之下,只怕……”

想起昭元帝受术法荼毒,他刻意压抑的急怒又浮上心头,冷哼一声道:“万岁受术法戕害,我们那位国师大人却仍是不见踪影——他倒真是沉得住气啊”()

第一百九十六章耿耿星河欲曙天

一旁的薛汶也小声嘀咕道:“熙王真该把他的国师府拆个底朝天,说不定他就忍不住现身了。”

他话音未落,却听虚空之中,突兀响起了一道含笑的嚣狂声音:“古训有云:不可背后言人是非,你们两位这么诅咒我,可是有违君子之道啊”

随着这一声轻笑,夜色雨幕之中,传来了一阵极为玄妙的声响

叮泠泠……好似铃铛在轻声摇晃,又似冷泉落在山石上,清脆入耳。

半开的窗棂间,翩然飞入了一只白色纸鹤,丹青墨绘为眼,诡奇金光为罩,竟是半点都不曾被雨淋到。

白色纸鹤缓缓飞入寝殿,姿态优雅宛如仙禽,所有人在惊呼一声之后,都仰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它。

薛汶离它很近,伸手想要抓住,纸鹤不屑的略一扬翅,从他的指尖流畅滑过,那孤高傲慢的模样,象及了某人了,真让人恨得牙痒痒

薛汶心底咒骂,却也明白,这是无翳公子将神念投影在纸鹤上,找它撒气本没用。

他扬起头,目光看向那在众人头上飞翔的纸鹤,笑道:“国师,您老人家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我们都盼您盼得望眼欲穿呢”

“哈……望眼欲穿吗,我怎么瞧着不像?”

无翳公子的声音满是讥讽,啧啧笑道:“看你们这位左相的小眼神,真是恶狠狠的想把我一箭穿心,钉在墙上。”

薛汶连忙赔笑道:“左相只是担忧皇上,所以忧心如焚。”

左相冷哼了一声,面色已是黑的不能再黑,却仍按捺住子,沉声问道:“万岁正当病危,国师有何妙策?”

“这么……也不算什么病,小事而已。”

无翳公子笑声朗朗,左相眼中却是杀气毕露:小事而已你倒是说的轻松。

一旁的薛汶看得冷汗直冒,却不得不打圆场道:“国师术法通玄,自然是小事一桩,只要您及时现身相救,定能妙手回春。”

无翳公子仍是笑得轻松,所说言语却是让每个人都火冒三丈——

“我手头有事无暇分神,你们再等几天吧”

再等、几天

薛汶听到这话,额头青筋直跳,心火也一簇簇直冒,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笑着问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白鹤悠然探出一只长腿,虽然是纸折的,却也别有一股道骨仙风的神韵,只见金光一闪,纸身上露出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秀丽飘逸,狂然清洒。薛汶瞪大了眼,凑上前仔细看去,竟是四句名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这算什么回答

这个晴不定的家伙是在捉弄人吧

薛汶已是气的话都说不错来,下一瞬,他感到背后一阵寂静,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把诗念出了声

身后传来凝窒的压迫感,只听左相低声笑道:“君问归期未有期?”

他怒极反笑,嗓音异常森。

坏了,左相被彻底气疯了

薛汶咽了口口水,不敢回头,只感觉到左相身上散发出的凛然寒意——

左相一步步的,走近他身侧,仰起头来,幽深的眸子看定了那只白鹤。

他伸出手,朝着那只白鹤停留的方向。

夜风肆卷,昏黄的书页被吹得纷飞而起,窗外雨幕如注,惟有这一只洁白的纸鹤,周身散发着淡金的光晕,宛如天工仙物一般,稳然停留在半空中。

左相的手,逐渐靠近了它,下一瞬,他露出笼在袖中的手腕——一块玄金护腕出现在众人眼前。

白鹤周身的金光,在碰触到护腕的瞬间,好似积雪遇上了烈日,顿时消融于无形,白鹤踉跄了一下,随即失去一切神秘之力,从半空之中坠落下来。

左相的手掌,稳稳的将它接住,取到眼前略略一瞥,随即,手掌微一用力,顿时纸屑如雪一般纷纷飘落。

这一刻,众人都呆住了,谁都不敢开口多说一字。

薛汶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他是所有人中间唯一不露惊讶之色的。

“大半年的辛苦,终于还是有了结果……”

他心中暗暗说道。

烛光闪烁不定,明暗交错的深殿之中,左相的嗓音平静而淡然,却让人心中升起无边惊悚——

“术者之力变幻莫测,确实惊人,可万物生于天地之间,必定是有法就有破——只要我们拥有这种‘迷金’,就完全不必惧怕术者。”

随着他的话音,薛汶看向正门之外,列于朱红廊柱旁的两只铜鼎——那暂新的镏金光泽,在雨水浇灌下,露出冰冷而幻离的暗华。

已过三更,天上却仍是雨水如注,哗啦啦的不由分说,溅落在天街各处。

羽织与宁非一行人护住了唐王夫妻和小王子,恒公子搀扶着丹嘉,正在街角悄然潜行。

承天街上,靠近城门的一段,仍有密密黑影来回走动,身上的甲胄和手中兵器都闪着寒光。

这些人乃是这次天都变乱的主力军。他们身上带着不善的煞意,甚至有着长途跋涉的风霜疲倦,但身上的凛然杀意,显示出他们的锐实力。

“这些都是太后的人?”

丹嘉眉头露出狐疑之色,她虽然是女流弱质,却对政局颇为通,太后虽然掌有王、顾两家的私兵,却终究只是民练武装,人数虽众,个中锐却并不多。

羽织目光闪动,低声道:“不,这些都是姬家长久以来积蓄的军中人脉。”

“姬氏?”

恒公子心头一凛,“姬氏由于内乱,嫡系早就四散各处,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能耐,把他们收拢在麾下?”

羽侄朱唇微动,却是道:“此地危险,不便多说,等我们到了清韵斋的暂歇之所,再让大师姐跟你细细说来。”

她口中的大师姐,便是清韵斋主,明瑶华。

几人都无异议,正要再走,却听宁非突然开口道:“丹嘉长公主,前几天我才得知,原来……小离口中,那个心狠手辣,逼亲害妹的长姐,就是你。“

雨声轰鸣,不大不小的单调声响中,他的嗓音并不大,却无比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脑中。

“你、你说什么?“”

丹嘉的脸色瞬间变白,整个人因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水坑里。

(啊,我写的太快居然犯低级错误了,清韵斋主是明瑶华,特此更正下)

第一百九十七章回看血泪相和流

雨幕迷离,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淋得模糊不清,丹嘉抬起头来,任由雨水灌入自己的头颈,瞪大了眼看向宁非,好似眼前出现的,并非是多年相识的老友,而是一个恐怖惊骇的存在。

“你,你说的小离是——”

明明知道答案,却仍然问出了口,夜风吹的丹离身上一阵寒冷,可她仍直勾勾的看向宁非,等待他的回答。

宁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径直道:“很多年前,丹离告诉过我,她有一个凉薄而虚伪的父亲,还有一个高傲而狠毒的长姐,他们联起手来,拿嫡亲骨的命来献祭”

“她有一个孪生的小姐姐,可爱而又乖巧,却被这些人拿去炼化献祭,活生生炼成了一盒圣油——这种圣油以特殊仪式涂在人的额头,可以化成天子龙气,使他成为九五至尊。”

他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飘忽,更有些茫然渺远,这一刻,倾泻而下的的雨水单调而寂寥,好似要将他的声音都遮没——

“我曾经问过她,她的父亲长姐是谁,我要替她去讨还这笔帐,她却一直缄口不言,说要自己了断这血亲之间的复仇。”

“直到上次行刺昭元帝,我这才发觉,她居然是唐国的公主——而那个心狠手辣的长姐,居然是你”

说到此处,宁非剑眉一挑,整个人好似出鞘宝剑一般不怒自威,他直视着丹嘉,沉声逼问道:“你丝毫不顾手足血缘,竟然把亲妹妹的命用来献祭——她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风雨交加之中,只听丹嘉倒抽一口冷气,发出急促而恐惧的喘息声,整个人靠在恒公子身上。

雷电的白光在她黑瞳深处爆燃,好似被卷入极为幽深的旋涡——她的面色,变得惨白近乎透明,整个人好似入了魔一般,怔住了一动也不动。

丹嘉认识宁非,也有数个年头了,自从他成为清韵斋主的贴身护者之后,彼此之间便常有往来,丹嘉敬重他的宗师风度,历来与他颇为亲善,宁非也从来不摆什么高人架子,对这位智谋聪慧的长公主也多有照顾。

没想到,今时今夜,他居然会问出这种话来

半晌,丹嘉才发出声来,“你说的这些……是听丹离说的?”

宁非望定了她,目光宛如实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你只需回答我,这是不是真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

深夜的雨幕中,众人的衣襟都有些濡湿,点点泥痕溅在衣袂上,显得有些狼狈,即便是手持纸伞也无济于事。

羽织心下颤抖,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低声道:“有什么话,还是回到安全之处再说吧,街上仍有乱军驻扎,你们嗓音一大就容易引人注目。”

“我只想弄清这一个问题。”

宁非的声音无比冷峻,宛如金石之质。

丹嘉撑在恒公子手臂上,感觉自己额前的乱发粘在了一起,背上却偏偏冒出冷汗来,“我……”

不知怎的,她声音有些嘶哑,只说了一个字,居然说不下去。

宁非独身停留在雨幕中,任凭自己被淋得浑身湿透,却仍是站得昂然挺拔。

他没有再逼近,只是那一双眼炯然有神,望定了她,显然不得到一个答案,绝不罢休。

丹嘉低垂了眼,却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宛如火炙,直直烧痛了她全身,她一狠心,索痛快说道:““你……既然听说了此事,就该知道,此事乃是明斋主的决定”

她抬起头来,微微上翘的睫毛有些湿了,雨水滴落在上面,显得有些憔悴,两颗水银一般的眸子,却是凛然有力,“不错,我确实是害了自己的亲妹妹,但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

“什么样的苦衷可以让你如此狠心?”

宁非却是一反平日的沉稳内敛,言辞锋芒逼人,“我知道,你们牺牲幼小女童的命,是为了恒公子能登上皇位。”

一旁正因眼前突变而困惑的恒公子,冷不防听到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顿时一楞,“你们在说什么?”

丹嘉面色顿时一白,飞快的瞟了他一眼,对着宁非低声道:“有什么话,我们到了再说吧”

“就在这里说清楚吧宁某不愿跟灭绝人,杀害手足的人同行。”

“你”

丹嘉死死瞪住他,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惊怒,嘶声喊道:“我说过了,这是明斋主的意思”

一旁的羽织悚然一惊,正要开口反驳,宁非朝她摆了摆手,静静道:“你已经说了两遍,丹离也告诉过我——以圣童血炼化,可以得到天子龙气,这一秘法确实是来自清韵斋。”

羽织惊的目瞪口呆,整个人好似僵成了化石,宁非的神情却是丝毫不变,“早在几年前,我就已经听丹离说过,也曾仗剑直入,向清韵斋主要个公道。”

仗剑……向清韵斋主?

丹嘉与恒公子已经听得呆了,羽织却是目光一闪,想起当年那惊人的一幕——

素来云雾飘渺的圣阁,那一夜竟也剧烈震荡,碎石纷纷坠落,那一重重薄若蝉翼的素纱,也被惊得乱飞四散,露出了斋主的容颜。

无上之剑,至重一击,杀气笼罩天地。

然而半晌之后,却又归于平静。

而从那以后,明瑶华的身边,却多了一名沉稳内敛,温和淡泊的剑者。

她略一闪神,只听哗然雨声中,宁非的嗓音仍是平静如昔,只是多了些什么,莫名的让人心惊——

“然而,清韵斋主,却明明白白告诉我,杀一人而救众生,这种罪孽,她一人承担,毫无怨言。”

“至于被炼化的圣童,更是没有一丝勉强。她亲自去征询孩童父母,他们都同意此事,甚至连那孩子本身,也答应作此牺牲——若是她不愿意,清韵斋绝不会勉强,本门的历史上,从无强迫他人殉道之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丹嘉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的目光幽闪,有些躲避他的直视,而身畔的恒公子,不知怎的,扶着她手臂的力道,却有些微妙的犹豫了。

宁非双目冷然,神光内蕴,扫视之下,更让她心头一震,“从大义的立场上,斋主无可指摘,但我倒是要问问,你这位嫡亲的姐姐,雍容尊贵的长公主,究竟是怎样使得你父亲点头,又是怎样哄骗逼迫着小小孩童,让她别无选择,只能走上绝路死途的?”

(大家暂时别急啊,明天起我不一定能日更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鬼灯如漆点松花

霾的天空乌云密布,随着这一声震慑人心的逼问,一道闪电划过云层,照亮了四个人的面庞。

丹嘉面色苍白,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漂亮而深邃的黑瞳也因过度激动而缩成一点。她死死盯住宁非,随即却受不了那份目光瞪视,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仓然别过头去。

“这都是她自己愿意的……“

她声音有些嘶哑的反驳道,扶住恒公子的纤纤素手却是在微微颤抖。

恒公子并非蠢人,听着两人对峙争吵,心中已有五六分端倪。感觉到扶在自己腕上的五指在发抖,一种诡异莫名的寒意从他心头升起。

冰冷的水滴从他的额头渐渐滴下,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一个正在冲龄的女童,如何能毫不犹豫的舍身取义?”

宁非冷然的目光盯住丹嘉不放,深邃目光好似要触及她内心最深出的黑暗。

“你的意思……是我威胁了自己的亲妹妹?”

丹嘉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太荒诞了我为何要这么做?”

这一刻,她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嘶声怒喊出来,眼中激动的光芒近乎狂乱。

宁非唇边露出一道冷笑,目光清亮,却透着不易觉察的悲悯,淡淡瞥了恒公子一眼。

“我记得,恒公子与长公主……你们是自小订下的亲事吧?”

轻声一句,却好似千钧一击,让丹嘉整个人都失去了力量,她身形摇晃了一下,却被恒公子用力搀住。

“阿恒……”

深黑的夜色雨幕里,她那双大而美丽的杏眼,深深的凝望着他,那么眷恋,那么虔诚——微弱的光影明灭间,一行清亮的眼泪从她皎好的腮边滑落。

为了你……我什么也不悔

紧紧的攥住他反握她的手,不顾手指因用力而疼痛,她孤注一掷的攥着,好似拥有了倾尽人世的勇气。

转过头去,她抬起头,目光仍然激动,却有种觉悟后的可怕平静——

“无论我做了什么,我都问心无愧因为……只有阿恒,才是上苍注定的真命天子,只有他,才能终结这近百年的战乱灾年”

她的声音激昂有力,好似有一种珍贵而莫名的东西,因这道略显尖锐的嗓音而瞬间破碎,却又重造凝结

闪电照在她身上,宛如灿白乱舞的银蛇,因着这份自然而诡异的电光,没有人发觉到,激动到极点的丹嘉身上,瞬间映起一道玄金交织的虚华人影。

这人影一闪即逝,在这个混乱的鱼夜里,仿佛是迷之幻觉,众人各怀心思,竟是谁也没有觉察到

丹嘉仍是激动而急促的说着——

“你为了丹离,可以对我横加指责,而我,也会为我选定的那个人,承受这一切的孽缘”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了,却在暗夜里回荡着,凝结成惊心而绝艳的无声之波。

雨声隆隆中,天边逐渐露出微白,他们这一行人在街角逗留对峙,也渐渐的有兵士开始觉察,朝着这边走来,并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四人措不及防,一时并未隐匿身形,正在这时,天际一道

一道五彩光轮,莹然从天外飞入两人之间,在拂晓雨气之中,竟隐隐满布檀香

“斋主”

众人只来得及认出来者,下一瞬,他们就被这道光轮带起,消失在街头。

“怪了,一下子连人影都不见,这是撞了鬼吗?”

快步走上前来的兵士小声咕哝着,不禁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多说。

黎明初现,雨势略微小了些,淅沥不断的却越发惹得人心烦。

紫烟袅袅,沁人心脾的暗香在长乐寝殿静静氤染,太后倚在塌上,两名侍女一左一右,用美人锤替她敲着双膝,一夜未睡,她的容颜并不见疲惫,只是眉心那道深蹙,却显示出她心情不佳。

“再往下一些……对,就是那里”

太后轻吟一声,发出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舒服的叹息声,略微活动一下双腿,很是满意的准备下地。

不料,她的双脚刚除及地面,一股专心的麻痛便窜上全身,顿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小心。”

瞬息之间,青鸾飞身上前,将她扶起。太后在她的扶持下,重新坐回了榻上。

“这种天气,老毛病发得更频繁了,”

太后叹一声气,神情有些淡淡的倦然,因着伤病,她那种眩目华贵的容色略为减退了些,却别有一种西子捧心的楚楚可怜。

青鸾默不言声的用热毛巾绞干,替她敷在双膝之上,正当太后以为她仍是不说会开口的时候,一道低而清洌的嗓音响起。

“黄梅落雨时节,旧伤复发本就难免,你不该在热敷之前就先按摩锤击。”

“难得你今日如此殷勤……”

太后半开玩笑的说道,感觉双膝好了很多,这才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窗外连绵不断的雨点,叹道:“不知外情势如何了?”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毫无差错。”

青鸾平静回答道。

太后轻声一笑,道:“姬悠这小子向来狡诈,只怕不能安心遵照我的吩咐。”

青鸾仍是面无表情,“师尊你真正想要的,本来就不是什么九五之尊的皇权,只要姬悠暂时与您合作,他便能登上天子之位,毫无做人傀儡的危险——这么优渥的条件,也只有我们才能给予,他也是聪明人,不会意气用事的。”

太后听了她的分析,眉头却仍深深蹙起,显然另有隐忧——

“他也就罢了,我所担心的是……”

她的美眸看向窗外,重重飞檐宇都沐浴在雨点之下,原本尊贵大气的朱墙黑瓦,此时看来却是黯淡模糊,“我真正担心的,却是杳无踪迹的无翳公子。”

“这场大战的序幕已经拉开,她却隐而不现,不知是在打什么算盘,让人不寒而栗啊”

太后叹了一声,眼中竟闪过忌惮的光芒来。

青鸾目光一闪,却若无其事的笑道:“她虽然术法神妙,却终究也是**凡胎,不可能真正神隐不见。师尊你细查之下,难道没有发现一丝端倪吗?”()

第一百九十九章已就长日辞长夜

第一百九十九章已就长日辞长夜

太后咬了咬牙,面上闪过一道不自然,却终究没有在徒弟面前隐瞒,“其实,也并非全无线索——她虽然在中一个角落设了国师府,却只是个空巢而已,但中每一次出事,她都能及时赶到,且能将事态压制在萌芽——之前这种种迹象,使我一直怀疑,她就躲藏在里,甚至,就在我们身边。”

什么?

青鸾眼中闪过的光芒更亮,却是稳心定神,听太后继续说下去,“中光是嫔妃和女官就有数百人,再加上女太监,足足有三千多人。无翳心思狡诈险,世上无人能及,她若是一心躲藏,必定是以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身份。”

“女太监虽然平凡易匿,但以无翳那高傲乖戾的子,只怕不肯做小伏低,她那个人,一向喜欢走诡奇而高调的路线,行事皆是惊世骇俗,却又别有深意。”

青鸾听得入神,不禁也暗叹一声:姜毕竟是老的辣。

只听太后继续道:“所以,我大胆猜测,这几位妃,十之**有一位是她乔装易容,潜伏假扮的。”

“什么……怎会如此?”

青鸾的冷静面孔,终于被打破了,她不由的惊叫出声。

太后有些得意的看了一眼平素冷漠寡言的徒弟——然而,若是她仔细端详的话,定能看出,青鸾虽然面露惊愕,瞳孔最深处却是半点讶色也无。

青鸾若有所思道:“会是哪一位妃子呢?嘉妃跟个活死人一样,对什么都没兴趣;淑妃是我们的人,虽然蠢了点,但还算可靠;嘉妃那两个妹妹就更是不堪,一个娇蛮无脑,一个痴憨爱吃——师尊,你真确定这些人里面有无翳公子?”

太后略有遗憾的舒了一口气,道:“是否真是如此,我也不敢断定,但只要有五六分的可能,我就要试探一看。”

青鸾立刻明白了,“所以,这次的妃省亲……?”

太后摇了摇头,“主要还是为了让姬悠和淑妃能顺利脱身,出筹划大事,但我也存了心思,暗中探查那几人的动静。”

说到这,她恨恨道:“没想到,等我以神念感受无翳公子的气息时,苏幕却横一脚,猛烈攻向无翳公子——从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感应到她的一丝气息,天地之间,好似这个人已经不再存在似的。”

“难道是苏幕下狠手,杀了无翳公子?”

青鸾疑问道。

太后断然摇了摇头,“无翳的实力不可能这么弱。”

但这个人,无论如何,就再没露过一丝气息。

真正的神隐。

看着太后皱起的眉头,青鸾突然觉得,这场诡诈莫测的三宗之争,只怕会超乎所有人的掌握。

“三宗之争,如今正是扑朔迷离,我们不用去趟这混水。”

同样在说起这件事的,也是一位有着倾城风姿的女人。

冰肌玉骨,黛眉如烟,乌发宛如盛云堆雪,晶莹玉簪只是轻然一挽,一身道装更显得超凡脱俗

她浑身上下,除了腰间的一颗金色菩提子,再无半点饰物,雪白皓腕间似乎缠缚了一道缎绫织物,金赤锦秀难以言喻,日光照在上面,似乎有千万重暗纹潋影。

云霄阁之中,诸人或站或坐,并不拘束,却惟有她一人,站在窗前,举止洒脱间更见威仪,让人几乎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斋主所言甚是。”

羽织点了点头,想起方才街上的惊险兵乱,再想起种种皇帝病危的传闻,心头却是一颤,神色间更是黯淡,连素来敬仰的大师姐之言,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清韵斋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并不严厉,却好似能看透内心最深处的纠葛。

“折腾了一夜,诸位也累了——羽织,你先带恒公子去休息吧”

她淡然吩咐道,随即看向身侧的宁非,“你也先去歇着吧。”

声调并不如何亲昵软糯,唇角却是舒缓含笑的,眼角眉梢自有一种默契。

宁非双目清亮,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丹嘉,以及有些楞神的恒公子,终究还是把话咽下了。、

等三人都离开后,清韵斋主含笑凝视着丹嘉,“长公主总算有惊无险,真是上天庇佑。”

“是啊,多亏了斋主您料事如神,先派了羽织圣女和宁非大人前来搭救……”

不知怎的,丹嘉说话间有些心神不宁。

正是雨后日晴,窗外弥散着花木的清幽,清韵斋主站在窗边,指了指地上的另一个洁白蒲团,示意丹嘉坐下。

丹嘉的面色仍有些苍白,一夜未眠神色也有些憔悴,她坐定在蒲团上,眼神有些茫然不定——下一瞬,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杯清香茗茶,“玉池峰的龙井,比起西湖的来,更有有几分甘醇。”

丹嘉端起茶盏,略饮一口,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苦味涌上舌尖,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好似浑浑噩噩的状态,都被这剧烈之苦冲醒了,她打了个激灵,头脑也为之一清。

“好些了吧……”

明瑶华的嗓音不紧不慢,听在心头却宛如甘霖洒落,舒爽非常。

“听说,你和宁非在路上有所争执?”

丹嘉舌尖的苦涩正转为甘甜,听到这话不禁一楞,随即垂下了眼,“是……”

“为了当年那件事?”

丹嘉的面色越发苍白,头也垂的越低,“是。”

“我与他初遇时,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手持长剑破阁而入,要向我讨还公道。“

明瑶华轻笑一声,雪色道袍下袍飘然若仙,神色之间一派宁静祥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子仍是这般直爽明净”

丹嘉不禁皱起了眉——虽然舌尖上正是醇香甘浓,她的神情却好似吞了一颗黄连,“可是,宁非大人对我好似不甚谅解。”

“你不用担心,我会去规劝开释他的——他现在,只是一时想不开,执着于某一个信念而已。”

提起宁非,明瑶华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神秘而又亲昵,看得丹嘉暗自心惊。

好似感觉到丹嘉在偷眼打量自己,明瑶华淡然一笑,取过桌上瓷盏,以玉勺略一沾点,举止尖自有脱俗之禅意。“倒是长公主你,一别多日,却是形容憔悴,仿佛身体有恙。”

第二百章帝子苍梧不复归

第二百章帝子苍梧不复归

清韵斋主叹了口气,仍是无悲无喜的慈悯,“在深里面,必定是受了无尽的委屈吧?”

只是淡然一声,不知怎的,丹嘉却感觉万千苦痛都在瞬间涌上心头,酸涩与绝望弥漫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哽咽着落下泪来。

一行清泪从她玉腮之上滑落,滴在杯盏之中,点出阵阵涟漪,“我……”

抬起盈盈泪眼,只见清韵斋主双眼淡然,玉腕上那束缎绫却迎风招展,锦绣眩迷,似真非真间,不知不觉就想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已经没有脸面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了……”

她用手捂着脸,已是泣不成声。

“这并非是你的错……”

淡然宁静的嗓音,好似洞察一切,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但是,世分阳,人有男女,男人可以三妻四妾,风流倜傥,女子却必须从一而终,一旦**,便好似白玉有瑕,再难挽回……”

清韵斋主说起世情百态,不由也为之唏嘘。

丹嘉停止了哭泣,只是用手死命抠住地砖缝隙,浑身都在默默颤抖。

清韵斋主看了她一眼,了然的摇了摇头,“身为女子,本就艰难,你又遇见那荒yin无道的暴君,真正是命中劫数……”

丹嘉听着这柔声曼语,只觉得口好似有一把无形之刃在狠戳,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好的一对璧人,却被那暴君破坏,弄成今日这等境地。”

明瑶华的轻声一叹,却让丹嘉心头升起无边怒浪,羞愤、怨毒与绝痛宛如毒汁一般汹涌激越——

昭元帝

毁去我一切的人……你若是不死,天理难容

丹嘉恨得把嘴唇都咬出了血,整个人好似沉浸在暗黑色怒火之中。

“好在,你的未来夫婿是恒公子,他必定能体贴谅解你的苦衷。”

温和的嗓音,好似春风化雨,拂动她心中的苦楚与惶恐。

“只是——”

只是什么?

丹嘉茫然的看向她。

“只是,你毕竟是入了昭元帝后,也再非完璧……”

清韵斋主压低了嗓音,轻声道:“恒公子将来必定要登临大宝,真正成为天子——世论滔滔,众口铄金,只怕对你不会谅解,甚至是……耻笑于他。”

丹嘉心头一紧,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人好似浸在冰水里。

窗外日光明媚晴好,一夜大雨之后的绿叶上也凝着晶莹的水珠,透着五彩的光芒。

可她眼前的世界,却瞬间化为灰色。

“那,我该怎么做呢?”

云霄阁里静得可怕,昏昏沉沉间,她听到自己这么问道。

“情之所钟,是不计较牺牲得失的,一直以来,你为他付出良多——如果这一次,还需要你为他做出一次最大的牺牲,你肯吗?”

“是什么?”

“为了恒公子的名声,先不要跟随他回晋国。”

丹嘉身上一颤,拢在袖中的双手交叉紧握,好似要握住什么,“好……”

清韵斋主无悲无喜,继续道:“继续留在昭元帝身边,以美色惑之……然后,趁其不备,一举除之。”

这一瞬,丹嘉觉得口中发干,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发黑。

“你怕吗?”

清韵斋主静静的问道。

“不,我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怕杀他?”

丹嘉无意识的抓紧了袖袂,几乎要把它扯碎,“我只是怕,又要离开阿恒……”

“放心吧,等大业成就的那日,你们一定能在一起的。”

清韵斋主淡然笑道,目光端凝,悲天悯人却又冷若冰霜,那笑容带着一丝神秘。

送走了心事重重的丹嘉,她由窗边缓缓踱回蝉纱之后,目光仍是不转不移,却是突兀出声道:“不用躲在门口犹豫了,想进就进来吧”

“斋主,我……”

清丽出尘,盈盈一语,出现在门口的白衣倩影,是神色略带犹豫的羽织。

“这里没有外人,唤我师姐即可。”

明瑶华唇边带起宠溺无奈的笑容,瞥一眼自家小师妹,就把她的心事猜了个七八,“是在为了某人而担心?”

“师姐,我也知道我不应该……可街上乱兵四起,皇之中只怕更是危险——我真的担心,秦聿他会不会出事”

“这你倒是不用担心,我夜观星象,帝星虽然蒙上霾,却仍是光芒不弱,相信他不会有大碍。”

明瑶华笑着看向自家师妹,羽织不由的微微羞窘,眉间却闪过怅然忧悒——

“这次他没事,下次呢——我早就劝过他,皇者要有一颗仁心,要宽以待人,他却从来不听,酷狠冷厉,惹得无数人憎恨,日夜想着置他于死地……”

她越说越是痛心疾首,到最后一个“死”字,却是哽咽了。

明瑶华凝视着她,目光柔和如水,“这么多年来,你也劝过他好几次,可他每次都当马耳东风,从来不肯听进半点——你的一片苦心,他却没半体会,这条情路,对你来说太过坎坷了。”

“我们早就有缘无份了……”

羽织闭上了眼,长而微翘的眼睫颤动了一下,面上却恢复了冷若冰霜,“我们清韵斋,一向与他立场敌对,大义之前,容不得半点私情。”

她虽然说的坚决,阅历深广的明瑶华,又哪里看不出,她内心纠结痛苦的挣扎?

明瑶华含笑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波光温柔而关切,“我知道,你一向知道分寸,有时候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她见羽织有些出神,却是话锋一转,“方才丹嘉长公主的话你也听到了?”

她们师姐妹一向亲厚无讳,羽织点了点头,眼中闪过同情之色,“世事弄人,风波肆恶,丹嘉长公主一向深明大义,聪慧刚烈,又与恒公子心心相印,却遭遇这等厄运,实在是——”

她突然想起,带给丹嘉这种厄运的,正是自己念念不忘的秦聿,顿时心头一苦,露出怨恨与痛苦的矛盾神色。

“是啊,丹嘉虽然出色,却因沦落昭元帝的闱,失了清白,难以成为恒公子未来的皇后,承担起母仪天下的职责了。”

明瑶华叹了一声,幽若点漆的美眸中,却是闪过一道犀利神光,她坐直了身子,以前所未有的郑重目光,凝视着眼前唯一的师妹。

“师姐……你怎么了?”羽织莫名的有些不安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

明瑶华的嗓音,清渺出尘,却带着诡异的摄人心魄之力——

“如果,我让你嫁给恒公子,成为他的正妻,未来的天朝皇后,你觉得怎样?”

第二百零一章偷梁换柱无人识

第二百零一章偷梁换柱无人识

“什……什么?”

刚刚听到这一句,羽织的神情震惊到了极点,她心下混乱,连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茶水溅了一身也浑然不觉。~

“您是说,让我嫁给恒公子?”

她失声喊了出来,“这太荒唐了,怎能如此”

“哦?你倒是说说,这有哪里荒唐了?”

明瑶华好整以暇,不疾不徐的问道。

“恒公子与丹嘉长公主心心相印,经历了波折磨难却仍不离不弃,我怎能无缘无故进他们中间?”

羽织急忙说道。

“我说过了,丹嘉虽然是个出色的女子,却因失了清白,无法成为未来的一国之母,至于恒公子……”

明瑶华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你真的觉得他对丹嘉一往情深?”

羽织顿时一楞,有点不知所措。

“方才他们两人站在我跟前时,丹嘉有些不安,紧握着恒公子的袖缘,恒公子虽然仍由她握着,却明显肩膀有些僵硬——心爱的人受了惊吓,难道不该是反握住她的手,紧紧不放开吗?”

明瑶华叹了一声,无奈道:“这么多年来,其实我早有觉察,恒公子对丹嘉虽然温存关怀,却是因为她是他从小订下婚约的女子,自然有一份清意——但,丹嘉却不是他真正爱上的那个人。~”

“但,就算这样,我也不该贸然跟恒公子……”

羽织觉得自己脑海一片混乱——这件事简直是匪夷所思,若不是提起的人是师姐,她简直要怒斥出声了。

明瑶华看向羽织,眼中闪过无奈和怜爱,柔声说道:“让你嫁予恒公子,并非我突发奇想,而是情势必然。”

“恒公子正是开创大业之时,他的身边,必须有一位勇气、胆略、智慧都不凡的女子与他并肩而立。”

“另外,”明瑶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们清韵斋数百年以来,一直以代天执理,选择真命天子为己任,所选之人登上大宝之后,也与我们一向亲厚信赖。”

“能执掌天下的人,才智过人自不必说,更要有绝断刚毅之心——但大业已成后,若是将猜忌和利剑对准当初支持他的盟友,这就是一场悲剧了。”

明瑶华目光晶莹,唇角含笑,却抿出冷森的弧度,“也曾有这类帝王,遭遇天谴而亡,但更多的,却是与我们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羽织极为肯定的言道:“恒公子宅心仁厚,他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权力使人迷醉,时间冲刷一切——人,是会变的。~”

整个空旷的云霄阁之中,只有明瑶华清脆嗓音回荡,无悲,无喜,无爱,无憎。

“况且,就算是恒公子能始终如一,他的后人呢,三代以后的君王呢?你能始终相信他们会对我们清韵斋俯首帖耳吗?”

“这——”

羽织一时楞住了,就算她心地再光风霁月,也不能反驳明瑶华的话。

说到这,明瑶华深深的看了一眼羽织,“你是我们清韵斋的这一任圣女,只有你与他缔结婚盟,由你们的子嗣来掌握这个皇朝,我们清韵斋的意志,才能长长久久的流传下去”

“至于丹嘉,”

明瑶华微微一笑,腕间锦绣绫巾随风而动,“她对恒公子确实是一片痴情,将来等他登上皇位之后,也必定会封她为妃,让她享尽世上尊荣。”

“可是……”

羽织头脑一片混乱,却是下意识的反对。

“我只是这么一说,你可以慢慢考虑。”

明瑶华看着她茫然的模样,微笑着说道。

羽织有些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正要告退离开,下一瞬,整个天空风云突变,乌云霾重重堆积,遮天蔽日,弹指之间,白昼恍如黑夜

乌云黑幕之中,好似有什么诡物在其中穿动,森的蓝色闪电一时宛如蛇形,一时好似光球

只听轰隆一声雷声击下,云霄阁的地基都在剧烈颤抖,屋檐积尘簌簌落下。

“好重的杀气”

明瑶华起身走到窗边,凝视着这一场天象异变。

她不用伸手作势,微一凝目,顿时整个云宵阁四周都被圣洁金雨笼罩,阁顶更有五色彩光升起,将蓝色闪电隔绝在外

“是天寰宗主苏幕。”

她低声说道。

“什么,天门的妖邪,难道敢来我们清韵斋捣乱不成?”

羽织被此事一惊,倒是变得头脑清醒了。

明瑶华闭目感应,“不,他的术法范畴,将整个天都都包括在内,我们清韵斋只是正好逢上正邪法术感应,略有对冲而已。”

“如此威力的术法,他是想干什么?”

“是在搜索,在整个天都范围内,搜索着什么。”

明瑶华肯定道。

蓝光隔了无形光罩,在云霄阁外肆虐横流,过了半晌,才渐渐偃旗息鼓。

“苏幕这是在闹什么,他们天门三宗内斗,是非要决一个胜负不可了……”

明瑶华若有所思道。

同一时刻,在云宵阁最底层的石阶上,愁闷难解,正在静静坐着的丹嘉,却突然起了异状。

她的双瞳,在这一瞬闪现灿亮诡异的光芒:一只为金色,另一只为玄黑

她的神情好似僵在了那里,片刻,竟露出一道浅浅笑意,在双瞳映照下分外妖异

“苏幕居然在全城范围内搜捕我的神念……真是不依不饶啊“

“只可惜,有清韵斋的结界保护,你是感受不到我半点气息的”

她笑得很舒展,很惬意,甚至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与她平日的清冷高华全然不同。

这一刻,她的身上,淡淡浮现出另一道女子身影,玄金二色光芒宛如蟠龙,缠绕在那道半透明的人影上。

“可恶……全城范围内都搜过了,竟然全无她的气息”

在熙王府邸的最深处密室,苏幕一身白衣胜雪,却是狠狠的一拳捶在桌上,破坏了这如仙的气质。

“也许,无翳公子真的在你一击之下,已经毙命死去了。”

熙王在一旁赔笑谄媚道,得到的却是苏幕冷厉的一瞪——

“你住口”

这一声并不大声,却满是森然无情的可怕气息,顿时让熙王的笑容僵在那里。

“她……不可能这么脆弱”




第二百零二章只缘生在此山中

狠狠的握紧拳头,任由鲜血从中滴下,苏幕的低语,与其说是训斥熙王,不如说是在劝慰自己。

“她不可能死,肯定是活在天都的某个角落,在算计着所有人”

苏幕咬牙切齿的说道,口气虽然凶狠,却有些近乎关切了。

熙王忍下怒气,勉强笑道:“其实,即使国师现在出现,也无法撼动大局了,我母后出面,不仅调集了王、顾两家的私兵,还向几位世交的将军借了不少兵马,现在整个天都城都落在我们手中了”

“你高兴的太早了。”

苏幕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你似乎有点忘乎所以了。整个天都城,并未完全被你和太后的大军掌控。”

苏幕冷笑道,“各处防卫重地,仍然掌握在皇帝的禁卫军手中,除了颜梓以外,其余‘七帜’的将军也都星夜赶到了京畿,在城下蓄势待发——一旦他们群起攻之,你们以为自己手上那点兵力,真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吗?”

熙王心中一凛,却仍心中笃定,“你这也有些危言耸听了——不错,皇帝的亲信禁卫军确实锐,但他们人数并不算多,不过一万余人而已,原本镇守天都还算足够,但我们有着五六倍的兵力优势,难道还压制不了他们吗?你没见这几天禁卫军仍在乖乖安守岗位,没有人敢跟我们对上,这就是大势所趋”

他越说越是得意,“至于城外的那些来救驾的‘七帜’将领,他们确实是忠于皇帝的,可现在皇兄昏迷不醒,我们只要关闭城门,一时半会谁都进不来,只要拖到皇兄驾崩,左相的一纸诏令,便完全不能影响他们了——再说,城外还有母后邀来的各路诸侯和名将么。”

他偷眼瞥了苏幕,心中暗骂:小白脸兔儿爷一个,就算你懂得一些怪异神术,军旅之事也并非你的专长,在本王面前装什么深沉

他只是暗地里腹诽,谁知,苏幕却居然猛然抬头盯着头,绝美容颜上闪过冷酷微笑,下一瞬,一股巨大的无形之力将熙王的衣领纠起,将他猛然甩在墙上,狠狠的钳制,让人喘不过气来。

“自作聪明,忘乎所以的人,要么死得很早,要么为他人作嫁——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熙王因失去空气而窒息挣扎,耳边传来的,是苏幕含笑慵懒的笑意,带着无邪的残忍。

“我——”

想要呼救,却发觉整个人被压在墙上无法动弹,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熙王无望的挣扎着,宛如被蛛网缠绕的可怜小虫。

“小心,你千万要小心啊……”

恶魔般的嗓音无比悦耳的响起。

“我扶持你登上皇位,是因为你能让我天寰宗更进一步,将整个术法界握在手心,如果你在此功亏一篑的话,我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所以,你千万小心,不要因得意忘形而误了大事。”

含笑的嗓音在熙王耳边无比清晰。

直到他觉得自己已经快窒息的时候,那只无形之手才放开。

熙王摔在地上,大声咳嗽着,目光触及苏幕时,除了刻骨的仇恨之外,还多几分畏惧。

“你最好再进一趟。”

苏幕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为……为何?”

“去探探你母后的口气。”

苏幕冷然一笑,“你可别忘了,城外还有你那位好母后邀来的各路诸侯和名将呢”

他学着熙王的口气,却满是讥讽和猜疑,“那些诸侯和名将的来历和目的,你调查过吗?”

“不都是母后的故交吗?”

“哈”

苏幕冷笑出声,“你母后是名阀王氏的嫡女,那些人遇见她也要给三分面子,但若要说到能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便是傻子也不会相信”

他冷冷的扫了熙王一眼,“据我的调查,那些人大部分是心怀前朝姬氏,一直不肯接受朝廷的册封。”

熙王顿时呆住了,“那他们怎么会……?”

“所以要你去里查探啊”

苏幕瞪了他一眼,已经很不耐烦了——傀儡虽然要选个省心点的,但过分愚蠢就有些伤神了

熙王楞了半晌,只得更衣,备轿,准备入。

清韵斋中,满天黑暗霾退去,天空恢复了明媚晴朗,塔顶五色结界缓缓消失,清韵斋的门人仆从们静静的从四面八方出现,整理着略见狼藉的云霄阁。

众人都在安静忙碌,也无人去关注一身白衣,宛如游魂一般走动的丹嘉。

丹嘉有些失魂落魄的走着,脚下踏着略见凹凸的石砖,眯起眼,她感受着光润的纹路,感叹着,这是多少年岁月积累的沉淀。

清韵斋历经数百年,多少岁月沧桑,腥风血雨,却仍然伫立不倒,甚至已成为术者中的正道领袖,确实有它不凡之处。

心中暗自感叹,丹嘉静静走在回廊上,眼珠滴溜溜的一转,唇边笑意可亲,竟是与她平日清冷高贵的模样截然不同

双眼之中玄金二色光芒一闪,她提起裙幅,走到了无人来去的一个死角,随即拈动指印,身形渐渐隐没,只剩下一股若有若无的黑风。

无形的黑风从容绕着曲折回环的上升石梯,穿过重重巧妙的符咒与阵法,朝着最深处的一个密室而去。

门上的锁为九格玲珑柱,一双纤细的玉手翻飞如蝴蝶,不一会将它瞬间破解。

黑风人影闯入其中,却瞬间发觉,自己所处的并非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满布陨石与天火的荒野。

陨石如雨,朝着她头上不断击落,格挡之间产生的冲击并非幻觉,而是再真实不过的触感

天火在半空汇拖曳出美绝的弧度,围绕着她上下翻转,一不留神,竟在她颈后留下一道血痕

“以河络为心,四象流转,真正是最有杀机的幻阵啊”

近乎赞叹的说完,她脚下轻盈,仍是不断闪避。

连续几个跃越,她感觉自己有些气喘。

“果然不是自己的身体,用着就不习惯啊”

笑着调侃完,她仍是继续向后闪避,绝不出手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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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巧取豪夺险中求

脚下看似杂乱,却暗含乾坤八卦之理,不一会,就已经找到了阵眼。

“我没时间跟你多玩了——————————破”

一声轻喝,她身上光芒一闪,阵法产生的幻景顿时消失,出现在眼前的,乃是昏暗密室中,重重叠叠,几乎堆积到房梁的典籍与封盒,一排排放在木架上。

昏暗的迷室里,好似有无形的云雾缭绕其间,时间与空间在此地似乎凝寂了,木架之上的典籍和盒子,历经岁月沉淀却仍是纤尘不染,每一样看起来都颇为不凡。

“这就是清韵斋的藏宝室吗?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丹嘉”轻声笑着,漫步在重重木架之间。

她的指尖凝着金芒,好似是黄金铸造而成的,略一点触,就闭目感应盒中之物。

时而点头,时而惊叹,但她瞳孔深处的光芒却丝毫不见变化。

走了一圈,她低声道:“虽然给了我很多惊喜,但真正想要找的,却是一点痕迹也没……”

她略一皱眉,长袖一拂,顿时满架古籍都飞上半空,在她面前同时展开,玄金光芒化为无数细芒,千万道入书中,顿时书页好似被无形的魔手控制,飞速翻动

千万道光芒宛如细针,汇入她的脑识,她的额头开始见汗,显然负担不轻。

无数本古籍被飞速翻落,随即掉落地上,渐渐的,半空中只剩下最后一本。

书页之中隐约传来猛兽的咆哮声,电流阵阵,好似有什么要从中破封而出。

“居然以仙兽看守”

她低语之下,术法之力再次催升,双瞳之中光芒闪耀,平添魔魅之气,顿时兽吼声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声音缩成了一线。

“谁也无法阻挡我取回天机宗的旧物——”

毅然一声,象征着难以撼动的决心,下一瞬,只听砰的一声脆响,整本书受不住这股巨大力量,顿时成为蝴蝶般的碎片,四下里乱飞,空中只剩下一个书脊,以及最后的一页封底。

她伸手一接,那最后一页顿时落入她掌心,展开一看,顿时笑靥如花,“果然,九转琉璃诀的最后一层咒法。”

她已经达到目的,正要离去,突然,浮在半空中的书脊,突然爆发出如死海沉渊一般的强大威压

书脊从残轴中掉落出来,终于露出真容,却是一长约三尺的黑杆,非木非铁,幽黑暗光中,竟夹杂着一丝丝锦绣斑斓的光华。

她眉头一皱,一股从未有过的不祥感觉涌上心头,连忙闪身欲隐,却发觉那黑杆已经朝着自己当头劈下。

顿时,四周好似被一往无前的杀意笼罩,宛如身处上古战场,洪荒魔域,无论怎样坚毅的心神,都有些动摇惊骇。

黑杆圆润无锋,一击之下,却是喀嚓一声,将她的护体光罩打了个粉碎,仍是毫不停留的,要将人赶尽杀绝。

万分危急时刻,她一咬牙,术法之力催至极限,娇躯之上隐约现出雪金凤羽与玄黑龙身,额头汗珠一点一滴的掉落下来,唇角也几乎被咬破。

玄光与金光在头顶天灵处合并,阳双鱼玄妙圆润,缓缓转动之下,竟是以柔克刚,将这一下重击生生挡住了

只听轰然一声,巨力被卸去十之七八,剩下余劲仍然非常惊人,整个云宵阁又在震动不已——由于屡受重击,砖缝之间甚至开始隐现彩光,并逐渐勾连成网——这是清韵斋重地受到打击后,开始启动自我防御之灵。

“噗——”

她踉跄一步,顿时口吐朱红,收起手中书页,她转身朝着门阶飞旋而退。

再不走就得永远留下了

黑杆在空中嗡嗡作响充满霸肆杀气,仍是紧追不舍。

紧急关头,丹嘉脚下步伐一变,轻盈飘渺无迹可寻,竟凭空脱出了密室的范畴。

砰的一声,大门被她用力甩上了,最后一眼,她看到黑杆嗡嗡乱跳,隐隐约约的,好似幻化了一面旗帜的虚象

原来这黑杆不是用来晾衣服的,而是一旗秆啊

她苦中作乐的笑了一声,转身欲飞速离开,却与迎面而来的一人撞了个正着。

“啊——”

两人都毫无防备,一撞之下,居然都惊叫了一声。

“怎么是你——”

羽织一脸茫然的问道。

没等她反应过来,“丹嘉”已经轻盈的一拐,转身跑的无影无踪了。

“等等这是本门重地,你怎可擅闯——”

羽织终于觉得不对,伸手要去拉住她,却发觉,对方的速度竟然快如鬼魅,一抓之下,却只了个衣角的残影。

看着那迅速消失的身影,羽织再回身开门一看,差点没晕过去——

本门最重要的宝库密室,竟然被人弄得满地狼藉

空中的黑杆仍在不甘的嗡嗡作响,羽织伸手欲安抚,却被它弹开,掌心痛入骨髓。

“这只有师姐才能收起……”

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方才,与明瑶华一番长谈后,她也是心思迷乱昏沉,随处乱走,感觉到此地有异常波动,匆匆赶来,却与丹嘉撞了个正着。

她怎会闯进宝库行窃?深知丹嘉的为人,她正在踌躇,只听耳边有人细语道:“你站着别动,等我前来——”

是师姐的声音,羽织这才松了一口气。

明瑶华与自家师妹一席长谈后,目送她带着迷茫苦恼的神情离开,不由的叹了一声,她并未就此休息,而是取出另一只茶杯,缓缓倒满了清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她轻声吟道,仿佛是想起当时初见时的情形,唇表不由的露出柔和清浅的笑容来。

“宁非,你若是没睡,就来与我共饮吧。”

微微扬声,没来由的,她就知道,他必定还守候在附近。

“我不喝酒。”

男人的嗓音传来,却不见踪迹。

“只是陪我品茗而已。”

“我也从来不喝茶。”

“喝茶的人是我,为你准备的是清水。”

明瑶华笑了,美眸之中闪着晶亮的光彩,“你的习惯,我都记得的。”

不过片刻,从屋脊上有人一跃而下,看了一眼几上清水,不发一言的坐下,沉默却又温和。()

第二百零四章惟有牡丹真国色

“我让你好好去休息,你却仍守在附近……”

明瑶华淡淡说道,眼中光芒却是含笑清柔的。

宁非无言,只是坐定在对面的蒲团上,取过桌上的清水,一饮而尽。

“这是城外终南山上的玉泉水,我早就给你备下了。”

明瑶华以手托腮,凝视着他的面容,神色间越见轻松惬意。

宁非将手中杯盏递还于她,“果然清冽甘甜,让人神清气爽。”

明瑶华接过瓷杯,两人指尖接触时,那般温热细腻的触感,却是让宁非一楞,他反手握住她的柔荑,两人四目凝视着,却是无声胜有声。

窗外的日光炽热而明媚,金灿绵密的胶在树木葱翠间,微风一动,婆娑宛如人声呢喃。

“天都城中一片混乱,你此去,倒是费心又劳神了……”

明瑶华轻声一笑,眸光闪动间,清圣绝逸之外,竟显仙子临凡的妍丽,让人心神荡漾,难以自已——

“我听说,你在路上,跟丹嘉有所争执。”

她笑声清冽,眼波一动,却是将木盘之中的冰镇葡萄都取了过来,推在宁非面前,示意他自行取用。

提及丹嘉,宁非眷恋欣悦的目光顿时一黯,面上现出几分怒意,“我认识她也有数年了,倒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铁石心肠,能将亲生妹妹推入死地”

说起此事,他面容冷沉,抬眼看向明瑶华,神色之间颇见复杂幽邃,“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我是为何而来的吗?”

明瑶话目光一闪,笑容却越发明灿,她微微探过身来,伸出纤指,将他唇边的水痕抹干,“你手提木剑,是为杀我而来。”

“我是为了小离而来……”

宁非低叹一声说道,眼中闪过苦涩与怜惜,“她这些年……实在是太苦了,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只为自己的孪生姐妹讨个公道。”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明瑶华竟是丝毫不见怒色,明澈美丽的眼中闪过真切悲悯之色,伸出手抚过他的掌心,柔声安抚道:“所以,我的答案,一如当初:你随时、随地可以替她报仇,即使是取了我这条命,我也毫无怨言。”

这一句虽然清婉柔和,却是决绝不二,一字一句,斩金碎玉。

宁非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那雪白晶莹的皓腕玉手——并无任何首饰,也不涂蔻丹,只有那腕间的一束锦绣绫缎,随意的交叠缠绕,微微一动,就轻拂过他的眉眼,不知怎的,让人心魂魄荡漾,茫然舒畅,好似沉浸在一场永不醒来的恬美幻梦之中。

“我……不想杀你。”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却又坚决的说道。

一如,初见时,他的剑架在她的玉颈之上,他所说的话。

温润纤长的手指,抚过他的眉间,好似感受到他心中的矛盾纠结,她微微一笑,扬起头,看入他的眼中。

那是比万千星辰更为璀璨绝美的光芒

她的嗓音并不大,却是清晰到每一个角落——

“我不想对你做任何解释,也不想说,炼化圣童一事与我无关——这样的虚伪谎言,我明瑶华从来不屑”

“我清韵斋,数百年来,从未有过强逼他人作为牺牲之事——为天下苍生,我们虽然有霹雳雷霆手段,却只针对邪魔歪道而施,绝不会以术法威逼**凡人,若违祖训,将受天雷九劫灭杀”

铮铮一言,从这般弱不经风之人口中说出,却尽显清韵斋森严气度——正道第一门派,果然名不虚传

宁非默然无语,他知道明瑶华所说的都是真话,可内心最深处,却总有一个角落,隐隐约约的,是一张无助哭泣的少女丽颜……

绝望的,悲怆的,瘦弱的少女身影,双目盈盈,流下的是心底最痛的血泪

他不由的打了个冷战,紧紧的闭上了眼。

一双微凉的玉臂揽住了他的肩,再睁眼时,明瑶华竟靠在他宽阔的背上,静静道:“其实……当初我们寻遍天下,唐国的那名小公主并非是唯一的人选,但其余人家一听到需要圣童的血炼化,都痛不欲生,想尽办法半夜逃离而去,本不愿与我们合作——只有唐国石氏,居然从上到下都爽快同意,唐国主和丹嘉甚至亲身去说服那孩子,这才得到了那孩子的首肯。”

“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姐妹……”

宁非哽住了——世上心狠手辣之人不胜其多,但如此乐于将自己亲生古献祭的,却是闻所未闻

“你所说的小离,就是那个孪生的妹妹,丹离吧?”

明瑶华靠在他背上,轻声问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犀利一闪。

“是……”

宁非说起这事,语调就是沉重苦涩,“直到十几日前,我去行刺昭元帝,这才发觉,原来他身边的宠妃,唐国的庶出公主丹离,便是我朝夕相处的师妹小离——在师门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说起自己出身在何等家庭,就连讲述孪生姐姐的惨剧,也只告诉我,那是一个名门贵阀之家——你可知道,那天我乍然见她,该是怎样的震惊?”

他越说越是痛心,声调也激越高昂起来。

“唐国的丹离公主……原来当初来行刺的那个小姑娘,竟会是她”

明瑶华低喃着,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世事无常,唐国王族因为战败,都落入昭元帝之手,你那位师妹小离,看来还颇得他的宠爱,已经青云直上,被封为贤妃了。”

宁非想起那日,丹离以身阻挡他对昭元帝的杀招,眉头不由皱的更深,“昭元帝暴虐荒yin,可说是声明狼藉,迟早遭到天下共诛,小离跟在这种人身边,简直是明珠暗投”

明瑶华拍了拍他的背,温柔的示意他不要烦躁,“你要劝她回头,只能慢慢来——现在她对你我都有成见,是听不进任何劝说的。”

宁非想起这一团错综复杂,又叹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清水,一饮而尽。

第二百零五章我花开后百花杀

缓缓抬起头来,他神情郁,不知怎的,握着杯的手竟渐渐开始发抖,从来平静如水的眼中,竟布满血丝,“只可惜,现在的她,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

“她……难道是已经——”

“她已经死了。”

宁非低沉的接口道。

“怎会如此?”

明瑶华不禁也吃了一惊,眼中光芒一闪,好似也没想到。

羽织回来后,虽然禀明了丹嘉与宁非争执的原因,但却语少寥寥,神不守舍,显然颇为关心她青梅竹马的恋人秦聿,没想到她居然连这事也漏了。

她楞了一下,随即心中明白了八分,“昭元帝秦聿被太后等人所害,已经是命垂危,丹离身为他的宠妃,他们大概怕她坏事,一并将她除去了。”

宁非默然无语,只是闭上了眼,握着杯盏的手越发用力,终于砰的一声,玉杯碎成了粉末。

“事已如此,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了。”

明瑶华叹了口气,声音清冷宛如冷玉,“世上一切生死离别,缘起缘灭,都不过是梦幻浮影,难以捉牢,凡事也只能看开点。”

宁非嗓音有些低哑了,“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多年不见,乍然重逢,没几日却已是阳两隔——”

明瑶华从他身后伸过玉臂,重新取过净杯替他斟满了水,凑到他唇边,轻声道:“玉泉水可以洗涤心神,凝神益气,你心中烦躁过甚,正需要多喝几口。”

宁非眼中的哀痛染上了一丝暖色,他反握住她的玉手,低声道:“你放心吧。”

背后那道温凉而轻盈的娇躯,就这么靠在他身上,不知怎的,让他心头的悲痛抑郁都渐渐沉淀下来。

两人之间正在静静旖旎,却听一声熟悉的尖叫声

是羽织

两人未及反应,下一瞬,云霄阁另一端传来激烈的术法光波,将日光之华都遮没黯淡,曲折繁复的石梯也为之撼动,整座圣阁又一次陷入了激烈的晃动。

“小心”

宁非立即将明瑶华扶住,后者就势站稳,却化为五彩光轮,瞬间朝着事发之地飞去。

宁非想要跟上,却听明瑶华道:“对方是极为厉害的术者,是冲着我来的,你且不要手。”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过不多久,明瑶华带着衣杉凌乱的羽织返回了。她手中还托着一个残破的书脊,其中好似有什么异物在蠢蠢欲动。

“师姐,有人潜入密室,无数珍贵典籍被毁……”

羽织急促颤声道。

“我知道了。”

“你撞见了那人的真面目?”

宁非言问道。

羽织有些犹豫,但终究一咬牙说了,“我看的并不真切……但那个人,好象是丹嘉长公主。”

“什么,怎么可能是她?”

宁非大吃了一惊——虽然他对丹嘉的行为不能苟同,但也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真的没有看错——她当时出手非常狠厉,飞遁的速度也很难追上。”

明瑶华挥手止住了她继续往下说,她面若冰霜,眼神不怒自威,“来者盗走的,是一件很特别的东西。”

“师姐,是什么?”

“是天机宗的九转琉璃诀最后一层心法。”

她指了指手中之书脊,“最后一层心法就藏在这本书封底,此人居然能查到,心志与术法都是真正可怕”

仿佛感应到她的视线,残破不堪的书脊之中,半截黑杆跳了出来,嗡嗡作响之下,顿时天地之间满布浩大杀气。

“师姐,这是什么东西?”

羽织被这股恐怖杀意震得退了数步,惊得面色发白。

“这是本门一件秘器的某一部分,我放在书脊之中,一方面是不愿意它展露世上,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看守这心法,没想到,那人还是得手了”

明瑶华面沉似水,继续道:“百年前,前代斋主与天机宗宗主对决,经过三天三夜的惨烈比拼,天机宗主以一招惜败,被迫将秘传的九转琉璃决最后心法交给本门处置,并发下毒誓:足不踏凡俗之土,身不染尘世之因。不久前,无翳公子应昭元帝之邀出山,脚踏无之冰,不染俗世尘埃,终于破了这个誓言。”

羽织惊怒交加,“莫非此事与无翳这个野心家有关?”

明瑶华冷然一笑,“十有**与他有关——丹嘉只怕是中了什么摄魂法术了,你派人去四周找她吧。”

她微微眯起眼,凝视着窗外一片胜景,心中思绪飞转——

天门内斗正是如火如荼,整个天都城都成了他们扶植代理人的战场,无翳公子看好的昭元帝甚至是昏迷濒死,他居然敢转身另下一局,跑来清韵斋盗宝?

他向来狡诈深沉,心思无人可以揣测,这一着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

羽织见她凝神不语,连忙禀报道:“除了藏着心法的这本书损毁以外,其他宝物也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只怕他所图非小,不仅仅是为了他师门的心法而来。”

明瑶华轻声一笑,“无翳公子的手段一向高超,胆子也够大,本座就看他到底弄什么玄虚吧”

话虽坚决,她心中已猜测了数个可能,却都被无情否决。

她沉思不解,喃喃道:“无翳公子……昭元帝……”

瞬间,她灵光一闪,“宁非……丹离……丹嘉”

这几人之间,并无什么明显关系,不知怎的,她却感觉到,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线将这些人联系在一起。

好似有什么事已经脱出掌握一般……她皱起眉头,这时,有人来禀:神思恍惚的丹嘉已经被找着了

“丹嘉公主神情痴呆麻木,整个人都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了。”

来人如此禀道。

“那人既然已经得手,就不会再留在原地等我们来清剿了。”

明瑶华嫣然一笑,说不尽风华绝妙,眼中却有一抹前所未有的冷意——羽织在旁看的真切,不由的身上一颤,再睁眼看时,却见她仍是如往常一般温文而笑。

“你去看看丹嘉吧,她心神迷荡,给她配些凝神清心的药便是。”

明瑶华打发走了羽织,却是对着宁非轻声一笑,腕间绫缎锦绣潋滟,让人的双眼都为之迷离,“倒是有一件事,我想要拜托于你……”

第二百零六章身是浮萍随逝水

和平时一样,每次有事要宁非去做,她不说是吩咐或是命令,而是如此谦柔自然的,请他助自己一臂之力。

“是什么?”

宁非静静问道。

“去杀了姬氏之子,姬悠。”

明瑶华缓缓收敛了笑容,“他勾结太后,即将在天都城内掀起一场血腥杀戮,就在今晚酉时。”

宁非略一点头,随即身形一闪,消失在云霄阁内,只留下冷然一句,“与太后勾结之人,也是杀害小离的帮凶,我必定取他命。”

明瑶华返身回到小几旁,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微微抿了一口,随即轻声一叹,“为了你的小离吗?”

她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只觉得唇齿之间的茶香也略显苦涩了——

“宁非,你让我有些不安了。”

晦涩的低语,回荡在这一处神秘的空间里。

熙王进之时,已经是过午了。

他入了太后寝,却被人引入一侧的小书房,湘竹卷帘微动,见太后正在坐在书案前,聚会神的写信,一旁青鸾华衣潋滟,正在替她磨墨。

“母后……”

他嬉皮笑脸的喊道。

太后取下单片水晶镜,掠了一把微乱的发死,似笑非笑的调侃道:“你这个威风八面的大忙人,不去谋划大事,怎么有空来我这老太婆这里?”

“哪儿的话”

熙王连忙叫屈,“如今大事在即,母后才是我们的主心骨,全靠您多方斡旋,才会有这么多诸侯和前朝旧将支持我们。”

他目光微闪,见太后面露笑意,似乎心情不坏,连忙趁热打铁,追问道:“不过这些诸侯和大将都是忠于前朝姬氏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母后,他们确实可靠吗?”

“怎么……你怀疑我这老太婆不中用,会引狼入室?”

太后面孔一板,冷笑着反问。

熙王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儿臣绝不是这个意思儿臣是觉得,我们虽然势大,但终究只是地方世族门阀,他们即使给我们三分薄面,但总也不会个个都听我们驱使,为我们来谋朝篡位——该不会其中有谁心怀叵测,想要来摘桃子吧?”

“你也太多疑了”

太后斜瞥了他一眼,“秦聿个严峻,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诸侯与旧将们拥兵自重,桀骜难驯,他早就有计划将他们一一剿灭——这些人也不是傻子,趁着我们起兵,自然就想一劳永逸的铲除这一未来的威胁。”

她见熙王欲言又止,一副不放心的模样,不由的冷笑道:“我知道,这是支持你的那位术法高手的意思,他是怕落进了陷阱。”

她看见儿子那副被猜中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诸侯与旧将们这边,你就不用多担心了——就算他们忠于前朝又如何?我也在不断以财帛和土地安抚利诱,这些人暂时还算听话。”

“若是他们见天都城繁华,起了歹心,那该如何是好?”

熙王仍是不放心,况且他也有自知之明,王家和顾家在外州可算是坐拥一州的强大门阀,在风云际会的天下大局中,却并未占有绝对优势,如果这些外援联起手来,联手捧姬氏的随便一人做傀儡皇帝,到时身为主家的王顾两家都未必都讨得了好,弄不好,就是一场反客为主。

太后哼了一声,将手中狼毫掷在桌上,“说来说去,你仍是不放心”

她指了指桌上宣纸,“我正在回几封书信,就是给他们的——虽然能暂时安抚,却也不能就此放心,干脆对他们许以重利,这样还能让这些恶狼们收敛点。”

“母后准备给他们什么?”

熙王一听,立马神一振,他是笃信“无利不起早”的人,若是这些援军迟迟不索要重利,他越发会心中不安猜忌,但如今听他们开出条件来了,居然心里一稳。

太后斜睨他一眼,“他们要的东西可多呢——既要封地盐铁自决权,又要在天都城中掠城三日,甚至连秦聿原先的地盘,都要给他们厚厚一份。”

“果然是恶狼一群”

熙王听得骂出了声,心中一阵愤怒,恨这些人贪得无厌,简直是蝗虫过境一般。

太后幽幽道:“他们之所以肯起兵援助,虽说看我三分薄面,但关键还是为了从中获利,你若登上大位,如何打发他们倒是个大问题……”

她的声音转柔,变得关切慈爱,“我儿,这些都要靠你来伤脑筋了,我已经老了,等你登上帝位之后,便再不愿手这些俗事情,真正要去五台山吃斋念佛,安享天年了。”

熙王被她这一番举动弄得心中也是一酸,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来时的疑问和顾虑,不禁抛到九天云外了,他上前扶住太后,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馨香,嬉皮笑脸道:“母后正是芳龄盛华,哪里就要学了那些老头老太去吃斋念佛呢——等儿臣大事抵定,定会好好孝敬服侍您,让您再不用被秦聿这个逆子气得久居山野”

太后被他惫懒模样逗得一笑,掐了他粉嫩雪白的脸颊一把,笑骂道:“你就这张嘴厉害快去干活吧,既是这么忙,也也不用专程来看我,有这份心就够了。”

她目送着熙王风度翩翩告退,慈爱戏谑的神情顿时消失,化为了唇边沉冷笑,好似是在对青鸾,又似是自语:“我这个儿子,生的既好,又舌粲莲花,惯于讨女人欢心,可惜金玉外表之下,却有着无比狠毒冷酷的心——这几点,都象极了他的父亲。”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眼中杀意暴涨,切齿轻笑一声,顿时手中宣纸纷纷飞起,被无形之意震成碎屑,纷纷落下。

青鸾轻启朱唇,微蹙黛眉道:“好好一首诗,写到一半,却被这等俗人打断,又何必自毁珠玉呢”

听她话音,太后方才跟本不是在写什么回信,居然是有雅兴吟诗写词。

说完,她上前一步,长袖翻飞,玉腕轻展,华丽水袖与漫天雪片相拂相舞,简直是美不胜收。

十指纤纤,似有无形魅妖潜藏其中,雪纸竟在下一瞬自化恢复,还原成一张薛涛笺,上面墨痕宛然,依然还是太后的字迹。

第二百零七章何用人间岁月催

青鸾取过展开,轻声读道:“无限恨,满城风絮,一川烟草。”

她不禁偷眼瞥了太后,却见她仍是低头把玩着手中的墨砚,便目光一闪,继续念了下去——

“此时惆怅便堪老,何用人间岁月催——”

念毕,青鸾略一皱眉,评道:“未免太过悲怆失志。”

太后懒洋洋的倚着,似睡非睡,声音茫然飘渺,与她平日的狡诈深沉全然不同,“我们已经胜券在握,大事可成——但,那又如何呢?”

“我失去的青春岁月,那些受尽折磨的血泪,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说话之间,满是寂寥倦意,太后深吸一口气,干脆躺在了榻上,“罢了,就让怀熙再蹦达一会吧,反正,再过两个时辰,他的美梦也该碎了。”

“再过两个时辰就是酉时,姬家那边,也该发动了。”

青鸾低声说道,深太后她的禀,随即微微一笑。

熙王离开太后寝,很是心满意足,他想起方才太后的肯定允诺,顿时觉得,那城里城外的援军也不足为惧了。

这时候,他又觉得苏幕太过小心多疑了,“这些术者,就是钻在地底太久了,整天疑神疑鬼的,母后与我才是嫡亲的骨,她做什么都替我考虑的妥帖……”

他取出腰间泥金牙骨折扇,边扇边走,远远的却瞥见未央那巍峨沉静的华美阙了。

他站在那里。凝视着这座庞然大物,唇边的笑意既是讥讽,又是嫉羡——

“真美……可惜,马上要成为我囊中之物了。”

他哈哈一笑,干脆朝着那方向做去,“我要去探望一下亲爱的皇兄。”

暮色逐渐低垂,未央明显有些沉默,但来往人也未曾有明显的惊慌神情,熙王长驱直入,倒也没人拦他,就这么一路到了皇帝寝前,他整了下华贵的衣杉,自觉风流倜傥,正要进入,却看见一道熟悉而妙曼的身影,正端着药盅走在廊下。

“这不是淑妃娘娘吗?你怎么没有回家省亲?”

熙王上前一步,邪笑着拦住了她,廊下侍立的女对往一眼,上前阻止道:“熙王,淑妃娘娘是来探望皇上龙体的——”

熙王头也没回,一把将她们推开,“我跟她说话,你们这些奴婢什么嘴”

淑妃王氏看见是他,眼中闪过不自在,“熙王殿下……我家乡离天都有数百里之遥,所以就没有回去。”

“哦……所以只剩下你一个留在里,这么殷勤的送水递药,希望能博得皇兄的宠爱。”

淑妃虽然也有这意思,但被他这么赤luo裸的说穿,却也有些羞恼,“熙王请慎言——”

“慎什么言啊,这里的女人,不都打的这个心思吗?”

熙王见淑妃避闪着要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只可惜啊,我皇兄得了重病,命在旦夕之间,未必有这个福分享受你们这些温香软玉了”

淑妃被她抓住手腕,不由的发出一阵惊叫声,“你做什么?快放开”

她嗓音有些尖利,寝殿之中的人也被惊动了,只听门支呀一声被打开,有人的脚步声和低语声越来越近。

熙王自持大业将成,兴致高昂之下,越发显得肆无忌惮,他邪笑着,逼近打量着她的脸蛋,啧啧有声道:“先前我一路送你入,你却躲在轿中装什么名门闺秀——谁不知你那个死鬼妈是个胡ji,千人骑万人压的——这么近着看来,倒真是长的可人意儿,肌肤赛雪啊”

他越说越是狂妄,不顾女子的交叫声,几乎要把人揉进自己怀里,“还装什么贞洁烈女啊,我会替皇兄好好疼爱你的”

淑妃发出一声尖叫声,不住的挣扎——她此行前来,本也是听说皇帝病危,前来一探虚实,也好未雨绸缪,早作打算,可象熙王这样的狂风浪蝶,竟然连表面的廉耻都不要了,居然光天化日就扯着她上下其手

淑妃怎样也是名门贵女,起码的矜持和尊严还是要的,被熙王这般搓揉,顿时不管不顾的尖叫起来。

熙王被她这一挣扎,反而兴致更浓,他原本对淑妃并非多么垂涎,只是那种恶劣而得意的狂意占据了他的心头——昭元帝的女人又怎样?现在,他可以随意玩弄了

“你叫破了喉咙,也不过让人来看笑话而已——等我皇兄去了,你就落在我手上了,到时候,我要你哭就哭,要你笑就笑——”

见淑妃挣扎的劲头缓了下来,他捏了一把香腮,笑道:“这才乖么,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过几天,不止是你,连皇兄宠爱的贤妃也要由我来受用了……“

熙王正说得高兴,瞬间却听到身后传来冷冷一句——

“是吗?”

嗓音冰冷,宛如地狱之下最黑暗的冥色,熙王心头一震,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

他迟疑着,却不敢回身——

“皇兄?”

他因震惊而楞住了,下一瞬却感觉到身后凛然暴涨的杀气,几乎是练武之人的直觉,他跃身一闪——

初燃的灯明灭间,一道巨大影朝着他飞来,闪着铁刃的寒光,杀气透体而入,竟让人瞬间战栗难以闪避

熙王只觉得一阵冰冷擦着头皮惊险而过,随即而来的是强烈剧痛——他甚至未及反应,便听到一声巨大钝响轰然落地

他伸手一,竟是满手鲜血,显然一大块头皮被削去了,忍着额头流血的眩晕感,他费力的睁眼看去,只见夜色初降间,一柄巨大的铜斧落在三丈开外,刃口入木阶之中,摇晃闪出寒光

“再过几天……哈,你倒是打的好算盘“

冰冷残酷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这一刻,熙王惊的浑身发软。

铜斧仍在剧烈颤动,嗡嗡的声音在夜色中听来,宛如催命的音符。

“你……你怎么……”

熙王好似被惊破了胆,连话也说不利索。

只听身后冷笑一声,那人缓缓走过,经过他身边时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到了前方,一把将铜斧拔出,手持斧柄,随意的敲了敲地,发出铿然沉音。

第二百零八章犹能簸却沧溟水

第二百零八章犹能簸却沧溟水

铜斧本是挂在室墙壁上作装饰之用,刃口并不锋利,昭元帝持斧而立,随即敲击,那咚咚之声好似打在熙王的心头,让他肝胆俱丧

“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轻笑一声,那个恶魔般的身影又从他身边走过,高大挺拔的影笼罩在熙王身上——熙王咬紧了牙关,甚至不敢抬眼多看一下他的神情。

心底升起一股绝望的凉气,熙王以平生最大的勇气,一溜烟疾奔而去。

昭元帝并未阻止,只是手持铜斧,独自伫立在风中,夏夜清凉,他的衣袂当风飞扬,宛如上古战神一般。

“陛下……?”

左相匆匆赶来,站在他身旁,不无忧虑的唤道。

比起熙王的嚣张言行,他更在意的是:一直昏睡的昭元帝,居然奇迹般的醒了过来。

可是……他眼中浮现的,并非狂喜,而是忧虑:这会不会是最后的一次清醒——世人所谓的回光反照?

昭元帝驻斧而立,遥望远方,他咳了一声,突兀问道:“国师还没来吗?”

左相心头升腾起一股怒意,正要回答,却见昭元帝身形摇晃一下,竟是突然倒地。

“皇上……”

他扶住他的身子,却发觉昭元帝气息全无,全身冰冷,连原本游丝一般的脉搏,也再也不到了。

“万岁“

他眼中头一次闪过惊怒的疯狂,大声喊道。

远处,倦归的寒鸦从枝头遥遥飞回,嘶哑的叫声分外诡谲不吉。

还未到掌灯时刻,姬家的庭院里,却是点满了风灯,把每一个角落都照的亮如白昼。

“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姬悠一身白袍,身着玄色轻甲,虽然俊美,却是凛然男子气度,再无半点脂粉之美。

站在他身前的,是一位位甲胄在身的武将,中间甚至有两人头顶朱冠,乃是一国之主。

众人的眼神冰冷带煞,却又是老江湖般的沉稳——那是微风聚于刀尖的险凛

“我姬家数百年的基业,就拜托诸位了。”

姬悠深深一躬,长袖及地,一众人等也并不还礼,沉声一诺,便转身而去,靴上的铜刺随着脚步叮当作响,听来却似兵器交击的铿然。

“这是我姬家最后的忠臣和旧部了……”

姬悠目送着他们离去,眼中不禁闪过黯然:他知道,这一局,一旦开启,便是成王败死,再不可能有回头的一天了。

“人手还不够吗”

清脆悦耳的柔音在身后响起,随之而来是支呀作响的轮椅动静,他回头一看,只见伊人一身艳红,正在夏日树荫下,笑容灿烂如花。

梅选侍的面容,仍有些苍白憔悴,但眼中却多了一种坚毅纯粹的光芒,她望定了姬悠,笑得越发灿烂,却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好似枝头的繁花,即将坠落惊飞。

姬悠凝望着她,缓缓一笑,“只是起事,已经足够,但若要将整个天都城掌握,却仍是不够。”

“我知道,你少了贴身接应的锐之军。”

梅选侍轻声说道,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羊脂白玉的长牌,递给他道:“你拿去吧。”

“这是什么——难道是兵符?”

姬悠看见上面有虎兕刀戟之象,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你们柳家……”

“我们柳家本就是乱臣贼子,树倒猢狲散,也没剩下多少人,不象你们姬家,是天命所授的前朝帝裔,一呼百应。”

梅选侍想起自己的父亲以及死去的亲族,不由的神色黯然。

姬悠张了张嘴,想安慰她什么,却终究感觉太沉重,说不出来。

风吹过两人的衣袂,梅选侍继续道:“这令牌所能号令的,只是我父亲残存的一只亲卫队,虽然只有几百人,却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锐,我给他们在京郊置了农庄,本来希望他们能平安养老,但这次,我不得我违背自己的承诺了。”

姬悠有些愧疚的看着她,目光停留在她毫无知觉的双腿上,“你这又是何必?我大业将成,难道就缺这点人吗,何必去打扰这些老兵的平静?”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旦天都进入战乱,你以为他们还能继续过平静祥和的生活吗?”

梅选侍静静道,不知怎的,她目光中的凛然之色,却是让姬悠心头一突。

只听梅选侍略微放缓了口气道:“你如今虽然一切顺利,我却一直很担心——太后那妖妇毒如蛇蝎,很难保证她不做过河拆桥的事,但最让我担忧的,却是——”

她的嗓音低沉,一字一句道:“是清韵斋。”

“你我两人的生身之父,原本都有问鼎大业的机会,却被清韵斋从中作梗,当成祸乱天下的工具,最终含恨而终,而这个天下,却因此而持续混乱着。”

她声音带着低沉的恨意,“清韵斋早就有她们的天子人选,只怕不会眼睁睁看你们篡得大权。”

“哼,这点就交给太后去伤脑筋吧,她想要成为未来天下的国教之母,更想要得到我手里的这面轩辕旗,就得承受四面八方的暗箭”

虽是合作关系,姬悠对太后却并无好感。

“太后肯定有自己的杀着,但你也不能就成为他们搏弈的棋子,也该有所防范才是。”

梅选侍叹了一口气,看向他手里的玉牌,“我给你这个,不是为你锦上添花,而是让他们保你周全——至不济,也该留得命,来日可以东山再起。”

她说到这,不禁打了个寒战,皱眉道:“我又说些不吉利的话了”

姬悠叹了一声,俯下身,将她拦腰抱起,紧紧的拥在怀中,静听着她的心跳,柔声道:“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你且别忧心过甚,这一次,我们准备良久,定会一举成功。”

他的声音温柔而带磁,好似夏日里的凉风,缓缓拂进她的心海,“到时候,我们会有一场无比盛大的婚礼,你将是我唯一的皇后娘娘……”

“我已经瘫痪了,没有哪朝皇后娘娘会这么惹人笑话。”

梅选侍感受到他在耳边的热意,低低呻吟了一声,却是似哭似怨。

“你是中了术法的后遗症,有法必有解——我要为你延请天下名医奇士,实在不行,我就用轩辕旗逼太后那个老妖婆救人”。

第二百零九章青雀笑窥笼中鸟

第二百零九章青雀笑窥笼中鸟

姬悠冷哼一声,面上露出杀气和怒容,却又手劲柔和的拍了拍她的背,“总之你放心,我必定会找到救你的法子,那时候,我们就能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了……”

两人互相依偎着,在幕色垂灯之间,好似一副绝美的图画。

“好一对寡颜鲜耻的狗男女”

冷喝之下,一道剑光疾如闪电,重如千钧,直扫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姬悠心头闪过武者的警觉,他抱紧了怀中佳人,瞬间闪身一跃。

木剑擦着他的肩头而去,顿时梅选侍的青丝掉落一截,姬悠也觉得肩头一阵麻痛,整只胳膊都好似抬不起来似的。

好重的剑气

一击不中,宁非冷然一笑,又出一剑,顿时姬悠只觉得满城乌云都催压过来,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他临危不乱,取下腰间软剑,及时一绞一闪,将剑气卸去七分。

剩下三分仍旧朝着他直袭而来,为保护怀中之人,姬悠一咬牙,倒退三步,硬扛了下来,顿时面色一白,鲜血一口喷了出来。

“小姬”

梅选侍心急如焚,急喊出声。

“我没事。”

姬悠抹了把唇边血痕,冷眼看向对方,“你是为杀我而来?”

“野心勃勃,肆起兵祸……你这样的人,不该留在世上。”

宁非神色如冰,言辞淡漠却宛如利刃,“你最不该的,便是勾结太后,杀害无辜——就连区区一个弱女子你们都不放过,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问鼎天下?”

“什么弱女子?你到底是在说什么?”

姬悠被他这突兀一句弄的不着头脑,自然而然的问了。

“你们两人与小离朝夕相处,与她交情甚笃,却居然能将她残忍杀害——你们,罪无可赦”

姬悠被他眼中的悲愤与杀意一,整个人都不禁一抖,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梅选侍已经惊叫出声,“你说什么?丹离已经死了?”

她嗓音尖锐震惊,随即喃喃道:“怎么可能?”

话未毕,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来,随即她抓住姬悠领口,怒极嘶哑的追问道:“你们对她下了毒手?”

“怎么可能?我们大事在即,杀她有什么好处?”

姬悠很是不满的嚷道,他略一回忆,又补了一句道:“太后当初设计她,不过就是把她当作皇帝的弱点加以利用,现在昭元帝已经命在旦夕,谁还有这闲工夫去害她?”

梅选侍眼泪朦胧,却知道他所说非虚。

丹离……那个总是笑得慵懒的少女,竟然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世界有些空芒寂静了。

“丹离……她其实长的有些象我的小妹。”

她哽咽着说道。

姬悠从未听到她有这种软弱不稳的哭腔,不顾近在眼前的利刃,回头担心的看她,“小梅——”

“当时我跟随父亲在军中,大军一败涂地,留在京城的小妹,就被当作乱臣孽后处决了。”

梅选侍的嗓音很轻很飘,下一瞬,她好似心力交瘁,双眼一合,就此昏死过去。

“小梅”

姬悠伸手去接,却只堪堪抓住半个身体,一旁的利刃让他有所顾及,本不敢移步,怕露出任何身法上的破绽。

“你把她放开吧,我不会伤她。”

宁非的口气转为平淡,木剑微举,清振好似龙吟之声,所指之人,竟是姬悠。

杀气一触即发。

“我真的没杀小离,你还是不信?”

姬悠咬牙怒道。

他双手握紧软剑,却是朝着远处走了几步,怕殃及梅选侍。

“我暂且信你……因为你的神情和理由都不似作伪。”

宁非的嗓音,少了份悲怒,却多了分冷漠。

“那你为什么还——”

在凛然杀气跟前,姬悠不由觉得手心微汗。

“但,我仍要杀你——因为,这是另一个人的嘱托。”

平淡一句,木剑却似挟千钧之势,顿时天地元气都为之扭曲,巨大压力让姬悠几乎站立不稳。

死亡的影近在眼前。

就在这一瞬,他得眼前一花,竟有天旋地转之感,只觉长袖被人一带,顿时整个人以诡异的角度飞上半空,耳边风声呼呼,好似不在人间。

未及反应过来,地面上传来一阵金铁交击之声,姬悠睁开眼,却发觉自己飞旋停留在空中,好似有无形之手拎住他的衣领和袖子,让他不掉下去。

庭院的地面上,有一道身着华裙的倩影临风而立,锦绣翡绿的暗光在她裙角一闪而过。

“青鸾”

姬悠不由的低喊出声,顿时一阵安心。

青鸾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长袖轻拂,宛如霓裳彩舞一般,袖中竟飞出无数白烟般的美女幻影,咯咯娇笑着冲向宁非,一旦撞上木剑,便有金铁交击之声,火星四溅。

“妖孽。”

宁非低喝一声,纯正内力灌注在剑身,顿时一股浩然博大之气笼罩四周,连平凡的木剑本身都好似有一层灿白剑光

剑刃直击向美人头颅,顿时将它们斩成两截,惨烈鬼哭声四起,风呼啸让人不寒而栗。

青鸾眉头一皱,长袖拂回,顿时将只剩下小半的美人鬼影收回袖中,她取出一把小团扇,对着它吹了一口气,顿时团扇见风就长,锦稚长羽绿荧荧的,一扇之下,竟有无数光点飘飞四散。

宁非举剑欲攻,但绿色光点在他身边一触即灭,毫无杀伤力,他正觉疑惑,忽然觉得口憋闷,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口皮下剧烈弹跳,怪异的钝痛几乎让他痛得弯腰。

“你——”

他咬牙,额头冷汗却是一滴一滴流了下来。

青鸾对着团扇吹气,顿时又变为巴掌大的玩具,轻盈放入怀中。

“中了我的子母蛊感觉如何?”

她嫣然一笑,形动宛如娇花弱柳,眼神中却含着极为恐怖的东西。

“子母蛊是我的宝贝,连我师尊在这方面的造诣都不及我,今日用在你身上,定是非常舒服了。”

她的笑声宛如银铃,又似夜魅妖狐一般。

宁非咬紧了牙,随即,他闭上了眼,面色转为沉静。

木剑对准口,却是凝而不发,他呼吸渐渐平缓,几息之下,竟已进入禅静之态。

第二百一十章渔阳鼙鼓动地来

宁非咬紧了牙,随即,他闭上了眼,面色转为沉静。

木剑对准口,却是凝而不发,他呼吸渐渐平缓,几息之下,竟已进入禅静之态。

好似世上万物都已经不复存在,耳边只剩下自己血脉的流动,微小而巨大的心跳声,以及——

只见白光一闪,木剑直刺入,皮肤之下竟凸起一块,仍在剧烈颤动。

剑尖一探而出,皮肤被划开三寸血口,随着剑尖被扯出的,竟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软虫

虫身前端有一对锋利前钳,虽然被刺了个对穿,仍在虎虎凶舞。

“就是这个吗?”

宁非的眼神,冷的让青鸾感觉自己正在一潭冰水之中。

“你,竟能感应到它的存在”

青鸾的面色终于变了,随着宁非剑意催动,那只怪虫顿时碎为几截,她好似也有所感应,哇的一口喷出了血,顿时面色惨白。

“妖女,你还有什么招数?”

宁非双目如电,上前逼视一步,正要斩杀青鸾,却忽然觉得肺腑之间又是一阵隐痛。

“我说过了,这是子母蛊。”

青鸾虽然面色死白,却仍咬着牙挺直了腰,“你快回去及时救治,还能保得一命,再纠缠下去,只会变成腐一堆。”

宁非目光如冰,毫不理会,仍欲上前杀之,此时,对峙中的两人忽觉一阵刀风,宛如怒海狂涛直袭而来,顿时宁非宛如断线风筝一般,被卷出了围墙,他随即一个飞掠,顿时消失在众人眼前。

青鸾被怪风吹倒在地,摔得脸蛋都一块青肿,她爬起来一看,却见庭中站着一个少年,双眼紧闭发出鼾声,手中弯刀却闪着妖异常的光芒。

“小森?”

一旁梅选侍惊叫出声,“你又梦游了?”

小森仍在呼呼大睡,手中弯刀却是收入怀中,随即,他身上闪过玄金二道光芒,整个人顿时好象松懈下来,倒在地上睡得更香。

“原来是她在暗中出手……”

青鸾目光一闪,眼中闪过神秘笑意,回过头来把手一招,顿时姬悠落到了地上,也摔了大交。

“两位真是受惊了。”

她先是客套了一句,又继续道:“太后猜测,清韵斋必定不会坐视我们功成,所以派我前来保护,没想到真正赶上了。”

姬悠致谢道:“多亏了青鸾姑娘及时出现,才能化险为夷。”

青鸾笑得更甜,“姬公子所言甚是,今日是我救了两位,和这位小兄弟,或者其他的什么人都毫无关系,两位可千万记住这点。”

姬、梅二人对视一眼,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此时也不必多问,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青鸾看了看暗下的天色,正色沉吟道:“酉时快到了。”

仿佛是在应和她的话,只听墙外,渐渐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逐渐而来,越来越近,声势非凡。

“来援的诸侯和将军们也已经到了”

姬悠眼中发出光来,他打开院门,静静看着,地平线那端,逐渐出现的各色旗帜。

“赵”、“尉迟”、“百里”、“庆”……这些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却让他眼眶发热。

几十年过去了,以姬氏之名号召,终究还有这些人愿意助他复辟,成败,就在今夜了

熙王一口气跑出内廷,并未停留,而是绕着远巷道跑了两圈,这才停下脚步大声喘息,略微回过神来。

“已经是将死之人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势”

他又惊又怒道。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他带的从人和车驾正在前门等候,熙王没好气的上了车,怒声道:“还不快走”

车声辘轳,街上分外寂静,前几日对来往过客虎视眈眈的兵士们一个也不见——熙王满腹心思,竟是一点也没发觉其中异状,仍是沉着脸若有所思。

蓦然,夜色之中好似有什么激烈的人声喧哗遥遥传来。

叫喊声越来越近,终于连陷入沉思的熙王也惊的一跳。

“什么人敢在天街上大呼小叫?给我把人拿下”

熙王余怒又燃,在车中高声喝道。

车外诸人鸦雀无声,不远处的声音越来越近,竟是喊杀声和兵器交击声。

熙王身上一颤,心中隐约感觉不妙,他从车中探出头来,却发觉一队兵士满身挂彩,甲胄丢弃,朝着这边一路狂奔,而身后烟尘滚滚,显然追兵众多。

“熙王殿下——”

来人凄惨的呼号着,朝着这边跑来,连面孔也越来越清晰

“熙王殿下——救命啊”

鲜血染红了天街的青石,那人踉跄着,终究跑到了熙王车前。

“殿下,大事不好了”

那人气喘吁吁,已经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什么大事不好你快说”

熙王跳下车,踢了他一脚,这人吃这一记,猛然一个激灵,“是,是城外的那些援军,他们、他们造反了”

“什么?”

“他们……冲进城来了,弟兄们正要阻拦,就被这些人砍杀了好些”

那人说话间,背上的大口子在不断淌血,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熙王只觉得一阵目眩:母后才担保过,会对这些人许以重利,居然就闹出了这般惊变

他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急不可耐的追问道:“来了多少人,我们的人现在在哪?”

“冲进城门的人很多,本看不清楚——我们的人被他们冲散,在各处市坊街巷聚团抵抗”

说话之间,熙王的护卫已经跟追兵们动起书来,顿时一片混乱。

追兵们都是出自各地的骄兵悍将,兵器良,厮杀起来,熙王的护卫节节后退。

“简直是反了”

熙王狠毒一笑,抽出自己佩剑,冲进人群里就是一顿疯狂砍杀。

对方甲胄齐全,宝剑击在上面一阵火花四,熙王被反弹退了两步,却反而引起他的凶,招招狠辣,朝着人咽喉双目而去,顿时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对方连损十余人,也不愿招惹这种硬茬,鲁呼喝着朝后退走。

此时,远近的坊市街巷里也纷纷发出兵器厮杀与惨叫声,虽然天街上空旷安静,却更显得那些声音恐怖轰鸣。

第一百十一章惊破霓裳羽衣舞

“他们居然敢如此放肆”

熙王气得脸都在抽搐,此时他已经把天都视为囊中之物了,看到这些外乡援军居然敢冲进城来打杀,心中已是狂怒。

他恶狠狠的爬上马车,大声吼道:“回去禀报母后”

“来不及了殿下”

去四周侦察警戒的护卫长面露难色,“四周全是暴徒乱军,迟早要将天街团团围住,此时再往皇去,只怕半路就遭遇大股敌军”

“这帮喂不熟的白眼狼我早就说过他们不可靠,偏偏母后还以为能卖卖老交情”

熙王恨不能破口大骂,但权衡再三,他不甘的低喊道:“全速前行,回府”

车驾快速奔驰在天街上,而四面八方的喊杀声仍在响彻。

熙王急匆匆赶回自己府邸,到了门前就直接跳了下来,“苏仙师何在?”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楼宇房屋都幻化不见,出现在眼前的,竟是长发披散,道袍轻散的苏幕。

“去里一趟,收获如何?”

苏幕是在笑着的,那笑容看起来却无比讽刺。

熙王暗暗咬牙,却不得不忍气吞声,一脸诚恳内疚,声泪俱下道:“城外那些所谓的援军已经冲进来了,把我的人杀得七零八落,这些恶狼只怕也想染指天城,母后真是妇人之仁,误了我的大事”

“哼,你的母后可不止是妇人之仁呢”

苏幕面色沉,衣衫也是半披的,致锁骨露在外间,简直是绝美玉人,他手一挥,两人顿时飞升半空。

“跟我来,看看你的好母后在搞什么鬼吧”

熙王只觉得一阵腾云驾雾,两人已在云层之中,他张口欲叫,却发觉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想要拉住苏幕的袖子,却从衣袖中穿了过去——难道,现在的自己只是个魂魄?

苏幕可不管他在空中疾风里适应不适应,拎了人影就瞬飞到天都城的另一端。

这里是先前皇胄宗亲们的住的北城,老式府邸巍峨而略见破败,一片片的黑鸦鸦毫无灯火。

“这是以前姬家的宅子,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熙王正在不解,却见唯一的一盏风灯照耀下,摇摇欲坠的姬府匾额下,静静的了十数面旗帜。

“赵”、“尉迟”、“百里”、“庆”……这些旗帜沉静而肃穆,在初起的夜幕中猎猎随风,好似一位位久经沙场的将军,有和别样的骄傲。

一旁分别有数队掌旗者静静侍立,站得笔直,无声,无息,却带着戎马的酷烈煞气。

“这些都是……”

熙王结巴着,已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些姓氏,分明就是城外那些援军的主家

“看清楚了没,人家支持的,可都是姬氏一族”

“混帐”

熙王就是再蠢也回过味来,他猛然暴怒,失去理智的冲过去想要把旗拔起,却仍是从手中穿了过去——他忘记自己现在只是个灵体了。

“母后简直是引狼入室,自毁长城”

熙王简直是要破口大骂了。

“我倒觉得,你家母后真是个妙人……”

苏幕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凉薄,更有些漫不经心。

“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母后早有预谋。”

苏幕哼了一声,随意把袍子一甩,“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这一切都是你母后布下的局。”

“不可能”

熙王显然是一点不信,“母后只有我跟皇兄这两个亲生儿子,皇兄一向跟她不亲,我才是她最疼爱的,她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哟,人说虎毒不食子,她连亲生的长子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苏幕无声的冷笑了,任由长发在夜风中吹拂,闪密宛如幽蓝,“什么五台山礼佛——这么多年来,你母后伪装的可真象,无论是世人还是术法界中,又谁能猜想到,堂堂太后之尊,竟会是天枢宗主这个老妖婆?”

“你说什么?”

熙王顿时被吓呆了,眼睛突得很大,本说不出话来。

苏幕拍了拍他的肩膀,顿时,一只小如绿豆的白点飞了出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只微小的白骨骷髅。

“这是我的摄魂使灵,这次附在你袖里,就是进一探究竟的。谁知,却被我发觉了了不得的真相。”

苏幕冷然一笑,“我先前以为,你们把昭元帝搞的昏迷不醒,大约是下了什么药,这次你与他近距离接触,我这才发现,他的体内,竟然被种下了蚀心虫,日日吞噬他的神元体——这种手段,除了梦流霜谁能有?”

“可是,这也不能证明我母后她就是梦……”

熙王说不下去了,梦流霜的狡诈险,就是他这个不是术法界的人也早有耳闻,他也曾听苏幕说起,对方是支持另一个身有龙气之人。但他现在仍是不敢相信,她会是他母后

“哼,我本来也以为,梦流霜是为了扶持姬氏才下了这等毒手,但你身上带回来的东西,却证明了,你的母后,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梦宗主”

苏幕冷笑一声,猛然一拍他的肩头,熙王顿时觉得肚腹之间一阵剧痛,皮之下好似有什么异物在窜动。

随即,他腹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凸起,好似活物一般乱动挣扎。

苏幕以扇柄一点,不见他如何作势,空中竟然出现一道白色鬼灵,五官只是几个窟窿,黑森森的极为吓人,头颅以下拖着长长的血带

鬼头尖叫着让人耳膜发麻,蹦跳着仍欲对准熙王,苏幕连眉头都没动,略一动扇,无形之风立刻将它化成粉末,四下飞扬。

“这是什么?”

熙王又是惧怕,又是想呕吐。

“当然是你的好母后下在你身上的小鬼了——这种东西在你体内不知不觉的潜伏着,可以任意遥控你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最后吸**的灵气,让你瘦成一只骷髅,衰竭而死——你的母后还真是关心体贴啊”

苏幕恶意带笑的嗓音,顿时让熙王的面色变的灰白,他嘴唇都在发抖,哽咽着语无伦次,“不、母后不会对我……”

第一百十二章怅望银河吹玉笙



第一百十三章南柯一梦尽荒唐

第一百十三章南柯一梦尽荒唐

这话简直就是在说皇帝是个活死人,左相更是大怒,目光森然,在他身上巡视一瞬,随即沉声道:“那就请国师大展身手,妙手回春了”

“那又有何难哉?”

无翳公子笑得潇洒,羽氅轻扬,足下纤尘不染,却是一步一步的,朝着皇帝的床榻而去。

夜色沉瞑,熹微的月光透过窗纱,脉脉落在低垂的水墨色帐帷上,他一步一步,从容不迫的走着,轻微的脚步声,却好似一记记重锤,敲打在众人心头

“枕头黄梁已三更,南柯树下何足全……”

他曼声吟道,一步一步的,逐渐走近了龙床,夜风吹过他乌云堆雪的长发,隐隐有月华的光泽,衣袂临风飞扬,宛如天上仙人

说也奇怪,昏睡多日,已经全无气息的昭元帝,此时竟发出一声轻哼,手指开始动弹起来。

“皇上”

有女惊呼一声,顿时被左相一个眼风瞪住,吓得捂住了嘴。

“庄周晓梦迷蝴蝶,半夕浮生可醒矣……”

无翳公子站定在床头,笑吟吟的拖长了声调,好似在催顽童起床一般。

他伸出手,在昭元帝脸上,狠狠的捏了一把。

下一瞬,昭元帝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漆黑瞳孔中的倒影,好似混沌之夜,又象迷雾之海。

“是谁……”

他喃喃道,随即,狠戾的一把抓住来者的手腕,并未看清是谁,只是出于武者的警醒之觉

“哟,看来你还没睡醒。”

无翳公子任由自己的右手被他抓着,左手伸出,又捏了他一把。

“皮肤还挺细腻的。”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同时,他居然还悠然评价了一句。

“放肆”

左相怒喝出声,银光一闪,长剑已经架在他咽喉处,“你到底在做什么?”

一旁的薛汶不知死活的笑出了声,“他当然是在吃豆腐——”

下一瞬,他对上左相闪着寒光的眼,顿时吓得捂住了嘴,猫腰躲到人后面去了。

这么闹腾着,昭元帝已经清醒了不少,他眨了眨眼,看清了身边围绕的人们,随即,将目光停留自己的掌心。

被他紧紧攥在掌中的,是一截雪白手腕,并无读书人的薄茧,也无武者的糙,冰冷不似人类的温度,却稳稳的停留在他手中。

隐隐约约的,好似有暗夜冷昙的幽香,萦绕周身,恍恍惚惚。

他不禁上了自己的脸,略痛的余劲,让他回响起方才模糊的一幕,

他嘴唇微动,声音有些嘶哑虚弱,“你在做什么?”

说话之间,他手下用力,将他拖到了更近处,却也避开了左相的长剑。

无翳公子的左手被他攥着,任由他紧紧拖到身前,却是夷然不惧,反而轻笑一声,顺势反而将五指扣入他掌心,浅浅的,别有意味的,摩挲着——那是最暧昧的肌肤相触

“你到底在做什么“

昭元帝虽然仍有些昏沉,却是嗓音带怒,想要甩开他的手。

纤长冰冷的手指,宛如灵蛇一般向上抚,缠绕在他的腕间,并不算紧,却竟是挣脱不开

残灯明灭闪烁,在众目睽睽之下,无翳公子倾身靠近,轻声而笑,嗓音冷脆而魔魅——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我正是在为你切脉啊……”

两人靠得很近,他脸上戴着蜃华幻具,映入昭元帝的眼中,乃是一片眩迷。昭元帝微微侧过头去,静静闭上了眼,只感觉那只冰冷细腻的手,握住了腕脉,一寸寸收紧,虚空茫然之间,鼻端好似仍萦绕着那特殊的冷昙幽香,迷离恍惚间,眼前好似出现了另一张易喜易嗔的脸。

如此相似的体香,却让他开始想念那个贪吃、爱财、不着调的少女了——大乱将起,她在外可还安全吗?

但局势到此已是一触即发,即使是在母家省亲,也比在里安全……

“陛下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清冽带笑的嗓音,好似在耳边细语,昭元帝睁开了眼,却见无翳公子眼波盈盈,潋滟朱唇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任是怎样铁石心肠的人,见着这等细微处的旖旎,都要心中一荡。

“是在想哪个美人呢?”

他笑得越发肆意,昭元帝深知此人喜怒无常,只是挑了挑眉,沉声道:“你为朕切脉,就是这么分心四顾的吗?”

“当然——不是了”

无翳公子笑声悦耳,拖长了声调,下一刻,他手中寒光一闪,刃起刃落,不过瞬息光影

左相急得连呼吸都不能,长剑一振,直扑无翳公子背后,却听昭元帝闷哼一声,并不似被刺中要害的模样。

按捺住心头惊惶,左相仔细看去,只见小小金剑刺穿昭元帝臂弯,却是一滴鲜血也没流出,银刀尖处,只见一团青气在皮之中颤动不已。

“终于抓住你了”

无羿公子冷冷一笑,刀尖一划一跳,顿时一股神秘青烟弥漫而起。

只见半空之中,青色烟雾爆出一团异光,随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一颗血红心脏的幻影,隐约看去正在鲜活跳动。

缠绕在血红心脏上的,正是丝丝络络的青色烟线,好似活物一般在收紧。

砰、砰……心跳声在众人耳边响起,随着声响的变大,昭元帝面色一变,捂住了自己的口。

他感觉到心痛如裂,好似有一只无形之手正在将它攥紧,连呼吸都难以继续

空气的缺失让人近乎昏厥,整个人都好似要再度沉睡,永不醒来

电光火石的一瞬,昭元帝与无翳公子对视一眼,默契自生。

昭元帝猛然咬牙,唇边落下的血,证明他以全身的毅力抵御住了这种睡意,无翳公子随即轻挥手中金剑,以轻柔巧妙的动作,一一挑开幻景之中,缠在心脏上的青色烟线

他用劲很轻,宛如姑娘家绣花一般的致,却将那些缠绕纠结的青线一一挑落,被截断的青线落到地上,先是化为一只异虫,瞬间又化为了尘土。

“这就是传说之中的,能在梦境中杀人的噬心虫吗?”

薛汶目光闪动,若有所悟的低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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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章身怀绝技压群芳

无翳公子好似一位手艺妙的绣娘,将青线一一从心脏上挑去,青线已经除去大半,

昭元帝的面上也恢复了几份血色,苦苦抵御的神也放松了些许。

左相冷眼看去,不禁松了口气,而薛汶却头一次露出凝重之色,他抬眼看向窗外——

只见夜色瞑暗之中,忽然乌云霾聚集,诡异妖风四起,四下竟隐隐有鬼哭凄厉之声

狂风四起,吹得窗格乱翻摇动,连寝殿之上的琉璃瓦也咯噔乱颤,鬼声缠绕越近,随着诡异血光直扑而来,顿时殿中一片黑暗

薛汶急步上前,白色棋子从锦囊总飞出,宛如点点白星,柔和光芒照亮了大殿,鬼哭声仿佛有所顾忌,迟疑不敢再进。

然而一道符篆凭空升起,无风自燃,随着那符文化为飞灰,四下的黑云鬼物瞬间扩大了十倍、百倍,整个皇大内都被它们笼罩在内,宛如一团吞噬天地的黑幕

鬼声更盛,荧荧绿火从门窗各个角落飞入,不等女们尖叫,一触她们的周身,便有人被吸干气,化为白骨骷髅

寝殿外围顿时陷入了混乱,有女的惊恐尖叫声,但更多人却是沉着冷静,迅速以帝榻为中心,将两人围拢护卫在内。

绿色鬼火靠着吞噬人的气,已经越变越多,铺天盖地飞袭而来,众人以身为盾,却仍有无数漏网之鱼穿过人墙,朝着无翳公子和昭元帝而去

无翳公子手下不停,小小金剑削线快如闪电,致优美的唇边露出一丝轻蔑之笑,“区区鬼火,也想扰乱我施救?”

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身上羽氅飞扬,随即从宽袍大袖之中,飞出一枚古朴无华的印信。

白色印章蔓延出半透明的命数丝络,繁复难懂的光痕朝着四方**无尽落去,隐隐带起天地玄理的共鸣

靠近她身侧的绿色鬼火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顿时化无乌有。

空中神秘符篆又燃,无数鬼火催生壮大,窗外妖风越发让人揪心,仿佛在与印章之力抗衡

白色印章光芒燃盛,自行升上穹顶,只听轰然一声,窗外夜空中升起白光罩,顿时天色亮如白昼,无尽苍穹都被这道白光点燃,竟缓缓呈现出日升月恒的异象来

宇宙苍穹在这一刻都极尽灿烂,天华隽永中透出神威,让人几乎要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化作最微小的蝼蚁。

所有黑云妖风被白光一照,顿时消散无形,鬼哭狼嚎声却是越发凄厉。

“这是……十二信印中的天信印”

嘶哑的女音在半空中响起,听起来却有几分熟悉,却是痛恨的咬牙切齿。

“无翳公子,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骗得你师尊把十二信印都传给了你,真是好天赋,好手段”

无翳公子催动真元,手中金剑不停如风,在削除心脏最核心的青线,仿佛无暇他顾,口中说出的言辞,却更是刻薄狠厉,“论起天赋,我真是比不得太后娘娘你呀,一个抛夫弃子的半老徐娘,还能半路出家成为术者,进而跃身为一派宗主,简直是个奇迹啊”

他毫不理会周围人听到太后身的惊呼声,继续又道:“论起手段,我也比不上你:拿亲生儿子的命当垫脚石,害了一个又一个,什么蛇蝎妇人,虎毒不食子,在你面前完全是笑话一句。”

只听虚空之中传来妇人的冷然大笑,充满狠毒杀意,“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蛇蝎手段”

诡谲烟云又起,只见窗外出现一道古色古香的叶扇,随风迅速变大,竟将天地都遮没,下一瞬,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开时,却见四周环境已非深大殿,而是一处满是柔粉霞光的空间,上不接天,下不着地,只有yin糜诡异的迷光荡漾四散,半空之中那道叶扇却是悠然悬空,从中飘伸出五色彩带,曳空飞天,四散直袭而来。

“五色捆仙索”

无翳公子霍然动容,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道嫣红赤火长索宛如长蛇,蜿蜒卷来——

“盈尺白盐寒,满炉红玉热。”

呢喃软侬的唱词,酥入人心,四周却涌起无边火焰,几乎要将天地都焚烧殆尽。

无翳公子手中金剑不停,仍在专心致志的削除青线,脚下连踏罡步,运化自如的躲闪开去。

未及喘息,另一道天碧云青长索又猛然席卷脚下,水气氤氲袭面而来,他纵身一跃,极为惊险。

“浅碧眉长约细枝,深红短刺勾春色……“

唱词越发靡丽入耳,词锋却是宛如裹在春水绿波中的毒芒,让人不寒而栗。

碧索未退,土黄之索又至,竟是茫然大地磅礴之威,五色捆仙索,代表五形相生相克,彼此接应攻势之下,无翳公子左支右拙,避让余地越来越小了。

昭元帝见此险情,目光一凛,探手取下玉制发冠,内力运足,一掷而出,正中五色捆仙索正中的巨大叶扇。

叶扇猛然一震,发出不稳的嗡嗡声,五色捆仙索顿时一滞,一旁的薛汶随即从锦囊中出无数白子,交织成术力之网,将五形之局打乱。

无翳公子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随即似笑非笑的看向左相,“危急关头,左相大人也该一展身手了吧?”

左想冷冷瞪他,随即慢条斯理的抽出佩剑,顿时寒光熠熠,杀气清光扑面而来。

他剑意酝酿吞吐,剑身发出金玉之声,随即有青气剑莲朵朵生辉,凛然刺向赤红飞索。

赤红飞索非绸非帛,好似有灵一般扭弯躲闪,但青莲剑气霸道酷烈,宛如流星沓月直击而去,飞索被拦腰一斩,无数剑意以瞬息之速落在同一点上,即使是法宝重器,也经不住这等打击,竟是被刺出了一道缺口

五色捆仙索本是浑然一体,此处一破,术法之力宛如怒涛破堤,蛟龙入海,顿时五色之索颓然落地,好似死物一般。

无翳公子手中不停,眼中闪过一道成竹在的笑意,心念一动,天信印轰然压下,竟是将太后所布幻境打了个粉碎

第二百十五章横眉冷对千夫指

第二百十五章横眉冷对千夫指

靡丽柔光化为片碎星羽,消失于众人眼前,众人发觉自己重新置身于寝殿之中,夜凉之风正从大开的窗格中吹拂而入,不禁觉得恍然如梦。

昭元帝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忽然觉得头脑之中疼痛欲裂,整个人面色重为苍白,他死死咬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而周围人也已经发觉了他的异状,纷纷上前服侍——

“皇上,您怎样了?”

“别碰他”

一声冷喝,出自无翳公子之口,他终于大功告成,收起了手中金剑,而虚空之中那颗心脏也不再被青线缠绕,缓缓消失于空中。

“噬心虫已灭,为何皇上又开始头疼?”

一旁薛汶皱眉问道。

“太后是他生身之母,她以相同血脉引动绝杀之咒,天雷引路,葬送黄泉——这是铁了心要他的命啊”

无翳公子终于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微笑,双目幽然如电,看向无边夜色的窗外,咬牙低声道——

“妖妇,你真是没完没了了”

随着他这一声怒喝,窗外顿时雷声大作,苍穹之高处竟有白灿闪电不断旋动,形成一道诡异的鬼面旋涡,妖风肆作之下,竟是淋下无边红雨,猩红宛如鬼煞之血

血雨如幕,将天地之间都染成不祥,所过之处,竟纷纷被血雨腐蚀,化为残木碎石,窗边有人被溅上几滴,顿时便是烂骨穿

巍峨室被血雨浸染,碎石木屑纷纷落下,连屋檐都腐蚀成一块块残片,宽大藻井再也承受不住,顿时破开一个大洞,引得女尖叫出声。【叶*子】【悠*悠】

无边血雨,鬼声齐哭,才脱险境的人们顿时又陷死地。

“百鬼夜哭,上古巫觋之术吗?”

无翳公子昂首伫立,长发披散宛如乌墨,面色被幻具所遮看不真切,惟有唇边那一道高傲而轻蔑的冷意,却昭示着主人心中的怒火。

“巫乃旁门左道,不属天地万物序列,我的十二信印对此毫无作用——你以为,这样我就束手无策了吗?”

他越是狂怒,嗓音越是清冽动听,薄而冷厉的唇色越显艳丽嫣红,宛如火中红玉一般。

他随即从袖中取出一炳桃木剑,剑身古朴弯曲,黑沉沉毫无美感,另一手取出一叠黄色符纸。

他也不用朱砂,将食指伸至唇边,狠狠用牙一咬,沁出鲜红血滴来,就此信手在符纸上龙飞凤舞,画下重重古篆,最后单手掐决一点,符纸竟平空自燃出明亮火焰来。【叶*子】【悠*悠】

符灰落在桃木剑上,顿时剑身发亮,宛如有灵一般直立而起,向着窗外便是一斩,只听轰隆一声霹雳,巨响震得人耳朵发聋,各人都好似丢了魂一般。

鬼哭声退散,而血雨仍是潺潺而下,无翳公子面无表情,又以鲜血连续在符纸上画下咒文,顿时鲜红字迹不断闪过银光,直直击向窗外,于是雷声更响,霹雳之声简直要把这残破的殿摧毁。

桃木剑迎着雷电飞跃而去,好似在与什么无形之物作着殊死搏斗,夜空之中雷电声越发吓人,双方竟是相持难下。

昭元帝咬牙忍着额际的晕痛,伸手欲取床头配剑,抬眼一瞥,却见无翳公子脚下一虚,一个踉跄竟向后跌倒,他不假思索的上前一接,竟将无翳公子抱在怀中。

冰冷,柔软的躯体,就这么被他抱了个满怀,鼻端萦绕着奇妙的冷昙之香,恍惚间让他感觉熟悉。

那样的香味,到底是在哪里闻过……

昭元帝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却听前传来冷冷声调,“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把他紧紧抱在臂弯,不曾放手。

昭元帝冷然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尴尬窘迫的可疑微红,他咳了一声,正要道歉,却见无翳公子居然就势靠在他肩上,似笑非笑道:“我的脚崴了。”

昭元帝默然,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却听那人在他肩头低声道:“你母亲还真是能难缠,闹腾了这么久,可把我累坏了。”

这话听着象嘲讽,仔细辨别,却分明是抱怨,甚至……撒娇?

昭元帝眉心古怪的皱了一个点,嘴唇动了动,更不知该说什么好。

前传来轻微震动,显然那人正在低声发笑——无翳公子喜怒无常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却发作的更让人不着头脑。

无翳公子伸手指向窗前,只见桃木剑横窗而刺,却与无形雷电与血雨战得激烈,“我们术者之间的斗争,一时半会是分不出胜负的——而这座寝里的人,尤其是你的伤势,却是不能再拖了。”

他的嗓音冷然带笑,即使是在说如此不祥言语,仍是散漫不羁,就象是与己无关。

“我倒是有个办法,能一劳永逸——就看你舍不舍得弑亲了?”

他的笑声张狂而诡谲,好似在耳边喃喃私语。

昭元帝闻言一震,单手不由的握紧成拳,耳边虽因那人吐出的热气而不自在,心头却是痛如明镜。

“她早就想置我于死地,我多次留了余地,却仍是执迷不悟,眼前已是你死我活之局,朕,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冰冷严酷的嗓音,却仍有一丝掩不住的沉痛。

“哈……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

温热的吐气之感,让他耳垂发痒,笑声中蕴含着狂肆恶意,唇角的笑纹却越发撩人,“我要你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

什么?

一旁的左相本待呵斥,听着这话却是心头一惊,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夜空下雷电大作,血雨倾盆,鬼气冲天袭来,无翳公子笑声清脆,高傲刻薄之外,嗓音却有着微妙的颤抖激狂——

“你不敢了吗?即使你贵为帝王,却也不敢承担亲手杀母的罪责,天下物议滔滔,都会戳着你的脊梁骨骂,骂你忤逆不孝”

他咬牙切齿说着,一字一句低笑着,好似陷入了某种隐秘而怨毒的情绪中,“俗话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可这世上,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父母却也大摇大摆活着——真以为做儿女的不敢动他们一个指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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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六章阅尽寂寞繁华尽

无翳公子说完,双眼猛然向上一瞥,竟是明灿得让人惊心,“我倒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亲手弑母的胆量?”

昭元帝望定了他,双眸闪着光,随即,居然慢慢笑出声来——

“朕之胆量,足以违逆天命,区区杀母的罪名,又算得了什么?”

他握住了无翳公子的手腕,将他从身上搀起,动作柔和,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你要我怎么做?”

无翳公子深深的看入他眼里,目光莹莹,美丽而不逊,宛如正在挠爪的猫儿一样,随即,他唇边的笑意加深,却并非平日惯带的讥讽刻薄。

“回来吧。”

他信手召回桃木剑,不由分说的塞到昭元帝手里,顿时血雨肆虐更甚,昭元帝的头疼也瞬间加重,他扶住额头,意识芒乱间只那人的嫣红薄唇微启,“我用七星命盘定住她的魂魄,等我唤你之时,用力将木剑隔空掷去即可。”

言未毕,他一捻指,顿时符纸咒文自燃而起,随即两手掐七星天罡诀,双腿盘坐,竟是浮于半空之中。

长袖一拂,顿时天香、红碗、灯烛齐齐闪现,七盏灯在外,中间一盏乃是对方的本命之灯。

天信印落于首灯座下,“诸天既灭,则三光掩去,灵台瞑。”

地信印落于次灯座下,“后土之弃,则厚泽消减,立身不正。”

人信印落于三灯座下,“神鬼受欺,则报应瞬至,恶业难消。”

……

他指如连珠,顿时六枚木印纷纷落于灯座之下,口诵诅咒之言,句句都是在消解梦流霜的福泽气运。

顿时,空中传来一声模糊凄厉的哀号,顿时血雨疯狂,雷声劈天灭地,好似猛兽受了致命一击的狂烈。

已经是千疮百孔的寝殿再也受不住这等摧残,墙柱发出支呀的呻吟声,顿时便倒了一角。

“万岁小心”

左相眼疾手快,一剑扫去,这才没让断瓦残垣将那两人压住。

昭元帝已是痛得满头是汗,却紧紧握住手中的木剑,屏息凝神,等待即将到来的那一刻。而半浮在空中的无翳公子——他也已经额头见汗,面色苍白,险些就要坠了下来。

一旁薛汶冷眼看着,捏了捏袋中汗湿的棋子,心中极为震撼——

七星命盘之术,原本是上古神人用来延命增福之术,无翳公子居然大胆改动,将之逆转为灭人气运的诅咒之法,天赋之佳,手段之狠,竟是前所未见

无翳公子念完第六句,已是身形颤抖,气力不稳,他却仍是高傲的昂着头,从锦囊中取出最后两枚风、云信印,落在最中央一盏灯旁,顿时灯焰闪烁,由红火变为幽蓝,奄奄几乎要灭去。

风云加催,命灯一闪欲灭,空中血雨更加疯狂,腐蚀万物,连各人头顶的瓦砾也溶出大洞,顿时在众人尖叫声中轰然落下。

“就是现在”

无翳公子高声喝道,瞬间,昭元帝朝头顶空中奋力掷出桃木剑,他好似用尽全身之力,剑如流星,化光直冲天际。

只听咯噔一声沉响,巨雷宛如旋涡一般,将桃木剑彻底吞没。

众人都吓得一颗心沉到了底,无翳公子却发出快活兴奋的大笑,“成了”

下一瞬,只见雷光电火一闪,好似点燃了不远的某处,众人连忙抱着头,惟恐血雨落到自己身上。

“已经没事了,你们不会这么容易就死。”

无翳公子的安慰也没带着好声气。

抱头待死的人们一楞,抬头看去,只见屋定大洞中露出的天空,竟再无一丝血红,正常的晶莹雨水瓢泼一般落下,浸湿了人们的头发,也熨帖了他们的心。

不远处隐约有火光,还传来凄厉的女声尖叫,“不好啦,太后寝被雷劈中,走水啦”

“走水啦,快来救驾啊”

昭元帝此时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满是气力,他冷哼一声,纵身跃上屋脊,居高临下望去——只见未央方向大火熊熊,雷电劈过的焦黑隐约可见,无数人影从中焦急仓皇的逃出,从后苑逃向前方正殿。

“自作自受”

他冷冷一笑,提气吐声,嗓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都站在原地,不许乱动”

冷然淡漠之声,却是赫赫帝王威仪,让乱成一团的人群顿时停顿下来,聚集在空阔石砖地上。

人越聚越多,黑鸦鸦的一大片,有人手里提着水桶,有人衣衫不整,满面火烧黑灰。

抬眼看见昭元帝,顿时都惊讶得楞住了,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顿时跪了一地——

昭元帝俯视着他们,乌黑的长发从发冠中逸出,在夜色风雨中不羁散飞。

“传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靠近长乐。”

沉然之声,并为说出违背的惩罚,却让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前近一步。

有长乐中的内侍宦官,不甘心的跑上前来禀道:“太后娘娘还在寝里呢”

话音未落,却见剑光一闪,宛如白虹,却是左相也跟着过来了,他缓缓收剑入鞘,冷笑道:“妖言惑众之人,杀无赦。”

昭元帝不稳稳的站在最高处,好似没有看见众人惊惧交加的复杂神情,神色之间毫无焦急关切,“太后明明不在寝,你们却造这种谣言,其心可诛。”

左相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配合默契,“长乐中被叛贼占领,太后并不在其中,谁要急着去救火,便是叛贼内应”

这顶帽子一盖下来,谁也不敢再叫救火,但太后的心腹仍是不死心,数人交换眼色,脚步却犹豫不定。

“天火雷劈,大雨浇之不灭,乃是老天示警……“

有人夹杂在人群中咕哝了一句。

昭元帝冷笑,还未等他发怒,却听身后有人嗓音清脆,宛如珠玉落地,说不出的好听,却也是道不尽的讥讽——

“这不是什么天火神雷,而是本座的术法之力。”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天地暗色之间,有人浮空而立,周身有玄金交织的光允,任凭风雨肆虐,竟不沾身半点,远眺宛如神人。

第二百十七章七月流火妖光现

“国师大人。”

一股莫名的惶恐,让众人再次纷纷跪地。

雨声阵阵,国师无翳公子的嗓音却是宛如琉璃天华,仙音妙语,声声入耳入心——

“国有妖孽,扶持叛贼起事,今夜潜伏在太后寝意图谋害,正好被本座一网打尽。”

四下里静悄悄的,更显得雨声响亮,众人只觉得一阵心神恍惚,不由的就平静下来。

“外叛贼攻城,中也并不太平,正值非常时期,还请各位谨言慎行,不要乱走乱闯才是。”

言毕,半空之中的人影翩然落在屋檐之上,那种无形的威压这才消失,众人回身看着火光熊熊的长乐,心中更加惧怕,再也不敢多加议论,远远的走开看着。

昭元帝一人站在屋脊之上,眺望着不远处的火光冲天,不知怎的,双眼微眯迷离。

身边有人走近,即使是在雨水冲刷之中,仍能隐约闻见那特殊奇妙的昙香暗意。

火光冲天,浓烟四散,长乐的华美阙逐渐倾褪,琉璃瓦纷落如雨,连真正的雨点都为之失色,朱红廊柱轰然倒地,带下大片美墙砖,巨大而恐怖的声响让所有人心惊胆战,众人都站在雨幕中呆呆看着,却没人敢上前救火。

太后并不在寝之中……这种说法只有头脑简单的人才会相信,大部分人看着熊熊火焰,再偷眼看着屋宇最高处站着的至尊天子,都不由的脊生冷汗,好似看见了什么吃人的妖魔一般。

“过了今夜,朕大概就是名例史册的杀母暴君了吧?”

昭元帝低声一笑,笑声冷入骨髓。

“我尊奉的主君,应该有敢于和整个天下作对的勇气。”

清脆而华丽的声线,混合着霸气与魅惑,却让人心一明,昭元帝不禁侧脸看去,只见那人右手轻抬,缓缓指向燃烧中的长乐——

“成王败寇,本就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如果今夜你败了,葬身火海的,便该是你这一群忠心手下了。”

昭元帝目光森然如冰,“这个道理不用你说,我也明白。”他皱着眉,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彩,沉声道:“我只是,要看着她走完这最后一程。”

只听一声轻笑,无翳公子的话,却让他顿时睁大了眼——

“哈……以太后的能力和狡诈,即使是受此重创,也不会死在火海之中,你这番伤心黯然,是白费了。”

昭元帝眉头一颤,似是压抑了极大的愤怒,又似松了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仍是面无表情,却只有站在他身边最近的无翳公子,能看透这份复杂情绪。

“她身为术法高手,果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嗓音平而低沉,冷眼看着不远处的火光废墟,宽大袍服临风而飘,整个人宛如一柄归入鞘中的名剑,带着历经沧桑的黯色。

“小心。”

身畔之人轻声一叹,微微扯动他的衣袖示意,下一瞬,从满是火光浓烟的长乐之中,翩然飞出一秉古色古香的巨大叶扇,

叶若仙山之莆,团团密合成扇,遍体充满上古的神秘意味,云雾之中,牙板檀红之香萦绕,楚楚风韵让人心头迷乱。

“来人,箭“

左相的愤怒大喊,在雨幕之中显得模糊。

叶扇见风即大,遇雨更亮,所有兵士在这一瞬都好似被它迷乱,竟无人出手中之箭,眼睁睁看它快速飞离而去。

“可恶,被这妖妇逃了,今后将后患无穷”

左相怒不可遏道。

只听一声清脆笑声,出自和他最不对盘的那人之口。

无翳公子轻漫一笑,举袖至唇边打了个呵欠,银白羽氅半掩,却更衬得嫣红唇上一抹水色——

那是世上绝顶艳丽妖华的色泽

迎着左相的怒瞪,他施施然打完了呵欠,这才漫不经心道:“你以为,凭我的计算谋划,能有漏网之鱼吗?”

左相眉头一挑,就要责问,昭元帝淡淡喝止道:“够了。”

才两字而已,竟让左相收敛了怒色,虽不甘心,却是听命不再多言。

仿佛有些诧异,无翳公子带着兴味的目光瞥了他们一眼,随即懒懒道:“接下来的善后,便该你们多下工夫了。”

随即不理会几人各异的神情,转身翩然一跃,就要闪身离去。

下一瞬,他素来神秘莫测的身影僵住了,随即踉跄了一步,居然从屋脊上倒栽摔下。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身影一闪,昭元帝身法疾快,瞬间上前将他一把接住,抱了个满怀。

他足尖在檐头一点,随即飞身一旋,消卸去这股冲力,稳稳落地。

他落地之后,却并未放手,而是眼神有些恍惚,好似想起了什么。

“放手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不悦的嗓音从他前传来,昭元帝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将人放下,神色之间却仍有些古怪。

方才那闪电般的一瞬,他感觉自己怀中的躯体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好似不是火人,而是……纸片羽毛一般的轻,轻的实在怪异。

这且不说,最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那股幽冷而熟悉的昙香,他终于在那一刹那想起,自己是在哪里闻见过相同的味道——

唐国城破倾那夜,那青涩而懒散的少女笑吟吟的,在床上毫不矜持的缠住他的躯体,氤氲在锦被发肤之间的,正是这股特殊的夜昙之香。

丹离……

他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简直是得了臆症了,鬼使神差的,竟然又想起她来。

想起方才发生的尴尬一幕,他干咳了一声,正想解释几句,转身却见无翳公子也象得了魔怔一般,呆呆的站在屋檐下出神。

雨点已经有些变小了,却仍打得他发丝湿漉漉的,连身上的白衣也不在一尘不染——他呆呆的站在屋檐下,四下顾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刚才那种感觉……怎会如此?

无翳公子面上不露端倪,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方才,他闪身离去时,袖中的“疾行千里符”竟莫名发烫,好似外界有什么东西突然发力,吸干了他所剩不多的力量后,顿时符篆化为灰烬,这才害得他险些从屋脊跌下来。

第二百十八章万事且待又重头

 

怎会这种事情……他心中惊疑不定,双眼在残破屋檐下梭巡。

先前,在施行术法时,他便发觉,有大量真元从体内源源不断的流失,竟导致他在破除七星命盘时,差点气力不济,没能把最后的咒文念完。

是什么在吸取术法之力?

他一边回想方才的感觉,一边不动神色的搜寻着。

寝殿已是千创百孔,东北角还塌落一地,,断瓦残垣飞得到处都是,连原本铺有绿玉圆石的中庭,也失去了它一向的华美致,被黑灰、木屑混合着雨水,纠结成厚厚的泥浆。

无翳公子脚步僵硬,象提线木偶一样走来走去,众人心中惴惴,谁也不敢多问。

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有如此霸道之力呢?

他的目光,掠过回廊下的一物一件,瞬间,双瞳凝视着某一点,微微收缩——

朱红廊柱旁,有两只铜鼎,在雨水浇灌下,显出清晰而闪亮的暗金光泽,致之外,更添几分大气。

他皱起眉头,死死盯着这铜鼎,随即缓缓走上前去,伸出修长而白皙的手指,缓缓抚过鼎身。

他苦苦思索着,闭目凝神,却终究没有感应出什么异常,眉头几乎可以打结。

“国师大人,这鼎有什么不妥吗?”

薛汶见他神情恍惚,连忙一溜小跑到了跟前,恭谨而殷勤的问道。

“没是不妥……”

无翳公子嗓音平淡,却带了几分疑惑不定,“这鼎,是用什么材料铸成的?”

“国师大人果然好眼光”

薛汶啧啧称赞,说起这鼎来,简直是两眼放光,满是自豪骄傲,“这可是我们钦天监为了向天祈福,走遍千山万水,终于找到的陨铁华,据说这种陨铁乃是上古吉祥之物,不仅闪亮耀眼,还能保佑上下人等无灾无病,身体康健,甚至能让我朝江山永固,铁统万年……”

他还在滔滔不绝,身后有女噗嗤一声笑了,轻轻扯了他的衣角,低声笑道:“薛大人,国师大人已经走了。”

薛汶抬头,只见那道身披银白羽氅的身影,已然在初露的晨曦中飘然远去,渐停的雨丝中,只遥遥传来他的声音——

“雨横风狂,乱军肆虐,这个天都城也该清理一番了。”

他好似是在对昭元帝说,却又好似在喃喃自语。说话之间,已然朝着国师府方向去了。

薛汶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国师府好象也被熙王拆得七零八落的,国师大人回去,面对面目创痍,只怕也要头疼几天。”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抚摩着铜鼎,好似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国师大人的脾气,未免也太急了些,我早就专门算过卦,这鼎能延年益寿,还能使我朝江山永固——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他怎么就不信呢”

说话之间颇为惋惜,一旁清理打扫的人们听着,不禁嘴角抽搐,想笑又不敢笑:薛大人每次给人算卦,也都是说的实话,无奈每次都是截然相反,谁信他才是有鬼呢

昭元帝此时已从高处落下,他略一示意,左相就连忙低声禀道:“我们的手虽然按兵不动,却都固守着城中各处要害——那些城外来的叛军刚刚跟熙王的人翻脸对杀,他们狗咬狗,倒是让我们更省心了。”

他见昭元帝仍在皱眉,以为他担心太后与姬氏的势力,又道:“太后虽然脱逃,但姬氏老宅那边,一直在我们掌控监视之中,这些前朝叛逆绝难得逞。”

说到这,他想起了自己腰间的虎符,连忙拿出返还给主君,“皇上,虎符只有人君与在外之将可持,如今你安然无恙,也该物归原主了。”

昭元帝接过虎符,放在掌心掂了掂,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若是朕就此一睡不醒,你能凭此虎符调动得了京营全体将士吗?”

“当然不能。”

左相断然否认,却是一派自若神情,“先前您还在昏睡,我就只能命令那些将士严守关卡,不可放入任何一支可疑队伍,城中之兵也只肯固守关卡,暗中钳制外乡援军——真要让命他们攻打内,只怕他们就要怀疑是微臣篡位了。”

昭元帝点了点头,沉声道:“所以说,朕这次太过冒险了。”

他迎着左相微微愕然的神色,苦笑道:“朕当初将内外大事全数托付于你,你见朕如此镇定,便以为朕早就布置周密,算无遗漏,是也不是?”

“难道不是……?”

左相心中咯噔一下,细想了一遍,顿时遍体生寒,冷汗顺着脊背流下。

他与皇帝早有默契,先放任太后与姬家的叛党起事作乱,再对他们一网打尽。先前皇帝虽然一直昏睡,但早有嘱咐在先,左相虽然焦急,却远未到绝望沮丧的地步。如今听这话音,难道是……

“先前,国师便预料到太后会对朕下手,朕如今无嗣,只要一倒下,便是天下大乱,江山易手,所以胗听从了国师的意见,放松警备,终于中了太后的妖术。”

昭元帝面色森然,眉间隐有怒意,“国师与我约定,将及时把咒术解除,可他来的,却是比约定的要晚。今时今日,已是千钧一发,惊险到了极点……”

他并未再说下去,但左相已是明白其意——国师若真是一心为君,便该早些前来,一旦皇帝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场大乱便会冰消融解。但他拖到现在才来,姬氏与熙王的人马已在城中火并,整个天都城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将来即使能收拾局面,也要留下不少后患。

“国师此人,最是心计深沉,他的姗姗来迟,其中必有缘故……。”

他冷声说道,不自觉的,抚着指间的沉金指环,抬眼看向昭元帝,却是欲言又止。

昭元帝与他相交多年,又都不是笨人,目光一触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还想说,歼灭叛党之后,此人将成绝大祸害,是吗?”

“是”

左相猛然挺直了脊梁,嗓音变得冷厉,“此人轻而易举就能解万岁所受之蛊,却硬生生拖到现在他一弹指,万岁便能从昏睡中苏醒,略一停歇,您的疾痛就剧烈发作——如此将万岁的龙体玩弄于股掌之上,却是置万乘之尊于何地?”

第二百十九章飞蛾扑火何急急



第二百二十章宴罢百客登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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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宫门染血余叹息



第二百二十二章冰消融解一夕间

殿上欢第二百二十二章冰消融解一夕间……你让是倒,了不死会半时一朕,惜可只“:道续继的静平他听只,他驳反敢人有没”。宜便个拣来想以所,死将病抱朕说听们你“,晰清外分得显,边耳人个一每在响是却,然淡静平,起响音嗓的帝元昭”。骑铁锐的家世、国藩各是都们你,道知我“。窜鼠头跑甘不仍却,前上敢不,躇踌步脚人多很,起响声嗡嗡的乱混。个一第做意愿人有没却,头到不望眼一潮人然虽,毙杀他将去前上冲,气勇起得提人有难很,前眼人的样这在站。罗修的魄魂人摄里狱地似好,纹暗然凛着闪袍衣黑玄身一,怒喜出不看而光日因目眉,然巍拔挺形身的他,里光日——帝元昭向看眼抬,吸呼了住屏的由不都,着看静静人有所

殿上欢第二百二十二章冰消融解一夕间……你让是倒,了不死会半时一朕,惜可只“:道续继的静平他听只,他驳反敢人有没”。【叶*子】【悠*悠】宜便个拣来想以所,死将病抱朕说听们你“,晰清外分得显,边耳人个一每在响是却,然淡静平,起响音嗓的帝元昭”。骑铁锐的家世、国藩各是都们你,道知我“。窜鼠头跑甘不仍却,前上敢不,躇踌步脚人多很,起响声嗡嗡的乱混。个一第做意愿人有没却,头到不望眼一潮人然虽,毙杀他将去前上冲,气勇起得提人有难很,前眼人的样这在站。罗修的魄魂人摄里狱地似好,纹暗然凛着闪袍衣黑玄身一,怒喜出不看而光日因目眉,然巍拔挺形身的他,里光日——帝元昭向看眼抬,吸呼了住屏的由不都,着看静静人有所

殿上欢第二百二十二章冰消融解一夕间




第二百二十三章锦上添花总难得



第二百二十四章无心种柳柳成行



第二百二十五章乍闻噩耗心神破



第二百二十六章骨肉亲情总成空



第二百二十七章养虎成患难追悔



第二百二十八章千呼万唤始出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尤抱棺盖半遮面

第二百二十九章尤抱棺盖半遮面

数名亲信躬身答应,各自看了一下中指,非金非铁的指环发出妖异的光芒,他们中有人了一口气:距离太远,否则定要让那术者看得天子近卫的厉害!

一旁的唐王见自己被全然无视,儒雅的面容上闪过一道隐晦的怒意,随即却笑得更深,“万岁,小女丹离的灵柩还停在大厅,您看……”

这一句,终于让昭元帝动容,他冷哼了一声,从辇中起身迈出。

日光照在他挺拔昂藏的身上,无形的威压顿时让周围服侍的仆从都惊得双腿微颤。

只是淡然一瞥,冷然气息宛如修罗之利剑,几乎要刺穿人心口。

“为何不把她放入冰室之中?!”

低沉一问,蕴含着怒气,没人看到,昭元帝笼在袖中的掌心,已是紧握成拳!

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就这么孤零零的被放在大厅,而眼前这些人却是飞快的逃了个干净,等到危险过去,居然还敢恬着脸,来为朕报讯?!

昭元帝想到此处,目眺显得更加森冷,略一闪动,便有凛然杀意投向石氏一家!

“万岁,五妹她死因莫名,真是凄惨……”

有一道身着淡紫装的身影,从石家一群人中走了出来,和那群人佯装的悲痛不同,她是真心实意的哭肿了眼。

昭元帝看向她,一瞬之间,他几乎无法把眼前这个憔悴悲伤的女子,跟那总是梗着脖子,一副冰清玉洁模样的嘉妃联系起来。

丹嘉低声哭着,并不做作,缓缓说起那天的变故,却又不动声色的把自己全家撇清了,“我们全家见乱兵朝着这方向冲来。怕事有危急,所以在一处民宅躲藏了几天。”

昭元帝点了点头,越过她身边,径直朝着正厅而去。

丹嘉停下低泣,轻绞着手中绢帕,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边露出一丝讽刺而得意的笑容来——

暴君,你也会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吗?!

天道报应,丝毫不爽!

她略一沉思,转身盈盈跟上,一派贤淑高贵的模样,急急追赶着他的步伐。

————————————————————

大厅之中,漆黑的棺木直挺挺的埋入地下,棺盖正好与地面齐平。

“这是怎么回事?!”

昭元帝怒声低喝,唐王夫妻吓着簌簌发抖,心里暗暗埋怨宁非——好好的让棺材呆着就是,何必要把他一掌拍入地下?

但当着昭元帝的面,他们绝对不敢多提一句,只是讷讷不敢说,只听身后脚步轻盈,丹嘉敛裙而入,柔声细语道:“臣妾与父母里离家之前,是将五妹的棺木妥善放好的,可听下人说,乱军曾经冲入府里,我想他们肯定是对皇家充满怨愤,所以胡乱破坏——”

她不动声色的把黑锅栽给了乱军,反正那群人已经逃离天都,而且也说不清是熙王还是姬氏,皇帝就算再怒又能如何?

她说到此处,声音哽咽,有意无意的靠近昭元帝,似乎悲伤过度,弱不禁风,“可怜五妹惨遭横祸,死后还不得清净……”

她越靠越近,袖中一抹银光闪烁,冷芒被掩在罗袖之下,并无任何人看到。

正厅之中,冥烛长燃,白幔低垂,灵堂虽然匆匆布就,但所有人都尽心尽力去做,生怕皇帝勃然大怒,便是灭顶之灾了。

昭元帝默然伫立在棺木前,玄色袍服下摆随风簌簌而动,他微微低下头也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

眼前的这一具棺木,就葬送了丹离的命?

他眯起眼,到此时此刻都不敢相信。

那银铃般笑声,有时会嫌她聒嗓闹人……总是懒洋洋的笑容,抱着她那只猫满里乱窜——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了,是吗?

昭元帝抬起了头,平静森然的目光扫视周围所有人,忽然觉得自己想大笑出声——

凡是我所拥有的,到头来,却是一个也保不住,所谓的天子之尊,是再孤单不过的存在。

他没有如何愤怒,甚至没有出声,所有人却越发惴惴不安,厅中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声与那白幔飞舞的声响。

恍惚间,眼前好似又出现她的一笑一颦,响起了她那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笑谈——

“皇上,我想问一下,将来等我死了,是不是也能追封我做皇后?”

当时,自己是多么气她胡说八道,没想到,意是一语成谶!

昭元帝闭上了眼,掩在袖中的双拳紧握。

笨丫头……你为什么非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即使是追封你做皇后,躺在这冷冰冰的棺材里,又有什么意义!!!!

一**的钝痛袭上他心头,空落落一片,他什么也不忍再想,只是凝然而立,夜风从窗棂的缝隙中吹入,白幔乱舞,所有的一切都失了颜色。

“朕答应你……”

低沉的嗓音,却是气息仰重,震得白色冥烛摇曳不定。

“答应你,追封你为皇后,让你死后享尽一切尊荣。”

众人见他如此,暗暗心惊他对贤妃的爱重,越发觉得心里惴惴,唐王一家已经害怕得变了颜色,惟独丹嘉仍是面色如常,却是咬着牙,紧了紧衣袖中的银芒。

“麻将呢?”

昭元帝突然问道。

什么麻将?

众人都不着头脑,却又哆嗦着不敢去问。

丹嘉见现场气氛僵滞,只得停住了脚步,竭力回想什么是麻将,只觉得听起来有些熟悉——好像丹离经常疯疯癫癫地叫着这名字?

“禀……禀万岁,麻将是那只猫吗?”

服侍过丹离吃荔枝的小侍女侥幸记得,战战兢兢的回答道:“那只猫,它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当时兵荒马乱,我们也就没顾得上……”

她垂下头,感觉皇帝身上的气势越发冰凛,已是吓得晕头转向,什么也不敢说了。

丹嘉上前,不着痕迹的扶住昭元帝,“万岁,只是一只猫而已,慢慢寻找,定能找到,您还是节哀——”

说还没完,甚至没有什么动作,昭元帝一把推开她,大步走到棺木跟前。

他伸出手,轻轻的,抚着棺盖——这么冰冷黑暗的地方,她大概也很寂寞,也在挂念麻将那只肥猫了?

仿佛感应到他的心声,下一瞬,门槛外传来低而微弱的喵喵声,昭元帝心中一动,正要转身,却听门外一群人在急促奔跑,甚至发出低叫——

“小心!!”

“抓住那只猫!!!”

“别让猫进了灵堂!”

第二百三十章碧落黄泉两相逢

见昭元帝凝神细听,唐王自觉家里乱成一团,脸面大失,于是连忙到门边怒斥:“大胆,你们竟敢惊扰圣驾!”

话音未落,只见一团毛茸茸肥嘟嘟的东西直飞而来,黑压压的罩在他脸上,险些没把他压得背过气去。

他受惊之下,整个人都跌趴在地,顿时引起侍女一片尖叫。

那团毛绒样不明物件继续向前飞窜,众人眼尖都看清楚这是一只通体雪白,只有背上一道墨痕的肥猫。

“快抓住那只猫!!”

门外有使的佣仆焦急大喊,欲跑进来捉猫,却被侍卫拦在门外,急得直跺脚,“不可让猫在灵堂里乱窜啊!!”

众人一呆,顿时想起还有这个忌讳:猫是不能带入灵堂的,传说它会引起尸变!

众人见那猫左奔右跳,直朝着棺木而来,顿时眼角抽搐,心头跳到嗓子眼了——千万不能让它跳到棺材上去啊!!

顿时灵堂一片混乱,众人围追堵截,想要拦住这死猫,但这只名叫麻将的猫跃然胖,却是十分灵敏,硬是在重重包围下顺利逃出,嗷的叫了一声,直奔棺木而来。

昭元帝皱眉看着这一场闹剧,冷哼一声,顿时在场各人都停住了忙乱,站定在原地。

麻将半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不无哀怨的叫了一声。

你是想控诉这几天伙食不好,你都瘦了?

昭元帝看着它,心头却突然冒出这种让人苦笑不得的念头——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是跟丹离在一起太久,有些耳濡目染了。

他看着麻将,麻将也仰头看着他,半响,一人一猫都没有声息。

他伸出手,叹气:“过来吧。”

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你,是来见她最后一面的吗?

麻将凝视着他,连叫声都温柔缓和了下来,随即,它使劲一蹦,却不是朝着昭元帝怀里,而是——朝着棺木顶端而去!

随着众人的尖叫声,麻将稳稳的落在棺盖上,还得意悠闲的用腿挠了挠脸。

“这——这猫真跳到棺盖上去了!”

有些胆小的已经吓得面色惨白——这位贤妃本就死得冤枉,现在又有灵猫跳上了棺材,这简直是不祥之极!

只怕要闹鬼,魂不散……有人偷偷揣测着。

仿佛是回应他们的猜测,下一刻,棺木中传来敲击推搡的声响,越来越大,在一片惊愕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众人已经被吓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棺木可的敲击声越急越大,连棺盖都微微颤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破盖而出!

“鬼……鬼啊!!!”

撕心裂肺的惨烈叫声,终于打破了这寂静。

有人瘫软在地,有人尖叫着拼命往外跑,更有人挡在昭元帝跟前,怕他遭遇不测。

棺木的颤动越发剧烈,甚至有模糊的呻吟声从中传出,在黄昏时分听来,更显得森诡谲。

昭元帝眉心一凝,低声吼道:“统统给我住口!”

纷乱的尖叫声顿时一停。棺木仍在发出砰砰的声音,好似真有什么厉鬼在作崇,麻将趴在上面,却是兴奋的喵喵直叫。

昭元帝一把推开身前的暗卫,走到棺木跟前,端详着它陷入地下的尺寸与力度,冷声道:“好宏大深的内力。”

话音一落,他也是一掌拍出,落在棺盖之上,顿一阵轰然巨响,烟尘四散。

等众人睁开眼睛,只见棺木仍然完好无损,却已是从地下拔起,重回到了地面上。

棺盖略微露出些缝隙,里面的动静更大。

昭元帝上前,五指一敲,顿时四枚长钉弹起,棺盖,彻底被松开了。

在众人屏息凝神之下,只听有人悠悠的长吸一口气,好似如释重负——

“闷死我了!可算松开了……”

慵懒沙哑的嗓音,此时此刻听来,却是异样的森,有几个侍女经不住吓,已经昏死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棺材盖板被推翻在地,从中伸出一只白森森的手,随即传来的,却是愤怒近乎狰狞的嗓音——

“哪个天杀的缺德鬼,把我关在这个匣子里,想闷死我吗!!!!”

随声而起的,是半截雪白柔滑的香肩,胡乱缠着贴身的亵衣,凌乱中透出活色生香。

“丹离!!”

昭元帝心头一震,一挥手,顿时灯盏亮了起来,他俯下身观视,却正与她缓缓睁开的眼对了个正着!

“你怎么会在这……是来接我的吗?”

丹离睡眼惺忪,好似海棠春睡未醒透,连字音都带些含糊。

灯焰吞吐不定,照着她脸庞有些嫣红,略显翻翘的眼睫微微颤动,发间珠玉斜流一边,更衬着粉腮朱唇,眉目如画。

她身上只着月白小衣,衣角被压出深深的褶皱,半撑着努力想要坐起身来,却被衣带缠着狼狈不

堪,看在昭元帝眼里,更添几分娇憨动人。

一旁的麻将发出欢快的喵喵声,傻呼呼的往里蹦

,险些把丹离压得背过气去。昭元帝一把揪住它的尾巴,不顾它的愤怒抗议,把它提出了棺材。

“朕一时不在你身边,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昭元帝伸出手,触及她的额头,温热柔嫩,完全是一个正常人的体温,他轻轻抚过她黑鸦鸦的鬃发,嗓音冷然,周身怒意却比方才减弱了好些。

“万岁!!”

身后有女人的惊呼,“五妹她突然死而复活,只怕不妥,还请您先离她远点!”

昭元帝丝毫不见理会,任凭丹嘉惊恐而尴尬,拧皱了裙角。

“什么死而复生,你们都在闹些什么啊?”

丹离咕哝着,睁开眼一看,见有这么多人围着看自己,顿时吓了一跳,直往昭元帝怀里躲。

“到底是怎么会回事?!”

昭元帝健臂一伸,把她从棺材里抱了出来,周围人一阵惊呼,还是纷纷躲避,生怕是女鬼作崇。

丹离吸了吸鼻子,一脸迷糊的模样,“我也不知道,睡着迷迷糊糊就心口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丹嘉听得真切,怕石家上下遭殃,了一句道:“你好象是中了太后的术法,心脉七窍尽碎。”

她话音未落,却遭昭元帝淡然一瞥,虽然只是眼角余光,却好似被利剑刺中,再不敢擅自开口。

第二百三十一章得失欢喜几人忧



第二百三十二章死灰复燃阴微处

昭元帝瞥了他一眼,倒是不喜不燥,“母后受了重伤,已是强弩之末,再说国师也未必会放她甘休,这倒是不用心,只是姬家的余孽居然也毫无踪影,只怕今后又要再起波澜。”

“何必如此多虑呢……”

玄金二色的烟气氤氲,从一只茶盏中漂浮而起,水面盈盈,竟出现了国师的形象。

左相心中一凛,“国师悄无声息的出现,真是神出鬼没。”

“唉,本座好心为你们解惑,看来左相似乎不太欢迎呀。”

不知道怎的,国师对上左相,语气就变得轻佻嬉笑,气死人不偿命。

昭元帝干咳一声,打断两人火花迸的对话,“国师的意思是,姬氏那边,你也已经出手了?”

“非也,而是我已经让那两个人安然出城了——他们今后,只会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再也不会跟你作对了。”

左相冷哼一声,却是听出他话中之意,昭元帝不动声色,却是提起最后一个漏网之鱼来,“我那位可爱的小弟,倒是见机得快,居然趁着一片混战,将手下锐都安全带出城了。”

无翳公子发出一声冷笑,“这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他背后的天寰宗主苏幕,本不会就此认输!”

“他大概……会趁着你们收拾善后,放松戒备之时,来一个绝地反扑!”

这话让左相一惊,昭元帝倒是波澜不动,暗黑眼眸深不可测,“国师为朕的江山,倒是考虑得周全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座一向觉得,自己是个认真负责的人。”

这话听起来,简直能皇帝和左相面容扭曲,但无翳公子那口吻,简直是——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自己都信了。

昭元帝轻声一笑,森然问道:“那依国师之见,我们该如何早做准备?”

“我觉得守株待兔就行,如此这般这般……”

无翳公子居然没有再摆架子,娓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三人暂时放下成见,商量起了眼下最紧要之事。

—————————————————————

仙人镇距离京城只有两日的路程,却有一段山路崎岖,非身强力壮者不能翻越,所以很有些与世隔绝地味道。

今时今日,小镇已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兵占据,浩浩荡荡将每户都住满。

镇中豪富的主宅中,熙王来回快速走动,好似困兽般焦躁。

“虽然及时撤离,没伤到我顾家的本,但却落到如此狼狈境地,被天下人嘲笑!”

他想起天都这一场大乱,各方势力纷纷登台,不禁心头一突,眼中又开始失神,“母后……没想到她居然会这般心狠!”

“象你这样自怨自艾,怎么会是做皇帝的材料!”

冷嘲笑骂声响起,空中闪现出巨大发光的蓝玉鬼面,随即翩然落地,现出人影:只见苏幕一身白衣却略显凌乱,显然经过一场激战。他一手提着半幅绫缎,另一好提着一名昏迷的少年,微微冷笑更

显得飞眉入鬓,随手将人丢下。

“是你!”

熙王略微放松下来,却是敢怒不敢言。

谁知苏幕却没有放过他,冷言讥笑说得越发痛快,“你好象还很不服气?!”

熙王咬牙道:“若不是母后设局害我,我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这么久以为,你就喜欢紧攥着你娘的裙角,就这点出息还想登上皇位?!”

苏幕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目光熠熠逼视,“别说你娘跟你不是一条心,就算是她鼎力支持你,今天你还是要栽在皇帝手上!”

迎着他疑惑的目光,苏幕将姬氏败亡之事也说了,“昭元帝即使是昏迷重伤,也早有防备,将虎符交给亲近重臣,一旦真有人敢进犯帝阙,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熙王面色苍白,越发摇摇谷坠,“怎会如此……!”

他随即反应过来,“一旦他肃清天都之乱,一定会对我们进行追剿!!”

仿佛想到那一日的绝境,他心头反而燃起孤注一掷的狂焰,“干脆,我们先下手为强。”

“你有这个志气倒也算是个男人。”

苏幕将手一挥,顿时小森被他吸了过来,随即五道光线从他体**出,跟熙王联为一体。

“要想登上那个宝座,先要有这个命格,依照天朝的规矩,这世上只有三类人,可以合法篡得那皇权。”

迎着熙王若有所悟的目光,他的笑容很冷,“就是血脉继承的子嗣或兄弟,前朝帝裔,或者是……天命所授之君。”

“只有这三类人会有龙气,若是能从皇帝那夺着更多的龙气,那便是江山易手,天下在握!”

他的冷笑看在熙王眼里,却是最恶毒的讽刺意味,“很可惜,这三家里,其实就数你最没资格——因为,你和昭元帝不是一个爹所生,你们没有真正血缘,只有一层稀薄的虚名。”

他晃了晃手中拎着的小森,明暗的烛光下,小森体内五道光线闪烁不定,好似有什么金色龙形被强行抽出,源源不断的输入熙王体内,“所以,我才替你找来这个身具恶蛟命格的异族王孙,将他的蛟

之气运输给你,你才能有一争之力。”

他略带惋惜的看一眼气息越发微弱的小森,“可惜了,上次我只是抽取了一部分,所以他虽然疯癫,倒还能剩半条命,这次一折腾,只怕就是灯枯油尽,寿尽命陨了。”

熙王本不把小森的命放在心上,最关心的永远是篡位结果,“这样增加气运,我就成皇帝了吗?”

迎接他的是苏幕的冷冷嗤笑,“这只是让你有争的资格,下一岁,我们要潜入皇,直捣皇龙。”

“什么!”

熙王被吓得呆在当场。

“吓破胆了吗?”

苏幕嗤笑着问道。

“刚闹过变,整个天都城还是风声鹤唳的……”

熙王觉得他有点异想天开了。

“禁之外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可若是由内突破,只怕比平时容易些。”

苏幕的笑意邪冷,“里太后一党的势力都被剪除,人手比先前少了很多,而且都是心神松弛,以为逃过了一劫,此时此地,才算是天赐良机。”

第二百三十三章望帝春心托杜鹃



第二百三十四章三十年来梦幻真



第二百三十五章蜃迷旧日心魂散



第二百三十六章世路到此已尽头



第二百三十七章三生石上红线缘



第二百三十八章破庙神前初相遇



第二百三十九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第二百四十章莫道前路无知己



第二百四十一章我以我血荐轩辕

环境的光幕在这一瞬好似触及到极为可怕的法则之力,为碎片散飞开来,丹离顿时觉得脑中一清,从多年前的记忆洪流中挣脱开来。

她摇了摇头,只觉得那梦宛如惊鸿巨涛,惊的人心魂荡漾——我的名字,叫作秦聿……!

这一声震破一切虚空,在旧时记忆里响彻。

难道是他?

她的心绪恍惚动荡,看向未央的方向,却不料粉色柔光环境迅疾凝成云雾,弥漫扩散之下,有将整个皇笼罩的趋势。

“这是……迷心幻境?”

丹离立刻警觉,依稀辨认出这是天枢宗的逼命绝技,“难道是梦流霜……”

她又回望了一眼残破的长乐旧址,心中很是纳闷——梦流霜已是一败涂地,本人也是伤重难愈,她当时没有自寻短见,怎么会突兀发难,大有拖所有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眼见粉色光雾越发肆虐,她叹了口气,认命的盘膝坐于榻上,神魂出窍之下,袖中的小纸人顿时化为长身玉立的国师。

“没办法,终归是我欠了你的……”

她的眼波,朝着皇帝寝的方向瞥了一眼,低声说道,近似无奈的咬牙,又有几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娇嗔甜蜜。

国师飘然立身于半空中,白衣翩然,冷酷的眼扫向这无边无际的粉色幻雾,随后手捏法印,顿时有雷光轰然劈下。

未央,皇帝寝殿侧边的静阁上,昭元帝与几个亲信臣子还在夜谈商议,骤然,薛汶好似感觉到什么,眉头一皱站了起来。

左相也感觉到自己腕间的金环嗡嗡作响,好似活物一般的震动着,他心头一癝然,再也坐不住,起身看向窗外,嗓音低沉为愤怒——

“是一种极为霸道的术法结界!”

粉色迷雾在阙重楼间快速弥漫,几人透过空床,都能隐约看到那种诡异的粉雾。说也奇怪,这粉雾好似对未央这一片以为忌惮,居然没有扩散到这里,而是朝着其他的方向绕开了。

昭元帝目光一凝,略一思索明白了其中奥秘,他踱到窗边,向门口望去,果然,只见那一列铜鼎在夜色中散发着暗金光泽,冰冷而神秘,让人不寒而栗。

暗金光芒在夜空下显得极为淡薄,粉色迷雾却被无形的挡住,不能侵入分毫。整个未央范围都安全无忧。

“很好,果然不愧是你们潜心研究多是的迷金……术法之力在它面前,立刻被化为了虚无!”

昭元帝轻声一笑,赞赏的目光看向左相和薛汶。

薛汶揉了揉鼻尖,仍是很不正经的笑着,“我们花了你国库里的大笔银子,要是再没有什么成效,真该羞愧得一头撞死了。”

左相冷然,抚了一下腕间金环,嗡嗡声更重。

昭元帝凝视着空墙外,下一瞬,他的目光因极度震惊而凝为一点——西侧殿!

西侧殿宛如鸟之孤翼,突出在外,它离那些铜鼎的距离,正好是最长对角线——这种距离,对迷金的“力场”来说,实在是太远了!

丹离!

昭元帝的目光惊怒交加,唇齿间回荡着这个无声的名字,心头却好似燃起了火,烧得整个人都不能再冷静泰然!

脚下如飞,转瞬便来到了西侧殿,出现在他眼前的,确实极为惊心动魄的一幕!

只见国师白衣翩然,折扇轻舞,手中法印一处,顿时惊雷轰天,电光宛如灵蛇一般缠绕,将西侧殿击了个粉碎!

轰然一声巨响震得人心魂动荡,昭元帝一声“住口”大喝,顿时被淹没得本听不见!

“你……你竟然下如此重手!”

烟尘四散中,昭元帝睚眦欲裂,闹钟最后一弦都几乎要崩断,他狠狠怒瞪那白衣华贵的身影。

“你心爱的贤妃娘娘已经中了这迷心幻境,难以自拔,若不以九天神雷打断,只怕她要神魂俱丧。”

向来毒舌犀利的国师,此次却出乎意料的好耐心,居然静静的开口解释。

“你这一击力量何等巨大,凡人之躯如何能承受?!”

昭元帝眯眼看向他,冷然冰封的严重,逐渐浮起血丝,整个人都好似化为了噬血的狞兽!

“哟,心疼了?真这么喜欢她的话,就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而不是让她一个人独自呆在空荡荡的大殿里,遭遇危险和寂寞。”

这话听着仔细品味,却带着微妙的亲昵与埋怨——只可惜,陷入狂怒的昭元帝,却把它听成了恶毒凉薄的风凉话。

“国师……你的行为不可饶恕,朕的忍耐已至上限!

长剑斜指,闪着暗金魅光的新剑鞘在夜色下嗡嗡而振,肃杀癝然之气充满全场。

仿佛感受到这份危险,无翳公子折扇掩面,似笑非笑的眼波也郑重起来,发件珠冠也随之轻响琳琅——”这就是所谓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轻笑一声,他挥了挥扇柄,指向下方的废墟,叹了一声,“只可惜,我这一击,却是没有伤到你的心上人分毫。”

昭元帝看向轻尘散去的西侧殿,却是瞠目结舌——西侧殿被一层粉色迷雾包裹,竟是片瓦不伤,好端端的屹立在原地!

不远处的夜空中,苏幕隐与长乐的屋檐影里,凝视着这一幕,看到两人露出惊讶之色,不禁发出一声讥讽的轻笑——

“迷心幻境是梦流霜以最后的命元化成的一招,即使是丹离你进步神速,短时间内,只怕也无法将它破开——我想要的,就是这段宝贵的时间!”

说话之间,他长袖翻动宛如鬼魅,半面破旧的残旗出现在掌心,在混沌夜色下,散发出锦绣迷离的光泽!

风在这一瞬停了,仿佛也惧怕这残破剩半的绝世凶器,苏幕咬破舌尖,对准半面“轩辕旗”喷出一口心头血,顿时轩辕旗上闪过一层暗色交织的血字光符,颤栗着漂浮在半空中。

苏幕的指尖,直直指向不远处的昭元帝,口气冰冷残酷,却轻的好似一句爱喃,“杀了他!”

第二百四十二章饮醋忆旧恨火燃



第二百四十四章爱屋及乌同此心

太后更加怒不可歇,连嘴唇都在颤动,鲜红的血自嘴角滑下,枉怒中透出憔悴和苍老——

“你居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青鸾娇笑一声,黑水晶一般的眸子看定了太后,那般清澈冰冷,却是不含半点人类该有的感情,“师尊这是不愿看见我吗?”

似笑非笑的眼波中,却似不见血的凌迟,一刀剜一刀。

“其实,我也不愿再见师尊你这边憔悴落魄的样,只可惜,您太能折腾了,逼得我不得不走这一趟。”

青鸾语音软侬带笑,却是辞锋如刀,她凝视这太后,惋惜的叹了一声,“师徒一场,我真不想亲手杀师,所以上次,我只是废了您的修为,让您可以在儿子这里颐养天年··”

太后听得心头大怒,冷笑这哆嗦道:“原来你还是对我一片好意,这种枭獍之徒,我算见识到了!”

“我对师尊是一片苦心,只可惜,师尊您却不领情,非要掺和这一局,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话音一落,青鸾长袖一挥,顿时有无数檀红光点飞出,形似萤火虫,闪烁迷人。

幽红的光芒顿时围绕太后周身,好似天河上的星子,神秘而幻美,而太后本人却惊得双眼几欲喷火,咬牙切齿道:“你居然敢——”

话音未落,红光熠熠,星星点点落在太后身上,下一瞬,她开始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不——”

太后已是重伤衰败之躯,已是委顿无力,此时却在地上剧烈翻滚这,痉挛着。

红光点点,溶入她的肌肤之间,宛如夕阳如水中的一泓,又似红宝石璀璨迷离,顿时浑身都宛如宝石般剔透晶莹。

这般美丽而诡异之象,太后的脸确实扭曲着,眼中终于浮现绝望——

“你··我真是白养了你这只白眼狼——当年若不是我救你,给你重塑躯体,你不过是坟地里飘着的一只孤魂野鬼!是我有眼无珠···”

她的呼吸越加急促,渐渐地,却开始短而嘶哑,好似连气也喘不过来,整张脸都僵化了,眼珠都呈现出血红的妖丽。

青鸾一愣,乌青的眸子在这一瞬间变得深沉仓远,随即,却好似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师尊,您是在说笑话吧?您以为你自己是开善堂的,把我捡回来当女儿一般养着?!若不是您想测试自己新炼成的傀儡兵人,你又何必拿那一堆血和药丹,为我这孤魂野鬼造出这具躯体?我不过是你一个实验的结果,如果失败,就会变回一堆烂,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你居然还自认为对我恩重如山?!哈哈哈哈!”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太后的诅骂,戛然而止,她的身体开始逐渐变为红宝石般透明晶莹,整个人都化为了石像一般,最后,连她眼珠里的最后一丝活气都消散了。

卧倒在地的,只是一举宝石人像而已。

青鸾笑吟吟的,打量着眼前的这具宝石像,好似在端详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师尊,我对人体的研究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般施术,让你死后都变为美丽的宝石,在这世上晶莹闪烁,永远受着世人的赞叹,这样不好吗?”

说话间,她俯下身,将红色光焰收入袖中,随后笑的更加甜蜜,提着熙王转身隐没,身后只剩下幽幽一句——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做那一缕孤魂野鬼···”

低不可闻的轻叹,回荡在这黯然大殿中,而就在她身影消失的下一刻,太后寝殿上空,那对峙的两方中,有一人手持残旗,轰然一声巨响击下!

···

轩辕旗乃上古大凶之器,据说皇帝以此击倒蚩尤,并取下他的头颅,这种传言是真是假无法考证,但后世术者,只要接近这面旗帜三丈之内,便能感受到这股铺天盖地的煞意威慑!

虽然只有半面残旗,但它的威力却是难以言喻——

这一刻,天地日月星辰都好似消失了,无边的术法之力倒海袭来,无论何等高明的术者,在这一瞬都只是汪洋中的一叶小舟!

丹离的身子一颤,连反抗之力都没有,眼睁睁看着这无双的凶芒逼近,她只得闭上了眼。

然而,想象中的撞击剧痛并没有袭来,拥著她的那片宽厚膛,只是一震,随即,竟是牢牢地抱紧了她,让她感受到莫名的安心。

怎么回事?

她睁开眼,只见昭元帝一手抱住她,一手竟持剑鞘平刺而去,竟生生将这一股逆天洪流挡住了!

这一刻,丹离和苏幕心头闪着的,是一个念头——这是在做梦吧??

就算是名剑,也只是凡间铁器,就算是天子手握,也不可能屡次将术法之力化为乌有!

这把剑···有问题!

这个念头还未从心头闪过,只听咔嚓连声,剑鞘毕竟只是薄薄一层,在轩辕巨力之下,吸取的术法之力已然超过了她能负担费上限!

于是,剑鞘咔嚓一声,像甘蔗一样,断了!

轩辕旗的煞意在天地间咆哮一声,就要在再冲过来,此时却见无熙公子带起昭元帝,反客为主的朝空中一道斜飞。

在争取的宝贵一颗之间,她取出一面平光清莹的镜面,对准苏幕直照而去。

镜面上出现的,竟是一道红线。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无熙公子竟将手伸入镜中,生生掐住了那红线!

“你···”

只听见苏幕怒吼一声,支持轩辕旗的本身法力竟为之一滞!

轩辕旗的枉杀之力,几乎已逼到丹离眉心,但由于失去支持,轩辕旗发出不甘的嗡嗡声,竟是平地缩了回去。

“你,你竟然敢逆向反制我的气运!”

苏幕的冷喝声让人心惊,只见他手一挥,凭空出现小森的身影,软绵绵的被他掐着脖子,五指几乎扣进里。

无熙公子稳稳的站在半空之中,手中仍是牢牢不放那红线,”世上之事,有因才会有果——你不断吸取小森的蛟龙气运,为熙王填补,却只能以自身的法力作为桥梁,而我,早在小森身上设下了禁制,一旦以分光镜照之,便能反制你的气运!“

无熙公子轻声一笑,朝着完全听不懂的昭元帝笑道:“简单地说,就是趁着猫出来偷鱼的时候,把针刺进鱼里,当猫吞下鱼的时候,针也就扎在它的嘴里,拿也拿不出来了!”

这个比喻实在形象,昭元帝听了,却立刻想起了那只肥猫贪吃的模样——他噗的一声笑了。

“国师大人,听你说的这么头头是道,难道,你也养猫?”

第二百四十五章辗转反复求不得



第二百四十六章心如铁石难回转

第二百四十六章心如铁石难回转

此时漫天光符光芒大亮,苍茫夜色中,就连银河霄汉的星辰,在这些凭空而现的光符面前,也显的黯然了。

光芒宛如火焰流转,无声的威压将人都镇得站身不住,罡风吹得人衣衫猎猎,心头一阵发凉。

嗡嗡声越发清晰,听入耳中,确实无常暗至的惊悚,之见那面轩辕旗迎风招展,翻滚汹涌之下,就在那一瞬间,炽热白闪的光符便朝着四处直而出!

“小心!“

无翳公子听到不远处的下方,有男人的嗓音大喊了一声—好似是宁非,但她已经无暇多顾,挽着昭元帝的臂膀,连忙纵身一跃!

她的脚下空我一物,从虚空中跃下,顿时狂飙的风声从耳边劲吹。

她的白衣雪洁光亮,非丝非帛的却是柔韧无比,夜风吹得那衣袂好似飞天之舞,头顶的珠冠却轻轻的敲在了秦聿的脸上—殿上欢吧iu2468手打不算太疼,却有着一种沁凉的感觉。

“抱紧我!“

无翳公子一声沉喝,那些光符的海洋便已经汹涌扑到了两人身畔,情势危急万分!

昭元帝眉间一跳,对自己的处境很是揾怒,手中长剑挥出,虽不如迷金所制的剑鞘锋利,却是凛然名锋之厉。

“快放手!“

耳边传来惶急之斥,怀中那人竟一点自己的肩窝麻,昭元帝措不及防下,长剑顿时空中。

“你……!“

没等他发怒,只听那人轻喝了一声,“你不要命了么!“

话音未落,只见那柄长剑触及光符,顿时摧枯拉朽一般,无声无息的殿上欢吧iu2468手打溶解消散,连半点钢屑都不曾留下!

“轩辕旗专克刀枪之利……它本就是用于战场的凶器。“

耳边的低语幽然,吐气轻呵在耳边,,竟无端让人心头一荡。

这个危险时候。自己竟是在胡乱想些什么?

昭元帝正要暗骂自己糊涂,之间那片旗帜与光符之海,竟是汹涌扩散着,将天地之间都晕染包围着,两人轻跃挪移的余地,已经是所剩无几!

“苏幕你这混蛋……“

那人在耳边咬牙骂道,略微上扬的语音,高傲中却透着委屈和疲惫。

夜色呼啸而过,鼻端却好似又闻到那种飘魅的冷昙之香,昭元帝不禁有些心神恍惚了—殿上欢吧iu2468手打他眯起眼,看见地上哪个名叫宁非的剑者,虽然伤的站不起身来,却仍朝着空中大声疾喊,满面都是惊怕担忧。

“奇怪,上次他恨不得把朕的头颅斩下,这次居然是在担心?“

风声劲呼下,他的疑问断断续续的。

无翳公子扑哧一声笑了,一双冷酷无波的妙目,此时却也染上了积分微妙的温度。

“他那是在担心我—你的眼神真实有问题!“

索然受了奚落,贴着他耳边的气息,却让昭元帝却觉温热,热的他脸颊都微红起来。

两人说笑之间,飞翔于空中的身影,确实越发举步维艰,几乎要被包围在内!

这样下去不行!

无翳公子一咬牙,心中已有决断,她凑到昭元帝耳边,轻声道:“等下我数一二三,你立刻往地面跳,千万不要迟疑!“

“你想让朕丢下你不管?“

无翳公子一呆,就在这一瞬间,昭元帝反手握住他的一双纤纤玉腕。

冰冷的,玉润的肌肤,他从未如此的接近这位桀骜乖谬的国师大人—殿上欢吧iu2468手打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确实越发强烈了!“你是我的累赘。

冰冷无情的话,从那一张薄唇檀口中吐出,却是异常坚决!

说话之间,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却是一道光符擦着无翳公子的袖口而过,顿时溶出一阵轻烟,她的袖口,也变的短而焦黑。

倒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

昭元帝目光闪动,却听周围轰然一声巨响,轩辕旗肆卷之下,四散的光符引起了满天的神雷煞电,四周惨景宛如地狱。

这一刻,昭元帝终于感觉到,无所不能的无翳公子,此时的手臂,竟是有些发颤了。

“你赶紧滚回地上去!”

“朕若是说不呢?”

“你……!”

无翳公子好似被气住了,身形停在半空不动,一道光符擦着她的头飞过,于是珠冠落地,乌黑长发顿时披散而下。

“你简直不肯走,是想死在这里吗?”

低沉而短促的责备,不似平日的犀利毒辣,反而让秦聿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暖流。

“有国师陪伴,就算死在这里,也是赏心悦目一大乐事。”

昭元帝的笑容,居然是轻松而略带几分调侃。

他笑着看向国师震惊的神情,示意她看了一眼地上—殿上欢吧iu2468手打仍有废墟的地面上,未央的正殿遥遥在望,好似有无数人,在搬动着什么沉重之物。

“你以为,朕就会这么好脾气,容许这些术者在头顶上飞来高去,肆意撒野?”

随着他这凛然一句,从地面上,竟然飞上三枚白玉旗子,呈品字形击中那股光符之海,顿时,怒海空云被激起了一轮涟漪,暂时停止不前!

“是薛汶用的棋子”

无翳公子低声说道,目光闪动间,好似勾起了什么旧日的回忆,但光芒一闪而过,极为惊险的又擦着她肩而过,她肩上的青丝,因帜热之力而微微弯曲。

“趁着他们援手,我们赶紧落地吧……只要一落地,我们就安全了。”

昭元帝意味深长的告诫,却听的她一头雾水—此时却也别无他法,继续留在空中,只会被人逼得空间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两只香喷喷的术法烤**。

她心念一决,连忙带着人开始向下连跃,身影矫健如云。

“哼,畏战而逃,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啊—是那个男人把你带坏了吧?”

苏幕的话,怨毒中却又带满酸意,无翳公子听了只是唇角微抿,昭元帝却觉得额头青筋跳的更快—简直是莫名其妙打破醋罐,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这种邪道人物,果然不把世俗伦常放在眼里!

只听苏幕一声冷笑,“你们俩个,再不停下,我会让你们—尸骨无存!”

随着这一声断喝,四周空气星闪不定,竟都化为杀人致命的光符,连呼吸之间也难以避免!

“小心!”

昭元帝顿时将人搂在怀里,一点空隙也不留下,他自己则发出一声闷喝,身上青烟冉冉,发出皮的焦烫味!

然而光符无穷无尽,撕咬将人吞噬,就在这一瞬只见一道残影飞而上,竟中了轩辕旗的本体!

是一支装了暗金三角头的长羽箭!

“左相终于出手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迷金初现战局定



第二百四十八章往日迷茫何时消



第二百四十九章百炼钢成绕指柔



第二百五十章菩提明镜染世尘



第二百五十一章画眉深浅入时无

好森怨念的口气呀……丹离朝天翻个白眼,决定不去招惹这个吓坏了、气惨了的男人,乖乖答道:“那是因为我心坦荡,所以吃得香睡得着啊!”

“你还着是敢说……”

秦聿哼笑了一声,伸出手,拧着她的小琼鼻,“说说,你倒是梦见了什么?”

迷心幻境,宛如一面明镜,照出每个人内心最恐惧、最痛苦的人或是事物——而向来没心没肺的她,又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

这个夏日的午后,知了在轻声的叫着,轻纱被风吹得婆娑起舞,她贴着他站在窗边,亮晶晶的杏眸,此时却是陷入了迷茫的深黑——

“我梦见,漫天的鲜血,肆意的流着……相依为命的姐姐,却被家人给卖了,活生生的煮了吃,连骨头都没剩下……”

“这样的梦……”昭元帝一时语塞,眉头却皱得死紧,沉声道:“然后呢?”

“然后我一路飘零,吃尽千辛万苦,终于找着了仇人。”

少女的嗓音,茫然而飘忽,回荡在这窗边的小小空间里。

“然后你就顺利报了仇?”

“不,正好相反,我被仇人一下打飞,险些残废,而我所爱的人,却站在她那边。”

还真是惨到底的梦——昭元帝听着她梦呓一般的声音,心中最深处那一片,悄悄的开始柔软起来。

“很绝望黑暗的梦,铺天盖地而来,流淌着腥红的血,姐姐向我伸出手,我却怎么也抓不住……“

少女的嗓音,近乎空洞,几乎濒临绝境的崩溃。

昭元帝再也受不住心头那份钝钝的酸涩,一把把她揉进了怀里——

“不许再说了!”

他突然抱紧了她,毫无一丝缝隙的抱紧,把所有的战栗和恐怖,都死死的抱住!

“你的梦都是假的,不可能会发生!”

他的口吻断然而冷漠,却偏偏,好似有什么奇异的火在燃烧。

“这些梦,再继续沉溺下去,就会取走人的命和魂魄,让你永远沉眠,或是成为行尸走,万劫不复。”

怀里的少女躯体剧烈抖动一下,反而恢复了平静,柔顺的被他抱着,静静听着他讲述。

“这些梦,都是我母亲搞的鬼。”

不等怀里的人发问,他又淡淡道:“她已经死了。”

感觉到怀里紧绷的肌变得更硬,他叹了一口气,补充道:“她刚刚,已经变成了一尊宝石人像,彻底的碎了一地。”

他低下头,将下颌埋入她柔顺黑亮的发髻之中,轻声道:“从今天起,我和你一样,真正成了孤儿。”

幽冷的体香弥漫在他鼻端,宁静的、奇异的感觉萦绕周身,他只觉得眼前发涩,明明冷静到了极点,明明毫无悲伤,眼角,却有一滴水珠悄然落下。

良久,微凉而软的手掌,轻轻拍打在他肩上,好似笨拙而青涩的抚慰。

这一刻,两人的心,无比贴近。

“喵~~~~~”

调皮而促狭的猫叫,打断了这一片暧昧与温存,昭元帝脸色一沉,别过头去,冲着一脸惫懒坏笑的麻将,狠狠的,轻声的说道:“真该把你清蒸,大概也能有一大锅!”

“喵喵喵喵……!”

悲愤交加的麻将表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人……统统都欺负偶!

有人春闺调笑,旖旎欢乐,就有人形单影只,心情郁郁。

丹嘉静静的坐在内室,听着庭院里小女的轻笑低语声,心中更加烦闷,不知不觉的,将手中铜镜擦了无数遍。

“皇上……还在五妹妹那里吗?”

她低声问道,面容好似略微羞红的低了下去。

她身边的女官不由的喜出望外——自己服侍的这一位,向来跟个活死人一般,别说是皇帝的宠爱,就连其他妃也是毫不结交,整一副心如枯木的模样,现在她居然主动问起皇帝的行踪?

“是啊,昨天里又闹刺客,很不太平,贤妃娘娘据说受了些伤,正在静养,皇上正在陪伴。”

说起这位宠冠六的贤妃,女官语气满是艳羡——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庶女,国破家亡后却反而得了昭元帝的宠爱,又因为救驾之功而青云直上,竟然成为了帝王心尖上的人物!

“刺客?”

丹嘉的眼珠动了动,闪过异样的光芒,似笑非笑道:“这里三天两头闹刺客啊反贼的,都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就连本朝太后都——”

话还没说完,就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官掩住了嘴,连忙让她噤声。

“我的长公主殿下啊,您也千万别再说了!太后这事,里上下都不敢再提,您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太后的离奇身亡,这几日在朝中已明发了昭书,但中知道内情的,仍然是议论不已——有人说那日长乐走水,明明里面还有人,皇上和左相却不许任何人入内去救;有人说是来侵的术者杀了太后然后放火烧,甚至有人传言,太后是跟小情人私奔跑走了!

这种种离奇怪诞的说法,一开始害得十余人被杖毙,于是所有人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提“太后”二字。

两人正在闲话间,女来报:淑妃娘娘前来作客。

“她来做什么?”

丹嘉不耐的皱起眉头,眉间露出细纹来,憔悴中露出不屑的清高,“太后倒了台,她就跟只没头的苍蝇一样,惶惶不可终日,到我这来无非也是探听消息——你去跟她说,我身体不适,卧病在床不能起身。”

女官见她如此干脆就拒绝,丝毫不给人面子,想劝阻两句,话到嘴边终究咽了下去——这位主子的脾气,最近是非常不好。她话锋一转,试探着说道:“娘娘玉体有恙,是否要奴婢去禀告圣上,请他前来探视一二?”

那个昏君会来探病?

丹嘉的眼中闪过一道喜悦的亮光——并非是因为渴望宠幸,而是因为刻骨的仇恨,她暗中捏了一下袖中的短剑,略一思索,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了。

“里还是乱糟糟的,五妹妹又受了伤,皇上,是顾不上来看我的。”

她语气平板木然,淡淡寂寥中,整个人就那么呆呆的坐着,形容枯槁憔悴。







第二百五十二章一失足成千古恨

女官看她这模样,心里也是叹了一口气,仍然有些不死心,要不,奴婢做些糕点,给皇上送去,就是说佻思念他过甚,抱病为他做的……

“你还是别动这些歪点子吧,皇上他,只怕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本不会理睬我们这边!”

丹嘉瞥了一眼她,眼底竟也露出些厌烦的意思,淡淡道:“我确实身止有些不爽,你也先下去歇着吧”

深殿内室之中,终于恢复了平静,丹嘉手拿靶镜,端祥着自己憔悴清华的容颜,突然把它扔在地上,咣当一声摔了个粉碎。她好似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身上一颤,随即却长叹一声,托腮不语。

破碎的清脆呼声好似引来殿外人的注意,很快女官又匆匆赶回来了,站在门外来回踱步,就是不敢进。丹嘉挺直了脊梁,不愿被任何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和疲惫,她扬声道:“你们在门口鬼鬼祟祟做什么?”

“娘娘,是……是有一封你府上递来的信。(看小说就到叶子·悠~悠YZuUCoM)”家里有信?前几天才从家里返回中,父母怎会送信来,那……难道是“那个人”送来的!

这一瞬,丹嘉的心砰的一声收紧——

会是他的信吗?自从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恒公子和她一家都匆匆进入清韵斋暂避,却好似有了无形的隔阂,再没有与她深谈,甚至,连眼神相对都不再有。她的手指有些冰凉,心却跳得厉害,伸出手接过信,却一眼瞥见封口上那端正而不失倜傥的熟悉字迹!

丹嘉浑身的疲惫与绝望都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了,她尝试着开口,却发觉嗓音透着一股喜气与激动“快,快替我拿烛台来!”

雪色的薛涛笺略带檀香的清雅,经烛台的熏热后,封口的蜡封掉了下来,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感觉内心变得平安喜乐起来。他……终于肯再跟我说话了吗?她满心里都是暖热的欢喜,却在展开信纸,发现有一截袖管掉了出来。捡起来一看,“这是……先前我新手为阿恒做的衣服!”她心中咯噔一声,拿起信笺浏览数行后,所有的神都凝固在脸上!怎么会这样!她浑身的血,在这一刻冻结成冰,连嘴唇都颤抖的毫无血色!为什么……为什么,阿恒会这么说。【叶*子】【悠*悠】所有的气力与神志,在这一刻烟消云消,她的手一松,信笺飘然落在桌边。烛泪红盈,照着那墨黑宛然的字迹,其中一句,竟是醒目的刺眼——以至亲之命,换我一人滔天荣华,禽兽之行也!禽兽之行……原来在你以目中,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她伏在桌上,紧紧咬着唇,双肩剧烈的颤动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恒公子在信中,说他已经知道了当年,那涂抹在额前的、“天命所归”的圣油究竟是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心目中,秀外慧中的丹嘉,竟会做出这种禽兽之行!信的最后,只有“割袍断义”四字,配着那半截空荡荡的袖管,简单是触目惊心!丹嘉觉得脑子里一片昏茫,明明心里痛的好似破了一个洞,却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了。好似行尸走一般!

她这么呆愣愣的站着,整个人好似中了邪入了魔一般,亲信的女官看了,心里有些害怕,结巴着问道“嘉妃娘娘,您怎么了?”

丹嘉嘴唇灰白着,本无尽回答她的关切,此时,却有一道悦耳女音突兀的破空而来——“她受了刺激,快要发疯了,你看不出来吗?”笑语嫣然,宛如银铃一般清脆动听,却别有一种魅惑妖异。“是谁?!”女官还未惊叫出声,便昏倒在地。随即空中飞过一道古色古香的巨大叶扇,扇柄上一道身影盈盈侧坐,翠衣锦绣,长带当空。丹嘉眨动着眼睛,发觉眼前这人有些熟悉,她发出干涩的嗓音,勉强拉回了一点神知——“你是,太后身边的青鸾姑娘?”青鸾飘身一跃,宛如一道轻飘羽毛一般,从那扇柄上飞身落地,唇角似笑非笑的冷然——“还能认得人,你还没发疯嘛。”冷然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恶意,环绕着丹嘉,好似一道寒风吹进她骨缝,不禁身体一缩。“你,你要做什么?”青鸾打量着她,弯弯的魅眼中,满是星辰般细碎的讥诮,“我?我当然,是来看傻女人痴情发疯的好戏!”“你这个妖道!”丹嘉死死瞪着她,神思昏乱间,低碱道:“万岁不会容你如此放肆的,只要我一喊人——”青鸾笑了一声,“你是说皇帝?他现在一心沉迷在你妹子身上,哪会管你死活,说不定,他听了你那妹子唆使,会把你留着一条命,慢慢的折磨才对!”丹嘉吃了一惊,“你是说五妹丹离她一向昏昧无知——”“昏昧无知的人是你!”青鸾一口把她的话截断,以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你以为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谁害的?是你那个看起来傻傻的五妹,还有你一直奉为神仙的清韵斋主!”“你,你说什么?”“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啊?”青鸾以袖掩唇,笑得好不欢畅,“你的五妹丹离,就是我们天门的天机宗主!”丹嘉被她这惊天一句,吓得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你跟丹离之间,其实是有着血海深仇——莫非你忘记了,她有一个孪生的姐姐……”

“住口!你住口!”丹嘉再也受不了这刺激,失控的尖叫出声。“你莫名就跟皇帝上了床,生生成了残花败柳——我们天门,对这些魅惑心志的药,可是很有心得哦!”住口……你住口!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至于清韵斋主,她可是早就看好了恒公子,等着把自己师妹嫁给他呢,你这种没用的棋子,脏了坏了正好给人家腾地方。”住口……你不要再说了!丹嘉的心中无尽哀鸣着,嘴唇已经抖的说不出话来,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因为激烈刺激而站不起身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第二百五十四章十年如梦醉颜酡



第二百五十五章闻道梅花圻晓风



第二百五十六章九州惊变风雷动



第二百五十七章皇图霸业谈笑间



第二百五十八章天下在握智珠定



第二百五十九章不胜人间一场醉

宝座上的无翳公子,话语不多,却好似有着魔力一般,句句声声都煽动着众人的心绪,欢呼声顿时可以震撼天地。

“我天门重立,今时今日,我有些话要跟诸位说清楚。”

人群静了下来,不知道这位新任门主刚完成礼仪,登上宝座,却还有什么话要说。

一片宁静中,只听无翳公子侃侃而谈,举止间挥洒风流、尊贵难言,“一则,我将不违师祖之道,将天门基业发扬光大。”

他向欢呼的众人挥手示意,继续道:“二是,我将会广泛照拂江湖同道,决不允许恃强凌弱之事发生。之前发生的种种不愉快,请各位散修同道满饮此杯,一笑泯恩仇。”

随着他这一声,正殿四壁上的松明瞬间燃起,随着这魔幻的火光,武术只玉盏内含琥珀美酒,盈盈飞到每一个人手边。

葡萄美酒夜光杯,松明照耀下的酒面,粼粼地闪着波光,浓香扑鼻,让人一嗅之下心头一震——在场之人都是术法的行家,立刻便发觉,这酒中蕴藏让人强身健体甚至能提高资质的灵药。

无翳公子这一豪迈手笔,顿时便有人赞一声好,将琼浆玉一饮而尽。

千人赞叹声窃窃,而那人却凭空而立,含笑伸手轻挥,制止了所以的议论声。

“第三,我在此严正告会清韵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不是依仗着虚无缥缈的大义名分,就可以为所欲为——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可不是让你替天下人挑选皇帝。”

说到此处,他扑哧一笑,“当然,明斋主要是以这个标准来挑选夫婿,那就是天下人的大幸了。”

这话一出,顿时引发哄堂大笑。术者中虽有女流,但仍是男人占大多数,即使是那些披了斗篷只露出一张俏脸的女术者们,对明瑶华也是多有嫉妒不服。

此时听到无翳公子如此调侃,众人一时很难把那位高贵圣洁的仙女形象跟“夫婿”这个词联系起来,越是联想爆笑声就越经久不息。

在千万人之上,无翳公子居高临下的眼风一扫,虽是含笑温煦,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也让笑声渐渐停歇下来。

“我们天门之人,虽然被讽为邪魔妖道,却并不喜欢惹事——但祸事临头,也绝对不会怕事。清韵斋若再打着斩妖除魔的旗帜,干扰人间帝王之事,那么,我不介意——来一场杀神灭圣。”最后四字力道千钧,震得众人耳边嗡嗡作响,有功力浅的甚至开始头昏眼花、瘫软在地。

无翳公子广袖断然一拂,手中玉盏顿时掷落在地,碎成了几瓣——上位者雷霆一怒,这正殿每一个角落都开始微微颤抖。这铿锵有力之言,听在众人耳中,却是说不尽的酣畅霸气,道不完的爽利出气。

天门自四分五裂后,实力本就大不如前,再加上冠上邪魔外道之名,除个别道行高深的,其余底层简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头上“清韵斋”三字,好似一把锋利的圣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如今,却有人凌厉万钧地说出这一句,简直是痛快到了极点。

众人面露喜悦激动,正要欢呼雀跃,布料,空中却突兀地传来一声冷笑。

“真是好威风,好气派的一句!只可惜,你们这些魔徒只有嘴皮子最有力。”这一声宛如晴天霹雳,惊得众人都是一呆——大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值此天门盛典,居然会有人前来踢馆寻衅?!

循声回头,却见来时的残破码头上,一道五色曼陀罗光华正盛,光轮之中,无穷篆字符文飞转,只望去一眼,就好似洪荒初开、天命循环不休。在这旧城废墟中,一切的黑暗,在这一道辉煌光明之下,都显得单薄和畏缩了。

五色光轮之下,一艘艘悬挂有清韵斋徽记的白色莲花船轻盈驶来,在寂静的暗流中,显得清圣凛然。四周人群发出不安的嗡嗡声,害怕、憎恨、狂怒的气氛蔓延着,却都不敢擅动,静静的等待门主示下。

“是你,明瑶华。”无翳公子轻声一笑,漫不经心地一手托腮,略带兴味的眼,看向不远处这星星点点的船只。

“今日是我天门盛典,你也是来观礼,想讨一杯薄酒喝吗?”

第二百六十章天雷地火意气争

想到此处,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好似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心神一转,他立刻看向下手座位的青鸾,萧然以目示意,后者显然也觉着不对,立刻对他的按时心灵深灰,蓦然起身,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超逸旁匆匆遁身而去。

“哼,我们清韵斋与你们这些魔头,早就该决议生死——不过今日,另外有人要寻你晦气,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今日该吵到这句话的滋味了。”

随着羽织这一生得意轻笑,只听一阵轰然钝响,正点侧面的掩饰突然发出连爆声,石屑与粉尘顿时弥漫在整个殿堂,所有人毫无防备,一边咳嗽着一边躲闪避让。

“这是什么回事?”

“这地下供电要塌了?”

惊叫连连中,无以工资的嗓音隔空而来,“大家冷静,站在原地别动。”清脆嗓音打破混乱,所有人毕竟不是凡夫俗子,冷静下来后,自发地一术法驱散烟尘,却赫然发觉,原先整点倾斜的角落,那自然堵住的岩石,此时却被火药炸了个大洞。而黑森神的洞窟之中,传来的却是越来越清晰的甲胄刀戟声。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有无数身着光甲的锐士兵从中跃出。

“这是——”

五翳公子悚然一惊,对视猜到四五分,心中不由咯噔一声,唇角弧度一斤,方才的不羁终于被打破。

“你方才不是说,我清韵斋打折斩妖除魔的气质,干扰人间帝王之事吗……”

清圣慈悯的笑声,从五色光轮中发出,明瑶华打破了沉寂,终于开口。

“那么,我就风情人间的帝王来请教你们这群魔道中人,这样你总该哑口无言了吧?”

端宁严正的笑声,挺入无翳公子二中,却是最恶毒的讽刺。就在两人说话之间,无数的兵士们将整点位的水榭不通,术者们惊怒交加就要动手反抗。

“都给我住手!”

一声疾喝,宛如冰破玉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

无翳公子在宝座之上坐直了身子。冷然等使者眼前着无数的锐兵士,目光在他们身上甲胄间,朝廷转悠的打造标志上停留了一瞬,眼中细碎而熠熠的光芒,变得更加冷然而危险。

他抬起头,高傲的下颌却比玉瓷更致,那般脆弱到妖异的美。

“既然来了,又何必躲闪着不见人呢……陛下,左相,或者是你们两位都在?”

随着这一声石破天惊的质问,从严冬之内缓缓走出两人,一人玄衣金冠,衣绣九龙,另一人白发紫衣,银冠博然。

无翳公子冷冷地扫视梁然,似笑非笑地讥讽道:“你们两位,一为本座之君,另一位是本作的同僚。如果想来观礼,只消说一声就好,又何必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昭元帝目光深邃地看着他,面容无锡无怒,看不出任何端倪、而一旁的左相却是以看蛇蝎毒物的眼神盯着他,唇边的笑意冷酷而刻毒,“大军已将此地团团包围,你的国师府也在控制之中,你觉得我们是来观礼的吗?”

“那我就不明白了——我是应陛下之邀出山辅佐的,乃是陛下的陈子,为何今日,反而对我兵戈相对,突然闹了这一出?!”

“事到如今,你还敢装腔作势?!”左相勃然大怒,正要指斥他假托身份欲行不轨之事,一旁的昭元帝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原本,我一点儿也不相信他们的话。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无翳公子,真都没有抱着猜忌的心情,以前没有,现在更不想有。”

在各怀心思的众人面前,他嗓音低沉,就这么直勾勾地仰望着宝座上的那人,锐利而深邃的暮光,好似要穿透无翳公子的面具,看透他内心最深处。

无翳公子也望定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似要看透,眼前这冷然君王的心。

夜风从破开的岩洞中呼啸穿过,浮动两人的衣袂,那对视的双眼,有着难以察觉的迟疑与眷恋,更有坚定立场的冷然不让。

“既然对我还有新人,为何要听信清韵斋的人搬弄是非,反过来对我刀柄相对?”

无翳公子凝视着她,深黑眼眸中,只印出他一人的身影。

不知怎的,昭元帝心头好似被什么刺了一下,空忙的钝痛顿时让他眉头一紧。

他抿紧了唇,决然道:“我只要你一个答案——只要这个答案,印证她们所说的是错,我立刻与你合并,将清韵斋全数剿灭于此”

这一声宛如惊雷,惊得清韵斋众人齐齐变色,羽织更是难以忍耐,低喊出声:“阿聿,你在胡说什么?!”

昭元帝秦聿没有回头去看她,之事抬眼凝视着眼前宝座之上那白衣羽氅的身影。仿佛感受到自己嘴里的苦涩,他抿得跟进,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只要你一个答复,一个不曾欺骗我的明证——只要你,去吓你的面具。”

这“面具”二字一处,全场顿时既然,就是再迟钝的人,也听出他话中之意——无翳公子的身份,其中另有隐情。

无翳公子双唇的线条也抿得很近,双目眯起,流转的光芒幽深而黑。一片寂静中,他冷声刀::“你要我去下面具,便是犯了我最大的忌讳——你对我既已如此猜疑,又何必多说什么明证?”

他的话竟是说的如此决绝,毫无回旋余地。情妇一脚,他的声调桀骜而冷酷,“信我者自会辨别庆祝,不信者,我又何必向他证明自自身?如此自轻自贱,真正有伤我的人格。”

“你——”

昭元帝的黑眸之中,第一次升起如此狂烈的冷怒,那般森亮的光芒一闪,却是让人心惊胆寒。

深吸一口气,他压制住心头的火气,“清韵斋指控你潜伏在我身边,图谋不轨,若你不能证明,我只好请你的门徒们暂住牢狱之内了。”

“这是威胁吗?!”无翳公子从宝座上立起,挺直的几倍,无缝自动的误会长发,显示本人也陷入了激越情绪之中。

“如果朕说是,你又该如何?”

“你居然干拿他们的安危来威胁我!”

“朕就是敢了,那又怎样?”“你敢动手试试?”

“你以为朕连这点儿胆子都没有?”

两人恶狠狠的暮光相对,宛如针尖对麦芒,天雷动地火,火花四溅,异常危险。

第二百六十一章东边日出西边雨

第二百六十一章东边日出西边雨

众人见情况不妙,早就一溜烟跑得远远地避开——开玩笑,这两人居然跟疯子一样,梗着脖子死磕上了。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离得太近变成灰可怎么办?

只有一旁的左相,看着这两人的对话朝着小孩子吵架的方向一路滑去,他忍无可忍,试图打断他们。

“你们……”

“你别吵!”这是异口同声的两人,心有灵犀的证明。

左相气得脸色发青,险些昏死过去。他同样恶狠狠地瞪着这两个浑蛋,但,本没人感受到他那怨恨残念的目光。

“你们到底在——”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因明灭不定的空中,有一道闪亮的彩光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竟是出自明瑶华的五色光轮之中。

彩光直击无翳公子,无翳公子伸手格挡,那光波却瞬间扩散为圆罩,震荡于他周身。

下一瞬,他一直戴在脸上、以蜃华为幻的面具,当啷一声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化为了一缕青烟袅袅而起。

他身畔的苏幕,一直保持着心如死灰的空寂模样,却在这一瞬突然一跃而起,以长袖替他遮住脸。

雪衣翩然,瞬间将她的脸密密遮住,但那惊鸿一瞥的瞬间,已经足够昭元帝看清一切了。

那神秘的蜃华面具之下,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相貌眉目。

一切,在此时此刻,再清楚不过了。

昭元帝冷冷地看着他,或者说是她,此时此刻,这宽阔正殿中的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似乎不存在。他只是这般盯着她看,看她无所遁形地被那半幅雪袖遮挡着。

“够了……小苏,你把袖子放下吧。”至高处,那宝座上的人,轻叹一声说道。

苏幕站在她身侧,无比接近,那一声叹息仿佛是在他耳边细语。

他的眉头皱得死紧,瞳孔因激动而微缩,只是全心全意地凝视着她,咬牙不语。

我,我不会放开的!

自十三岁初识起,你的真面目,就只有我一个人见过。

只有我一个人……

只有……

这般的执念,让他浑身激动得微微发抖,死死咬着牙,就是不愿放开。

好似只有他一人看见这真面目,便象征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旖旎和默契。

“放开吧!”

略微加重的语气,在他耳边响起,他抬眼,对上她的,那般淡淡无奈后的释然,好似无力挽回,更像是懒得再去遮掩。

或者说,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屑再去掩盖些什么了。

相识多年,她就是这么别扭的人,总是自欺欺人却又心高气傲,一旦越过底线,她便有捐弃一切的决绝。

月已过中天,从上次被宁非一剑刺破的屋顶窟窿照下来,淡淡的霜华,在巨烛的光芒下显得黯淡,难以被人觉察。

宁非看着自己的袖子被月华所染,透过这雪白绸料,丹离那致皎洁的面容却隐约透了出来——突然地,他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消散了。

他将袖子一甩,垂下头,一语不发地转身退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丹离就这么毫无遮掩地静静地出现在昭元帝面前。

“果然是你。”

他目光变得更加冰冷尖锐,抬起头,直视她的面容。

那张面具之下,原本存在的,就是他平时看熟的、致而明丽的面容,让他感到陌生的,是那眉梢眼角的冷酷与威仪——很难想象,同样的一张脸,因着表情风韵的不同,将是怎样天差地远的两副模样。

她眼角略微眯起——平素做出这个表情,她总是娇憨的,笑得没心没肺,此时看来,却是说不尽的冷然狠绝,“确实是我。”

“你,竟然没什么可说的吗?”他咬牙怒喝道。

“确实没什么想说的。”

她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声,把玩着白石扶手上美的雕纹,俯视着他,“无论你信或是不信,我只解释一遍——我掩饰身份在你身边,只是机缘巧合,并无任何不轨的企图。”

“就这么一句解释?”她抬起头,唇角的笑意是高傲而不驯的,“我从不对人做任何解释,对你已算是破例。”

“所以朕该感谢你这份特别的宽待吗?!”

他低吼出声,目光犀利得几乎可以把她的本体个对穿。

“这话说得重了,但我对你始终保持善意,所以你不该对我动刀动枪……难道这么久以来,你还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吗?”

最后一句,居然隐约带着些抱怨和祈求。

无奈昭元帝已经气昏了头,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份亲昵的抱怨,他冷笑道:“你是怎样的人,我原先以为自己知道,但现在,我却发觉这是笑话一场!”

“对你来说……这只是一场笑话?!”

她的嗓音也变得尖锐,甚至能听出咬牙切齿的意思来。

“欺骗人心的女人,你的一切都不过是装模作样,枉费我还替你担心……”

他心头怒火熊熊,说起这个蛊惑人心的小骗子,更是咬牙含恨。

“好,很好!既然我是专骗人心的妖女,那你就去跟你的老情人羽织重叙旧好吧,她可是冰清玉洁的圣女——就是年纪大了点儿。”她不怀好意地斜眼一瞥,阳怪气地冷笑道。

一旁的左相听得直皱眉头——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总能把话题带往诡异而暧昧的地方,简直是离题千里!

他咳了一声,嘴道:“不管怎么说,你隐瞒身份、居心叵测是事实——今日天门的聚会,这些术者也都是危险人物,应该一齐抓入诏狱,好好审问才是。”

“哟,你对术者的恨,可是无比深重啊。我们是刨了你祖坟还是拐带了你亲娘,值得你这么深仇大恨地惦记着?!”

无视左相越来越沉可怕的脸色,丹离倚在宝座上,嗤笑一声,指点着在场诸人,“这里有六七千号人,其中一大半是我天门的门徒,你那个诏狱,可住得下这么多人吗?真是笑死人了!”

左相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也不差什么了,“你真是太猖狂了!这些人虽多,可你别忘了,前朝文帝为了搜捕太子余党,曾经一次将五千多人下狱——那些旧的监狱,虽然荒凉肮脏,但配上你们这群妖人,实在合适不过!”w

第二百六十二章道是无晴却有晴



第二百六十三章相见相望不相亲



第二百六十四章白首相知尤按剑

苏幕踉跄一下站稳,什么也不再多说,径直离去。他的白袍随风飘扬,仍是孤寂冷清,整个人却好似神了不少,充满了另一种力量。

他这么走着,与昭元帝擦身而过。

苏幕的眼角猛然一抽搐,浑身都为之紧绷,却强忍着不去看他,冷然疾步而去。

昭元帝目光一闪,也不去理会他,径直朝着九级玉阶而去。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宝座跟前,向丹离伸出了手。

两人对面而视,彼此都能看到眼底最深的情绪,就连彼此熟悉的气息都能感觉到。

“跟我回去。”

他如此说来,好似这只是少女一趟顽皮的出游,眼中的光芒却是让人心中森寒。

丹离扯了扯唇角,似讥似诮地一笑,看一眼正殿之中,人流已去了大半,终究放下心来,缓缓伸出玉手,放入他掌心。

下一刻,她便感觉到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被对方扛起,抛在了肩上。

“你……”

没等她反应过来,昭元帝大步流星地从宝座上走了下来,左右侍从慌忙上前迎接,昭元帝看都不看一眼,低喝道:“把那两个金环连锁拿来。”

随即东西便拿到了跟前:原来是一条玄金打成的长链,美宛如贵妇的首饰,两端分别有一圈金环,有暗扣连接。

昭元帝一把擒住她的素手,咔嚓一声,就给她戴上了金环,顿时,美长链成了禁锢自由的器物。

“这是迷金所铸,能钳制术者的通天之能……”

他满意地端详了一番,轻而易举地制住了背上挣扎的丹离,转身往来路折返。

“陛下的襟如此宽广,真正让人佩服……”

五色光轮之中,明瑶华轻声一笑,好似对这一幕没有任何焦急。

他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淡然道:“这是朕的家务事,明宗主不必心。”

“阿聿,你……”身后似乎有人在低泣,奋力喊着他的名字。

昭元帝心中一动,想回身去看,却立即遭遇背上小美人凶猛的反抗——她挣扎着,想要从禁锢中逃脱。

休想!

他冷然一瞪,干脆双手一转将她倒扛在肩头,无视她的挣扎、难受,干脆利落地朝外走去。

大步走过轰出的岩洞,他越走越快,头顶的碎石不断落下,砸得她面上生疼。她越发愤怒,闷声不响却挣扎得越发起劲。

他终于忍无可忍,在即将离开黑暗的洞口前站定,低沉森的嗓音,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响起,“再闹就把你扔到死囚牢狱里去,让你吃馊饭,被一群肮脏的男人乱。”

这话一出,比什么都奏效,背上顿时安静下来。

他冷哼一声,转身大步出了岩洞,不理会任何人的追随和招呼,疾步上了等候在那里的健马,狠狠抽了一鞭,飞一般地朝来路折返,身后众人急匆匆地跟上,而左相郁的眼,也停留在暗夜中的这一幕。

骏马在山路上剧烈颠簸着,被当成米袋子一般扛在身后的佳人,再也受不住这份折磨,被颠得头昏眼花,几乎要昏厥过去。昭元帝面容冷然,丝毫不曾减速,好似听不见身后那人的咳嗽干呕声。

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天都城便在望了。天边渐渐露出暗银的晨曦,城门才开了一半,就被疾奔而入的队伍暴地推撞开来。

街上满是戒备森严的兵士,百姓惶恐地站在路边看着,远处墙好似也被军队重重围着……这些景物在丹离的眼中一晃而过,她觉得自己的胃已经痉挛得不成样子了。

一路长驱直入,昭元帝拂退前来问安的臣子,不顾沿路女们的惊叫,绕过重重回廊与阙,近乎疯魔地冲进了自己的寝。

熏香的雅意还未散尽,昏暗的寝殿中帘幕低垂,宽阔的龙榻上甚至留有昨夜未看完的一卷兵书——这些景物争先恐后地涌入丹离眼中,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重重地抛在床榻上。

一声钝响,连床榻都险些要解体,床角一团毛茸茸的物体突然受了惊,喵的一声跳起身来。

“麻将!”

她喊出了声,却见麻将好似被这狰狞暴力的一幕吓得瑟瑟发抖,泪汪汪的大眼凝视着她,终究吓得跳下了床。

死猫,一点儿义气也没有!你给我等着瞧!

她瞪着这只没良心的小坏蛋,后者却一溜烟地跑出了门外。

“与其关心你家麻将,不如关心一下自己吧。”

冷然笑声传来,她剧烈地喘出一口气,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股蛮横霸道的力量所制——下一瞬,一道挺拔的身影将她压在床上,只听刺啦几声,她身上的衣衫便被撕成两半,自颈项间滑落下来。

“你住手……唔!”

出声抗议的小嘴被强硬的唇舌封住,狂暴的气息萦绕在鼻端,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挣扎推拒的双手被强制地钳制在头顶,那人好似怒气不减,扯过她双手之间的金链,猛然收紧,扣在了床柱的玉梁上。

无法动弹的恐慌,任人施为的难堪,她高傲乖戾的眼角,惊讶中更见狂怒……那人却缓缓地贴近,任由自己高大的身躯,在她眼中罩出一片森然的影。

她雪白晶莹的肌肤,看似弹指可破,却带着练武人独特的韧。略带薄茧的手指从她颈间向下,随即引起她一声低喘,宛如落入网中的鱼,那般徒劳的惊跳,却引起男人眼中灼热而肆虐的火焰。

“这么久以来,你还演得挺尽兴的嘛……爱妃,或者我该称你一声,国师大人。”

森而咬牙切齿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她的眼睫颤动,再抬眼时,却恢复了平静,又是那般似笑非笑。

“这么久都没揭穿,可见我确实演得挺不错——你的眼光也有待加强啊,陛下。”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到,在雪背裸身上游走的那只大手,加重了力道,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国师啊……你的嘴巴太毒,真是欠修理。”

冷笑声响起,他修长而有力的腿压住她的,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开始撕裂她的下裳

第二百六十五章倾我一生一世念

第二百六十五章倾我一生一世念

她的眼危险地眯起,突然一脚飞踹,却被早有准备的他握在掌中,细细地暧昧地抚着。

“你这副模样像极了无道昏囘君,明瑶华虽然浑蛋,有一句却是说对了——你确实气数将尽……唔!”

诅咒怒骂的话,未来得及喋喋不休,就被人狠狠地封住,影更重——他整个人都压了下来。

一阵暴烈之吻后,她气喘吁吁,脸上因缺少空气而变红。

他笑得很是得意,“国师大人,朕的手段如何?”

她抚上唇角的破皮处,冷笑着反瞪他一眼,“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她彻底被扑倒在床上。

那般激烈的拥抱,彼此之间赤囘裸相见……滚烫的肌肤显示彼此的愤怒,暴的力道却带着惩罚与不信。

在这强囘健的臂弯中,她深深地喘息着,起初的痛苦渐渐化为欢娱的契合……她睁开了眼,反手抱住他的肩背,挑衅般地朝他一笑,随即双囘腿缠得更紧。

“你的手段,不过如此……”

更加挑衅的言语,让人气急却又血脉贲张,他冷峻的脸上露出凉薄而危险的笑意,下一瞬——更加有力地挺进,却让她惊喘得更急。

就是这般水囘交融,分明是彼此含嗔带恨,却情不自禁地索求更多……晨曦初露,却照不见这片昏暗而激烈的缠囘绵战场。

眼前仿佛有白光闪过,她的身体已疲累到了极限,却仍强撑着,不服输地低声道:“你才是我的手下败将……”

话音刚落,她便沉沉睡去。恍惚间,好似有谁温柔地替她盖上薄毯,将她手上的束缚解开。

从香甜的梦乡中幽幽而醒,日头已经过午,透过窗纱依然炽囘热而明灿。

丹离发觉自己身囘无囘寸囘缕,一起身,雪白的臂弯间滑下一块薄毯,露出身上激烈的情事痕迹。而双手间的金链仍在,却已从床头解下。

她瞥了一眼,丝毫没有任何羞涩地,坐起身来,感受着自己体内的术法之力。

原本浩瀚宛如海洋的力量,此时却只剩下游丝般的一道,在体内若隐若现,却在行至手腕处时,截然断裂。

这金环……她眯眼看去,唇角露出冷笑:这金链和手环,也是用迷金铸成,真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既然无法逃脱,那就只能见机行囘事了。

事到如今,她反而冷静下来,慢慢忍着身上的酸痛,着了中衣,随即坐到了梳妆台前。

致而俏囘丽的面容,肌肤如平日一般晶莹,眼角眉梢却带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娇囘媚慵懒风情。她冷哼了一声,自己动手,梳了发髻,在盘中挑了一支南珠镶嵌的雀尾步摇,斜斜于乌发之间。

一眼扫过面前托盘上的十来套装,她挑选了一件鹅黄锦祥银纹的缎衣装,又仔细斟酌,选了一条修竹玉色月华裙,对着镜子打量,自己都觉得眼前一亮,绝丽光华难掩。

她感觉有什么不足,拿起眉笔,细细地描绘着,却不料,身后传来突兀的一句冷嘲。

“看你如此悠闲地画眉,完全没有一点儿沮丧绝望的迹象,真不愧是心狠手辣的天门之主。”

这嗓音很是熟悉,她缓缓回过身去,果然看到,绘有黛山奇石的屏风上,映出左相昂然冷傲的身影。

她微微一笑,丢下手中的眉笔,“左相大人不是大忙人吗,居然有兴致来看我这个阶下囚?”

“哼,难为你居然还有阶下囚的自觉。”

一声冷哼,下一瞬,展开的屏风便被无形之力轰飞出去,两人对面而立,再无半分阻隔。

左相打量着她,见她好似被情爱滋润的小女人模样,心中更见惊怒——成大事者,能忍人所不能忍,她如今翅难飞,却仍是这般镇定自若,乃是极为危险的人物。他心中杀意一起,顿时便有若隐若现的剑意逼凝。丹离黛眉一挑,迎视着他笑意盈盈,“怎么,怕我魅惑你家皇帝,今日便要清君侧,除去我这个妖吗?”

左相手中长剑已出鞘一半,冷冷凝视着眼前之女。他身似劲松,心如铁石,却在听到下一句时,双手因震惊而失控,一松手,剑刃又弹回鞘中。

“想不到我们意剑门下,硕果仅存的三个真传弟子,终究要走上自相残杀的道路。”

左相面若寒冰,冷冷地瞪着她,杀意宛如冰雪,要冻结这世上的一切,“你怎么知道?!”

丹离一步步朝他走近,完全无惧他的冷怒,“也许,我该叫你一声师兄——虽然我们都已经叛出师门。”

“你就是师尊最后收的那个女弟子?!”左相终于想起了什么,咬牙冷笑道,杀意不减反涨,整个寝殿几乎要被他冻结,“他为了你,不再相信任何人,变得暴虐孤苦,最后死在太后和熙王的人手上,死状很惨——当我赶到时,那尸身已是残缺不全!”

他声嘶力竭,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扼住她的脖子,睚眦欲裂地收紧。

“意剑那个老头已经死了,你身为罪魁祸首,为什么不去九泉之下陪他?”

丹离被他掐住脖子,狠狠地收紧,几乎快要窒息。她却没有任何惊慌,而是微笑着看向他,说不出话,只是以嘴型示意道——你也是叛徒,你没资格说我。

你也是叛徒,你没资格说我。

这一句无声无息却重若万钧,左相好似被惊雷击中,整个人呆呆地站着,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丹离从他的掌中挣脱,咳嗽着,看向他的眼神却是毫不退让。

她的嗓音,嘶哑而尖锐,仿佛含囘着血。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害死师尊的罪魁——但,在我之前,有另外两人也叛出了师门,我们三个狼心狗肺的逆徒,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师尊的苦心,才让他变得那么偏激,铸成一生之憾。我是有罪,可你却是更重的同罪!”

嘶哑的嗓音,低喊出声,字字泣血,却道尽了为人徒的锥心之痛。

左相的面容,在这一刻血色全无。他踉跄了一步,一口血硬生生地忍下,唇角却蜿蜒出了一缕。

长久的死寂,他垂下头,丹离丝毫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本什么也不知道!”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再抬头时,郁的眼神好似地狱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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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安得与君相诀绝



第二百六十七章万般因果一朝雪



第二百六十八章前尘如梦难回头



第二百六十九章还与韶光共憔悴



第二百七十章一舞剑器动四方



第二百七十一章绛唇珠袖两寂寞



第二百七十二章忽如一夜东风来

羽织见他默然无语,深知他的心性,轻声劝道:“阿聿,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固执,只要稍做让步,斋主也不是不通情理,必定会成全——”

她话音未落,却听殿外有人清脆笑道:“什么成全?这是要成全谁和谁啊!”

只听珠帘叮当作响,那一袭紫衣宫装在宫女簇拥下缓缓走进来,“我来迟了一些,倒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随着她的一颦一笑,南珠的流苏擦着她的脸颊长长垂下,晶莹璀璨,映得容光更盛,和着那一头乌云堆雪的长发,简直是咄咄逼人的风姿。

她是故意也穿一身紫衣的吧?

这是在场三个男人心中默默的共识。

与羽织的清丽缥缈不同,丹离的眉梢眼角都带着肆意的清狂,那般自信霸气的笑容,宛如盛放的牡丹,两相对比之下,连羽织的美都显得单薄褪色了。

“你怎么来了?”昭元帝起身,示意宫人给她设席,“不是说没空吗?”

“哼,你没听过那首诗吗?朝临明镜台,妆罢暂徘徊。千金始一笑,一诏讵能来?你一喊我就来,那多掉价啊!”

这种大逆不道的歪理,她说得理直气壮,倒是兼有了国师的狂傲和贤妃的傻大胆。

果然是她的脾气。

丹离就这么走到他身前,理也不理羽织,突然伸出手,紧紧地环抱住他。

“你这是做什么?”受到突然袭击的昭元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娇嫩而甜糯的嗓音,显得分外怪异。

“什么?”

“我怀孕了呢!”

什么?!

这一句,顿时把在场众人都给吓呆了。

薛汶大声咳嗽,左相也打翻了酒杯,而最震撼的,却是连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昭元帝。

“你说什么?你……你怀孕了?!”

他一时承受不住,都变结巴了。

随即,他小心翼翼地抱住丹离,好似抱住最精致脆弱的宝物,“你是说真的吗?”

丹离笑而不答,只是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向一旁惊愕的羽织抛了个挑衅得意的眼神。

羽织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你,你居然跟这个邪道妖女……”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强烈的自尊心,让她再也不能承受这种惊人结果,哽咽垂泪之后,她逃也似的飞遁而去。

剩下的三个男人根本没注意她的离去,只是把所有心神都放在丹离身上。

昭元帝震惊之后便是狂喜,抱住丹离,重复问道:“你真的有孕了?”

丹离的唇边绽出一道得意而邪气地笑,看定了他,慢悠悠地来了一句,“傻阿聿,我是骗你来着。”

没等三人反应过来,她提起裙角,转身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大声笑着,那般灵敏快速,哪有半点儿怀孕的模样?

剩下三人陷入了可怕的静默,其余两人有默契地咳嗽两声,匆匆离去,谁也不敢去看那位“傻阿聿”的脸色。

丹离得意地跑出一大段,麻将也从身后跟了上来,跳上她的肩头。

“太好笑了,你没看见羽织那要哭不哭的表情,真是太痛快了!”

她咯咯笑着,更带三分阴险,“笨蛋阿聿的脸色更是精彩,都吓傻了。”

麻将喵喵两声,引得丹离直敲它的脑袋,“你居然敢替他说话,好你个吃里爬外的死猫!”

喵喵喵喵——

“你是说他对我够好了,让我别太欺负他?”丹离冷哼了一声,顺脚把石子踢飞,“到底是谁欺负谁啊?!他把我关在这里,禁住了我的术法,让我插翅难飞。这也算对我挺好?我想到这个就来气,他居然敢关着我不让我出去!”

她不顾麻将的叫声,径自皱起眉头道:“说起这位羽织圣女,倒是让我想起她们家那位深藏不露的明斋主。她先前吃了闷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又要搞出什么阴谋?”

话音未落,却见夜色苍穹之上,有一道幽蓝狂烈的光芒自东南方平地闪现,直冲天际,半个天都城都被映得亮如白昼。

“这是……”

丹离悚然一惊:这是苏幕的求救信号——引燃本命系纸所成的鬼灵之焰。

以他高傲的心气酷烈的手段,怎会动用到如此紧急的求救?

丹离凝神看去,见那光焰闪烁着凄厉刀兵之气,另有无数微薄的意志附着其上,好似有很多人聚集在他身边。

难道是集体被困?!

她袖中蓍草微动,指尖轻掐之下,面色更加冷然。东南方,大凶之兆,血光冲天的崩殂之象!

就在此时,夜空中响起清脆的铃铛声,抬眼望去,一尾明丽华贵的凤凰长翎,从天上飘然落下,上系一张信笺。

“这次,换成是我的本命系纸了?”

丹离苦笑着伸手,光芒一闪,那信笺就飘然落到了她手上。

她拆开一看,神色顿时一变,面上怒意更加凛冽。

“居然绑架人质要挟。堂堂清韵斋,不如改行去做劫匪!”

话虽狠,她的眼中仍能看到焦急。

“老董去找小梅小姬,他们的行踪居然被清韵斋得知,小苏怕我担心,自行去救人,结果现在也陷在阵中,咬牙苦撑。这事我不能不管!”她断然说道。

伸出手腕,她运行术法之力,玄金两道光气逆冲之下,手腕的金环顿时嗡嗡连声,裂痕满布,却偏偏不到最后一步,难以冲破桎梏。

“给我破开啊!”

她不甘地低喝,光气直冲天际,明灿耀眼,却仍是无济于事。

远处有人声惊叫,显然已经发觉这里的异常,丹离心急如焚,却仍冲不开这禁锢之器。

“让我来吧。”

一声淡淡地招呼,出自身后。她回眼看时,却见朱红的宫墙拐角处,薛汶翩然而立,正静静地等着她。

他穿着一件银纱官服,皂靴轻踏之下毫无声息,却让丹离的瞳孔微微收缩。万千宫阙的繁华,檀板阵阵的余唱,在此人出声之后,顿时变得模糊了。

“是你。”

“除了我以外,也没有人能替你取下手上的金环。”夜风轻送中,薛汶淡然说道。

第二百七十三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唇边常有的笑意,此时全然不见,整个人安静到了极点。

两人隔着五步的距离,就这么对视着,远处有打更的灯笼绕过,星星点点的光焰,映得两人瞳中幽光闪闪。这一片黑暗的拐角,两个人都似乎静得没了呼吸。

丹离终于开口,“你愿意帮忙?”

“是。”

“有什么要求?”

“无。”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自己高兴,没有为什么。”

一问一答之间,他巧手如蝴蝶般旋动,金环的巧扣当的一声打开了。

“这么容易?”

丹离目光一凝,又惊又疑,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是我发明了此物,所以才这么容易,如果换个人,开一辈子也不成。”

薛汶平平淡淡地说道,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毫无炫耀,甚至不是表功。

丹离目光流转,露出一道很奇异的微笑,“果然不愧是……”

“打住,我只是一介散修,你的恭维我受不起。”

干脆了当地截断,这个彼此心知的秘密,他却偏偏不让说出口。

丹离的眼神也有些复杂,“其实一开始看到那些白玉棋子,又发觉你喜欢算卦,我心里就隐隐猜到了……”

“别说了,你要是想去救人就赶紧,晚了你家阿聿就要发觉了。”

薛汶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声,眼珠子暧昧地打量着她,带着一丝轻佻不羁,“忙完赶紧回来。他对你很在意,不要辜负他一片心意。”

“傻子才赶回来给他继续关禁闭呢!”丹离冷笑一声骂道,随即拎起麻将,毫不迟疑地飞身隐遁。临走前,她却回身看了一眼,犹豫着问道:“你为什么一点儿都不恨我?是我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她的嗓音模糊而破碎,生平第一次竟是有些犹豫惴惴。

风越过宫墙,单调得呼啸而去,就连蝉的鸣叫也渐渐地弱了。

“恨你又有什么用?死老头偏心,只怪我自己不能讨他欢喜。”薛汶答得很是干脆。

丹离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匆匆离去。

望着她消失的身影,薛汶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苦笑。

“其实,我和左相一样,都该喊你一声‘小师妹’……”

他长袖翩然,滑出三枚铜钱,乾坤天理命数,尽在这天地人三宝的妙算之中。这,才是天机宗的看家本领。

夜凉如水,他缓缓走出了拐角,浅浅的荷塘便出现在眼前,怔然望着水面的涟漪,呆呆的有些出神。

水底倒影的月色,模糊了许多年前的记忆,唯一记得的,就是与自己授业恩师之间永恒的争吵。

“你这个小古板,抱着老祖宗的卜算之学又有什么用?!要振兴我天门,需要最强的攻击术法——九转乾坤诀虽然只有残缺的半份,你也该勤快地练习!”

“你这个数典忘祖的死老头!一心想着压倒别人,你已经失去了修道的本心了!”

师徒之间,如此循环往复,彼此都是心灰意冷,话不投机。

后来他就去云游天下,窥尽造化之机,也模糊地预知到了今日之局。于是他顺势而为,隐匿身份,在金陵城中,替秦聿和丹离小姑娘除去隐患,顺便封锁了记忆。

一旦破封的那一日,便是剧变之时。

天门需要革新,而他这个天机宗的唯一继承人,却只是挚爱着卜卦星象之类。

那么,他自动让贤可好?

暗中引导丹离去天机宗拜师,同样野心勃勃的师徒,一拍即合,两人的密切亲密,甚至在天门内流传出了暧昧谣言。

于是在悄无声息下,天机宗的继承人选便顺理成章地更换了。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他这位前任少主的存在。

这样的结局,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在这样明净清澈的月色下,荷香幽幽地沁入心脾,薛汶突然感到有些惆怅了。

“你以为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对我心怀愧疚。其实,是我毫无责任感,一开始就抛下了死老头。一人逍遥。”

他低叹一声,带着些醉意,缓缓离开,喃喃自语道:“天门的一切,都全拜托你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小楼谁与共琴瑟

竹林青翠欲滴,露珠从头顶沁落。夜风拂过,沙沙作响,宛如梦中的笛曲,奇异而梦幻。

宁非就这么一身白衣,平凡木剑,气息内敛至天人合一之境,让丹离完全捉摸不到他的气息。

“你要阻拦我?”丹离眯起眼问道。

“职责所在。”宁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嗓音有些低哑。

“好一个职责所在,绑架无辜人质,也是你的职责!”丹离大怒之下,不禁怒斥出声。

“那几人各自涉及天门和皇帝,并非是无辜民众。”

丹离心头焦躁,冷笑一声,“够了,我没空再跟你辩论。你若是再不让开,我只好来一会你的意剑高招。”

宁非默然无语,只是伫立在夜风之中,周身气息宛如一把直插天际的上古名剑。

“还是要拦我是吗?!”

丹离心中悲愤,雪白脸庞上闪过一道嫣红。那般激动之下的病态之美,更显得她眸如冰雪。

她信手一招,于虚空中出现一道黑木宽琴,雕工略显古拙,琴面已经焦黑得看不出本来色泽,三两根弦懒洋洋地挂在上面,如同鱼须一般闪着光。

目光触及这琴的一刻,宁非心头一震,浑然圆融的剑意,竟在此时出现破绽。

“这是——”他低声轻喃道。

“这是你亲手为我做的,还记得吗?”丹离的双眼熠熠,却好似蒙着一层雾,幽幽低问。

“你为了让我能随身携带重剑,费尽苦心,手上弄了无数刻痕才做成这具琴,到头来,还是枉费……”叹息声宛如低泣,悲郁而决绝。

“后来,我再没用过剑。”她一字一句说道,舌尖上滚动着的满是苦痛。

宁非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深深地凝视着丹离,眼睛一眨不眨。

“我记得,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每一道刻痕,我都细细用心……”

他的嗓音低哑,眼神温柔而澄澈,就这么看着她,恍惚间,好似两人仍在师门的小后院练剑嬉戏。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丹离突然暴怒,一声沉响,重剑从琴匣中破封而出。

她伸出左手,手腕一沉,汹涌怒意化为磅礴剑势,一往直前,竟似滔天巨浪陨星坠落。

阵法虽然玄奇,却终究受不了这般凌厉的剑气,顿时地动竹摇,竹叶纷纷落下。

重剑直扑木剑,宛如巨浪席天灭地地卷向江中小舟,悍然一击誓要将它碎灭,然而下一刻,只听当的一声清脆响声,磅礴剑势却在瞬间遭阻。

重剑势如山岳,那一柄剑却只是木质,轻飘飘好似全无分量,却是打横里截住了它,两者交击之下,又是一阵轰然巨震。

重剑快得看不见锋芒,天地之间好似只剩下巍然重压,而木剑的内敛与平和,却似笼罩在天地之外的无形之物,以快打快之下,两人的身影来往纵横,都已化为模糊。

竹叶飞落四溅,强烈的罡风卷得万物都四散飞扬,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快,彼此眼中的光芒耀眼慑人。

电光火石的瞬间,快得来不及喘息,两剑几乎同时刺向对方要害。

快,快得来不及反应……丹离的重剑狠疾而去,却也眼睁睁地看着木剑的剑意射向自己心口。

这样的结局,也好。

下一瞬,两人的动作好似陷入了绝对的静默。

丹离目瞪口呆地睁大了眼——她手中的重剑,已经狠狠地将对方胸膛刺了个对穿,血流如注。而那柄木剑,却停在了她心口三寸处。

天地无声。

世间万物,在此时都失去了颜色。

“你,这是为什么!”猛然间,她低喊出声,双眸几乎燃烧起来。

颤抖的手伸出,他平静地拭去了她震惊的泪,“只是不愿意……再看到你哭泣的模样。”

一把攥住宁非的手,她手忙脚乱地止血,看着那个碗口般的大窟窿,心却沉到了最深处。

“没用的,你不要再做徒劳之事了。”

宁非的嗓音淡淡,此时听来,却反而豁达开朗了许多。

“你……你这个浑蛋!”丹离咬着牙怒喊道,唇齿流出了血,也浑然不觉,“你说不想再看到我哭泣……可是,从始至终,伤我最深的人就是你!”

她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在火光迷雾中流得更凶,浑然不顾身后已经赶上的门徒,她肆意地哭喊着:“为什么你要背弃我?为什么你要站在那个女人身边?为什么?”

沉稳而温柔的手掌,抚过她的头顶,却在渐渐变凉,宁非笑得苦涩。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竹叶飞旋之间,他的嗓音,空茫宛如梦呓。

“好似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一觉醒来,我就对你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被你刺了一剑,躺在这里。”

他的手,抚过她的面庞,停留在冰冷的朱唇上。

“无论如何,我都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声音越来越微弱,鲜血从他唇边流下,触目惊心的红。

“小离,无论时光流逝,相隔多远,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话音未落,他的手一松,气息已灭。

你……你在说什么?

丹离茫然地看着他,好似完全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身后突兀地传来一声女音,“早就有传说,轩辕旗不仅是杀敌凶器,还有魅惑人心的作用。当年黄帝与蚩尤激战,三苗巫众有很多人莫名受到他‘博大胸怀’的感召,弃暗投明了。这可是历史上的记载。”

古色古香的叶扇破开迷雾,青鸾出现在丹离的面前。

“你说什么?!”

丹离柔美精致的面容,此时只能用狰狞来形容。

如果……如果是这样,那宁非的背叛,自己这么多年的苦痛,岂不是彻底的笑话一场?!

青鸾凝视着她,冷艳的眼中却藏着几分怜惜。

“我师尊就是听说轩辕旗有这等奇效,这才殚精竭虑地要得到。对于善长魅惑神志的天枢宗来说,这简直是太大的诱惑了。”

丹离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抖得几乎抱不住宁非的躯体。偏偏青鸾的嗓音,仍是清晰地传入耳中。

第二百七十五章也无风雨也无愁

丹离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抖得几乎抱不住宁非的躯体。偏偏青鸾的嗓音,仍是清晰地传入耳中。

“姬家长期持有半面旗,我师尊曾经仔细观视过,毫无这等功能。看这情形,你这位前任师兄,就是受了另外半面轩辕旗的幻力影响,整个心神都被颠覆迷惑了。”

另外半面轩辕旗……

丹离蓦然想到,多年前,在她行刺明瑶华的前夜,宁非曾经抢先一步潜入清韵斋,誓言要向明瑶华讨还公道。

难道是那个时候……

豁然想清一切,她的眼眸几乎变为癫狂的血红。

“原来,一切都是我害的……”

她一个踉跄,似泣似笑的嗓音,宛如疯癫。

“原来,竟是我害了他。”

撕心裂肺的一叹,重剑的剑意吞吐之下,轰然一声巨响,所有阵势瞬间灰飞烟灭。

阵局被破,竹林也恢复了清朗的原样,剧烈的天地元气变动,化为硕大的冷雨水滴,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暴雨滂沱之际,天门在京畿的成员也都纷纷赶到,他们惊愕地看见,原本孤傲狠绝的门主,此时却失魂落魄地呆呆地伫立在雨幕里。

天空下着雨,世上一切声调都是混沌晦涩的,地上那具躯体被雨点洗去了所有的血痕,年轻而温柔的眼再也不能睁开。

她手中有剑,静静凝视着他。

随即,她解下了自己的披风。

鹅黄色的潋滟冰纹,在夜雨中闪着华贵的暗光,她决然地抛出。

锦缎飞落而下,盖住那年轻剑客的尸体,也遮没了她七年来的挚爱和心魔。

轰隆一声,惊雷劈下,惨白的光在未央宫外闪动着,宴席上的一只八锦盘,顷刻间摔成了几片。

“这次又怎么了!”昭元帝将手中酒杯重重放下,冷哼道,“又是哪个术者在捣乱了?”

最近京城异象频出,遇到这种怪异的响雷啊黑夜的,一律都往术者身上算,十有**没错的。

左相眉头一跳,正要出言让暗卫去看个究竟,珠帘微动,薛汶慢吞吞地回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你难道一路送她回宫了?”

昭元帝瞥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却有些心神不安。

薛汶的面色有些奇怪,看了自家主君一眼,缓缓道:“她离开了。”

“你说什么!”

咣当一声,秦聿手里的酒杯狠狠摔成了碎片,森然怒意从他眉宇间闪现。

薛汶苦笑道:“她倒是没逃跑,而是天门危在旦夕。清韵斋还真是狠辣,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

昭元帝腾地站起来,脸色阴沉,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左相见他神情森然带着杀气,身影一闪,拦在他身前问道:“陛下意欲何为?”

“救人。”

言简意赅的两字,却是让左相的神色更冷了三分,“陛下,我们不能掺和术者内部的争斗!”

“我们已经掺和了。”昭元帝冷冰冰地说道,瞥了左相一眼,“由于我对她欺骗行为的愤怒,我们抄了天门的根据地,使得天门在京城的势力受到重创,这才使得清韵斋有可乘之机。”

“那也不代表朝廷就该去援助某一方。”

左相面若寒冰,逼近一步,看着昭元帝郑重而冷然地说道:“陛下,你敢说你不是出于私心私爱,才想插手救援?!”

昭元帝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良久,他才道:“很久以前,你问我是不是被这个女子迷惑了,我当然断然否认。那时候,我只觉得可笑,我的意志胜过金铁,又怎会被区区一个女子所困。”

“然而,经过这段日子,我才发现,她在我心目中已经悄无声息地扎下了根。”

酒歇歌散的小宴过后,他的嗓音显得有些醺然的磁哑,更多的却是坚定决然。

“你曾说过,帝王应该无私无欲,心里有一杆秤,世上的万物都可以放在上面衡量。为了霸业和利益,昨日的敌人甚至可以成为盟友。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

“可是今天,我才发觉,原来在我心目中,只有她……只有她一个,是不可以放在这杆秤上衡量的。”

他疾步而去,身后只留下最后一句,在夜风中久久不散。

“因为如果失去她,整个世界对我来说将毫无意义。”

只剩下左相望着他的背影发愣。

左相随即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回头,却对上薛汶云淡风轻地一笑。

“看到他还是去救人了,其实你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吧?”

左相听了这一句,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却罕见地没有反驳。

薛汶蹬鼻子上脸,干脆勾了他的肩膀,痞笑道:“她毕竟是我们俩的小师妹,见死不救是会被两个老头在九泉下痛骂的哟。”

“我们俩的小师妹?”

面对左相疑惑的目光,薛汶神秘地一笑,不由分说地拉了他,也朝着昭元帝离开的方向追去。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你愿意,我路上讲给你听吧。在这之前,先跟陛下一起去救人吧!”

左相还没反应过来,就遭遇他的拉袖神功,“走啦走啦!”

“你不要动手动脚的,快放开!”

“我知道你的衣服很贵,回来赔你就是。走啦走啦!”

“别再拉了,你这个浑蛋。”

两人的愤怒争辩与唠叨声,渐渐远去。

就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宫门第一次开了锁钥。不多时,前殿侍卫军营都响起人声喧哗,好似所有暗卫都被集中起来,玄金色盾牌和甲胄的互相撞击声响了起来。

一队队骏马开始驰骋而去,呼啸着踏过天街上染水的青石板,也惊醒了无数人的长夜酣梦。

雨越下越大,雷电也因为天地元气的激烈对撞,而频频打了下来。

丹离就默默地站在雨中,凝视着,那被鹅黄色披风遮盖的尸体。

雷电打散了她的发髻,雪白的面容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就这么默默地站着,浑然不觉阵法已破。

而远处正在苦战的苏幕,突然发觉出口重新现亮,顿时清啸一声,率领所有人开始朝着出口突围。

第二百七十六章无明之怒三千丈

青鸾看得真切,连忙出手救援。众人只见一道身着华裙的倩影临风而立,锦绣翡绿的暗光在她裙角一闪而过。

“青鸾!”

苏幕惊讶地叫了一声,完全没想到她会来救援。

青鸾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长袖轻拂,宛如霓裳彩舞一般,袖中竟飞出无数白烟般的美女幻影,咯咯娇笑着冲向身着白色莲花道服的清韵斋教众。

美女头颅露出尖利的牙齿,吞噬着修道者的血肉精元。惨叫声响起,苏幕连忙带着人奔入竹林。

丹离被巨大声响惊醒,猛一回头,却正好看见他满身狼狈的危急情形。

雪衣已被鲜血所染,蓝色宫绦被飞剑斩断半截,就连他从不离身的绘扇,也有三根扇骨露了出来。这是千年鲸脉所制,居然也会断得这么整齐。

看见佳人就这么突兀地站在面前,苏幕俊美的面庞也为之抽动。不知是怨,还是爱,他转过头去,嗓音沙哑道:“那两个人,我已经救出来了。”

丹离望着他。多年相处,苏幕是多么爱干净整洁的人,现在却为自己弄成这般惨样。

一声“多谢”到了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见她嘴唇微动,却默然不发一语,苏幕却是负气冷哼道:“你别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来救人,我是不愿再让明瑶华得意下去。”

丹离凝望着他,眼中闪过复杂晶莹的光芒。没等她决定开口说什么,却听空中一道霹雳之声,顿时震得所有人都目眩脚软。

五彩曼陀罗织就的光轮,突然出现在竹林上空,一道清圣激昂的嗓音,响彻所有人的耳边。

“宁非!”

宛如天神般威严慈悯的明瑶华,此时却爆发出如此悲怆的一声。

狂风肆卷,吹开了丹离盖着的披风,就要将尸身卷上天空。

“你没资格碰他!”

一声清越怒喝,只见玄金两道光芒化为阴阳双鱼,直击五色光轮,顿时将逝者定住。

狂风暴雨中,丹离跃身于空中,指尖符咒神光大作,直指明瑶华的护身光轮。

明瑶华素来清圣的嗓音,此时变得森然可怖。

“妖女……是你杀了他?”

“他是被你害死的。”丹离冷冷答道,玄金两色光芒交缠而现,随即冲天而起,在天宇之上化出两道光形。

翔天之凤!

玄地之龙!

凤凰双翼染朱,浑身隐隐透出月之莹白,越发显得孤傲冷然。

玄龙光鳞闪耀,遍体宛如万古之夜的森黑,霸气四溢。

金凤与玄龙各据一方,却又首尾连接,朝着明瑶华的光轮飞旋而去。

天空之中顿时出现奇景,一半是大雨滂沱,另一半却是布满烈焰炽光,灿烂诡丽,照得人眼都微微刺痛。

轰然一声,那是光与光撞击的极致,连天地都为之失色。

丹离从空中坠落下来,紫衣飘飘之下,鲜血将胸前洇湿,长发无力地蜿蜒垂落。

苏幕伸手欲接,却偏偏抱了个空。她在最后一刻苏醒过来,咳嗽着单膝落地,却吐出一大口鲜血。

五色光轮激烈地颤动着,下一刻,它终于四散分裂,明瑶华翩然落地,终于露出真容来。

冰肌玉骨,黛眉如烟,乌发宛如盛云堆雪,云簪轻绾之下斜落身后,宛如画中走出的绝色女仙。

只是这一次,那慈悯而威严的眼,第一次露出滔天的恨意。

“你居然敢……杀了宁非!”

她跨前一步,顿时地动山摇,万物碎灭。

如此可怕的威势……所有人的心中都闪过惊惧——这还是人的力量吗?

丹离扶着苏幕的手臂,摇晃着站起身来,冷凝的眼,无惧天地间的巨响。

“是你用轩辕旗控制了宁非的神志,他一直以为你代表着天下大义,以为自己深爱着你。你肆意篡改着一个人的内心,真正的刽子手是你!”

明瑶华冷冷地俯视着她,仿佛在打量一只弱小的蝼蚁,“从他潜入我的云霄阁那一刻,我就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老天赐予我的。轩辕旗原本就是上古神器,可以教化人心降伏敌意。我所做的,只是顺应天意而已。”

她盯着丹离,目光充满憎恶与轻蔑,“只是我没想到,他的心里仍然牢牢地为你留了一个空间。最终,居然害得他为你丧命!”

她厉声一斥,顿时天地之间雷声隆隆,电光幻成一道圆形牢笼,竟将丹离困于其中,挣脱不得。

“既然如此,就让你为他陪葬吧!”

话音一落,顿时有千万条剑光雪刃从空中刺下,落入电笼之中。

“小离!”

苏幕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却被眼明手快的青鸾抓了个正着。

“快给我冷静下来,你这是想送死吗?!”

被紧紧扯住的苏幕仍要挣扎,青鸾干脆一把拎起他的领口,示意他看向丹离,“她没这么容易就死的。”

果然,幻化的剑光尽灭后,电笼之中,丹离却是安然无恙。

她身上玄金二气已彻底圆融如意,呈阴阳双鱼般缓缓旋转,阴阳相济,周而复始,完全抵挡住了这千万剑光。

一旁的麻将喵喵乱叫着,先是害怕,后来却变成挑衅和得意,它不怕死,居然朝着明瑶华挤眉弄眼,一副“你耐我何”的模样。

“果然是你偷去了九转琉璃诀的最后一层心法。”明瑶华冷然一笑,唇边怒火却燃得更盛,“你以为这样,我就奈何不了你吗?!”

话音一落,她身姿端严圣洁,双袖如雪而舞,身姿翩跹,脚下步伐玄奥,无比美丽而神秘。

八盏无明之灯,突然出现在虚实光幻之间。

天地之间都昏暗下来,只剩下这八盏明灭不定的灯火,灯焰中心缓缓浮现出奇异的西域文字,暗黑扭曲宛如蝌蚪。

丹离顿时手脚发麻,全身动弹不得。她想要施法逆还,却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

无明之灯光华幽然,火焰微弱而飘忽,明瑶华脚下步伐越急,手中垂下一枚圆水晶,摇晃来回之间倒映出火焰中心。

随着灯光火焰在水晶上的扩散,其余各人也开始感觉到手脚麻痹。

第二百七十七章明灭生死一瓷间

一丝丝嫣红的血线从火焰中升起,快慢长短不一,一旦有一根到了顶,立刻便有人哀号一声,喷血而亡。

“可恶……这是什么法术?”

苏幕狠狠地瞪着明瑶华,“你用的根本不是清韵斋的正统术法,看起来比我天门的还要妖异。”

“伏魔之人,必须比魔头更加狠绝。只要能除尽你们这群魔门领袖,今日就算动用禁术,又有何妨!”

明瑶华冷笑一声,再也不看东倒西歪的天门众人,只是径自指向其中最长的那一根血线,“无翳公子,现在你无计可施了吧?”

值此绝境,丹离却是双眸冷然,平静得好似冰封一样。她内心也很是焦灼,却仍咬着牙,满不在乎地笑道:“明斋主,你这种血腥手段,若是被世人知晓,只怕你就要身败名裂了。”

“你不用激我……若破不了我此术,你们今日都将身死道殒,哪来什么世人知晓?”

风声狂舞,明瑶华的笑声,充满胜券在握的自信和泰然。

“哼,那我们就破给你看。”

已到生死关头,各人都拿出压箱底的真功夫,即使手脚不动,也以心念唤出本命宝物。顿时四周神光熠熠,直直对准明瑶华。

“连此术的端倪都不知,就想靠人多势众来取胜。魔门这一代的青年才俊,也不过如此!”

明瑶华丝毫不惧,仍然出言讽刺。

“此乃星罗灭魂之法,不属中原的法术,而是来自波斯。”

突兀的一声,竹林居然自发退散,为来人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只见昭元帝急奔而来,身后跟随着左相和薛汶,这平静的话语就是出自后者之口。

随着薛汶这一声解释,从竹林四周顿时涌现出无数精锐兵士,手持玄金盾牌,肃杀冷寂的气氛几乎要把一切都冻住。他们悄无声息地结成巨阵,好似一道天道的玄铁长城,将所有人围拢在内。

明瑶华的脸色,在此刻终于变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昭元帝冷然不语,左相却是当仁不让地跨前一步,面若霜雪,“你在京畿要地残杀术者,是公然挑衅朝廷的律法。”

这一句义正词严,满面正气,连一旁的薛汶也忍不住佩服——左相大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还真高!

明瑶华微微一笑,凛然威仪让人不敢正视,“这是我们术者自己的争斗,用不着朝廷插手。”

“术者也应遵从本朝律法,你们已经不是争斗,而是残酷杀戮!”

左相一指地上的累累尸体,冷怒道:“难道死去之人,就不算本朝的子民了吗?”

明瑶华面上露出一丝嫣红,并非是因羞涩,而是因极度的愤怒。

还没等她发作,昭元帝一声令下,精锐兵士顿时围成一个大圈,以盾牌为遮,围着她步步进逼。

“身为凡俗之人,竟敢如此大胆!”

明瑶华已是怒不可遏,只觉得眼前一花,无数锁链从盾牌后飞出,上下左右都被金链的劲风所包围,让人无处躲闪。

“束手就擒吧!”

昭元帝冷喝一声,正要严令所有人拿下明瑶华,却不料,那绝美如仙的女子,身缠无数金链,周身法力快速流失着,目光却越发尖锐凛然。

“你们——罪无可赦!”

她双手交握,瞬间,周身晶芒暴起,化为丝丝血箭,将所有金链都切成两截。

下一刻,明瑶华的身上,顿时喷出了无数的血泉。

她那身仙子般的素袍,此时也已经被污,浑身的伤密密麻麻,惨不忍睹。

唯有那双眼——那双冷厉而清越的眼,却越发燃起火光来。

“今日,就算我身死,也不会放你们甘休!”

她说完,踉跄着,飞上了天空。

夜色下的竹林很美,上空却笼罩着浅浅薄雾,明瑶华俯视着这一群蝼蚁般的人们,唇边露出绝美而凌厉地笑。

下一瞬,她甩下腕间的绫缎,抖开之后赫然是半面轩辕旗,上面绘有梦貘与其他异兽,又从虚空中召出一杆黑枝,随即,从怀中取出宁非送她的那半面。三件物件好似有灵,居然自动地飞速靠近。

只听轰然一声,三件合一,顿时天地之间乌云翻滚,元气顿时大乱。

此时漫天光符光芒大亮,苍茫夜空中,就连天地宇宙**八荒,在这些凭空而现的光符面前,竟也全数消失了。

光芒宛如火焰流转,无声的威压将人都镇得站立不住,深不见底的黑暗笼罩所有,让人心头一阵发凉。

嗡嗡声越发清晰,听入耳中,却是无常暗至的惊悚,只见白光乍现,那面轩辕旗迎风招展,翻滚汹涌之下,所有人都被卷入旋涡洪流之中,要被拖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麻将原本乖巧地躲在一边,此时却惨叫一声,根根绒毛竖起,它以四只利爪抱住了竹杆,泪眼汪汪地向丹离求救,然而下一瞬,它的圆眼因惊恐而收缩成一线——

“喵!!!!”

它的主人丹离,半个身体已经被卷入气流旋涡之中,整个人好似断线风筝,岌岌可危!

关键时刻,苏幕一把抓住了丹离的左手,而同时,昭元帝也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右手,而青鸾居然抱住了她的脊背,死死不肯放手。而地上仅存的薛汶,居然在苦苦挣扎着,以囊中白玉棋子,不断地射向明瑶华。

黑白棋子化为黑白双鱼,旋转成阴阳双极,巨大浩然之力漫布天地,竟生生靠近明瑶华。

浩然之力席卷无穷,但随即,轩辕旗一振,狂然煞意吞天灭地,薛汶整个人都被抽飞了开去。

“你们所有人,今日命绝!”

天地之间,只剩下明瑶华的飒然冷笑。

一切都陷入了绝望,所有人无法挣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伫立云端,手中轩辕旗散发出万丈昊光,宛如神佛一般冷若冰霜却又无所不能。

丹离闭目待死,昭元帝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我们一起……”

而一旁的苏幕,手伸在半空,显得分外尴尬突兀。他只是慢了两瞬而已!

昊光万丈将天地都染成极致,明瑶华深吸一口气,将全身力量都贯注在轩辕旗上。

然而下一瞬,谁也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此生已托忘川水网络版

然而下一瞬,谁也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无尽的昊光穿透她的身体,巨大的血凛煞意暴虐席卷之下,竟全数涌入她的体内。

来不及欢呼,明瑶华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随即,娇躯开始急速膨胀,好似一只巨大的椭圆口袋,里面充满了气。

明瑶华发出含糊而压抑的惨叫声,浑身越发膨胀。这恐怖而新奇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吓得浑身发软。

再下一瞬,明瑶华发出一声尖锐恐怖的惨叫,只听轰的一声钝响,她的身体竟生生燃烧炸裂开来。

她这般绝美精致的身躯,宛如上天造化成就,此时竟化为无数燃烧着的血肉,从空中落下。

这是最凄美最可悲的景色。

所有人忘却了所有,呆呆地看着。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昭元帝刚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得有些茫茫不安。

薛汶也并不清楚,但他想起方才那一幕,心中却隐约浮现了一个可能。轩辕旗分成两半分别存放,在千年历史中,每次都是散失零碎,不能凑成一件,只有这一次是唯一以整体状态出现的。

“在神话传说中,轩辕旗是黄帝的秘宝。这样的神器,一般人大概根本承受不了。”

丹离喘息着站起身来,接下去道:“所以,你认为是她承受不住完整神器的力量,终于爆体而亡了?”

薛汶默默地点了点头,也没心思多说。一番激战,山穷水尽之后竟是如此局面,真正让人想不到。

丹离仰望着天空,目光凝聚在虚浮着的轩辕旗上,想起方才那般惊心动魄的事,不由叹了一声。

明瑶华,你以为自己是神,可你,却终究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没有人注意到:空中有一滴珊瑚般艳丽的血滴,竟朝着丹离而去。

空中的血肉很多很乱,那一滴血的诡异,任何人都没有看到。直到它冲至丹离额头,她才短促地尖叫一声,摔倒在地。

黑暗前的最后景物,是昭元帝温暖的臂弯,以及他焦急惊呼的神情。

丹离觉得自己漂浮在云絮之间,那般轻重恍惚的感觉,好似是穿行在天宇之间,又似是在颠沛流离的星辰左右。

她有时神志清楚些,感觉有人在替自己喂药,在替自己轻掖被角……那柔和却带着薄茧的粗糙感,莫名的感觉安心。

好似才过一瞬,又似沉眠了百载……

“她到底是什么情形?”

昭元帝沉声问道,犀利有如实质的目光却射向惶恐不安的御医们。

“实在……实在是查不出任何暗伤!”

御医医正的嗓音,颤巍巍宛然风中之烛。

“她受的并非是血肉之伤,凡俗之人又怎能治得?”

一旁的薛汶静静说道。

昭元帝的目光狠狠扫过他,疲倦眼底的血丝混合着冷怒,整个人宛如出鞘的名剑,泓然寒意中透出杀意,“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救醒她?”

沉然的语音中,有着明晰可辨的颤意,昭示着他内心的惊波骇狼。

“我并不善长医道……”

薛汶的一句回答,彻底断绝了他的心念,众人只听得冷哼一声,顿时殿内温度都为之一降!

“有一个人,在术者中间,亦以医术称雄。”

薛汶继续说道,而站在他身旁的左相面若冰雪,显然已经猜出此人是谁?

“是谁?”

虽然已经隐约猜出,但昭元帝仍问出了口。

“天寰宗主,苏幕。”

左相哼了一声,显然对此人极不为然。

薛汶白了他一眼,继续道:“天寰宗素来以强猛攻击见长,他们的术者长于近身搏击,游走于生死之间,对医术倒是颇有独到见解。”

意思是,他们都是一班凶徒,相杀相残之间学到了实际经验。

昭元帝双眸一凝,冥暗双眼中闪过一道灿亮,随即,他走到寝殿中央,提气,运功——

“苏幕,你给我出来!”

嗓音低沉冷冽,却宛如无风之刃,朝四周涌动。

“我知道你还在。”

“因为你不放心她。”

“是男人的,就给我出来!”

宛如无形之鞭,最后一记狠狠的抽中世上任何男人的心,终于起了作用。

宫阙的藻井上方,宛如冰消融解一般,出现了扭曲氤氲的虚空。自这虚空之中,一道蓝光冷戾狂烈,却比平时微弱了许多。

“我是不是男人,不是你说了算——只有她,才有资格来判定。”

这话说得不仅暧昧,而且呛人,火药味让旁人都听得胆战心惊。

“哼……”

昭元帝上下打量他两眼,想起那日在地下废宫之中,丹离居然掩护此人先走,心中便是排山倒海一般的烦躁杀意。

“你连她的手都没摸过,你是不是男人,我想她还真不知道。”

淡淡的讥诮,让火药味更升三分。

这种无益的妒夫口吻,简直让人听得头疼,一旁的左相眉毛皱成个川字,干咳一声正要打断,昭元帝的声调却极为诡异的缓和了下来——

“能看出她是怎么回事吗?”

苏幕冷笑一声,不知怎的,却老老实实的去床边把脉凝神了。

薛汶还是嘴欠,咦了一声,笑道:“这不就摸上她的小手了吗?”

话音未落,他就遭到两个男人冰冷的眼光凌迟,一旁的左相甚至露出嫌弃恶意的笑容,“你不开口,没人当你哑巴。”

苏幕凝神于脉息之间,秀丽薄淡的双眉却是越皱越紧,脸色冰得可以将万物碎裂,“心之狂蚀。”

他突兀低语道,随即垂下了头,双肩竟是微微颤抖。

夏日已进入尾声,秋老虎的威力却更胜从前,一滴汗水从他脸庞上滑落,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内心惊痛。

“解释。”

昭元帝的嗓音,也因他眉目间的惊惧哀痛而越发变低了。

“来自波斯,最为恶毒无解的‘心之狂蚀’。它以死者最后的怨恨为引,滴入生人的额头,一日日夺取神志,让人昏睡不醒,最后,将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苏幕的嗓音回荡在众人心头,最后,他停顿片刻,加了一个无比冰冷的收尾——

“此咒,无法可解。”

第二百七十九章一任岁月风霜杀

白灼的亮光从天际滑过,轰隆隆的雷声回荡在四下里,雨幕越织越密,单调的声音敲打在地上和林间,也听得人心神昏沉。

厚厚的阴霾堆在半空中,昏暗的天色,让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模糊遥远。

秦聿把马系在参天浓荫的高树之下,手一挥,天蚕丝的绦带分四角缠绕,长而温暖的长毯便围绕四周和穹顶,临时性的搭出了一个温暖的小帐篷。

他抱起丹离,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入,半跪着替她盖好锦貂的披风。

而离他不远的另一边,苏幕撑着一柄绘墨流染的纸伞,正缓缓步行而来。他的脚步看似悠然,但“缩地成寸”的神术之下,却丝毫不比骏马疾驰要慢。

风雨肆卷而过,他仍是一身雪衣,腰间苍蓝冰绦随风而扬。风雨之中,他绝丽的容颜毫无表情,惟有那浓若点漆的双眸,闪动着晶莹莫测的光芒。

落花点点飘在伞上,顿时引起点点白光飞萤,似乎触动了一片咒文。有一瓣粉梅落在他晶莹的额上,更衬得人如皎玉,神似谪仙。

“这点风雨,你就承受不住了?”

苏幕冷冷的嘲讽道。说话之间,他走到另一颗树下,单手轻放,那柄“天雨流芳”的伞瞬间便化为一道彩缎,当空挡住所有风雨和沙尘花叶,苏幕又丢出一只贝叶垫,这才冷然坐下。

“我倒是无妨,但她的身体却再经不住任何的颠沛动静了。”

秦聿以同样冰冷的口气回答道。

“若是这一趟,找不到我们想要的还魂草,她就再也不会任何动静了。”

苏幕这一句残酷而简洁,好似说得冷漠无情,但他自己的双眼,却因此染上了一抹绝决的鲜红!

“她不会死。”

昭元帝凝望着昏睡中的宁静容颜,断然答道。

“是,她不会死,因为我还没跟她算帐呢!”

苏幕冷笑道,残酷的语调,到了极点却只化为狂热。

“她跟你,已经没什么瓜葛了。”

“哈,我跟她也算是青梅竹马,你一个后来者,又算什么?”

“真正青梅竹马的人是宁非,不是你!况且,早在和你认识的前夕,我就跟她一起,在金陵共渡过了上元节!”

昭元帝的辛辣反驳,让苏幕气得眼前发黑,但前者大获全胜的同时,也恍然惊觉,两人的对话,简直跟小孩拌嘴没什么两样。

两人死瞪对方一眼,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坐着,等待入山的时机。

这样水火不容的两人,又怎会结伴同行,这么不尴不尬的对峙纠结着呢?

只为了术者中口耳相传的还魂草。

此物是丹离的随侍甄儿提出的,丹离曾经说起此物,据说能修复人类灵魂的一切创伤,甚至是新死之人的魂魄,也能生生从冥府抢回。

此物虽然神奇,但世上几乎没人见过,更难以说清确切地点。

苏幕得知后,一言不发,在三天三夜间翻遍天寰宗的典籍,终于找到这一条:百年前,曾有人在天殊峰看见过这草。

于是,数百里奔驰,星夜兼程,这两个男人虽然敌意仍然,却都最大限度的容忍了对方的存在。

秦聿抬头遥望远处的山脊,夏日的山树繁密,望之只觉得苍碧葱郁,与雨幕连天交接,最颠峰直入云霾,竟是鸟兽难近。

苏幕取出腰间玉瓶,对准嘴连喝三口,顿时神采奕奕,脸上露出不正常的红晕。

昭元帝将这一幕收在眼底,心中已是明镜一般:苏幕在与明瑶华的大战中身受重伤,却强撑着陪他百里飞驰,一起来找那传说中无人见过的还魂草。他方才喝下的,必定是透支体力,发挥身体最大潜力的药物——这类药物事后一般会对人体有很大危害,没想到他竟毫不犹豫的用了!

秦聿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个让人纠结的问题,现在以救人为先——他匆匆用了干粮,又将密封皮囊里的蜂蜜水喂了丹离,略微整理行装,准备朝高峰行进。

雨渐渐的小了,山路混合着荆棘却越发泥泞,即使是骏马,也渐渐左支右拙。行至大半,秦聿判定接下来只能步行,于是他松开了缰绳,轻吹口哨,让马离开。

苏幕默默凝视着他做这一切,也不阻止,却在他欲背起丹离的时候,突然拿出一张贴满符咒的毡毯。

“把她放在毯子上吧。”

冷然一句,没有解释,没有客套,秦聿却也没有追问,轻轻的抱起丹离,放在了毡毯上。

毡毯上的符咒开始发出蓝光,即使平托着一个人,毡毯也渐渐浮空而起。

两人看也不看对方,维持着微妙的和谐与敌对状态,一路艰难的走上山峰。

明明是夏日,雨柱打在身上却是冰冷无比,带着钝感的微痛。眼前白茫茫一片,眼角却偏偏被什么明亮的东西刺得发涩。

两人抬眼望峰,只见最高处的侧脊,竟然蒙了一层薄雪!

已经是夏日,即使是山顶变冷,也不该是这种情形。

两人微微一楞,此时异变又生。

凭着武者的直觉,秦聿瞬间侧身跃起,极为惊险的闪过,却因为要顾及怀中之人,略慢了一线,顿时肩膀上衣杉开裂,生生擦去一层皮肉。

但,这快如一线的时间,并非毫无价值,他剑意尽处,长剑破鞘而出,宛如雪中探梅,精准无比的刺中一物。

顿时,尖利狰狞的惨叫声响起,巨大的雪团从空中崩裂而散,而随着残雪四散落下的,却是无数新旧不一的人类白骨!

“是雪魅。”

隐约间,他听到苏幕的声音。

“这种邪物,一般诞生在雪山至阴处,靠吞噬被困的行人尸骨而逐渐成精。最危险的是并非是它的初次攻击,而是——”

秦聿默然不语,闪身后退数十丈,而就在这一瞬,无数的雪团从高空处落下,互相撞击吞噬后,竟化为冰雪直落的洪流。

“雪崩!”

两字最后从苏幕口中吐出时,两人的身影宛如飞鸿天人一般,朝着侧边的山峻逆行滑上。

雪团好似有灵,喷出无数白骨,化为利刃朝两人袭去。

秦聿迅速的把怀中之人抱紧,同时脚下加力,一口真气强提之下,已经逆冲上去了十余丈。

然而下一瞬,他的双眸,因为极端震惊而睁大——

一道熟悉的紫衣身影,生生的挡在了唯一的去路上!

羽织!

第二百八十章还卿一钵无情泪

冰冷的雪片落在人的脸上,白骨如雨,那人一身紫衣,冷冷的在高处俯视他。

这一瞬,秦聿不及多向,长剑递出,竟是一往无前的凌厉。

“让开。”

他沉声喝道。

身后白骨融入暴雨怒潮之中,利片触及之处,岩石都为之迸裂,但他周身护体真气却将两人都罩在其中,不伤分毫。

而前方,那曾经的心中佳人,却冷冷的挡在前方,不肯做任何退让。

“她,死有余辜。”

羽织腰间的白绸随风飞舞,代表着丧者之哀伤,这低低的一句,冰凝了她所有的哀伤和愤怒。

“让开!”

秦聿心头象火烧一般,身后的精魅尖叫与白骨攻击,重重叠叠的扑上,巨大的阴影隔绝了雨水,蔓延在身后。

“天门之主,绝不能再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冰冷而凄然的嗓音,幽幽的响起。

两人对峙而立,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冰冷的坚决,和愤怒。

到最后,还是走到这步田地了吗?

秦聿的心间闪过一这问,但他无暇再想——怀中那一抹微弱的体温,让他急如火焚,再不愿多废唇舌,他手中长剑划破风雨,宛如天光寂灭。直袭羽织脚下。

仍是留有三分余地,但,剑势汹涌绝然,一往无前。

一剑光寒,羽织腰间的白绸,断为两截。

“我不想跟你动手,你速速退开。”

身为九五至尊的男人,沉声说道。

诡异的飙风肆意而卷,羽织的紫衣在风雪乱舞之中,连发梢都染成了微白。

她凝视着他,双眸因痛苦和愤怒而闪着幽红光泽——

“为什么你还要庇护她!你曾经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换了想要保护的人选吗?”

冰冷辛辣的嘲讽,从她素来隽雅的唇中吐出,凝结着最悲凉的恨意。

“这种怨妇的嘴脸,真让人看不下去了。”

冷冷的嗤笑声出自身后,苏幕解决了身后的雪崩之势,周身也显示出疲态,但语气仍是这般恶毒犀利。

他秀丽的眉目打量着羽织,闪着晶莹光芒的瞳眸中,满是鄙夷的轻笑,“这不是清韵斋的羽织圣女吗?怎么,年近三十的你,突然不想修真问道了,想还俗嫁给老情人?”

他啧啧有声的讽刺道:“可惜啊,你的老情人,这次可不会再回头了——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永不再回,连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你!”

羽织胸膛微微起伏,因为被说中最隐秘的心事,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偏偏,在回眸看向那人的时候,眼圈一红,犹豫着,仍保有微弱的一丝奢望。

“阿聿,你真要为了这个妖女,跟我决裂到底?”

她这一问出口,自己都觉得软弱无力。

秦聿幽深的目光触及她,羽织好似碰到了寒潭一般,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覆水难收……更何况,我的心里,如今只有她一个。她必须活下来,好好的活着!”

压抑的低泣声响起,羽织浑身簌簌发抖,也不知是气还是悲。

“好……既然如此,那么,我就要替我清韵斋掌门,明师姐报仇!”

清丽坚决的嗓音,宛如冰玉雪珠碰撞,凄切中透出最后的疯狂。

她手中白光升起,明圣光轮开始凝聚,虽然不如明瑶华那般五色天华,幻化宇宙,但也是光芒熠熠,夺天之色!

光轮中央氤氲一道紫色,直射而来,秦聿的长剑宛如陷入泥潭,不能再动分毫,危急之间,双眸一凝,当机立断的,将怀中之人朝后抛出。

“接住。”

并未回头,并未提醒,后方的苏幕却好似心有灵犀,默契的伸手接住,然而脚下却瞬间有月华般的金光暴熔而起!

只见金光越升越高,明亮耀眼得几乎将方圆百里都照成白昼,再睁开时,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只通体金光的神鸟展翅翔空,周身披有五色祥云。它头戴白色羽冠,妙翼宛如宝石铸就,再仔细看时,竟是人面鸟身,颈绕佛光!

“金翅吉祥鸟!”

这是羽织的本命灵物,她这是豁上性命,也要阻止丹离复苏了!

苏幕皱起眉头,目光变得更冷——轮平时单打独斗的势力,羽织虽然精妙,却也逊他一筹,但上回的伤未曾痊愈,实力大打折扣之下,只怕这是场恶战!

羽织脸色发白,一手操控出本门的五色光轮,另一边却默运灵物,术法之力已经催至极限!

无色的鲜血从她唇边滑下,乃是生命本源的精血凝萃。

“就算拼上性命,我也要替明师姐报仇!”

无声的心语,却是至强的意念,金翅鸟挥动宝石般燃烧的羽翼,朝着苏幕凶狠的啄扑过去。

蓝色鬼面平空出现,堪堪挡住一击,却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羽织哇的一口心血上涌,却是咬牙催发了更大的攻势!

砰的一声,蓝玉碎开,苏幕咬牙旋身,以自己的脊背替丹离挡住了惊天一击,顿时也吐出无色心血,整个人朝下方坠落。

“接住。”

毫不犹豫的,他也将人抛出,秦聿脚下一点,冒着碎石裂崖的危险,千钧之际将丹离拉回。

两个男人,竟是如此默契自生,将丹离互相抛掷,不忍她受些许伤害。

羽织周身都在颤抖——她不明白,这么一个狡诈狠毒的女人,何德何能,受到两人这般舍生忘死的守护?

说不清内心最深处流过的,是酸涩还是剧痛,她双手一凝,以太极双旋之势缓缓拨动,竟是要将金翅鸟与五色光轮合二为一!

即使这么做,将会让本命灵物摧毁殆尽,即使会身消道陨,她也要——玉石俱焚!

“快闪开!”

落入峡谷中的苏幕见到这一场景,冷声暴喝道。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好似缓慢的幻景,又象是瞬间重合,两物重叠合一后,竟宛如喷薄之日,化出七彩光虹直射而来。

秦聿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它扑噬而来。

而就在这一刻,奇迹出现了!

昏迷在怀里的丹离,竟伸出一只手掌,将光虹纳入掌心。

第二百八十一章曲终人散空愁暮

宛如万洋狂澜的光虹,无声无息的,化为了掌心的一枚印记,随后,被推往了另一端的山峦。

“丹离!”

秦聿激动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怀中的伊人,略微睁动眼睫,梦呓一般的说道:“除了我,谁也不能夺走你!”

一句未了,她又陷入了沉眠。

“她感受到你有危险,竟用尽所有潜力,从冥冥虚无中强行醒来——这,就是所谓的奇迹吗?”

苏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旁,双眸中的冷笑,终于在这一刻化为黯然。

“果然,在她心目中,最重视的人,是你。”

虽然风雨交加,爆声隆隆,他的嗓音极低,却是痛如骨髓的清晰。

这一句,终于透出心灰意冷的味道来。

“你们……”

羽织只来得及说出两字,反噬的力量便融爆开来——鲜血横飞之下,她整个人宛如翩然之蝶,掉落满是迷雾的山谷之中。

“从今往后,清韵斋与朝廷,与天门,都是不死不休。”

倔强的嗓音,已经变得微弱而断断续续,不变的,是内心燃烧的信念与悲愤。

秦聿双眸一凝,却终究没有伸手去扶。

“罢了……”

他的叹息,几乎淹没在轰隆声响里。

山峦的爆炸不断响起,飘飞的残雪混合着雨水,落得人一身湿尽,眼前一片模糊。

等一切尘埃落定,出现在四人眼前的,锄了半塌的山峦,还有……地心的一簇怪草。

叶分四瓣,半透明闪着荧光,中间花蕊竟是呈人形。

“还魂草!”

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呼道。

……

闷热的夏日终究过去了,凉秋的到来,让窗外的枫叶在一夜间尽染艳红。

素来清雅的寝殿里,如今却是香氛迷离,氤氲恍惚间,重重的玄紫凤纹缎被中露出女子的一头乌发,直垂着披泻而下。

昭元帝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揭开缎被,扶起昏迷着的丹离。

他取过桌上的药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渡给昏迷不醒的丹离。

药味带有奇异的甘味,这是他苏幕奔赴千里,特意取回的还魂草。

丹离这么昏睡着,已经有四个月了。

自从服下这汤药后,她的呼吸平缓起来,脸色也变得红润,却仍然没有醒来让所有人的心都坠到了谷底。

苏幕开始动身,去天南海北寻找各种奇异灵药,然后匆匆送回,让丹离服下。

而昭元帝更是在全国大索征集能人异士救治。

四个月的折腾,却始终无法唤醒丹离。

昭元帝冷然看着丹离恬静的睡颜,不知怎的,他的眼角有些发烫,有水滴般的东西滑了下来。

执起她的手,他柔声细语地每日执意为她说着一些琐事。

“你知道吗,苏幕又出去了,为了你奔波劳累得快要疯癫……”

“我也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干脆起来批奏章。”

“据说,左相每天都在府邸里焦心地来回踱步,把床前地上都磨薄了一层。”

“薛汶也干脆甩下朕不管,去你们天机宗的旧藏,搜索一切可能的古方。”

“大家都很担心你,希望你能早日醒来……”

一旁趴在软垫上的麻将听了这句,也开始喵喵地叫着,一边叫,还用肥爪去扯丹离的被角——好似这样推着,它的主人就会醒来,再度拎起它脑后皮,一起嬉笑,一起去偷御膳房的美食。

趴在它身旁的墨玉也低吟了两句,好似在安慰自己的伴侣。

昭元帝看着它们俩,想起旧时岁月,低喃道:“你再不醒来,连麻将都要笑你懒了。”

他的嗓音,低沉而嘶哑。

“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将会觉得这个世界都没什么意义。”

“也许我会做个真正的暴君,横征暴敛,残害百姓……”

“也许我会广纳后宫三千,天天享受美色,把你彻底忘记。”

“也许,我将一辈子这么痛苦,到老的时候,拥着依然年轻的你,我们一起下葬。”

他伸出手,抚过她稍有余温的脸,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声幽幽长叹,一道青翠的倩影,出现在寝宫门口。

“还魂草有起死回生之效,却只能温补灵魂,不能助它再度点燃命格之火。”

这一句,让昭元帝的心咯噔一声,他冷冷的抬起头来。

“你来做什么?”凝视着青鸾的身影,昭元帝淡淡问道。

“我来给她送药。”

青鸾口气平淡,缓缓走到丹离的床前。

下一瞬,她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伸手插入自己的胸中,顿时鲜血喷射,满地鲜红。

“你……你这是做什么?!”

昭元帝措手不及,正要上前制止,却见青鸾连连摆手。

她艰涩地笑着,却笑得异常灿烂,哆嗦的手,从胸中取出一枚白色圆丸。

“把这个,喂她吃下去。”

“这是?”

“是我重新修炼的内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可以继续活下去,能活很长,很长。”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变得透明,整个人竟似灵体一般。

“呵呵,你娘那个老妖婆果然没说错。一旦失去内丹,我就会再度变成一个孤魂野鬼……哈哈哈哈!”

豁然的大笑声,在此时此刻听来,却显得格外心酸。

“趁着我还没消失,让我摸一摸她的水晶钗,好吗?”她吃力地问道。

昭元帝取下丹离发间的水晶莲花钗,递给了青鸾。

水晶莲花熠熠生辉,金雀钩尾暗金灿然,整支钗古雅隽丽,在暗夜中静静流淌着自身的光华。

青鸾吃力地用手摸过钗身。

“芳龄永继,隽华不离……”她喃喃地念着钗身上刻的吉祥祝词,笑得断断续续,“这真是好词,可惜,我用不上了。”

把水晶钗还给昭元帝,她眷恋地看了最后一眼,轻声道:“永远不要告诉她真相,永远不要告诉她,我究竟是谁……”

“另外一枝原本属于我的,就转赠给她吧——请她子子孙孙地传下去,永远带在身上!”

话音未落,她缓缓地闭上了眼,身体变得全然透明,最后化为了点点尘埃,飘落于风中。

而就在这一刻,床榻上的丹离,开始缓缓地睁开了眼。

昭元帝激动地上前,将她拥在怀里。

“丹离!”

“阿聿……”

丹离嘴唇微动,低低的嗓音在这昏暗寝宫里回响。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啊,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现在终于醒了。”

亲昵的低声交谈,让这寥落寝宫,顿时多了缕缕暖意,而窗外,枫叶似火。虽然是秋日,却也是日暖天高,分外晴朗。

第二百八十二章番外翘家记

未央宫建于高台之上,一眼望去,只见重阙云台无数,飞檐斗拱微露。瑞雪厚厚地堆积着,晶莹璀璨映入眼帘,将四壁宫室都照得敞亮轩明。

穿过中庭,正面地上皆铺有绿玉圆石,轻踏而上便会发出轻微悦耳的清响,宛如雅乐一般。

雪在上面堆得很盛,罕有人迹踏过。

然而此时,却有人迈着小小的脚丫子,蹑手蹑脚地朝外走去。

“太子殿下,您想溜去哪里呢?”

似笑非笑地一问,让这小小身影僵在当场。

小人儿迟疑着,极不情愿地扭过头来,见到来人之后顿时笑靥如花,软软地撒娇道:“左相叔叔!”

他有一张圆嘟嘟的小脸,粉雕玉琢宛如天上仙童,尤其是那一双精致而妖孽的凤眼,小小年纪便有颠倒众生之感。

被这样一个玉雪团子撒娇,即使是性格冷清的左相也板不下脸来,他叹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太子如此潜行,又背了这么些物件,是有意出宫吗?”

发觉对方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肩上的三个大包袱上,小小孩童顿时露出了苦瓜脸,暗自懊丧,实在不该贪吃,就带这么多宫里的点心零食。

他眨了眨眼,开始装迷糊道:“多日不见父皇母后,我很想念他们,又担心他们遭遇大雪,所以就——”

他眨着眼,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最后干脆耷拉下脑袋,蹲在地上扁着嘴不说话。

左相虽然性情冷硬,见到这么可爱的小团子沮丧难过,一颗心都酥软得要化去了,他心中暗骂那对翘家玩乐的夫妻了十万遍,轻咳了一声,轻声劝道:“太子不必太过担心,皇上和娘娘两人身手皆是不凡,此去的江南又素来温暖和煦,他们此时定然过得不错。”

岂止是过得不错!那两个没良心的爹娘,现在只怕是乐不思蜀了!

左相恨恨地咬牙——尤其是昭元帝,他居然撇下待批的一大叠奏章,被老婆牵着,乐颠颠地翘家出游了!

出游还带着一窝猫,老天怎么不来一道雷劈了他们!

他居然还敢留下纸条,建议左相模仿他的笔迹把那些烦人的奏折批了。

这简直是擅离职守!

左相敢用自己的脑袋来打赌:这种馊主意,肯定是那个天下间最不靠谱的皇后娘娘想出来的!

想到这里,左相的面容更加阴沉,他咬牙冷笑着,冷不防却发觉自己的手被人拉扯着,触手间软软嫩嫩。

回神之时,只见小太子站在身旁,奋力仰望着自己,亮晶晶的眼里全是希冀——

“左相,小一也可以出宫去看看吗?”

太子姓秦,名一。这么怪异的名字,是他爹娘热切讨论三昼夜,约定随手翻字典翻到的——倒是符合了他爹娘简单又独特的要求。

左相想到本朝太子的名讳居然是“一”,就是一阵痛心疾首。

这样传扬出去,各国该如何嘲笑这不靠谱的皇帝呢!

还有科举和臣民名讳都应该避讳,可这个“一”字又该怎么避呢?若真要避讳,只怕连诗经论语都要变满纸白框了。

根本就是胡闹,胡闹!

左相来不及再一次纠结太子的名讳,听到他的要求,顿时心中一沉——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有一句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爹妈都明目张胆溜去江南逍遥,小孩子怎能不有样学样!

他心中又暗骂了自家主上夫妻无数遍,面色却宛如冰雪一般,虽没有发火,语气却变得郑重——

“太子……身为储君,您的一举一动就是万民的表率,一言一行就该慎重。况且白龙微服易招奸患,您还没有自保之力,因此微臣实在不能答应!”

面对左相的严词拒绝,小太子不哭不闹,眼珠一转,早就想好了对策,“左相叔叔你误会了,其实,小一是看见大雪堆积,又担忧在外的父母,由此想到,天都城里百姓数十万,定然有人贫寒窘困,衣食无着——小一想去探望他们的景况。”

左相听完,顿时又惊又喜——这么小就开始心忧黎民,多好的孩子,多好的一位储君人选!

他蹲下身来,与小小太子平视,连声音都变得柔和许多,“太子有这份心,实在难得,既然如此,臣就亲自带你去探望他们——百姓疾苦繁多,还望太子多多思虑,是否能想出可行之法?”

这算是一场教导,更是储君的实习和探讨。左相对这位冲龄都没满的小太子,可说是寄予厚望。

小太子兴致勃勃的答应着,指了指背后的三个大包袱,凤眸晶莹闪亮,“我带了许多宫里的点心,可以分给那些穷人病弱。”

左相深深诧异了:想得如此周全,这孩子真是天生的仁君!

激动不已的左相当下决定,一定要豁尽自己的全力,教导辅佐这未来的贤明之君。

他没有读心术,因此不知道,这位“未来的贤明之君”心中正在咕哝:

好不容易偷溜出去,却被左相抓包,幸亏我脑子聪明,这才逃过一顿说教——但要如何诱导左相去东街集市,让我能看到杂耍彩戏呢?

两人稍事准备,就取了腰牌出宫——有左相的保证,太子连一个侍从也没带。

一路上,左相抱了太子,坐在高头骏马上,沿路观察访问民情,很是让小太子过了一把瘾。

但,到底是如何才能去看那到衔钱的珍珠鸟攀绳上天的彩戏呢?

小太子心里痒痒,念头一转,又一个鬼点子出来了——

“左相,什么叫逛窑子?”

这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左相拿起水囊正在喝水,被这一吓,顿时呛得直咳嗽。

他随即怒气冲冲地问:“是谁教太子这个词的?”

“是薛叔叔啊……他说西街那边有很多窑子,里面的姑娘热情如火,很值得一逛——左相,到底什么是窑子啊,那里很好玩吗?”

面对小太子纯净无暇的眼神,左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心中大怒,偏偏又不能向懵懂的孩子发火,只得耐着性子劝道:“那里没什么好玩的,太子不如去东街看看,那里有上好的杂耍团。”

太子很是犹豫,“可是上次你说杂耍是玩物丧志……”

玩物丧志也比逛窑子好吧!!!!

左相在心里无声的怒吼道。

好说歹说,左相为了引开太子的注意力,可算是煞费苦心,太子这才“勉为其难”答应去看杂耍。

满意的坐在哄闹人群中间,小太子满意的舔着糖葫芦,想起母后的一句话——

“怎样让犟驴子向前走呢,最好的办法不是吊着胡萝卜引诱,这招用滥了就不稀奇,应该在它后方放上火药,它发觉危险,自然会求着你向前的。”

“母后,小一可是有把你的话牢牢记住哦——虽然左相叔叔不是驴,可他比驴还犟,到头来我还是轻而易举的骗了他哦!”

他舔了一口糖葫芦,眼中冒出狡黠的笑,“至于无辜受冤的薛叔叔,你就安息吧——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也是母后教的哦!”

他这么软软的低喃道,隔了三条街的薛汶完全不知大难临头,在家狂打喷嚏,揉了揉鼻子,薛汶很困惑地说:“是谁在念叨我的名字呢!”

第二百八十三章番外2伥鬼番外3霁雪记

番外 伥鬼

素来清雅的寝殿里,如今却是香氛迷离,氤氲恍惚间,我凝视着那个昏睡的女子,陷入了长久的默然。

我的翠色长袖掩盖下,双手都在微微颤抖,随即,下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

伸手插入自己的胸中,顿时鲜血喷射,满地鲜红!

我艰涩地笑着,哆嗦的手,从胸中取出一块白色圆丸。

“把这个,喂她吃下去。”

“这是……?”

“是我重新修炼的内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可以继续活下去,活的很长,很长。”

寥寥几语,我感觉到所有气力和知觉,都在快速流失。

这一瞬,我清晰的明白:自己即将魂飞魄散,永远的,陷入沉眠。

眷恋的眼,最后一次凝视着沉睡的丹离——我唯一的血亲,唯一的羁绊。

愿你,永远幸福,永远不要想起我。

我的妹妹。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曾经多么的妒忌你,妒忌你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而我,只能做一只伥。

上古传说,伥原本是人,被老虎吃掉就成了鬼,却又成为虎的帮凶,引虎害人。为了重新获得躯体,我这一缕残魂,答应了违心的要求,而在我获得复生之后,我手上便染满了鲜血和污秽。

同样双胞,为何你能幸运的一路朝前,而我,只能躲在这拼凑的残尸皮囊里,躲闪着日光,做一只伥?

每一次凝视你,我的心都好似在痛苦燃烧——每一次想到,你的幸运是我舍却一条性命换来的,我便会笑自己痴傻。

一瞬间的热血牺牲,实在太过轻易,而这长久的阴暗,终究让我的心染满脓毒。

每一次见到你,都想紧紧地拥抱你,为了那久违的亲情,也为了让你也一同浸染这阴暗的毒秽。

我已无药可救,但我还有理智。

最后的理智。

我屡次的布局,没有一次是杀招,只是想看你焦虑为难的模样,更想看看你会如何抉择。

在我的心中,至高无上的天门权柄,比那个男人要可靠的多——只有斩断你的羁绊,你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于是我让丹嘉看清真相,含笑欣赏她的疯狂与绝望,也静静观察着你的应对。

但你永远都比我幸运,你得到的,是不离不弃的一心人。

何等的幸运!

在我的心中,纠结着对你的嫉恨与爱,我永远无法再走近你——直到这次,你陷入生死之劫。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走近,拉着你的手。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唯一清晰的,是你那神似的眉眼——

我的妹妹啊!

就让我,用仅有的本命元珠,提你挡住这灾厄的阴霾吧——我希望,你能永远幸运,快乐。

别了,我的妹妹。

番外 霁雪记

塞上正是数九寒冻,雪片绵密,四散飞舞之下,将草甸都渐渐遮盖。

苏幕轻摇折扇,雪色纸扇上绘就的冷雨芍药图被雪色一映,更显得墨色淋漓。蓝色鬼面的玉坠颤动着,细密的裂纹经纬交错,显示出过往岁月的惊心动魄。

他一身雪衣,腰间束以苍蓝天蚕冰绦,在冰冷的雪地里却仍是行走如飞,宛如仙人。

一道带着火翼徽记的白芒疾飞而来,他的单手一招,便落入掌心化为三足金鸦。

打开一看,他的脸上无喜,无悲,却是比冰霜雪地更为冷寂。

“她与他,如此的琴瑟和谐,一起去江南了吗?”

低低一声,似叹似讽,凉薄的笑意从他脸上掠过,却有了别样幽微的苦涩。

“到头来,只剩下我一厢情愿,哈……”

浓若点漆的双眸微微而笑,宛如最璀璨的琉璃珠玉,却在此时黯然了。

雪纷纷扬扬的继续下着,染上他的飞鬓与发梢,整个人的身影都显得孑然而孤。

已经离开天都多久了?久到……让他忘记了离愁的滋味。

因为孤掷相思,比离愁更苦。

是什么时候染上了这样的相思?他至今仍记得,初见的情景,是那般血腥而残烈——

那样娇小瘦弱的少女,就那样漫不在意地轻笑着,雪刃一挥,白森森的肩骨就断为两截,血肉模糊地突出在外——再一刀拖长,似乎是慢条斯理,又似乎是转瞬一闪,气海穴上又是一个血洞。

血如泉涌,喷溅而出宛如一蓬血雨,她仍是淡然轻笑着,好似如此狠绝砍下的,并非是自己的血肉之躯一般,那笑容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

那时的她,被鲜血染就,雪白与嫣红,那般惊心动魄的美,顿时让躲在花瓶里的他,目眩神迷,浑身都因激动而颤抖。

小小的少年,并未知道这就是倾心,只是与她互相捉弄时,无奈的任由她捉弄荼毒,只为求得她开心一笑。

他本以为,日子便是这般白云苍狗的过着,他与她,会如同他们各自的师尊一样,在拌嘴中结为道侣,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然而,平素慵赖随意的她,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野心,她怂恿了天机宗主,暗中设局,以争求天门的控制权——而她的师尊,也不知是中了什么蛊惑,居然对她言听计从,甚至不惜与自己的道侣闹得决裂!

那时候的苏幕,惊慌的发觉,从来温柔冷静,连一句重话也没有的师尊,她居然暗自抑郁垂泪,从此再不与天机宗主见面。

从那时起,天机与天寰两宗便反目如冰,天机宗主对爱徒偏听偏信,甚至有人生出谣言说他跟爱徒不清不楚。

这一切,只因为那个少女的野心与执念!

那时候的苏幕,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是将掌心攥出了血。

从那时起,他对她,便是如此纠结的又爱又恨。

爱之深,恨之切……所以,希望能折断她的羽翼,将她拥入怀中,再不让她有任何阴谋诡诈的余地!

他几乎已经成功了——即使她的术法强大而奇异,但,她的血脉里流着石家的血,而城破国亡之时的石家,气运无疑是最低的!

他几乎已经触摸到幸福的边缘了,但,那天外飞来,蕴含着龙气的一箭,却让一切都改变了!

命运在转折的关头,给了他最凌厉的嘲讽!

接下来,便是时局的风起云涌,各方角力之下,她终究还是在天门内争中取得了先机,而不知不觉间,那个男人——昭元帝秦聿,已经在她身边并肩站了许久,好似从一开始,两人就该这么自然的在一起。

从那时起,他就有极为不妙的感觉,但大敌当前,明瑶华的强大与阴险,让所有人都应接不暇,接下来,她又陷入了生死危机……命运的罗盘,疯狂的旋转着让所有人都身不由己。

直到两年前的某日,接到两人要正式成婚的消息。苏幕的狂怒,瞬间将一座山峰裂为乱石滩地。

宛如野兽受伤的低吼,眼角的戾意……虽然早有心理预料,但就在那一刻,他真的想与整个世界都玉石俱焚!

但终究,他没有这么做,只是乏力的喘息着,看着身旁的一堆乱石,仰望着天上的烈日,躺倒在地,醉了个痛快。

他不是缺乏杀戮的勇气,而是突然觉得,即使这样做了,也无法挽回任何东西。

在野外搜寻天材地宝的间歇,他常常想起那次寻找还魂草时的情形——丹离为了那个男人,居然强燃生命潜力,从昏睡中醒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与她,都是偏执而激烈到极点的人。

这样的她,意志宛如金石,是穷尽他一生,也无法改变的。

那一刻的奇迹,却是让他在沉默中,逐渐心灰意冷。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沉迷于强扭的瓜。这样的结局,也许他早该料到。

那一天,他平躺在满目创痍的地上,被耀眼日光刺得眯起眼,轻轻的,叹了口气。

心已成灰,便再难复从前。

于是他远走西域雪原,看尽南海椰林……这是心灰意冷的放逐,还是倦怠缓慢的疗伤,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就这么静静的,平复了伤口吧?

也许是这样,但,在接到密信,获悉他们共游江南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头,仍有着微妙的钝痛。

也许,他将用一生来淡忘她。

雪下得越发大了,打断了他的沉思和回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从未到过的远处。

苍茫的天色,万顷群山都显得单调模糊,极目所见,没有一丝人烟,只有几只苍鹰在岭间盘旋——前方有几株突起的虬干,好似是胡杨。

江南的雪,应该快化了吧?是不是……此地更温柔?

他的眼神有些怅然,仍是继续朝前走着。

未等走到树下,便有一道人影一跃而下,带起大片冰雪塌落。

苏幕伸出双手,快如闪电的一接,随即,他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一位身着红衣猎服的少女。

少女发辫坠金,红衣不似中原,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他。

“你是谁,是雪中的恶鬼,还是天上的仙人?”

一口异族口音清脆响亮,除了好奇,不见一丝害怕。

“恶鬼?仙人?”

苏幕从未被人如此称呼,一时竟楞住了,随即,他笑得不能自抑——

“我是个活人。”

“好象真有热气呢……”

少女居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哈哈哈哈……”

苏幕从未笑得这么快活,这么肆意。

“你是哪里来的小姑娘?”

“我们的部族就在前面不远,大家在把失足的羊从雪洞子了挖出来……”

喋喋不休的少女嗓音,伴随着苏幕如幻如真的脚步,朝前而去。

“这位大哥,你是来游历的,还是来找人的?”

“我,只是走到这里而已。”

“只是走?不住下吗?”

少女天真无邪的笑问。

“住?”

也许,在这里逗留,甚至长住,也是件愉快的事……

苏幕如此想到,奇异的,他感觉内心一片平静,好似有什么多年的重担,在这一刻终于放下。

“你会把羊拔出来吗?”

“也许,可以试试。”

“太好了!要是能拔出来,我阿爸会不会揍我了——我离家出走跟羊走失根本是没关系啊!”

苏幕再次发笑,他毫不犹豫的,朝着更西的地方而去——风肆意而卷,那是整个天朝都没人涉足的异域。

也许,那里有别样的精彩吧……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呢?

第二章百八十四章番外4江南游

上元十五 江南金陵

秦淮横曳,两岸花灯璀璨,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中更觉吴侬。

少年人衣着簇新,精神抖擞,兴致勃勃的指点着悬灯飞羽,一边却是偷眼瞥着擦肩而过的丽人们。

未出阁的少女们,梳妆精致,衣着珍奇斗艳,乌云般的鬓边还插了蛾儿金柳,熠熠闪着细碎的光,若是靠得近了,便有幽幽脂香似清似甜,让人心神荡漾,不能自已。

江南礼教虽不如北地森严,却也难得有如此肆意之时。

据说,早先的唐国江南,就连宫廷的贵人们,也曾微服游玩,在这街头品赏灯谜。

若是玩赏得累了,不远处的那华丽幌子下,有着闻名江南的夫子庙街,上至食肆。

十里秦淮,桨声灯影,浮灯明华,宛如仙境一般。

赏灯闲时,人们也会拐到满是食肆和小摊的内街,大块朵颐一番。

江南物产丰饶,百姓又心灵手巧,小吃糕点之类的就有百余种,热闹的吆喝之下,各种香气汇集,萦绕不散,就连走过路过的也要垂涎不已,身不由己坐下。

唐国虽然前年被攻占,连一国之君都被人掠去京城幽禁,但传说中暴虐的昭元帝却并未对亡国遗民们横征暴敛,庶民们的日子仍如往常一般,不紧不慢的过着。战争的阴影仿佛远逝不见。

在粉圆的摊位上,年过六十的老板虽然头发苍白,仍然意气风发的掌着鎏银大勺,不紧不慢的敲着锅沿,嗓音洪亮的吆喝着——

“老张家粉圆,个大味足,百圆百味来——”

他的尾音拖长,还未落定,就听摊前扑哧一声轻笑,一道清脆女音笑道,“两碗粉圆,我的要百果橘味的,给他一碗花生馅的。”

这嗓音说不出的清脆好听,好似世间最名贵的珍瓷轻撞,无形中又挠中人心中最隐秘的弦让人几乎要沉醉在那韵味之中。

老张抬起头来,却见一位身着天水碧纱衣的丽人站在摊前,笑语盈盈的看着他,而身后的灯影里,站着一位身材挺拔的黑衣男子。

一触及她的双眸,几乎让人短暂失神,老张心神恍惚的答应一声,正要把粉圆下锅,却听那黑衣男子沉声道:“花生馅太甜,我从来不吃……”

他语音平静并无不悦,但一开口,那周身气势却是让人膝盖发软,禁不住要顶礼膜拜。

“是吗?”

那女子笑意变深,眼珠转啊转的,满是慧黠搞怪,“可我怎么记得,你在宫——家里的时候,有一次把半瓶如意花生酱都拌在糕上了?”

“你眼花看错了。”

男子不自在的咳一声,却被那女子拉住衣袖,半撒娇半揭老底的说道:“其实,你不用不好意思的,男人爱吃甜食没什么好丢脸的,夫君你如此威武神勇,爱吃花生酱更是天经地义。”

老张听得暗暗发笑——这位夫人简直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这么吹捧自己家相公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男子默然了,估计他也是觉得自己说不嬴,无奈的摇了摇头,却露出一道宠溺的苦笑来,“好吧,既然连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那回去以后,就请娘子你亲手调羹汤,为我做花生馅的夹饼圆糕团子乳酩——”

他报出一连串的食名,笑着看自己爱妻的脸皱成了苦瓜。

但那女子眼珠一转,立刻又鬼主意上心,“我的厨艺……虽然有待改进,但——”

她的话被无情打断,“不是有待改进,是难吃得几乎能把猫毒死。”

随着男子的冷然吐槽,他背后的竹箩里发出一声哀怨而微弱的猫叫。

那女子脸皮忒厚,笑意丝毫不变,“我的厨艺不精,亲手调羹汤就免了,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隔壁摊位偷海棠糕啊!”

这话一出,老张手里的锅勺一抖,吓得险些喊出声来。

妈呀,居然是个女贼!

那男子也气得脸色发黑,低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女子的嗓音清脆悦耳,仍然理直气壮——

“我听你说过小时候的事,就是皇帝也要吃饭啊,皇帝没饭吃的时候也会去偷糕——”

男子再也听不下去,连续咳嗽打断了她的胡说八道——再说下去,当朝九五之尊的皇帝,简直就没脸面可言了。

“你不用不好意思,更不用脸红——羽织能陪你一起偷糕,我也能!!”

那女子越说越是慷慨激昂,眼睛瞄简直要挽起袖子来大干一番。

老张搅动锅水的手不禁开始发抖,胆战心惊的朝隔壁摊位瞄了一眼,在良心煎熬下,反复在抱头鼠窜和大喊抓贼之间衡量。

却见那男子居然颇为感动,握住妻子的手,低声叹道:“娶了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老张几乎要翻白眼了——娶了这种贼婆娘,也是一生的幸运?那这倒霉男人前半辈子该多不幸啊!

摄于对方威势,他不敢多说,只能多看了这两人几眼,却是越看越眼熟,蓦然灵光一闪,惊讶的喊道:“九年前的上元节,你们也来买过我的粉圆吧?”

“是呀是呀,老丈你真是好记性,这么久了居然还记得我们……”

那女子笑得更加愉悦。

“怎么会不记得呢?来我这买过粉圆的人成千上百,但是象你相公这么囊中瘪瘪,也敢向姑娘请客献殷勤的,我只见过一次。”

既然是故人,老张不客气的多打量了两人几眼,摇头叹息道:“他那么穷,也肯为你慷慨解囊,果然姑娘你还是嫁给他了,可见千里姻缘一线牵啊。不过你们小夫妻是不是过得太惨淡了点?”

他的目光停留在两人单薄的衣着上——这么冷的天,居然连件棉袄都没有,这对小夫妻还真是穷到底了。

因为身负绝学而只穿单衣的两人,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怜悯,都干咳一声,不自在的转头。

想起那个男人,九年前掏空钱囊的情景,老张叹了一声,快速把两碗粉圆盛了出锅,放到两人面前,“你们一穷二白也过得不容易,这两碗粉圆就算是我送给你们的。”

无视两人因惊讶而张大的嘴,老人继续絮叨道:“年轻人做些苦活也使得,最要紧的是别走了邪路,成天想着偷啊抢的实在是要被抓去吃官司的!”

话音未落,却听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人们被挤得东倒西歪的。

“快抓住那两只猫!”

有人在大声吆喝,老张能听出是卖咸鱼干的老宋。

随人群的流动,一黑一白两只猫宛如箭矢一般飞奔而来,身后跟着追打的人群。

“麻将!墨玉!”

那女子惊叫一声,那两只猫也看见了这两位主人,一个直蹬,从高处落向两人怀抱。

伸出手接住两只猫,那女子奇怪的问道:“麻将你又在搞什么鬼?”

回答她的不是猫叫,而是那老宋声嘶力竭的喊叫——

“哪来的野猫,居然敢把我一筐鱼干都偷吃得干净!”

“麻将你居然去偷咸鱼?”

女子大怒,掐住那只白猫的脖子死命用力,“你这个没出息的,老娘供你吃山珍海味,你居然还要去偷鱼!!”

那只白而圆胖的猫连续喵了几声,女子愤怒道:“你说还是故乡的鱼好吃?!那也不能偷啊!”

一旁的老张简直要笑出声来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主人都动不动想要做贼,她养的猫哪还能学到什么好的!

话音未落,只见那只白猫一甩尾,顿时四条鱼落入男子的背篓里,顿时幼嫩的小猫叫声响起。

“好啊,你这只吃货,不仅自己偷吃,居然还替儿子女儿捎点?!”

女子好似还想骂猫,那男子捂着脸,好似实在是羞愧难当,冷哼一声,左手拉了妻子,右手拎起两只猫,身形一闪,顿时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不见了人影,正疑惑是见了鬼魅,却听耳边叮当连声,睁眼看时,却是百两一张的银票,分别落上了老张和老宋的摊位。

银票本是轻飘飘的,却整齐的嵌入木板中,宛如刀切一般。

“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男子淡淡的嗓音传来。

两位摊主惊呼一声,只觉得置身于奇幻梦中。

……

“你拉着我跑什么,粉圆还没吃呢,我还没替你去偷海棠糕呢!”

两人跑出好一段路,丹离挣脱他的手,不满的娇嗔道。

她盈盈大眼看着秦聿,在上元的灯火璀璨之间,无比认真的说道:“羽织为你做过的一切,我也能做到!”

回答她的是头顶一只大掌,将她的鬓发揉乱。

“小醋坛子!”

亲昵的责骂声中,秦聿凑在她耳边笑道:“她已经是晋国的世子妃了,你还惦记着她做什么!”

那一日在山谷中,羽织坠落山涯,不久术者间便有传言,她接任了清韵斋主之位,三个月后,又传出她与恒公子订下婚约的消息。

这就是她的选择——牺牲自己的一切,力挽狂澜,只为拯救陷入危机的宗门。

但这一切,秦聿却丝毫不曾在意——那个紫衣婉约,清丽忧悒的女子身影,在他心中,早就化为虚无了。

丹离趁咬住他的耳朵,小声笑道:“我才不是吃她的醋,而是觉得……你的过去那么多坎坷,我却不能替代她陪在你身边,跟你一起去偷海棠糕,一起在金陵城里辗转流浪!”

看着她真切的目光,秦聿心中一阵酸而暖的奇异感觉流过。

“你的未来,我也不曾参与过,但是将来,我们将会分享彼此的悠长岁月。”

放下两只猫,他抱紧了她,生平第一次说出如此柔情的话来。

此时此刻,秦淮的水边,火树银花的华灯下,两人紧紧相拥,凝视着彼此最深的瞳影。

“喵——”

猫的叫声引起了新的骚乱,随即响起了丹离的尖叫声——

“麻将,我一定要阉了你,让墨玉做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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