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娇 - xp1024.com
《殿上娇》


第1章 查抄

入夜,灯光如豆。

陆晚披着一件雪狐棉衣,手里捧着紫铜莲纹手炉,静静地坐在桌旁,手指捏着小铜火箸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炉内的炭火。

“三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

陆晚听得这声音是老太太房里的管事妈妈,忙去开门,只见那婆子面色如土,唇色惨白。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姑娘赶紧去前院吧,朝廷来拿人了!!!”

“什么?!”陆晚愣在门口。

“哎哟,我的姑娘,还发什么呆呀。修罗卫正在院子里候着呢!裴大人叫你赶紧过去!”婆子焦急地一把拉过她,便往前院走去。

陆晚回过神来,一把拉住那婆子,道:“修罗卫来作什么?哪个裴大人?”

婆子提着灯笼在前头照路,声音中隐隐带着恐惧:“还有哪个裴大人,就是大理寺裴大人!”

“什么?”陆晚如坠冰窟,姣好的面容冻僵了一般凝住。

“说是老爷负责的漕运出了事故,要查封府上家产。”婆子回头望向陆晚,眼神中尽是哀色,“老太太晕过去了。三姑娘,现在府里就全靠你了。”

现在府里全靠你了。

陆晚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夜空。北风呜咽,雪花飞舞,地上覆着白茫茫的积雪。

这将是一个难捱的寒冬。

修罗卫是景渊朝所有臣子的噩梦。

作为唯一一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近卫军————他们做人冷酷无情,做事心狠手辣,力求赶尽杀绝,不留任何退路。

而作为本朝最为显贵的家族永安侯裴氏,则是景渊朝所有人向往的美梦。

裴家男子位极人臣,裴家女子宠冠六宫。

裴氏与修罗卫,一个是神,一个是鬼。掌握每个人的生死荣辱。

夜幕之下,陆府大院内气氛森冷,暗红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线。

近百名修罗卫,身着劲装,腰悬宝剑,杀气腾腾地立在垂花门,霎时间形成了一座铜墙铁壁,将陆府紧紧包围。

裴英站在内宅中央,眉目冷峻。

一阵冷风传来,扬起他身上的寒鸦轻裘,露出垂在腰间的佩剑。

他的手指按在佩剑之上,透着隐隐的杀伐之意,而那纹丝不动的身躯,仿若一尊冷面阎王,让人觉得寒意丛生。

院内,陆府上下百余人彷徨而立。

有的下人们只着了身贴身的衣裤,在这寒气逼人的夜色中瑟瑟发抖。女眷们来不及梳妆,头发也在慌乱中扯散,个个花容失色,皆低垂着头掩面隐隐啜泣。

他的目光从人群里扫过,余光不经意地落在陆晚身上。

她从厢房走廊缓步而来,神色间是少有的沉静。

豆绿色的上衣,月白色的裙。腰间系着的丝绦络子小巧精致。

两手相握放在腰侧,目光在纤细柔软的腰际停了片刻,最后落在她的脸上。

头绾垂鬟分肖髻,发间插着支梅花银簪。细眉杏眼,眼神清澈镇定。

若不是她微微发抖的手指,差点就要以为,她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坚韧。

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少女垂眸,微微侧身,使身子隐在人群里。

谢忘稳步走过来,向裴英拱手道:“裴大人,已经都到齐了。陆府上下女眷家丁总共一百二十七人。”

谢忘身为修罗卫统领,本无需对任何人多加礼仪,但是对于眼前的裴英,却始终保持着恭敬。

裴家声望和地位,整个长安城,除了当初的皇后顾氏一族有此荣光,再无他人。

而裴英,更是少年有成,凭着一身好本事从雍州军队调任大理寺。

“谢统领,为免夜长梦多,我建议今晚便启程,将他们押送回京听候发落,至于追查账目的事情——”裴英咳嗽一声,低语道:“此事龙颜大怒,你我二人必不能掉以轻心,谢统领切勿大意。”

裴英看向院中众人,抬高声调道:“圣上谕旨————漕运使陆扬,因公假私,勾结匪帮,倒卖官粮。今特命大理寺少卿与修罗卫查封家产,陆府家眷押送回京,听侯发落。”

“天啊,这可如何是好!”话音刚落,有女眷捂着胸口叫了一声,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大人饶命啊!”有胆大者跪爬过来,在裴英和谢忘跟前泪流不止,甚至不住地磕头求饶。

顿时院子里乱成一锅粥。

裴英和谢忘面面相觑,眉头微皱,这都是陆家的女眷。

“大家不要哭了。”

少女轻移莲步,向院子中央走来。声音不大,众人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霎时间镇定了不少。

裴英抚掌笑道:“这位就是陆扬的女儿?”

少女双手在腰侧福了福:“小女名叫陆晚。冒昧问一句,不知大人打算将我们遣往何处?”

“陆大人此案非同小可,若案情属实,按律当卖身为奴。”

裴英话音一落,院里的女眷们再次放声痛哭了起来。

“大人饶命,我们只是府里当差的,老爷在帝京的事情,我们均不知情。”

陆晚往后轻轻的移动了一下脚步,蹙眉看向地上爬行求饶的人们。

修罗卫个个纪律森严,一言不发肃立在府门口,而修罗卫统领谢忘也只是淡淡地看着院里的一切。

她便试探性问道:“这么说,那案子便尚未查明?”

裴英语气依然冷峻:“圣上旨意,彻查陆府,府中上下均需仔细搜查,此事事关重大,着修罗卫押送陆扬家眷入京,等候发落。”

压抑的哭泣声戛然而止,众人充满了绝望瘫坐在地,一时之间院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陆晚低垂着头,父亲自幼对她便如同男子一样教导,朝政之事,她略有了解。

自四年前,威震边塞的靖远侯因谋逆之案自刎身亡,凉州边陲便不复安宁,战事频发。

朝中受此案牵连,陆续有近万人获罪。而那些没有被牵连进去的官员,也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而今年,人们日子更为艰难。

入冬以来,全国各地大雪纷纷,多处州县灾情告急,可今年春夏干旱,各地粮仓均有欠缺。

永安侯裴延盛,提出裁撤西凉军队,节省出物资银两用以救济灾民。

平日沉稳内敛的陆扬一反常态,坚决反对,屡次上书劝阻皇帝。

这一次次的冲撞君威,皇帝大为不悦,却也没发难于他。

直到那天——陆扬掌管的江南漕运发生翻船事故,二十万石官粮沉入河底,接着有传言说,陆扬与水上帮会私交深厚,勾结匪帮,倒卖官粮。

弹劾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向御案,皇帝终于震怒,将陆扬交由大理寺审理,并命修罗卫与大理寺火速南下,彻底查抄陆府。

谢忘也陷入了沉思。

陆扬近几年来颇为皇帝赏识,自从吴郡调任到帝京之后便是平步青云,官至中书令,又兼任了太子太傅,今年还接手了江南漕运的要职,是深受皇帝器重的御前红人。陆扬其人却甚是谦逊,与朝中任何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裴英将查抄的事情揽在身上,无非是想趁机打压陆扬。

可是谢忘脑子里却响起临行前,皇帝眯着眼吩咐他“务必保证陆扬家眷安全”,圣心难测,这皇帝到底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想至此,谢忘突然打破沉寂,笑道:“裴大人何必吓她们,圣上只说押往帝京好生看管。”

陆晚恳求地看向裴英,道:“父亲犯了事,本是和这些家丁仆人不相干,恳请大人能放他们出去,让他们寻了新的主人各自为生。”

地下跪着的仆人们立刻爬起来跪下,纷纷争着说:“求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

裴英微皱眉头道:“谢统领,此事事关重大……”

谢忘笑容温和,道:“裴大人,这么多人押送回京,一来路途遥远我们人手不够,二来……圣上诸多叮嘱务必保证陆氏家眷的安危。依我之见,我们先将陆府上下仔细搜查一番,再将这些奴仆们遣散,如此可好?”

谢忘的话外音很明白——不管陆扬这个案子结果如何,圣上都是打算网开一面的。

裴英岂能不明白这话里之意,略一思量,缓缓点头,拍着谢忘肩膀笑道:“谢兄说的极是。”微顿片刻,向陆晚道:“那么,便依了陆姑娘的意思。”

陆晚道:“事到如今,你们有愿意留下来的吗?”

院子里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她。众人诚惶诚恐地低着头,紧紧地抓紧了衣角,眼睛悄悄地瞟向外面。

暗红的灯笼微微摇曳,昏暗的灯光照在陆晚的脸上,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她咬了咬唇,又道:“这种情形,你们留下来也是连累自己,还是自寻生路吧。”

她向众人吩咐道:“大家切莫惊慌,等府里搜查完毕,我自会遣散各位出去。”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夜的寂静,院内众家眷均吓了一跳。

“砰!”的又一声,西厢房的门窗猛然合上,霎时间狂风席卷过屋檐,吹得琉璃瓦哗然作响,外面不断地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

一阵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寒光闪过。

“有刺客!!”谢忘最先反应过来,厉喝一声。

数十名修罗卫应声而出,身手敏捷持剑跃至东西厢房房檐。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人群内突然有人闷哼一声。

只见人群中一位白须青衫的老仆吃痛地捂住胸口,鲜红的血液自他胸膛喷洒而出,接着便栽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张总管!!”

冷风灌进陆晚的衣袖,寒风入骨,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可那单薄的肩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第2章 刺客

院子里众人个个面如死灰,惊骇地看着地下躺着的死尸,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犹自惊心。

裴英定定地盯着雪地上的鲜血,森冷的眼中更添了几分怒意——有人明目张胆地在他、在修罗卫的眼皮子底下行凶,事了,他们竟无法知道凶手是谁,此事要传到皇帝面前,大理寺和修罗卫,颜面何存?

谢忘半蹲在尸身旁,微皱眉头道:“大人,这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一个修罗卫上来,将一封书信和一本账册递给谢忘:“谢统领,从陆府总管房间查出来的。“

谢忘接过扫了几眼,伸手挥退了那侍从:“知道了,你们继续去搜查!”

他站起身来,眼中带着一丝复杂,将书信和账册递给裴英,道:“裴大人,你看看。”

裴英接过来,慢慢的翻看,是陆扬与水上帮会联络的信,而账册则显示陆府有不明款项来源。

“很好。”他合上手中的证物,怒气已达极点,冷冷道:“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来人,将府门封住,一个也不准放出去!”

裴英十四岁便在雍州带兵,素来以治军严谨雷厉风行出名,修罗卫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一声令下,四周顿时肃穆无声,手中的火把将夜空照的通红,雪地上一道道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这是凶手唯一留下的痕迹。

裴英在椅中端坐,数百名侍卫分列左右,神色严峻,寂静的内院,如千军万马的疆场一般杀气腾腾。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不一会儿叫喊求饶的声音越来越大,只见两个修罗卫老鹰拎小鸡一般提着一个男家丁扔在院子中央。

那人似乎被吓坏了,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小人乃陆府的马车夫,此事绝对不是小人所为,大人明察啊!!”

谢忘狐疑道:“既然你是府中马车夫,为何刚刚不见你?为何鬼鬼祟祟躲在厨房?”

那家丁早将额头都磕破了一层皮,一抹血迹自额头流下。

他仍不肯停下,一边磕头一遍颤抖着道:“小人在厨房偷吃了一只鸡腿,结果修罗卫就拿人来了,我害怕被抓住,便悄悄开了角门,想趁机溜出去,不曾想大总管被人杀害,小人心里害怕,便只好藏在厨房不敢露面。”

裴英闻言冷笑一声,厉道:“裴某身在大理寺,所遇奸诈之徒无数,你既然力证清白,那本官便给你这个机会。来人,将他开膛破肚!”

“是!”侍从声如鸣钟,两个大汉擒住那家丁的脖子,一把扒开他的衣服,唰的拔出明晃晃的长剑,就要刺向他的肚皮。

“等等!”陆晚急道:“我可以证明,他是府中的车夫!”

谢忘道:“就算他确是马车夫,可如何证明他不是凶手?”

“他只是一个赶车的,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于无形?若有这般身手,又怎能让你们捉住?”

裴英冷笑道:“陆姑娘心善,怕是不知人心险恶。难道世上的凶手都要长着一副杀人犯的模样昭告天下?因为他是马车夫,就可以排除行凶杀人的嫌疑?”

陆晚道:“大人可否让我问他几句话?”

“请便。”

陆晚谢过裴英,转身看向那家丁,缓缓道:“我问你的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否则,我也救不了你了。”

那家丁早就吓得尿了一裤子,战战兢兢地道:“三姑娘,小人不敢撒谎。”

陆晚围着他踱步两圈,将他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这才问道:“修罗卫进府之前,你在哪里?干了什么?”

家丁惶恐地道:“小人当时正从刘屠夫家回来,买了一百斤猪肉运送回府。”

“修罗卫进府之后,你在哪里,干了什么?”

“小人刚刚将肉送到厨房,就听到修罗卫来拿人了。当时正在厨房偷吃了一只鸡腿。”

陆晚点点头,转身看向裴英和谢忘,微微一福,道:“可否让我看看张总管的尸体?”

“可以。”

陆晚便向前走去,有修罗卫正准备掀开尸身罩着的布料,谢忘抢先一步微微拦住她,道:“姑娘,张总管死状恐怖,你……”他犹疑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陆晚感激地向他笑了笑:“多谢大统领关照,只是事关一条性命,我不能坐视不理。”

谢忘只得收回手。

随从将布料缓缓拉开,犹是陆晚心中早有准备,还是吓得连连后腿几步。那尸身的胸膛间不知是为何利器所伤,呈现一个两寸长的血窟窿。

她勉强定了定神,再次走向前去,驻足凝视一番,才走向裴英,道:“我已经可以确定,凶手并不是他。”

“哦??”裴英抬了抬眼皮。

陆扬这个女儿,看年龄不过十五六岁,可刚刚那番坚毅神情,却是让他刮目相看,此时听她几句话便能断言结果,不免也略微好奇。

陆晚神色平静,一五一十道:“他叫李大虎,在陆府当差五年有余。去年成的亲,媳妇儿刚刚生了一个儿子。为人胆小懦弱,做事倒也诚恳踏实,除了偶尔喜欢去厨房偷点东西吃并无不良记录……”

裴英点点头,道:“这些只能说他没有行凶的动机,但并不能证明他没有行凶的能力。”

陆晚微笑道:“是的。这些并不能证明。但是他的裤腿上尚有猪油的痕迹,鞋底还有几根猪毛,那么他一定是刚刚从屠夫那儿买肉回来;而据我所知,陆府厨房炸的鸡腿都会加香椿油,而他的衣袖上有还有残存的香椿;还有——”

她顿了顿,看着裴英道:“证明他吃了鸡腿并非一定要剖开肚子,大人您完全可以,撬开他的牙缝。”

最后这句话说得极为直接,在众人听来甚至是在批评裴英心狠手辣。

陆府的人不知裴英平日性格,而修罗卫一干人等却是极其了解——裴家长安声名显赫,裴英作为这样的世家公子,却并不是靠着父亲的名气,而是少年时期在雍州历练出来的成绩。

裴英其人向来以凌厉冷酷著称,朝中就算是最刁钻嘴毒的言官,在他面前也是忌惮三分,绝不敢轻易挑刺。

裴英却没有计较,反而眼露赞许,点头道:“陆姑娘心地善良,又不乏聪明伶俐,果然非寻常女子可比也。”

陆晚微微一福:“大人谬赞,小女子当受不起。”顿了片刻,迟疑道:“只是那张总管的死……”

“哦?”

陆晚斟酌片刻,似是鼓起了勇气,道:“张总管并不是被利器所伤而死。”

第3章 疑云

此话一出,陆府的下人们都忍不住怀疑:“三小姐,此话可万万不能乱说,我们都亲眼所见一道白光刺向张总管,血从胸口喷出来他倒地而亡……”

“是呀,虽然我们都不想张总管就这么死了,可他的确是被人杀了呀。”

裴英眉头紧皱,看向谢忘,道:“你怎么看?”

谢忘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他沉道:“从死者伤口来看,胸口呈两寸长的窟窿贯穿身体,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会是何种武器,现下陆姑娘一言提醒了我,如果凶手并不是用利器杀的人……”

裴英思忖一番,又将腰间佩剑取出比划几下,方点头道:“若是利器所伤,必然是会有切口痕迹。而且,能达成如此贯穿身体伤口的,必然是又长又重的武器,那么凶手就不可能短时间内逃脱甚至隐于暗处。”

谢忘观察了一下四周:“可是张总管倒地之时,胸口鲜血喷涌而出,说明就是当时身亡的。”

裴英道:“既然不是利器杀人,凶手为何做此之举呢?”

他见陆晚沉思不语,又道:“陆姑娘似乎也想到了。不妨说说看?”

陆晚摇摇头:“小女愚钝,并不知道为何。”

她隐隐觉得,事情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裴英和谢忘,作为奉命前来查抄陆府的人,她又如何能信任呢?一时之间陆晚陷入了孤立无援的迷茫之中。

谢忘道:“因此,凶手的目的有两个:第一,他需要极快的时间内杀人灭口,所以选用了稀世罕见的武器和手法;第二,他想要引开我们的注意力,所以才会制造出迷雾重重的死因……”

裴英道:“只怕是凶手两个目的都想达成……这说明凶手经过了长时间的谋划、每个环节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甚至连我们会来陆府查抄都算准了……”

雪越发的大了,天色已经全黑,陆府的红墙渐渐地吞没在夜色中,像一只巨兽,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殊死搏斗。

谢忘伸手接住了天空中飘舞的雪花,漫不经心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他办案繁多,又久伴御前,皇帝为何在案情还未定性就急着要来抄家?既然来抄家,为何又要叮嘱他将陆府家眷安全护送进京?

“那凶手为何要如此算尽心机杀区区一个陆府的总管呢?张总管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呢?”陆晚喃喃问道。

她毕竟是闺阁小姐,不曾真正接触过朝堂争斗,一时间无法想到更多的东西。她忽然看向裴英手中的账册……猛然一惊,如果凶手是奔着那账册而来,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

很有可能,这所有的事情,都是早就预谋好的!!

陆晚明白了这一层,突然胸口一阵窒息袭来,甚至隐约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想到这一层,陆晚突然再次走向张总管的尸身,双手用力一扯,那蒙着尸体的青色棉布被她拉开。

她呆住了。

“怎么了??”裴英走了过来,只一眼,他也面色突变。

陆晚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将眼神紧紧地锁在那尸身上。

不过短短时间,那尸身已经肿胀如球,眼球凸出,七孔流血,全身紫黑。

“原来如此。”裴英面色严峻,“致命的不是凶器,而是,毒药!”

陆晚也明白了,道:“凶手先对死者用毒,张总管中毒之后,并没有即刻发作,凶手掐准了死亡时间,然后用一道刀光引发我们的注意,使得他得到逃脱的时间。”

“只是,这种能让人胸口贯穿的毒药……”裴英看向谢忘,“你们修罗卫见过吗?”

谢忘摇摇头:“闻所未闻。”

众人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陆晚用手帕包住手,轻轻捏起尸身的衣袖,只见他双拳紧紧的握着,她试图掰开他的手掌,可尸体已经僵硬,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谢忘和裴英对视一眼,忙上去帮忙,两人把那五根手指一只只掰开,一团纸被死死攒在手里。

陆晚捡起来那皱巴巴的纸片展开,这是一幅画的残角。

残破的纸张上,依稀可见画的是山水,纸张微微泛黄,纸上石青色的颜料却艳丽如新。

她将画纸递给裴英:“大人,您看……”

裴英拿过来,道:“看来凶手的目的只有一个——夺走这幅画。而且他希望引发我们的注意,否则,他没有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谢忘点头道:“没错,修罗卫搜查至厨房,错把这家丁当成凶手,而真正的凶手已从后院逃走。在极短的时间内,抢夺东西、杀人灭口,并且来无影去无踪,此人必定是武林高手。”

而这到底是什么画,为何凶手在陆府查抄的时候特意抢走这画?

裴英看向陆晚道:“陆姑娘,你可认识此画?”

她当然认识。

父亲书房中收藏着的画,只有这幅山水图最特别,因为它是彩色的。

父亲常常凝视着那幅画,久久地叹息。

他说,这是一位故人所赠,可那位故人,他再也不能见面了。

后来有天父亲突然命人将那那画取下,收了起来。

她不明白父亲讳莫如深的原因,也不信任裴英和谢忘,故而摇摇头,道:“我没见过。”

谢忘捏着那团纸翻来覆去细细查看半晌,犹疑道:“这纸——”

裴英皱眉:“有什么异样吗?”

“若我没有记错,这作画所用的纸叫做白玉绫,细如白玉轻如绫罗,能够长期保存,因制作复杂用料昂贵,圣上甚为珍惜,只有朝中极为亲贵的臣子才能赏赐。”

裴英闻言愣住,裴家是四年之后才重整家族的,五年前他们家族自然是得不到这样的赏赐,因此他也不知道这些。

谢忘缓缓道:“据我了解,得到白玉绫为赏赐的臣子,一只手掌都数的过来。”

陆晚忙问道:“是哪几个人?”

谢忘笑了笑:“……当时受赏之人有五个,靖远侯顾将军、当朝太子和两位皇子、太子太傅章太傅、除此之外便是礼部尚书定远侯王大人。可五年前陆大人尚在吴郡任职,帝京重臣又如何会认识他?”

“现在只要弄清楚,他抢走的是一幅什么画,便能明白凶手是什么人了。”裴英倒不是很担心:“待回京好好问一下陆大人,便能明白一些线索了。”

陆晚忐忑不安,父亲是如何得到这样一幅画的?这幅画,到底有何秘密?比起修罗卫抄家,她仿佛觉得这幅画背后的秘密更让人害怕。

第4章 入宫

牢房的夜晚,格外的漫长阴冷。

狭窄阴暗的囚室内,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北风呼啸着从窗口灌进来。

陆晚背靠着墙坐在牢房内,紧紧地缩成一团闭目养神。

即使睡不着,养养神也是好的。

回想起这半个月的经历,忽然觉得人生真是充满了无常。

在陆府未被查抄之前,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闺阁小姐。可转眼间,她就被押送进京,进了刑部大牢。

十一月初一,是陆晚第一次入宫的日子。

她跪在蒲团上,低垂着头,只看得见景阳宫内绣云织锦的地毯。

皇帝斜靠在软垫上,待谢忘将陆府之事一一禀报完毕,沉思半晌,道:“这刺客——来的可真是时候。”

谢忘躬着身,道:“臣有罪,刺杀一案,没能事先预防,让关键之人死于非命。”

皇帝摆摆手,似乎对这些并不在意:“陆扬那女儿呢?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陆晚顺从的微微抬起头,却仍然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宫内规矩森严,稍一不慎便会让自己丢了性命。

上头皇帝的声音响起:“可惜了。”

陆晚心中一颤,“可惜了”这三个字,暗示着什么?又知这是御驾面前不能失礼,只能强忍着心内翻涌的情绪。

正神思恍惚间,忽听得内侍拖着声音报:“四皇子晋王觐见——”

“儿臣参见父皇!”俊朗清冷的声音传来,陆晚不敢抬头,只看见一截石青色锦服,和一双锦面青花绣祥云纹的缎面朝靴。

“平身吧。你先候着,朕和她还有几句话要讲。”

“儿臣恭候父皇。”

皇帝又看向陆晚,温言问道:“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女名叫陆晚。”

“多大了?”

“今年十五岁。”

“可读过书?”

“父亲在吴郡时教小女认过几个字。”

陆扬总共有两子一女,素来偏爱女儿。

自从那一年两个儿子均走丢了之后,他对这个女儿更加珍重,亲自教导读书认字。

陆晚天赋极好,有过目不忘之才能。也因此陆晚小小年纪便被吴郡人称作才女。

皇帝沉吟半晌,似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写几个字朕看看。”

内侍马上取来笔墨纸砚,置于身旁,陆晚跪在地上,略一踌躇,在白纸上写了几行字。

她放下笔再次双手附于额前拜倒:“陛下恕罪,小女写得不好。”

王季双手向皇帝奉上,皇帝伸手接过来,轻声念道:“远胜登仙去,飞鸾不假骖。”

萧令不由得侧头微微看向殿内跪着的人,只见她藕合色的素衣素裙,略显单薄的肩,额头触地跪拜于丹樨之下。

果然皇帝表情渐趋严肃,眯着眼睛道:“这是陆扬教你的?”

下方女子回道:“这是小女最近所读的诗句。”

皇帝又道:“韩昌黎文章倒是不错,就是性子固执了点。”

陆晚道:“文公在《原毁》一文中说: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小女认为,文公其人其才足以为天下表率。”

萧令在旁边听得眉头一跳,皇帝素来不喜刚直固执的臣子,陆扬这女儿提笔就写韩愈的诗句……

他侧目看了一眼皇帝,只见皇帝一言不发,脸色明灭不定。

萧令素知父皇多疑的脾性,便向前一步道:“父皇,经筵即将开始,章太傅正在文华殿恭候父皇。”

皇帝这才道:“眼下漕运之案尚无进展,陆扬这女儿,先扣押在刑部大牢吧。”

谢忘微微一愣,望向她的眼神有一丝怜惜,可只一瞬,他便躬身道:“是。”

虽说漕粮之案目前尚无定论,可前方灾区吃紧,正是需要粮食的时候,二十万石官粮至今无迹可寻。

因此,皇帝能留陆家上下的性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

身上的寒意越来越明显。

牢房内除了一床散发着难闻气息的棉被,再也没有别的御寒之物。就这床被子,还是修罗卫统领谢忘关照了一句才有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晚觉得身上的骨头都冻得失去知觉的时候,一抹晨曦终于透了进来,带着深冬的寒冷,映在牢房湿冷的墙壁上。

陆晚微微挪动身子,慢慢地活动了一下近乎麻木的四肢。

又是新的一天。

她抬头仰望着那一尺见方的窗口,进入这刑部大牢已经六天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

陆晚这几日夜夜不能入睡,时时刻刻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任何异常的声响都能让她格外注意。

这脚步声和狱卒不同,步伐沉稳,似乎还带着随从。

她将身子靠紧了墙角,一双眼睛盯紧了门口。

“把门打开。“冷淡的声音响起。

“是!”

牢房的铁门被打开,一个身着石青色锦服的男人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谢忘。

陆晚一眼看到他腰间的珠环玉佩,再抬眸,便微微怔住了。

眼前这个男子,长相极为好看。

英俊的长脸,笔挺的鼻子,长眉凤目,双眼如潭,配上那古井无波的眼神,让人不敢直视。

他负手静静地站在囚房中,分明平和如斯,却掩不住睥睨天下的威严,清冷得仿佛傲雪寒梅。

“放肆,见到晋王殿下,还不快快跪下!”狱卒斥责的声音响起。

晋王殿下?陆晚闪过一丝惊讶,连忙跪拜在地:“小女罪该万死。”她上次在景阳宫并未看见晋王的长相。

“起来吧。”晋王萧令淡淡地打量着面前少女。

虽然身处牢狱,她身上却没有半点颓靡不振的痕迹。身形纤细,衣衫干净,发髻整齐,没有一丝凌乱。苍白的脸色更显得肤如凝脂,双眸低垂,如羽的睫毛微颤,虽身处这阴暗潮湿的牢房内,却仍然不失芳华之态。

他微微一笑,道:“陆扬勾结匪帮,倒卖官粮,罪名已定。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何本王来看你?”

陆晚一心想知道父亲的安危,此刻毫无意识地顺着他口气问:“为什么?”

“从陆府查抄出的账册和书信显示,你父亲倒卖官粮之事证据确凿,可此案关键的证人,陆府大总管却意外身亡。而且,在凶案现场发现的白玉绫书画,疑似当年逆臣顾良玉所有。”

陆晚愣住,忍不住变了声调:“不,这不可能!”

晋王用一双淡漠的眸子看着她,似乎懒得多做解释。

“得到白玉绫的臣子屈指可数,而那一幅山水画,曾是逆臣顾良玉珍爱之物……”谢忘补充道。

她双手用力地攥成拳,指甲陷进掌心,刺痛感让她镇定下来,问:“那现在,你们来是想要我的命吗?”

“不。”晋王淡淡打断她,“恰恰相反,本王是救你的人。”

陆晚微微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想到父亲可能与谋逆之案扯上关系,又想到面前这人声称要救自己,可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帮自己呢?一时之间充满了仿徨无助,一种不知名的恐惧从身体深处涌上来,令她抑不住地颤栗。

晋王说道:“陆扬此案牵扯当年谋逆之人,已从刑部转交修罗卫审理。圣上念你年幼,免去你牢狱之苦,特准你入宫为奴。”

陆晚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只见他神情平静,眼里丝毫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她缓缓屈膝,双手贴在冰冷的地砖上,一颗滚烫的泪水滑落,掉在手背上:“罪臣之女陆晚,叩谢圣恩。”

晋王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本王给了你一次机会,以后能不能活着出宫,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陆晚伏在地上,将泪水逼回眼眶,低低地再次谢恩:“小女谢过殿下。”

当天用过午饭,一个年长的姑姑来到大牢领人。

“我是尚宫局的掌事,你应该叫我黄姑姑。”她的皮肤白皙,细长的眼睛在陆晚身上打量着,似乎要找出什么破绽来。

“晋王殿下让我给你安排个差事。我想了想,能适合你的地方就只有浣衣局了。”

她细细地看着陆晚的脸,是个美人胚子。

不出三年,必然是一等一的美人。

可这宫中,长得美,带来的不一定都是幸运。

她继续道:“至于为什么那儿最适合你,以后你便知道了。”

“是。”陆晚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并不多问。

穿过大半个皇宫,越走越萧瑟,终于在最北边的一处院子里停了下来。

都是长安城,可这儿气温似乎特别低。陆晚不禁双手握拳暖了一下冻僵的手指。

她抬眸瞧了瞧这院子,十几个年轻的小宫女提着木桶木盆来来回回。

见陆晚来到,她们纷纷抬头眼中露出一丝诧异,触及到陆晚旁边那姑姑,她们眼神充满了恐惧,可也就只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她们又低下头去。

陆晚还没来得细想,那姑姑站在院门口,冷冷的咳嗽了一声。

院子里众人便停下手中的活儿,站在原地齐声问安:“黄姑姑。”

一个微胖的宫女从屋内快步迎出来,对着黄姑姑微微一福。

黄姑姑这才抬腿进得院内:“王宫女,这人就交给你们浣衣局了。”

那王宫女这才看向陆晚,皱眉道:“原是哪个宫的?这又是犯了什么错的?”

黄姑姑冷哼一声:“这位来头可不小,父亲犯了事被抄家,圣上怜其年幼,故而送至此处当差。”她瞟了一眼陆晚,附耳在王女耳边悄悄的说了一句话。

那王宫女旋即点点头,躬身道:“姑姑放心。”

黄宫女这才看向陆晚,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里当差了。记住,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大多数人进了这里,一辈子都出不去。”她眼中警告意味明显。

陆晚抬眸看着黄姑姑,道:“谢姑姑提点。”

一辈子都出不去吗?她心中反问着。

黄姑姑对她的从善如流很是赞赏,紧绷的脸微微放松,道:“你的悟性很好。很多人进来时搞不清自己的身份,所以便再也没有活下来。”

她这话一说,院子里的众人顿时面色如土,像被雷电击中一般惊骇。

可对上黄姑姑严厉的眼神,那些人便猛地低下头去,始终什么也没敢说出来。

第5章 宫女

待黄姑姑走远,王宫女围着陆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缓缓道:“既然已经来了这里,还不懂规矩吗?”

陆晚微微后退一步,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王宫女转眼已是满面怒意,喝道:“跪下!”

陆晚也是一愣,可黄姑姑刚刚的话在耳边回响——很多人进来时搞不清自己的身份,所以便再也没有活下来。

她对宫中的事情一无所知,而对宫中最卑微最低贱的所在——浣衣局,更是完全陌生。

识时务者为俊杰。只犹疑了一瞬间,她便跪了下去,低垂着眼眸,道:“女吏恕罪。”

王宫女伸出一只手来,道:“交出来。”

陆晚狐疑地抬起头来,只见那王宫女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她不由仔细地看了一遍自己通身上下,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而那王宫女的眼神像是一头饥饿已久的野狼看见了美味的羔羊一般,冒着绿光。

她不说破,陆晚只能揣度。眼见她那绿油油地眼光盯着自己的耳垂,陆晚便明白了。

父亲之案尚未结案,因此入狱时她并未定罪,只是待审。耳朵上挂着的耳环并未摘除。

她当即取下耳坠,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道:“女吏恕罪,这些东西在浣衣局也用不着。”

那王宫女笑吟吟地接住,仍是不说话,看着陆晚。

陆晚白皙柔嫩的手腕上,戴着一对儿银镯。东西并不贵重,可这是父亲为她特意定制的及?之礼。

张了张嘴,把乞求的话吞了下去。在浣衣局这种地方,是由不得自己的。让这大宫女惦记上自己的首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交上去的好。

见陆晚干脆利落地褪下银镯,王宫女坦然地接过来,藏进袖子里,这才颇为满意地点头,道:“好了,跟我来吧。”

她让陆晚换了一身藏蓝色粗布的衣裳,将陆晚领进北面的一间房子,这是一个大通铺的房间,住着三个浆洗宫女。

那些宫女正在吃晚饭,见到陆晚进来,似乎颇为惊讶——这里的宫女都是干的粗活,像陆晚这样细皮嫩肉的,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王宫女向其中最高壮的宫女招手:“大花。”

这四个宫女的长相颇为奇特,可这大花又更为突出,身高足有成年男子那么高,而体格有如常年习武之人那般壮。

一张方形的脸,配上高高的颧骨和一双三角眼,不知怎地,陆晚总没来由的觉得这宫女不好相处。

大花意犹未尽地将最后一口冷硬的馒头吞咽下去,瞟了一眼陆晚,向王宫女道:“还剩一个床位了,喏,就这门口。”

王宫女道:“你们屋里头现在总共四人,加上这姓陆的姑娘总共五个,哦,对了,”她说着顿了下,补充道,“这位可是黄姑姑亲自送过来的人,你们可给我悠着点。听见了没?”

“知道了。”屋里三个宫女齐声应答。

王宫女前脚刚刚走,屋内的宫女们便换了一副面孔,神色间充满了鄙夷和仇恨。

“喂!听说你是朝中某位大臣之女?!”一个黑胖的宫女朝陆晚大声说道。

“是吗?那怎么送到浣衣局来了?难道是犯了事?”

“呵呵,这可说不清了,总之,人家就算是罪臣之女,照样也比我们高三分,你没看见吗,黄姑姑可是亲自送她过来的。”

两个宫女你一眼我一语,全然不顾陆晚就在跟前。陆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也不想争辩什么。

她打量了一下屋子,这房间约莫两丈见方,极为狭小的空间打了一个长长的通铺。阴暗潮湿的墙壁上挂着宫女们的干活用的小物件。

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个馒头,一份咸菜。这是她的晚饭。

陆晚叹了口气,浣衣局是宫中最累的地方,只怕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比眼前这馒头还要难以克服得多。

不管是难吃还是好吃,能填饱肚子就是好的。

黄姑姑说的话很对———有的人,进来了就再也没能活着出去。而她,要出去的前提得是好好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样想着,陆晚便准备用餐。

手刚刚伸出来,一只手斜刺里按住她,迅速抢先夺走了桌上的馒头。

陆晚抬头,高高壮壮的大花捧着那只本该属于别人的馒头,正狼吞虎咽地啃着。

见陆晚瞧着自己,大花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反而向众人讥笑道:“瞧她这样的一双手,送到我们浣衣局,难道还指望着我们伺候不成!”

“哎,听说你家里以前是大户人家?哎哟,大户人家了不起啊?多稀罕哪!阿春你看看,人家果然比你白。”

叫阿春的是那个黑黑的宫女,她闻言呸了一声:“白有什么用?一脸狐媚子样,准是想着进宫来飞上枝头做凤凰。进了这浣衣局,就少做那些梦!”

……

陆晚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绝对不会相信,这些女人对自己的厌恶和嫉恨,来得如此迅速而真切。

冷嘲热讽之词不绝于耳,那三个宫女恶狠狠地盯着陆晚,似乎要吃了她一般。

一个脸色蜡黄身形最为瘦弱的宫女稍带同情地看了陆晚一眼,便被旁边阿春啐了一口:“小六,你衣服洗完了?”

小六将身子往床角缩了缩,嗫嚅道:“对不起二位姐姐,我手指生疮了,实在是洗不动了……”她似乎怕别人不相信,将双手伸出来。

那是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手背上几乎没有一点点肉。

双手被水泡得泛白,手指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由于不停的洗衣服,伤口来不及结痂,又因长久地泡在水里,伤口已经没有一丝血迹,依稀可以看见森森白骨。

陆晚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以为,自己的遭遇已经是最苦难的了。

不料这世界上,竟然有人承受着更为痛苦的遭遇。

“怎么,晚上天气那么冷,难道要我们去洗?”大花将桌上最后一口咸菜吃完,擦擦嘴角不满地问道。

小六用近乎哀求的神色看向她,乞求道:“大花姐,我真的不是故意偷懒,今天实在是太冷了。平时天气好的时候,你们让我洗,我也没推脱过……”她越说,声音越低了下去。

陆晚渐渐地听明白了,这些年长的宫女,把自己的活儿悉数推给了小六。

“你说什么?什么叫我们让你洗?”大花走到小六跟前,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

“不……我说错了,那是我应该洗的。”小六不由自主地又倒退了一步,双眼充满了无助地看着众人,声音中透着无尽的恐惧。

陆晚再也忍不住,站起来走了出去。她不是不想帮小六,可她一时无法确定,小六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无法确定,面前几个宫女是什么样的人。

她不想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她真的看不下去那几个宫女恶毒的嘴脸。

不料那些宫女并没有准备放过她,阿春抢先一步,伸手挡在门前,拦住了陆晚。

“上哪儿去?”阿春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陆晚的脖子上,那段白皙柔嫩的脖颈上系着一根红绳。

阿春双眸放光,料定必然是贵重首饰,伸手便直接去抓向陆晚脖子处。

“你干什么!”陆晚冷喝一声,双手紧紧地护着领口。

“哟,挺能耐的。姐妹们,把她的衣服扒了!”

大花先发制人一把捞住陆晚的头发。

“放开我!!”陆晚试图反抗,无奈大花身高体壮,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根本不是对手。

余下两个宫女一把将陆晚推到在地上,陆晚四肢牢牢按住,那大花便开始翻她身上的饰物。

陆晚神情平静,躺着一动不动,似乎是认输了一样任由那三个宫女搜身。

“啊!!!”大花突然惨叫一声。

只见大花的手腕被陆晚狠狠地咬在嘴里,陆晚眼神轻蔑,鲜血从她的嘴角渗出来,一抹狡猾而冰冷的笑意呈现在眸子里。

余下二人顿时怒火中烧,疯了一般地扑过来,将陆晚死死的按在地上。

阿春一屁股坐在陆晚身上,一把捞住她的头发,铆足劲儿,左右开弓狠狠地朝她脸上猛扇巴掌。

陆晚脸上霎时间红肿了起来,白皙的脸颊五根手指印泛着紫色。

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了上来,她没有出声,只感觉到自己牙关处仿佛凝聚了全身的力量,她亦没有愤怒,只用力狠狠地咬着不放,温热腥甜的鲜血汨汨不断,从大花的手腕缓缓流出,最后染红了陆晚的衣领。

“你…你这个妖女…放开我……阿春,掰开她的嘴!”大花脸色苍白,焦急地呼救。

阿春气得双眼通红,双手用力死死地掐住陆晚的脖子,嘶吼道:“松口!听到没有!你要是不松口,我就掐死你!”

陆晚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她眸子里似点燃了一盏灯,异常地亮,静静地盯着面前那气的双眼通红的几个宫女。此时她若是松口,那以后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处境————就像那小六,任人宰割。

阿春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陆晚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脸庞涨得通红,慢慢又变成了青紫色,最后逐渐变得苍白。

要死了吗?松开口吧,这样也许还能有一丝生机。不!要是松开口,就等于把命运交给了别人!

她的瞳孔开始涣散,意识开始模糊,阿春的脸在她眼前慢慢地幻化成一片苍茫,四周的声音逐渐消失,隐隐约约听见最后一句:“王宫女来了!”

陆晚醒过来的时候,小六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黄姑姑,她醒了!”小六欣喜地向身后禀报。

她的意识慢慢地恢复过来,看向屋子中央坐着的,正是黄姑姑。

黄姑姑走向陆晚床前,驻足打量着她。细眉杏眼,俊俏的脸蛋上还有这一丝稚气,这样的容貌,是算得上美人的。

可这宫中,从来不缺美貌。

缺的是什么?

黄姑姑眼神冷冽,仿佛带着洞察一切的力量,定定地看着陆晚嘴角那一抹已经干涸的血迹。

陆晚看见黄姑姑千年冰霜一样的脸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

“有意思。我掌理尚宫局近二十年,手上调教的宫女无数,像你这样有意思的,我只见过三个。”

陆晚不明所以地回望着黄姑姑,她深知自己闯了祸,接下来的生死抉择,也许就在黄姑姑的一念之间。

可她并没有感觉到害怕或者后悔。

“黄姑姑,那三个闹事的宫女已经领了两百大板。”王宫女走过来,微微一福。

两百板子,有轻有重。轻的话,也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重的话,估计不死也是半残了。

陆晚目光微垂,心中有一丝懊悔,虽然大花阿春令人厌恶,可总归是罪不至死。

黄姑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道:“怎么?觉得不忍心?”

陆晚犹疑半晌,才低声道:“她们若是死了呢?”

“扔出宫去,京郊有一处乱葬岗,专门埋她们这种没规矩的人。”

“……”

黄姑姑脸上浮起一层冷笑:“这———就是皇宫。要一个人死,很容易。但是想活着,却很难。”

她用那刀尖一眼的眼神看着陆晚,缓缓道:“你本来也是要一起领罚的。只是我竟没料到,你有那样的运气,竟然搭上了谢统领。”

谢统领?修罗卫谢忘?陆晚闻言瞪大了眼睛,浣衣局远离皇宫,怎么能遇到谢忘?

“王宫女去请我的时候,正好谢统领在尚宫局。他得知是你出了事,叫我多照顾你几分。”

黄姑姑审视着陆晚,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据我所知,修罗卫向来不与任何人建立人情来往,特别是谢统领,素来不喜与人深交。”

陆晚呆呆地看着黄姑姑,她似乎正等着自己如实相告。

可陆晚也不知道,为何谢忘要关照自己。只得如实回答:“我……我也不知为何。”

黄姑姑道:“既然谢统领说了,那我便卖给他这个顺水人情。但是你切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这浣衣局,想出去,没那么容易。”

陆晚垂眸,低声道:“我明白。”

黄姑姑再次笑了笑,刻薄的意味明显:“明白?你要是明白,就应该知道,此时应该自称奴婢。你记住了,今日是我,明日要是遇到别人,能不能活着还不一定呢。”

“奴婢——明白。”

第6章 刺客

深夜。

大花和阿春挨了一顿板子,被内侍抬着送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昏睡了过去。

她苦笑一下,初来乍到便就此结仇,以后的日子恐怕更加艰难。

好在黄姑姑似乎颇为关照她,没过一日便给她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房间虽然不大,只容得下一张床,可这样能和其他宫女免去很多不必要的接触,陆晚心中大为感激。

这夜,北风呼呼地从门的缝隙灌了进来,冻得四肢发麻,怎么也睡不着。

她从贴身衣服里轻轻摸出父亲的信,一遍遍地读着。

“为父在京甚为挂念你们,天寒地冻,积雪成灾,料必是难捱,且需忍耐时日,待来年开春,天气渐渐地好起来,便接你和哥哥来京城玩耍几日……”

眼神停留在信中的那行“且需忍耐时日”上,眼中一酸,胸膛那口气再也强撑不住,泪水滚落下来。

也不知,父亲现在情形如何?

听说修罗卫的手段狠厉,严刑峻法,也不知他能不能撑得住?天气寒冷,牢狱之中他是否挨得过漫漫冬夜?

……她正暗自伤神,窗棂上忽然一个暗影飘过。

陆晚警觉地看向窗户。

一阵风吹进来,蜡烛忽然灭了。

黑暗中一个身影了无声息地跃进来,陆晚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一阵冰凉覆住了她的嘴,是一只手掌!另一只则紧紧地钳制住了她的胳膊。

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还夹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住了她的脖子,“不要出声。”那人贴在她耳朵边低声道。声音是略显怪异,似是捏着嗓子。

陆晚曾听说,江湖上有的人为了不让自己透露行踪,便会用易容术,有的甚至连声音也改变,可能面前男子也是如此。

外面远远传来侍卫的声音,想必此人是慌不择路闯进了浣衣局。

陆晚任由那人紧紧捂着自己,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那人见她并不吵闹,便放开了她,在桌边坐下。

她睁大眼睛,黑暗中,对方一身黑衣,蒙着面,只看得见对方一双眼睛。

“你想干什么?”她一步一步挪动身体,慢慢靠近床头,手指悄悄地摸到枕头下,那里藏着一根发簪。

这根发簪是她最珍爱之物,白天王宫女没收首饰的时候,她这首饰因为贴身带着,逃过一劫。

“省点力气,一根发簪是伤不了我的。”那人耳力和眼力俱佳,竟然看得清清楚楚。

陆晚将簪子牢牢握住对准自己咽喉,一言不发。

男子斜步向前,左手一扬,将她手腕扼住,右手伸出,便轻而易举地将她手中簪子劈手取下。陆晚又羞又怒,挣扎着欲甩开他。

男子似是吃痛,轻哼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更紧了,将她牢牢地控制住动弹不得。

“来人,传我的令下去,将浣衣局包围了起来,里里外外仔细搜查,不得有误!”

院外忽然火把通明,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随着他的吩咐,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响起,迅速将院子团团包围。

陆晚细细思忖一番,此人如此打扮闯入皇宫,又误入浣衣局……门外是搜查的侍卫,房内是形迹可疑的刺客,无论怎么样,她都很危险。

由不得她细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群披坚执锐的修罗卫鱼贯而入。

为首的正是谢忘,他踏入房间的时候,陆晚正拿着一件外衣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披。

一丝尴尬闪过眼眸,谢忘低咳一声道:“刺客逃往浣衣局,我等奉命搜查,请陆姑娘不要见外。”

陆晚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他们,低声道:“宫中出现刺客,此事事关重大,谢统领请便。”

刚刚推门一瞬间,黑衣人身轻如燕飞上了房梁————陆晚不由得惊讶,带着伤竟然还如此好的轻功,果真是好功夫。

“不了。”谢忘打断她,话里有话地道:“陆姑娘,宫里规矩森严,不知你习惯吗?”

陆晚眼皮跳了跳,道:“有劳谢统领挂心,奴婢一切尚可。”

听得她自称奴婢,谢忘眉头皱了皱,道:“那就好。只是你心地单纯,我有一句话要叮嘱你:这宫中,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管的、不要管。”

“是。奴婢记着自己的本分。”

谢忘带领众修罗卫离开之后,陆晚重新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何她觉得谢忘有点怪异,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约莫一刻钟之后,那黑衣人轻盈地从房梁上跃下,落地没有一丝声响。

陆晚闭上眼,佯装睡死了过去。

这宫里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可那人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准确的说,是悄无声息地向床边靠近了。

——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近,陆晚心跳如鼓,闭着双眼,手掌心紧紧地握着那支银簪。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要把自己灭口,那么死也要拉他垫背!

男子在床头静立半晌,突然低声道:“我,伤口很疼。”

陆晚呼吸绵长,似乎是睡死了。

“是真的疼……”男子声音逐渐微弱,似乎强忍着极大的痛楚,血腥味越来越浓,黑暗中他似乎微微颤栗。

陆晚睫毛微颤,可最终她是死死地闭着眼。

宫中复杂,这男子来路不明,她绝无多的善心随便对一个刺客施以援手。且不说他能不能活着离开,就算是他离开了,纸包不住火,谁能保证万无一失?

……

四周没有了声响,陆晚以为他已经离开,便睁开眼。

借着窗口微弱的光,依稀可见那人躺在墙角。

陆晚蹙眉,终是不忍,悄悄地下了床,走过去凑近去一看,黑暗中,男子左肩被划开了两三寸长的口子,血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夜行衣。

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男子微微睁开眼,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压低声音道:“上好药我即刻离开。”

陆晚没说话,从底底下取出洗脸用的盆,把桌上暖壶的茶水倒在盆里,放在桌上。

男子眼出一丝意外的神色,并没有过多犹豫,利索地将黑色的夜行衣脱去,贴身穿的是丝绸质地的月白中衣。

看来不是江湖侠盗。

陆晚眼皮一跳,面上却没有异样。

男子微微拉开领口,取了热巾,自己慢慢清洗了一遍伤口,陆晚在一旁将蘸了酒的棉巾递给他,他接过来将棉巾覆在伤口上,微微皱眉。

无法自己包扎,只得看着陆晚。

陆晚与他对视半晌,终是无奈道:“我来吧。”

他的伤口不算大,却是极深,深红的皮肉翻飞。

她将小瓷瓶中的粉末均匀地洒在面料上,然后顺手从枕头下抽出一方手帕紧紧地裹住伤口。

男子坐在桌旁,安静地任由陆晚摆布,他默默看着她,只见她垂首弯腰,手脚轻盈地替他一层层地包扎,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陆晚白皙的一段后颈。

虽然陆扬对这个女儿诸多爱护,没用各种规矩束缚她,但是陆晚到底是大家闺秀,此时对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近之举,她脸上忍不住微微发红。

陆晚一言不发替他包扎完毕,便起身爬上了床,不再多看一眼。

第7章 不过一个宫女

一阵风吹过,一道黑影轻盈一跃,飞上了宫中一座偏殿的屋檐。

在黑暗掩护下,他的足尖在屋顶点跃,轻柔得像是风吹过飞絮,房檐上有厚厚的积雪,他的衣角竟片雪不沾。

除了墙角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忽然少了两声,这个冬夜,寂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从屋檐跳下来,人影却没有妄动,伏在地上好一阵,确认四周无人后,才轻轻的起身。

黑暗中他依然很熟悉的借助假山和房屋掩藏自己身影,很快便到了一座宫墙。

他眼中浮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自身上摸出东西在手上掂了掂,举起手来就向远处大大的灯笼掷了过去。

宫墙两头,倏然出现无数的侍卫,举着灯笼火把,照得他四周亮如白昼。

突然的明亮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眨动了一下眼球。等他适应了火把的光亮,看到宫墙下立着一人,正抱胸看着他笑容满面。

正是晋王萧令。

“你来迟了。”萧令笑得很柔:“这样天寒地冻的,站在墙上看风景也不怕冻伤了自己。怎么样?本王安排的惊喜阁下可还满意?要知道本王可是极为好说话的人,你切莫惊慌才是。”

刺客没有理会晋王的话,而是眯着眼睛四处看了看,他在找退路。

萧令大笑,慢条斯理地道:“阁下似乎不相信本王的话。啧,要是落入修罗卫的手中,阁下小命可就不保了。”

他拍拍手连击了三掌,霎时间屋顶上出现一群手持火铳的侍卫。

火把通明处,刺客看清楚远处假山上、亭子上……全是弓弩手。

只等晋王一声令下,便要将刺客一举拿下。

可是刺客毫不畏惧,静静的立在那里看着萧令:“你,捉不到我。”

萧令没有理会他,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道:“你没带武器么??”

话音刚落,刺客冷冷长笑一声,一道银光自袖中射出,直逼萧令面门。

“殿下小心!!”

“保护殿下!!”

身旁几个侍卫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武器,便倒了下去。

萧令侧首避开,却不料这刺客右手一挥,数十枝小箭冒着寒星如暴雨梨花一般,兜头兜面地射了过来。

萧令手中并无兵器,面上却未有丝毫惊慌,挥袍拂袖,迎着寒星顺势而上,将小箭悉数扫落。

刺客微惊,没有预料道晋王有如此功夫。

只这一瞬间的功夫,“唰!”地一声,萧令抽出旁边侍卫的长剑,指向刺客喉咙。

“放开他!突然身后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黑衣人站在五十步开外房檐上。不同的是,他劫持着一个人,手中银晃晃的匕首,架在那人脖颈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浣衣局为奴的陆晚。

萧令目光平淡如常,即使看见陆晚脸色惨白,也没有一丝异常。

“放开他,否则,我就杀了这丫头!”说着,手中的力道加重。

陆晚脖子上渗出丝丝血迹,她低呼出声,求救的眼神看向萧令。

萧令微微侧目,看着陆晚淡淡道:“她不过是浣衣局一个宫女,你要杀便杀,啰嗦什么。”

完了。陆晚绝望的闭上眼,她死倒是不要紧,可爹爹尚在牢狱,她要是死了,谁帮爹爹证明清白?

可晋王殿下自然是没有道理为了她而放过刺客,更何况,现在自己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宫女。

“哼!”那刺客冷笑一声,道:“你少糊弄我,谁不知道,她是陆扬的女儿!”

萧令面不改色,依旧淡漠地道:“哦?那又如何?现下陆扬一介罪臣,他的女儿,本王为何要保?”

“呵呵,若如此,殿下何必费尽心机从皇帝那保下她,送入浣衣局呢?不就是怕陆扬之案坐实了,此女连累一起死吗?”

陆晚闻言不由得愣住。

难道说,爹爹的案情有不好的情况?这个念头一响起,她的眼底便悄悄蒙上一层水雾。

萧令一笑:“是又如何?不代表她有价值交换你们二人的性命。”

晋王是不会顾虑自己生死的。

陆晚明白他说的是真话,只得握紧拳头,伺机寻找逃脱的机会。

只听得那刺客道:“你留着她,不就是想查白玉绫的下落吗?她要是死了,唯一的线索就断了。”

萧令冷笑:“休要废话,你们屡次进犯东宫,试图刺杀太子,实在是罪无可赦!本王岂能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而改变主意?”

——多方安排布置,方引蛇出洞,他今日势在必得。

“抓活的!”萧令扬手,屋顶上的侍卫们冲天而起飞向刺客。

“喂,这位大侠,我刚刚可是救了你的人。”混乱的打斗之中,陆晚低声劝道。

“我说呢,刺客怎么逃至浣衣局就不见了,原来是你窝藏刺客,看来你也脱不了干系。”萧令微微侧过身子,冷冷道。

陆晚不料他耳力如此之好,连忙辩解道:“殿下,我……奴婢和他们没有关系!”

“放开她!”又是一个声音响起,夜空之下一条身影凌空而至。

只见他宛如蛟龙般腾跃而起,剑光一闪,手中长剑刺咽喉削两肩,直直指向劫持陆晚的刺客。

是修罗卫统领谢忘。

那刺客急忙持剑相迎,谁知谢忘低笑一声,竟是虚晃一招,手腕一翻,剑尖便直逼黑衣人面门而来。

刺客分身乏术,左手扣住陆晚,右手横剑挡住谢忘的攻势,“哐!”两剑相磕,火花四溅。

谢忘剑锋又变,由上至下,连连点向黑衣人的小腹,连带斜扫双脚。

刺客拖着陆晚,闪转腾挪不停回避,只见谢忘剑光点点,变幻莫测,全是进攻的招数。

刺客被眼前剑芒层层封住,无力招架,又见谢忘剑法极为老道,他久闻修罗卫功夫了得,心中暗叫不好,再战下去二人只能耗尽力气束手就擒。

略一分神,一直屏息等待时机脱身的陆晚当机立断,向他的手臂一口狠狠的咬了下去!

“你——敢咬我!”

那刺客怒喝一声,狠狠地盯着陆晚,全然忘了刚刚陆晚的救命之恩。

说时迟那时快,萧令果断出手,手中长剑凌厉异常,一道银光直奔他咽喉而来,黑衣人避无可避,忙将陆晚往外一推!

混战在打斗中的谢忘低喝一声:“小心!”

而萧令剑已出手,来不及收回…

第8章 内应

这一刻,全身血液瞬间凝固——陆晚惊得忘记了呼吸,脑中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剑刃。

长剑擦着她脖子而过,冰冷的触感尚在,连带削断几缕发丝。

内力撤得太急,萧令长剑险些脱手。

斜刺里,谢忘身姿矫健跃了过来,一个鲤鱼打挺,伸出长臂将陆晚稳稳接住。

刺客瞅准时机,猛地跃起,一飞冲天持剑朝谢忘迎头劈来。

谢忘反应极快,双手将陆晚往身后一带,随后一个侧滚,避开了这一招。

刺客一剑扑空,恼羞至极,杀意渐起,旋身一剑拦腰砍了过来,谢忘竖剑向空中一挡,“当”一声响,震得刺客身子向后滑出半步。

谢忘双手抱紧了陆晚,在空中旋身,再一个白鹤展翅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远处,修罗卫此时皆一跃而至,手持长剑,将陆晚和谢忘护在中间。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无边杀气,在这巍峨的宫墙之下翻腾汹涌,散发着狠绝的气息。

两名刺客均有负伤,持剑对峙片刻,喊了一句:“撤!”便向两方逃窜而去。

“追!!”谢忘剑如疾风,一声令下,带领着众人追了过去。

萧令手指着陆晚,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把她带下去包扎伤口。”

陆晚这才回过神来,脖子上凉凉的,似乎有什么液体流出。

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满手的血……

*********

陆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再次睡着的,她睡得极为不安稳。

梦中一会儿是修罗卫查抄家门,一会儿又是刺客追杀,终究还是自恶梦中惊醒。

窗外微微透亮,大概快天亮了。

脖子上的伤口还微微发疼。想起萧令冷冷的眼神,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若不是谢忘出手相救,此时她恐怕已经命归黄泉……

嗓子干渴得冒烟,她坐起身,伸手从床头小桌上倒了一盏凉水喝。

冰冷的茶水灌进胃里,使得她舒畅冷静了不少。

还没到起床的时间,她复又躺下。

脑子里一幕幕浮现的,全是陆家被抄家之后的事情:张总管被杀、自己入狱、萧令将她送往浣衣局、以及今天遇到的刺客,还有那神秘的白玉绫,以及父亲的案情进展,她到现在为止,也就只知道父亲的案子被转送到修罗卫……

谢忘看上去并不是个坏人。

她想起入宫以来的谢忘给她留下的印象:一路上护送她入京,暗中让黄宫女关照她,甚至今天还救了她……

他还叮嘱自己:“宫中规矩森严,不该管的不要管。”

一道灵光闪现,陆晚猛然想起当时谢忘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她终于明白为何觉得谢忘怪异:他早就知道自己救了那个刺客!

那他为何不拆穿?是怕她被牵连吗?

陆晚正苦苦思索着,外面脚步纷乱,传来喧哗之声,抬头看过去似乎还有灯光的样子。

晚上才闹过刺客,这快天亮了,宫里又出了什么事儿了?

她刚刚思及此,院门便被叫开了。

景阳宫中。

皇帝眯着眼,望着谢忘,缓缓道:“你是说,刺客跑了??”

“回禀圣上,臣等一心想抓活口,因此便没有放箭。那刺客擅使暗器,臣一时疏忽,让贼人逃走了。”谢忘小心翼翼地回话。

他实在是气恼,本来可以抓住刺客,不料赶来帮忙的裴英被刺客所伤,谢忘顾此失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刺客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脱。

皇帝闻言并没有怪罪谢忘,目光落在裴英身上。

这位年纪轻轻便身负要职的少年,常年都是冷峻肃穆的。言行举止,皆是一等一的武将之风。此时他肩部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却依然身躯挺直静立在一旁,丝毫没有半分痛苦之意。

皇帝轻轻点头:“裴英,你这一受伤,可要心疼死你老子了。先去包扎伤口吧,这几天就不用来上朝了。”

“是!臣谢过圣上!”裴英领了命,便下去包扎伤口。

皇帝这才关切地看着太子,道:“这是东宫第几次出现刺客了?”

太子身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乍看上去颇有书卷之气,秀气的五官,柔和的脸庞,仿佛一块温润细腻的美玉。

他斯文地回答:“回禀父皇,这是第四次了。”

坐在皇帝身侧的是正是裴英的姑姑、永安侯的妹妹:裴贵妃。

自先皇后故去,皇帝就没有再立皇后,裴贵妃虽无皇后之位,却牢牢掌握着皇后之权,前朝有裴家一族手握实权,她不用跟别的后妃一样小心翼翼看皇帝脸色行事,也不用挖空心思与别的女人争风吃醋。因此仪态之间自有三分贵气傲然。

她闲闲瞥了一眼太子,漫不经心地道:“刺客那么好的身手,屡次失手,却又屡次逃脱,真是蹊跷呢。”

皇帝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悦:“贵妃的意思是?”

裴贵妃慵懒地一笑:“臣妾的意思是,刺客是怎么做到既不得手也不失手的呢?每次都恰到好处,将宫里闹个天翻地覆,接着又在修罗卫的眼皮子地下逃脱??”

谢忘忙道:“臣办事不利,愿受陛下责罚。”

皇帝看向谢忘,眼睛又眯了起来。

萧令正想说什么,一个侍卫求见。

入得殿内,侍卫呈上一方手帕:“这是在刺客身上遗落的。”

裴贵妃道:“这是宫中宫女的手帕。这么说,刺客早就藏身宫中。并且有内应。”

皇帝眼中露出一丝厉色:“来人,彻查宫中所有宫女,谁的帕子丢了的,抓起来!”

萧令和谢忘对望一眼,两人都想到了一个人,陆晚。

谢忘道:“圣上,臣刚刚追查刺客的时候,那刺客跑到浣衣局就不见了,后来劫持了浣衣局的一个宫女??”

“浣衣局的宫女?”皇帝将疑问的眼神来回审视着萧令和谢忘:“怎么回事?”

萧令道:“回禀父皇,劫持的是陆扬的女儿,因其并无什么可疑迹象,打斗中又被误伤,所以儿臣便放她回去了。”

此时一直静静听着的太子突然发话:“陆扬的女儿?”陆扬曾任太子太傅,太子对这个老师一向敬重,也因着这层关系,漕运一案,皇帝一直给足陆扬时间。

“是。”谢忘答道,“臣去浣衣局搜查过,并未发现刺客。”

裴贵妃笑道:“连谢统领这样一等一的高手也无法追捕得到,这么说那刺客必然是武功盖世了。”

皇帝怒道:“去浣衣局把人带上来!”

第9章 下毒

当侍卫们踢开浣衣局的院子,陆晚便开始想到了事情的可怕——那方手帕。

她替刺客包扎伤口的手帕。

而她,天真的忽略了一点,这里是宫中。

她想起入浣衣局第一天,黄姑姑的话:很多人,进来了这里,便再也没出去。

一队侍卫闯进来不由分说就把房间里四个人双手反剪,牢牢控制住了。

而陆晚被特别照顾,绑得如同一个粽子连手指动一动都极为费力。

陆晚不敢哭喊呵斥,只任由其粗暴的推搡着,侍卫们将阿春、大花、小六,一起绑好拖着就走,为了防止她们咬舌自尽,嘴巴也堵住了。

如果说上次遇刺是第一次直面生死,那这一次,是陆晚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在这皇宫中,自己的生死,是被人随意操控的,甚至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被带到景阳宫时,陆晚的手脚冰冷,脸色惨白,她从来没有这样感觉到害怕过,就算当时在刑部大牢,她也很是镇定。

可此时她异常地恐惧,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她看到了那方手帕,正在御案上静静地躺着。

她百口莫辩,能说什么呢?她的确是救了个刺客,说自己一时善意为之吗?

怎么会,谁会相信,她不是预谋好的?父亲深陷牢狱,她有足够的动机去参与刺杀。

一口气堵在心头,她低低地伏在地板上。如果皇帝今天想要杀掉她,她根本没有任何辩白的机会,马上就会变成一个罪人。甚至还会连累父亲。

想到父亲,她的心紧紧的揪成一团,是不是早就有人预谋好的,一步一步,要将陆家赶尽杀绝?

她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无尽的噩梦之中。

梦里,父亲遥遥地望着她,一步步的离开她,而她,怎么也喊不出来,怎么也抓不住父亲。

“你可知罪?”皇帝的话自上方传来,声音听不出是要杀她还是不杀她。

陆晚嘴里的棉布被取出来,她抬起头来,泪水盈盈坠落:“圣上,奴婢是冤枉的。”

“冤枉?”裴贵妃抬了一下眼皮:“这难道不是你的手帕,那你的手帕又在哪里?”

阿春、大花还有小六三人,虽然在宫中当了几年的差,可她们能见到的最大权力的人物,也仅仅是尚宫黄姑姑,此时一次性见到那么多尊贵身份的人,早吓得瘫软在地,牙关打颤。

内侍拿着手帕让她们指认时,她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可她们也知道,证明这事情和自己没关系不一定能保住性命,可证明此事就是陆晚所为,自己的命就很有可能保住了。

所以她们拼命地猛点头,证明确实是陆晚的东西。

“拖出去打。”头顶上方,传来皇帝冷冷的话语。

“是!”几名侍卫上来一把扭住陆晚的肩,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就要往外走。

“慢!”太子温和的声音响起。

萧令暗叫不好,还未来得及制止,太子已伸手拦住侍卫,“父皇,我朝提倡仁政爱民,仅凭着一条手帕就要定罪,未免太过于草率。”

裴贵妃懒懒一笑:“太子果然有贤良之君的风度呢。”

皇帝面有怒意,冲侍卫道:“拖下去!”

侍卫应了一声,扭住陆晚往殿外推。

龙颜之怒,没有人敢说不。就连太子也只能怜悯地看着她。

这一切,像是一个早就预设好的局,设局的人躲在黑暗之中,看着她一步步的入网。

而她,仿佛一只待宰羔羊,没有一点防守反击的机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

陆晚突然回头,脱口而出喊道:“圣上,我知道刺客是谁!”

这女人疯了吗?!萧令微微皱眉,自己多方布局,也没把刺客擒住,她仅仅给刺客包扎了一下,就能认出刺客身份?这不是承认了自己与刺客有牵连吗?

这女人,能在宫里活过一个月都是奇迹。他嘲讽地想。

裴贵妃脸色陡然一沉,骂道:“放肆,圣驾面前,岂有你疯言疯语的道理!还愣着干嘛,快把她拖下去!!”

“父皇,不妨听她说说!”太子求道,“此事关系到儿臣的安危,请父皇三思!”

皇帝不语,端着茶连喝了两口。

太子一向不善揣摩皇帝的心思,望着父皇露出几分忐忑不安。

太子和萧令乃一母同胞所生,其母顾皇后当年宠冠六宫,后来因受谋逆案牵连自尽而亡,虽然如此,皇帝依然念着旧情,没有废立太子。

可眼下太子这副贤良仁爱的样子,却叫他无法不失望:说好听点是仁义,说难听点就是妇人之仁!为了一个女子,竟然能在御座之前失了仪态,以后怎么能是继承大统的天子?

都是陆扬那个迂腐的文人给教的!

皇帝想到陆扬,看着眼前眼含泪水却一脸倔犟的陆晚,这父女俩真是如出一辙的性子!

他心中这么想着,脸上却冷冷道:“你知道刺客是谁?”

“是。”陆晚跪在地上,之前的惶恐消失得干干净净:“那刺客的确闯入浣衣局过,威逼奴婢给他上药。”

裴贵妃笑道:“这可是巧了,谢统领不是去浣衣局搜过吗?”

谢忘道:“臣的确是搜查过,可并没有发现??”

陆晚道:“只因刺客当时并未出现在奴婢房中,等谢统领一走,他便出现威胁奴婢,上完药又劫持奴婢。”

“你说说,刺客是谁?”皇帝冷冷的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今天就要治个死罪。

“奴婢被迫给那刺客上药,已是无奈之举,因此便在那手帕上加了毒药。三日之后,他若寻不到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所以,只需要以奴婢做诱饵,那刺客一定会再次来找我。”

裴贵妃道:“是吗?”她有些好笑地看向大殿中的各人,问道:“这宫女所言,你们信吗?”

萧令摇摇头:“空口无凭,怎能让人相信。”

陆晚道:“殿下若不信奴婢,可以拿那方手帕让奴婢试一下。”

皇帝摆摆手,即刻有内侍取过手帕,用小托盘端着送到陆晚身边。

陆晚伸手取过手帕,手帕上还有刺客的血迹,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那帕子绕着手掌裹了一圈又一圈。

不多时,再取下,手指已经开始红肿,豆大的水泡鼓鼓地涨了起来。陆晚轻咬下唇,似乎极力忍受着痛楚。

她望着皇帝:“圣上,三天之内,刺客必然要重回浣衣局,除非,他不怕死。”

太子倒抽一口凉气,忙道:“父皇,儿臣认为,陆姑娘所言不假。请父皇裁夺。”

皇帝眯着眼沉思半晌,才道:“好。那就给你三天时间。若是三天时间不能找出刺客,朕便治你个欺君之罪。”

第10章 你死定了

是夜,二更已过。

浣衣局万籁俱寂,所有的灯火都无声无息的熄灭了。

两条人影悄无声息地在浣衣局房梁上落下。

一个声音压低嗓子问道:“刺客今晚真的会来吗?”

“快了。”清冷的眸子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若有所思地道,“谢统领,你觉得那丫头在撒谎么。”

是陈述事实,不是疑问。

“既然知道她撒谎,那殿下为何还来?”

“刺客并不会这样认为。”

谢忘顿时明白了,不管是不是真的,那刺客听到这个关系到自己性命的消息,就算不相信,也会来一探虚实。

萧令问道:“大理寺和刑部怎么说?”

“刑部的石尚书认定,刺客不会冒这个险。与其在浣衣局守着,不如加强东宫的戒严。他们不参与也是好的,免得打草惊蛇。”

谢忘皱眉。

眼下东宫失势,二皇子楚王手握凉州兵权,朝中这帮人都忙着拉帮结派,刑部作为楚王党,对东宫遇刺之事并不怎么关心。

裴英倒是能力出众,可他那个永安侯的爹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随口问道:“通知大理寺裴大人了吗?”

“裴英正在家中养伤。他——恐怕这段时间都不会入宫了。”萧令笑了笑,似乎另有他意。

谢忘一愣,正欲开口说话,忽觉耳旁风动,一条黑影从远处悄悄闪过,在院门上跳下,翻身进入了陆晚的屋子。

朱栏明媚,芳树交加。

陆晚站在阁楼上细赏春光。

一枝娇艳的海棠花探出头来,微风轻柔拂过,花枝在窗前摇曳生姿。

玉手接住一朵飘落的海棠花,放在鼻尖微嗅,她朝楼下的丫鬟喊道:“多采些,做胭脂剩下的,明儿让厨房做百花糕。”

“诶!”楼下园子里,丫鬟乐呵呵地应了一声。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涌起,天空兀然黑云密布。

园中的一切变得模糊,明媚的景象化为滚滚黑烟,一群披坚执锐的修罗卫自天际汹涌而来。

黑雾弥漫,遮天蔽日。

她被困在黑雾之中,茫然无助地看向四周。

可哪里还有什么春风拂面!哪里还有什么春花娇艳!

目光所及,那黑色的浓雾渐渐笼罩,似乎再也无法脱身。

“爹!”她惊叫出声,可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爹,你在哪里?”她急的满头是汗,干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骤然间,一只冰冷的手牢牢地掐住了她脖子:“闭嘴!”

“不,爹!爹爹救我!”她拼命挣扎。

可那双手力气大得惊人,将她用力地掐住。

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四肢逐渐瘫软…………

“唔唔!!”

……

陆晚喘着气,喉中发出一连串音节,猛然惊醒过来,对上一双凌厉的眼。

一双手正死死地掐在自己的咽喉处。

“把解药交出来!”那人眼神如刀,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唔唔唔唔唔唔!”陆晚被他掐着说不出来话。

那人一把将她推开,冷硬道:“药呢?”

陆晚跌坐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那药是我从吴郡带过来的,配方极为难得。”

眼前这人,正是那天的刺客。

“少废话!”那人毫无耐心,一把短刀架上她的脖子。

刀子不长眼,她虽然不怕死,但也不能这样枉死。

陆晚心下暗暗焦急,嘴里道:“大哥,我好歹救过你一次。你……”

“闭嘴!”提到救命之恩,那人恼怒地打断她,冷道:“下毒,这是救我?”

陆晚乖乖地噤声不语。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忽然明白了什么,厉声道:“你骗我!”

“你现在才明白,会不会太晚了些。”一个声音慢条斯理从门口传了过来,“……出手凌厉,轻功了得,你的确是一个好刺客。但,却欠缺了一点智谋,被一个小姑娘一句话骗得团团转,真是不明智啊。”

身后突然火把通明。

刺客转过身——门口,正是晋王和谢忘。

十八名修罗卫精锐,手持火把威风凛凛地随立两侧,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刺客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双袖一挥,正欲放出暗器。

谢忘早防他有此一招,挥衣一跃,牢牢擒住刺客手腕。

出手之快,让所有人都来不及看清。

“竟然还敢回来,真当修罗十八郎是摆设么!?”谢忘抓着刺客的手腕,恨不得当下发动内力一把捏碎。

这贼人几次三番入宫刺杀,与修罗卫几次交手,几次顺利逃脱,这事令声名赫赫地修罗卫,成为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贼人,却摇身一变成为说书人口中的侠义之士。

谢忘作为修罗卫统领,麾下赫赫有名的修罗十八郎个个都是顶尖高手,竟被此贼人玩弄,想想就恨不得将这贼人千刀万剐。

刺客武功底子深厚,轻轻反掌一推,便将谢忘手掌甩开。

谢忘挥手喝令:“给我上!抓活的!”

剑光突起。

十八名修罗卫动作整齐,拔剑,出手,将刺客围困在中央。

北风吹过,他们身上锦衣飒飒作响,虽无激烈交锋,却有一股摄人魂魄的气势。

刺客站在中央,冷笑一声:“今天,你们依然抓不到我。”

他双脚横扫,一道锋利的寒光自足尖射出,划过门口的众人,不过一瞬,便扫落了几个最前面几个修罗卫。

“小心!他鞋上有暗器!”萧令低呼一声。

只见那刺客拔地旋身而起,双脚腾空,连续几个招式,划出错落有致的几道寒光,首当其冲的几个修罗卫,手中长剑断成两截。

“呵,就凭你们,也想伤了我?”那人冷哼一声,猛然一步向前,右手一挥,使出一条铁索。

“咻!”他全身的力道凝聚在铁索之上,在他精妙的控制下,那长长的铁索在空中变幻莫测,以他手掌这头为圆心向外横扫,劈头盖脸扫向修罗卫。

他挥舞铁索的力道深厚,但凡被打中,轻则伤经断骨,重则当场死亡。

众人在他的连连数招之下,逼得闪转挪移只顾得上防守。

所以,当那铁索的尾端扫向陆晚的时候,众人才想起,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

门口最远处的谢忘脸色大变:“陆姑娘小心!!”

铁索呼呼作响,劲风过耳,陆晚来不及躲避,绝望地闭上眼。

猛然间一只手大力地将她一推,只听见谢忘厉喝一声:“保护殿下!”

“下”字未出口,一阵狂风拂过陆晚的衣裳,隐隐一阵痛感。陆晚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天崩地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晋王萧令一把推开了陆晚,而那铁索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身上!

萧令身上月白云纹锦衣已经碎裂,衣服上血迹点点,似白雪之上的红梅。

这一刻,修罗卫的脸死灰一样的白,火把照亮了每个人眼中的狰狞:抓不到刺客已是耻辱,竟还让刺客伤了皇子,皇帝要了他们的脑袋事小,可传出去让修罗卫沦为笑柄事大!

修罗十八郎个个眼睛发红,摆开了一副殊死搏杀的架势。

刺客虚晃一招,双手一收铁索,纵身跃至院外。

“追!!”众人跟着跃起。

陆晚就在在萧令旁边,眼见得萧令痛苦地捂着胸口,她猛地惊醒,慌乱之中顾不得身份有别,一把扶住萧令,话都说不清楚了:“殿……殿下,你没事吧?我……奴婢该死!”

谢忘也跳了过来,急道:“殿下你撑住,来人,去叫御医!快!!”

萧令身形晃了下,咬牙说道:“抓住他!”

话音未落,身子猛然一颤,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陆晚急的双手扶住他肩膀,颤声道:“晋王殿下……”

晋王这是为自己受的伤。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皇帝岂不是要把她挫骨扬灰!!

萧令靠在她身上,极力强压着伤口的痛楚,恨恨地道:“这回你……是真的死定了……”

说完整个人竟昏了过去。

第11章 风波再起

景渊二十二年,逆贼吴昭供出同谋,当朝靖远侯、顾皇后的哥哥顾良玉。

皇帝震怒,连夜查抄靖远侯府,并命人赶赴凉州捉拿靖远侯归案。

顾侯爷立在城头,命人封锁城门,不愿接旨伏罪。并下令放箭将查办官员悉数射杀……

随后仰天长笑一句——与其背负罪名苟活,不如死在凉州边境。接着便自刎而亡。

消息传到帝京的时候,顾皇后正在写字。

顾氏一族是长安大族,家风严正,好诗书,尚武德。

顾皇后在这样的熏陶之下,诗书礼仪皆为上等,写得一手极漂亮的楷书,良好的教养使得她克制住了情绪,仿佛此事早就预料得到一般雷打不动。

她一笔一划把那本经书抄完,才唤了侍女进来。

侍女小心翼翼地收拾着书案,只见字迹一如既往的端庄秀丽,只是书案前洒出的一滴墨水有些不同寻常。

所以当皇帝派人来问皇后情况的时候,侍女并不知道,第二天顾皇后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皇帝坐在床榻前,静静地看着床上受伤的萧令。

若说对顾皇后没有愧意,是不可能的。

顾皇后从入宫起到辞世止,长达十七年圣宠不衰,而顾氏谋逆一案,顾皇后更是一个字都不曾多说就选择了天人永隔。

懂得时局者便纷纷猜测,顾皇后这招弃车保帅实为高明,为了保住太子和晋王的安危,不惜以命相搏。

却也有人说顾皇后这招实在是下下策,这不,顾皇后都走了四年,就算朝中支持太子的人越来越少,可东宫之位依然稳固。

要是顾皇后尚在,支持东宫的人是不是更强势些?

皇帝摇摇头,似乎是要把自己从这种情绪里抽离出来。

萧令睁开眼,便看到父皇这样略带伤感的眼神,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父皇?”

太子面有喜色:“皇兄,你可醒了!”

皇帝面色稍霁:“醒来就好。”又看向身后,道:“跪了大半天的,你们都退下吧。”

“是。”屋内跪着的数十人应道。

“你,留下来。”皇帝手一指陆晚。

萧令挨的那一下虽然严重,可当时他暗中施展内力挡了几成,加上身体底子好,宫中太医诊治过后,伤口疼痛很快便减缓。

他依着皇帝手指方向,看见陆晚跪在地上,面露不豫之色:“父皇,把她谴回浣衣局去。”

一旁的太子忙劝道:“皇兄,陆姑娘也是被那贼人所害……”

皇帝闻言摆手道:“太子,你用不着替她求情,朕……”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传了过来:“令哥哥,你没事吧?”

陆晚心中暗道:“这女子不经通报便擅闯进来,可见是极为受宠的一位公主。”

还未回过神来,一袭烟霞色衣裙已经到了近前:“令哥哥,你怎么样了?”

“还好。谢谢嘉月。”

接着是裴贵妃的声音:“圣上,昨天一夜守着晋王殿下没合眼,臣妾挂心圣上,特意命人连夜熬了莲子羹,这一大早的先喝一碗,暖暖胃。”

陆晚低垂着头,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已经跪了足足四五个时辰,跪得膝盖生疼,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但是能免去性命之忧,便是跪个十天八夜也无所谓。

一只手猛地伸过来将她的下巴抬起,还未看清,那烟霞色的袖子一扬,一个耳光便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脸上。

随着耳光的声音,是贵妃略有不满的呵斥:“嘉月,你这是干嘛?!”

陆晚两耳嗡嗡作响,抬头看清了面前女子的面容,珠红玉翠的发髻,一张明艳靓丽的脸,脸上那双眼似要喷出火来,正恨恨地盯着自己。

她骂了一声:“我听说是你连累令哥哥受伤的?一个宫女,要上天吗!”

太子忙向前拦着她,一脸温和笑意:“裴小姐担心四弟伤势,怕是忘了,她不是宫女,这是陆大人的女儿。”

“我当是谁呢,原来你父亲就是那个倒卖官粮又与谋逆之案有牵连的陆扬?”

陆晚受了她一耳光并未有什么情绪外露,可此时听得她议论父亲,却是不肯隐忍分毫,抬头坚定地道:“我父亲不会与谋逆之人有任何关系!”

“是吗?那白玉绫是怎么回事?谁不知道,那东西只有靖远侯……”

裴贵妃突然厉声道:“嘉月!不得无礼。”

裴嘉月恨恨地道:“姑姑……”

裴贵妃道:“你还像个名门闺秀的样子吗?都是圣上给宠的!”她说着看向皇帝,“圣上念在你父亲和哥哥的忠心,对你多有爱护,你怎么就把所有规矩都忘了?!”

皇帝喝完了莲子羹,接过宫人的茶水,漱了口,笑道:“嘉月将来总是要嫁进来的,一家人,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裴嘉月闻言娇羞地跺了一下脚,拉长声音道:“圣上你又拿我取笑!”她嘴里这样说着,眼睛却喜滋滋地瞟向萧令。

却见萧令半卧在床上,因受伤的缘故,神色间少了往日的清冷,眼角眉梢甚为温和,她便又心痛了几分:“令哥哥,你伤口还痛吗?我叫人带了药来,那是一个江湖神医送给我爹的,你用了,保管明天就好。”

萧令微微笑道:“多谢裴姑娘好意,宫中的药已经足够了。”

裴贵妃道:“嘉月,宫中什么好药没有?你爹那些个民间偏方,不过是一些江湖术士骗钱罢了,也就你信以为真。”

裴嘉月道:“才不是呢,那是很有名的神医,他的药,一般人还……”

“嘉月!”裴贵妃打断她,皱眉道:“圣上面前,注意礼数!”

萧令道:“什么神医?明天让他去晋王府让本王看看。”

正说着,有内侍上来传话:“圣上,尚宫局黄姑姑求见,说是浣衣局那边有要事禀报。”内侍瞥了一眼地上的陆晚,“听说是和陆姑娘有关。”

皇帝道:“传!”

陆晚暗道不好:浣衣局?又有什么是非不成?

黄姑姑进来经过陆晚身边的时候,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跪在殿内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道:“圣上,陆氏之女携有谋逆之物,此事奴婢作为掌事宫女,应该早就发现,因此特意来请罪。”

“谋逆之物?”皇帝闻言瞳孔一缩,道:“不就是那白玉绫么?据修罗卫禀报,早被刺客夺走了。她怎地还有此物?”

黄姑姑道:“今早浣衣局的大宫女向奴婢汇报,奴婢才得知此事。现在王宫女正在殿外候着。”

皇帝道:“叫她进来。”

王宫女进来叩首之后,呈上来一一对儿银镯,道:“这就是证据。”

太子道:“这银镯再稀奇不过的东西,怎么和白玉绫有关?”

王宫女忙磕头道:“太子殿下,此物奴婢当时也没发现。只是今早无意才发现的。”

她说着拿着银镯,双手微微一用力,那银镯竟是可以打开的,里面是空心的,她抖了几下,镯子里掉出来一截纸卷。正是白玉绫的质地。

陆晚目瞪口呆,她从来不知道,父亲送给她的这个镯子是可以打开的!也从来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藏东西。而且这镯子她一入浣衣局便给王宫女没收了,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人塞进去的呢?

太子接过那团纸卷,展开细细瞧了瞧,脸色越来越白,声音也变了几分:“陆姑娘,这、这可是真的?”

陆晚被太子一问,浑身一激灵,忙道:“圣上,奴婢从来不知道这个镯子可以打开,也从来不知道里面是空心的。这镯子一入浣衣局便交给了王宫女,奴婢冤枉!请圣上明察!”

裴贵妃懒懒的一眼投向她,笑道:“陆姑娘所言,这白玉绫如此珍贵,圣上就赏赐过那么几个人,她一个浣衣局的宫女怎么会有?”

皇帝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阴沉,道:“怎么回事?”

陆晚道:“如果白玉绫真的是奴婢的东西,那怎么会在知道它和谋逆之人有关还戴在身上?又怎么会送到王姑姑手中。”

裴嘉月怒道:“狡辩!我看这东西就是你父亲藏在你手镯的,为了以后可以和逆贼余党联络之用!只是千算万算,他估计没想到会有今天。”

皇帝听得此话额头青筋暴跳,指向陆晚,道:“来人,给我掌嘴!”

两个内侍立即向前,按住陆晚,左右开弓打了两掌。这些内侍打人都是专门训练过的,比刚刚裴嘉月可稳准狠多了,两掌下去,脸上立时青紫一片。

萧令靠在床上,心中暗道:“这女人,果然活不下去。”

太子忙一把拦住,道:“父皇,当年查封靖远侯府,那副白玉绫被刺客夺走,再也没有下落,可当年陆扬并未入京,靖远侯也不可能认识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员……”

“继续掌嘴!”皇帝见内侍停了手,冷喝一声。

太子道:“父皇……”

皇帝道:“住口!”

那两个内侍左右为难,一个是皇帝,一是太子,谁也不能得罪,只得呲溜自行跪下了:“圣上恕罪,太子殿下恕罪!”

看见父子二人的反应,裴贵妃道:“这个陆扬,自从调入帝京以来便平步青云。圣上有哪点对不住他?朝政之事臣妾是不懂,可圣上把太子交给他教导,他身为太子太傅,靖远侯又是太子的舅舅,若是私下有些什么交情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只是保留着这谋逆之物,可真是辜负了圣上的一片恩泽……”

陆晚闻言血往上冲,直直地看着裴贵妃,道:“不,此物竟然能被刺客如此夺来夺去,难说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贵妃为何如此咬定此物便是谋逆之证?难道贵妃娘娘见过不成?!”

第12章 裴郡主

“大胆!”皇帝怒斥道,“贵妃久居深宫,怎么会见过外臣的东西!”

裴贵妃忙跪在皇帝面前,道:“圣上,此女口出狂言,请圣上做主!”

裴嘉月气的双眼圆睁,疾步走了过去,从衣袖里摸出一样东西,顺势一挥,只听得耳旁风声呼呼作响。

陆晚背上一痛,不由自主地俯身趴向地面。

裴嘉月抽了她一鞭子。

太子道:“裴郡主!”

裴家与本朝皇室,自先皇起便有联姻。

裴嘉月的姑奶奶是本朝太后,裴嘉月的姑姑是本朝贵妃,而裴嘉月的母亲,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清荣长公主。

因此她一出生,便被皇帝破例封为郡主。

她喝道:“宫人不敢打你,本郡主还不敢打吗!”

裴氏一族武将出身,裴英和其父皆有在军营历练的经验,裴嘉月自幼便骑射诗书样样齐全,尤其善使一根软鞭。挥舞起来干脆利落不让须眉,引得长安城不少公子暗中倾心。

陆晚勉强撑着身体爬起来,道:“我是冤枉的!”

裴嘉月又是一鞭子飞出,怒道:“这一鞭子,我替令哥哥打的!说!是不是你故意引来刺客,要害令哥哥!”

陆晚听得太子叫郡主,又看裴嘉月口口声声喊着令哥哥,心知其十有八九是为了晋王萧令出气。只得咬牙忍受,不再喊冤。

太子早急得不行,可皇帝不发话,他碍于男女有别,也不好向前阻拦,只得干着急。

裴嘉月一连抽了十几鞭子,陆晚背上火辣辣地痛,衣服上已经渗出丝丝血迹。

“咳咳……”半躺在床上的萧令此时忽然连连咳嗽不止。

裴嘉月倏地收回鞭子,陆晚跪在地上,上身摇摇欲坠,似乎要扑倒在地。她扬眉怒道:“今天本郡主饶了你。”

裴嘉月这才看向萧令,神色间明亮畅快,与刚刚的狠辣判若两人,一脸关切的问道:“令哥哥,你咳得厉害,是不是不舒服?”

萧令接过宫人奉的热茶,抿了一口,道:“本王刚刚听说,陆姑娘那镯子一入浣衣局便交给了王宫女?”

陆晚道:“是。奴婢戴罪之身,本也没什么首饰,一双耳饰一对手镯,别无他物。”

萧令闻言点点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王宫女,淡淡道:“陆姑娘所言可否属实?”

萧令这问题颇为刁钻,若王宫女回答不属实,那么如何得证白玉绫是她发现的呢?

因此,王宫女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句句属实。”

“哦?那么,本王倒不知道,宫里头的规矩竟然变了,新宫女竟要贿赂大宫女了吗?”

那头萧令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嘴角还带着轻柔的笑意,可在王宫女听来,却是如坠冰窟的森冷。

王宫女哆嗦着连连磕头:“晋王殿下饶命,奴婢只是见她戴着这些东西不方便干活,暂时收下保管而已。”

“掌嘴。”萧令一副懒得和她废话的样子,淡淡吩咐道。

立即有内侍上来,啪啪啪掌嘴声不绝于耳。

打了十几下,萧令才道:“好了,让她好好说。”

王宫女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她在宫中这么多年,从一个最下等的小宫女到现在的大宫女,从来没有机会见到皇帝贵妃皇子这种身份的人。

可自从这陆晚入了浣衣局,她短短数十天内,便已经是两次面对一堆的贵人,这陆晚,可真是浣衣局的灾星!

太子道:“你到底收了多少宫女的好处?最好如实招来,不然,孤便让人将浣衣局查个底朝天!”

他又看向皇帝,抱拳道:“父皇,自古以来天子无家事,宫里出现公然索贿事件,传出去怎么让天下人信服,也难以给百官一个清廉的榜样。”

皇帝对太子这套理论甚为赞同,点点头道:“太子所言极是。”

那王宫女顿时面如死灰,这本来是一对手镯的事儿,现在马上要上升到治国的高度,她一个小小的浣衣局宫女,如何承担得起,她吓得瘫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圣上饶命,奴婢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奴婢是受……”

话未说完,裴贵妃脸色铁青,怒喝道:“一点规矩都没有,来人,把她的嘴堵起来,狠狠的打!”

“不,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救我!”那王宫女吓破了胆,脱口而出,厉声喊道:“贵妃娘娘——是……”

她话未说完,两个内侍上来,一把掐住她下巴,一团棉布结结实实地塞进了她口中,她眼睛睁得大大地,吱吱唔唔地胡乱挥舞着双手:“唔唔唔……”

陆晚用力地把手指甲掐进手心,才迫使自己压抑住开口的冲动:“既然她说是受人指使,为何不审问个明白?”

可她看见太子神情郁郁,一言不发地沉默着;萧令已经闭上双眼,似乎在养神;皇帝呢,裴贵妃已经在替他整理服饰,马上就要去上朝。

没有人在意真相,就算是太子也没有问,那她就算是追问了,也不可能有真相。

不一会儿,内侍上来道:“禀圣上、贵妃娘娘,那王宫女不经打,已经没气儿了。”

皇帝挥挥手:“知道了。”

裴贵妃道:“阿弥陀佛,这等惹是生非的宫女,早就该好好调教。那镯子呢?物归原主吧。”

内侍把镯子捧至陆晚眼前,陆晚伸手接过,却觉得那镯子似乎有千斤重一般。

一种无力感涌上来,有人暗算她,想要她死,而她却不能去追查这个人到底是谁。

感觉到一道冷冷的目光射向自己,她寻着视线望过去,对上萧令那双清冷的眸子,见她抬眸对视,那人嘴角忽然微勾,一丝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容浮现。

仿佛在说:看你能活过几时。

是他吗?陆晚摇摇头,如大家所说,白玉绫是靖远侯谋逆的证物之一,那么晋王和太子,都是此事的受害人。他不存在这样的动机。

裴贵妃吗?陆晚默默地看了那圣眷正浓的身影一眼,裴家名震长安,用不着和他父亲过不去,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至少,皇帝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一个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惊醒。

“臣妾瞧着这陆扬之女很不错,说起来,放在浣衣局可是有点委屈了。”

见皇帝微微点头,她走过来扶起陆晚,眼波流转,又是一叹:“刚刚还真是差点冤枉了你。”

陆晚忙跪在地上叩首:“奴婢不敢。”

裴贵妃又道:“圣上,不如臣妾向您讨个人情。”

陆晚连连叩拜:“奴婢无德无功,贵妃娘娘恩德如山,奴婢不敢领受。”

她是想离开浣衣局,为了自己不被人欺,为了能洗清父亲的冤屈。

但绝不是进入昭阳宫——裴贵妃看中了她身上哪一点她不知道,但是她一点儿都不想踏足后宫之地。

她只是想要得到自由,能够脱离宫中这个是非之地,去寻找白玉绫的那幅图。如果她真的进了昭阳宫做宫女,只怕再也没机会去查证什么真相了。

太子却一脸欣慰地道:“你父亲德才兼备,孤看你也是极为知书达理的,浣衣局那是什么地方?那都是最下等的宫女干的活儿,你一个千金小姐,如何受得了那样的差事。”

皇帝道:“朕看贵妃说得不错,刚刚朕也差点冤枉了你,权当是补偿你,你看如何?”他放缓了声音,一脸的温和。看上去是真的替陆晚着想。

君命难为,无法再推辞了。

陆晚伏在地上,一颗眼泪浮上来,她又狠狠地忍了回去。就这样认命吗?

不。

她心头一紧,大着胆子道:“奴婢斗胆,请圣上让奴婢自己选择一个去处。”

第13章 想去晋王府

“哦?”皇帝正穿戴妥当,准备出去,闻言停住了脚步,看着她。

太子用鼓励地眼神看着她:“你想去哪个宫当差?说出来我帮你。”

可陆晚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话。

“奴婢斗胆,愿意去晋王府当差。”

“什么?!”裴嘉月跳了起来,手中长鞭一挥,指着陆晚挑眉道:“晋王府?你再说一遍!”

太子惊讶地看着陆晚,又看看神色淡淡的萧令。

萧令的长相号称长安城第一美男子,整个长安的女人都喜欢他这个弟弟是真,只是陆扬这女儿?不会吧?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陆晚,温言道:“你是说,晋王府?”

他对这个儿子的长相颇为满意,继承了其母顾皇后与自己的所有优点,既有男子的英气又有女子的柔美,被女子喜欢也不是说明怪事。

只有裴贵妃,脸上浮起一团妩媚的笑容,她柔柔地笑道:“圣上记得去年秋猎吗?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放出去了,引得沿途全是长安城的未婚女子围观晋王殿下。”

皇帝闻言又是点点头,道:“是了,当时朕还戏言,谁能一箭射中云中那只大雁的眼睛,便让谁为晋王妃呢。听说,此事引得嘉月练了几个月的箭法?”

裴嘉月被皇帝一打趣,瞬间一朵红玉飞上双颊,娇羞道:“圣上就会取笑我!”

皇帝对她的小儿女模样似乎颇为喜爱,道:“你真真是和皇姐一个性子。罢了,就如陆姑娘所言,让她去晋王府吧。晋王,你可切记,不要委屈了她,她父亲的案子目前还未有进展,不可让陆爱卿寒心。”说着便由裴贵妃扶着走了出去。

皇帝刚一走,裴嘉月又恢复了怒气冲冲的神情。走到陆晚面前打量着她,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打晋王殿下的主意!”

她手中长鞭又是一挥,这一次,半空中却被一只手捏住了手腕。

太子笑道:“裴姑娘,不要这样凶,会吓着四弟的。”他用下巴指着萧令,那边厢萧令正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们三个。

萧令手指轻轻一勾,微微笑道:“裴郡主。”

裴嘉月便收起鞭子,开心地过去他床边,蹲在旁边道:“令哥哥,本来说好这几天一起出去赏梅,你现在受伤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唉,到时候我去你府上找你,给你送我们家最好吃的糕点。”

萧令只是淡淡地笑着,道:“谢谢裴姑娘。”

裴嘉月便略有不满地道:“令哥哥,你总是裴姑娘裴姑娘的叫,我不喜欢!”

见萧令微闭双目,她摇着他手道:“你怎么也跟我那个哥哥似的,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因着母亲是长公主的关系,裴嘉月自小便经常来宫中玩,和众皇子公主甚为熟悉,自四年前裴贵妃得宠之后,裴嘉月在宫中便更加无拘无束。

她的哥哥裴英,是个常年冷峻的人,行动间从不肯露出半分嬉笑轻松的样子,整天除了约束她便是管教她。

而皇宫这几个不一样。

太子性格宽厚,什么好东西都让着她;晋王有各种有趣的东西,总是愿意带着她闹。

而楚王呢,她想起自家的亲表哥,他十五岁那年去驻守凉州边境,算起来离开长安已经四年了。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太子道:“好端端的,叹气作什么。”

裴嘉月一脸不满地摇摇头,从萧令床前站起来:“我只是觉得,你们都长大了,变得不爱玩,也不爱笑了!不知道予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让他带我去骑马!”

萧令睁开眼,微微笑道:“二皇兄么,凉州战事无虞,最迟半年最早明年开春便能回京复命。怎么,有楚王哥哥便不和我们玩了?”

裴嘉月闻言又喜笑颜开地转身,道:“不,予哥哥是予哥哥,令哥哥是令哥哥,不一样的!”

萧令挑眉:“哦?怎么不一样?”

裴嘉月被他问得脸一红,道:“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了!”说着手中鞭子一挥,提着裙子飞快的溜走了。

眼望着那烟霞色的身影出了门,萧令脸上的淡淡笑意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常常挂在脸上的清冷之色。

太子道:“四弟,你好好休息,今日的功课落下一大半,我要回去补上。得了空再来看你。”他又望了一眼陆晚,“陆姑娘,你就在此处好好伺候着。”

陆晚低眉垂首,恭敬地道:“是,太子殿下。”

室内只剩下萧令和陆晚。

“茶。”

“啊?”

陆晚没有伺候过人的经验,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去桌上拎壶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双手端了过去。

他接过抿了一口,便俯下身子一阵咳嗽差点吐出来,将手帕捂住嘴,皱眉道:“怎么弄的!”

陆晚忙双手去接,原是茶凉了,可去哪添热水?

她茫然四顾,偏殿内一个宫女也没有,又不知道该叫谁,那人眉头微皱,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她一咬唇,端着茶盘向殿外走去。

“回来!”

陆晚便收回腿,疑惑地道:“我去打点热水。”

“放下。”

陆晚只得将茶盘放在桌上。

“过来。”

陆晚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认定他能帮自己?这样一个难伺候的人,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错了选择?

下一瞬,她便得到了答案。

萧令道:“跪下。”

“呃……?”陆晚一时没反应过来,跪的时候慢了一点。

他嘲讽道:“就你,也想伺候本王?”

陆晚心知他不会痛快放过自己,便跪得笔直而专注,眼观鼻鼻观心,就连睫毛也不曾动一下。

那人就这样冷冷盯着她,在她不自然得差点忍不住抬眸的时候,他终于冷冷开口道:“谁指使你去晋王府的?”

陆晚忙道:“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的主意。”

萧令笑道:“你?”

他似乎不相信,这个女人的意图很明显,刺客是冲着她和太子来的,她就想法子要和晋王绑定在一起。如果没有人指使,那么说,她可就不是那么蠢了。

陆晚道:“是,是我自己的主意。”

“那你说,为何要去晋王府?”

陆晚头低垂,咬着唇,手帕绞了又绞,最后终于艰难开口道:“因为……我不能去昭阳宫。”

听她这么说,萧令没有一丝惊异之色,反而眼神更为冷冽地打量着她。

“可以。”他眉头轻挑,“本王有的是法子让你走。”

陆晚默然,她谁的宫谁的府都不想去,只想要自由,可她能吗?

门外有个宫女道:“殿下,传贵妃娘娘的话,让陆姑娘去一趟昭阳宫。”

第14章 贵妃之命

裴贵妃坐在铜镜前,侍女围在身旁,极其细致地替她梳好头,鬓边贴好了花钿,又将那对翡翠镶嵌南珠的耳环戴上。

收拾停当,她满意的抚着额头上的步摇,从铜镜里看着跪在地上请安的陆晚,笑道:“模样到是挺俊的。赐座吧。”

“谢过娘娘。”

陆晚心里拿不准裴贵妃要作什么安排。

她来的时候陪贵妃正在梳妆,只得跪跟前静静的等。差不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裴贵妃总算发了话。

裴贵妃道:“陆大人本是王佐之才,如今漕运之案毫无眉目,又背负着逆党之名,陆大人身陷牢狱,圣上也寝食难安。”

陆晚低眉敛首:“奴婢谢陛下圣恩。”

裴贵妃见她一直温良恭顺的模样,怜惜之情溢于言表:“姑娘豆蔻年华,正是大好青春,去晋王府是比在昭阳宫合适些,就算是你不提出来,本宫也是这么打算的。”

陆晚又福了一福,道:“谢娘娘费心。”

裴贵妃笑了笑,缓缓道:“你看晋王如何?”

陆晚胸中咯噔一跳,惊骇地抬起头来,看向裴贵妃。

裴贵妃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复问道:“你觉得……晋王如何?”

发现了自己的失礼,陆晚迅速低下了头去,道:“殿下天潢贵胄,奴婢不敢妄揣测??”

“这皇宫之中??进来容易出去难。”她又是一笑,不知怎地陆晚没来由的后背一凉。

只听裴贵妃缓缓地道:“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晋王府当差,省去很多不必要的是非。待你父亲之案能够真相大白,你还可以随时出去??再说了,晋王那边也需要个伶俐的人儿伺候着。”

“此事,不仅仅是本宫的意思,也是圣上的意思。你可明白?”她话里有话,脸上的笑容深不可测。

陆晚只得低声道:“谢陛下恩典、谢娘娘恩典。”

裴贵妃顺势握住她的双手,陆晚只感觉自己被一道强硬的力量捆绑,挣脱不得,只见裴贵妃染成玫瑰色的唇一张一合,一字一句道:“去了晋王那边,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本宫料想你是个明白人,不需要多说。”

陆晚愣住,瞪大眼睛看着裴贵妃,裴贵妃的眼神逐渐变得锋利,逼得她低下头去。

半晌,陆晚才抬起头,喃喃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裴贵妃恻然一笑,示意陆晚附耳过来。

陆晚只得身子略略前倾,靠向裴贵妃。

裴贵妃压低了声音,附在她耳边低低笑着说:“因为,白玉绫。”

又是白玉绫!

陆晚惊恐得欲站起来,裴贵妃双手将她按在红木雕花的椅子上,继续道:“白玉绫是逆臣顾良玉谋逆之物,在陆府查抄发现这个,意味着什么,不用本宫多说吧。”

裴贵妃又继续道:“白玉绫极为贵重,陆大人为何得到此物,谁也说不清。当年圣上把白玉绫给了顾家。顾家可是晋王的舅家??”

手指掐进了手心,直到痛感传来,陆晚才惊醒过来,半晌,方用仿若蚊虫的声调说:“小女全凭娘娘吩咐。”

“只是、我??”她疑虑地望着裴贵妃,她对萧令一无所知,用什么去取得萧令的信任?

裴贵妃露出稳操胜券的笑容,一改刚刚的锋芒毕露,温和地道:“我看人向来不会出错,你且去吧。”

从昭阳宫告退,陆晚的心情沉重得似压了千斤重的担子,她低着头慢慢地沿回廊走着,迎面撞进了一个厚实的胸膛。

“你??”陆晚抬起头,一句话便生生的噎了回去。

面前站着的正是萧令。

她忽然想起裴贵妃的话来,似乎是做贼心虚,脸霎时红到了脖子根。她顿时气恼自己:该死,没事红脸作什么!

可她的担心纯属多余,萧令长了一副好相貌,见多了女孩子芳心暗许的羞涩,更是大胆如裴嘉月之流,他也坦然如常。

这会他手捂着胸口,皱眉道:“谁教你的规矩。”

陆晚这才想到他身上的伤口,忙道:“殿下你要不要紧?要不要请御医?”

萧令一言不发,只皱眉冷冷地看着她。

“虽然陆扬身负要案,可他的确是朕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朕不想亏待了他,亦不想委屈了他那女儿。”

——他想起父皇刚刚让人传来的话。

是么?还不是因为白玉绫么,这东西是当年那场谋逆案的证据。

这些年来,他开府在外,纵是不问朝政,也难逃猜忌。

一层寒意涌上心头,嘴角却浮现一丝微笑,他淡淡道:“陆姑娘,这宫中路不好走,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陆晚恭谨地福了福:“多谢殿下提醒。”

以前没机会细看他的正脸,现在,他的长眉凤目清晰地映在她瞳仁里。

这个男人,淡然的眼神,清冷的笑容,以及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孤傲,像似潜伏在草原的狼,又像是隐藏在森林深处的狐狸。

在景阳宫偏殿养伤了一天,萧令到晚上便回了晋王府。

马车辘辘行过长街,道路两旁不住地传来惊呼声。

“快看快看,晋王从宫里出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你让让,别挡着我了!”

“嘁,看看你们疯了似的,他肯定连车帘子都不曾掀开!”

晋王殿下长相出众,每次入宫觐见,来回路上都要引发一番轰动,整个长安城的女孩子都以一睹晋王风采为荣。

而马车内气氛冷如冰霜。

萧令靠在锦垫上,嘴角带着一丝冷淡笑意:“你在说谎。”

陆晚垂目跪坐在一旁,车厢内金丝软毯泛着淡淡的光,上面的织锦美如天上云霞。而她一身的粗布衣裳,与这车内所有的装饰都格格不入,尤其是旁边这个人,淡漠的脸色中满满的都是不屑一顾,仿佛随时都要把她扔下去。

陆晚却毫不在意这种被人俯视的情形,这段时间经历的风波太多了,多到让她怀疑十五岁之前的人生都是假的,只有这一个月的灾难是真的。

还能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呢?

她脊背挺直地跪在那里,神情平静:“晋王殿下,我没有说谎。圣上和贵妃娘娘怜惜我才将我送往晋王府,我父亲蒙受冤屈,我岂能在这宫中混沌度日?”

“所以你就打本王的主意?”

“若我留在贵妃身边,不要说替父亲找出真相,恐怕连出昭阳宫的机会都没有。”

“你想多了。”他巍然不动,淡淡地道,“本王府里,也没有。”

陆晚微抿下唇,轻声说:“我父亲五年前尚未入京,他绝没有可能得到白玉绫,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萧令微微闭上双眼,靠在锦垫上充耳不闻。

“我父亲身为太子太傅遭人陷害,殿下不担心太子吗?”

陆晚知道晋王与太子关系亲密,如果太子受到威胁,他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萧令终于抬眸,目光冷淡地看向她。

陆晚道:“就算晋王殿下不在乎这些,可庚寅之祸以来,受牵连的人数以万计,难道殿下还想看到旧事重演吗?”

萧令嗖地一下立起身来,撩开车帘:“下去!”

第15章 王府的规矩

晋王府,翠烟榭三面临水。

陆晚每天清晨推开窗,望见的便是水波粼粼的锦瑟湖。

湖畔筑着一条长堤,堤上是一排排柳树,等开了春,岸上柳树轻吐绿芽,微风拂柳,水波荡漾,湖面必然像是笼着薄薄一层翠绿色的轻烟。

只是眼下正是严冬,柳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不免令人意兴阑珊。

陆晚入晋王府已经是第三天,她每天无所事事,饮食起居都照最高等的贴身丫鬟供给着,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这日,陆晚早早的醒来,坐在窗前正在临摹字帖。

书和字帖都是翠烟榭现有的,这几日她难得日子过得相安无事,心情便也畅快不少。

才写了一张,萧令便派人来请她。

想来那几日是忙别的了,今天终于想起来,怕是要挑她的错了。

陆晚微叹一口气,但愿他能手下留情……

从湖上的拱桥而过,绕过一片梅林,来到一座阁楼下方。

小侍女手指着窗口:“陆姑娘,这里便是殿下书房。你自己上去吧。”

陆晚抬头,便看到阁楼里,萧令一身白衣,正襟危坐在窗前写字,长发披肩,即使冬日的阳光洒在周身,也驱不走那冰霜笼罩的气场。

似是发觉楼下有人,他微微侧过头,向下冷飕飕地扫了一眼。

此时正是十一月中旬,博文阁下方是一丛梅林,一树树红梅开得正好,陆晚站于树下,一身缥碧色的衣裙,甚为清秀。

那侍女似乎略带关心地看了陆晚一眼,低声道:“殿下今天心情不太好,你注意点。他不喜欢话多的人。”

陆晚由衷地感激道:“谢谢你。”

进来书房,萧令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弄着,冷笑道:“看看还有谁敢坏了规矩。”

两个侍女立在书案边,见陆晚进来,脸色发白地看了陆晚一眼。

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

果然,萧令冷冷道:“陆晚。”

陆晚道:“在。”

“晋王府规矩你可都明白?”

“共计三十三册,每册三百二十章。”

“每章多少条?”

“一百二十八条。”

“何谓四大罚?”

“夜不归宿者逐出王府;聚众赌钱者杖责一百;妄议主子者,杖责八十;寻衅滋事者,罚半年月钱。”

“何人不准擅闯博文阁?”

陆晚嘴角抽搐了一下:“永安侯府裴郡主。”

旁边那两个侍女听到此话也低下头去,生怕让萧令看见自己嘴角古怪的笑意。

王府人人皆知,永安侯府的千金,是个惹不起也躲不起的人物,府里有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裴小姐来,不管是什么法子,都不能让其来书房。

萧令瞟了陆晚一眼,神色如常:“本王最爱喝的茶?”

“雪地金君。”

“酒?”

“金茎玉露。”

“何人不需通报可随时出入王府?”

“定远侯府世子,王瑾言。”

陆晚对答如流,这几日她在翠烟榭并未闲着,将王府的规矩仔仔细细背了个遍,生怕让萧令揪出一丝一毫的错处来。

萧令颇为意外,嘴里却淡淡道:“既然要来这晋王府,规矩便是不能错的,这些本就应该倒背如流。本王再问你,为什么定远侯府世子可以随时出入王府?”

陆晚嘴角又是一抽,这人分明就是故意找茬整她。

定远侯府的世子和他关系好,能够随时出入晋王府,这些王府规矩里有吗?

他冷哼道:“背不出来,罚抄十遍。”

书案旁两位侍女眼含同情地看了陆晚一眼,王府的规矩和礼仪三十三册,抄十遍……

陆晚恭恭敬敬地道:“王瑾言是定远侯长房长孙,定远侯老侯爷乃是肱骨之臣,曾有救驾之功。因此先皇定下规矩,定远侯府的世子,享有和皇子同等待遇。”

她把自己了解的资料娓娓道来,书案上方萧令微皱了眉,脸色甚是难看。

陆晚只顾着低头回答:“另外还有,因王世子和殿下一样喜好音律,所有殿下将他奉为知己……”

萧令终于忍不住:“下去。”

见陆晚一脸莫名其妙,他又道:“红玉,给她讲讲规矩。”

左侧的红玉并不去看陆晚,微微一福,道:“不可妄议主子,不可猜测主子,不可私自评价主子。违者罚月例,领杖刑。王府规矩,当严谨遵守,不得有误。”

红玉生得很俏丽,相貌虽然不是一等一的美人,却也犹如耀眼明珠,即使一身丫鬟装束,也不能掩盖她的光芒。

萧令点头,道:“一字不差。”顿了顿,他淡淡地道:“念在你初入王府,不懂规矩,杖刑就免了,罚半年月钱吧。”

半年的月钱……陆晚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除了一句话不高兴就罚了她半年月钱之外,紧接而来的却是一个甚为满意的消息:陆晚被安排在书库当差。

就在书房博文阁的东西两侧,是晋王府的书库。

这差事正中下怀,她不用面对繁杂的王府规矩,也不用面对那个难伺候的主子,陆晚甚为满意。

直到第三天下午。

这天她照例在库房整理王府书籍,忽听得一个侍女抽抽噎噎哭泣的声音。

她疑惑地抬起头来,目光越过层层两丈高的书架,听到声音来自于门口。

陆晚放下手中的书,走了过去,见是一个绿衫侍女,正双手抱臂蹲在墙角难过的抽泣。

陆晚认得这个侍女,名字叫绿蜡。

细细的眉,弯弯的眼,尚未长开的稚气脸庞透着些许纯真,喜欢穿绿色的裙,许是因为在书房伺候的原因,与别的丫头相比,多了份灵秀和文雅。

“绿蜡姑娘,你怎么了?”陆晚蹲下来。

绿蜡抬起头来,脸上泪痕点点,红肿着眼,哭道:“殿下…要杖毙红玉姐姐!”

“什么?!”陆晚大惊,绿蜡和红玉都是书房伺候的丫鬟。

“陆晚姑娘,是我害死红玉姐姐的,我对不起她……呜呜……我不应该、不应该在书房偷偷吃东西……”

陆晚疑惑道:“你偷吃东西,这也不是什么大罪过,再说了,你偷吃东西,为什么要杖毙红玉姑娘?”

“呜呜…糕点是红玉姐姐给的。殿下差我在书房研了一天的墨,我今天没吃饱……红玉姐姐怕我饿着,便偷偷塞给几块如意糕。陆姑娘,我也不知道为何殿下……”

第16章 杀鸡儆猴

“绿蜡姑娘,还不快回书房去……”一个略微年长的掌事宫女过来寻人。

“我……花姑姑,我不过是偷吃了几块糕点……”

花姑姑拉了她一把:“殿下正等着呢,快去吧。”见绿蜡抹着眼泪起身,又道:“殿下不高兴,小心些。”

绿蜡站了起来,却低垂着头不肯走,拿脚蹭着地,移不开半分来。

陆晚比绿蜡高半个头,此时站在旁边看她哭得发抖的肩膀,突然就心生怜惜,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花姑姑微微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陆晚拉着绿蜡入了书房,萧令正伏案写字,听得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只冷冷吩咐道:“墨。”

陆晚取过墨来,在砚池中细细的研磨。

她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侍立在侧,书房的窗打开着,偶尔有轻微的风吹进来,萧令身上若有似无的熏香便随着风轻拂在鼻尖。

陆晚从没有闻过这种熏香,青翠中带有一点寒冷的味道,许是窗外梅花开放的缘故,还夹带着一丝丝梅花的幽香。

萧令写得一笔好字,提笔干脆,落笔稳健,整齐秀逸又带着收敛不住的刚劲锋芒。

“纸。”

陆晚连忙小心的递了纸,萧令低着头,手指刚触到纸张,便伸手一把将纸甩了出去。

一旁的绿蜡忙将一叠松花笺递了上去。

似是察觉有异,萧令方才抬头,发现旁边站着的是陆晚,冷道:“你来干什么?”

陆晚斟酌着道:“绿蜡姑娘还小,惹恼了殿下,还请殿下宽恕她一次。”

萧令闻言“哦”了一声,微微笑道:“陆姑娘倒是个心善之人。”他看向躲在陆晚身后的绿蜡:“你出来。”

绿蜡依言,他又道:“向前来。”

绿蜡不明所以,向前走了两步。

萧令脸上依然挂着那恒古不变的淡淡笑意,手指捏着茶杯轻轻转动,那双淡漠的眸子久久地打量着面前的绿蜡,似乎在审视一只小猎物。

绿蜡乞求道:“殿下恕罪,都是奴婢不懂规矩,不关红玉姐姐的事,求殿下饶了她吧。”

萧令脸上笑容瞬间收起,一扬手,手中的冷茶忽然对着绿蜡泼了过去。

冷冷的茶水打湿了绿蜡额头整齐的刘海,还有几片嫩绿色的茶叶挂在发丝上。

他缓缓道:“真是不知死活。”

绿蜡年纪尚小,经不住事,被这么一泼,又是羞愧又是委屈,瞬间泪水如断线珍珠,又恐失了礼仪,只得咬紧牙关呜咽着。

陆晚固然素来沉稳,也被萧令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她只得拉着绿蜡跪下,低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他从位置上起身,走近审视着跪在地上的陆晚。

半晌,才听见上头冷冷的声音道:“你先退下。”

绿蜡如获大赦般的退了出去,临出门还不忘担忧的看了一眼陆晚。

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抬起陆晚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声音却平淡得紧:“穆冉,带红玉上来。”

“是!”

“殿下,人已经带到。”穆冉带着人上来,嘴里喝她一声,“跪下!”抬腿一脚踢中红玉脚弯。

红玉吃痛踉跄倒地,一头青丝凌乱的披散着,脸色苍白,显然是受了责罚。

萧令转身向红玉,叹道:“脸蛋倒是极好。可惜了。”

“殿下,红玉罪有应得。不求殿下饶恕。”红玉伏在地上,声音平静。

他轻轻一笑,如春风般和煦:“你明白就好,黄泉路上也不做冤死鬼。”

红玉道:“奴婢罪该万死,是奴婢对不起殿下。”

萧令冷笑:“你忠于自己的主子,何罪之有?”

红玉沉默不语。

萧令手一指陆晚,道:“告诉她,你为何落得这般下场。”

他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指尖的茶水,看向陆晚,微微笑道:“陆姑娘也不妨想一想。”便负手离去。

陆晚站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红玉。

红玉死到临头,却无半分惧色,神色平静任其打量。

陆晚一时不知如何启齿,半晌才涩然道:“你……你是她的人。”她,指的是裴贵妃。

红玉淡漠道:“是。并非那块糕点的原因。而是我闯入小书房,被殿下发现了。”

她扯出一丝微笑,嘴角两个梨涡便浅浅荡漾开来,极其娇媚柔美。

陆晚怔怔地道:“什么小书房?”

红玉道:“陆姑娘看来什么都不了解。也好,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好的。你记住,博文阁的小书房,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千万不要踏足一步。”

陆晚想到白玉绫,可又不便追问,只得强掩下疑虑,道:“那你明明知道不能去,为什么还要去?你……可是有什么苦衷?”

红玉摇摇头,笑道:“我死了便好了。殿下不会追责我的家人。我要是不死……”

她的眼神空洞而麻木,“我累了,不想这样任人摆布。”

陆晚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和红玉仅仅只有两面之缘,可此刻却莫名的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姑娘是个聪慧的人,必然能在殿下跟前好好服侍,也许……不久还可以出去。”

她的眼神终于找到了焦点,看向陆晚,“你给我挽一下头发吧。”

陆晚犹豫了下,从发间取下梳篦,慢慢蹲下身来,轻轻地捞起红玉乌黑的秀发在手中细细地梳理。

“殿下……是个好人。”红玉突然说道。

陆晚的手在空中一顿,然后便又落在发间,慢慢地将她的头发挽了个双髻。

“我还记得,四年前,我被派往这里来伺候。当时顾皇后刚刚离开人世……那时殿下的样子,很令人心疼。”

她陷入回忆,“我这辈子活得最像个人的日子,便是晋王府上。我在这里,衣食无忧,不再受人打骂欺辱……”

“有一次,我病得奄奄一息,要是别人,只怕将我逐出府外任我生死由天,可是殿下没有……他给我请来御医……我活了这么多年,可这辈子第一次生病了有人给我请大夫,却是殿下。”

“真好啊,今晚我便要离开这里了。”她眼角有泪水溢出来,微笑道:“我再也不用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了……”

陆晚至始至终什么都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听她述说。

待把青丝挽好,红玉抬起头来,笑容明媚:“陆姑娘,你要好好的。不要走我的老路。”

是夜,陆晚躺在床上,翻来翻去的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

推开窗,一股冷冽的北风似刀子一般生生割在脸上,锦瑟湖长堤上,立着一排铜鎏金嵌玉宫灯,夜幕之下,湖面在灯光的照耀下静静地荡漾起一层层的皱褶。

从翠烟榭拾级而出,经过拱形桥,来到梅园中。

今年冬天大雪纷纷,梅花开得格外的好,借着路旁宫灯的光,隐约可见红梅点点。

陆晚在树下石墩子上坐下,望着湖面发呆。

“白玉绫、白玉绫。”陆晚默默的念着这魔咒一样的三个字。

这谋逆之物,为什么会出现在陆府?和当年的谋逆案到底有什么关系?晋王府的小书房,为什么不能踏入?”她心头一连串的疑问,却毫无头绪。

正出神,忽然间梅林里有脚步声传来,有两个人提着灯笼正从湖边而来,陆晚刚想回避,可已经来不及,只得闪身回避到一旁的假山之后。

“殿下,红玉姑娘的家人已经安置妥当,就在兴庆坊那边。”是穆冉的声音。

“只怕是昭阳宫要杀人灭口呢。”萧令冷哼。

“殿下放心,没有人能查出来。对了,殿下,还需想个法子把陆姑娘弄走才是。”

“裴贵妃这次的眼光怕是有点失误。”萧令不以为然的轻笑,“我倒要看看,她能活到几时。”

陆晚躲在假山后,凝神屏气,生怕被这二人发现自己。

“依属下之见,还是趁早把陆姑娘从书库打发走的好,那里藏着的是……”却听得对方声音小了下去,只隐约听见一句“那就把它转移到本王卧室去”。

第二天,从绿蜡的抽噎哭诉中得知,红玉出了府便在路上自尽而亡了。

第三天,萧令进宫请安,皇帝特命陆晚一道前去。

陆晚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红玉身为裴贵妃辛辛苦苦培养的眼线,就这么被萧令除掉了,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彼时萧令的马车辘辘穿行过长安街,直奔宫中而去,陆晚坐在马车门口,正琢磨着如何应对,忽然喧闹尖叫声响起。

“快看,是晋王的马车!”

“哇,晋王掀帘子了!”

“果然是长安第一美男子!!”

“……”

只见街坊两边少女成群结队围在道路两旁,有娇羞者半掩面窃窃私语,有豪放者直接将手中粉红绣帕抛了出来。

坐在马车门口的陆晚摇摇头,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瞄了一眼车内坐着的人。

车内安安静静,萧令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对马车外的一切喧嚷仿若充耳不闻。

他耳力极好,听得帘子微动,睁开眼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陆晚轻轻摇头,心中暗叹一声,原来,掷果盈车竟是这般景象。

萧令一手掀开马车帘子,对骑马在旁的穆冉道:“叫车夫快一点。”

“哇哇!!晋王殿下露脸了!!”

“哇。快来看啊!”

“听说殿下还没有婚配哦,等殿下选妃的时候我们都去碰碰运气吧!”

人群中欢呼涌动,萧令立马放下了车帘。

陆晚看着眼前激动的少女,想起昨天红玉的视死如归,再联想到萧令的翻脸无情。

她想,红玉在晋王府伺候了四年之久,若非自投罗网,又怎么会在此时被拆穿真相?

可到底是什么能让红玉如此飞蛾扑火?显然是被萧令的外表所迷惑。

她不由得摇了摇头。

女人,总是会轻易地忽略掉,男人那张面孔之下到底藏着是怎样一颗心。

然后为之倾心,交付一切。一如眼前这些欢呼雀跃的少女。

到了景阳宫,皇帝倒也没有多为难她,问了几句陆晚在晋王府的如何,陆晚一一作答,甚至还提到了陆扬之案,叹息案情一无所获。

而后陆晚便退了出来,站在宫外守着。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裴贵妃便打发人来把陆晚叫去了。

第17章 素手奉茶

昭阳宫中,裴贵妃正在用早膳。

宫女分为两列,手捧餐具银盆服侍在侧,一室之内鸦雀无声,陆晚心下忐忑,请过安后便静静的立在一侧。

裴贵妃用完膳,接过茶漱了口,待宫女鱼贯而出退下,才道:“在晋王府怎么样?”

“回娘娘的话,一切还好。”

“哦,是吗?本宫听说,晋王昨天杖毙了一个丫鬟?”

陆晚斟字酌句道:“是有其事,只是小女在库房整理书籍,并不知具体情形。”

裴贵妃闻言**着手上的指套,笑道:“本宫还以为被杖毙的是你呢。”

这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陆晚却听得心惊肉跳,一万个小心地道:“小女有娘娘照拂,殿下自然宽容一些。”

“红玉和昭阳宫的大宫女是同乡,在御书房当了几个月的差,本宫见过几回,是个极好的孩子。”

贵妃眼中似有怜悯之意,“本宫想抚恤一下她的父母,却找不到人。”

她昨天得知萧令杖毙了红玉,想到红玉的家人,便心生了杀人灭口的念头,派人直奔城郊,结果发现红玉的家人已经不再此处,想必是萧令发现了端倪。

陆晚低着头,道:“小女终日待在库房整理书籍,对此事并不知晓。”

“你当真不知?”裴贵妃走近陆晚,伸出两根葱葱玉指抬起陆晚的下巴,逼视着她。

陆晚被她看得后背发凉,脑中想起的是昨天红玉梨涡浅笑的娇媚模样,坚定地道:“当真不知。”

“当啷——”裴贵妃长袖漫不经心地一挥,将桌上的珐琅镶金丝的茶壶一把拂落。懒懒道:“来人,沏一壶新茶来。要滚烫的。”

宫女立即端着新茶上来。

裴贵妃指着陆晚道:“让她来。”

宫女欲将茶盘递给陆晚,却见裴贵妃伸手拦住,道:“老规矩,素手奉茶。”

宫女眼神奇怪地看了陆晚一眼,将一个青花缠枝牡丹纹小杯递到她面前。

陆晚不明所以,伸手接过了杯子。

宫女执壶将热水注入茶盏中,陆晚小心地捧着,眼看茶水就要满了,宫女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刚刚煮沸的茶水溢出来,淋在陆晚纤细白嫩的十根手指上。

“啊——”滚烫的开水浇在皮肤上,陆晚下意识的手一松,青花缠枝牡丹纹小杯便摔在了地上,哐啷作响碎成八瓣儿。

宫女笑了一声,道:“姑娘有所不知,素手奉茶,就是一人双手捧着茶杯,另一人将滚烫的热茶注入杯中,直接灌完三壶茶水,那杯底的茶汤才恰到好处呢。”

陆晚瞪大眼睛看向裴贵妃,却见裴贵妃懒懒地靠在锦垫上,笑道:“摔了?不要紧,给陆姑娘再取一只新茶杯来。”

宫女将第二只青花杯递了过来:“姑娘,请吧。”

陆晚知道,今天她不交代出红玉父母的住址,裴贵妃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见她面有犹疑之色,贵妃的笑意更加的灿烂,犹如早晨天空的第一抹朝霞:“本宫就喜欢你这样的,温顺乖巧,不像我那侄女儿,性格张扬受不得一点委屈。”这侄女儿指的自然是永安侯府上的郡主裴嘉月。

提到裴嘉月,陆晚背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陆晚一咬牙,伸出烫得红肿的双手接住了茶杯。

滚烫的开水注入杯中,沸水一层层地从手指中溢出,经过她的手掌,手背,汨汨流向她的袖口,似要将她的皮肤撕开。

裴贵妃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女,只见她手掌已经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水泡,一道道沸水浇过来,水泡破了又涨,涨了又破,一壶水没浇完,手指已经见血了。

陆晚却是牙关紧咬,纵然是疼的满头汗水,却依然一声不吭,没掉一滴泪。

“不错,好坚韧的性子。本宫喜欢。早就说了,本宫不会看错人。”裴贵妃脸上笑意更浓,轻轻拍了三下手掌。

话音刚落,陆晚手一抖,“哐啷——”一声,第二只茶杯摔碎在地,地上瞬间一地的碎片。

“放肆!给本宫跪下!”裴贵妃霎时间一脸狠厉,呵斥声刚落,便有两个年长宫女将陆晚双手往背后一剪,押着她跪在了碎片上!

“啊—”陆晚痛得短呼出声,碎裂的残片割裂双膝,刺入她的膝盖骨,瞬间鲜血便染红了她天青色的裙摆。

贵妃道:“红玉的家人现在在哪?”

陆晚闭上双眼,摇摇头道:“我——真的不知。”

贵妃闻言击掌赞道:“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转而怒道,“来人,取第三只杯子来!”

……

景阳宫中,太子和晋王陪着皇帝一起用早膳,父子三人自从先皇后故去,便很少如此亲近,早膳吃得静默而疏离。

内侍端着热水和热巾上来,皇帝含了一口热茶,漱完口,这才开口道:“太子身上近日可好了些?”

太子温声道:“谢父皇挂心,这几日雪停了,感觉舒畅多了。”

皇帝点点头,又看向萧令,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

太子一身鸦青色蜀锦云纹质地锦袍,端庄儒雅温润如玉;萧令一身石青色直裰常服,丰神俊朗芝兰玉树,尤其是那长眉凤目,神采间隐约可见当年顾皇后的影子。

皇帝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自从她故去,你二人也似乎离朕越来越远了。”

萧令垂目,躬身恭敬道:“是儿臣不孝,让父皇忧心了。”

太子面有愧色:“儿臣不孝,身体总不大好,未能替父皇分忧,今后定当好好学习,不忘父皇悉心教诲。”

太子这话说得很是赤诚。

十七岁那年生母顾皇后亡故,太子因伤心过度,便也大病一场。后来病情虽然好了,身体却不如从前,总是屡次三番的生病,因此太子空有其名未有其实,朝政之事一概是皇帝操劳。

皇帝似乎是对二人恭敬有加的样子厌烦,眉目之间多了几分烦躁,挥手道:“你二人且先退下吧。”

“是!”兄弟二人再次躬身行礼。

看着这两个儿子的背影,脑中莫名的回想起当年父子三人亲密无间的过往,忍不住又追加了一句:“慢——王季,取上次闽南进贡的茶,赐给太子和晋王每人一饼罢。”

王季小心地提醒道:“陛下,这茶总共就两饼……”

皇帝一摆手,道:“让你去,取便是了!”

“儿臣谢父皇赏赐!”兄弟二人再次跪恩。

此时皇帝已是极为不耐,道:“退下吧。”

第18章 王者之仁

二人出了景阳宫,穿过游廊,来到御花园,慢慢踱步至亭子中。

“刚刚看皇兄食不知味,可是内心烦忧?”萧令问道。

自顾皇后亡故,兄弟俩更是有了彼此互为依靠的照应默契。

萧令独自开府在外,又因朝廷陷入储君之争,他为了避讳,更是少有涉足东宫。今天若不是皇帝召见,二人更不会有一起吃饭的机会。

“想必皇弟已经听说了,裴贵妃请求父皇为二皇兄指婚。”太子苦笑,“现在裴家动作频频,孤怎么能不心烦意乱呢。”

“皇兄不必忧虑。”

太子道:“四弟可是有法子了?!”

萧令心中暗暗叹气,宽慰他:“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是啊,你我兄弟二人同心同德,有什么事情能难倒我们呢。只是不知道皇四弟是何计议?”

“我会设法让裴嘉月拒绝指婚。矛盾转移到晋王府,如此你便可以脱离控制。”

“四弟,你喜欢她吗?”

萧令望了太子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娓娓而谈:“裴嘉月若嫁入楚王府,以裴家的势力和楚王的兵权,就算父皇顾念父子亲情,恐怕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那皇兄你面临的境况……一个废太子,下场是什么不言而喻。”

“裴嘉月更不能嫁入东宫,以皇兄你的势力,若娶了裴家的姑娘,只能成为裴氏一族的傀儡。”言及此,他眸中寒意渐起:“裴家的女儿,一定不能,入主中宫。”

太子沉默不语,他不禁回忆起小时候,那时他十一岁,萧令七岁。

他一出生便是太子,父皇对他寄予了极大的厚望,三岁起便拨调了朝中最有才学的几位老臣作太子太傅,言行举止,都按照未来天子的要求培养,骑射诗书,样样都要出类拔萃。

那日,他跪在景阳宫的书案前,太傅章炎紧随其后,听着舅舅靖远侯向父皇汇报边关战况。

舅舅说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听得极其枯燥,只想着马上回去吃栗子糕。

这时皇帝突然道:“太子,你将顾爱卿刚才所述重复一遍。”

他跪在那里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听得父皇严厉的咳嗽一声,向身后唤道:“令儿,你来说。”

七岁的萧令双手作揖,躬身朗朗道:“凉州逆贼正在大批量调集粮草前往黑山谷,料想是准备兴兵入侵我朝。可燕山地势险要,此时若贸然出兵,便需分出人马固守燕山……”

略微停顿片刻,利落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依儿臣之见,逆贼此举多半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先用一小支军队来吸引神威军的主力,实际上他却打算往不同的方向进军。儿臣认为,靖远侯分析完全正确,此时按兵不动方是明智之举。”

萧令口齿流利地说完,一双清亮的眸子看向父皇,等待父皇的夸奖。

皇帝的眸子亮了亮又暗了下去,半晌没有说话。

而旁边的舅舅靖远侯却不知为何脸色越来越晦涩。

后来不久便有尚书台为首的一众臣子劝言什么“立长不立幼”、“国之副储不可随便改易”等等言论。

然后便是母后对他越发的严格要求,而弟弟萧令则突然爱上了弹琴作画。

“眼下两党斗争激烈,皇兄切莫轻敌。”萧令郑重叮嘱道。

太子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脸有愧色:“裴姑娘一介女子,朝堂之争,她只是无辜之人,如今我为了达到目的,却要利用她对你的一片痴心……总是过意不去。”

“皇兄,”萧令看着他,“仁厚是件好事。可眼下群狼环伺的朝局,让我总是担忧你。”

太子自小就非常宽厚仁义。

萧令记得八岁那年,他刚刚学会了骑马射箭,和二皇兄萧予打赌赛马,楚王萧予暗中使诈,一枚石子打中了他的马蹄,他气的跳下马来,翻手一剑刺在了萧予的马腿上。

那匹白马整日里伴着他们三兄弟玩耍,竟然痛得流了几滴泪。

他倒不以为然,太子却跟着难受地哭了起来。

后来还亲自照顾了白马三四天直至痊愈,为此时父皇气的骂太子是“妇人之仁”。

太子无言以对,半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陆扬的女儿在你府上,怎么样?你没有为难她吧?”他虽然是出了名的贤良仁厚,可是到底是东宫太子,这宫里的戏码,他早就看得透透的。

陆晚主动要去晋王府不假,可背后有什么人操控,他也未必是看不出来。

萧令知道太子这话是替陆晚担心,冷哼一声,道:“只怕是父皇对我也开始起了疑心。是啊!我们身上,终究留着顾氏的血。”

太子道:“那……你准备如何处之?”他想起这几年,自从顾皇后亡故,这四年中,皇帝不是没有向晋王府安插过人手,但是几乎都消失得合情合理。

萧令道:“皇兄莫不是想劝我仁善吧。善——?”他冷冷一笑,“你看这东宫,还有你的人吗?”

太子沉默了,半晌喃喃道:“可是陆扬,他曾经做过我的老师。昔日授课,他有一言我记忆犹新。‘为君子者,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为易,有不为极难’,四弟,我知道你没有错,只是……人总得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萧令摇摇头,凉凉一笑,道:“可我也听说一句话:王者之仁,当能藏污纳垢,化腐为金。”

“四弟,你忘了母后吗?她……”提及母亲,他的悲伤之情难以抑制。

萧令没有回话,慢慢地站起来踱步至亭子边上,眺望远处,北风肆虐,这园中的花花草草皆凋零,放眼望去满目苍凉落败,这些花草何其无辜,风雪又何尝留情!

北风吹扬起他长长的发丝,遮住了他幽冷的双眼。

沉默良久,他回过头:“正是因为我没忘,所以我才要争取!皇兄,我们不能退缩,我们一倒,受牵连的人数以万计!我们若是不争,这位置自然有人来争。到那时,江山染血,生灵涂炭,到那时,又岂能是你我能够承担的?”

太子低着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道:“无论如何,希望你能留陆姑娘一条性命。”

萧令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她了?”

太子这才松了口气:“听说你府上杖毙了一个丫鬟。”

萧令道:“宫里这消息倒是挺快的,我也没有杖毙那丫鬟,只是赶出府去,让她自尽了。”

太子追问道:“又是昭阳宫的人?怎么查出来的?”

萧令摇摇头,笑道:“我早就知道那侍女是昭阳宫的人,只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再说,她也没有向昭阳宫送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太子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问题所在:“你这是杀鸡儆猴——但是也未免太过了点,好歹是服侍你几年的人……”

萧令道:“是么?”像是自问自答:“也许,对于棋子来说,死亡是最好的解脱。”

……

从宫里出来,早晨的太阳薄薄的撒在宫门外,朱墙碧瓦之间,似笼上一层金色的薄纱。一连几天的好天气,给这个冬天带来了些许朝气。

陆晚换了一身缎底海棠宫装袄裙,上身是娇嫩的桃红,下裙是淡雅的樱草黄,腰间系豆青色的两道丝绦。

萧令在马车旁颇为意外的打量了一眼,道:“裴贵妃送你的?”

陆晚极力忍着膝盖的剧痛和手指的颤抖,轻声道:“是的。”

因为她原有的那身衣裙染了鲜血,裴贵妃命人给她换了新的。

萧令似是觉察到她的异样,眼神在她苍白的脸上扫视了一下,便转身踏上了马车。

陆晚随后抬腿准备踏上去,不料一抬腿连带牵动了膝盖处的伤口,腿一软,一脚蹬空,眼看就要从马车上摔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车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手掌微微一带,便将她拉了上来。

只听得车内淡淡地道:“宫中路不好走,陆姑娘还需多加注意。”

陆晚轻声道:“多谢殿下。”

第19章 偷窥

箫令从宫中回府,便在书房坐到天黑。

烛火通明中,他轻袍缓带,一身月白色长衫,乌黑的长发披肩自然散落,显得悠闲而随意。

“殿下。”侍卫穆冉悄无声息的上来。

箫令把毛笔搁置在砚台上,道:“如何了?”

“这是密探得来的消息,殿下看看便知。”穆冉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书信,递给箫令。

箫令接过来,拆开信封,将内容细细的看了两遍,方在油灯上点燃,看着那信纸化为灰烬,才道:“这么说,要将陆扬置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殿下,那日在东宫属下一时疏忽,让那刺客得手了。若不是殿下负伤,又怎会让贼人再次逃脱……”

萧令沉吟道:“那刺客武功极为高强,修罗卫也难以招架。”

“要我说,那刺客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安排为之。看着倒不像是真的要行刺东宫,可却看不懂他到底要干什么……”

萧令沉默不语,现下朝廷局势复杂,太子党和楚王党两相争斗,以裴延盛为首的楚王党羽势力日盛。

而太子身边除了一干老文臣,就是新晋的御前红人陆扬了。陆扬身为太子太傅一直独善其身不参与党争,可即是如此,陆扬还是因为漕运之事身陷牢狱。

“那这几次出现的白玉绫,到底是真是假?”穆冉问道。

“真。”

“这画,不是说是顾侯爷与逆党勾结的物证吗?当时查抄顾家,那幅白玉绫不是在殿下这里吗……到底有几幅这样的画?”穆冉挠挠头,一脸不可思议。

“不要再提了。”萧令摆摆手,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听说裴嘉月,今天又进宫了?”

“是,裴家一门心思想要扶持楚王,裴贵妃自然是要促成这门亲事的。说起来像裴二小姐这样的女子也是罕见。对殿下真可谓是一腔痴情……”

“今日得到的消息,裴延盛上书请求圣上裁撤神威军,若真如此,边境兵权可全在楚王手里了。”

“裁撤神威军?裴尚书莫不是老糊涂了??今年全国各地皆是雪灾,明年开春必然引发饥荒,若那时敌军趁机进犯,只怕是疲于应付啊!”穆冉隐隐担忧。

箫令道:“裴家那种大族,岂能甘心做他人的陪衬。现在裴家占据朝野局势,楚王手握边境兵权,裴家和楚王这桩婚事要成了,接下来……”

萧令冷笑一声,“强强联手,怕是要废黜东宫了。”想到太子的艰难处境,他不由自主的皱眉。

太子宽厚仁慈,若是盛世,则是治国明君。

可现在国内忧外患:边境之间,敌国觊觎城池战事频发,疲于抵御外敌;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拉帮结派,权臣陷入储君之争;这时候太子的宽厚仁慈,变显得懦弱而无力了。

“裴二小姐嚣张跋扈惯了,又一门心思的想当晋王妃。怎么可能甘心被这位姑姑摆布。为了此事,昭阳殿那位主子被这不成器的侄女气的大发雷霆,摔碎了不知道多少杯子呢。”

“依属下之见……”穆冉嘻嘻笑道:“其实裴姑娘也没什么不好的,都说全长安城的女孩子个个想嫁给殿下,但是,像她这么痴情的,只独一个。要我说,殿下反正也没有喜欢的女人,不如就娶她为妃吧!”

“哦?”萧令笑着反问道,冷冷的目光盯着穆冉。

穆冉被他看得汗毛直立,忙夺门而逃,临走还不忘叫一句:“殿下饶命!”

寂静的冬夜,锦瑟湖两岸的宫灯静悄悄地注视着微波粼粼的湖水。

微弱的灯光下,一个身形瘦弱的人影低头很快的从桥上走过,今夜的风有点冷,像刀子一般刮在她的脸上。

红玉说,晋王的小书房里有秘密。

那天她听到的对话中得知,为了防备她,晋王把东西转移到了卧房中。

裴贵妃如此上心,晋王如此保密,又和自己相关,不是白玉绫,还会是什么?

她的手指伤口还没好,扎心的刺痛感让人虚弱疲惫。

可她必须要去,寻找白玉绫的真相。

她贴着墙小心地一步步向门口走去,直接从大门进去肯定是不行的,被发现的话,她就完蛋了。

她站在墙角,目光落在窗上。环顾四周,前院静悄悄的,按照惯例,萧令这个时间在书房,要等睡觉的时候才回来。

进门的拐角处空无一人,只有两盏宫灯静悄悄的立在那。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窗户,小心地扒着一看,房内果然没人,丫鬟们也不知道去哪了。

陆晚四处张望确定无人后,轻轻推开了门,迅速闪身进入了房内。

卧房内陈设雅致整洁。

房内有四盏铜制的灯架,点着高大的蜡烛,把房内照的通明。

桌上放着一个小香炉,燃烧的香料袅袅升起,淡淡的熏香萦绕在鼻尖,让人顿时感觉心平气和。

雕花的木床上,铺着青色宝相花纹的锦垫,纱幔低垂,帘钩上挂着精致的香囊,无一不证明了这屋中主人的精致淡雅。

陆晚打量了一番,目光定在靠墙的一幅画上。

这幅画,和父亲那幅一模一样!!

难道,这一切,都是萧令安排的?

她身子微微颤抖,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紧张。她的脑子飞快的运转着,思考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玉绫是在顾侯爷府上抄家时候发现的,上面落款是逆党的名字。

而当晚那幅图,就被刺客劫走。

接着便再也没有了消息。

直到陆府被查抄,又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唯一令人不解的是,这幅图,却没有落款。也就是说,这是另外一幅。

她正凝神深思,门外忽然想起了脚步声!

“殿下回来了。”是侍女们出去迎接的声音。

完了!!

陆晚来不及多想,掀开床幔,钻进了床底之下。

门被推开,萧令的脚步踏入房内。紧接着是侍女进来,服侍他洗漱。

晋王府规矩森严,侍女们端茶递水,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声音。

萧令梳洗完毕,众侍女又悄悄地退了下去,他静静地立在房中,房间内静的可怕。

陆晚努力蜷身趴在床底下,因为紧张,手指伤口的痛感更加明显,她默默咬牙忍住,而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幸好床幔够长,垂下来的布将她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陆晚隔着床榻下垂的流苏和雕花的孔洞,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他转过身来,一双皂靴出现在陆晚眼前,他依旧没有说话,仿佛在打量着房内。

陆晚不敢大声呼吸,室内诡异的气氛让她忐忑不安。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变得急促。

霎时间,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自己怎么离开?他要是发现了自己怎么办?在床底下趴一夜也好像不是什么大事……

还没等她想好,床前那人轻轻咳嗽了一下,她吓得抓紧了衣袖。

第20章 计中计(二更)

“哐当”茶具和碗盖的声音,接着便是倒茶的声音。然后忽然安静下来,连喝茶的声音都没有。

地上有点凉,陆晚一直蜷缩着身子趴在那里,感觉四肢逐渐酸麻,加上手指上的伤口疼痛,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慢慢舒缓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被发现。

突然,一只脚探进床底,迅速一勾,将床幔拉开。

紧接着,一盏茶水准确无误地泼在趴在床底偷偷窥视的陆晚脸上。

未等她尖叫出声,“啪”的一声,茶盏摔在地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了进来,抓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从床底拖了出来。

他右手捏住她咽喉,左手一翻把她扣住按在地上,然后迅速地抬起脚,屈膝抵住她的胸口。

陆晚猝不及防,尚未明白过来,便如同待宰羔羊一般被他控制在脚下。

她看向那人,这是一张清冷如玉的俊颜,长眉凤目之间一派沉静,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丝狠戾之色,乌发如缎披散在肩,落在陆晚略微发白的脸上。

他左手按住她的肩膀,右手捏着她的咽喉,右脚膝盖正压住她的胸口,让她动弹不得。

外面守夜的侍女察觉房内的响动,轻叩房门:“殿下?。”

他“嗯”了一声:“没事,退下。”

他弓下身子这样牢牢控制着她。见陆晚迷茫地看着自己,他紧抿的薄唇微微一笑,清雅俊秀,如清风拂明月,似春水映梨花。

可陆晚知道,萧令这样的笑意之下,是怎样的一种冷漠疏离。那样温润如玉的笑容永远挂在他的脸上,可没有人会以为,他是个仁慈温和的人。

至少陆晚不这样认为。

“真是不知死活。”他轻笑一声,似乎是嘲笑她的无知莽撞,压在她胸口的膝盖抬了起来,而那捏住她咽喉的手,却没有移开。

陆晚抬手,试图拿开他的手掌。可他手掌平稳有力,不仅没有移开,反而微微加深了力道。

只需一瞬,她的生命就将终结在他手指上。

陆晚不适地扭了一下脖子,一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夏日清晨荷叶上的水珠,静静地盯着他,仿佛没有一丝恐惧。

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她。她的内心惶恐不已,如同等待猛兽撕咬的小羊。

萧令的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微微笑道:“看来,红玉并没有跟你说清楚。”

陆晚垂下眼睫,不知如何开口。

他收回双手,站起来踱步至那幅画前:“果然,你是为了这幅白玉绫而来。”他说着伸手唰的取下那幅画,扔在陆晚身上,“不该听的听了,不该看看了,接下来的后果,你应该不会要我说才知道吧?”

从吴郡到长安,连续的灾难与痛苦,已让她如惊弓之鸟,强忍着挨过一天又一天,为了就是这白玉绫的真相。

陆晚缓缓地起身,手指颤抖地捏住那幅画,将每个细节都看在了眼里。

确实,一模一样,除了没有落款。

他缓缓道:“既然你死到临头,本王不妨把这幅图的来历全都告诉你。”

“四年前,本王的舅舅,顾侯爷被查抄,那幅白玉绫,正是他私通逆党的罪证。紧接着,那幅画竟然在修罗卫手上,被刺客夺走了。”

“本王果然没猜错,从你陆家出现的,正是顾府出现过的同一幅画。”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一定疑惑,本王这里为何也有。”

陆晚这才怔怔地看向他,道:“为何?”

他又是一笑:“你就不想想,从查抄陆府到你入宫,又到进入这晋王府,为何每次伴随着你的种种事件,都出现过白玉绫?”

陆晚猛然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道:“是……是你?!”

萧令冷哼了一声,道:“不错,你现在反应过来,不算太笨。只是——”他脸上挂着始终不变的笑意,“你只猜对了一半,我只是在你镯子里动了点手脚。而其他的,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原来是他!!可那王宫女的神情,分明是让人怀疑裴贵妃指使的!

“她本来就想置你于死地,就算没有本王推波助澜,你也难免被她算计。”他笑得如沐春风:“你肯定疑惑,为什么事发之后,王宫女和裴贵妃那般神情,作为一枚棋子,她至始至终以为,自己是受贵妃所命行事。”

陆晚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充斥着她的胸膛。

你看到的,永远是别人想要要让你看到的。

你听到的,永远是别人计划好了想让你听到的。

最可怕的不是沦为棋子,而是连自己是谁的棋子都不知道!

这宫里,还有什么是真的?

见她神色慌乱,他冷冷笑道:“同情她是吗?”“他笑意逐渐收起,神情冷肃,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道:“可四年前,没有人同情过那个人……”

“噗通”一声,陆晚猛地跪在地上,打断他道:“殿下,这幅白玉绫,确实和陆府出现过的一样,但是,我父亲当年并不认识顾侯爷,他怎么会有顾府的东西!四年前,我父亲尚未进京,如何能与谋逆之人有联系!”

她说着红了眼眶,眼泪夺眶而出。

萧令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旁,她的声泪俱下视若无睹。倒了一杯茶在手里,慢慢的抿着。

沉吟半晌,他突然问道:“红玉的家人死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陆晚再度震惊。

萧令淡淡道:“本王将她的家人转移到兴庆坊,你不会不知道吧?”

陆晚道:“我不知道。”

萧令转动着手中的茶盏,道:“是吗?红玉是昭阳宫那位送给我的人,如今谢罪自杀,本王早就料到,昭阳宫定咽不下这口气,必然要杀人灭口。只是想不到,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陆晚又气又急,道:“殿下到底在说些什么?”

萧令冷冷笑道:“哦?那天在锦瑟湖边,偷听的人不是你?”

陆晚瞪大了眼睛,一时回不上话来。

是,她正是听了他和穆冉的话,才知道这房中有一幅画,所以才会自投罗网。

可是,她并没有出卖过红玉!

一层怒意浮现在眼中,陆晚抬起微红的双眼,质问道:“原来,这早是你设计好的,对不对?”

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模样,他嘲讽地笑道:“略施小计而已,你便轻易上钩。这么笨,真是担心你能活到几时。”

不等她多想,他对着门外命令道:“穆冉,把她拉下去,罚跪一夜!”

第21章 忠心

寒冬之夜,近子时。

陆晚在庭院里,已经跪了两个两个时辰之久。寒气袭来,又冷又痛她浑身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她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有丝毫软弱的样子。

因为她知道,身后那人,正带着嘲讽的神情等着看她笑话。

那样的风平浪静的一张笑脸,这人到底有多么善于伪装?

也许,连她选择进晋王府,也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而自己,一步一步自投罗网。

可他为何要如此做?说起来,白玉绫和顾侯爷谋逆之案,是紧密相关的东西,他说其他的他不清楚,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一切?

房内,萧令正一脸淡漠地在看书。

穆冉隐隐担忧道:“陆姑娘好像支撑不住了……”

萧令将手中的书往案上一放,笑道:“这可是奇了,别人跪得,她跪不得?”

穆冉道:“陆姑娘到底是娇生惯养的,与那些丫鬟们不同。”

萧令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走向窗前,院中的梅花树下,一抹略显单薄的海棠红身影,不知是冷的还是跪得久了,浑身打颤,脊背却依然挺直。

他望着窗外,淡淡道:“本王这也是给她一个教训,做人要聪明一些。否则——”他眼神忽地一紧,厉声道,“穆冉,快叫御医!”

陆晚直挺挺的晕倒在庭院中!萧令暗叫一声不好,疾步出了房间。

陆晚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浑身颤抖不停,额头上密密麻麻的一层冷汗。

萧令皱了皱眉,吩咐道:“来人,将她抬回去。”

两个丫鬟准备了一副藤椅,七手八脚的将陆晚搬了上去,萧令的目光无意间扫到她的膝盖处,却见衣裙上血迹斑斑,不由得微微一怔。

翠烟榭房间内烧了四盆炭火,昏迷中的陆晚丝毫不见好转,依然浑身冰冷,冷汗直冒。

御医很快来到,萧令在厅内候着。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御医道:“殿下,烫伤的药膏臣目前只有这么些——如需更多,只怕是要等上三五日了。”

“烫伤?”

御医斟酌道:“殿下,陆姑娘受了伤,又在这冷风中跪了半夜,只怕是以后要落下病根了……”

“受伤?”

“……这……膝盖被刺伤,双手被烫伤……”御医后背冷汗泠泠,都说晋王懂得怜香惜玉,可这也……

萧令已转身往里面卧房走去,绿蜡见他进来,吓得连忙去拦:“殿下……”

他冷冷道:“她的伤是怎么回事?”

绿蜡吓得一激灵,带着哭腔道:“陆姑娘不让我告诉殿下……”

萧令道:“你的主子是我还是她?!”

绿蜡这才吞吞吐吐地道:“陆姑娘说……说她在昭阳宫打翻了茶水,烫伤了手……膝盖是自己摔伤的。”

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萧令一眼,只见萧令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他站在床头,吩咐身后的绿蜡:“把她的手拉出来。”

绿蜡依言从锦被里将陆晚的手小心地捧了出来,只见手指包着一层纱布,许是天冷在外面跪的缘故,血迹隐隐渗透了白色纱布。

他的目光又是一冷,道:“药是你上的?”

绿蜡点头:“是奴婢上的药。殿下您是没看见那样子……血肉模糊,一层皮都掉了,奴婢从来没有看到烫的这么严重的手……”

萧令道:“素手奉茶,听说过吗?”

绿蜡连连摇头。

萧令笑了一声,眸子里尽是冷意:“一人双手捧杯,另一人将热茶注入杯中,水满了溢出来经过手指,如此灌完三壶开水,茶才刚刚好。”

绿蜡吓得瘫软在地,惊声道:“昭阳宫、昭阳宫竟然这样……?”

“爹——”昏迷中的陆晚突然惊呼出声,接着便低低的啜泣起来,声音虚弱无力,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抽噎不止。

萧令盯着她苍白脸凝神看了片刻,才道:“等陆姑娘醒了,通报一声。”说完便大步离去。

……

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房内放着清粥小菜,想必是绿蜡准备好的,她刚刚起身,门外听到响动的侍女跟她说:“殿下说,等你醒了就到博文阁。”

她赶紧把粥喝完,换了衣服就朝书房走去。

博文阁建在高处,陆晚踏入梅园,一眼就看到萧令白衣站在窗前。轻袍缓带,乌发轻扬,气质清冷中又不失温雅,竟把那满园的梅花都衬得失去了芳华。

可谁知道,这样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竟然时时刻刻让她感觉到夺取生命的危险。

她看了一眼双手手指,伤口愈合得很快,双膝的疼痛也神奇的消失了,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

好在,这人没有要她的命。

萧令在窗前看她站在树下出神,神情平淡:“过来。”

拾级而上,推开门,陆晚规规矩矩地福了福:“殿下。”

萧令在她脸上扫视几眼,脸色平静:“喝药了吗?”仿佛昨天之事从未发生过。

“喝了。”

他也不多废话,直截了当地问:“昭阳宫如此罚你,是因为红袖之事?”

陆晚低垂着头,望着脚尖“嗯”了一声。

萧令心下了然,在书案上方坐了下来,道:“你现在离开晋王府还来得及,我保你性命无忧。”

陆晚纵然再无心机,也明白了原因:这次红袖的事情中,其实是裴贵妃和晋王的暗中较量。而她稀里糊涂的站在了晋王这边——裴贵妃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顿时感觉到比面对罚跪奉茶还要举步维艰的压力,沉默良久,才低声说:“是我自己选择来晋王府的,与他人不相干。不管他人想要怎么样,我既然入了这王府,殿下就是我的主子,尽职尽忠,是我的本分。”

“所以,你就贸然闯入我的卧房,私自搜查,是吗?”萧令瞥了她一眼,冷笑道,“陆晚,你还真是恪守本分,尽职尽忠。”

晋王府规矩森严,擅闯主子卧房,不要说罚跪,就是杖责三百都不算冤的。陆晚理亏在先,不敢多言,只觉得背上冷汗泠泠。

她也不辩解,只乖乖地跪了下来,低眉垂目道:“奴婢谢殿下饶命。”

萧令见她温顺乖巧,一副认罪伏法的样子,眼神扫过她双膝,淡淡道:“起来吧。”

“谢殿下恩德。”陆晚站了起来,膝盖的伤口虽然愈合,可跪在地面上仍然是磕得生疼。

“其实你会闯入卧房,我早就预料得到。我亦没兴趣折磨一个小姑娘。只是,我不喜欢有人出卖我。特别是我晋王府里的人。”

“是,我知道错了。”

第22章 花间少年

自从罚跪事件之后,陆晚便被调离书库,在萧令身边伺候着。因着她身份特殊,也不用干什么活儿,只是她觉得日子更为难熬了。

天气越发寒冷,院中梅花开得越发得好,晋王府上的厨房擅于做糕点,每天都取最好的梅花,做上几盘梅花糕。闻上去清香扑鼻,入口软糯香甜,是最受府中上下欢迎的食物。

这日她正低头在前院摘取梅花,想着给厨房大娘多送去一些花瓣。

忽然“噗通”一声响,抬头看时,一个身影自墙头跳了下来。

少年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神采飞扬朝花厅喊道:“令哥哥!我回来了!快出来!我知道你在府上没出门!!”

晋王府规矩极严,萧令远离朝政,也甚少有什么复杂的交际,王府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多,但个个都是礼仪周全不敢有一丝一毫不端之举。

那少年一身白衣,腰间束着珠环玉佩,行动间玲琅作响。气质飘逸俊秀,眉目俊美非凡,额间一点丹砂,神色间充满了逍遥快活,仿佛世上所有的愁闷都能在他身上化解。

王府来往的都是世家公子,而萧令其人又最是注重礼仪,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到访?

陆晚正纳闷,一只黄狗跐溜一下也从墙上蹿起,跳到了她身边。她因摘取花朵嫌手镯碍事,便取下放在旁边,那狗径直跑过来,叼着手镯便欢畅的跑向西厢房。

“我的镯子……!”陆晚急的跺脚,可那狗似乎有意跟她作对,叼着手镯不停地绕圈。

“大侠好身手!!”那少年见状甚为开心,拍手大笑。

“大侠?”

“它叫大侠。怎么样,你也觉得好听吧?”少年朝陆晚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那眉间的一点朱砂更添明媚。

风吹过,摇落一树繁花,少年站在花树下,白衣如云,朵朵花瓣落在他肩上,宛如仙子下凡。

“……”

陆晚追了几圈,那狗似乎精通人性,她跑,狗也跑,她不跑,它就停下回头用圆溜溜的眼睛回望着她,眼神中饱含着逗弄之意。

被一条狗耍的团团转,陆晚气得脸通红,双眼瞪着那狗,那狗也回望着她,一人一狗在院中互相对峙。

而那少年站在花树下,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晚气的不轻,转过身来,指向那少年道:“晋王府禁止大声喧哗。”

那少年闻言好容易止住了笑意,抱拳道:“姑娘,对不住对不住,都怪大侠太调皮了。我给姑娘赔个不是。一只手镯而已,给阿黄玩玩无妨,姑娘若是生气,我赔你便是。”

他倒不拘谨,说着便从衣袖里掏出一枚纹银递了过来,笑嘻嘻道:“姑娘还请原谅我家大侠。”

出手倒是阔绰,料想这大概是哪家的轻狂公子,可作为客人,也未免太无礼了。陆晚心中暗恼,道:“公子所言好生奇怪,凭什么我的镯子要给你家的狗玩?”

那少年闻言露出一丝异色,这才歪着头打量着她,道:“哎?你是令哥哥府里新来的丫头?不错不错,想不到令哥哥府上还有这样有意思的人。他这儿规矩特多,府里的人成天都一样的表情,活像学堂里的糟老头子。”

陆晚瞪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那少年忙叫住她:“哎——姑娘,你别走,我让大侠把镯子还你便是……”他边说边将手指放于嘴里,吹了一声口哨。

那狗咻的一声欢快的摇着尾巴飞奔了过来,嘴里叼着那只镯子,乖乖地过来蹲坐在少年旁边。

少年取过镯子,用衣袖仔细地擦了擦,这才双手捧着递至陆晚面前,仍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陆晚瞟了他一眼,一手抓过镯子,转身端起地上一篮子花瓣便走。

迎面却见萧令站在院中,淡淡道:“王瑾,每次都翻墙进来。下次再这样,我便让侍卫把你轰出去。”

那少年在身后,嘴里嘻嘻嚷道:“令哥哥,几个月不见,想我不想?”

王瑾?陆晚闻言疑惑地回头看向那少年,这就是定远侯府的小侯爷?

这位就是可以随意出入晋王府的王瑾?

她实在是想不到,晋王萧令这样言行雅正极为讲究礼仪风度的人,怎么会和这样一个放荡不羁的公子交好。

王瑾搂过萧令的肩,笑问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不在京城的日子,你肯定闷死了。哈哈哈,我从南地带了好酒,一会儿就让人送到府上。喂喂,这样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萧令难得的没能保持住那亘古不变的笑意,一手扫落他搭在自己后背的手,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大步向花厅走去。

王瑾忙小跑着跟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回头挤眉弄眼对着陆晚笑,嘴里喊道:“喂喂喂,你这府里什么时候新添了侍女?”

萧令闻言站定,头也不回地道:“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找侍女的?”

“别这样嘛,我们明天一起去温香楼听琴可好?”王瑾连忙跟上去。

二人进了花厅,侍女捧了茶出来。

王瑾道:“不好不好,不要喝茶,我是找你来喝酒的!”

他看萧令捧着茶淡淡的神色,怀疑他再多说一句,下一刻萧令真的会叫上侍卫把他轰出去,连忙换上一副笑脸道:“别这样嘛,我好久没和你们痛快喝酒了,唉!要说喝酒,还是得和习武之人喝才痛快,裴英呢?谢忘呢?赶明儿天气好了,约个时间一起去赏梅喝酒,那真是快活!”

他一连说了这么多,那头萧令终于回话:“上次宫里闹刺客,裴大人不慎受伤,你就是能叫他出来,也未必能和你喝酒。”

“刺客?!”王瑾惊道,“又是那个刺客?这贼子当真是古怪,一年内行刺好几次,既不得手也不失手!”

他摇摇头笑道:“可怜了那谢忘,估计这个年都过不好了!要我说啊,你们都该学学我,看看我多逍遥快活,全国各地的山山水水都让我游了个遍,等过了年,明年就去徽州一趟……唉,我跟你说,徽州山笋那可是真正的山珍,鲜嫩笋片加上鸡汤慢炖……啧啧那味道保管吃了忘不了!”

正说着,一名侍女匆匆进来禀报:“殿下,裴郡主把陆姑娘打了!”

第23章 醋意(二更)

“怎么回事?”

王瑾一听到裴郡主三字,朝萧令坏笑道:“又是裴郡主……哈哈哈哈哈!令哥哥你什么时候选妃呐?我等着喝你俩喜酒呢!”

“你闭嘴!”

萧令自小受顾皇后教养,言行举止皆是尊贵雅正,从来不会逾越规矩,眼前这人放荡不羁就罢了,偏偏喜欢挑战他的忍耐力。

王瑾祖上有救驾之功,自幼便和这些皇子们关系不错,对萧令这副模样也不以为意,转头问那侍女:“打谁了?用什么打的?”

他没有问裴郡主为什么打人,京城几大世家都彼此熟悉,子女更是从小就一起玩闹,那裴嘉月的性情他再明白不过,打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侍女道:“打的是陆姑娘,用鞭子抽的。”

萧令道:“请裴郡主进来。”

这时,一个略带恼怒的女声传了过来:“令哥哥!府里新来的那个丫头,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裴嘉月身着五色彩绣裙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萧令还未回话,王瑾已经朝裴嘉月笑着问好:“嘉月妹妹几个月不见,还是这样爽利性子,可令哥哥最是看中性情温柔,将来你这性子,啧啧,可有得他受的。”

裴嘉月脸颊立时飞起两朵红云,刚刚的娇蛮高傲一点儿都不见了,羞恼道:“王瑾!你就会取笑我,下次我们比射箭,绝不让你一分!”

王瑾拍手大笑:“不就是圣上戏言一句,箭法好者可选作晋王妃吗?嘉月妹妹你在家暗中练了多久?”

“王瑾你闭嘴!”裴嘉月又羞又气,顺手抓起桌上的茶饼掷了过去。

萧令面色平淡,似乎对他们二人的嬉闹视若无睹,问道:“为何打陆姑娘?”

裴嘉月见提到陆晚,眼中闪现一丝怒意:“那女人不懂本分,身为婢女却想着飞向枝头!”

萧令道:“飞向枝头?”

裴嘉月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手帕,扬了扬,道:“对,这就是证据。”

王瑾闻言又笑:“嘉月妹妹你这样大的醋意,怕是将来令哥哥没好日子了……”

“这手帕怎么看出来不安分的心思了?”

裴嘉月扬起头,一脸傲气:“令哥哥自然看不出来她打的什么主意,可我却看得明白。”

她抖了抖手中的帕子,愤愤不平地补充道:“这绣的是什么?梅花。谁不知道令哥哥最喜欢梅花?上面的诗句是什么?‘愿得长辉映,轻微敢自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不明白?”

萧令皱眉:“你打了多少鞭?”

裴嘉月双手一摊,眉头轻挑,不以为然道:“不记得了,反正那丫头性子倒是挺硬的,我打过这么多人,只有她一声不吭没喊饶命的。”

王瑾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问道:“你们说的陆姑娘,是不是我刚刚在门口遇到的那个丫头?”

“不是她还能有谁,那个贱婢,就是她上次引来刺客害的令哥哥受伤!”

王瑾关切地看向萧令:“你受伤了??喂,你这人怎么不告诉我这事,我在南地认识一位神医,有上好的金创药,明天让人给你送些来。”

萧令摆摆手道:“不妨事,已经好多了。”

他复又看向裴嘉月,缓缓道:“裴郡主,她不是什么婢女,那是陆扬的女儿。”

裴嘉月道:“那又怎么样,倒卖官粮勾结逆党,陆扬还不知道能活几时呢!”

王家侯位袭至第三代,早就远离朝局,到了王瑾,更是成了一个富贵闲人,对朝中之事不闻不问知之甚少。

此时王瑾却一反常态,好奇道:“太子太傅陆扬?那丫头,是陆扬的女儿?了不得啊!”他拍手称赞,“那丫头我看着挺有趣的,不如叫她上来,我要见见她。”

说话间已有侍女掀帘走了进来,正是陆晚。

裴嘉月一见到她就忍不住心头的怒意,喝道:“你进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个森冷的声音响起:“我让她进来的,不行么?”

来者锦衣华服,面容冷峻,虽然相貌俊美,却生生地因那锋利森严的眸光让人不敢亲近。

他自前厅信步而来,严厉道:“裴嘉月,裴氏家规是怎么写的!”

“哥哥!你怎么向着外人!”裴嘉月自小深受父母宠溺,又得皇帝青睐,性子高傲嚣张,可对这个哥哥却有着几分惧色,她撇了撇嘴,不满地闪到裴英身边。

这兄妹俩站在一起,长相一个俊美一个明艳,但身上散发的骄傲自负,却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比较起来,裴英分明多了几分狠厉。

也不知为何,裴嘉月总是看不顺眼陆晚,论理,无论是出身家世,还是相貌才情,都没道理和这样一个罪臣之女计较。

可她就是讨厌极了这个丫头。尤其是看到萧令看陆晚的眼神,虽然一如往常的平淡,可有一点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他的眼神,比看别的女人多一层探究的意味。

王瑾道:“裴大哥!我带了几坛好酒来,刚刚还说叫你一起喝酒呢!我家里还从南方带了不少冬笋,下酒菜味道是再好不过!”

裴英抱拳一一行礼,道:“多谢小侯爷。”

侍女给裴英添了座,萧令微笑道:“裴大人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裴英撩袍落座,道:“谢殿下挂心,这大半个月都闷在府中养伤,现在身子已经好很多了。”

萧令便微微点头:“如此便好,不然圣上寝食难安担心得很。”

陆晚神色平静,径直走向案旁,缓缓跪了下来,她伸手从茶笼里取出茶饼,手法熟练地用银锤将茶敲碎,再细细地放入碾中碾磨研筛。

她低着头,手法专注而纯熟,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仿佛裴嘉月带刺的目光不能影响她半分。

王瑾道:“咿,好巧的手艺,我们侯府正缺个茶师,不如陆姑娘你去我们府上吧,令哥哥,这个人我跟你讨要了,你说如何?”

萧令微微笑道:“可以啊。她要是愿意去,明天我便禀明父皇和贵妃,让她收拾东西去定远侯府。”他说着,目光淡淡扫过陆晚的侧脸。

第24章 郡主挨打

陆晚视线不偏不倚,专注地看着小铜炉上的水,睫毛都不曾动一下:“奴婢手笨口拙,能来晋王府当差,这是圣上和贵妃的恩典,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小侯爷以后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奴婢万死难辞其罪。”

这话别人听了没什么,裴嘉月直接气得跳了起来,指着陆晚扬眉怒道:“贱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什么小心思,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拐弯抹角教训我?”

裴英厉声道:“住口!”

裴嘉月道:“哥哥,你没听见吗,她指桑骂槐欺负我!”

陆晚闻言道:“裴郡主可真会说笑,难道忘了一刻钟之前的自己吗?”

裴嘉月想不到她敢当众反驳自己,唰地一声,手中长鞭扬出,她横眉喝道:“贱婢你!欺人太甚!”

“裴嘉月!”裴英怒喝一声。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裴嘉月脸上。

“哥哥!”裴嘉月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裴英。

手中软鞭正被裴英牢牢地握住,那张常年冷峻的脸越发严厉,他手指稍微一用力,便将软鞭自裴嘉月手中夺了过来。

“裴家百年大族,怎么出了你这样的女儿?还不给陆姑娘道歉?难道要我请出家法吗!”

裴嘉月捂着红肿的脸颊,眼泪瞬间滚落了下来。

“你打我……”她望着哥哥,那双眼中充满委屈和愤怒。

裴英严厉道:“长安城的传言真是没说错。裴家二小姐,你真是给我们裴家长脸!”

长安关于裴嘉月的传言并不好好听,尽是些飞扬跋扈娇蛮任性之类。又因裴嘉月不爱女工偏爱骑射,更让人视为女中异类,她性格强势霸道,张口必伤人三分,不高兴便甩出鞭子解气。以至于京城的名门闺秀们都躲着她,从小到大她的玩伴也就是数得过来这么几个。

见兄妹二人气氛尴尬,王瑾忙道:“裴大哥此言太过了,来,嘉月,别理他,喝杯茶。”

他说着伸手倒了杯茶,笑容可掬地递过去。

谁知,裴嘉月忽然哭了。

王瑾愣了愣,道:“嘉月……怎么哭了?”

她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原来我以为哥哥你对我严厉,是与父亲母亲不同的。我今天算是明白了……哥哥,你也觉得我丢了裴家的脸对吗?你觉得失了世家千金的风度对吗!可那又怎么样?这个人就是我啊,真真实实的我!你和父亲母亲一样,在你们眼里,我始终没有家族面子重要!!”

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哽咽着,大声道:“可你们给我锦衣玉食,让我什么都要比别人好,难道仅仅是为了保持世家的脸面吗?”

裴英素以冷面狠厉著称,此时妹妹哭得肝肠寸断,他丝毫没有半分宽容之态,沉声道:“不许哭了,给陆姑娘道歉。听见没有!”

水已二沸,陆晚对裴氏兄妹的争吵充耳不闻,舀出一瓢水,撒入细盐,将定量茶末于沸水中心投下。

王瑾深知裴嘉月对萧令的心思,她自小娇生惯养,母亲又是长公主,免不了性子张扬,可如此不依不饶倒是头一次。

王瑾咳嗽一声,笑嘻嘻地打圆场:“家父最近爱上了饮茶,还专门请教了茶师到府里研究,我这也顺便学了一点儿皮毛,不如让我试试如何煮茶。”

他说着伸手拿过竹夹,一边漫不经心地搅动着茶汤一边向陆晚递了个眼色。

陆晚会意,站起身来走到萧令身后,低头垂首地站着,十足地温顺本分模样。

萧令这才道:“自家妹妹,裴大人何必如此严厉,裴郡主这一伤心,叫长公主如何忍心?长公主难受,圣上也难免不高兴。你说对吗?”

裴嘉月听见萧令温和有加的劝慰,再看看那寒霜逼人的哥哥,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

裴英语气却更加严厉了三分:“还不给陆姑娘道歉?别以为上次景阳宫中的事我不知道!贵妃娘娘惯着你便罢了,我身为你的兄长,怎能让你如此任性下去!”

他这话说得甚为真切,可裴嘉月哪里听得进去,依然恨恨地盯着陆晚。

打也挨了,训也训了,萧令这才发话,什么意思还不清楚吗?裴英努力压住胸口汹涌的怒意,严厉道:“怎么?”

裴嘉月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可裴英向来说一不二,她终于一跺脚,恨恨地咬牙道:“陆晚!你记着,我,裴嘉月,今日向你道歉!”

陆晚抬起头来,微微一福,道:“裴郡主说得哪里话,奴婢不敢。”

裴嘉月用恨极了的眼神瞪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辈子她都不会放过眼前这个人。然后从裴英手里抽过软鞭,转身向门外跑了出去。

裴英面容严肃,萧令神色淡淡。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瞬间陷入沉默。

王瑾打了个哈哈,笑道:“诶,对了,你们听说没,温香楼新来了两个女子。”

裴英接话道:“怎么了?”

萧令淡淡道:“还能怎么,必然是什么色艺双绝之类的。”

“嘿,你看看你这人,虽然你是长安城琴艺最好的人,但是能不能配合一下我!”王瑾眨眨眼,神秘地道,“我只要说一句话,你们俩必然求着我说!”

萧令看了一眼眉飞色舞的王瑾,不予置评。

裴英向来对这些温香软玉的场所不感兴趣,此时他却肃然问道:“我听说,那温香楼有桩命案?”

王瑾道:“那桩凶案啊?可真是令人发指。不过裴英你这人,就只关心这些大事要事吗?帝京这些世家公子,只有你整天板着个脸,一心只在庙堂,从来不涉风月。你要多去听听小曲儿看看舞姿,多接触接触那些妙人儿,人生肯定快活很多。唉,其实我只想说,新来的那个姑娘琴艺真是妙不可言……”

萧令见他越扯越远,打断道:“什么命案?”

王瑾道:“死者是温香楼一个小伙计。死状异常恐怖,头部肿胀如球,胸口出现一个大窟窿,尸体没过两刻钟便开始腐烂,你说吓人不吓人!”

第25章 少打本王的主意(二更)

裴英在家养伤,对于此事也是略有耳闻,道:“那伙计父母双亡,自小在温香楼做事,手脚勤快待人温和,从来没有什么仇家,也没有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王瑾重重的点头:“不仅仅如此,听说啊……”他压低声音,“听说那人死之前,有人抢走了他身上的白玉绫!”

“白玉绫?!”裴英惊道。

萧令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白玉绫是逆党之物,既如此,怎不见修罗卫和大理寺提起?”

王瑾被他问住了,哑然片刻,道:“我怎么知道,你问裴英呀!他是大理寺少卿,这些打啊杀啊的,他在行。”

裴英道:“大理寺派了人过去,只是过去的时候尸体已经化为一滩腐肉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萧令道:“你刚刚说白玉绫,被谁抢走了?”

王瑾道:“……当然是武林高手啊!”

萧令道:“白玉绫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酒楼一个伙计的身上出现?”

王瑾目瞪口呆:“传闻就是这样啊!”

裴英摇摇头:“纯属谣传,死状倒是真的,而且——”他微微看向站在萧令身后的陆晚,“这杀人手法,和陆府那夜的案子一模一样。”

“啊?!陆府?”王瑾闻言面有愧色,连连向陆晚致歉:“无意冒犯,请陆姑娘多多包涵。”

陆晚站在他们的身边,听到白玉绫三字早已心跳如鼓,可那神情却平静如水,只有手指不知不觉地握成一个拳头,全身的血液近乎凝固。

萧令浅抿一口茶,也不去看身后陆晚是什么神情,淡淡地说:“也许传闻是真的呢。”

裴英闻言神色更为冷峻,追问道:“那你可见过,死者当时面容如何?死前有什么异常?当时尸身有何异味?”

王瑾瞪了他们二人一眼,道:“我怎么知道,温香楼的姑娘又没告诉我这些!”

萧令手指轻轻叩了一下桌面,陆晚神情专注地听着,却一直不曾忘记本分。立即向前一步,躬身往茶盏里分杯,将三人的茶水续满。

他微微垂目,视线扫过她的手指,伤口刚刚愈合,依稀可见浅浅疤痕。

她的侧脸白皙如玉,睫毛如蝉翼轻轻颤动,神情平静得仿佛此事与自己无半分关系。

不错,有进步。那种听了点风声就冒冒失失闯入他卧房查证的人,注定活不长。

王瑾这才想起了什么问题:“陆姑娘,方才说陆府出现过一样的案件?对了,陆大人是怎么了?”

“倒卖官粮勾结逆党。”萧令淡淡地回答。

“我父亲是冤枉的!”陆晚突然直起身来,声音响亮而坚定。

“啊?不急不急,慢慢说。”王瑾眼看陆晚眼眶都红了,连忙开解道:“我相信圣上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如果是有人陷害令尊,定能找出真相还陆大人一个清白。你有什么难处我帮得上的,尽管跟我说,我一定能帮就帮。”

她极力咬着唇,不让泪水滚落下来,萧令目光淡淡瞥了一眼,道:“小侯爷似乎和你很投缘,反正本王也嫌你粗手笨脚伺候不了人,不如你跟他去定远侯府,如何?”

“好啊好啊!”她还未开口,王瑾已经欢快的应承下来,拍手叫好道:“你跟着我,保证不让你做这些下人的活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有大半时间都在游山玩水,你嘛,只要看得懂地图就行。对了,你应该识字吧?陆大人才高八斗,想必女儿也是个小才女!”

陆晚将眼泪狠狠地逼退,双膝着地跪下来,仰头缓缓道:“诗经有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奴婢愚笨,不知什么大的道理,只知圣上仁德,奴婢才得以免去牢狱之苦,奴婢蒙受圣恩,不敢有不敬不臣之心。”

王瑾闻言颇为意外,认认真真看了她一番,笑道:“早就说令哥哥府上规矩最是严格,你瞧瞧把人家姑娘吓成什么样了。陆姑娘也是个伶俐通透的人儿,这段话说得真是好,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萧令微微一笑:“确实聪明伶俐。”

裴英沉吟道:“陆扬的案子转到修罗卫那边审理,到目前为止尚无任何进展,也许,温香楼之案会是一条新的线索。”

正说着,一个家仆气喘吁吁地进来,在裴英耳边耳语了几句。

“岂有此理!”话还没听完,裴英脸色已极为难看,“现在就回府!”

他站起身对萧令和王瑾微微抱拳,道:“家中有要事,先失陪了!”

王瑾笑道:“肯定是被妹妹告状了吧!诶,令哥哥你踩我脚干嘛,我有说错吗?裴郡主是何等的心高气傲,今天让哥哥当着心上人的面教训了一通,能让裴英好受吗?”

眼看着裴英出了府们,萧令终于忍无可忍,道:“王瑾你下次不要来了!”

……

裴英走后,王瑾天南地北的讲了一通旅途趣闻。

陆晚听得入神,见萧令也是难得得神情安逸,时不时地问上一句,引得王瑾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待将王瑾送走,萧令才淡淡审视着她:“你为何执意要留在晋王府?”

陆晚低眉顺眼回答道:“接二连三的出现白玉绫,我想只有晋王殿下愿意真心帮我。”

他微微笑道:“不错,可王瑾就不是真心吗?他可是主动要帮你的。”

“定远侯远离朝政,况且白玉绫与王家无任何牵扯,他知之甚少,又怎么会真的帮得到我呢。”

他笑道:“是吗?你就这么确定,白玉绫与本王一定有牵扯?”

夕阳映照在王府的青砖黛瓦上,霞光柔柔地笼罩在她身上,她苍白明净的面容仿佛蒙着一层淡淡金纱,她静立在他身侧,眸子里是属于少女的光华。

她的声音缓慢而低微:“当年仅凭着一幅白玉绫就能定罪,而时隔四年,这白玉绫又一次次的出现在众人眼前,难道殿下不想找出当年顾侯爷谋逆的真相吗?”

“陆晚!”他忽然冷喝一声,眉宇之间少见的出现一丝戾气,冷冷道:“你不就是想找个靠山,洗清你父亲的冤屈吗?别怪我没提醒你,少打本王的主意。顾家的事情,也不是你能想的!”

被他的怒意吓得微一愣神,陆晚面色红了又白,夕阳映在她清澈的眼底,眸色仿佛暮色琉璃,眼眶朦朦胧胧的水泽,恰如远山含黛近水含烟。

她毫不退缩,坚定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会帮我,从你在浣衣局替我受伤起,我就知道你是能帮得到我的人。而殿下房中也藏着那么一幅白玉绫,更加让我确定了这个猜想。我要的不是苟且偷生,也不是慷慨赴死,我要找出真相,让父亲堂堂正正地重新回到朝堂之上。我还活着,还有一点自由,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他眼神变了又变,从狠戾到阴森再到苍凉,最后变成一道凉凉的眸光,久久地审视着她。

而她神色至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坚定倔强。

最终,他的神情恢复如往常,眸底温和平淡,嘴角挂着微微笑意,吐出四个字:“不知死活。”

第26章 诱饵

天色将黑,回翠烟榭的这一路上都比较安静。

转过假山,忽然一声马儿长嘶,斜刺里猛然蹿出一匹高头大马,前蹄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踢向陆晚。

这时,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追月!”

马背上,青衣小童正牢牢抓住缰绳,勒住前蹄飞舞的马儿,手中一用力,便把那差不多一人高的白马稳稳当当地控制住。

“你是谁?”陆晚仰着头问马背上的小童。

白马高大俊秀,四肢矫健。马背上小童身着蓝色布衣,容貌很是清秀,几分苍白的脸色,身量瘦弱,看打扮可能是晋王府家生奴仆。

那小童很胆怯,见她这么一问,手中缰绳不由自主地抓紧,白马脾气颇大,狂躁地甩了甩头,前蹄高举,小童心中紧张,手一抖,竟然松掉了绳子,眼看就要从马背上摔下来。

陆晚忙伸出双手去接,两人双双摔倒在地上。

那小童眼中闪现一丝仓皇,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你怕我做什么?”陆晚蹲下身子,用手帕擦了擦他脸色的尘,柔声地问道:“你是在哪当差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小童战战兢兢地仰起脸,咬着唇一言不发。

陆晚便猜道:“你是驯马的?”

那小童神色虽然慌乱,眸子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打量着陆晚一瞬,迟疑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她。

陆晚这才想起,按照规矩,白马为皇子所骑,这定是萧令的马了。

她猜想这小童定是被萧令训了或者罚了,便摸摸他头,宽慰道:“被殿下骂了?没事,姐姐刚刚也被骂了呢。”

“长生!你跑这里来干什么!”一个年长的侍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喝道:“长生!你又偷懒!还不给我滚回去割马草!”

侍卫一把抢过长生手中的缰绳,嘴里继续骂道:“都十二岁了,长得没马腿高,连马背都够不上,驯什么马啊?别浪费力气了。下辈子吧!”

陆晚心道:“这小童本就怯弱胆小,被他这一骂,估计又得伤心好一夜。她有心要护着长生,便道:“我刚刚看到他驯马了,不仅仅身姿灵敏,而且骑术很好!”

“嘿,爷教训小子,关你……”那侍卫刚要回骂,一回头看出她是晋王近身服侍的丫鬟,“你是殿下身边伺候的侍女?算了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又气恼地瞪了一眼长生,牵了马向前奔去。

长生的脸原本就有些苍白,被侍卫这么一骂,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眼神怯怯地投向陆晚。

陆晚蹲在他面前,替他理顺额前凌乱的刘海,笑道:“刚刚要不是你驯马的技术好,那马儿就要伤到了我,谢谢你。”

长生涨红着脸嗫嚅着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陆晚道:“你帮了我,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长生内疚地道:“是我私自骑书,差点撞到了姐姐……”

“没事的,姐姐也想学骑马呢,可我没有这个机会。下次要是有空了,我去马厩找你玩,你教我骑马,好不好呀?”陆晚这话是发自内心的,父亲的案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水落石出,要想查证,就必须要出府去。

长生登时眼露惊喜,道:“真的吗?那下次你到马厩……”忽然又沮丧道,“不行,要是让晋王殿下知道……”

陆晚道:“我们偷偷的去!”

长生点了点头,又鼓起勇气问:“姐姐,我真的骑术很好吗?”

陆晚笑了起来,忍不住再次摸摸长生的头:“是的呀!姐姐只比你大三岁,可姐姐那时候,连靠近马儿都不敢呢!你比我厉害多了!。”

长生肤色白净,面容极其清秀,乍一看甚至像一个女孩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更显得天真无邪。看模样,不像是一个养马的仆童,倒像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孩子。

她摇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见长生正忐忑不安地望着自己,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怜惜,她笑着安慰了几句,又再三约好下次去马厩找他,长生这才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一溜烟地跑了。

入夜,风一阵阵的拍响门窗。

夜色沉寂,陆晚悄无声息地披衣而起,蹑手蹑脚掩上门,向着湖边走去。

博文阁,烛光跳跃,萧令还未休息,在灯下看书。

听到穆冉走进来,他抬头:“怎么样了?”

穆冉道:“探子回报,温香楼那桩案子,的确和白玉绫有关……只是……”

陆晚脱了鞋,一点点地从梅花树上爬上去,终于够上了书房的窗子,屏住呼吸竖耳倾听房内二人隐隐约约的讲话。

穆冉道:“那人说,大理寺和修罗卫还不知道真相,让殿下明日一早去一趟,把证据交到殿下手里。”

萧令轻轻的笑道:“很好,本王没看错人,传话过去,这件事情做的不错,回头好好赏赐一番。只要把白玉绫背后的人引出来,便可以将他们的势力慢慢除掉,这样太子便少了最大的敌人,还可以顺带把陆扬也牵制住。”

陆晚听得提到父亲,心怦怦直跳,风吹得花枝轻轻摇晃,她生怕掉下去,双手紧紧地抱着树枝侧耳细听。

穆冉的声音有点犹豫:“殿下,陆扬是太子太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况且,他的女儿也在王府,这样做会不会……太未雨绸缪了点?”

萧令冷哼了一声:“太子过于仁慈,毫无势力,除了那几个老臣,谁不是想方设法地拉拢楚王党羽?朝中谁看不出来,圣上因着顾家的关系,对太子诸多防备。那群看似忠心耿耿的臣子,背后不知多少如意算盘。”

他的声音越说越冷:“楚王这四年兵权在手,在凉州所向披靡。若有一日,圣上把江山交到太子手中,势力微薄的新君,拉帮结派的群臣,这天下……说是江山染血生灵涂炭都不为过。”

“可要是逼得紧了,圣上万一把陆扬真的……我是说,陆扬要是真的死了,只怕太子就……”

萧令在淡淡道:“穆冉,你当我为何一定把陆扬的女儿留在府里?”

穆冉道:“不是为了以她为诱饵引出白玉绫吗?”

萧令轻声笑道:“背后那人多方经营苦心布局,好不容易除掉了顾家,现在能为了一个区区陆扬,就放弃唾手可得的成功?那丫头当诱饵?太看得起她了。也太低估我们的对手了。”

穆冉问道:“那殿下是为了……”

第27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岁末将至,京城上下沉浸在置办年货的喜气之中。

陆晚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

一身普通男子的装束,头发束成小厮的模样,那张白净秀丽的脸庞也特意抹了脏兮兮的柴灰,饶是如此,却无拘谨之态,让人看上去更像是个俊秀的小公子。

她保持着数十步的距离,远远地跟着一个人。

在经过一个人流密集的巷口时,前面那道身影摇身一晃,扎入人群不见了。

再抬起头时,眼前一处阁楼,一块紫檀木的牌匾上,雕刻着“温香楼“三个鎏金大字。

陆晚心下琢磨,萧令那夜说得果然不假,他今日此行来温香楼,定是为了白玉绫而来。

忽然,前方传来呼救之声。

“救命啊!”

“啊啊啊!别打了!”

街头中央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车身周围用上好的织锦为帘,点缀着光华四射的珠玉。

而哭喊求饶的,是个身形瘦弱的公子哥儿。

这人跪在马车前,几个身材高大的家丁对他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

“也不照照镜子!”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是真心的!”那人抱着头嘴里不停辩解,被打了却不躲闪。

哭喊叫骂声引来一群好事路人,众人围成一个圈,陆晚被围在圈内,走不得躲不得。

陆晚微皱眉头:“京城有钱有势的人多,定是那些嚣张跋扈的街头恶霸争斗!”

这种事,没什么围观的必要,弄不好误伤了自己可就麻烦了。

她摇摇头后退几步,正试图从人群里溜走。

一阵珠玉碰撞的叮当之音响起,一个少女身姿轻盈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这少女面容明艳,漂亮中有些张扬,身上衣裙精美至极,袖口裙角均用金银丝线刺绣,行动间熠熠生辉。

除了裴嘉月还会是谁?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遇到了她!

陆晚暗叫不好,遇到谁都不想遇到裴嘉月!

裴嘉月手持着一根软鞭,劈头盖脸向地上那人抽去,脸上满满的嫌恶之色:“说了多少遍,别让我再看见你!本郡主见你一次要打你一次!”

人群中发出一阵讥诮之声,向地上那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不是福庆坊字画铺的赵公子吗?”

“嘿,活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他哪点配得上裴郡主!只要郡主出街,他就鬼鬼祟祟跟在马车后,我看打死都是轻的!”

有人压低声音道:“这个裴郡主,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侯爷,宫里和裴家都捧在手心里,小小年纪便养成了娇蛮霸道的性子,以后嫁给谁都要闹个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旁边女的瞪了他一眼:“你瞎操什么心?人家郡主可是要做王妃的人,轮得到你来胡说八道?”

“嗬,就是晋王殿下?那不是更有好戏瞧了,谁不知道晋王殿下是个风流的性子,别的不说,温香楼的乐师舞伎哪个不和他交好?”

“对对对,温香楼新来的姑娘你听说没?可是放了话说,晋王不来,便不献艺!”

“呀,晋王以琴艺名满帝京,十二岁便以一曲琴音促成两国和谈呢!”

众人提到晋王萧令,越说越兴奋,忘了眼前美女打人的事儿:

“这晋王殿下生得也是一副好模样,纵是潘安卫玠再世也不过如此。”

“要不然,怎么裴郡主如此痴心呢!”

有人叹息道:“身为皇子,本该热衷朝政为国效力,他精通音律不问朝政,实在是可惜啊。”

便有人鄙夷冷笑道:“什么精通音律,男子汉大丈夫当建功立业,整日沉迷声色犬马,不过是庸碌无能罢了……”

话未说完,身旁的人扯了扯他衣袖制止他。

裴嘉月手中软鞭已经挥了过来,怒喝道:“大胆刁民!晋王殿下是何等尊贵之人,轮得到你们指指点点?想死吗!”

裴氏尚武,家风骄傲好强,喜奢华富丽。自从顾家倒台,贵妃得宠,裴家强势崛起,在帝京说一不二。

普通的家族基本上不敢和裴家产生任何冲突,围观者脸上挨了一鞭子,霎时涨红了脸。

地上跪着那男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毫无怨言,低声下气道:“郡主,对不起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是我不好。”

裴嘉月被他说得怒意更盛,提起一脚,地上那赵公子猝不及防,踹倒在地上。

她鄙夷地看着他,骂道:“就你?也配惹我生气?!”

人群突然传来一阵躁动,有人叫道:“晋王来了。”

陆晚听得晋王二字,后背霎时间一阵发冷,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她今日是为了跟踪萧令去温香楼的,现在围困在这人群中,十有八九会被他认出来。

陆晚顾不得细想,轻轻拨开人群,悄然退至人群外。

此时温香楼还未开门,相邻是一个热闹的糕点摊,摊子上各色晶莹剔透的糕点数不胜数。

她眼睛望着小吃摊,余光却瞟着周围的动静。

裴嘉月早把刚刚的不快抛得一干二净,眸中笑意涌现,明艳的五官美得灿烂夺目。

她收起软鞭,提着裙角朝萧令奔去:“令哥哥!!”

萧令一身藏青长袍,束着同色玉环丝绦,清冷俊逸,如雪夜明月,微笑着从街角转了过来。

他见到眼前场景,笑意微凝,道:“裴郡主,这是怎么了?”

那赵公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整了整衣衫,呆呆地看着裴嘉月的背影。

萧令瞥了一眼,心下了然。

字画铺的赵玉,对裴嘉月的痴情,可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的事儿。

每每裴嘉月出门,他必然痴痴地望着。本来这事也不算什么,裴嘉月甚为名门闺秀,生得又明媚动人,有人钟情不算什么怪事。

可坏就坏在裴嘉月的性子骄傲至极,赵玉最多只能算是个比普通百姓富裕一点的小商人,他的痴念被她视为奇耻大辱。

终于有一天,裴嘉月出门游玩,赵玉痴痴地跟了一路。

裴嘉月忍无可忍,喝令家丁护卫蜂拥而上,当街把他打得半死不活,要不是裴英恰好路过,只怕赵玉已经命归西天了。

自此事之后,赵玉和裴郡主的事儿,便成了说书人的热门奇谈。

第28章 跟他那娘一个德行

一裴嘉月骄傲自负的一面和裴英一模一样:“下次叫我再见到他,直接砍了他喂狗!”

赵玉哆嗦了一下,眼睛却始终移不开裴嘉月,饶是她如此羞辱,他也没有半分记恨。

萧令皱了皱眉,脸上神色淡淡:“裴郡主,赵玉虽然可恨,但他的哥哥却在大理寺当差,不要弄得令兄为难才是。”

不提裴英还好,提到哥哥,裴嘉月脸一扭,朝赵玉啐了一口,咬牙道:“你还不快滚??!”

她上次因为打伤赵玉,被裴英罚了一个月的禁闭,足足抄了三十遍家规,这还不算,还扣了半年的月银,裴嘉月想起来就恨得咬牙切齿。

“裴郡主,温香楼前不久出了桩人命案,只怕大理寺的人随时可能出现……”萧令再次提醒她。

“啊!”裴嘉月美目圆睁,生怕在这里遇到裴英,急忙钻进马车,嘴里嚷嚷着,“令哥哥,我想起来还要去买点胭脂水粉,我先走了啊!”

陆晚躲在一旁看得正出神,摊主热情地笑道:“公子,我这桂花栗粉糕口味乃长安一绝,您尝一尝,好吃再付钱,不好吃您把碗摔我脸上。”

摊主边说着拿出一块揉好的糯米面,揪下两团,麻利地揉搓一下,再摆出一只印花板来,里面撒一层粉末儿,然后将糯米团嵌入进去,再放进印板压平,倒扣印板敲打几下,再打开看时,花瓣形状的糖糕就做好了。

浇上红糖水,一碗飘着桂花香味的糕点便递到了陆晚面前。

她一大早便出来,跟着萧令在大街小巷中来回穿梭,早已饥肠辘辘。

此时见那晶莹剔透的糕点,荡漾着半碗胭脂红的糖水,香甜软糯,便忍不住想先慰劳一下肚子。

刚刚接过碗,温香楼门前忽然一阵欢呼。

抬眼看去,正是开门了。

一个红衣女子款款从楼上下来,娇声笑道:“一早得知殿下要来,红袖便一直在此等候。”

萧令站定,微微一笑,“听闻温香楼新来了个琴艺绝佳的姑娘,特地来此聆听一曲。不知红袖姑娘赏脸否?”

温香楼作为长安城生意最好的乐坊,乐师也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京城的世家公子们都爱来此欣赏歌舞乐曲。

周围的公子们顿时起哄,嚷嚷道:“大伙儿今日可要沾了晋王的光了,温香楼这新来的仙羽姑娘,还没展露过才艺呢!”说着便分出一条道来让萧令先行进入。

人群中一个热情的声音呼喊道:“咿,赵司直!你也来捧仙羽姑娘的场不成?”

被呼做赵司直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四方脸,留着短须。

赵司直从那头走来,恭恭敬敬地萧令躬身行礼,道了一句:“晋王殿下。”

萧令向他微一点头。

赵司直看见了街角一脸沮丧的赵玉,心知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又招惹了裴郡主。怒意顿起,一步冲上去,一把揪住他衣领,照着胸口接连几脚重重地踹了过去。

赵司直比裴嘉月那花拳绣腿扎实多了,赵玉嘴角顿时有丝丝血迹渗出来。

他双膝跪地,痛苦的捂着心口道:“大哥……我……”

赵司直暴跳如雷,指着他怒骂道:“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裴郡主是什么身份,做什么白日梦!还不滚!”

“赵司直,不妨也一起来听一曲?”

萧令突然发话。

赵司直躬身应了,又瞪了赵玉一眼,便弯腰跟在萧令身后。

萧令无意关心这些小事,向红袖微侧过头,微微笑着随红袖进了温香楼。

陆晚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老板,结账。”

经过赵玉时,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抱着双臂蜷缩在墙角,先是被心爱之人羞辱,接着又被至亲的哥哥打骂,任是陆晚不想多管闲事,也隐隐觉得可怜。

指指点点的人群还未散去:

“说起来,赵玉也是个可怜人。”围观大娘叹息道。

“可怜什么啊?他这样的出身,摊上个争气的哥哥,顶着大理寺的名头给他长脸,要不然,他那字画铺也是开不下去的。”

“嗨,赵司直那人未免真是个有情义之人,毕竟是个庶弟,再说了,你看他刚刚当街这一脚踢得,当时赵玉就站不直了,看见嘴角的血没?啧啧,可真是往死里踹。”

“看上谁不成,要看上裴郡主?我看没被打死就不错了!不知天高地厚,跟他那娘一个德行!”

“他娘当年那可是真的美娇娘呀!要不是被顾家的事儿连累,哪里会嫁给别人做妾啊!”有人叹息着。

有人不解,好奇问道:“什么事儿?”

“你不知道吗?当年顾家谋逆案,他娘收藏着一幅白玉绫……”

“胡说什么!他娘要是能有白玉绫,修罗卫和大理寺不早就把他投大狱了!!!”

“快别说了,这话要是传到修罗卫的耳目中去,你我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便如梦初醒,摇摇头散开去。

陆晚驻足听了几句,心中疑心大起:白玉绫?赵玉?

她靠近赵玉,轻轻地叫了一声:“赵公子……赵公子?”

赵玉缓缓地从臂弯里抬头,这是一张清秀的脸,细长的眉眼,三分怯弱七分清澈,他迷茫地望着面前的人,眼角有泪水溢出。

他居然哭了。

也是,被这样当街暴打,成为全城的笑柄,不哭才怪。

陆晚迟疑道:“你……其实这不怪你,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郡主她总有一天能明白你的心意的。”

他看了陆晚一眼,嘴角微动,喃喃道:“我不配吗?”

他仿佛自嘲地笑了笑:“是的,我不配……”

一瞬间,他手指揪着头发,眼中有痛苦闪过,“可她为什么要来找我帮忙?为什么!!!他、她,他们,一个个的都这样吗?为了白……”

他猛然一个激灵,打住了话头。

“白???”

赵玉防备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陆晚叹了口气,知道多问也问不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赵公子,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赵玉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喃喃道:“既往不咎??”

她说完,便转身走向温香楼。

赵玉必然不会告诉她真相的,与其跟这样一个沉浸在情绪里的人交谈,不如上去一探究竟。

第29章 好姑娘,别折磨我了

温香楼宽阔的大堂以珍珠为帘幕,将内厅划分为二。

两边设有假山,假山上引来一注潺潺流水,厅内便显得清雅几分。

厅内分左右设两扇琉璃屏风,屏风下设如意锦绣坐席,陆晚挑了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面前沉香木雕花的案台上,右边放置香炉,上罩熏笼,淡淡的焚着熏香。

左边摆着一只莲花炉,茶水已开,陆晚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

她抬眼偷偷打量四周,萧令坐在左上第一个位置,嘴角挂着那经年不变的微笑,和他平时的神情没有什么区别,看上去仿佛真的只是来此处听歌看舞。

风起帘动,暗香飘来。

一个素白衣裙的身影在碧玉珠帘内摇曳生姿,众人甚为惊喜,却依然保持良好的教养,并不呼喊出身,而是纷纷轻击两掌以示敬意。

萧令唇角依然噙着淡淡笑意,望着帘内的女子微微点头。

珠帘内女子隐约向他微微躬身行礼,用一副娇媚动人的嗓音缓缓道:“仙羽见过晋王殿下,小女学艺不精,还请殿下多多指教。”

萧令微笑点头:“姑娘谦虚。”

她在帘后落座,凝神片刻,手指轻勾,绵延婉转的琴音便袅袅响起。

众男子手中端着杯盏,互相遥遥示意相敬,陆晚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举着杯盏表达敬意。

长安城好风雅,这些男子衣冠楚楚端坐于席,举手投足依然可见礼仪风度。

红袖手捧酒壶走向席间,笑道:“这是前几日才得的好酒,总共就两坛,今日红袖亲自敬殿下一杯。”

她屈膝在他座椅旁跪坐下来,伸出葱白一样的手指,取瑶钟斟上一杯,双手捧着送至他唇边。

萧令抬眸,对上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正脉脉含情地望着他。身上的少女香气随着呼吸吹在他的耳侧,似一片雪花拂过红梅枝头,令人心醉。

萧令低头含笑,就着她的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道:“这金茎露酒,清而不冽,醇而不伤,实乃酒中才德兼备之君子。”

红袖娇媚一笑:“清而不冽,醇而不伤,正如殿下品性。”

萧令微微侧目道:“红袖姑娘似乎很了解本王?”

“长安城谁人不知晋王殿下?我虽接手这温香楼不过半月,可关于殿下的故事可听了不少。”

她斟上两杯酒,与萧令共饮。

萧令含笑不语,将酒接过,一饮而尽。

红袖站起身来,微微一福,躬身退下。

少顷,换了衣裙从琉璃围屏处缓缓走来,发挽飞天髻,斜插碧玉簪,身着朱红裙,回眸一笑,步步生花。

纵是陆晚身为女子也看呆了,却见萧令嘴角淡笑如故,平静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心下暗自猜测,萧令口中所说的眼线,会是红袖吗?

婉转舒缓的琴声忽然转为清越轻灵。

随着曲调的变化,红袖踮起右足脚尖,轻舒长袖,腰肢似雨后杨柳随风摇摆,足尖若花间蝴蝶穿风过叶。

众人齐齐叫了一声好,只见红袖轻盈一跃,如一朵朱红的牡丹,在空中舒展开来。

珠帘后的琴声清如溅玉,十二名白衫少女从屏风两侧鱼贯而出,在朱红长裙的红袖旁边翩然飞舞。

玉臂双举,广袖轻舒,无数红梅花瓣自衣袖中飘洒出来,霎时间整个厅堂之内白纱曼曼,红梅点点,仿若置身于雪地寒梅之中,清雅芬芳。

众女子齐齐伴随着琴音低声吟唱道——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涂涩无人行,冒寒往相觅。

若不信侬时,但看雪上迹。”

……

琴声清越,歌声绕梁,舞姿曼妙。

此时此景,足以让任何人忘记了一切忧愁烦恼,众人打着拍子,有的甚至拿了竹筷击打着酒杯玉器,跟着轻声哼唱起来。

琴曲终,舞步止。

一只纤纤玉手轻轻地撩起珠帘,仙羽一袭白裙,自琴案前缓缓站起身来,与红袖双双并排向众人深深鞠躬:“温香楼红袖、仙羽谢各位公子赏脸。”

众人鼓掌赞叹道:“两位姑娘果然色艺双绝,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啊!!”

自月初入京起,她们二人的名气便在长安城传得满城皆知,可仙羽这半个月一直闭门谢客,众人此时方得见仙羽真容,不禁都看直了眼。

仙羽衣裙胜雪,眸光浅淡,冷如霜月。

红袖长裙如火,眉目含情,明艳娇媚。

众人目光来回打量着眼前两位佳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谁才是自己心中的绝色美人。

赵司直多喝了几杯,醉醺醺道:“红袖姑娘,给我准备包厢,我、我要睡觉。”

红袖媚眼如丝,道:“赵公子,请随我来。”

微醺的赵司直被她这一瞟,瞬间仿若置身温柔乡。

脸上浮起一层焦急迫切的神色,喉结滚动,痴痴笑道:“赵某但凭姑娘安排……咿!红袖姑娘,你熏的什么香?”说着便去抓红袖那轻盈曼妙的衣袖。

红袖娇笑一声,玉手不露痕迹地一挥,衣袖从赵司直的脸上拂过,道:“赵公子说笑了,红袖不曾用香。”

柔曼的朱红色轻纱自赵司直鼻尖扫过,一丝若有似无的香味便勾魂摄魄而来,挠得人心痒难耐。

他早已魂不守舍,迷迷糊糊地一路着红袖上了楼。

萧令斜靠在黄梨木雕花的椅上,三根修长的手指执着琉璃酒杯,仿佛对赵司直如此窘态置若罔闻,眼神却越过众人瞥了一眼最角落的那抹烟青色身影。

只见她站起来,瘦瘦的身躯,一身烟青色直缀套在身上略显宽大,只一闪,便消失在门口。

他嘴角微勾,向面前的仙羽淡笑道:“取正锋之势,行蟹行之态,姑娘琴艺已经炉火纯青。”

仙羽盈盈一拜:“殿下谬赞,小女子琴艺若能及殿下三分,此生无憾了。”

萧令道:“方才曲中似有左手换弦?本王一直对此有所不解,可否上楼一叙?”

与大厅的风雅清正不同,楼上处处透着梦幻迷离。

穿过香风暗影珠围翠绕的游廊,便是红袖的房间——“红妆馆”。

红色纱帐缓缓摇曳,玲珑身影随风而动。

赵司直跪在床头,看得两眼发直,喜得直搓手,亲亲热热的唤了一声:“红袖姑娘。”

“嗯?”一只雪白的手自床帐里伸出来,只见红袖侧身斜躺在床上,黛眉轻扫,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娇艳动人,一双朦胧媚眼正凝视着面前男人微红的脸庞。

赵司直情不自禁的咽了一下口水,道:“小娘子,哥哥等不及了。”

“急什么,瞧你,脸上都出汗了。”

红袖掏出手帕,温柔地替他擦了一把脸,上半身便轻轻地靠近了他的头部。

赵司直明显感觉到那柔软的触感,只觉浑身一僵,一股气血涌上脑门。

再也顾不得许多,急切的一把将眼前美人一把抱住,央道:“好姑娘,别折磨我了。”

第30章 香玉满怀

红袖眼波流转,如游鱼一般从他怀里滑出来,娇声笑道:“赵哥哥,咱们说好的,跪满一炷香的时间,红袖今天便由哥哥做主,哥哥难道反悔了嘛?”

她伸出白嫩的一双玉足,从床上下来,并不着鞋袜,赤脚踏在柔软的地毯上,缓步向门口走去,朱红的长裙随着脚步摇曳生姿。

赵司直连忙向她扑去,急唤道:“好姑娘,你别走。”

他此时顾不得许多,一把抱住眼前人,凑上去便要强行乱啃。

红袖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一双手似游蛇一般地攀在他腰间。

香玉满怀,此时赵司直已经骨头都酥了,浑然不觉女子的手若无声息地从他腰间摸走了一个荷包。

“今天让你见识见识哥哥的厉害。”赵司直一把将红袖抱起,扔在床上。

******

陆晚趴在床底,左等右等,仍是不见人来。

心下疑惑:难道萧令是声东击西?那她是不是应该去红袖房中?难道说,赵司直是晋王的人?!

她眉头突跳,从床底下探出头来。

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吓得她登时将头缩了回去。

门忽然被缓缓推开,一前一后两个人进来。

仙羽轻柔地笑道:“殿下,请。”引着萧令入座。

萧令并不急着落座,却是负手将四周打量一番。

房间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一张软榻,铺着金丝缎面绣被。

榻前摆着一张黄梨花木的桌案和两张雕花椅,案上放着两只青玉小盏和酒壶,小铜香炉内正袅袅点着熏香。

仙羽在榻上坐下,手执酒壶,倒了两杯酒,轻启朱唇道:“殿下恕罪,此番贸然入京,实乃无奈之举。入京这么久,今日才向殿下亲自请罪,仙羽愿受殿下责罚。”

仙羽和晋王早就认识?!

萧令撩袍在软榻上坐下,微微笑道:“本王不敢。”

仙羽跪在榻前,道:“殿下,进京那日天色已黑,城门即将关闭,多亏裴公子相助,仙羽才得以顺利进城。对了,那日一起进京的还有陆家三小姐。”

她仰着一张素净白皙的脸,碧蓝的瞳孔纯净清澈。引得萧令细看了一眼,道:“哦?”

“没有保护好白玉绫,是仙羽的错。仙羽愿受任何责罚。”

她将青玉小盏送至他唇边,仰头看着萧令:“那日,我们前脚从陆府夺走白玉绫,后脚就有人刺杀了陆府总管……仙羽还以为这是殿下额外的命令。”

萧令目光微凝:“本王已取得白玉绫,何必再制造凶案?”

陆晚在床底下听得心头狂跳:是他?他派人抢走了白玉绫?那他卧室那幅,又是从何而来?赵玉口中所说的白玉绫,又是什么来头?

只听仙羽柔声道:“若不是殿下的意思,那么就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因此仙羽才决定,亲自把白玉绫送到殿下手中。”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他淡淡道。

仙羽伸长脖子仰望着他:“为殿下办事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殿下呢。想不到殿下竟是这般出色男子。”

萧令一笑:“你贸然入京,难道就是为了一睹本王风采?”

“不仅仅是。”陆晚偷过锦榻的缝隙,看到仙羽从袖子里摸出一方东西,双手呈至萧令面前。

白玉绫!!!陆晚手掌捏成拳头,使自己镇定下来。

这东西要是送到圣上面前,父亲谋逆的罪名就无法洗清了!她激动得身子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萧令伸手接过,展开画卷凝神半晌,手指轻轻抚上纸张,眉间微蹙,似乎在回忆什么。

他将画卷慢慢卷起,放进袖子里,道:“只是为何又弄出凶案?”

他指的是温香楼这次的案子。

白玉绫是一定要弄到手的,但是弄出蹊跷的杀人案,惊动大理寺,甚至可能引来修罗卫,这不是他想要的。

仙羽低声解释道:“我们的人偷偷跟踪那刺客多日,好容易得了手,不料……温香楼就出了这么一件案子……说到底,都是仙羽办事不利,愿受殿下责罚。”

他目光扫过她的脸,笑意温和:“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本王应该怎么罚才好?”

她身子慢慢前倾,衣衫领口微松,一段玲珑有致的曲线展露无疑,柔柔道:“殿下想怎样罚都可以。”

萧令静静地看着她倚向自己怀里,身体极细微的一僵,眼中似闪过一丝恍惚,挑眉反问道:“我想怎样?”

他搂住她腰肢,笑道:“你说本王想怎样?”

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身下。

那长眉凤目之间,眼神越发恍惚,笑容越发温柔,仿佛穿过万里长风而来。

仙羽眼波潋滟,似盛满一池春水,升起一层迷离的水雾。她将手穿过他的腰侧,慢慢地解开他的衣袍,柔声道:“殿下??”

他将她手腕捉住,牢牢把她禁锢在身下。仙羽动弹不得,扭动着娇躯,笑道:“晋王殿下果然??”

话未说完,萧令已封住了她的唇。

仙羽露出一丝欣喜,将身子贴近了他的胸膛。

他的吻冰凉狠厉,似要夺取她最后的气息。

直到口中一阵腥甜的味道传来,仙羽吃痛地睁开眼,手指抚过唇瓣,一抹鲜红的血迹在指尖。

她颤声道:“殿下?”

萧令正用一双冷冰冰的眸子盯着她。

仙羽身子一抖跌倒在地,颤抖着道:“仙羽一时心存妄想,求殿下饶命!”

萧令低下头,笑容温柔:“这四年——我身边出现过很多女子,她们各有所求,她们也各有苦衷。”

他将她的下巴抬起来,冷冷地盯着她充满无助与恐惧的双眼。

“那么你呢?你有什么苦衷?”

拇指在她唇上的伤口轻柔抚过,慢慢地往下滑动,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便搭在了她的喉咙处。

他冷笑,声音极轻极慢:“你真当本王是死的么?从陆府到温香楼,触目惊心的刺杀案、相似的杀人手法,伴随着白玉绫的出现,搅和得风雨雷动,引得大理寺和修罗卫都盯着这幅画,现在你再把它交给本王?你未免太高估本王的能力了。”

“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没兴趣知道。你闯下的祸,我亦没有能力解决。而你,应该付出代价。”他手上力度逐渐加重。

仙羽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逐渐模糊,眼眶逐渐湿润。

苦衷?她有什么苦衷?她无力地闭上了眼,一出生便被父亲抛弃,从小流落四方饱受欺凌,现在她凭着一手琴艺声名鹊起,她有什么苦衷?

她想起十岁那年,在乐坊被毒打羞辱的日子。

想起曲意逢迎强颜欢笑讨好客人的日子。

想起母亲被病痛折磨的时候,一字一句道:“记住,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造成的!”

四周陷入黑暗,空气变得厚重,她脑中最后一个画面,是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恨道:“永远、永远都不要原谅他。”

床底下忽然一声轻响,萧令眼中寒光一现,厉声喝道:“谁!”

一个身影从床底下冲出来。

第31章 卑鄙小人

萧令还未来得及细看,那人便直接扑了过来,一张锦帕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的手一松,放开了已近窒息的仙羽,“噗通”栽倒在床上。

“咳……咳……”

仙羽脸色涨得通红,不住的咳嗽,待呼吸回缓,她抬头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人,道:“你是谁?!”

她又看向地上躺着的萧令,神色大变,“你把殿下怎么了?!”

陆晚道:“他没事,只是昏睡过去罢了。姑娘快走吧!”说着便要扶她起来。

却被她一把推开,质问道:“你到底是谁?藏在房内想干什么!”

陆晚没想到自己好心救她,她却把自己当贼一般的防备,心中焦急,手一扬将剩余的安魂香全部扑在了仙羽脸上。

仙羽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你……”便瘫软倒地。

陆晚叹息一口气,再去看床上躺着的萧令。

这是一张俊雅至极的脸,五官如冰雕玉琢,神色清冷如寒月,姿态风流如和风,虽然温和淡然,却总让人觉得不可靠近。

此时他昏睡了过去,双目紧闭,呼吸平缓,褪去了往日的的冷意和威严,顿时教人移不开眼睛。

陆晚蹑手蹑脚地靠近他,抬起他的衣袖,里面并没有那幅画。

咿?刚刚亲眼看到他放袖子里的!莫非眼花了?

她揉揉眼,难道藏在衣袍里?

她愣了愣,深呼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将手摸向他的衣领交口处。

找到了!果然在这里!手指触及到纸张的质感,陆晚心情微微激动起来!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手腕。

床上那人突然睁开了眼。

“啊……你?!”陆晚吓得低呼出声,忙将手往回抽。

萧令出手极快,一把抓住她左臂,用力一带便翻身过来,迅速将她按倒在锦榻上,旋即抬腿重重顶住她的腰窝,跨坐在她身上,将她牢牢控制。

他嘴角微勾,用一双清冷的眸子看着她,道:“陆姑娘很喜欢摸本王么?”

这个姿势极其亲密,陆晚被按在他身下,又羞又急,愤然道:“你……你放开我……”

“不如成全了你,如何?”他又是一笑,突然伏下身子,双手按在她肩头,脸孔不过方寸之间,一双眼睛寒冷褪去,灼灼直视着她。

“你放开我!”陆晚别过头去,挣扎着想要逃脱,身子却被他紧紧压住。

他缓缓地伏首,身上青翠冷冽的香气将她紧紧包围。

眼看那脸越来越近,陆晚瞪大眼睛,看向地上睡死过去的仙羽,再看看面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同样一包安魂香,他为什么没有昏睡过去?

似是猜到了她的惊疑,他的唇在离她两寸之间停住,轻笑道:“早就告诉过你,本王也是制香高手。”

似乎怕她不够明白,他继续道:“你虽换了一身男子的衣服,可你身上这花间露的香,本王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朝她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叹一声,“裴贵妃给你这香,却没告诉过你,此香的特点之一便是融于体温,附于发间。一旦接触此香,半个月内,身上香味无法去除。”

陆晚看见他眼中戏谑的神情,这才想起那日昭阳宫之事。

那天从昭阳宫出来,萧令长身玉立,站在马车前,正对着白雪红墙的巍峨宫殿出神。

陆晚进了车内,在车门口离他几尺远坐下。

他问道:“在昭阳宫怎么了?”

陆晚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牵挂父亲,心中难安罢了……”

她怎么会说,裴贵妃送了她两包香料?

萧令淡淡盯她半晌,才道:“花间露,此香太过妖媚,不适合你。”

陆晚不由得满脸狐疑,抬手闻了闻自己衣袖,有一丝极淡的香味散发出来。

但并不明显,他与自己并无近距离接触,如何得知?

他微微一笑,道:“没人告诉你,本王也是制香高手么?”

琴手无香不抚琴,萧令既以琴艺闻名帝京,那么必然也是精通香料的。

想至此,陆晚料想他在自己一进门来便看出自己身份了。

心下愤然,手中紧紧握着那白玉绫挣扎不已。

萧令一把捉住她双臂,低低道:“别动。”

陆晚忙蹬直双脚足背发力去反抗。

萧令脸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尴尬,突然一把将她推开。

陆晚猝不及防摔在床上,只听他薄怒道:“你干什么!”

陆晚迅速地一把爬起来,背贴着墙,警惕地盯着他。

“拿来!”他冷冷地命令。

陆晚双手将白玉绫护在身后:“不!”

她目光坚定,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眸子里带着一丝愤恨和坚决。

萧令冷道:“你真是不知死活。”

旋即冷然上前,一把捏住她的肩,将她拎至身前。

陆晚手腕被他扼住,萧令身为皇子,从小就勤习六艺,武功底子好,手上轻轻一用力,陆晚便感觉手腕一阵疼痛。她紧紧地咬着唇,五指骨节发白,仍然像铁钳一般死命攥着那幅画。

两个人都不出声,陆晚唇瓣咬破,用尽了全身力气来对抗。

萧令便放手去扳她的手掌。

食指、中指、无名指,狠狠地一个个地扳开,陆晚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从手中把白玉绫夺走。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口中传来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浑身颤抖,抬眼直视着他,双眸微红,一字一句道:“卑、鄙、小、人!”

萧令展开白玉绫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将那画卷收入袖中,又整理了一下衣袍,这才微微笑道:“你现在才发现?是不是太晚了?”

陆晚一口血直往胸口冲,委屈和愤怒化为一股勇气,她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为什么?”萧令斜睨一眼地上昏睡的仙羽,想必刚刚和仙羽的对话被她听在耳中。

陆晚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了声色:“这一切,都是你计划之中的!行刺、抢画、甚至我父亲的冤案,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萧令闻言脸上笑意凝结成寒意,他冷冷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第32章 死无葬身之地(二更)

陆晚道:“我父亲身为太子的老师,你把他踩下去有什么好处,你……你难道为了……”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无耻!!“陆晚再难忍心中恨意,猛然伸手一掌向他扫去。

萧令衣袖一飞,已将陆晚的手腕牢牢握住,他眼中瞬间升起一丝怒色:“你待怎样?”

见他动怒,陆晚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只一瞬,她便将眼泪狠狠憋住,昂首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为了一己之私,将太子置于险境,把良臣逼进死路,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她红着眼,忍了许久的泪水滚落下来。

他怒意渐收,颇为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谁告诉你本王要害令尊的?”

陆晚想起在书房外偷听的话,微垂着眼,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沉默不语。

“不可理喻。”他冷笑一声将她的手甩开,道:

“令尊近年来平步青云,又是太子太傅,可谓前途无量。想拉拢有之,想踩低也有之,眼红中书令位置的人多了去了,要不是有本王,你觉得令尊还能活着?”

他冷瞥她一眼,又道:“政敌非仇敌,不是一个阵营便赶尽杀绝,朝堂之上,你以为是儿戏吗?”

见她脸色发白一言不发,他意有所指道:“你别听了点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也许……”他嘲讽一笑,“那是别人想让你知道的而已。”

“你……”

陆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脸色蓦然一沉,厉声道:“本王还没问你,为何跟踪我?!”

被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得心中发紧,陆晚警惕的扫视了一眼四周,房中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目光落到床幔上,床角的金帐钩可以算得上是唯一的武器。

她一手将金帐钩扯下来,把尖尖的钩子指着他,强自镇定道:“你先出去!”

他眼角瞥了瞥那钩子,笑道:“你不如换个武器,比如剪刀什么的?金帐钩是个贵重的,损坏了可赔不起。”

似是被他提醒,陆晚瞬间将钩子对准自己,定定地道:“请你出去——”

俩人正僵持中,突然听到门外一身惨叫。

“赵司直!!赵司直……他……中毒身亡了!!”是红袖的声音。

陆晚和萧令皆是一惊。

“啊!!他的头——”一个女子被吓哭的声音。一时间温香楼内尖叫声、叫嚷声不绝于耳。

萧令正待出门探个究竟,又突然止步,看着地上昏睡过去的仙羽。

陆晚暗暗叫苦。赵司直身为大理寺的人,惨死温香楼,大理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而她恰好给仙羽下了安魂香……

“将温香楼包围起来!谁也不准放出去!”

楼下一个严峻的男声响起,接着便是铁甲列队整齐的步伐。

“是裴英。。”萧令眉头微皱。

“细细的搜,每一角落都不要放过!”裴英下令。

“是!!!”侍卫们整整齐齐的声音。

陆晚看向萧令,那人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副准备看好戏的神态。

她身上有安魂香,又是女扮男装,眼见那金戈铁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咬咬牙,闭上了双眼。

手中紧紧握紧了金钩。

“搜!”

门就要被推开之际——

一只手落在陆晚的腰侧,只见萧令衣袖轻挥,人影飘闪,眨眼工夫已轻盈跃至房梁。

看见陆晚又惊又怒的神情,他嘴角又浮现一丝笑意,手掌扣在她盈盈一握的纤腰上,甚至微微地弹了一下手指。

“龌蹉小人!”陆晚惦记着白玉绫,心头堵得难受。

裴英带领着一队侍卫冲进房内,只见地上躺着一个白裙女子,正是昏睡过去的仙羽。

他眉头微皱,伸出两根手指探了下呼吸,见还活着,便吩咐身后的人:“取银针来。”

随从将银针刺入仙羽人中,道:“好像是安魂香,和赵司直的毒药不一样。”

裴英面色阴沉,道:“都给我搜仔细了,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

此时只要裴英一抬头,便能发现房梁上的两人。

萧令双腿绕住房梁,一手撑在梁上,一手揽住陆晚的腰,两人卧在房梁之上。

房梁只有碗口粗细,稍一不慎便会掉落下去。陆晚顾不得男女有别,双手紧紧地揪住萧令的衣领,手心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你想箍死我么?”他压低声音道。

陆晚这才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紧紧地附在他身上,顿时面红耳赤,心中一慌,手上便松开了他的衣袍,身子像是吊挂在悬崖上的风筝,眼看就要掉下去!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

萧令眼疾手快,伸出右手迅速将她抓住,双手扣在她后腰,重心不稳使得他在房梁上晃了一晃,陆晚惊慌失措双手抱住了他。

呼吸吐纳近在咫尺,他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鼻尖,那双一向平静淡漠的眸子也似乎慢慢变得温柔了起来。

陆晚闻着他身上清冷苍翠的熏香气息,想着他身上藏着那幅可以决定父亲生死的白玉绫,抓着他衣袖的手指一阵阵发颤。

厌恨、恐惧,交织在一起,恨不得把他推下去。

可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向房内搜查的侍卫,只得咬牙,手中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裴大人!!不好了!!”楼下一群人涌了上来。

为首的正是红袖,她脸色苍白:“裴大人,赵司直的尸体已经烂了!也不知是谁能下得了那么狠心的手。大人快去看看吧。”

裴英闻言脸色一变,厉声道:“将温香楼所有的人捉拿审问!”

人群顿时一片哭嚎:“大人饶命,冤枉啊!大人!请大人明察!!”

红袖道:“裴公子……这……”

裴英脸上神色冷峻,扫视着众人,打断她:“今日赵司直之死,并非一桩谋杀案那么简单。诸位可知,前几日东宫刺杀案?”

众人闻言瞪大了眼,纷纷摇头:“东宫刺杀案?跟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裴英双眸凌厉,踱步在众人面前一一审视,众人皆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他缓缓道:“这温香楼,前不久刚刚出过一桩人命案吧?”

众人点头道:“那死的是个小伙计,和东宫有什么关系?”

第33章 怕水的殿下(三更)

裴英冷道:“赵司直今日死状,和那伙计一模一样,说明正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而那凶手每次作案,现场都会留下白玉绫碎片。东宫刺杀案现场也留下过白玉绫。现下,我已命人禀报圣上,今日各位只怕都要去刑部走一趟了!”

听闻此言,陆晚心中疑云重重。

赵司直、小伙计、陆府总管,虽然这些人死状一样,可这三人身份并无任何牵连,怎么会成为凶手的目标?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箫令,他目光微冷,似是陷入沉思。

“禀大人,房内搜查完毕,只发现昏迷的仙羽姑娘,并无其他人。”

“红袖姑娘,这房内还有谁来过?”

红袖蹙眉,还未回话,人群中不知是谁咿了一声,道:“仙羽姑娘不是和晋王殿下一起上楼的么?怎么不见晋王了呢?”

“什么?!”裴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立即命令:“来人,速去禀告圣上,请旨加派人手,彻底搜查温香楼!”

“是!”

“命人即刻封锁城门!安庆坊、兴庆坊、福庆坊、德庆坊四条街道全部严密布防!”

“大人,我们只是来听听小曲儿!求明察啊!”众人见他神情冷峻,皆乱了阵脚,争相喊冤。

“闭嘴!”裴英怒斥一声,眼神凌厉横扫众人,看得众人心中更加心慌。

他厉声道:“请各位原地不动站好了!此案牵涉巨大,凶手尚未查明,殿下也不知去向,要是晋王今日遇到什么危险,诸位担待得起吗?!”

“裴大人,仵作已经验尸完毕!”有随从来报。

“知道了。将这些人全部严加看管!”

仵作将验尸器具一一摆开,裴英围着尸体转了一圈,眼光落在那具尸身上。

不过短短时间,赵司直的尸身已经开始流出暗红的脓血,散发出阵阵腥臭,头部血肉模糊,已经不能辨别五官长相。

他取了一把镊子,轻轻夹起浸透着污黑腥臭血水的衣服,翻弄了一下腰侧,眼中闪过一丝诡异。

“大人,经查验发现,赵司直是中了剧毒。”验尸官检验完毕。

“哦?前辈可有了解这是什么毒?”

须发花白的验尸官神色凝重道:“下官在六扇门经手的案件无数,可像这个情形,闻所未闻……”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上次的凶案正毫无头绪……”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两案并发,他的脑袋都随时可能被皇帝砍了。

众人下楼,厢房房梁上的两人松了一口气,待双脚落地,陆晚便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温香楼已被包围,他们俩怎么出去?她用疑惑地眼神看向萧令。

萧令斜靠在窗边,并不理会她焦虑的目光,径直伸出手掌,淡淡道:“交出来。”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安魂香。”

陆晚微愣了一下,辩解道:“殿下,此药只会让人昏睡,并不会致命。”

他瞥她一眼,手掌依然直直地伸着。

陆晚无奈,只得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青布包着的东西递给他。

萧令接了,推开窗子,手一扬便扔了出去。

“哎——?!”陆晚不明所以,一步走向窗前欲拉住他。

萧令瞪她一眼,冷道:“不扔,你难不成想来个人赃俱获?”

陆晚理亏在先,又见他是在帮自己,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她看向窗外,天色渐晚,暮色四合,一种幽静暗暗地围拢来。

楼下是一条小河,河岸周围是一大片枯黄的芦苇,薄暮下,冬日的河面笼罩着一抹轻烟,北风吹过,芦苇茫茫,水波渺渺,偶尔有几只飞鸟扑棱而起,甚是寂静。

她忽然眼睛一亮,道:“我想到出去的办法了。”

萧令看她一眼,便知道了她所说的办法是什么,一口否决:“要跳你自己跳。”

陆晚道:“殿下,大理寺和六扇门的人都来了。”

“本王又不是放毒之人。”

“四条街道均已封锁。”

“本王有令牌。”

“可你和我在一块儿,我要是被查必然会连累你,怎么办?”她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刚刚裴英搜查的时候不见萧令,现在他又出现,只怕是怎么都说不清楚。

他淡淡一笑,道:“把你供出去不就得了?”

“……”陆晚气结。

门外忽然想起一阵脚步声,一个女声焦急地道:“裴公子,那人就是凶手,我亲眼见他对殿下下毒!为了掩盖行踪又将我毒晕了过去!”

是小仙儿!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由不得多想,陆晚当机立断扯了一把萧令,纵身一跃,便从窗下跳了下去!

“噗通——!”水花飞溅,两个人从二楼直直地坠入冰冷刺骨的河中。

楼上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叫道:“快抓住他!!凶手逃走了!!”

“喂!”萧令刚想张嘴训斥她,一开口便喝了一口水,呛得他连连咳嗽。

他在水中扑腾了几下,脸上充满了恐惧,惨叫道:“你你你……抓住我!”

“你不会水??”陆晚这才发现为何他拒绝跳河逃走,心下连连叫苦,她虽然水性极好,但是要带着一个大男人躲避岸上追兵,只怕是难……

远处有数十个金吾卫手举火把朝河岸上跑了过来,迅速将河面包围,夜幕之下,河面和火光辉映。

有人开始跳下河来搜查,陆晚水性极好,拽着萧令似一只灵巧的金鱼,一蹬一划,穿梭至芦苇深处。

这片芦苇丛极深,陆晚拼劲了全力,游了不知道多久,耳后听得金吾卫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面前有了一片河岸。

陆晚松开他,双手去抓岸边的石头,试图爬上岸去。

“喂——!你——”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萧令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水的浮力使他双脚悬空,连连呛了好几口水。

陆晚回过头,河中那人身形晃悠,双手乱舞,眼看就要沉入河底。

陆晚摆出一副紧张的神色,满脸担忧道:“殿下小心,河中可能有……蛇。”

此话一出,河水中的萧令瞬间脸色大变,忙看向齐腰的河水。

“殿下,小心!”她又焦急地提醒他一句。

萧令正想喝问她为何将自己留在河水之中,忽然发觉端倪,咬牙怒道:“陆晚!回府再和你算账!!”

说着暗中试图运功飞跃上岸,可脚下却似乎被水草缠住了,一个趔趄向河中摔去,寒冷的河水灌进鼻子和耳朵,无以名状的恐惧在冷彻骨髓的河水中将他包围,使他全身的血液凝固,仿佛回到四年前的那个晚上……

即将被河水吞没之时,萧令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惨叫道:“快救我——!”

第34章 打女人?

陆晚忙游过去,一把抓住他衣袖,萧令在水里惊魂未定,像是溺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扯住陆晚。

两个人好容易从水里上来,吐出两口河水,靠在河沿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脸色苍白,几缕发丝散落下来垂在脸上,恨恨地盯着陆晚一言不发。

陆晚气息尚未均匀,指着他胸前道:“白玉绫……”

他余怒未消,瞪她一眼:“你以为白玉绫是什么普通东西么。这么点水就有问题?”

陆晚低眉顺眼道:“这水是挺浅的。”

“你……”

萧令眉峰骤冷,却见河水湿透了她烟青色的衣服,乌黑的秀发散落脸上,水珠还在脸颊上滚动,便只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啊嚏!”

一阵寒风吹来,陆晚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严寒之中,在刺骨的河水里游了这么久,寒意袭来,湿透的衣裳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让她直哆嗦。

萧令轻轻一跃至岸上。

接着向她递出一只手来。

陆晚抬起头,黑夜之中,他的眸子如星光一般清澈。

愣了一下,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河岸上是一片茂密的芦苇地。

两个人在丈余高的芦苇丛中静静地穿行,高高的芦苇随风摇曳,苇絮柔柔地抚摸着人的脸颊,似那羽毛划过心尖一般。

“你为何会水?”萧令忽然问道。

“几年前……我常常扮作男子偷偷出去游玩……”陆晚闷闷地说,小时候常瞒着家人溜出府去,而祖母也不是严厉刻板之人,每次批评过后又忍不住摸摸头安慰她。

想到父亲,不免心中难过。

“朝中都说陆大人宠爱女儿,果然如是。”

“父亲那时已经入京任职了。”

“那你母亲呢?也允许你这样出去玩闹吗?”一支光秃秃的树枝垂在陆晚头侧,他伸手轻轻地拨开。

“我娘……在我出生那天,我娘她……去世了。”

“……无意冒犯。”

陆晚低声道:“其实…从来没有见过她是什么样子,便也不会多伤心她不在人世。”

她对母亲没有任何记忆,关于母亲的一切,是一片空白的所在。

上天对她何其不公,在她降生的那天便夺取了她与母亲的缘分,可上天又待他不薄,父亲将她捧在手心给了她加倍的温暖。

可眼下父亲深陷牢狱,这温暖,又能到几时呢?

“……”

萧令沉默不语,继续向前方走去。

半晌,她听见他似是自言自语,淡漠道:“四年前……太液池。”

“什么?”陆晚没听清楚。

月色如钩,浅浅的银辉照在他晦暗不明的侧脸上,似乎带着一丝失落,竟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

“没什么。”

他的声音淡淡地,突然加快了脚步。

两人在小路上抹黑朝王府方向行了一段路。

城内已经四处设了关卡,想要直接走大路是不行的。虽然裴英等人的搜查已经渐不可闻,只是二人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依然小心选择了从草丛中穿梭。

沿途二人都没再说话。陆晚偷偷看了一眼萧令,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脸色越发的严峻。

“你还撑得住么?”萧令忽然回头问道。

“我没……啊嚏!”

一只手忽然搂上她腰侧,陆晚刚要惊呼出声,萧令另一只手便捂住了她的嘴,轻轻一带,抱着她从草丛里跃上路旁的农屋。

一阵光亮的火把陡然从路的尽头涌现。

“金吾卫追过来了。”他压低声音道。

两个人趴在草屋上。农屋里面点着一盏油灯,纸糊的窗透着微微的光亮。

屋内传来男人的怒骂之声:“天天往那字画铺跑,赵玉他娘许了你什么好处?!”

赵玉?

听到赵玉二字,草屋上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侧耳细听下去。

随着怒骂声,便是啪啪的掌嘴声落下,接着便是女人隐隐的啜泣声。

女人一边呜呜哭一边委屈道:“锦娘生前对我颇多照顾,现在她去了,留下这么一个儿子,当街被人打成这样,连个送药的人都没有……呜呜……你轻点……”

男人的声音更为生气,下手更重了:“那锦娘藏着朝廷禁物你不知道吗!?你想让我们一起被朝廷看脑袋吗?”

女人极为隐忍地惨叫了一声,哭泣道:“我没办法不管不顾,锦娘就这么一个孩子,我不照顾谁照顾呢?当年要不是她把我从顾侯爷府上弄出来,我还不知道被卖给谁家当丫鬟呢!”

男人道:“老子看你就是欠收拾。”

“……我求你看在我的份上,去帮他一把吧,赵玉那哥哥总想着打死他。我……”那女人还待继续说下去,忽然长长的呻吟了几声。

这女人是赵玉的母亲的朋友!

竟然还知道白玉绫的事情!可这丈夫快把她打死了!

陆晚心下担心,便忍不住悄悄扯了一下萧令衣袖,用眼神示意道:“下去劝?“

萧令目光微微一闪,不为所动。

屋内女人又再呻/吟几声,似乎被打得受不了了。

别的可以不管,可是关系到白玉绫,她不能漠视!

路口火把渐渐远去,陆晚想着就准备从屋顶爬下去解围。

“回来!”萧令低喝一声,猛地伸手将她拉住。陆晚猝不及防,被这一拉,就朝他怀里扑去。

“那边!在那边!那边有声音!”路口忽然有人呼喊,霎时间有人举着火把朝这边奔来。

屋顶的草垛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身影。

陆晚这一扑,整个人藏在萧令胸膛之下。萧令素来沉稳,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避免她再次冲动发出声响来。

“开门!”

“搜查刺客!!”

“窝藏罪犯乃是死罪!”

身穿铁甲的侍卫们小跑着过来,将农舍团团围住,他们手中的火把照亮了黑色的夜空,也映照在萧令如玉的侧脸上。

他神色淡然注视着前方,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的平静。

陆晚便也略感到一丝放心:现在她和晋王殿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反而倒是安全了。

身上的衣服虽然还湿哒哒的,却感觉暖和多了。

她才发现这温度的由来——自己正以极其亲密的姿势贴在他胸膛,而他的手则紧紧地护着她,将她抱在怀里。

她稍微往后缩了缩,不留痕迹地使两人距离远一些。

“报告街史!人在这儿!”

第35章 锦娘(二更)

火把通明中,那夫妻俩被推搡着出来,女人面色潮红,身上衣衫不整,似乎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男人一把将女人藏在怀里,语气有着不容置否的粗狂:“官爷,小人区区猎户,深夜搜查,总得有个理由!”

领头的侍卫道:“温香楼出现刺客,正在全城缉捕,方才听到此处有动静,怀疑是刺客藏身之处……”

那猎户怒目圆睁,骂道:“天子脚下,难道夫妻睡觉你们也要抓?!”

女人娇嗔一声,将整个身子藏在丈夫怀里。

……

屋顶上,陆晚脸霎时间羞得通红。

纵然是再不明白刚刚的事情,现在也猜出个一二分了。

萧令忽然低头看向怀里的人,眼里含着一丝揶揄之色。

他的眉头微挑,似乎在说:你刚刚不是要下去劝吗?

“……”

陆晚满脸通红,只得扭过头去。

待金吾卫四散往前方追去,陆晚才回过头瞥了一眼上方萧令,却见他早已一派云淡风轻,目不斜视,正盯着金吾卫离去的方向。

那对夫妻被侍卫们这样一搜查,倒是忘了刚刚的争执,回到屋内,聊上了。

女人担忧道:“方才听说是温香楼又出事了,唉!哥哥,我不知道为何,总担心赵玉有个三长两短……”

丈夫道:“那赵玉惹上了裴郡主,出事是迟早的事。赵司直也不是个能容人的,早就看这么个庶弟不顺眼。锦娘当年就不应该嫁过来。”

女人叹了口气:“锦娘有什么法子,顾侯爷一案,牵连众多,我们做下人的,能活命就已经不错了。赵玉他爹虽然是侯府的家仆,却是一道和顾侯爷长大的,侯爷和夫人看锦娘不错,就许配给了赵玉他爹……那男人会武功,跟着侯爷在外头又知书达理,对锦娘好得不得了,我们都说锦娘的好日子终于来了……可谁知道,顾侯爷竟然……会谋逆呢。”

陆晚不由得偷偷地看了一眼萧令,只见他脸色平淡如往常,便又继续支着耳朵听下去。

丈夫道:“这种事少说的好。当年为这事,顾皇后都没活下来。唉……只能说锦娘命不好。”

女人道:“是啊……真是命啊。当年赵玉那孩子才十一岁,为了能养活孩子,便只好给人做了妾。谁知道一个月不到,那男人就死了呢。锦娘性子好,生得又美,这些嚼舌根的就变着法欺负她孤儿寡母的,什么肮脏下流的话都往锦娘身上编……锦娘比我大十岁,当年我在顾侯爷府上做小婢女时,便多得她照顾,谋逆之事案发,也是锦娘偷偷让人将我安置了。这才能认识你,嫁给你……”

男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没有回答。

女人便又絮絮叨叨接着道:“你说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安宁,对赵玉就不管不顾呢。你是没看到那孩子身上,新伤口旧伤口一条条的,青一块紫一块。我担心那赵司直经常拿他撒气。”

丈夫道:“要不这样。赵玉他生父不是顾侯爷府上的家仆吗?顾侯爷怎么着也是太子的舅舅,要不想个法子,把赵玉弄进宫去,在东宫当个差什么的,也强过受人欺凌。”

女人连连拒绝道:“哥哥,你每天上山下山打猎种地,不知道那些身份贵重之人的事儿呀。顾侯爷牵连了那么多人,虽然太子现在安然无恙,谁能知道圣上真的心无芥蒂呢?万一什么时候……岂不是又把这孩子往火坑里推?”

那男人想了一下,一拍大腿道:“要不让他去晋王府!整个长安城都说晋王殿下的好,送去晋王府当个小厮什么的,肯定好!”

那女人道:“晋王殿下我倒是见过的,顾侯爷出事那年,他才十三四岁的样子。那年侯爷夫人生日,晋王前来贺寿。侯爷的嫡子已经是我们见过最好看的人了,谁知道站在晋王殿下旁边一比,瞬间失色了几分。只是长安城都传晋王风流成性,喜好歌舞流连风月,只怕是会带坏这孩子……不成不成。”

陆晚又看了他一眼。

外人传说中的萧令,竟是如此风流多情的人物!?

萧令:“……”

那女人轻轻道:“不过,倒也没什么不好,他不是正好藏着有白玉绫吗?他要是肯将这个交给晋王,肯定能谋个好差事。”

男人急道:“他真的有白玉绫??!你快给我说真话!”

女人道:“哥哥你别急,我告诉你,都告诉你罢,那画是……”

萧令的神色严峻了起来。

那张原本是平静淡漠的脸,忽然之间,涌现一阵冷意。

手指悄无声息地按在陆晚背上的穴位上。

一阵寒风吹来,陆晚忽然感觉头昏脑涨,耳朵嗡嗡作响,在昏倒之前,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

“好好睡一觉。”

接下来,这对夫妻说了些什么,陆晚便一句也听不到了。

陆晚从昏睡中醒来时,天色将暗,一盏油灯静静地照亮房间。

绿蜡提着食盒上来,在桌上打开,菜式较为简单:一碟嫩笋、一盘青豆,一碟鲜蘑,一碗白粥。

“陆姑娘,大夫说你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这一日三餐,还须以清淡为主。”绿蜡端着铜盆上来伺候陆晚洗脸。

陆晚忙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热巾:“我自己来。”

绿蜡天性纯真,一直把陆晚当千金小姐看,可陆晚却从来没有把绿蜡当丫鬟看。她深知自己现在的境况极为危险——父亲身为朝廷命官,却身负要案,案情尚未确定之前,她的命运不会比这些家仆更好。

陆晚喝了一口清粥,问绿蜡:“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她只记得自己趴在农舍上听了一些关于赵玉和白玉绫的事儿,后来她好像就昏睡了过去。

所以他们怎么避开金吾卫,萧令又是如何回府,这后面的事情她毫不知情。

绿蜡闻言凑近陆晚,低低地笑道:“陆姑娘,昨天是殿下抱着你回来的。”

“什么?!!!?”陆晚闻言五雷轰顶呆如木鸡——萧令抱着她回来的?!!!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第36章 你招还是不招?

陆晚从昏睡中醒来时,已近晌午。

绿蜡提着食盒上来,在桌上打开,菜式较为简单:一碟嫩笋、一盘青豆,一碟鲜蘑,一碗白粥。

“大夫说你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这一日三餐,还须以清淡为主。”绿蜡端着铜盆上来伺候陆晚洗脸。

陆晚忙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热巾:“我自己来。”

虽然她身份特殊,才让绿蜡陪伴自己,可她却从来没有把绿蜡当丫鬟看,毕竟她现在的境况极为尴尬——父亲身为朝廷命官,却身负要案,案情尚未确定,未来到底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

陆晚喝了一口清粥,问绿蜡:“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她只记得自己趴在农舍上听了一些关于赵玉和白玉绫的事儿,后来她好像就昏睡了过去。

所以他们怎么避开金吾卫,萧令又是如何回府,这后面的事情她毫不知情。

绿蜡闻言凑近陆晚,低低地笑道:“陆姑娘,昨天是殿下抱着你回来的。”

“什么?!!!?”陆晚闻言五雷轰顶呆如木鸡——萧令抱着她回来的?!!!

绿蜡当陆晚是害羞,捂着嘴吃吃地笑:“是呀,不过没有别人看见,当时三更半夜的,殿下怕惊扰其他人,便把姑娘抱回了房。”

陆晚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昏睡了过去,若是直接让人来抬,只怕是会把她出府的事情闹大。

绿蜡又道:“姑娘你想摘梅花,吩咐我一声,我让小厮们去帮你摘,为何三更半夜的去锦瑟湖边摘呢。这倒好,花儿没摘到,反而掉进湖中挨了一回冻……”

“谁说我是去摘梅花的??”

“殿下啊,殿下还交代,叫我不要跟任何人透露,说姑娘面子要紧,传出去让人笑话。”

“……”

陆晚想到萧令在河水中狼狈的样子,忍不住腹诽道:到底是怕丢了谁的面子?她问绿蜡:“对了,殿下四年前在太液池怎么了?”

话音刚落,嘴便被一把捂住。

绿蜡朝窗外张望了一下,摇摇头道:“这事姑娘既然想知道,我今天告诉你也无妨,只是记住一句话,姑娘以后可别随便问别人。”

“怎么了?”

绿蜡道:“此事还需从顾侯爷谋逆之案说起——顾侯爷自杀之后,殿下的生母顾皇后也故去了。因着顾家的缘故,先皇后死后未得皇后之礼下葬,宫中禁止哀悼祭奠。在先皇后故去的第一百天,有小人谗言陷害殿下,说殿下在太液池的亭中设香案祭奠先皇后。圣上大怒,当下便派人来搜查。”

“当时殿下才十三岁,吓得掉进了太液池……传说太液池中有吃人的鱼,池中央更是深不见底,还有有水鬼出没。宫里凡是掉入湖水的,几乎没有活下来的……”

“那殿下怎么得救的?”陆晚想起萧令在水中惨叫连连的样子,想不到他这样清冷又端正的人,也会有这样害怕的时候。

“得亏殿下福大命大,陪着圣上过来的王美人是江南人,深谙水性。那王美人本是顾皇后的陪嫁丫鬟,顾皇后生前对她颇多关照。此时她顾不得御前礼仪,请求下去救人。而这位王美人也因此晋升了位份,就是现在的王昭仪——纯熙公主的生母。”

绿蜡继续道:“第二年,殿下便开府在外,搬离了宫中。”

陆晚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这听上去好像是一个意外,可实际上到底是不是一场阴谋,谁说得准呢。

看来,也不仅仅是她有举步维艰的处境。

“为何顾侯爷不去证明清白,反而自杀呢?”陆晚问出了这个最不能理解的问题。

绿蜡道:“通敌的书信白纸黑字写着,如何证明是冤枉呢。”

“书信也有可能伪造呀。”

“关键是,那幅白玉绫。那画是顾侯爷亲笔,落款是赠与逆党头子。”

“那顾侯爷到底画了几幅?”陆晚追问道。

绿蜡正欲细说,忽然院中响起脚步声,一个侍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陆姑娘,殿下让你去一趟。”

************

景阳宫中,哐当一声脆响,一只茶杯被砸在地上,刹那间四分五裂。

“圣上息怒!”内侍王季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帝。在御前伺候多年,皇帝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上一次如此大发雷霆还是四年前……顾侯爷谋逆案那次。

他背上冷汗嗖嗖地就下来了,劝道:“圣上保重龙体,为一个小小罪臣之女动怒不值当……”

“罪臣之女?!”皇帝打断他,“听见裴英刚刚怎么说了吗?啊!她今天敢去温香楼行刺,明天就敢谋逆!人呢?怎么还没带上来?!”

“圣上,龙体要紧。臣妾已着人去晋王府传话了。”裴贵妃看了一眼立在御座下方的裴英,眼中闪过一丝嘉许之色。上次温香楼那案子,她也曾听闻,只是苦于裴英在家养伤不能插手追查。

可喜的是这次就让那丫头撞上门来,更妙的是,当时晋王也在温香楼,这果然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陆晚被五花大绑带了上来。

她踏出翠烟榭便觉察出有异:萧令命人找她的次数不多,但是不是穆冉就是绿蜡,而这次,传话的侍卫是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她还来不及细想,那人突然冷笑一声,封死了她穴位。

等踏入层层宫门,她终于清楚的确定:今天,有人想要她的命!

果然,她刚刚走到景阳宫偏殿门口,两个御前侍卫上来架着她,不由分说就扔到了御前的地毯上。

“抬起头来。”

陆晚便微微抬头,皇帝正森冷地盯着她,眼中杀意顿起。

“你为何要杀害赵司直?!”皇帝单刀直入地问道。

“圣上,奴婢冤枉!”陆晚忙跪倒在地。

裴贵妃的声音响起:“掌嘴。”

“是!”两个侍卫得令,立即一把捞住陆晚的头发,重重的耳光便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陆晚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有腥甜的味道涌上来。但依然跪得周正平静,没有一丝狼狈不堪。

“圣上,不如先听听她怎么说吧。”打了数十几耳光时,裴英开了口。

第37章 又被打了(二更)

“准。”

裴英得令,冷冷吩咐道:“来人,带仙羽姑娘上来!”

“是!”

侍卫押着白衣飘飘的仙羽进来。

“仙羽姑娘,把你在大理寺指认的,再说一遍!”裴英冷峻道。

“是!”仙羽柔柔地应道,身姿轻盈地磕了几个头,然后这才说道,“回禀圣上和贵妃娘娘,民女乃温香楼的乐师,昨日和殿下正在谈论琴艺,谁知这位陆……”

她看了旁边跪着的陆晚一眼,继续道:“这位陆姑娘乔装成男子,忽然从床底下冲出来,用迷魂香扑在殿下脸上,将殿下迷晕了过去,接着又把药粉洒向民女。后来民女醒来的时候,就听说赵司直被人毒害了。”

“圣上,奴婢冤枉!”陆晚再也忍不住,看向仙羽,“仙羽姑娘,你我并无过节,你为何要如此诬陷我?”她好心救人一命,这女子却反咬一口!

“陆姑娘,你看看这样东西再说。”裴英冷冷打断她,从衣袖里摸出一个青色的布包扔在陆晚跟前。

这,和陆晚装迷魂香的布包一模一样。

“圣上,这不是奴婢的东西。请圣上明察。”那日裴贵妃强塞给陆晚这迷魂香,她就有所防备。

只是去温香楼实在是需要带着防身,要不然,她断不会带在身上。

即便如此,也不是说,她就真的傻到等着人算计。

她出门之前就把那套衣服扔了,至于萧令所说的花间露的香味,她也小心地用熏香覆盖住了。

裴英冷厉地看了过来,那眼神不容藐视,带着天生的严刑峻法之威严,道:“把第二样证物呈上来。”

侍卫用托盘捧着两件衣袍上来。

裴英向皇帝躬身禀报:“圣上,这就是第二件证物。这是仙羽姑娘和陆姑娘在温香楼所穿的衣裳。经过仵作检验,两件衣裳上沾染的香料,和这青布小包中的迷魂香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皇帝,道:“而赵司直的死,和温香楼那小伙计的死,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赵司直身亡,没有白玉绫的传言。”

“哦——”裴贵妃恍然大悟状,道,“陆晚,你还有何话可说?”

陆晚微微侧目,看到那衣物时,一阵慌乱闪过心头,很快又被她强压了下去:“这确实是奴婢当时身穿的衣裳。”

她一口承认了第二件证物。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裴贵妃既然是谋划多时,仙羽又的确是被她迷晕过,而裴英又是大理寺出了名的冷酷狠厉,她若继续辩解,只会越来越失利。

“来人,拖下去杖毙!”皇帝此时已经怒极,他本不是个特别易怒的天子,对于如此恶劣的刺杀行为,尤其是,刺杀现场还传言出现过逆党之物,这已经是忍无可忍的地步。

“是!!”

等候多时的侍卫们答应了一声,上来扣住陆晚的肩膀就要拖着向殿外走去,陆晚突然叫道:“等等!”

“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裴贵妃舒服地靠在座位上,飞扬的眼角斜睨过来,她巴不得陆晚喊冤叫屈,最好是把那晋王萧令扯进来才叫精彩!

“娘娘,昨天我在温香楼门口遇到了裴郡主。而当时,郡主正拿着一根软鞭,当街打人。此事,不知道裴大人可否知晓?”

陆晚抬起头,平视着裴英,死到临头,她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清澈的眸子里,透着一种成竹在胸的坚韧。

裴英万年不变的冷厉之眸闪过一丝异色,皱眉冷道:“这是本官家事,和陆姑娘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提到裴嘉月,裴贵妃心中陡然一惊,怒道:“还不快把她推出去杖毙,想抗旨不成?”

陆晚神色镇定,声音很轻:“娘娘这么着急,难道是怕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吗?郡主当天在街上打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司直的庶弟!”

裴贵妃狠狠扫向陆晚,当即喝道:“大胆贱婢!你谋杀大理寺赵司直,证据确凿,不思悔改,还口出狂言试图污蔑郡主!你们还愣着干嘛,把这造谣生事之人推出去乱棍打死!”

“慢——”皇帝忽然开口,“这个赵司直的庶弟,怎么惹上了裴郡主?”

郡主娇蛮任性人尽皆知,但是赵司直又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堂堂郡主何必跟他的庶弟过不去?

“回禀圣上!”陆晚见皇帝发话,向前一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赵司直的庶弟赵玉,在京城开着一家字画铺谋生……”

裴英冷冷打断她:“赵玉痴恋舍妹,不知死活纠缠不休,陆姑娘莫非是为他喊冤?”

“当然不是!”陆晚道,“裴大人为何不想想,赵玉区区一个普通百姓,父母双亡,怎能认识郡主?又为何如此痴缠不已?”

裴贵妃怒道:“圣上,此人污蔑郡主名誉,圣上还由着她继续疯言疯语吗?!”

皇帝握了一下贵妃的手,温言道:“她既然有话要说,不妨让她说完,否则天下人指责朕冤死了朝臣之女,朕当如何处之?她若是污蔑郡主清白,朕一定将她千刀万剐!”

他回过头来看着陆晚,眼中威严至极,“陆晚,你可听清楚了?”

陆晚磕头道:“奴婢谢圣上开恩。裴郡主出身名门,那赵玉本来也无法认识郡主,只是因为他家中藏着一幅白玉绫!”

“你说什么??”皇帝瞳孔骤缩,声音都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喝道,“一个普通百姓,怎么会有白玉绫!!!!”

“圣上!此女疯话连篇!臣妾建议堵住嘴拖出去乱棍打死!”裴贵妃眼中涌现杀戮之色。

“白玉绫极为贵重,赵玉一个字画铺的小商人,他从何而得?此事又和郡主有什么关系?和赵司直之死又有什么关系?”裴英简明扼要道出要点。

“这事不应该是大理寺的分内事吗?怎么大人连这个都查不到?难道大人真的以为,赵玉是一厢情愿纠缠郡主吗?”

陆晚眼中异常的清亮,甚至浮现一丝讽刺的笑意,“奴婢身为晋王府的侍女,只是随行晋王殿下去温香楼听听琴曲,裴大人就能凭着一件衣物和区区乐师数言就能定罪于我,奴婢身份卑微,自是百口莫辩。可郡主为了得到白玉绫而接近赵玉之事,裴大人就不管不问吗?将来酿成祸端,大人可担当得起?”

“放肆!!”裴贵妃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意,喝道:“小小婢女,也敢在圣上面前妄议郡主!郡主何等尊贵,岂能容你说三道四!!春儿花儿,给本宫掌嘴!”

“是!”

站在身后伺候的两个宫女,一高一黑,正是在浣衣局就恨上陆晚的宫女大花和大春!

她们,怎么被贵妃调到昭阳宫了?!

未及细想,这两个宫女走到陆晚面前,脸上浮现一丝复仇的快意。大春一手捏住她下巴,一手扯住她的头发,扬手照着陆晚的脸,狠狠地刮了过去。

“啪!”响亮一声,陆晚这进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挨了两次掌嘴,脸上刚刚消退的红肿顿时青紫了起来,而大春和大花上次在陆晚身上吃了苦头,心中充满了愤恨和欺压的快感,毫不留情扬手对着她另外一边脸又是一掌抽了过去。

“晋王殿下求见——”突然,殿外有内侍通报。

第38章 护花使者

“宣!”皇帝当即挥手。

接连不断的案子扰得他心烦意乱,此时皇帝脸上情绪已经收敛,摆明了要把这白玉绫的事儿审个清楚明白。

裴贵妃脸上神色变了变。

这之前,她一直一副看好戏的心态,巴不得把晋王牵连进来,可晋王来得不早不晚,恰恰在陆晚提到裴郡主和白玉绫的时候来,她隐隐产生一丝莫名的恼恨。

“儿臣给父皇请安!”

来者月白锦袍,端正清雅,仿佛满身月华。

“王季,给晋王赐坐。”

“儿臣谢父皇。”

晋王萧令恭恭敬敬地再次给皇帝行了礼,而后撩袍坐在皇帝左下方的位置。

言行举止皆是礼仪周全,并无任何张扬之色,可他的到来,却生生夺去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所有的颜色。

皇帝眯了眯眼睛:“晋王,这个陆晚,说是随你一道去的温香楼?”

陆晚悄悄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萧令。

萧令捧着茶,长眉微动,斜睨了过来,带着三分警告七分审视。

四目相撞,陆晚心头一阵发紧,第一次感觉,晋王萧令,才是真正控制了她生死的人。

仙羽指证她有谋杀嫌疑,她不得已只得撒谎说是和晋王同行。若是萧令此时拆穿她,只怕她今日只有死路一条了。

“回禀父皇,确有其事。”只听得萧令淡淡的声音响起,陆晚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怎么回事?”萧令疑惑的看向殿内众人,目光落在仙羽身上,最后看向裴英问道。

裴英把事情简要的说了一遍,无非就是赵司直被人毒害,接着仙羽指证了陆晚是凶手,同时不忘向皇帝重申道:“此女顾左右而言他,污蔑郡主名誉,请圣上交由大理寺严加审问!”

陆晚提及赵玉和裴嘉月的关系,裴英便隐隐觉得情况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接着萧令仿佛算准了时间一样出现,一句“确有其事”已经说明了晋王要护着这丫头。

在皇帝面前继续审问下去不是明智之举,不如带入大理寺,各种审讯手段一上,不出半个时辰,不怕她不招供认罪。

“哦?”萧令疑惑地挑眉,看向陆晚,“污蔑郡主?”

“殿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裴郡主的确是从赵玉那里得到了白玉绫!”

陆晚抬起头来,青丝凌乱的散落下来,白皙的脸上五个青紫的手指印,嘴角带着一丝血迹。难能可贵的是,那双眸子,清澈依旧,没有一丝的仓皇。

萧令眉头微皱,正欲继续询问,裴贵妃冷冷道:“圣上,自从陆府被查抄之后,每次发生的事情都和白玉绫有关,而且,每次发生的案子,此女都在场。臣妾认为,陆扬这女儿必然有问题,不如将她送到大理寺好好审问一番,必然能招得一干二净。”

自从顾皇后故去,后宫之中就是裴贵妃说了算的,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敢和她作对的女人了。当然,就算当年顾皇后活着,也没这么对待过她。

裴贵妃想起顾皇后,第一次露出恨意来:那个姓顾的女人,享受着专房之宠,拥有着惊世之貌,偏偏摆着一副压根不屑于和她们争斗的清高样子,让人恨极妒极点——眼前跪着的这个陆晚,倒是有一点像那姓顾的影子,只是这丫头年幼又无依靠,好拿捏多了。

嫉妒之火一旦熊熊燃起便无法熄灭,裴贵妃心中坚定了一个念头:陆晚,是绝对留不得。

不料,晋王萧令淡淡的声音传来:“贵妃娘娘急什么,既然要查,就没有只审一个人的道理,不如就请裴郡主和赵玉来当面对质?”

萧令说着起身,脚步围着仙羽和慢慢走了一圈,嘴上挂着淡淡笑意:“今日若能说个子丑寅卯,便饶了她。若是有半分虚词,本王绝不放过她。”

仙羽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这怎么行!”裴贵妃眉头一跳。裴嘉月那个性子大家都知道,一切都跟着心情走,到时候不知道搞出什么事儿来。

“朕看晋王说得有理,来人,去请裴郡主和赵玉。”

“圣上——”裴贵妃拉长了声音叫道,“嘉月那性子圣上又不是不知道,她要是来了……”

“贵妃勿要多言!”皇帝扫视一眼众人,“谢忘,你带着人去传话,切勿吓着了郡主。”

“是!”谢忘在殿外答应了一声。

“仙羽姑娘起来吧!”萧令冲跪着的仙羽淡淡一笑,“这等冷天,地上怪凉的,别冻着了才好。”

“仙羽谢过晋王殿下!”仙羽满眼惊惶地看了一眼萧令,忙站起身来,不知是跪得久了还是什么,她起身的时候脚下一个不稳,眼看就要御前失仪……

萧令伸手忙一把搀住她,笑容和煦:“仙羽姑娘,宫中地滑,姑娘还需多加小心。”

仙羽忙将手指往回抽,不料却被萧令有力的捉住,只得垂首道:“小女子谢晋王殿下。”

萧令似乎是对仙羽颇有兴趣,再次对她说道:“上次在温香楼不能与姑娘尽兴长聊,下回晋王府举办赏梅宴,正好缺姑娘这样的乐师,不知仙羽姑娘可赏脸否?”

仙羽闻言,小心地跪下磕头道:“小女子谢过晋王……”

她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那张笑意盈盈的脸。虽然这张脸,眉目俊朗笑容清隽,可她无法忘记,那天萧令涌现的杀机。

萧令带着笑意定定地看她半晌,道:“仙羽姑娘,那天本王和你喝完酒便出门了,你忘了吗?”

仙羽被他看得后背发凉,不由自主地将脚步往后移动,吱吱唔唔道:“殿下……我不记得了……我、我当时昏过去了……”

萧令骤然收敛笑容,冷笑一声道:“你连这个都不记得,怎么倒是记得陆姑娘对你对本王下毒了?”

“我、我,仙羽求晋王殿下明鉴!”仙羽再次磕头,“小女当时好像是看到一个像陆姑娘的男子从床底下……”

“好像是?”萧令挑眉。

裴英道:“仙羽姑娘,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怕。”

萧令微微一笑:“就是,你不妨直说,有什么为难的,本王替你主持公道。”

仙羽脸色惨白:“我……”

裴英面如寒冬,萧令笑意如春,她谁的话也不敢接,想要说不知道,可上头又是皇帝贵妃,此时仙羽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后悔来宫中蹚浑水。

正万分懊恼之时,一个轻快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令哥哥!!”

第39章 小心

只这一声,大家就知道是谁来了。

只见裴嘉月一阵风似的入了殿。

她衣着极为精美,袖口裙角均用金银丝线刺绣,衬得整个人更是金枝玉叶一般尊贵明艳。

殿内这么多人,她一进来眼睛就在萧令身上,然后才看见裴英如冷面阎王一般的肃立在侧,又见裴贵妃满脸不快,再瞧上御座之上神色不可捉摸的皇帝。

御座之下跪着的,一个是陆晚,还有一个飘然若仙楚楚可怜的白衣美人。二人皆垂首不言。

纵然她再无心机,便也明白大事不妙,忙将笑容收了收,规规矩矩地向皇帝行礼:“臣女见过陛下。”

皇帝对裴嘉月向来视同己出,虽是郡主,却如公主一般宠爱,就算是如此场合,见了裴嘉月,也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来:“免礼。”

“圣上,赵玉已经带到!”谢忘大步向前,冲着皇帝禀报。

“赵玉??”裴嘉月听见这个名字就烦怒,脱口而出:“这等下贱之人,召他来干什么?”

陆晚听得心中微叹,裴家之人,论高傲张扬都是一样的,可论城府心计,裴嘉月却是独一份的。

裴英严厉的咳嗽一声,道:“嘉月,听说你昨日在温香楼门口,打了赵玉?”

裴嘉月提及此事怒火便蹭蹭蹭地上涨,美目一横,便瞥见陆晚,心下更是火上浇油,扬头道:“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也敢跟在我马车后面,哥哥,你就是让我抄一千遍家规,我也不后悔打他!我只后悔没打死他!”

“裴嘉月!”

“裴郡主!”

裴英和裴贵妃双双厉喝出声。

赵玉惨白着脸被带了上来,他眼神痴痴地定在裴嘉月身上,被修罗卫踢了一脚在腿弯处,才醒悟过来,跪在地上磕头道:“小人赵玉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晚闻言略有一丝吃惊,看赵玉痴迷裴嘉月的样子,以为是个愚蠢可怜之人,却不曾想御前竟然礼仪周全,并无半分猥琐之态。

“赵玉,朕听说你曾向裴郡主送过一幅白玉绫,此事当真?”

“小人……”

赵玉尚在犹疑,那头萧令揭了茶碗盖,淡淡地道:“赵玉,欺君可是死罪。”

赵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皇帝到底是问他,送了裴郡主白玉绫呢,还是他有白玉绫?

赵玉虽然痴,可不傻,只一瞬间,他便明白了: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区别?

“白玉绫?赵玉送我白玉绫?谁诬陷我?!”裴嘉月反应过来,立时向前一脚踢在陆晚身上,怒道:“是不是你这个贱婢!”

陆晚被她一脚踢中腰部,索性往地上一趴,捂着腰部不吱声。

萧令目光在陆晚背上轻轻打了个转,回到裴嘉月的脸上,微微笑道:“郡主放心,圣上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赵玉道:“白玉绫是何物,坊间甚多传闻,小人也略知一二,只是,小人并没有白玉绫。”

一个修罗卫快步走了进来,面色惊慌:“谢统领!”

谢忘呵斥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修罗卫闻言,脸色唰的一下惨白,跪在地上,叫道:“圣上,饶命!!”

“怎么了?”皇帝揉揉眉心。

“回禀圣上!”那修罗卫连连磕头,急道,“在祈月殿的花园中,发现了白玉绫!!”

“放肆!!”裴贵妃脸色大变,厉声喝问道,“祈月殿乃昭阳宫正殿,哪里来的白玉绫?”

“贵妃娘娘饶命!!”那修罗卫连连磕头,道,“小人不敢撒谎,我等奉命巡查宫中各处,巡至祈月殿时,发现花园中的土有挖动迹象,小的们害怕影响贵人出行,就命人去修整,结果发现土里埋了个箱子……”

“圣上!白玉绫乃逆党之物,臣妾宫中怎么会有此物?臣妾求圣上做主!定是有人陷害臣妾啊!”裴贵妃跪在皇帝面前,双手拉住皇帝的袖子辩解着。

她的脸色极为难看,愤怒、惊恐、怨恨交织在一起,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

而皇帝坐在御座之上微眯着眼,任由裴贵妃扯着袖子。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一阵颤栗从后脑勺升起传遍全身。裴贵妃这才惊觉,这几年权力在手俯瞰众生,导致她太缺乏警惕了!

“把东西呈上来。”皇帝吩咐了一句,而后手指微动,轻轻握住裴贵妃的手,关切地道,“贵妃的手怎么这么凉。”

说话之间,修罗卫已经捧着一只黑漆描金小箱子上来,他跪在御前,将小箱子高举在头顶。

谢忘向前打开箱盖——殿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小木箱里,赫然醒目地放着一卷白玉绫!

这真是昭阳宫的东西?”皇帝看着那白玉绫,只觉得异常扎眼,脸色霎时间冷如冰霜。

“不!!不是的!臣妾久居深宫,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裴贵妃当场就慌了,这箱子是她的没错,东西是她埋的不错,但是她埋的是那迷魂香!这白玉绫哪里来的?

她霍然站起,转身,一把揪住伏在地上的陆晚,将她的下巴抬起来,扬起手,“啪!”一个极为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陆晚脸颊上。

“说,你为何要陷害本宫?!”她的眼睛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盯着陆晚。

陆晚抿了抿唇,将嘴角渗出来的血迹咽了回去,还未开口,裴贵妃扬起手照着她另一边脸又抽了下去:“你诬陷郡主,为的就是这一刻吧!?”

裴嘉月一瞬间也明白了——这个姓陆的女人想要害死自己!她跳了过来,挥着鞭子也要朝陆晚背上打去。

裴贵妃这一掌恨极怒极,裹挟着殿内的寒风,巴掌落下之时,提拎着陆晚衣领的手用力地一甩,陆晚整个人便甩了出去,向着墙壁扑去。

“小心!”

短促的低呼声响起,一阵淡淡清香扑面而来,萧令伸手抓住了她。

风声过耳,裴嘉月的鞭子紧随而至,如银蛇吐信,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萧令下意识地扬起袖子去挡——这一鞭子便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萧令手腕上。

第40章 诬陷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令哥哥!!”裴嘉月脸色惨白,忙一把拉住萧令的手,叫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是那个贱婢!”

萧令斜睨一眼,一把甩开陆晚,卷起衣袖查看手腕伤势。

“你这个害人精!!”裴嘉月怒不可遏,扬起手中鞭子又要抽向陆晚。

“胡闹!!”皇帝微有一丝愠色,“来人,郡主情绪不佳,将她送至后殿歇息!”

“圣上!!”裴嘉月委屈地叫出声。

“是!”立时两个侍卫上来,将裴嘉月拽着拖了出去。

裴英走上去,在小箱子旁边检查了一番,那黑漆描金的箱子的确是贵妃之物,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向皇帝躬身道:“此物出现在昭阳宫,又牵扯到郡主,圣上,臣请求彻查此事!”

皇帝微一点头:“是了,只是那陆晚所言是否属实?”

裴英脸上那一丝惧色转瞬即逝,迅速控制住被牵扯的情绪,归于审案官员特有的冷静。

方才他一直冷眼旁观,从陆晚被抓进来审问开始,到她指证裴嘉月和赵玉起,接着萧令求见,事情便急转直下,种种矛头都指向了裴贵妃。

他看向陆晚,只见她乌发散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神情却始终沉静。

他冷道:“陆姑娘,你指证赵玉给了裴郡主白玉绫,有何依据?”

陆晚的目光从殿中众人身上一一划过,最后看向身侧的萧令。

那双始终清澈沉静的眸子里,在这一刻,有着一丝犹疑——她该不该把那夜听到的一切说出去?而说出去之后,这一切又是不是最后的真相?

她还不想死。

萧令望着身侧的她,冷冷道:“只不过是和本王去了一趟温香楼,你怎地就惹上了这么多事?”

他的神情平静温和,就像是在说着一件“今天吃什么”一样的小事,听上去充满了责备,可背后却隐藏着保护之意的态度。

陆晚握了握拳,未知的恐惧自她心头缓缓褪去,只要萧令承诺不拆穿她跟踪之事,那她和晋王,便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冷静清明,一字一句道:“浣衣局王宫女大家可还记得?她因为用白玉绫陷害我而被杖毙,这事,贵妃娘娘应该还记得吧?”她的目光落在贵妃身后的两名宫女身上,“若我没记错,春儿,花儿,正是那天在浣衣局抢夺我首饰的宫女。”

裴贵妃到底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人,此时已经平复好情绪,姿态傲然地端坐在皇帝右侧,她缓缓道:“哦?所以你臆测出来,她们是得了我的好处加害于你?”

她笑出声来,眼带轻蔑上下打量着陆晚:“就你?你别忘了,你的父亲现在是戴罪之身。本宫何等身份,用得着跟一个罪臣之女过不去?”

陆晚目光毫不回避,声音沉静而缓慢:“尽管您是尊贵的贵妃娘娘,尽管您身后是荣耀满门的裴氏一族,但是,我知道的真相就是这样,不会因为您的身份而改变!”

“贵妃娘娘,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是您。”

她的话掷地有声。

殿内一片肃然。

皇帝侧了身子,看向右侧的裴贵妃。

赵玉和仙羽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裴英脸色难看到极点,手指微微按在腰侧——这是他警惕敌人时的习惯性动作,竟忘了腰间并未佩剑。

只有萧令神色依然清冷淡漠,他用茶碗盖撇去茶水中的浮沫,淡淡道:“妄议郡主诬陷贵妃,陆晚,你可知后果是什么?”

“我知道。”陆晚欠身回应,不卑不亢。

“那你凭什么断定贵妃是幕后指使者?”

“禀殿下,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依据事实断定的,并未有丝毫妄议陷害之心,所言皆有人证物证可证明。”

“陆晚。”裴贵妃终于正色看了她一眼,“你口口声声说这些事件是本宫操控,那么本宫想听听,我为什么要这样去迫害一个罪臣之女?又如何能得到这罕见的白玉绫?你又有何证据证明?”

陆晚道:“这么一个箱子当然不足以证明您是幕后主使,而直接说您是幕后之人,也不合情理。但是赵玉的存在,恰巧证明了这一切的合理性。”

“是吗?”她冷冷一笑。

“赵玉。”陆晚轻轻唤了一声,“你的哥哥,赵司直,是什么时候到大理寺当差的?”

赵玉被她叫得一激灵,抬头道:“是一年前。”

陆晚道:“也就是一年前,你开始处处留意裴郡主,对吗?”

赵玉点点头。

陆晚道:“你是赵司直是异父异母的庶弟,四年前,在你生父死了之后,你母亲带着你,改嫁入赵家……为妾。”她似乎极为不忍说出这个字眼,故而放低了声音。

“是。”

“而你母亲嫁过去没多久,赵司直的父亲便也去世了。赵司直本就不待见你们母子,便把父亲之死怪罪于你们母子身上,时常辱骂殴打你……”

“是……”

“这些和白玉绫到底有何关系?”裴贵妃冷冷发问。

陆晚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是的。从以上情况,我们就可以进入这个问题,那就是,赵玉和白玉绫到底有何关系。”

裴贵妃冷哼一声,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茶。

陆晚对她的嗤笑视而不见,继续道:“赵玉的母亲,乃是当年顾侯爷府上的婢女。而赵玉的父亲,曾是顾侯爷身边的一个家仆。顾氏谋逆案之后,她母亲始终不相信顾侯爷会谋反,因此便依着记忆,让赵玉画了一幅白玉绫。”

裴英道:“这是赵玉之母与顾府的私事,和贵妃娘娘何干?”

“是,本没有关系。但是赵司直为了能够顺利进入大理寺当差,便逼问赵玉拿出白玉绫试图向裴大人求赏,赵玉母亲已经离开人世,赵玉自然不会把这幅寄托了母亲心血的画轻易给赵司直。为了让赵玉心甘情愿地拿出画,赵司直便设计赵玉,让裴郡主去买画。”

“你胡说什么?!”裴英终于忍不住,怒道,“诬陷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第41章 配不上

两个修罗卫上来不由分说按住赵玉,扒开他的衣服,一方锦帕从他胸前掉落。

帕子用金银丝线刺绣着朵朵富丽堂皇的牡丹。

近年来京城的名门闺秀都喜欢淡雅的花纹面料,用奢华的金银丝线交错刺绣,是裴郡主钟爱的样式。

陆晚道:“那日赵玉被当众殴打,衣袍散乱,正好露出手帕的一角,他被打得狼狈不堪,仍然紧紧护着胸口藏着的手帕,可见其痴心一片,真是可叹可怜。”

裴英从地上捡起手帕,一片怒火涌上心头,怒道:“裴嘉月呢?叫她滚出来!还有你,赵玉,你要是胆敢有半点歪心思污了郡主名誉,本官绝对不放过你!”

萧令道:“裴大人息怒。”他看向陆晚,问,“那赵司直之死又是怎么回事?”

“裴郡主得到白玉绫之后,自然便不再理会地位卑微的赵玉,而赵玉把母亲最重要的遗物送给了裴郡主,必然不会轻易放弃,于是便暗中跟随,这才知道,裴郡主的真实身份。明白被戏耍了之后,赵玉对赵司直恨到极点……因此便下药毒杀了他!”

裴英克制着的怒气再次点燃,冷冷讥讽道:“大理寺苦苦追查都无法得出的真相,陆姑娘凭着臆测便可断定一切。姑娘可真是狄公再世海瑞复生,之才能竟让我朝整个大理寺官员望尘莫及。”

陆晚低眉道:“此事是不是这样,问赵公子便知。”

大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肃杀压抑,皇帝望着众人,眼神来来回回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过,那张一向冷静温和的面容阴沉铁青,带着三分杀气七分怒意。

然而,肃杀的殿内,赵玉伏跪在地上,肩膀隐隐颤动,声音却清晰可见:“是……”

“所以,裴嘉月从赵玉那得了白玉绫,然后送给了贵妃娘娘您,贵妃娘娘凭着这一方白玉绫,制造了多次事件。”陆晚的声音近乎无情而勇敢,仿佛做足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准备。

“住口!”裴贵妃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看向身边的皇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圣上难道由着她这样诬蔑臣妾下去?”

皇帝的目光在赵玉和陆晚身上打了个转,缓缓回到裴贵妃的脸上。

裴贵妃长得极美,又很会打扮,宫中的锦衣华服珠围翠绕在她身上并不会显得过于奢华,反而衬得她如同一颗耀眼的宝石,散发着威仪和光华。

光凭着这种倾国倾城的容颜,她就可以在后宫之中永远享受着帝王的宠爱。

可当今皇帝,并非沉迷女色之君,纵然是裴贵妃这样的绝色,也未能牢牢掌控他的心。

殿内死一样的寂静,窗外有北风呼啸的声音,让每个人都感觉到不寒而栗。

此时,皇帝握住了裴贵妃的手,声音不紧不慢:“贵妃何必着急,这丫头说得振振有词,不如就让她说完,若是她胆敢污蔑贵妃、陷害郡主,朕便立即治她个欺君之罪。”

裴贵妃那张明媚如宝石一般的脸,瞬间暗淡了下去。

皇帝这话,分明是从来没有信任过自己。他的心,永远留在了姓顾的那个女人身上。

就算顾氏家族背叛了他,就算那个女人弃他而去,他的心,依然永远在那姓顾的女人身上。

她不留痕迹地将手从皇帝手中抽回来,只一瞬,她脸上又恢复了明媚照人的光华。

她是裴家的女子!

裴家的人,走到哪,都不能失去这份骄傲。哪怕面对的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裴英盯着陆晚,眼中的戾气已到极点,这位生于盛族长于军营的男子,做事做人从来都是冷厉狠酷毫不留情的,当众如此给他难堪的人,可以说这辈子还没有过。

而眼前这个女人,是第一个。

萧令依然静静地坐在左侧,捧着茶缓缓地喝着,那如玉的面容上平静淡漠,只有那潭水似的眸子里,有极细微的晦暗不定飘过。

他微微侧目打量着下方的陆晚,这个女人,面容是不同于宫中那些女子的秀丽,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澈,身材稍显单薄瘦弱,可她毫无畏惧地站在殿内,字字句句清晰冷静,通身上下散发的坚韧,像极了记忆中的一个人。

不由自主的,他嘴角极为隐秘地上扬了一下。

“赵玉!!”

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裴郡主甩开后面拽着她的宫女侍卫,抓着鞭子冲了过来。

她气得脸颊通红,手中软鞭兜头兜脑地朝着赵玉狠狠抽了下去,心中怒意翻腾不止,骂道:“你这卑鄙小人,贱婢之子!那姓陆的贱婢许了你什么好处,你如此诬陷我!!”

赵玉抱着头一声不吭任由她打,听到贱婢二字的时候,他忽然放开手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地看着裴嘉月。

裴嘉月被他看得竟然怔了一下,手中软鞭略一停顿。

赵玉笑了一下,笑容充满了无奈。

陆晚心下叹息,本来,若是顾府不发生这样的祸事,赵玉大概也可以做个得力的看家侍卫或者军营士兵。

人的一生,谁说不是命运安排好的呢?

他跪在地上,仰脸望着手持软鞭的裴嘉月,凄然笑道:“小月。”他的声音极轻极柔,仿佛刚刚当众羞辱打骂都不放在心上。

裴嘉月被这一唤,竟然手一哆嗦,情不自禁地望向萧令。

赵玉眼神温柔,充满着期盼,道:“我以为你忘了。看来你还记得的,对吗?”

“你……”裴嘉月一跺脚,扭过头去。

“那天你穿着金银刺绣的裙,走进我的字画铺,我哥哥正为了四个铜板打我。而你,抽出鞭子把他狠狠揍了一顿。世人都辱我欺我,还有人叫我忍,只有你,告诉我,不要忍,谁欺负你,便要打回去。”

他眼眶发红,手指插进头发中,喃喃道:“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白玉绫而演的一场戏……多可笑啊,可即使这样,我也恨不起来你,哪怕你是骗我,我也心甘情愿,所以我不是痴缠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是骗我,多骗我一些时日也好……”

裴嘉月听得呆了,怔怔地愣在当地。

裴英低声喝道:“裴嘉月!”

裴嘉月猛然惊醒过来,指着赵玉恨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痴人说梦!”

赵玉苦涩道:“是……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配不上你……可我有什么办法啊!”

他双手抱住头部,肩膀颤动着,呜咽道:“我娘也不想改嫁给他人做妾啊!可是顾家谋逆,她若是不改嫁,我以顾府家仆之子的身份,还能活下去吗?不,就算是我娘不改嫁,我原先的身份,也配不上郡主你……”

第42章 赵玉之死(加更感谢打赏)

裴嘉月咬牙怒斥道:“赵玉!我当日是路见不平助了你一次不假,可你就要这样加害于我?而且你还杀了自己的哥哥!我真想不到,你是这种心思阴毒之人!还有那白玉绫……”

“不,白玉绫和你没有关系!”赵玉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看向陆晚,一字一句道,“白玉绫,和裴郡主没关系。”

裴嘉月不理,只顾着问道:“赵玉,你杀了自己的哥哥,是真的吗?”

赵玉呆呆地看着面前明艳动人的少女,忽然泪水从眼眶滚落下来。

他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是。”

“你如何有那样的奇毒?”裴英目光森冷。

这毒在陆府也出现过,陆晚深吸一口气,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紧张盯着赵玉,期待他说出一点线索来。

赵玉却魂游天外,低声喃喃道:“可我没有办法不杀他。”

裴嘉月回过神来,怒斥道:“赵玉,那是你的哥哥!!”

赵玉抱着头惨道:“是!虽然我不想承认,他也是我名义上的哥哥!可我没有办法不杀他啊!我要是可以不杀他,我也不想背负杀人犯的罪名!小月,你知道,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吗?”

裴英厉声打断他:“放肆!你做的坏事,和郡主和干?!”

赵玉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惨笑道:“如果我不杀了他,郡主和我,都只能继续被他利用。”

皇帝道:“赵玉,你直接告诉朕,是谁把白玉绫放到昭阳宫中的?”

赵玉看向御座之上,眼神空洞无神。

众人都捏了一把汗,紧紧地盯着他。

赵玉眼神渐渐聚焦,缓缓吐出一句:“是赵司直。”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裴贵妃笑道:“那你说,他是受谁指使的呢?”

陆晚蹙眉细想之下,觉得不对劲,脱口而出道:“赵玉,你说谎!如果此事是赵司直所为,那他在身死之前就算准了这一切吗?更何况,他又如何能进宫?”

裴贵妃击掌叹道:“对啊,那你说,赵司直是受谁指使的?”

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陆晚看着裴贵妃的笑脸,陡然觉得后背一阵凉意。不由得偷偷瞥了一眼上方的萧令。

萧令神色淡然,依旧捧着茶慢慢地品着,对这殿内之事仿佛一点儿也不关心。

“赵玉,回答这三个问题。第一,白玉绫,你到底给了谁?第二,赵司直受谁指使?第三,你是如何毒杀赵司直的?”裴英冷峻的声音响起。

赵玉神色间充满了哀伤无奈,只顾着看着裴嘉月,喃喃道:“我……郡主,我对你是真心的……”

裴嘉月急的直跺脚,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提这些干什么!”

他摇摇头,笑道:“不,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重要。不管是白玉绫,还是赵司直的死,都不及这句话更重要。”

一种不详的预感升起,陆晚急道:“赵玉!此事关系家父清白,我求你快告诉我!!!”

赵玉看向陆晚,缓缓道:“陆姑娘,你也是个善良的人。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我不能说……”

他的嘴角微微有血迹渗出来。

一滴一滴,黑色的血,像一条狰狞的蛇,从他的嘴里溢出。

陆晚尖叫一声:“赵玉!你……”

皇帝厉喝道:“来人,快请御医!!”

赵玉摇摇头,道:“不用了……此毒,无解。”

裴嘉月怒道:“赵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指使的!”

“我只能说,我对你是真心的……”

裴嘉月怒极反笑,骂道:“赵玉,你这种胆小懦弱之辈,不敢揭穿真相的小人!!真心?你也配?!”

她向前一把揪住赵玉的衣领,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喝问道:“你快说!到底是谁把白玉绫放在昭阳宫的!!”

赵玉嘴角的血越流越多,染红了他身上的衣袍,滴落在裴嘉月白皙的手指上。她眼眶发红,手指微微颤抖,连连叫道:“赵玉!你快回答我!!!”

赵玉声音微弱,靠近裴家月的耳边,断断续续道:“到底……是……谁,你难道、难道不是……最清楚吗?”

裴嘉月激动地一把推开他,站起来大声喊道:“我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玉被推倒在地,从口中大口大口的开始吐出黑色血液,他用最后残存着的一丝力气,试图努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皇帝急得从御座上站起来:“谢忘,快,快听听他要说什么!!”

谢忘忙一把将赵玉扶住,赵玉嘴角扯动了一下,眼角含着泪光,眼神始终定在裴嘉月身上,柔声道:“小月……不要怪我……”

裴嘉月道:“你说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为何不告诉我真相!!!你说一半干什么!为何不说出来!”

到他死之前,裴嘉月关心的都是事情的真相。

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痴痴地看着裴嘉月,手掌挣扎着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抬起来摸摸她的头。

裴嘉月恨道:“赵玉!!”

赵玉微微扬起的手掌,无力的落在地上。

他的鼻孔、眼睛、耳朵,开始流出黑色的血液。

裴嘉月连连倒退几步,似乎是被吓到了,脸色惨白,眼睛定定地望着地上的赵玉。

陆晚心底燃起的一丝希望再次破灭。本以为赵玉的出现能让案情得到一丝进展,不料他竟然服毒自杀……

皇帝怒道:“死了?谋害兄长,诬陷郡主,如此奸诈之人,死了就想一了百了?当国法是儿戏吗?!谢忘,你去好好地查一查这个赵玉!记住,他结交过什么人,都给朕查得清清楚楚!!”

“是!!臣立即去追查!”

箫令这才抬起头,道:“赵玉虽死,其尸身尚存,当以尸首喂狼,以儆效尤。”

他面容平静,挂着淡淡笑意,看向仙羽,缓缓道:“仙羽姑娘,那乱葬岗就在温香楼西北方位,听说半夜常常有恶狗野狼出没,你们温香楼最近可要仔细些。”

闻言仙羽脸色霎时间变得死一样灰白,颤声道:“仙羽多谢晋王殿下提醒,定当谨言慎行。”

皇帝这才想起地上还跪着一个温香楼的乐师,道:“这位仙羽姑娘,就是指证陆晚毒害赵司直的人?”

皇帝的口气已经颇为不善,这几个人互相指证来指证去,最后案情相关的人自杀了,这底下的人,的确该好好管一管了。

仙羽浑身一哆嗦,正要说话,一道响亮的哭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裴嘉月。

赵玉的尸体已经被抬出去,殿内的血迹早已被清理干净,裴嘉月一直站在原地,此刻,她忽然大哭出声,委屈至极。

“怎么了这是?”皇帝关切地看着她。

第43章 给朕解释

“裴嘉月!”裴英如霜如冰的声音响起,“郡主受到了惊吓,来人,带裴郡主下去好好歇息!”

“不,哥哥!”裴嘉月哭得泪流满面。

她一边被两个宫女拉着,一边回头朝殿内哽咽道:“说什么为了我?可我没有想要他死!!我没有想要他死在我面前!我没有!!”

这个任性张扬的少女,第一次背负着生命的沉重,此刻,她放声大哭,明艳亮丽的脸上全是泪痕,毫无形象可言。

陆晚微微皱眉,一丝疑惑之色涌上眉间:裴嘉月如此娇蛮之人,难道一瞬间就转了性?可她哭得又悔又痛,竟不像是假的……

等等!她脑子里灵光忽现,难道说,赵玉真的是为了保护裴嘉月而死??

她张了张嘴,还未开口,萧令淡淡叫了一声:“添茶。”

陆晚看向萧令,见他正用一双明灭不定的眸子注视着自己。

她不由自主地把话咽了回去,走向萧令位置旁,躬身替他斟茶。

萧令接了新添的茶,瞟了一眼垂头侍立在侧的陆晚,淡淡道:“笨手笨脚的,连个人也伺候不好,不知道哪点像个在晋王府当差的人?”

裴贵妃脸上浮现一丝嘲讽之色,冷笑道:“这丫头倒一点都不傻,就是有点聪明过头。”

她语气变得凌厉:“陆晚,你刚刚所说的白玉绫如何解释?若你拿不出证据自圆其说,那本宫就要请求圣上治你大不敬之罪!”

裴英拂袖在御前跪下,郑重道:“圣上,我裴家满门贤良,自太祖皇帝开国起,裴家儿郎征战沙场无怨无悔,以血染疆场青山埋骨为荣,陆晚无故诬陷贵妃与郡主,有损裴氏声誉,其口口声声知道真相,却顾左右而言他,臣请求圣上,将她交由大理寺审理,臣定能将案情大白于天下!”

“裴大人此言有理。”

萧令靠在椅背上,一副气定神闲的神态,淡淡道:“圣上方才对贵妃说,若她污蔑贵妃便治个欺君之罪。然目前看来,赵玉死无对证,白玉绫到底怎么进的昭阳宫也无法定论,的确是该好好追查一番。此事牵连甚多,依我看,不如交给修罗卫追查,三法司协助配合。黑白是非公道对待,定不能使任何人蒙冤受屈。”

皇帝点头道:“晋王说得不错,不如就先交由修罗卫去查一查。”

裴贵妃冷笑一声,言语中略带一丝愠怒:“晋王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为这个婢女开脱不成?那白玉绫,谁知道是不是她……”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一声绝望到极点的呼救:“救命啊!奴婢冤枉!!!”

一个小内侍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大胆!!”裴贵妃光彩照人的面容明显的一僵,喝道:“圣上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把嘴堵住拖下去!”

而那小内侍瞪着一双满是恐惧的眼,噗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道:“贵妃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小人什么也不知道!求娘娘饶了小人吧!”

裴贵妃厉声道:“侍卫呢!把这不懂规矩的东西推出去拔了舌头!”

“慢——”皇帝微抬右手,看向御前全身颤抖的小内侍,问道:“怎么回事?”

裴贵妃的身子,在瞬间颤抖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嫉恨之色,让她的眼神变得异常的冰冷和绝望。

那小内侍伏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惨叫连连:“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皇帝略有一丝不耐烦,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内侍又往前爬了一下,止住了哭声,道:“圣上为小人做主啊!贵妃娘娘,要毒杀奴婢!!”

“什么?贵妃,他犯了什么错?”

闻言,裴贵妃藏在袖中的手指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但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威仪,斥道:“这等不懂规矩的东西,是哪个宫教出来的!?”

小内侍生怕失去唯一的希望,连忙哭诉道:“启禀圣上,昭阳宫娘娘命小的在祈月殿埋了一个小箱子……谁知被巡查的修罗卫发现了。奴婢向天发誓,小人不知道箱子里是白玉绫,若是知道打死小人也不敢去做……”

“砰!”皇帝将手中的茶杯放在御案上,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圣上,奴婢绝不敢有半分虚言,那小箱子黑漆描金,大约一尺见方,是贵妃娘娘亲自命奴婢去园子里埋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磕头如捣蒜:“白玉绫这种逆党之物,给小人一千个胆子也不敢碰啊。”

“贵妃,他说的可是真的?”

裴贵妃坐在椅上,身上如云的锦缎衬得她脸色更为惨白,她不答反问:“圣上真的这样不相信臣妾吗?”

皇帝咳嗽了一声,微微调整了一下声调,温和道:“贵妃,给朕解释一下吧。”

死一样的寂静。

大殿上的气氛令人窒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一场未知的雷霆之怒。

裴贵妃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那眼中,绝望有之,哀怨有之,而更多的,是痛楚。

陆晚不由得别过头去,这个高傲美丽的女人,举止威仪赫赫,言辞声色俱厉,折辱起她来毫不留情。

竟也会有痛楚的时候。

她看着这个即将被击溃的女人,胸口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手指上曾经被贵妃烫伤过的地方,如千万只蚁虫爬过,隐隐地发麻。令她无法忘记,裴贵妃,是多么的心狠手辣。

可皇帝轻轻的一句话,就彻底击溃了贵妃所有的强硬。

深宫之中,最容不得的就是动情二字。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身侧有一道淡淡的目光射向自己。

微一侧头,便看见萧令的双眸。

四目相撞,他长眉微挑,似是看透了陆晚内心所想一般,嘴角忽然轻扬,露出一抹极其隐秘的笑意。

陆晚一愣,继而轻轻地别开了视线。

裴贵妃依然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皇帝,仿佛忘却了那小内侍正在指证自己,忘了此事关系到身份荣宠,忘了即将坠入深渊……

皇帝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死寂:“所以,贵妃你为了嫁祸于陆晚,制造了种种骇人听闻的案件?”

“圣上……”裴贵妃声音极低。

“姑母!”裴英喊了一声。

裴贵妃猛然一个激灵,仿佛灵魂归窍一般醒了过来。

“圣上。”她情绪很快恢复,从容整了整衣袖,从位置上起身,以手贴地,在皇帝位置前盈盈跪了下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端庄大气,丝毫不见刚刚的脆弱哀伤。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殿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是。”

第44章 贺兰山下麒麟少年

“贵妃,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有什么对不起裴家?”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抓起御案上的茶盏掷了过去,“啪!”茶盏不偏不倚,正打在贵妃的伏在御座前的额角上。

“不,圣上。”贵妃抬起头来,额角有殷红的血迹汨汨地沿着鬓角流下,即便如此,也未能影响她丝毫的美丽,反而增加了一丝令人垂怜的娇弱。

陆晚不由得想起宫中关于顾皇后的传闻。当年顾皇后是专房独宠,根本轮不到裴贵妃半点争宠的机会。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打败裴贵妃这样倾世绝色?

她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萧令,他端坐在皇帝左侧,神情淡漠地捧着茶慢慢地品着。

清冷如月华高贵如星辰,这丰神俊朗的面容之下,永远有着平淡如水的笑容,而只有眼角眉梢偶尔露出的一点锋利威严,让人不敢忘记,这个男人的母亲,是曾经使六宫失色的顾皇后。

而他和太子,是顾皇后亲自教养的嫡子。

“圣上,箱子的确是臣妾埋的。”裴贵妃的话把陆晚从神游中唤回,只听她一字一句道:“可白玉绫不是臣妾所为!”

“姑母,你是永安侯府的名门闺秀,怎么会做出这样有失身份的事情。”裴英脸色越加的阴冷,他跪在地上,向皇帝解释,“圣上,定是有人暗算贵妃娘娘!”

“贵妃。”皇帝扫了一眼裴英冷硬如刀的脸,又看了一眼裴贵妃那坚定端庄的模样,他缓缓地说道,“你陪在朕身边,多少年了?”

“回圣上,臣妾十四岁入宫,现今已经二十二年整。”她清晰的回答道。心中不可避免的浮现一丝酸楚,二十二年,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在这深宫大院了。

“朕如此爱惜你。二十二年来,你从六品才人到正一品的贵妃,朕何曾亏待过你?你竟然弄来这些逆党之物搅乱后宫。”皇帝脸色蒙上一层冰冷,神情肃然,他缓缓道,“朕什么样的性子,想必你是最清楚不过。”

“不是的!”

裴贵妃闻言伏在地上,声音中平静而清晰:“臣妾的确是想教训一下陆晚,可白玉绫的确不是臣妾所藏。臣妾若能有这种逆党之物,怎会如此天真藏于身边?此事皆是我个人心胸狭窄不能容人所致,与裴氏一族无任何关系。”

皇帝冷眼看向她,道:“你倒是个至纯至孝的女儿,裴家出了你这样的女儿,实乃前世修来的福气。”

裴英听得这话喊讥带讽,甚至有一丝隐隐的疑心,手指微微屈了屈,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萧令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贵妃娘娘和陆晚并无任何交集,如何能产生如此恩怨?难道贵妃是对中书令陆大人有什么怨怼?”

裴贵妃咬牙恨道:“是,我和陆晚姑娘并无恩怨,但是中书令陆扬,实在是可恨!”

皇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道:“哦,朕记得,当年是他力荐楚王离京驻守西凉的,这事,贵妃得感谢陆扬才是。”

“没有陆扬当年举荐,就没有楚王今天在西凉的成绩,朕亦不能发现,此子乃是一枚良将啊。”

当年顾侯爷因谋逆之案自刎身亡,西凉边陲便不复安宁,战事频发。在此用人之际,皇帝欲封裴贵妃的哥哥为大将军前去驻守西凉。

这个时候是陆扬,以皇子应当为国分忧为名,上书力荐二皇子楚王。

陆晚皱眉,楚王是裴贵妃所出,父亲力荐他去凉州,进可建立功业,退可回避党争,于情于理,不都是一件好事吗??能够掌握边境兵权,可是每个男人毕生追求的目标啊!

裴贵妃泣道:“圣上,您的心很大,装着的是江山社稷,是黎民苍生;而臣妾心就那么点,心里就只有自己的孩子。当年楚王才多大啊?十五岁!就要送往边境,要面对敌营的千军万马。他离京的前夜,来昭阳宫拜别我,立下誓言,一定要在西凉建立一片功业,让父皇刮目相看……”

“果然,他一出长安,就遇上了贺兰山一战,人人都称赞他骁勇,可圣上,臣妾每天夜里都心惊胆战啊。您知道吗?每次边关战况传来,我都不敢去听,却又不得不去打听。他这一别,母子分离,臣妾已经四年没有见到他了!”

皇帝面露一丝赞赏之色,道:“率精兵万人,披挂衔枚而出,连夜斩杀敌军主帅,杀出贺兰山重围。”

裴英伏在地上的手微微晃了一下。

作为曾经带兵打仗过的人,他深知奇袭敌营是冒了多大的生命危险。

楚王这是以命相搏!

旌旗猎猎,黄沙漫天,跨下一骑绝尘,手持三尺青锋,那个英姿勃发的男儿年方十五。

此役之后,楚王所率天策军在西凉所向披靡,边境方复得安宁。而那个锋芒毕露的楚王,便留守在了西风黄沙的边关。

从此,贺兰山下便有了一位麒麟少年。

皇帝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斜倚在御座上,眯着眼细瞧贵妃,意有所指道:“此事于楚王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闻言,裴贵妃终于克制不住情绪,眼眶浮现一片泪水,脸上露出深藏多年的哀怨。

她挺直了身子跪在皇帝跟前,凄然笑道:“是啊,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坏事。可对我来说呢?圣上,您刚刚问臣妾伴君多少年,臣妾十四岁入宫,二十二年来,唯一能得到的安慰,就是这个儿子了……在后宫之中,我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在家族之中,我是人人称羡的裴氏荣耀,可我也是一个女子啊!”

她的泪水滚落下来,泣不成声,说道:“圣上,臣妾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渴望丈夫的疼爱,渴望孩子的孝顺……圣上难道忘了,当年许诺臣妾什么?你说将来河清海晏,必不负卿。圣上,可臣妾想要的不多啊……”

皇帝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圣上。”

裴贵妃以额触地,冰凉的青砖让她的心也跟着冰冷绝望,她缓缓地磕了三个大礼,满眼的悲凉,“今日所为皆是臣妾咎由自取,臣妾不敢有任何怨言。臣妾罪该万死,不求圣上宽恕,只求圣上看在二十多年的情分上,只降罪于我一人,不要连累裴氏一族……”

陆晚站在萧令身侧,望着伏在地上的裴贵妃。

二十二年,她经历了多少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背负着家族的使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是大祸临头,她惦记着的,也仅仅是儿子和裴家。

这一步步走来,艰辛苦楚有谁知呢?

纵然是荣耀如当年的顾皇后,不也因为兄长之祸,为了保全儿子,而选择自杀谢罪吗?

第45章 君心难测

皇帝紧绷的面容柔和些许,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声调:“贵妃,裴家为朝廷付出的,朕都看在眼里。朕,岂是那种狠心之人?”

裴贵妃抬起那张满脸泪珠的脸,美人之伤,梨花带雨,令人不忍苛责。

她声音哽咽,眼含泪水:“圣上,此生能伴君二十载,已是臣妾最大的福气。”

她仰视着面前的男人,泪珠缓缓滑落在脸颊,如同清晨的露珠滚过荷叶一般,晶莹剔透,让人疼惜。

“这二十多年来,圣上给了我一个女人最大的荣宠和骄傲,圣上恩泽,臣妾永生难忘。若有来世,臣妾愿化作御前一盏明灯,不期望圣上垂怜爱护,只愿能伴君一生……”

她说到此处,又缓缓地磕了三个响头,满脸一种决然赴死的神色。

陆晚心中一动,忍不住瞥了一眼萧令。

他正抬头透过殿内的窗棂,望向外面烛火摇曳的游廊,似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感觉到陆晚的目光,他回过头来,那一刹那,陆晚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一丝厌恶和憎恨。

是的,那冰冷的眼神,在萧令的眼中一闪而逝。

晋王萧令永远是一副清冷平淡的样子,举止翩翩言笑晏晏,情绪沉稳礼仪周全,少有这样显山露水的一面。

皇帝微微叹息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感伤:“贵妃这是何故,人生在世,谁不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又岂能为了此事夺你性命……”

陆晚霎时间明白了。

裴贵妃,真不简单!

可话又说回来,伴君二十二年,在三十多岁仍然能得到帝王宠爱,在后宫之中所向披靡,这样的女人,又岂能真是个心机简单任性妄为的人物?

她清楚的拿捏着皇帝的情绪,知道如何才能化解危机,每一句话,都经过精确计算,恰到好处地引着皇帝怜惜她。

而皇帝望着悔恨不已梨花带雨的裴贵妃,听着她决绝坚定的离别之言,又怎能不想起当年的顾皇后?

当年顾皇后选择自杀,难道皇帝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伤痛吗?

别人不懂得,而陪伴皇帝最久的裴贵妃,却最是懂得。

“十一娘……”皇帝从御座上起身,走至贵妃面前,伸出一只手递给她,怜惜道:“十一娘,地上冷,起来说话吧。”

裴贵妃黯淡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她伸出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放在皇帝手心,脸上仍然是悲切之色:“是臣妾太过于任性妄为了……”

“你提醒了朕,是朕对不住你。朕登基二十三载,你在朕身边二十二年,朕竟没能给你最好的,还把楚王那孩子从你身边弄走……裴家,为了朕,付出了很多很多,朕都记得。”

“圣上……”裴贵妃跪在地上,怔怔地望着皇帝。

这个男人,从青年时期到中年,他的容颜从俊朗逐渐苍老,两鬓开始染霜,可那不变的,是那永远难以捉摸的心思。

许久,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中放肆的滚落下来。她紧紧地回握着皇帝的手,仿佛全身失去了最后的力气,柔弱至极,无助至极。

那个傲气明媚的女子,此时也只是一个渴望怜爱的普通女子。

皇帝躬身将她扶了起来,温声道:“十一娘,别哭了,朕看着心痛。”

皇帝拉着裴贵妃在位置上坐下,目光从殿内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萧令与陆晚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慢慢地道:“今日之事,你们还有何疑问?”

殿内没有人敢说话。

“裴英谢忘何在?”

“臣在!”

皇帝掷地有声地下令:“白玉绫到底是谁送到昭阳宫的,赵玉服的又是何种毒药,着你二人马上去追查!不查个水落石出,贵妃和郡主的名誉何在!朕的脸面何在!?”

“是!!”

“贵妃,那祈月殿不安全,今日起,你就好好呆在宫内,哪都不要去。明白吗?”

这是要禁足她!

这几年,裴家势力扶摇直上,裴贵妃的哥哥永安侯享誉朝野,且奉命参与朝政机密。大小官员的选拔任用,有关治国安邦的利弊兴革,裴尚书皆有权直接裁决上报。

官员入宫面圣,车轿在太和门而止,无论品级功爵,均须下轿步行。有次永安侯应急召入宫未能遵循礼制被御史弹劾,而皇帝不怒反笑,称心念永安侯腿有旧疾,特意格外开恩。

而后宫大小事件,也全权交由裴贵妃决定。

如此惩戒之举,尚是第一次!

可贵妃到底是裴家的人,异色转瞬即逝,她屈身,盈盈下拜谢恩。

“臣妾……遵命。”

“好了,都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满眼的疲乏。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皇帝寝宫内,地龙也无法驱除冬夜漫漫的冷意。

王季一边躬身往铜炉里添了炭火,一边偷眼打量着皇帝的神情。

自挥退了众人,圣上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靠在软塌上,神色忽明忽暗,多年的侍奉经验告诉他,皇帝定然心情不佳。

“圣上,是否传召王昭仪侍寝?”

王昭仪中上之姿,在后宫佳丽之中并不出色。却胜在性情平顺心思剔透,温言软语很能解得皇帝心事,又兼育有一位纯熙公主,因此王昭仪虽不得宠,却也不至于被冷落。

“不必了,朕想一个人静静。”皇帝眼皮抬了一下,忽然问道,“王季,你说,今日谁在骗朕?”

王季一愣,这白玉绫的事闹了这么久,皇帝为何突然如此烦忧?若是为了一个真相,大理寺和刑部查不出来,修罗卫出动还不行吗?

他忙躬身赔笑道:“老奴愚笨,看不懂贵人心思。圣上是贤明之君,谁又能骗得了圣上呢?”

皇帝笑笑,道:“你能明白的道理,有些人却始终不明白。可见,那些个贵人,还不如你啊。”

王季满脸堆笑,道:“圣上可要折煞老奴了,老奴终不过是侍奉圣上久了……”

皇帝沉吟片刻,又缓缓问道:“王季,朕,是个薄情寡恩的人吗?”

“圣上是贤明之君,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天下苍生。”

“你倒是个通透的人儿。”皇帝道,“若是他们能有你一半通透,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多事让朕烦心了!陆扬那里,哼!”

他冷哼道:“朕,怎么可能真的要陆扬的命?”

“圣上爱惜人才。”王季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心中一阵诧异,皇帝今天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提起陆扬是作何意?

似是想起了什么,皇帝又道:“朕这三个儿子中,晋王资质最好,只是……”

他微眯双目,叹息一声,声音带着满满的忧虑:“太子仁弱,有贤君之德无王者之术;楚王骁悍,有将帅之谋无君王之略。”

“而晋王……朕却始终看不透。”

王季垂手侍立,不敢回话,这种话,轮不到他来参与。

皇帝静默片刻,突然说道:“陆扬那个女儿,像极了陆扬。”

王季一愣,含笑道:“陆大人才华出众,女儿自然也教得好。”

皇帝笑笑。才华?那丫头有多少才学不知道,只是骨子里那股子死犟的劲儿,像极了不肯妥协的陆扬。

“王季,你好像也出自吴郡?和陆扬算是老乡吧。”皇帝话锋一转。

第46章 谁不无辜?

王季忙欠身笑道:“圣上又拿老奴说笑了,老奴自十岁入宫,侍奉圣上四十年,吴郡是什么样,老奴早忘了。”

“朕随口一问,你不必惊慌。”皇帝挑眼,“王季,宫里的贵人你都熟悉吧?”

王季又是一愣,他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从小就侍奉着皇帝到现在,后宫的贵人对他巴结奉承是有,但是他从未和谁有过密交情啊。

“圣上要老奴传什么话吗?”王季谨慎地回答。

“无事。朕只是想,贵妃心气高傲,今日得此惩戒,心中难免不能消受。”他缓缓道,“陆扬那女儿,聪明有余城府不足。”

王季躬着身子,琢磨了半晌也没有明白,皇帝到底指派他干什么?贵妃心高气傲,和陆晚城府不足,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而且眼下最要紧的不是白玉绫的真相吗?

这圣上到底想的什么呢?

这个问题,王季在走出皇帝寝宫之后,直到睡下,都还没想明白。

**********

陆晚满腹心事和疑问,跟在萧令身后,出了景阳宫,

眼看就能触摸到真相,又眼看着失之交臂,到现在,她都无法确定,到底是谁要害她父亲?

看了前面那清冷的背影一眼,有可能会是晋王萧令吗?

最开始,是有刺客从陆府夺走了白玉绫。然后仙羽将白玉绫给了萧令。这一幅,应该是真品。

然后,她在晋王府看到的一幅没有印鉴。

以及贵妃宫里出现的。

所以现在,总共有两幅白玉绫。一幅是真迹,一幅是赵玉所仿的赝品?那晋王卧室的那幅,就是出现在贵妃宫里的么?

不一定。

她觉得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

有了上回温香楼之事,陆晚对萧令的行事作风已经略略明白一二,那就是,捉摸不透。

他怎么可能露一个这么明显的马脚让自己看?

赵玉既然能仿制一幅,就能仿制第二幅第三幅……谁能保证,现在流传的都只是同一幅呢?今日之事看上去像是自己占了上风,狠狠对回击了裴贵妃的陷害,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并不是。

赵玉死无对证,贵妃禁足宫中,而白玉绫,依然是个谜。

这样的结果,谁是最得利的显而易见。

陆晚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萧令回头,淡淡问:“怎么了?”

陆晚想了想,道:“我在想,那日仙羽给你的白玉绫……”

他眼睛一眯,陡然升起一阵寒意:“你在怀疑本王?”

陆晚忙道:“奴婢不敢。”

他哼了一声:“口是心非!”

陆晚默不作声。

他冷瞥她一眼,道:“今天你表现不错。”

陆晚苦笑:“可最后,不仅仅没有揪出幕后真凶,反而彻底的得罪了裴贵妃……”

他微微一笑:“你以为,你不得罪他们,他们就会放过你?”

陆晚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宫殿檐角的飞檐走兽,一时之间竟然莫名的觉得疲惫不堪。

这种复杂的算计和防备,什么时候是个头?

萧令道:“后怕了?”

陆晚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萧令一边走一边淡淡道:“今日你可是把裴家得罪透了。裴贵妃在宫中得势多年,还是第一次如此吃亏。”

陆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无需多虑。裴家势大,贵妃好强,特别是个人私怨牵涉到朝臣,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这种局面。圣上诸多掣肘,正好趁机敲打一下裴家。再说了,贵妃被禁足,这只是不值一提的惩戒罢了。”

他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夜空,嘴角挂着清冷笑意,言语间不经意的露出一丝锋芒。

陆晚低着头,没有说话。皇家的事,不是她一个宫婢能评论的。

“怎么,你不开心?”他侧目,见陆晚始终低垂着头,整个人疲倦至极。

“赵玉……实在是无辜受累。”陆晚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萧令闻言轻笑:“无辜?”纵然是说出这样冷漠的话,他的表情依然很温和:“那谁不无辜?”

是啊,谁不无辜?

她的父亲还在大牢里,等待未知的罪名。她还在这王府里,等待未知的路程。

此话说起来不好听,可事实也是如此。

陆晚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以为他会说出幕后主使人到底是谁,可他竟然……”

萧令收起唇边笑意,淡淡道:“令尊之案,也不是没有线索。”

“你说什么?”陆晚一下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双眸子亮晶晶地望着他。

“仙羽给我的那幅图,正是令尊收藏的那幅。只是,我也尚未查清,是何人在陆府制造了刺杀案。甚至,也没明白,这幅图会出现在陆府。”

陆晚听他第一次主动对自己谈论白玉绫的事情,这样平静坦诚的口吻,那一瞬间,觉得不可思议。

她轻声问出了一个一直在心头打转的问题:“那,你书房藏着的那幅呢?是赵玉的吗?”

“你怀疑本王指使的裴郡主。”他的声音冷了几分。

“不是的……”陆晚艰难地吐出一口气,突然发现,自己潜意识里期待此事不是萧令在背后操控。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期待?

就算是他操控,也很符合他的利益。他是顾皇后嫡次子,顾家谋逆案关系到太子的地位稳固与否,这种情形下,由不得他。而他,也没必要跟自己解释或者辩白。

“本王在你心中,是这样工于心计的人?”他笑问道,眉目飞扬,犹然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我……”她忽然为自己的多心而愧疚,难道是在波谲云诡的宫中待久了,自己也开始变得充满了防备吗?陆晚的成长经历,没有任何勾心斗角的故事。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萧令的话打破她的思绪:“现下,我手里有两幅白玉绫,只要不出意外,查出刺杀之人,便能查出这些事情背后真正的推手是谁。”

宫道两旁挂着一排排精美的八角宫灯,灯光透过绢纱,照在他的侧脸上,在眸子里投射出一点朦朦胧胧的暖意。

陆晚脑子里忽然冒出两个关于萧令的场景。

第一个场景,是她在书房花树上偷听。

他道:“拿那丫头当诱饵?太看得起她了。也太低估我们的对手了。”

“那丫头天真单纯,又有点小聪明,只要她知道白玉绫在我手里,便会一直想着从这里入手去追查。”

第二个场景,是她在温香楼床底下偷听。

他说:“令尊近年来平步青云,又是太子太师,可谓前途无量。想拉拢有之,想踩低也有之,眼红中书令位置的人多了去了,要不是有本王,你觉得令尊还能活着?”

“你别听了点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

而现在,这个人跟她说,可以查出她父亲之案背后的主使人。

一种复杂的情绪包围了她。

期盼、防备、喜悦、忧虑,齐齐涌上她心头。

她呆呆地站在他面前,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第47章 小侯爷

第二天一早,就有消息隐隐传来,裴贵妃偶感风寒,不宜劳累打扰,昭阳宫禁止出入。

王府规矩极严,这种议论主子的事情,轻则罚月银,重则赏杖刑,却也禁不住下人们的好奇心,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王府。

陆晚得过一次教训,谨遵规矩,绝不参与任何话题。

这日,陆晚得了空,便去找长生,让他教自己骑马。

“自顾皇后去世之后呢,圣上对裴贵妃可是圣眷正浓呀,这四年来,贵妃在后宫中说一不二,就没有人敢让她有任何不顺心的。这下被禁足,可不知道要乐坏了多少人。”

谁知王府管马的小厮们,对贵妃也很为不满,一边喂马草一边兴奋地议论着。

“帝王之情,哪有长久的啊!我看贵妃是忘了前车之鉴了。当年晋王的母后与圣上,那才是真正的珠联璧合举世无双的一对啊,关键时刻,圣上什么时候心软过?”

“哎——你这么说我可不乐意了,顾皇后当年可真是母仪天下,性情好、家世好、模样好、又知书达理……”

“是哦,你别说,顾皇后那样的女子,真是才貌双绝。你看我们晋王殿下,不就是随了母亲的长相么?啧啧,整个长安城的女子都想着嫁入晋王府啊!”

“是嘛,特别是那裴郡主。对了,听说裴郡主,和我们府上一个侍女怨怼上了?“

陆晚解下缰绳,面无表情地牵着马从马厩出来。

“哎?可不就是她吗??陆姑娘!!”那管马的小厮乐颠颠地跑过来,叫住陆晚,“那天你不是也在景阳宫吗?听说裴郡主打你了?她干嘛老吃你的醋啊?听说你那天在宫中毫不留情地驳斥了贵妃,有这回事吗?哎,你快说说呀!”

“啊?”陆晚站定,满脸不解:“你说什么?”

又有两个小厮围上来,好奇地打量着她道:“听说你把裴贵妃气哭了?哎呀呀,你可等死吧,得罪了谁不好,得罪裴家的人……”

他们朝陆晚竖起大拇指,夸道:“不过,我还是要说,你真是勇敢!!”

“你们这传得什么乱七八糟的……”陆晚秀眉微皱,摇摇头道,“小心殿下扣你们月银。”

“唉唉唉,你别走啊,下次我们给你挑一匹温顺的好马!不是说你面对贵妃欺压毫无惧色吗,你快讲讲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啊!”

“唉?殿下来了。”陆晚朝前方一指。

“快走!你怎么乱扔马草,让殿下看见肯定要罚你刷三个月马槽的!”

众人作鸟兽散,陆晚站在原地笑了笑,拾起地上掉落的一根马草,凑近马儿鼻子。

马儿打了个响鼻,一脸嫌弃地扭转马头。

“喂,你不吃?你不吃我可吃了啊!”陆晚拍拍马头。

这是一匹上好的乌骓马,通体乌黑发亮,赛过锦缎丝绸,唯有四个马蹄子白得赛雪,因此便取名为“寻梅”。

长生笑道:“这可是天下第一的骏马,和殿下那匹追月有得一比,普通的马草它是不吃的。”

两人踩着马镫,骑在马背上慢慢地转了一圈,陆晚天资不错,长生又悉心教导,很快便摸到了一点门道。

慢慢地跑了一圈,逐渐加快速度,她才发现,为何此马会被称为良驹,性情温和四肢矫健,非常配合主人。

长生摇头道:“得了吧,陆姑娘,你要不去试试马追月?追月也是不可多得的良驹,但是脾气可臭的很,只认殿下一个主人,别的人要想靠近,不摔个半残就算留情了。”

“是吗?哪天试试看。”陆晚勒紧了缰绳,笑意盈盈。

两人在马场上跑得欢快,自打陆府被查抄起,陆晚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轻松的心情了。

每天面对不可预知的风波,小心谨慎地应付着种种,担心父亲何时能够重回朝堂……

这些烦忧,让她忘了自己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本就该这样惬意人生。

长生虽然还小,心思却特别伶俐通透,又极为聪明,很快便和陆晚混的很熟。

两个人跑累了,从马上下来,坐在马场旁边的树下歇息。

陆晚打量长生纤细瘦弱的身形,配上那白皙俊秀的脸庞,心中暗暗地想:长生长得可真像个女孩子,将来长大了,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许配他呢?

只是可惜这样的容貌,却沦为王府之仆,若是能有自由选择的权力,大概命运会是另一种样子。

比如赵玉。

突然想到赵玉的人生遭遇,她一瞬间有点悲凉。

正出神,长生忽然“哎呀”一声,惊叫道:“晚姐姐,这里有只幼鸟!”

陆晚循着他的声音看去,地上枯黄的草丛里,一只羽翼尚未丰满的寒鸦幼鸟一跳一跳着,可能是被北风从树上吹落了下来,两只翅膀无力地耷拉着。

长生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心,睁着一双灵动的眼睛哀求:“晚姐姐,我们把它送回树上去吧。若是母鸟回来不见它,会伤心的。”

长生才十二岁,本就长得乖巧可爱,这样望着自己,陆晚也不忍拒绝。

她抬头打量着头顶的大树,这棵梧桐树高两丈有余,树叶已经掉光,光秃秃的树枝上,可看见有一只鸟窝。

她在陆府并无过多约束,为了做胭脂糕点之类的,一些花树果树都没少爬过,观察四周,一时半会儿也没人出现,便道:“给我吧,我把幼鸟送回窝里去,你千万别让人知道了,否则姐姐就要挨骂了。”

长生点头:“嗯!”

陆晚将瑟瑟发抖的幼鸟藏在怀里,提着裙角,伸手小心攀住最低的树枝,小心地踩了上去。

等爬上树端,她一手抱着树干,一手从怀里将幼鸟轻轻的放回了窝里。

一阵强劲的北风吹来,树枝飒飒作响,陆晚忙下意识地遮挡了一下鸟窝。

那小幼鸟似乎颇通人性,哑哑地低鸣一声,仿佛是对她表达谢意。

陆晚忍不住轻叹一声:“众鸟各归枝,乌乌尔不栖。”

“还应知妾恨,故向绿窗啼。”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

陆晚忙向树下看去,树下站着一个俊朗少年。一身白衣,额间朱砂,不用猜,正是小侯爷王瑾。

第48章 弹劾(二更)

王瑾仰着脸朝树上笑道:“陆姑娘,我原以为就我喜欢爬树摸鸟,原来你也一样!!太好了!令哥哥,你这府上,终于有了个有趣的人儿。”

萧令站在旁边,脸色不辨喜怒,也没回答王瑾,只微微抬头看着树上的她。

陆晚双手抱着树枝,满脸的尴尬,一下子僵在了树上。

真是冤家路窄,早不来晚不来,怎么才爬上来他们就出现了!

王瑾看出陆晚的尴尬,眉目含笑道:“下不来了吧?哈哈哈哈!”

陆晚心道:你俩这样站在树下,我倒是能下去,可我哪敢爬下去?

长生握着一把马草从旁边钻出来:“殿、殿下……!”

萧令这才收回目光,望向长生,道:“退下。”

长生道:“殿下,是我叫晚姐姐把鸟儿送回树上的。殿下您要罚就罚我吧!”

萧令声调已是十分不善,警告道:“长生,退下。”

长生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又不放心陆晚,只得一步一步向后挪去。

萧令目光投向树上,长眉微皱:“跳下来。”

陆晚望了望丈余高的树干,这跳下去,就算不摔断手脚,至少也要躺个三五天……

萧令不悦道:“跳下来。”

王瑾依然笑吟吟,眉间一点丹砂便也带着三分温柔。

他拍着胸脯道:“不用怕他,有我呢!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萧令只淡淡地盯着她。

陆晚被他看得头皮一阵发麻,鬼知道惹怒了他是罚跪还是扣月银呢!想到上次他一生气就罚了自己半年的月银……她咬咬牙,闭上眼撒手往树下跳了下去……

摔就摔吧!

她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向地面飘落下去。

眼看就要摔落在地,腰却忽然被人揽住了。

她惊慌失措的眸子,对上那颗明朗的朱砂。

只见王瑾笑道:“说了吧,有我呢!定叫你摔不着!”

陆晚脚尖一落地,忙立即伏地请罪:“给殿下请安。”

“哼!”萧令衣袖一拂,收回伸出去接她的手,“不是下水就是上树,没半点女人的样子!本王府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唉?令哥哥既然这么嫌弃,不如让她跟着我算了?”王瑾笑得眉眼弯弯。

“你说得不错!”萧令面无表情点头道,“本王这就去回了圣上,把这丫头赏赐给定远小侯爷。”

“哈,少拿圣上诓骗我,分明就是你自己不愿意!我还不知道令哥哥你?嘴硬心软!”他指着萧令笑道,“你还记得那年我俩为了一把琴闹到皇后面前的事儿吗?哈哈哈哈,我一装哭,便把你的乌桐琴骗到手了!”

“……”萧令无语。

王瑾和萧令同岁,自小便一起长大,虽然两个人性格一冷一热一静一动,却是关系最好。

正说着,一个小厮急冲冲地奔跑了过来。

“殿下,圣上召见。让您赶紧进宫去呢!”

“知道了。”萧令一边往房中走去,一边问道,“圣上有说何事召见么?”

“没有,宫里来的王公公说,兵部和吏部二位大人都在,尚书令裴大人也在。对了,王公公叮嘱了一句,说圣上心情不好,让殿下别惹圣上生气。”

“好,知道了。”

却说景阳宫里,裴贵妃满脸狐疑地打量着躬身请罪的哥哥。

“圣上,臣妾正在昭阳宫抄经书,听闻圣上召见,就马上过来了。”贵妃见御座上皇帝脸色极差,忙盈盈见礼。

“贵妃倒是恪守本分。”皇帝语气不咸不淡。

“臣妾自知做错了事情,让圣上失望,不敢再惹圣上烦心。”裴贵妃心中的情绪被掩饰得很好,整个一副恭敬和顺的模样。

“你不敢惹朕烦心,有些人却很是敢。”皇帝声音极冷。

“圣上今天怎么了?”裴贵妃愣住,皇帝虽说性格难以捉摸,对她却从未用过如此态度。

她看看跪着的二位官员,又看看躬身不语的哥哥永安侯,半晌才回过神来,惊道:“是不是楚王闯了什么祸?”

“你自己看看!”皇帝终于抬眼看向她,随手把一份折子扔在她脚下,怒道,“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裴贵妃满心委屈,却不敢多问,弯腰捡起脚下那份明黄得刺眼的奏折,打开一看,粗狂有力的字迹,正是楚王的字迹。

所呈内容单刀直入毫不避讳,直接催要军饷补贴,又提出因今年天气反常,奏请朝廷为将士们赶制御寒棉衣。最后甚至表明,善待将士乃决胜的关键,因此务必要在年前批准。

楚王的性子随了裴氏,裴氏家风本就强势骄傲,做人做事直接果敢,楚王又兼是少年英武,言行更是不在意规矩礼仪。可他的目的并无过错。怎么皇帝揪着这样一点问题生气?

裴贵妃微微一福,道:“楚王言行率直,惹了圣上生气,臣妾代他向圣上请罪。只是他也是为了边关将士,为了圣上的江山社稷……”

“为了江山社稷?”皇帝冷笑打断她,“啪”地又甩出一封折子朝贵妃扔去,“朕的江山社稷若是任由尔等拿捏,那朕这个皇帝也不用做了!”

裴贵妃捡起来看,这本折子是弹劾永安侯裴延盛的。言辞甚是激烈,在内大权独揽,目无君王;在外飞扬跋扈,目无王法;更弹劾裴延盛收受学生贿赂,买卖官职。

第一条罪状无非就是那些言官看不惯裴氏一族而已,而这第二条,却是牵连到鸿鹄书院。

本朝提倡文武兼治,重视培养选拔杰出人才,除供贵族子弟学习的国子监外,另外增设了鸿鹄书院。

鸿鹄书院是四年前中书令陆扬提议而设,陆扬负责人才录用与教育,裴延盛负责人才考核与选拔。

顾名思义,其目的是面向那些出身低微的学子,重在培养那些毫无根基的寒族子弟。

裴贵妃当然知道哥哥有些私心的,可陆扬难道就没有私心吗?谁都希望培养自己看重的人才入朝为官,这有什么错?

裴贵妃想替哥哥辩解几句,张了张嘴却是把话咽了下去,言官的弹劾,可轻可重,具体情形还不是看皇帝的心情吗?

因此她躬身道:“臣妾久居深宫,这些前朝之事并不了解。臣妾的兄长对圣上一片忠心,而圣上对兄长也恩泽浓厚,想来惹人嫉妒也是有的,又或者恃宠而骄也是有的。”

她说着,抬头用一双盈盈的眸子望着皇帝,眼底浮现一片水泽,娇媚至极委屈至极:“就连臣妾,不也仗着圣上宠爱,失去了分寸吗?可是若无圣上青眼,臣妾也不过是个人老珠黄的普通女人罢了!这个道理,臣妾尚能明白,兄长又岂能不明白?”

第49章 一群老狐狸

裴贵妃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皇帝的表情。

皇帝面容依然紧绷,看向尚书令裴延盛道:“裴爱卿,你听听,你这个妹妹可是个会说话的,三言两语说下来,倒成了朕的不是了。”

裴延盛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微微欠身道:“臣愚笨,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军饷这种关系到边境安危的事情,不能有任何差池延误……”

裴延盛曾经是武将,有一副高大威武的体魄,和一身纵横沙场气场。鬓角的头发已经微微发白,一对精明的眼睛将他的威严又放大了几分。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不容置喙:“圣上,凉州有近二十万军队,入冬以来军饷和粮草不济,若敌军挑此时机进攻,二十万军队缺衣少食,只能不攻自破束手就擒。届时悔之晚矣!”

今年漕运失利,江南的官粮至今未收交粮仓,以至于延误了西北的军粮。

眼下楚王接连上奏催促朝廷要粮食要银两,言辞犀利句句如刀,这意思是胁迫皇帝,若不给银子和粮食,敌军来犯他就要把西凉拱手让人?

想到这里,皇帝心中的怒气再次翻腾上来,道:“那裴爱卿说说,此事应该怎么办?”

裴延盛当即回复道:“臣还是那个建议,应当裁撤神威军!”

皇帝眼睛眯了起来。

当年顾侯爷驻守西凉,麾下组建了一支王牌战队:神威军。这支队伍经过精心挑选严格训练,在凉州屡战屡胜,被敌军视为传奇。

后来顾侯爷谋逆,神威军群龙无首军心涣散,连连溃败。

十五岁的楚王临危受命,从中挑选一万主力,兵行险招,于贺兰山之战大获全胜。接着楚王重新整顿队伍,加上收编了敌军数万人,组建了一支新的军队:天策军。

楚王是个天生的将领,只用了四年,就磨练出了一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军队。因他在西凉有麒麟少年之美名,故而天策军也被誉为“麒麟军”。

西凉有言:麒麟十万,可挡神兵百万。

加上今年天气异常,民间收成不好,因此尚书令裴延盛便提议,将那十万神威军裁撤。

这事上两个月就提议过,当时中书令陆扬铁了心要反对,就一直搁置了。

现在裴延盛再次提起,他不由得再次考虑一下……

皇帝正沉吟着,内侍拖长了声音通报:“晋王觐见——”

皇帝睁开双眼:“快宣!”

话音刚落,晋王萧令已经跪拜在御前:“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微有薄怒,道:“你倒好,成天不见踪影。别的日子也就算了,今日大朝,怎也不来?”

萧令恭恭敬敬地道:“回禀父皇,年关将至,儿臣最近新编了一支舞,准备作为春节的贺礼。”

皇帝脸色瞬间极为阴沉,怒道:“身为皇子,你整日里就忙这些东西?”

萧令再次躬身行礼,恭敬道:“儿臣不孝,不能为父皇分忧。”言行举止,温和谦逊,挑不出一点错处。

皇帝对裴贵妃微抬下巴,裴贵妃便站起身来,屈膝一福道:“臣妾告退。”

待贵妃出了殿,皇帝才严峻地道:“今日早朝得报,清州城大雪成灾,沿途十余郡县缺衣少粮,百姓怨声载道。”

萧令微微扫了一眼殿内,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跪在御前表情各异,尚书令裴延盛躬着身子,似乎是在请示着什么。

心下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他不由得暗骂一声:“这群老狐狸!!!”

脸上却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道:“父皇可是准备开仓放粮?”

皇帝微叹一声:“常平仓早就入不敷出了。”

萧令沉吟,若是往常,可调外地积谷支援,从相邻州县筹备粮食协拨灾区,来年朝廷以截漕粮补足。但如今全国上下冰雪连天,只怕是一时无法解救燃眉之急。

他斜眉看了一眼皇帝,思忖道:“儿臣之见,可从国库拨银子赈灾。”

皇帝冷哼道:“朕也是这么想的。可西凉军饷怎么办?国库预算就这么多,拨给了户部救灾,就不能拨给兵部发饷。朕召你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萧令不由得暗自冷笑:眼下粮草不济,国库告急,而陆扬负责的漕运又出现沉船事故,只要边境有点什么动静,楚王便可理直气壮伸手要钱,这种时机裴延盛提出裁撤神威军,于情于理,都是天衣无缝的好事。

只是太天衣无缝的好事,便不免让人怀疑其真实性和目的性。

萧令尚在思忖,兵部尚书杨策踏前一步,躬身劝道:“陛下,裁撤神威军,此事万万不可啊。”

裴延盛打断他道:“臣以为,此事两全其美。凉州现在有楚王的天策军镇守,天策军这两年来逢战必胜,令敌军闻风丧胆。而神威军…”

他看了一眼萧令,见萧令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什么反应,便继续道:“神威军作为顾良玉的旧部,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杨策言辞恳切:“陛下,神威军是凉州的王牌军,此时裁撤,只怕诱发敌军趁虚而入啊!”

裴延盛冷笑道:“难道杨大人还有更好的办法不成?”

他向皇帝拱手作揖,继续道:“凉州根本不需要两支军队,神威军十万,天策军十万,这近二十万的军队,一年需要的军饷是多少,杨大人只知伸手向户部要银子,却没有关心过这个问题吧?今年全国收成不好,明年的税收必然降低,国库拿什么养那十万军队?”

萧令站在大殿中央,低眉垂目,肃静清冷,强忍着内心的汹涌,仿佛此事与自己毫无干系般一言不发。

要斩草除根了吗?他心中冷笑,神威军是舅舅靖远侯一心挑选操练出来的王牌军,作战骁勇,治军严谨,当年靖远侯与顾皇后均自杀谢罪,才换来他和太子两个人的平安。

现在,父皇连舅舅生前的军队都要裁撤了吗?

“晋王,你如何看?”

皇帝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萧令抬起头来,斟酌道:“所谓天灾人祸,乃相辅相成。往往人祸伴随着天灾而来,而天灾又因人祸而更为雪上加霜。若是治理得当,粮仓充足,百姓尚有余粮救急;若是赈灾得当,减免税收,民心才能安稳。”

皇帝面色稍微缓和,点头道:“继续。”

萧令犹疑半晌,才道:“裴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今年全国多处遭灾,明年势必要减免税收。但——神威军是凉州的一道城墙,此时裁撤神威军,明年春季,青黄不接,便是敌军进犯的最好时机。”

皇帝道:“那晋王你的意思是?”

萧令撩袍跪地,双手抱拳,郑重道:“儿臣认为,不宜裁撤神威军!”

皇帝眯着眼看向面前的儿子,他忽然想起晋王七岁那年。

那年顾侯爷回京复命,向他汇报边关战况,年仅七岁的晋王萧令在旁边听着。片刻之间就看穿敌军计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头头是道分析战况,末了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仰视着皇帝,等待他的夸奖。

而现在,跪在地上的少年,双眼如潭,心思如海。

皇帝冷笑一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不能裁撤神威军?”

“是!”

皇帝看了地上的儿子半晌,忽然喝道:“给朕退下!!”

“……是。”

萧令像是早就预料到皇帝的反应,毫不犹豫地躬身行礼,依言退了出去。

第50章 故人悲歌(二更)

陆晚告别长生,却没有回翠烟榭,而是顺着锦瑟湖的河堤,慢慢地走着。

昏暗的假山之下,斜刺里闪出来一个黑影,对着她躬身一礼:“陆姑娘,请随我来。”

陆晚点点头,对这个人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那人带着她,巧妙的七拐八拐,绕过所有能被人发现的位置,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出了府,来到一处偏僻的胡同里。

这个胡同四周清冷残破,在寂静的黑夜和冷风中,让人产生一丝莫名的恐惧。

陆晚孤零零地站在胡同里,抬头望了望四周。

胡同尽头有一间低矮破旧的民房,远远的,一丝昏黄的烛光从纸糊的窗子里透出来。

带路之人将手中灯笼递给陆晚,低声道:“记着,只有两刻钟时间,两刻钟之后,我会在此处等你,不然你就只能自己回去了。”

“谢谢你。”陆晚接过灯笼,低声道了句谢。那人便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冬夜的风很冷,吹在身上无孔不入,刺得人彻骨的疼。

陆晚裹紧了外衣,一张纸条在她手心里紧紧捏着。

那纸条,是一个故人的。

他想办法把纸条送到了长生手里。

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民房,茅草为屋顶,土坯为墙壁,陆晚走近台阶时,停下了脚步。

这几天雨雪刚停,门前土路竟然不见一丝的泥泞。显然是被修缮过的。

她弯腰细细地察看了一下地面,又看了一下门口道路旁枯黄的草木,她的心,猛然紧张了起来。

有陶埙的曲音从房内传出来。

她迟疑着放下了扣门的手指,站在门外,静静地聆听了片刻。

前奏激烈慷慨,如同战马嘶鸣,狼烟四起。继而低沉幽远,像是年轻的将士独坐在大漠边塞的月下,吹着埙思念着远方的妻儿。

其声悲切,其音呜咽,如泣如诉,绵延不绝。

曲为心声。那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吹出这样悲切凄苦之音?

夜色之中,她提着灯笼,一身海棠红的裙,立在寒风萧瑟的破旧茅草房前,仿若一朵不合时宜的海棠花,开在了冷冷北风中。

蒹葭苍苍,锦水汤汤,

月色寒凉,染我旧裳。

情逝云荒,梦隔参商,

曲水流觞,魂断潇湘。

她怔怔地立在门外,连乐曲停止了都不曾发觉,直到“吱呀”一声,那人开了门。

一身靛青色的普通布袍并未让他有丝毫的平庸,他站在门口如一棵雪中青松,轻声唤道:“阿晚?”

陆晚仿若大梦初醒,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她竟然微微向后退了小半步。

他急忙向前一步,伸手去握住她:“阿晚!!”

陆晚看见他的手臂微微发抖,他的眼眶有泪,他的声音颤抖,唤道:“阿晚。”

陆晚手中的灯笼“啪啦”掉在地上。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人,沉默不语。

虽然早就想过要见她的人是谁,想过无数遍,她也没想到,怎么会是他!!

“阿晚,你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阿晚,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他眨了眨眼,将泪水忍了回去。

“子云哥……”

话音未落,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拥入怀中。

“子云哥哥。”

陆晚喃喃地叫了一声,一颗泪珠掉落下来,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夹杂着重逢的心酸。

他的胸膛温暖而安全,他双手轻轻的护住她,什么也没说,可那紧张而汹涌的心跳,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分别,没想到在这样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能够见到他。

可是现在……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子云哥。”她抬眼看他,从他的瞳孔里,看见彼此的眼中都有着眼泪。

周子云深呼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擦去陆晚脸上的泪珠,柔声道:“阿晚,外面风大,进去说吧。”

“……好。”

虽然心知此事有异,可她见到周子云的那一刻,却是莫名的安心,仿佛前面即使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也会有人陪伴着自己一般的安心。

她提着灯笼,跟在周子云身后。

这个男子,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周子云不会算计或者陷害自己。

周子云比陆晚大四岁,经常带着陆晚溜出去玩。那时候陆晚还是个小女娃,跟在他身后像个小跟班。

有一年的端午节,她和他悄悄溜出来看赛龙舟。人群拥挤中,小小的陆晚,被挤得失足掉落在河水里。

周子云瞬间就跳了下去,在水底紧紧地将她托举着,等河面救援的小舟靠近时,周子云呛水过多,已经进入昏迷状态,可那双手却始终没有放下,紧紧地将她托举着。

为了救她,根本不懂水性的他,差点死在了河里。

那年,他十二岁,她八岁。

有一年的中秋节,他从陆府花园翻墙进来,落地的一瞬间,摔伤了脚踝。她皱眉骂他捣蛋鬼的时候,他从怀里摸出一包香气四溢的海棠饼,塞到她怀里就跑了。

她才想起,无意中和他说起,最想吃东街口柳树下莫娘子家做的海棠饼。

他当天连夜就跑去买了来,又怕被大人发现,就偷偷翻墙送了过来。

那年,他十三岁,她九岁。

后来,他骑着青骢马,缰绳轻挽,盔缨低按,来到陆府门前,神采飞扬地向她告别:“阿晚,我要去凉州军营了!恭喜我吧,我终于能和父亲一样上阵杀敌了!”

他拍着胸脯骄傲地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周子云的父亲在凉州驻守边关,任职顾侯爷麾下做一名参军。战功赫赫的神威军在民间有着大量精彩的传奇故事,因此,加入神威军是所有有志男儿的梦想!

陆晚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子云哥哥,你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将士!”

“阿晚,我到了就给你写信!你记得好好练字啊,我写字难看,我们俩总得有一个写字好看吧?你说对不对?嘻嘻。”他摸了摸头上红色的盔缨,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鲜衣怒马豪情万丈,怎么会料到,他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回来故乡?

而十一岁的女孩,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又怎么会想到,他这一别,就永远的消失在了生命中!

第51章 你不是一个人(三更回报)

陆晚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这是一个极为简陋的房屋,屋内家具桌椅简陋破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

周子云在碗橱里倒腾几下,寻出一只青花缠枝的茶杯,倒了一杯热茶端到陆晚面前,关怀地叮嘱道:“这是姜茶,刚刚在门外站了半天,喝点驱驱寒,别冻病了。”

陆晚接过来,目光在茶杯转了个圈,这是一只崭新的茶杯,新得和房内破旧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强压下忐忑不安的想法,暗暗反思:难道是在晋王府待久了,竟然看谁都觉得不可信任?

当然,她肯定是信任周子云的,因为他的目光不会骗人。从小到大,周子云看她的眼神,总是这样坦诚而关切,笑起来像是大哥哥一样充满了宠溺。

陆晚一口气将姜茶喝尽,周子云忙道:“慢点喝,这茶有点烫!”

陆晚把空茶杯放在桌上,道:“子云哥哥,你怎么认出我的?又是怎么将信送到晋王府的?

“是这样的,我在修罗卫当差。那天在景阳宫,我看到你了。”

“开始我还不敢相信,一别四年,那个小丫头已经长得亭亭玉立了……”他脸上露出一丝喜悦。

“直到我亲耳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我才敢相信,你真的是阿晚……”

“后来我就知道你在晋王府上当差。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在修罗卫,想要打听一点小事情很容易。”他话锋一转,关切地问,“你在晋王府好吗?晋王殿下没有为难你吧?”

陆晚摇摇头,道:“晋王殿下难以捉摸,难辨真伪,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不会伤害我的性命。”

陆晚将陆府查抄以后发生的事情粗略的跟他讲了一遍,又把白玉绫的事情特别告诉了他,道:

“子云哥哥,你在修罗卫打探消息方便,我想知道,到底是谁要陷害我父亲,又是谁,刺杀了陆府的总管,为什么逆党之物会出现在陆府?”

周子云的目光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他猛地一把抓住陆晚的手:“阿晚,你快离开这里吧。我知道叔叔一定是被人陷害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查,我一定拼尽全力找出真相!”

陆晚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迟疑道:“子云哥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为我好,可是我现在不能走。”

她叹息一口气:“你也看到了,现在是这样迷雾重重的局面,我爹身陷牢狱,明显是有人要害他。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就是走了,那些陷害爹爹的人,也不会放过我。”

她冷静地道:“所以,我不能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要留在这里,慢慢地顺藤摸瓜,找到真相,让父亲重新回到朝堂,堂堂正正的做人。”

周子云眼中闪过一片复杂:“阿晚,别傻了,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能做得到的……你听我的,不要再与这宫中的一切有任何联系!”

“不,我不能放弃。”陆晚一字一句地道,“现在白玉绫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丝眉目,只要查出背后是谁刺杀的张总管,便能查出陷害父亲的人。”

周子云心知很难劝她放弃,沉思了一会儿,道:“阿晚,你听我说,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要以身犯险。白玉绫的事情,我会好好帮你追查的,毕竟,修罗卫想要查一些东西,比你一个女孩子方便得多有效得多。”

周子云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你说的白玉绫,我好像以前在军中见过……”

“真的?”陆晚眼神一亮。

周子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很确定……当年我在顾侯爷营帐里见他练字……”

陆晚连连追问:“你可确定?写的是什么?你再好好想想。”

周子云面露难色,讪笑道:“你知道我平生最不爱读书写字……对这些舞文龙墨的事儿也不大上心……”

陆晚的眼神便暗淡了下去,可又怕他担心自己,便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对了,子云哥哥,你怎么成了修罗卫的人?”

“我……四年前,我刚刚去到凉州,敌军就开始进犯黑山崖。战争前夕……朝廷无故断了我们的军粮。”周子云回忆着。

“敌军将我们重重包围,切断了所有出路,神威军困守黑山,粮草就将耗尽之际,父亲带领虎豹骑拼死冲出重围,试图去雍州求援,虎豹骑三千儿郎,拼尽了最后一口力气,厮杀到最后一刻,鲜血染红了整个山峦。”

“趁着敌军阵型已乱,顾侯爷带领人马从后面包抄过来,血战一天一夜。刚刚将敌军击退,朝廷降罪的圣旨就到了凉州,圣旨上说,顾侯爷通敌谋逆……顾侯爷立在城头仰天长笑——与其背负罪名苟活,不如死在凉州边境。他命人封锁城门,拒绝接旨伏罪,并下令放箭将查办官员悉数射杀……随后便自刎而亡。”

“一生为大梁出生入死,最后却落得个谋逆之名,父亲心灰意冷,也追随侯爷而去。父亲的两个亲信偷偷把我护送出城,我只能远远的望着城楼上父亲的尸体无能无力……”泪水落了下来,周子云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

“顾侯爷是太子的舅舅,皇后的哥哥,他麾下的神威军战功赫赫,怎么会通敌谋逆?”陆晚颤声道。

“我也怀疑过,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是顾侯爷自杀,神威军已经不是当年的神威军,虎豹骑也不复存在了……具体情形已经无法得知。”他的眼中满是苍凉。

陆晚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之间找不到安慰的话语。

他沉默半晌,轻声道:“阿晚,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的约定吗?你说等你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要和我一起看烟花。”这句话他问得极为艰难,他心中涌起一阵苦涩,当年和陆晚两小无猜,如果父亲不出意外……

陆晚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时候你总是让我扮成男孩子,偷偷带我出府玩。”

周子云苦涩的笑了笑,心里五味杂陈,道:“我打探了很久,今天才得以见到你。我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有什么事情一定先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千万不要自己贸然行动。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等漕粮一案真相大白,那时你就离开皇宫,好不好?”他征求的问她。

“好。”陆晚吸吸鼻子,抬手擦了擦脸颊。

“时间到了,你快回去吧,你要多加注意,不要让人知道我们见过。”他将灯笼递给陆晚。

陆晚欲言又止,可看到他关切的眼神,那到了嘴边的话,却还是咽了下去。

两人站起身来,周子云将陆晚送出门,顺手把门带上,他关切道:“我送你去胡同口,等那人来接你,我再回来。”

第52章 私会情郎

一路默默无语,两人各自都在想着心事。

到了胡同,周子云停住脚步,满眼担心地望着陆晚,将她额前被北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他叹息道:“阿晚,你一定要小心。知道吗?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担着,你还有我,记住了吗?”

陆晚低声道:“嗯,我会的。子云哥,你也要小心。”她郑重叮嘱道,“还有,做事多留点心,别让人利用了。”

周子云闻言,一阵暖意袭上心头,情不自禁张开双臂,一把拥住眼前柔弱的少女。

他抚着她的发,低低叹息道:“傻丫头……我能照顾好自己,你该担心的人是你……”

“答应我好吗?等叔父的案情真相大白,你就离开京城,回到吴郡老家去。好不好?”

陆晚闭上眼,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周子云身上温暖干净的气息让她留恋。

又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在水中将自己高高托举着,那种感觉,是面对死亡之时都不会有所畏惧的安心。

她听见自己轻声说:“好,我答应你,等到父亲的案情真相大白,我就离开这里。”

周子云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一抹纯净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他柔声道:“好,到时候我也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去吴郡。”

怀里的少女轻轻地嗯了一声,轻声道:“子云哥哥,你真好。我特别安心。”

这一瞬间,周子云觉得,自己的人生,再次绽放出新的希望。他禁不住想跑到一个空旷无人的地方大声呼喊,释放那种无以言表的喜悦!

二人又互相叮嘱了一番,最后周子云将陆晚送到胡同口,在陆晚的再三催促下,又再三保证自己可以安全回府,他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陆晚提着灯笼,站在空无一人的胡同里,与来时的忐忑不安相比,此时的心境已经大有不同。

虽然她还有点疑心,可此时心里满满的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和那种周子云身上天生存在的安心。

周子云这个人,大概就是有这种特别的魔力,让她莫名觉得安心。如同冬天的小手炉,夏日的冰镇汤,让她感觉实打实的喜悦和安心。

她想起他身上温暖干净的气息,脸上忍不住微微发烫。

这一切,好像也没那么糟呢。她这么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这个笑容,仿佛空山新雨后的荷花,娇艳纯真。

“你好像很开心见到他?”

黑暗之中,胡同那头传来一个声音。

一个少年斜靠着墙,身上月白长袍,在这寒冷的夜色中如月如霜,散发着清冷的光泽。

他双手环胸,正看着她这边。

陆晚提着灯笼,一步步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

那人也淡淡地审视着她。

四目相交,陆晚没有回避,也没有恐慌,眸子里镇定万分。

而他却反而有些惊讶,挑眉道:“私会情郎被人撞见,你一点都不紧张?”

他早就在此处等候多时,却不料意外地看到了一场柔情蜜意的画面,想着被撞破之后她定然难堪万分,便隐在黑暗中一直没出声。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陆晚就这样镇定地看着他,丝毫不见惊慌失措。

“因为当我走到门口,便知道,此事是你布局的!”陆晚平静地道。

饶是她心中镇定,可想起刚刚和周子云的相拥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脸上还是悄然飞起两朵红云。

他看着她脸上浮现的娇羞,一瞬间竟然微微有些失神。

“只是我不明白,晋王殿下为何要如此安排布局?你想利用他对付谁?我?还是我父亲?”

“我有那么坏吗?”萧令偏头看她,微笑问道:“本王让你特别不安心?”

陆晚提着灯笼默默走在他身侧,并不回答。

晋王既然要算计或者利用,那她和周子云反而安全了——至少,在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之前,不会允许有人先行取他们性命。

自从进宫以来,陆晚别的没有学到,这层真理是学到了:不怕被人利用,只怕没有利用价值。只要有人愿意利用你,你反而会活得安全很多。

他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笑意,眸子平淡清冷,只是那眼神中有一闪而逝的杀伐之气。

“我很好奇,你怎么发现此事是我布局的?到底哪一环出了问题?”他好奇。

让周子云发现陆晚,然后又让长生出现在他和她面前,接着又给他们见面的契机,这一切都毫无破绽。

多年不见的青梅竹马,意外在宫中重逢,最后通过多方打探,计划了一个见面的机会,这样的事情很正常很普通。

她怎么能发现端倪的?

陆晚看他一眼,淡淡的道:“怪只怪殿下你做事过于完美。长安城断断续续下了快一个月的雪,几乎没什么晴朗的日子。那破旧的茅草房门口道路却没有一丝泥泞,可见少有人来往。房中家具破旧不堪,可那喝茶的杯子却新得仿佛是昨天才买来的一样……”

他微微一笑:“周子云对你用情至深,得知你要来,准备了这些,不行吗?”

“他推门的动作都有点陌生,房门的门栓是向左的,而他下意识的去摸右边。另外,谁在自己的家里还会找不到茶碗?他拿杯子给我倒茶的时候,在碗橱里找了好几下。”

“殿下心思细腻性格谨慎,应该知道,毫无破绽,定然是最大的破绽。”

“……”他颇为意外的深深看了她一眼,第一次感觉无言以对。

静默半晌,他笑道,“你观察这么仔细,怎么就没看出来,本王是一片好心?”

“好心?让他惊喜地发现这一切巧合,都是早有人安排好的吗?”

陆晚不知为何,对他如此行径,发自内心的产生了一种抗拒。

他眼睛眯了眯,冷冷反问道:“不然呢?”

陆晚脱口而出:“晋王殿下,我知道你高高在上,而我卑微渺小,若你想要我的性命,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可你这样戏弄别人的感情有意思吗?看着两个人在你眼皮子底下诉说真情很痛快吗?!”

她眼神清澈而镇定,毫不畏惧地看着他道:“请问晋王殿下,我怎么相信你是好心?”

他眼神变了几变,定定盯着她看了半晌,方淡淡道:“起码你挺开心的,不是吗?”

他转身向前:“不可否认的是,刚刚是你进宫以来最开心的一刻吧。”

第53章 感情交易(二更)

“……算是吧。”陆晚承认。

不仅仅是那一刻,应该说,从今以后,想到周子云在宫里,她心中就会踏实很多——起码,她不再是孤身奋战。

“你倒是挺诚实。”萧令语气冷冷的,“可你应该知道,若是本王想害你们,根本不用如此苦心安排。这个道理,聪明如你,应该懂吧?”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调略高了几分,仿佛是在警告她什么。

陆晚斟酌着,那种诸如“我知道你是利用我所以你肯定不会杀我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如果你想杀我我就尽量让自己有更多利用价值”的大实话,如果想要好好活着,断断是不能说出来的。

所以陆晚想了想,才回答道:“我自然清楚,定不会让殿下白白帮我。”

“是吗?”

“是。”

“很好。”萧令扬眉笑道,“我倒还真有件事要你去办。”

“请说。”

“选妃。”

“选妃??”陆晚愣了一下。

“是。圣上马上要为我选王妃了。”他目视前方,面容平静,“你去拖住裴郡主。”

陆晚觉得头疼:裴郡主那种性子,是个能惹的人吗?

可一想到周子云,深知把柄在他手里,只得硬着头皮问:“什么事?”

“届时郡主会去参选。你只要使她落选就行了。”

“……”陆晚再次头疼。破坏裴郡主做晋王妃的梦想?嫌自己活得不耐烦?!

她挤出一丝笑容:“这个……我实在是办不到。”

“是吗?那你想想,要是圣上知道周子云是神威军的人隐瞒身份入了宫……”

陆晚咬咬牙,打断他:“行!不就是让她做不成王妃吗?我去办。”

“不。”他嘴角微微浮起一丝冷笑,缓缓道:“她肯定是要嫁入晋王府的。”

“但不是现在。”他的声音轻缓而冷酷。

他这个人正常吗!?很喜欢戏弄别人感情?他到底要干嘛?

陆晚瞪大眼睛看着他,内心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不做伤害别人感情的事。”

“这可由不得你。”他用一副淡漠的眸子看着她,嘴角却挂着微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

“权谊之计而已。她肯定是要嫁到晋王府的。只是本王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没空去想这些。”

他一顿,又说:“再说,你难道不想尽快查出真相?”

陆晚默了默,现在她想借萧令的力量去追查真相,若是晋王府有了裴郡主,以裴郡主对她的敌意……只怕她也没好日子过。

想至此,她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萧令很是满意她的从善如流,便放缓了态度,随便问到:

“看上去,你和周子云感情很好?”

陆晚想了一下,道:“我们两家只隔了一条巷子。他的父亲在凉州神威军、也就是顾侯爷旗下做一名参军,而他母亲早亡,他父亲便委托我爹多照看着他……”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如此说来,若是不出意外,你们本应该是一桩好姻缘?”

不料他竟然问得如此直接,陆晚的脸瞬间浮现一片红云。

好在萧令云淡风轻,并未曾留意她的细微表情,转身拐了个弯,道:“随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陆晚不知他要干嘛。

“去了便知。”

满腹狐疑地从胡同里出来,路口停着一辆马车,穆冉站在马车旁正在恭候。

这马车和平时萧令出行的相比,甚为朴素,走在街上与普通人家的马车毫无两样。

萧令一上车便闭目养神,陆晚坐在车内百无聊赖,想着刚刚的谈话内容,忍不住打量起他来。

宫中初见时他的平淡疏离,责罚她时不近人情,可在温香楼又是那样一副翩翩公子的神情,到底哪一副表情才是真正的他?

“本王很好看么?”她正微微出神,他突然睁开眼。

陆晚猝不及防,睁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你……”她尴尬得别过头去,咳嗽一声辩解道:“谁偷看了!?”

萧令微微一笑,“本王随口说说而已,你脸这么红做什么?”

说着伸手掀开了马车帘,一丝清凉的风吹进来,拂在陆晚热热的脸颊上。

“……”

马车行驶过长安城喧嚣的街道上,此时夜色正浓,华灯初上,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间段。

街道两旁高悬幌子的店铺,中间穿梭着手提肩挑的卖货郎,吆喝声和嬉闹声此起彼伏。

约莫行驶了半个时辰,喧闹渐渐地消失,来到一条肃静的街道。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一个玄衣汉子来到车前,道了一声:“您来了。”

萧令掀开帘子微一点头。

穆冉递了腰牌给他,那汉子看了一眼,便伸出右手,躬身道:“请。”

陆晚和萧令从车里下来,那汉子见到陆晚,似乎颇为诧异,微微打量了一眼。虽面有异色,却并不多言,躬身道:“二位请随我来。”

萧令率先向前走去,陆晚跟在身后,走过一个巷子,来到一座府衙,府衙门口匾额一面,上书“修罗都尉府司”。

这原来是修罗卫的府邸!

大晚上的,不知道萧令带她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

她的心中涌起一丝紧张和期待。

那汉子在前方引路,却不走正门,而是绕墙而行,来到一间年久失修的瓦房小屋。

他点亮火折子,陆晚借着微弱的光打量了一下屋内,只有一张方桌,两张已经斑驳的红漆椅子,一张破旧的木床。

玄衣汉子伸手在椅背上扭动,木床开始缓慢地晃动,紧接着床板打开,床底下露出一个洞口来。

他率先弯腰钻了进去。萧令轻盈一跃,也钻了进去,陆晚在洞口犹豫了一下,一只手探出来,淡淡吩咐道:“跳下来。”

洞里有一丝微弱的光线透出,陆晚借着光线向底下瞄了瞄,这是一个两丈高的地洞。

还在犹豫间,那头萧令已是极为不耐,一把抓住她手掌,用力往下一拉,陆晚毫无准备,头朝地向下掉去。

“噗通!”重重地摔在地上,陆晚却没有感觉到疼。

“你准备这样坐在我身上多久?”萧令冷冷道。

“你——”

那头带路的汉子微咳一声,道:“二位,时间紧急。”

她尴尬不已,再瞧向地上那人,嘴角不知何时微微勾。

“……”陆晚哑口无言,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无聊了?

地洞下方比较宽阔,有一个小小的角门,门只可容纳一人弯腰进入。

推门而入,眼前是一条狭窄幽长的通道,通道内悬挂着壁灯,火苗在潮湿阴暗的墙壁上挣扎跳跃,最终只能永远地停留在这暗室之中。

这地洞竟然是修罗卫的密道!可以进入关押犯人的监狱!

萧令带她来这里?

第54章 父女

虽然一直心中已有准备,可此时她依旧四肢冰冷,心脏“砰砰”直跳——

这是传说中的人间炼狱,一旦进了这里,那势必是九死一生。

这里空间十分昏暗,两边的油灯闪着微弱的光。大概是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

四周飘散着一股腥臭的气味,仿佛这是一个乱葬岗一般,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翻江倒海的酸味,直直地冲撞喉咙,陆晚深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将这股异样压制住,不料呼入鼻腔的却是空气中那挥散不去的腐烂味道。让她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两旁是低矮的囚房,玄铁打造的铁栏杆闪着寒冷的光芒。

囚室闹哄哄地关押着犯人,那些人或面色苍白如死尸,或眼露凶光狠狠地盯着门外。

一路走来,监房关押的人越来越少,里面的气氛越来越阴森昏暗。

直到尽头,出现一道铜门。

门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拇指粗五六寸长的铁钉,铁钉锋利尖锐,门被一条手腕粗细铁链子锁住,那把铜锁更是约有海碗大。

陆晚刚想伸手拿过锁链细看,萧令一把便擒住了她手腕,喝道:“不要乱动,这上面有毒。”

“有毒?!”

萧令低声道:“过了这道门就是内监,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是重点防守的地方。”

玄衣汉子打开了铜门,对萧令躬身道:“这里我不能进去了,请殿下自己进去吧。”

萧令朝他点点头:“好。”

内监比外监要讲究得多,建成普通人家的四合院形,东西南三面是级别稍微低一点的监房,用来关押犯人的亲眷——这种级别的犯人,一般都是朝廷要员,一关押便是连带亲眷甚至族人一起,而朝廷为了显示仁政,便将牢房按照普通人家的院子造型,让这些犯人能够与家人享受到团聚。

当然,真正进入这种监房的臣子,只怕也感受不到那点幸福了。

院子里设有铜制宫灯,即是是晚上,也依稀可见院中的一切。

陆晚跟在箫令身后,来到一座比较狭小的监房,门口的小路干干净净,显示着这里的主人喜欢井井有条。

门口驻守着两个全副武装的修罗卫,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牢牢的盯着眼前的一切。

见到萧令,他们伸手拦住:“有令牌吗?”

萧令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玉牌递了过去。那修罗卫仔细地瞧了瞧,躬身行礼道:“既然是有谢统领的令牌,那在下当然要放行了。只是……”侍卫为难的抬起头来,看着萧令。

萧令道:“怎么了?”

那两个侍卫斟酌道:“圣上有令,不管任何人进去,须得验明正身。”

这是律例,谁也不能违反,内监关押的都是有品级的官员,这些人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为的是防止有人捎带武器进去,或让犯人自杀,或者将犯人杀死。

“哦?”萧令站定。

那两个侍卫却毫不惊慌,依旧躬身抱拳,等待着他的首肯。

僵持了半刻钟,萧令微咳一声,冷道:“本王的身你们也要搜吗?”

那侍卫抱拳的双手微微颤了一下,身子却巍然不动,声音依然沉稳道:“殿下恕罪。”

陆晚眼中闪过一丝尴尬,若说搜萧令的身,倒也不是事儿,只是自己是女儿身,怎么能让人搜身?她不禁偷偷瞄了一眼萧令。

萧令沉声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两个侍卫毫无畏惧,不卑不亢道:“属下唐玉山、属下郭明起!”

他点头,似是甚为欣赏这二人的尽职,伸出双手道:“你们要搜本王的身,无话可说,但是本王身后这位,却不能。”

“这……”那二人面面相觑,“殿下,我们也是奉旨办事。”

“过来。”萧令向二人招手。

那侍卫虽狐疑不决,却仍是顺从地躬身贴耳过去。

萧令朝陆晚狡猾地一笑,附在那侍卫耳朵旁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

那侍卫眼中露出一抹惊讶之色,看了看陆晚,接着又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连连点头。

然后那侍卫对着萧令抱拳说了一句:“多有得罪!”萧令一脸温和,展开双袖任那侍卫搜身。

陆晚在一旁目瞪口呆,不知他对侍卫说了什么,一句话便让自己蒙混过关,可又不方便直接问他,只得干瞪眼。

那侍卫搜查完毕,方拿出钥匙将门打开。

陆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既期盼今天在这里能看到父亲,又万分的希望,父亲永远不要出现在这里——

因为,那代表着,父亲没有出去的希望了。

门被缓缓打开,侍卫点亮火折子,照亮了一室黑暗。房间内略有一些简陋的摆设:一张书桌、桌上竟然放着文房四宝,桌旁设着一张简陋的床。

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半分要迎接来人的意思。

萧令负手站在中央,扫视一番后,似笑非笑道:“陆大人可真是一身傲骨,连本王的情面都不给。”

“爹!!”陆晚哽咽叫了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听到她的哭泣,床上那人掀开棉被,缓缓地坐起来,看向跪在床前的陆晚。

陆晚上次见到父亲,还是一年前。她记得,那时候父亲衣裳严整精神焕发,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慈爱温和。

可此时,眼前这人像是一年之间苍老了十几岁,头发花白,眼神呆滞,看着她的时候,眸子空洞无神。

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哭得抽噎不止。

她很想问父亲,漕粮之案是怎么回事?白玉绫是怎么回事?

她很想问父亲,在狱中有没有受委屈?修罗卫有没有拿那些狠毒的手段对付他?

这些日日夜夜不停撕扯着她的问题,一直以为面对父亲就能问个水落石出,可真到了这一刻,她除了流泪什么都不能。

陆扬呆滞了半晌,直到陆晚握住他的手,抽泣着唤道:“爹——”

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他眨了眨眼,脸上表情慢慢有了一丝爱怜。

他缓缓地伸出右手,试图摸摸女儿的头。可随着他逐渐回神,那只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久经官场的本能让他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他的精神虽然不复当初,但脑子依旧敏锐——他留意到站在屋子中央的年轻男人,是晋王殿下。

只一瞬间,他便恢复了那呆滞的神情,道:“莫要哭了,回去吧。”

第55章 两个男人的战斗

陆晚道:“爹,我知道您是被冤枉的。您要振作起来,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查清楚……”

陆扬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儿半晌,用极力保持平静的声音道:“阿晚,要是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你便答应爹,此事你不要管,你就在晋王殿下那边好好当差——圣上不是给你安排的差事吗,你好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别的事情,都不要管,答应爹。”

陆晚急道:“爹,修罗卫的内监是什么地方,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我要是不帮您,谁还能帮您?”

陆扬厉声道:“阿晚!你连爹的话都不听了吗?圣上开恩,让你去晋王府当差,你就好好地当差!”

陆晚摇摇头:“爹,我手中已经有一些证据,只要顺藤摸瓜找出真相,您就能出去了。”

“胡闹!”陆扬闻言突然厉声打断女儿的话,他的眼神是从没有过的严厉,“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爹,女儿不想您在这里呆一辈子!”

“出去!”

陆晚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父亲,像是不相信一般打量着他,她强力忍住即将再次滚落的泪水,哽咽道:“爹——”

陆扬的心像刀剜一样,这个女儿是他最珍爱的孩子,要是把她牵扯进来,只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萧令不知何时让人弄来一套茶具。他踱步过来,微微笑道:“陆大人何必如此严厉。”

陆晚这才想起屋内还有萧令,不由得略有一丝窘迫,可脸上泪痕未干,只得拿衣袖偷偷地擦泪。

一方锦帕递到面前,陆晚抬起头来,正对上萧令笑意盈盈的双眼,那长眉凤目间,竟蕴藏着无限的柔情。

她愣了一下,忘了接还是不接。

萧令微微笑道:“别哭了,你今天应该开心的,不是吗?”

陆晚伸手正欲去接,陆扬严厉地咳嗽一声,道:“阿晚!”

陆晚连忙低声道:“小女唐突,请殿下恕罪。”

陆扬清了清嗓子:“阿晚,你先出去,爹和晋王殿下有事情要谈。”

“爹……”陆晚迟疑地看着父亲。

这个时候,父亲有什么事情要回避她?可她看父亲神色严峻,便只得微微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木炭铜炉上烧着的水已经第二沸,萧令舀出一瓢水,用竹夹在沸水中转圈搅动,此时他已经恢复了那平淡清冷的神色,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在他关注之中。

陆扬打量着面前这人,朝野上下都说,太子仁弱,楚王骁勇,而晋王风流。当真如此吗?

太子和晋王都是顾皇后一手教养的嫡子,论资质,自然更胜楚王一筹。

似乎是感觉到陆扬的目光,萧令抬起头来,微微笑道:“陆大人在想什么?”

陆扬道:“殿下今日所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带阿晚来见我吧?”

“那陆大人以为该是如何?”此时茶汤已经制成,萧令将茶水分杯,双手把茶盏递至陆扬面前,甚是温和。

陆扬接过茶,微品一口,笑道:“在修罗卫的内监之中饮茶,也只有晋王殿下才有如此风雅。”

萧令捧着茶杯,笑道:“这茶可是圣上赏的,知道大人爱茶,本王特意带来内监与大人共品。”

陆扬微怔,道:“殿下是为东宫而来吧。”

萧令道:“陆大人何出此言?”

“圣上准备裁撤神威军,殿下不为此事,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微臣父女相见?”

萧令目光微冷,可那锋芒只是一闪而过,旋即又是微微笑道:“陆大人身在监牢,心却一直在朝堂,果然是心怀天下。”

陆扬不卑不亢道:“位卑未敢忘忧国。”

萧令道:“陆大人胸怀广大,本王佩服。”

陆扬饮罢最后一口茶,杯盏轻轻捧在手里,没有说话。从萧令一进来,他就猜到所谓何事——

从漕运一案到白玉绫的出现,所有的事情,都奔着一个结果而去:裁撤神威军。

有些朝臣耐不住性子,早早地选择押注楚王,在陆扬看来,太心急了。

两个失去了母族庇佑的皇子,竟然一直地位稳固,难道真的那么简单?

就看晋王今日带着陆晚前来,就知此人谨慎稳妥,擅长谋算人心。

萧令又道:“陆大人如此聪明,不妨猜一猜,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陆扬抚须一笑:“殿下心事开解之日,便是微臣出狱之时。”

“哦?听陆大人的意思,已经有办法保住神威军了?”

“殿下已有良策,何必还问微臣?”

萧令闻言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大人先看看这个。”

陆扬将白玉绫拿起来,细细端详一番,狐疑道:“微臣未曾见过此物。”

“大人莫要诓我。这白玉绫,可就是令嫒一直追查的东西。她认识,大人您反而不认识?”

陆扬闻言神色微变,萧令看在眼里,又道:“如今敌在明我在暗,大人身为太子太师,与东宫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陆扬看了一眼萧令,见他神色依然清淡,而眸中寒意渐起,知他今天是有备而来。问道:“殿下要微臣做些什么?”

萧令道:“我们不妨合作,本王帮你了结漕运之案,陆大人帮本王保住神威军。如何?”

片刻的沉默之后,陆扬低声道:“殿下所谋,为私?为公?”

他非常明白皇帝裁撤神威军的用意:顾侯爷在神威军中很有威名,即使现在楚王接替掌管,也无法彻底令神威军心服口服。

军中将士如此拥戴一个谋逆之人,皇帝恐怕晚上睡觉都不安心,当今天子并非昏庸之君,怎能容忍如此大的一个威胁存在?

可萧令力保神威军,目的无论如何都是最明显的:留住神威军,就有可能给顾侯爷翻案,也有可能让太子势力接管神威军,这现成的一支兵权握在手里,谁与争锋?

萧令将白玉绫缓缓收起,放进袖中。

他理了理衣袍,慢条斯理道:“陆大人果然格局高远。难道保护嫡系不是为了天下苍生?”

“嫡庶之争,必殃及无辜。”萧令继续道:“对于百姓来说,皇帝是谁并不重要,而皇子之间的争权夺位,轻则摧毁朝廷体系,重则让无辜百姓跟着遭殃。若苍生蒙难,陆大人岂能冷眼旁观?”

陆扬道:“如今微臣身陷囹圄,连自己都保不住,又怎能保住神威军?”

第56章 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陆大人难道忘了鸿鹄书院?鸿鹄书院建成以来,不少清流文人可都是大人您一手教导的。”

陆扬抚须沉思,似乎在权衡计算着什么。

萧令拿过茶盏,缓缓地重新注入茶水,眉目含笑,耐心十足地等候着。

“二十天。”陆扬伸出两根手指,“微臣需要二十天时间。”

“好,本王在此先谢过陆大人。”萧令含笑致意,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他顿了顿,缓缓问道:“陆大人还不打算告诉本王白玉绫的真相吗?”

陆扬静默片刻,才道:“此事,还需找到一个人……江湖人士,人称独眼青龙。”

“此人也有白玉绫?”

陆扬摇摇头:“独眼青龙是顾侯爷救下的一个江湖侠士,为了回报顾侯爷救命之恩,那年他冒着生命危险从修罗卫手中夺得了白玉绫。”

“哦?此事本王怎么不知道?”萧令长眉微挑。

“朝中武将结识江湖游侠,本就不是什么好事,而独眼青龙不过是无名之士,这段私交,不为人知才是常理。”

“那陆大人又如何能结识这位江湖人士?”

陆扬眸光微闪,用极其缓慢的声调说:“白玉绫为什么会在陆府,也是因为机缘巧合……这位独眼青龙,当年与微臣发妻曾是同门师兄妹,他很是信任这个师妹,将此物交给师妹保管。”

萧令淡淡看着他,道:“你在说谎。”

“微臣没必要骗殿下。”

萧令道:“据我所知,您的发妻生下陆晚之后便告别了人世。”

陆扬毫不犹疑道:“对,独眼青龙也是后来才知道此事。”

萧令闻言微微一笑,算是默许了他这样的辩解。

陆扬微咳一声,道:“殿下可否答应微臣一个请求?”

“请说。”

“小女顽劣,若有得罪之处,望殿下多多包涵。”

他双手抱拳,眼神一改方才的精明警惕,竟然透着一丝恳切之意。

萧令嘴角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满脸的和颜悦色道:“陆大人哪里话,陆姑娘知书达理温柔娴淑,怎会得罪本王。”

陆扬看着面前这笑意盈盈的男子,心中隐隐约约生出一缕忧虑。

当年萧令贵为皇后嫡子,年少风流,意气风发,是何等的俊逸出尘。

七岁,金殿之上面对群臣分析战况,从容淡定侃侃而谈。

十二岁,以一曲琴声促成和谈,从此凤台抚琴传为佳话。

可这一切都止于四年前。

那年,晋王十四岁,顾氏一族灭亡,生母顾皇后故去,接着晋王殿下便开府在外,醉心于音律歌舞,不事朝政。

现在的晋王,相貌出色举止风流,谈笑间眉目含笑,让帝京所有少女春心萌动。

而就在半个时辰前,晋王殿下正用那样柔情的笑容看着陆晚。

可只有陆扬看出,那双眸子里,却是超越年龄的清冷平和。

想至此,陆扬眼皮跳了跳,心中冒出一个坚定的想法。

“轰隆隆!”

窗外一道银色的闪电划过,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雷电的光芒之下,饶是沉稳的两个人皆微微露出一丝惊骇之色。

陆扬低叹:“冬雷震动……”

冬雷不藏,兵起国伤。

萧令脸色一凝,怪力乱神之说他并不相信,可眼下,很难不让人忧虑重重。

风将窗户吹得吱呀作响,到底是监房,门窗似乎形同虚设,寒风毫无阻碍呼呼地灌了进来。

萧令起身走向窗前,大雨如故,一道长长的闪电再次划过,照亮了屋外的一切。

屋外,陆晚站在檐下,闪电映照出她苍白的面容,秀发沾染了水珠,飞溅的雨点打湿了衣角……

*******

从修罗卫的内监出来,倾盆暴雨已经转为淅沥沥的小雨。

陆晚和萧令各自撑着一把油布伞,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雨中沉默地走着。雨水滴滴答答从油布伞上滑落,飞溅在衣袍的下摆上。

“谢谢你,今天带我来见爹爹。”陆晚低声道谢。

这个人让她见到了两个最亲近的人,不管怎么样,她是充满感激的。

萧令停住脚步,看着她低垂的面容,淡淡问:“如果,你父亲永远出不来了,你怎么办?”

“不!”陆晚抬起头来,眼神坚定:“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我一定会找出真相的!”

萧令眉毛轻挑,一脸的不置可否。

她想了许久,才轻声道:“这世上,真相永远不会被掩盖。”

“是吗?真相永远不会被掩盖?”

“我不相信,父亲有谋逆之心。阻止真相的不是事实本身,而是人内心的懦弱。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谁陷害父亲。三个月不行,就六个月,六个月不行,就一年,三年、五年、十年……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不会放弃。”

她的声音很轻,却有着坚定不移的力量。

萧令忍不住侧头细看了她一眼。

她走在左侧,北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袭来,单薄的肩头早已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他不动声色地将伞微微倾斜自她身侧。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带着一丝怀疑:“值吗?就算找到真相,可那些失去的,永远回不来了。”

“我……”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是自不量力?”萧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进宫以来种种,若不是本王相护,你现在就被当成凶手正在大理寺接受审讯。小命都保不住,你拿什么去查?”

明明是斥责之词,声线里却不带任何情绪。

“殿下。”陆晚忽然停住脚步,抬头看着萧令。他比陆晚高一个头,这样仰头,正好够到他的肩。

“殿下可曾有过想要守护的人?”她问道,用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萧令不答,视线落在远处的宫灯之上。

“我有。”陆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傻很天真。可是,他是我最亲的人啊。”

萧令收回目光,转向她。

她身形单薄,姿态柔弱。可那神情却异常坚毅勇敢。仿佛盛在寒风中的梅花,傲雪凌霜,一枝独秀。

见他盯着自己不语,陆晚后背发凉:“殿下恕罪,我失言了。”

“没有。你说得很好。”他道:“这一次,我会助帮你找出真相。”

“真的?”她欣喜地抬起头来,可只一瞬她便觉得诧异,蹙眉狐疑道:“殿下刚刚和我父亲谈了什么?”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他瞥她一眼,向前快步走去。

陆晚忙提步跟上,“白玉绫在你手里,你又是安排周子云和我相认,又是夜访修罗卫,你……”

她突然警惕起来,“你,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萧令嘴角微扬,笑道:“过几日你就明白了。”

陆晚不解,萧令不再搭理她,施施然拂袖向前走去。

第三天,陆晚便知道“过几日你就明白了”指的是什么。

第57章 一心想做晋王妃

皇帝以仁政兴学为目的,提出让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将家族之中年轻子女到鸿鹄书院修习功课。

陆晚惊道:“鸿鹄书院?就是爹爹上书建立的吗?可那不是面向寒门学子的书院吗??”

周子云不屑道:“尚书令故意为之呗。朝中臣子现在哪个不是变着法巴结讨好裴家。鸿鹄书院现在可是尚书令一手掌控,这些去鸿鹄书院的年轻人,等于以后都是裴氏的学生。”

陆晚把手中的梅花饼包好,递给他,提醒道:“这种话少说的好,让别人听到了不好。”

那梅花饼入口即化,满口余香。周子云吃了一口,顿觉心中无限甜蜜,笑道:“怕什么,你又不是别人。”

陆晚脸颊微红,道:“你快吃了吧,吃完快点回去,别让人发现了。”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叮嘱道:“下次别再通过长生找我了,我也不方便见你,你冒险出来,虽然说你轻功好,可若是有个万一,我……我们都要好好的,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的是……”

“好。”周子云点点头,道:“圣上还要求,朝中公主皇子也一道去鸿鹄书院。另外,还放出消息,要为晋王在鸿鹄书院选妃呢。”

“这么快?”陆晚惊讶,萧令三天前才透露此事,这就马上开始了?

周子云却不知道陆晚为何惊讶,道:“晋王都十七了,早就该选妃了。只是因为二皇子楚王驻守西凉未曾婚配,所以他也跟着拖延了……这不,现在圣上先行给晋王选呢。”

陆晚暗叫不妙。

鸿鹄书院有得好戏看了……

次日,从长安城出发,往东行二百里,便是清水城。

此城依山傍水,背靠燕雀山,山脚下是弯弯绕绕的清水河,而鸿鹄书院便建在燕雀山顶上。

鸿鹄院,取自“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意在勉励寒门学子勤学苦练,将来达成心中志愿成为栋梁之才。

山脚下是一片苍劲茂密的松柏,树叶终年青翠,树冠直指云霄,寒风凛冽,青松翠柏巍然不动,身姿亭亭,令过往学子精神为之一振。

鸿鹄书院虽然是皇帝授意建立,却没有国子监那样高不可攀等级森严。本朝民风比较开化,皇帝又提倡兴学,故而书院也招收不少女学生。

自从皇帝要在鸿鹄书院给晋王选妃的消息传播开后,众人免不了猜测一番。

有的人说晋王殿下貌比潘安,要选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有的人说皇帝不在乎出身卑贱只看重才学品质;并且有传言,皇帝还想要在书院给未出嫁的公主挑选驸马。

总之,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喜庆的事情。一时之间燕雀山下聚集了各大世家的公子小姐,锦帽貂裘朱红玉翠,热闹无比。

此院既然专门为出身低微的寒门子弟而建,那必然提倡俭朴节约,贵族子弟们锦衣华服,却都被拦在了书院门口。

院首有令:凡衣着奢华者,不得入门。

陆晚望了望前面萧令,他换了一身素袍,身上不佩任何珠玉,就连发间簪子,都换成了木质簪。暗叹他果然谨慎小心。

书院校场,院首步青云正在射箭。

他微眯双眼,紧紧盯着对面的青松上的箭靶。

旁边一名学生模样的青衣少年,身背箭筒,也挽弓瞄准了树上。

“一、二、三!!”

随着步青云一声令下,两支白羽在弓弦上振了一下,嗖嗖射向远处青松。

“啪!”

“啪!”

两声脆响,箭靶上,两块鹅卵石大小的铜镜双双掉落。

步青云放下弓箭,对身边青衣少年微微点头:“还不错,只是搭弦时候气息不够沉稳。”

旋即,耳后风声微动,他眉目一凝,厉声道:“什么人?”

从松柏之间缓步走出一名男子,身后跟着一个秀丽的侍女。

男子一身月白素袍,乌发如墨染,俊颜如玉雕,贵气天成,清雅自然。

他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微微礼道:“步院首好箭法。”

他身后的侍女也跟着微微福了一福。

女子肤色白皙,面容秀丽,眉目清澈,看人时带着三分稚嫩七分灵动。身姿纤细,妆容整齐,行动间十二分的温柔端庄,看着不像是个侍女,倒像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闺秀。

步青云看清来人,并未有异色,不卑不亢地施礼:“见过晋王殿下。”

陆晚略有一些吃惊,眼前少年身姿俊朗,品相出众,无论如何也让人想不到,竟然是鸿鹄书院的院首。

步青云将弓箭交给身后少年,对萧令礼道:“殿下请随我来。”

说着便在前方亲自引路,带着萧令向着望秀楼而去。

望秀楼在燕雀山最高峰,站在楼上,山下景象尽收眼底。

山下早有得了消息的少女们远远的聚了过来,但是碍于身份,不敢靠近。

这些世家子弟们都是互相相识或者听说过彼此姓名的,围在书院门口,窃窃私语掩嘴偷笑。看起来都极为开心。

陆晚跟在他身侧,悄声道:“各家闺秀差不多都来了。只裴郡主还没有来。”

萧令脸带笑意,侧脸斜睨她,淡淡道:“你怎么比本王还着急?”

陆晚没有回答他,看向人群中。

是周子云。他一身常服打扮,手持宝剑,身姿如松,挺立在一个少女身侧。

那少女一身黛紫色的裙,皮肤特别白,身材高挑而丰盈。

陆晚暗中纳闷,周子云这是干嘛来了?

萧令道:“那是乐康公主。周子云此行是保护公主。”

陆晚心下了然,乐康公主今年十八,比萧令大一岁,看来皇帝真准备在鸿鹄书院把皇子公主的婚配人选都定下了?

只是皇帝可能也没料到,晋王殿下竟然打了别的算盘。

想到裴郡主,满心欢喜可能落空,陆晚心中不免有一些不忍。可那又有什么办法?这事要怪只能怪萧令心狠,陆晚想,能在终身大事上跟裴嘉月开玩笑,其实萧令并不在意她吧?

全长安城都认为,未来的晋王妃非裴嘉月莫属。就连裴嘉月自己也这么认为。当然,如萧令所言,裴嘉月总是要嫁入晋王府的。

萧令冷冷道:“裴延盛这老狐狸,为报贵妃禁足之仇,送了本王这么一个大礼。”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夹杂着呵斥之声。

“不长眼睛的东西,还不让郡主进去!”

随着环佩叮当之音,裴嘉月快马当先闯进了书院。

金银丝线交错的刺绣箭袖裙熠熠生辉,一左一右两个侍女骑马陪伴在侧,均身佩长剑。

她今天明显静心打扮过,本就张扬明艳的容貌更为光彩照人。

到了近前,裴嘉月勒住缰绳,抬头看向望秀楼上的萧令,扬眉笑道:“令哥哥!!”

萧令站在楼上回望她,淡淡笑道:“郡主来得好晚。”

裴嘉月目光落在陆晚身上,笑意盈盈的脸瞬间一黑。

第58章 满城情敌

裴嘉月目光落在陆晚身上,笑意盈盈的脸瞬间一黑。

再看向围在楼下的莺莺燕燕,心中的怒火蹭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她一提缰绳,跃到一处坡上高地,呵斥道:“看什么看?都给我下去!”

世家闺秀们被她赶到门口,忍不住抱怨起来。

“晋王选妃,我们出自名门,都是有资格参选的,为什么她要把我们赶下山去?”

“她一心想做晋王妃呗!把我们都赶走了,殿下就只能选她一个人了!”

“真嚣张!不就是有个尚书令的爹和有个长公主的娘吗?那又怎么样,殿下又不喜欢她……”一名绿衣少女满心不服。

话未说完,一记软鞭凌厉地甩了过来,照着绿衣少女兜头盖脸抽了过去。

“啊!!!!”绿衣少女躲闪不及,顿时从耳朵到脖子呈现一道红肿,她尖叫道,“你、你你你怎么打人??”

“打你怎么了?!”裴嘉月骑在马上,又是狠厉的一鞭抽了过去。趾高气扬道:“还有谁不服的?站出来!本郡主奉陪到底!”

刚刚议论不止的众人,霎时间都安静了下来,噤若寒蝉。

裴家月在长安是出了名的骄纵蛮横,这些少女们皆有耳闻,虽然心中很是不满和怨怼,可是裴家大权独揽,朝中臣子都巴结讨好,这些年轻少女们生怕惹怒裴家影响了家族命运,只得个个低着头敢怒不敢言。

裴嘉月略有几分得意,警告道:“别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又有点好家世,就想着飞向枝头。我警告你们,谁要是敢打这种歪心思,我绝不放过她!”

她说着,一道凌厉的眼神射向陆晚。

陆晚心中暗道:一心想打晋王歪心思的人,不正是郡主您自己吗?

话又说回来,晋王这样心思阴沉表里不一的人,为什么这些女人都这样想嫁给他?难道看不出来他非良人吗?

她望了望身侧的人,他若有所思看着楼下,嘴上却还有着万年不变的微笑,更显得冷淡无情。

绿衣少女捂着脖子,叫道:“你……你竟然敢打朝臣的家眷!我父亲可是兵部尚书!”

裴嘉月哼了一声,嗤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兵部杨尚书的千金。就凭你?也想参与选妃?”

原来这少女正是兵部尚书杨策的女儿,杨秀。

裴嘉月看似娇蛮无礼,实则是看菜下饭。杨策祖上曾是开国功臣,性情刚直,一直不肯屈身讨好裴家,裴家大权在握,早就视杨策为眼中钉肉中刺。

见杨秀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驳自己,裴嘉月当即喝道:“来人,把她轰下山去!”

随身侍女翻身下马,长剑出鞘,直指杨秀,道:“请吧!”

透着寒光的两把剑架在脖子上,杨秀又惊又怒,涨红着脸连连后退。

她心知今日被逼下山去了,就再也无缘选妃之事了。而且更为要紧的是,从此以后自己岂不是成了长安城的笑话?

所以她虽然面有惊恐,却并无下山之意。可她越往人群里退,人群就越是将她往外推,生怕惹上了裴嘉月。

如此僵持着,杨秀进退两难,一头撞在了一个男子身上。

宽肩窄背,身姿如松,腰佩修罗刀。

正是周子云。

裴嘉月的两名侍女见他挡在面前,喝道:“少管闲事!让开!”

周子云巍然不动。

见竟然有侍卫护杨秀,裴嘉月在马上呵斥道:“你哪个宫里头的?!听不懂本郡主的话吗?”

闻言,乐康公主转过身来。

“郡主,周子云是从修罗卫拨调过来的,此行来到鸿鹄书院,圣上特命他随侍在侧。”她向裴嘉月展颜一笑,抬高声调命令道:“周子云,本公主渴了,你去打点水来!”

陆晚微微惊讶:“乐康公主,竟然也怕裴郡主?”

萧令冷冷道:“失去生母庇佑的公主,能尊贵到哪里去?”

他双手抱胸,冷眼看着楼下一场闹剧。

乐康公主生母早逝,凭着几分玲珑机巧,才得到皇帝一些疼爱。裴郡主则不同,是皇帝打心眼里特别宠爱的。这种情况下,公主自然不会把麻烦往自己身上引。

周子云应了一声,人却没有动,任由杨秀躲在身后。

裴嘉月怒不可遏,长鞭穿风过耳指向周子云,道:“反了你了!小小侍卫,也敢挡道?叫他让开!”

一旁的两个侍女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周子云,抓住杨秀就要强行拖下山去。

杨秀满心的愤怒和屈辱,哭喊道:“你凭什么……我是圣上点名参选的朝臣之女!”

裴嘉月扬眉讥讽道:“凭你?要什么没什么,也配参与选妃?”

一旁传来一个冷静清明的声音:“她怎么不配了?论身份,父亲是正二品的官员,论相貌,丽质天成。况且,她还是圣上钦点的人选。若是郡主不喜欢、或者说是不服气,不如比试一番再说。”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

裴嘉月猛然回头,看清来人:“陆晚!你什么意思?”

陆晚缓步走过来,浅浅一笑,道:“我是说,若是郡主不喜欢、或者说不服气,不如当着大家的面,比试一番。”

萧令在楼上笑道:“陆姑娘所言极是,不如来个赛诗会,以文采定去留,如何?”

见萧令也帮陆晚说话,裴嘉月气到极点。

一个死到临头的罪臣之女,一个身份低微的奴婢,竟然敢插手她的事情?

她暴怒道:“陆晚!我警告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别以为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陆晚愕然,随即换上微笑,道:“都说郡主尚武,对诗书并无兴趣。难道传言是真?郡主若是退缩,岂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郡主既然要参与选妃,必然有拿得出手的本事,否则没得给那些嘴碎之人编排一番,你说是不是?”

此话一出,本来噤若寒蝉的众人脸上皆有了一丝讥诮之色,一阵嘘声传出来。

那些世家闺秀本就对裴嘉月极为不满,只是碍于裴家权势不敢反抗,此时见陆晚字字刚劲,也逐渐壮了几分胆子。

低声纷纷道:“是啊是啊,既然要选妃,那就要公平地比试一番啊。”

“对啊,若是我不如别人,输了我也认了。”

“不就是比赛作诗吗?我早就准备好啦!就怕她不和我们比呢。”

“没错,我早就知道,晋王喜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所以我才不学什么骑马射箭呢!”

陆晚侧目,静静听着旁边人群的交头接耳,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挂在嘴角。

她心里盘算着,以裴嘉月的性子,如此一激将,肯定忍不了。

而只要裴嘉月忍不了跳出来参与比试,那么就只能被牵着鼻子走了。

毕竟,出题的人是她陆晚。

“比就比!!”

裴嘉月恨恨地瞪向陆晚,道:“只是,出题的人不能是你!”她抬眼,指着楼上步青云,“需由步院长出题!!”

第59章 勾引男人

众人一阵骚动,纷纷抬头看向楼上的院首。

鸿鹄书院是尚书令裴延盛和中书令陆扬联合掌管,而陆扬只是挂了个虚职,书院具体事务全权由裴延盛运作。

这步青云,便是裴延盛花了重金招揽来的才子。

步青云这名字很有抱负,可本人却无心仕途。

满腹经纶却不能效忠朝廷,实在是令人叹息。可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正因为院首不想攀龙附凤,因此才能对每个学生都公平公正。

只是他作为裴家的门生,这一碗水如何端平?

步青云拱手道:“多谢郡主抬举。既然如此,那么步某便定个规矩,由我出题考答,答不出者,无论身份地位,都要下山去,怎样?”

裴嘉月闻言浮现一丝得意,道:“就依步院首说的办!”

步青云看向陆晚,道:“就先从陆姑娘开始,我先出上联,你对下联。若能对出,便由你出题考问郡主,如何?”

陆晚瞄了一眼萧令,见他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不由得暗自腹诽:他到底想怎样!?是他要自己把裴郡主拦回去,现在步青云分明是要帮郡主,有意刁难自己,可作为正主的他,却一点都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真是……阴险小人!

陆晚思忖道:“步院长,今日已经到了饭点,我看诸位也饿了……不如先让大家进来书院,用餐歇下,明日一早再集中比试?”

“你这是什么意思?提出比试的也是你,现在不肯比试的也是你,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当本郡主是什么人?”裴嘉月闻言第一个反对,她下定决心要把陆晚和杨秀这两个看不顺眼的女人轰下山去。

“对对对!要比,就现在比!”一个声音从墙上传来。

众人诧异地抬头看去,墙头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嘴里含着一枝不知道从哪摘下的野花,兴高采烈地看着这群少女们。

身上白衣,眉间朱砂,正是王瑾。

陆晚感叹,能把翻墙这种事干的如此风度翩翩光明正大的,也就只有王瑾了。

萧令眉头微皱,道:“王瑾,这里是书院,不得无礼。”

王瑾坐在墙上,看向楼上萧令,义愤填膺叫道:“你还说我呢,大家挤破头要一睹晋王风采,你却站在楼上不肯下来!”

“……”萧令瞬间无语。

王瑾又对众少女笑道:“这位晋王殿下冷心冷情,注定是要辜负你们一番痴情的。不如你们选我?我长得也帅啊!”

众人被他逗得脸上一红,纷纷掩嘴偷笑。一时间紧张敌对的气氛变得欢快了不少。

王瑾道:“早就听说陆姑娘是才女,步院首快出题吧!!”

步青云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步某偶得一首上联,未能解得下联,陆姑娘,若能连续答出三副对子,便由你出题!”

楼上萧令也来了兴趣,好奇道:“是什么对联?”

步青云念道:“怀抱三分青松,手揽二分翠柏,拥天上一轮明月。”

他这上联念完,各位闺秀们都暗自蹙眉:此联有数字有颜色,且抱、揽、拥,等字又是精妙至极,实在是难以对答。

王瑾也扶额叫道:“步院首你这是为难人吧!”

陆晚低头凝神思索。

裴嘉月那头已经嘲讽出声:“怎么哑巴了?你刚刚不还是挺能说的吗?还有你,杨秀,你不是要留在书院吗?有能耐,两一起回答呀!”

杨秀怒目相视,可步青云这题出得刁钻,她只得担忧的看着陆晚。

陆晚抬头望向萧令,见他站于望秀楼上,一身素袍,风姿清冷出尘。

灵机一动,一句下联便脱口而出:“身倚五丈高楼,腰佩七寸长剑,借人间百世清风。”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有一瞬间的呆滞。

王瑾反复的念了几遍,笑道:“极好,对仗工整,又夸了殿下,陆姑娘果然聪慧至极。”他歪头一瞬不瞬打量着她,好奇道,“只是,你这下联,好像是情诗啊!?”

裴嘉月反应过来,咬牙骂道:“你、你竟然当众念出这样的句子!大家知道了吧,这个贱婢,厚颜无耻之至!!!!仗着会几句诗,就随便编排晋王殿下??”

众闺秀们细细一想,竟然真像是有点情意绵绵的感觉!

陆晚浅浅一笑,反问道:“上联青松翠柏明月,下联以晋王殿下相对,郡主觉得不妥吗?难道郡主觉得,这些不配用来比拟殿下??或者说,是郡主有更好的下联?”

“你……”裴嘉月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气极恨极,迅速出手,瞬间一记凌厉的冷光闪过,长鞭奔陆晚面门而来,陆晚早有防备,灵巧一避,侧身躲过。

“呵!想躲?”裴嘉月冷笑,撤回长鞭,左手迅速一把将陆晚制住!

疾风闪电之间,周子云手中长剑出鞘。裴嘉月的侍女随从见状飞身缠斗上去,将周子云团团围住。

周子云一边应付那些侍女随从,一边回头怒喝道:“放开她!”

裴嘉月死命擒住陆晚,飞身一跃至书院门口的小土坡上,警告道:“不怕死的话,就给我乖乖滚下山去!”

“她是本王的侍女,郡主是要把我也赶下山去?”萧令从楼上缓步走下来。

见萧令竟然如此维护陆晚,裴嘉月气得双手发颤,叫道:“你也护着这个贱婢!”

萧令皱眉,言语间已带着几分不满之意:“郡主请注意言辞,要我说多少遍?她不是贱婢。”

“你已经被她勾引了是吗?你以前从不这样对我说话的!”

裴嘉月唰地拔出腰间长剑抵在陆晚脖子上,咬牙恨道:“我就知道,你这个贱人想破坏我参与选妃!你觉得我不敢杀你是吗!”

萧令脸色大变,厉喝道:“裴嘉月!把剑放下!!!”

陆晚忙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郡主你先放下剑……”

王瑾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也解释道:”郡主,不是你想得那样,我随便说说的啊……郡主你要怪就怪我吧!陆姑娘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生气,回头我让你打一千次一万次都成!”

裴嘉月见众人都护着陆晚,嫉妒之火熊熊燃烧起来,疯狂骂道:“贱人贱人贱人!你去死吧!!”

“放开她!!”周子云平地一跃,手掌击出,劈手去夺她手中长剑。

裴嘉月虽然会一点武功,却是那三脚猫的功夫,与周子云这样经过正经训练的侍卫不能同日而语。

见周子云迎面而来,她一霎间慌了神,手中长剑一抖,眼看就要刺向陆晚,忽然,脚下的石头忽然一震!

第60章 英雄救美

一阵地动山摇的感觉从地下传来。

“轰隆!”

一声巨响,乱石飞溅,那小土坡的巨石竟然裂开了!

裴嘉月魂飞魄散,惨叫道:“不好了!救命!”

陆晚大声道:“快下去!!!!石头要炸开了!”

萧令喝道:“有埋伏!!!”

陆晚也发现了,这巨石崩裂,裂缝之间升腾起阵阵烟雾,伴随着呲呲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巨石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步青云冲向前来,挡在萧令前面,喝令众人道:“来人!武学院的学生呢!!快保护晋王!保护公主!!”

顿时,书院的武学子弟们列队而至。

乐康公主脸色惨白,神色却颇为镇定:“先救人要紧!!”

裴嘉月吓坏了,哭喊道:“救命啊!我要死了!!!”

她这一挣扎,手中长剑又抖了几下,陆晚脖子一阵疼痛,伴随着温热黏糊的液体……

萧令冷喝道:“都想死在这里吗?快撤!!!”

一言惊醒众人,所有的世家闺秀们都吓得尖叫哭喊出声,纷纷向山下奔跑逃命。

步青云临危不惧,命令道:“从后山沿小路撤退!要快!!此处必然是有贼人设了埋伏,布置了炸药!!尽快撤退!!武学子弟们,先保护公主下山!!”

“是!”

乐康公主快速地被护送下山。

周子云趁乱飞身一掌击出,裴嘉月蓦然回头,见周子云的手掌已经袭来,下意识的闪身回避,一把将陆晚甩了出去。

“轰!!”巨石瞬间炸裂。

陆晚双腿震得发麻,忽然听见周子云叫道:“小心!!!”

“郡主小心!”

身后,一块巨石砸了过来……

前方,裴嘉月手中长剑失手,向陆晚脸上飞过去……

裴嘉月惨叫道:“啊!我的剑!!!”

“阿晚!!!”

“陆姑娘!”

周子云和萧令双双飞身扑了上去。

电光火石之间,周子云以肉身挡在了陆晚身前。

巨石结结实实地砸在他身上。

“轰隆!”

浓烈的烟雾伴随着巨大的火光,周子云向山下滚了下去……

“子云!!”陆晚尖叫一声。

“闪开!”萧令低喝出声。陆晚被他用力一推,向后摔了出去。

银色冷锋当空而来,长剑刺向了萧令的胸膛。

“晋王殿下!”步青云惊呼。

短暂的失神之后,萧令感觉温热的鲜血汨汨流出,心口位置传来不可抑制的疼痛。

他皱了皱眉:我,又为这个女人受伤了?

耳边传来裴嘉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殿下!!你醒醒,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啊,你醒醒,你别吓我……来人!!快来人啊!”

他极力动了动嘴唇,一阵眩晕袭来,最后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直到变成黑暗一片……

陆晚向着山下滚落,树枝和山石不时地打在她的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心心念念的只有三个字:周子云!

“阿晚!!”

一个声音响起。

“子云哥!”

她惊喜地回应,一双手已经牵住了她。

只听得“小心!”“啊呀!”两声低呼,陆晚从上头砸落在他怀里。

周子云双手抱紧了她,两人双双一起向着山下滚去。

地上的落叶夹着消融的雨雪,粘在衣袍上,山风在耳边呼啸,陆晚依偎在他胸口,他的气息温暖而干净,哪怕是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却依然让她感觉到安全舒适。

周子云的胸膛,就像寒冷冬夜里松软温暖的棉被。

她闭上眼,舒服地窝在他怀里。

就让这山路永远滚不到头吧。

可是幸福不过一刹那,下一瞬,俩人便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砰!”一根树枝挡住了他们。

一扭头,下面是万丈悬崖。

生死不过一瞬间,周子云一手紧紧搂住陆晚的腰,另一只手用力地抓紧了不到手臂粗细的树枝。

周子云呼吸不稳,但仍然保持着沉稳的声调,安慰她道;“没事,我们能爬上去。”

“嗯。”陆晚没有多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环在腰间的手。

手上传来她微微的颤抖,周子云柔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任何意外的。”

话音刚落,树枝咔嚓一声,抬眼一看,救命的树枝,显然承受不住了,马上要断裂。

而此时,周子云的手开始隐隐颤抖,陆晚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挂在悬崖上,稍一不慎,便将坠入万丈深渊。

她认命地闭上眼,默念道:子云哥哥,你要好好活下去。

放在他腰间的双手,一点一点慢慢地放松了力量。

带着一点不舍和留恋,极为缓慢地,将手慢慢滑落出去。

感觉到她的异常,周子云回过头来,绝望地喊道:“阿晚!!抱紧我!不要丢下我!!”

她睁开眼,看见他双眸中隐约浮现的泪水,和脸上的惊慌失措。

陆晚双手极为留恋地抱了抱他的腰,低声叹息道:“子云哥哥,有句话我一直没说……”

周子云脸色惨白,厉声吼道:“阿晚!!抱紧我!!听见没有!抱紧我!不许松手!”

他顾不得脸上滑落的泪,决绝道:“你不管爹爹了吗?他还背负着冤屈!你别想我会帮你查,你要掉下去,我也不活了!”

他言辞激烈,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周子云向来说到做到,陆晚不由自主抱紧了他的腰,双眸中有滚烫的泪珠掉落,喃喃道:“子云哥哥,你真傻。”

“咔嚓!”树枝又是一声脆响。

陆晚闭上了眼,已经不去看这一切了。

悬崖也好,深渊也好,有他陪伴,生死何惧?

如果她的生命就此要终结,未必也不是一种完美。

只是爹爹……恕女儿不能为你洗清冤屈了……

周子云单手紧紧搂着她,一只脚慢慢地寻找落脚点,悬崖之上,努力一寸一寸的去寻找能够支撑生命的落脚点。

他想起死在凉州城头的父亲和顾侯爷,想起父亲的谆谆教导,想起去凉州之时意气风发地向阿晚告别。

她说,子云哥哥,你会成为最厉害的将士。

现在她安静地趴在他胸口,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呼吸轻柔镇定,仿佛把自己的生死都交给了他。

周子云心中涌现一丝甜蜜和慌乱。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求生意识。

这辈子,他和她,生命是永远连结在一起的。只要有他活着,就不能让她有任何意外。

一定。

哪怕是他死了,也不能。

第61章 本王受伤了(二更谢打赏)

不知道用了多久,终于在山崖上找到一块落脚的山石,周子云双腿用力一蹬,将身子挪动一点,小心将陆晚送了上去。

两人刚刚爬上山崖,那根树枝再次“咔嚓”一声,彻底断裂,树杈直直地向山崖掉落下去。

两人后怕的互相对视一眼,差一点,掉下去的就是他们二人……

周子云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长须一口气:“我们都还活着,真好……”

陆晚靠在他胸膛,静静地没有说话。

山下。

步青云手持双剑,走在最前面,众学子们纷纷跟在身后,保护着各大世家的公子小姐们撤退。

众人心惊胆战,生怕路上再次遇到爆炸,心悬在嗓子眼,终于来到燕雀山山脚下。

却见山下清水河的桥已经被毁掉。

学子们终于忍不住怒骂出声:“太卑鄙了!!院首大人,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卑鄙!!”

有人强自镇定道:“如若是有贼人作乱意图陷害我等,这事传到长安城,圣上肯定要好好的彻查一番的。”

步青云神色微凝,沉默着环顾四周。

燕雀山下清水河,燕雀山上鸿鹄院,此桥被毁,只能等待船夫渡人。

书院的寒门学子倒也罢了,可这些长安城的世家公子,又有公主和晋王在……到底是谁?要陷害谁?

裴嘉月守在萧令身边,哭泣不止。

乐康公主稳定心神,道:“没事的,书院的大夫说没有伤中要害。再说了,郡主也是无心之过,要怪,也只能怪不该进行什么比试。”

有几位公子立即恨恨道:“不是说奉旨要我们来书院学习吗,为什么又要在此处选妃。这倒好,消息放出去,肯定引来了什么乱臣贼子……”

一提到乱臣贼子,众人不由得都打了个寒战。

“你们还记得之前发生在长安城的命案吗?就是和白玉绫有关……那白玉绫,就是和逆党有关的……”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瞬间惨白,颤声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今天都别想活了……”

裴嘉月突然恨道:“就是那个陆晚!!每次她出现,都有不好的事情!!对,她和白玉绫有关系!!”

乐康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郡主,此话不能乱说。那陆姑娘,是中书令陆扬的女儿。对了,步院首,鸿鹄书院当初还是陆大人提议建立的呢。”

步青云神色肃然,道:“难道,今日之事,和陆姑娘有关系?”

正说着,陆晚搀着周子云慢慢走了过来。

乐康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又恢复正常,道:“周子云,你可知罪?”

周子云被巨石砸中双腿,伤口倒不是很重,却伤到了筋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正要开口请罪,陆晚忙道:“公主恕罪,是我连累了子云大哥,幸好公主安然无恙,若是公主有什么闪失,我等死罪难逃。”

乐康公主柔柔的笑了,道:“你是晋王府的人,本宫无权罚你。但是周子云定是要罚的。”她看向周子云,正色道,“周子云!圣上拨调你来保护我的安全,出了事你却跑去救一个侍女!要是本宫在这燕雀山有个什么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周子云道:“卑职虽然有护卫公主之责,却也没有忘记修罗卫之职。卑职不仅仅要保护公主的安全,也要保护这里每个人的安全。”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挑不出一点错处。乐康公主深看了他一眼,只见周子云拖着一条伤腿,身姿如松面不改色,颇有一副铮铮铁骨的样子。

她又瞥了一眼周子云旁边的陆晚,这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放开了搀着他的手,但是依然站在离他半步远的位置。

乐康公主咯咯笑了,道:“周子云这话说得极好。不说这话,瞧你们这生死相依的劲儿,我倒还以为你们俩是老相好呢。

陆晚心中咯噔一跳,暗叫不好。正要开口,裴嘉月讥讽道:“她自然是有勾搭男人的本事。公主没看见大家都护着她吗?殿下已经是为她第二次受伤了!!”

陆晚这才发现萧令被裴嘉月抱在怀里,脸色惨白,胸口素色衣袍有干涸的血迹。

裴嘉月瞪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脸上的妆也花了一半,骂道:“贱人!!主子为她挨了一剑,她不管不顾,只顾着心疼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男人!!”

这话说得难听至极,陆晚忍无可忍,提醒道:“郡主!伤到殿下的可是你的剑!”

裴嘉月怒火再次燃烧起来:“你说什么??!”

王瑾双手捂着耳朵,嚷嚷道:“唉,我说你们够了没?郡主小心点,怀里搂着个伤号呢!哎……小心点!啧啧啧你看伤口又崩开了!!!”

裴嘉月忙低头去看怀里的人,只见萧令双眉紧锁唇色惨白,似乎极力忍耐着痛楚,顿觉心中又痛又怒,道:“殿下你为何要去救那个祸害!!你看看吧!!她哪里管你的死活!”

萧令眉毛动了一动,缓缓睁开了眼。

裴嘉月喜道:“殿下!!”

他淡淡的眼神扫了一眼裴嘉月,随即,在众人之间转了一圈,落在静默一旁的陆晚和周子云身上。

周子云腿上受了重伤,缠着一圈布料。

陆晚裙角撕破了一块,显然是为了给周子云包扎伤口。

他眉头微微一皱,隐隐有一丝不悦闪过。

乐康公主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响起:“晋王这侍女,是不是和周子云认识?哎呀,我记得她进宫没多久吧?怎么就认识了修罗卫的人?”

陆晚忙道:“回公主的话,只因为方才周大哥为了救我……”

话未说完,被萧令打断:“本王受伤了,你不过来伺候着,杵在那碍什么眼?”

陆晚嘴里应道:“是……”瞄了一眼正抱着他的裴嘉月,脚步却不曾挪动。

萧令收回目光,折向人群中,吩咐道:“郡主受了惊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

侍从们忙躬身上来请安:“郡主,小的们准备了药膏,让奴婢来服侍郡主吧。”

裴嘉月这才极不情愿地放下萧令,瞪了一眼陆晚,道:“给我好好伺候着!若是敢打什么歪心思,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说着小心地把萧令往陆晚怀里一推。

陆晚愣了一愣,双手悬在空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第62章 再遇险境

萧令已经顺理成章地倚靠在了她双臂中,冷冷道:“包扎。”

陆晚忙低头道:“可是……殿下,郡主已经为您包扎过了。”她的目光扫过他胸前,一朵红色的血迹在素色衣袍上,像盛开的曼陀罗花,鲜艳而刺目。

他冷冷斜睨她:“让郡主来伺候我,你的身份是什么?”

陆晚不知为何他突发责难,可心知他是为了自己挨了一剑,自知有愧,低声道:“奴婢知道。殿下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找大夫来。”

她挪了挪身子,就要起身。

“回来!”

“……那我服侍殿下用药!”

“不必。”

“那……”

他又冷冷瞥了她一眼,道:“坐着!”

陆晚只得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小心翼翼的让他靠在怀里。

乐康公主看在眼里,道:“晋王殿下一向温和,难得今日如此生气。罢了,我们现在做主子的,每天或多或少都要被这些笨手笨脚的奴才们气上一两回。”

她莞尔一笑,目光在陆晚身上扫了两圈:“陆姑娘是个聪敏伶俐的,想必不会让殿下生气很久。”

陆晚对这个乐康公主的了解仅限于萧令那句“一个失去生母庇护的公主能尊贵到哪去”。

一时摸不准她这话里带话的是什么意思,只得低垂眉目道:“谢谢公主提醒,奴婢必然尽职尽责。”

乐康公主闻言以帕掩口咯咯笑了起来。

王瑾道:“我说了吧,你别怕他!令哥哥是个嘴硬心软的,嘴上喜欢教训人,其实遇到危险情况,他第一个上去救人!对了,上次不也是殿下替你挡了一次吗?咿……令哥哥,不对啊,这不像你以前的行事风格啊!!”

裴嘉月嫉恨的声音响起:“殿下本来就心地善良!怕只怕有些人另有所图呢!”

萧令微微不悦地咳嗽了一声,众人这才止住了话题。

步青云躬身向前,道:“殿下,船来了。”

众人一听可以离开,立马振奋了起来,声音都带了几分轻快,眺望着河面道:“真的真的,有一艘大船!!”

“哇!!!好大一艘船!”

顺着众人的惊呼声,陆晚看过去,只见远处清水河上稳稳地驶过来一艘三四层楼高的大船,船上水手迎风而立,均玄色箭袖窄衣,身姿威武,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队伍。

萧令道:“这船,来得可真是时候。”

步青云望了望天色,道:“今日回长安已经来不及,若是鸿鹄书院是有敌人埋伏,只怕半路还有设伏,为了各位的安全,步某建议先不要轻举妄动。”

见萧令并无异议,他继续道:“我已经让人把事情汇报给裴尚书。两天内朝廷必然会派人前来接应各位。诸位,今晚请在分院休整一宿!”

萧令淡淡一笑,算是应了。

排队等候上船的时候,他侧过头,在陆晚耳边低语道:“你水性还行吧?”

陆晚点点头,疑惑道:“不是有船吗?”

话一出口,她便明白了。萧令觉得这船上也有埋伏。

她略有紧张,道:“那你为何还要上船……”

萧令瞥她一眼,没回答。

船上异常宽敞,众人排队鱼贯而上,可到了船舱内,才发现,船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立着无数黑衣男子。均腰佩单刀身背弓箭,个个神色冷冽,剑拔弩张,让人胆战心惊。

清水河上怎么会有如此威风凛凛的大船?哪里来的如此训练有素的阵仗?

陆晚不安地望了一眼萧令,如果船上有埋伏,最危险的人就是晋王了。毕竟,他的身份是最尊贵的。

萧令压低声音道:“火药味。”

陆晚骇然,猛地吸吸鼻子,什么也没闻到。

萧令无语地看她一眼,不再说话。

步青云躬身回禀道:“殿下,此船是步某同门师兄的商船。他因水上运输需要,特意花重金打造了大船,又雇佣了一批得力水手,为了保证殿下与公主的安全,步某特意联络师兄借来此船。”

王瑾奇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步青山嘛!青帮帮主!那人可真是一大传奇人物啊!有年我去吴郡游玩,有幸见过他的船队,最高的足足有十层楼!!”

萧令道:“吴郡??”

王瑾道:“是啊,你不知道吗?不过也对,步青山一般不露面,就是江湖侠士也鲜少能见得到他真面目。唉,步院首,你和他是同门师兄弟?什么时候带我去拜访拜访他呗?”

步青云眼中闪过一丝尴尬,道:“步某虽曾与他是师兄弟,但我和青帮并不熟悉,今日能借船也仅因船队恰巧路过。”

王瑾了然点头:“我知道了。江湖传言果然是真的。”

乐康公主听得一知半解,问道:“什么传言?”

王瑾道:“据说步青山因收受钱财做杀人灭口的勾当,被逐出师门,同门师兄弟均与他断袍割义。”他摇头叹息道,“实在是可惜啊,步青山这人,他还曾经救过一个村的百姓呢。”

步青云打断他道:“小侯爷游历四方,听来的故事真真假假,还请不要在步某面前提那个人的事情。请小侯爷恕罪。”

萧令微微笑道:“步院首是朝廷聘用之人,自然是不会与江湖侠士有过密交情。”

步青云颔首,不卑不亢道:“步某谢过殿下宽谅。各位请休憩片刻,约莫半个时辰,便能到分院。”

待众人一一安顿好,天色已经黑下来。奔波了半天,大家都疲倦至极,船一开动,大家就进入了梦乡。

陆晚是被热醒的。

朦朦胧胧间,一阵灼热扫过鼻尖,令她呼吸凝滞。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清了船舱外的火光。

“起火了!”

“快来人啊,救命啊!”

“保护公主和晋王!”

外面喧嚣四起,浓浓的烟雾夹杂着热浪席卷进来,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陆晚转身便要逃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火光肆虐,瞬间吞没了狭窄的船舱,像是一个红色巨兽,张牙舞爪地扑向她。

刚刚从燕雀山上死里逃生,陆晚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她哪里还有力气从火堆里逃出去?

第63章 追杀

空气越来越稀薄,火苗越来越猛烈。

“快抓住我!”一道人影自火光中跃下。

陆晚惊喜交加叫道:“子云哥!”

周子云一把抓住她:“快跑!船上有火药!”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船舱炸裂,高大的船身瞬间应声而倒。

两人双双坠入水中。

周子云和陆晚因为那年落水事件吃了亏,从小生在河边的二人,瞒着家人练就了较好的水性。

周子云更甚,一入水即如蛟龙入海,河面上连水花都不曾泛起。

众世家闺秀们几乎没有会水的,均在水里哭喊扑腾,带来的护卫们忙着救人,根本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救命啊!!我是乐康公主!快救我!”

陆晚这才想起,萧令没带侍卫,坏了!!

她一推周子云,道:“子云哥,你快去救公主,我去救殿下!”

恰在此时,河面上突然涌现无数只小船,船上站着一排弓箭手!!

水面有一抹腥红的血迹晕散开来,逶迤延伸至前方。

陆晚暗叫不好,忙浮出水面,叫到:“晋王殿下!!”

前方一团素白的人影隐隐约约在水里扑腾,她忙扎入水底屏气游了过去。

正是萧令。

他脸色惨白,俊秀的脸上风度不再,满是惊恐之色,紧紧地抓住陆晚的双臂,连连咳嗽吐出好几口水。

陆晚道:“快潜入水底!!那边有刺客!”

萧令双手似一只八爪鱼一般紧紧攀在她身上,狼狈叫道:“你你你你、你快救我!!”

“嗖嗖嗖!!”河面上箭如雨下,带着万支火光密密麻麻地向着众人飞来!

“快潜入水底!”陆晚忙一把将他按在水底。

“你……”萧令气得想骂人,一张嘴河水灌入喉中,化为几串水泡……

“屏住呼吸!”陆晚低声警告道,“不要说话!”

萧令气急败坏,怒吼道:“快抓住我——!”

河面上步青云喝道:“前方就到岸了!!所有鸿鹄学子听好了!先救人!不要急!要把所有人都带上去!!”

他命令完,立即飞天而起,两道凌厉的双剑朝对面船上掷过去,立时刺中两个领头的弓箭手。他手速如雷如电,箭搭弓弦,嗖嗖嗖三支羽箭射出。

不过一瞬间,对面船上已经倒下十几个弓箭手,鲜血染红了小船周围的水面。

箭雨渐渐变少变慢,陆晚瞅准时机,拖着萧令,用尽全力向对岸游了过去。

突然,身后萧令忽然痛呼一声,陆晚低头一看,他胸前伤口遇水,鲜血晕染了一大片。

“殿下!你要撑住!”她心中一慌,忙抓紧了他的手。

萧令已近乎昏迷状态,手指冰冷牙关打颤,似是在极力忍耐着难捱的痛楚。

“殿下!”她惊呼出声。

“快逃……”他从牙关里蹦出这两个字。

陆晚忙奋力拖着他向对岸游过去。

“阿晚!!快,上船!!”周子云从刺客那边夺得一艘小船,划了过来。

陆晚忙向着小船游去,周子云伸手将他们拉上船中,道:“你驾小船往下游去,不要靠岸!记住,不要回头!”

陆晚心头惊慌,忙拉住他:“子云哥你要去哪!”

周子云道:“我去缠住他们!”

“不!你跟我们一起走!”陆晚死命拉住他不肯松手。

“阿晚,你没发现吗,这是有目标有预谋的谋杀,你快放开我,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不!!”陆晚惨叫出声,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周子云用力一个个的掰开她手指,柔声道:“阿晚,我不会有事的,快点!后面还有追兵!别让他们集结上来了!!”

不等陆晚回答,他用力一推小船,迎着箭雨,纵身跃向对面刺客的船上。

“周子云!!!”陆晚尖叫道,扑向船沿。

船身在水中打了个转,晃晃悠悠扑腾起几个水花,向着对岸飘荡而去。

周子云身姿如燕,在刺客从中飞跃升腾,连续击杀几个弓箭手。

他回头看向陆晚,声嘶力竭地吼道:“快走!!!”

一阵刀光飞过来,陆晚仍在绝望中未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周子云……

“找死吗!”命悬一线之际,掌风袭来,她被人推在船上。

萧令这一掌耗尽了最后尚存的力气,眼前一黑,一口鲜血自口中吐了出来。

陆晚回过神来,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大家都要死在这里!就算不死,萧令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家也都别想活了!

她将泪水狠狠逼退,一甩乌发,咬牙发狂划动小船向前方游去。

“子云哥,我等你回来!!”

小船速度很快,但为了躲避追杀,她故意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可后面的刺客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丢开缠斗的周子云与步青云,向陆晚追来。

前方是一丛茂密的松林。

陆晚当机立断,扔掉小船,一把抓住萧令,奋力游向对面。

爬向了岸,她来不及喘息,忙去察看萧令情况。

“你能跑吗?”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若是不能跑,也只有等死了……

他尚有一丝清醒,勉强点点头。

两人勉强定了定神,用了毕生所有的意志力,向林中跑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中越来越黑暗,身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两个人这才停下来。

“噗通”一声,身后有人栽倒在地。

陆晚回头看去,萧令的素衣白袍上全是大片血迹,他眼神涣散,指着胸前虚弱道:“白玉绫……”

陆晚一愣:“什么?”

萧令道:“白玉绫在衣服里。”

陆晚忙从他领口处摸出那幅图,展开检查了一遍,暗叹果然是珍贵之物,虽然遇水,却依然色彩鲜艳质地完整。

“刺客是冲着我来的……若是逃不出去,你不必管我。”他说一句便连连咳嗽不停。

“什么?殿下你……?”

“你水性好,定能脱险。”

陆晚急忙摇头:“不,殿下,我会带着你逃出去的!”

他打断她:“只要你找出白玉绫的真相,顾家谋逆的真相也会浮出水面。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明白吗?”

第64章 孤男寡女

陆晚不知道怎么突然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可是萧令竟然要在生死关头把白玉绫交给她,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感动之余,她心中又有一丝怀疑,萧令这样擅长谋算人心的人,又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她?难道他真的准备帮自己?

可若不是,他图什么呢?可若是……不,他凭什么要这样对自己,这个人,心思太难以捉摸了。

但不管如何,此时,他们是一条战线的队友。

只一瞬,她便坚决的摇头,道:“殿下,我先给你包扎伤口。”

不等他出言,她已经从裙角上撕了一条布料下来,蹲在萧令身前。

萧令眼神落在她裙角,嘴角微微浮现一丝笑意,连带眸子也有了几分神采。

陆晚低头小心地掀开他外衣,将就着用衣袖擦拭干净他伤口血迹。

他低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也许是他多心了。这个女人,可能是个意外。

他合上双眼,靠在树上任由她处理伤口。

陆晚将他伤口包扎完毕,道:“勉强将就着吧,等明天回去宫里再好好处理。”

在鸿鹄书院设伏暗杀皇子公主,这可是死罪。听步青云所言好像已经向长安报信了,一来一回,一天时间足够搬回救兵了。

萧令睁开眼,冷笑一声,道:“回宫?”他眼中闪过一抹落寞之色,“回不去了。”

陆晚愣住:“为什么?”

萧令淡淡道:“东宫行刺案尚且不了了之,我?”他自嘲的笑笑,若是皇帝真那么在意他们的死活,怎么会找不出凶手?

“眼下朝中陷入党争,圣上早有罢黜东宫之意,只是我一直暗中周旋,联络顾家生前遗留的势力……如此种种,他怎能不知……”

陆晚惊愕道:“不可能。”她顿了顿,又说,“他是你父皇。”

萧令垂眸,冷风吹在他发丝上,受伤之后的疲惫,加上脸上淡淡的沉郁,使他莫名有了一丝羸弱。

“在四年前,我也这么认为。”

陆晚忽然很想捂住他的嘴。

她很害怕这位一向冷淡又复杂的晋王忽然说出什么自己不该听的,他今天身陷险境说了一些秘密让她听了去,等日后脱险了岂不是想除掉她?

可一眼瞥到他胸前的伤口,她又觉得自己这么想很过分……

萧令没有看她脸上变来变去的表情。

只顾低声道:“人人都说顾皇后是因顾家之案自杀,呵。”他冷笑,“我母亲那样隐忍坚毅的性子,什么冤屈受不了?”

陆晚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萧令的声音如冰如霜:“西汉前期,后宫干政,外戚专权,汉武帝深受其害,为防止这种情况再次出现,武帝立刘弗陵为太子,赐死其母钩弋夫人。”

这是去母留子的来源。

顾家势大,皇帝担心掌控不住,于是……难道说……

她猛然惊醒,哑声叫道:“殿下!”

被她一提醒,萧令眸光一转,脸上的恨意转瞬即逝,变成一种淡漠。

“母亲死后,不得以皇后之礼下葬,不得入皇陵,不得有任何祭奠……四年了,母亲葬在栖霞山上,而我身为儿子,连祭拜的资格都没有……哪怕是在宫中遥遥哀悼都不能……”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陆晚想起绿蜡所说的,顾皇后故去之后,萧令差点淹死在太液池一事,脸上的表情凝住了。

生母去世,舅舅蒙冤,而身边群狼环伺,个个都想让他死,又要暗中护着仁弱的哥哥……他活得也太艰难了些,甚至说,能活到现在,都是个奇迹。

也难怪他内心如此复杂。

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种皇家亲情,不是普通家族的情感能够体会得了的。

一弯银色的月亮悄悄从云层探出来,几颗星子静静地闪烁着。

一抬眸,陆晚怔住了。

清冷的星光投射在萧令的眸子里,映出他眼底那一潭深渊,也照亮了眼眶里明亮的水泽。

他哭了。

陆晚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晋王萧令,竟然会有伤心流泪的样子……

他有很多种表情示人,陆晚也见过他各种不同的样子。

但绝对不想看到这种样子……

她怔怔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萧令也没再说话,眼睛盯着最远处的一颗星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晚呆了半晌,才道:“也许是殿下多心了。你非长非……贤,圣上没必要把你当成威胁。”

萧令闻言转过头来,忽然笑出声,认真道:“本王怎么不贤了?”

“……”

她细细想了想,这个人算计过她,也利用过她,但是也救过她两次……好像也不是那么坏?

可她为什么总隐隐约约有些害怕?

一阵寒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萧令静静看着她,淡淡道:“别人跟着王爷都是吃香喝辣,你却要连累得在这荒山野岭吹冷风。”

陆晚忙道:“没有没有,让殿下您在这山上受罪,是我照顾不周……”

萧令默然,摸了摸身上衣袍,冷风吹得半干,湿漉漉的贴着肌肤很是难受。

他双手一摊:“本来想给你加件衣裳,但是现在看来也不成。”

陆晚摆手拒绝道:“奴婢这样挺好的!殿下您冷吗?我去找点什么御寒之物来!”

她说着站起身来,可这寒冬腊月的山里,周围除了密密的青松翠柏,还有什么?她沮丧地又坐了下来。

萧令沉默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陆晚顿时又为难起来,如此的荒山野岭,孤男寡女枯坐着,想想都浑身不自在。

静默半晌,他突然道:“跟我一起死在这里,你不怕吗?”

陆晚思索片刻,道:“我当然怕!我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比如我父亲的冤案……”

“比如周子云?”他淡淡地斜睨她。

提到周子云,陆晚脸一红,尴尬的别开了脸,低声道:“如果殿下尚且不能活着出去,那我拿着白玉绫又如何能活下去呢。”

“我还以为,你会说不怕呢。”

他仰头,叹息道:“真是没心没肺,本王可是为你受了两次伤啊!”

可陆晚此时却正在担忧周子云。

想到他在悬崖上的紧紧抓住自己不肯放手。

想到他在清水河上推开了小船迎面飞向敌人。

他在等我吗?

陆晚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靠着树干睡着了。

半夜,寒冬的冷风袭来,她的身上是半干未干的衣服,潮湿冰冷贴着皮肤。

陆晚觉得全身哪里都冷,她翻了个身,地上的树叶像冰块一样。

这时,一团暖和的东西靠近了她。是暖炉吗?她伸手抱住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阿晚!”

是周子云吗?

一定是。

“子云哥哥……”她抱着那人蹭了蹭,他的胸膛温暖而干净,带着一丝淡淡的清香。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喃喃道:“你去哪了?我很担心你……”

朦朦胧胧中,一只冰冷的手掌贴在她额头上,她伸手握住那只手,撒娇般的嗔道:“你说了要跟我一起的,无论生死!”

“……嗯。”

她呢喃道:“下次不可以再丢下我。”

“……好。”

得到承诺,她放心地抱着那只手臂,继续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的一个写手朋友(感谢)

发文一个多月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准备如何成为一个大…

不不不,我们冷静一下,目标小一点ok…小神

小神!

没错。

小小小小小特别小就一个月能领300稿费的那种!

现在让我假装一下,想象一下!

你采访我(问我写文感受,快问!)

我会淡淡地回答:就是很忙啊!

今天没码字(啊昨天也没码)去理发店洗头,太冷。。现在抱着我的小被子想在这里写一下关于写文的感言。

写文完全是出于个人爱好。

在这之前我是个没什么爱好的人。。

对游戏不上瘾(三国杀玩了快一年单机我会到处说?)

健身坚持不下去,跑步要同伴…

我不是个无聊的人!

然后我就突发奇想把去年的故事大纲搬出来了。这个写作过程就不唠嗑了,反正看我书的人也不感兴趣我是怎么写的。

总之这是第一次写文,特别有初恋的感觉,美滋滋,巴不得给每个看文的你发小钱钱。

就是这么宠爱你!

没错!

接着要说一下写文认识的朋友。(哎呀天冷,一只手缩在被窝里单手打字好累,但是也不能阻止我要夸你的热情)

第一个,叫黑心紫城。

认识他是在野生的起点群。

他写了一本狐妖小红娘的同人,成绩贼但是编辑就不签他!

对,然后我就写歌词追着他黑,每天上线问一遍:黑心今天签约了吗?还没有!

黑心每次都红着脸争辩道:同人文的签约,能叫签约吗!?

然后我就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满群的气氛都欢快了起来!

关键是现在他已经成为小神了。然后他吃水不忘掘井人,每天给我打赏。我很感动!

然后跑去看,他断更了又!

留下一群嗷嗷待哺的读者。

“作者死了吗?”

“水就算了!还断更!”

“呜呜呜呜什么时候更新。”

嗯嗯嗯,这个人好像已经两万收了?反正这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接近成神的中文系写手了!

一问,才听说他要累趴了。。。

心疼,想起他一直默默用打赏支持我回报我,小手一抖,打赏了一百出去。

心更疼了。。。。

黑心!你要挺住!

第二个是无妖。

她的文《大汉寻夫记》,你们感兴趣可以去看看,我绝不是打广告。

因为我早就给她打过广告了哈哈哈哈哈!

今天去看她的文才发现,她也病了。。。心疼。打赏!

第三个是吴轻言。

就是这个人!害我冲的钱!又害我忍不住催更打赏订阅。

我想和她建立坚固的友谊然后让她剧透?这主意好像不错。

我没进群时就听说她了嘤嘤嘤大大您看看您的名气!

当时野生群有人告诉我:九九你的文很像吴轻言的风格,会火的!

我就去找,一看那文就记住了:霸道风流陆长风!

现在我的目标就是能写出一个像《风月佳时》一样的言情文!

然后看文发现她也感冒了。。呜呜呜呜心疼。打赏打赏!必须!

第四个是十七。

她的文《美人非玉》,我真不是打广告。谁叫我认识的是这几个官方群的小伙伴呢?

她没生病。那就不打赏了!

不行,写文太寂寞,迟早要感冒。我先打赏一下吧。

总之这一圈门串下来,我的心更疼了。

也不知道是疼我们写手,还是疼我的钱钱。嘤嘤嘤!

然后还有追文的小伙伴,要不要点个名?坚持给我推荐票、给我评论、给我打赏,等等等等,我好想一一点名,可是天真冷不想起床开电脑=????(???*)

等我上架,我要为你们专门写个感谢专言。

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一句:看上去是很小的事,但是给予萌新的精神财富是巨大的。

这条漫长的学习之路,愿我们一直不离不弃!

第65章 难道我自己穿

第二天醒来,陆晚发现自己睡在地上。地上铺着的是萧令的衣袍。

萧令穿着中衣,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背靠在树干上正闭目养神。

没有周子云,没有人来救她。

原来只是个梦……

萧令睁开眼,淡淡道:“你醒了。”

她爬坐起来,揉揉疼痛的头部,看向对面的人。

萧令恢复得不错,除了脸色略有一丝苍白,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神情也不再有悲伤沉郁,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陆晚错愕半天,才道:“我……昨天晚上做梦了吗?”

萧令道:“不然呢?你以为周子云真的来救你了?”

!!!

陆晚尴尬道:“那昨夜……我没说什么梦话吧?”

萧令没有理她,随手扔过来一个布包。

陆晚忙双手接过,打开看,是一包松子。

已经颗颗去了壳。

他带着伤,这深山里,怎么找到的食物?

她惊讶道:“这……你从哪找来的?

萧令一指头顶的松树。

陆晚抬头望去,苍翠的青松上,树叶之间,一只松鼠正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谢谢。”

萧令不语,淡淡地看着她吃。

陆晚道:“殿下你吃了吗?”她说着就想到这个问题很白痴,就这么一捧,肯定他没吃呀!

她分了半捧呈过去,小心道:“你……也吃一点吧。”

“不用。”

他似乎很累,连多说一句话的精神都没有,闭上眼不再理她。

陆晚只得小心地将一半松子包起来,放在他身边,自己默默地吃了剩下的。

两人在山上不敢生火,怕会引来敌人。陆晚体力尚未恢复,吃了点松子充饥,冷饿的感觉好了一点,又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已近晌午,天气回暖,萧令坐在一旁,用剑砍了两根树枝,正在慢慢地削着,看他的样子,似乎一直没睡在等她。

陆晚脑子瞬间清醒,忙道:“对不起,是我耽误了时间,本该早早赶路下山的。”

萧令放下剑与树枝,伸手道:“衣服呢?”

她忙从地上爬起来,将垫在身下的衣袍拾起,抖落上面的树叶尘土,递了过去。

萧令站在原地不动,很自然地展开双臂。

陆晚捧着衣服愣了一愣。

他挑眉:“难道我自己穿?”

“……”

陆晚刚想说什么,可一抬眼看到他胸口的伤,便闭了嘴,乖乖的帮他把衣服穿上。

“梳头。”

“……”陆晚又是一愣。

“怎么了?”

“没,没什么!”

这人可真是讲究,他们不是被人追杀逃命吗??这种时候还要注意形象?

作为王府的侍女,她并没有近身伺候的经验。好在萧令虽然难伺候,话却不多,任由她摆布。

她做事也是个谨慎认真的,小心地给他套上了外袍,又细致地把腰带系好,接着以手做梳替他把头发束好,虽不是很利索,却也给他齐齐整整的收拾好了。

收拾完毕,萧令吩咐道:“走吧。”

此处山路异常陡峭,一路上乱石丛生荆棘遍布。

陆晚感觉体力越来越差,望了望前面萧令的身影,真是想不通他怎么保持如此好的体力的?他不是受了伤吗?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拖着步子继续走,忽然,一阵晕眩感袭来,不由得双腿一软。

萧令转身扶住了她。

“你怎么了?”他皱皱眉,看着一脸苍白的她。

“没怎么,就是有点不舒服。”

萧令便伸手摸上她额头,眉头又是一皱:“怎么又发烧了?”

陆晚摇摇头:“大概是冷风吹的。”

萧令道:“能下山吗?”

陆晚定定神:“还行,我们先下山吧。”

萧令便不再多说,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陆晚跟在身后,忽然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

如果真像萧令所说的,此次刺杀是皇帝默许的,那大概他们已经活不成了,可现在刺客并没有强行追过来。

陆晚觉得,这次刺杀也许和上次东宫一样,可能是为了制造一种恐慌,达到威慑目的。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且萧令对皇帝的态度,让她觉得很是不解。

虎毒不食子,圣上如果真想要他的命,他还能活到现在吗?

她强撑着走了又一段,感觉浑身越来越无力,再也走不动了。

这样的冬天从河里游上岸,衣服湿哒哒的裹在身上冻了一晚上,她能撑过一夜已是奇迹。

这次,又病倒了。

头痛欲裂。

萧令再次停住脚步,回头望她:“走不动了?”

陆晚道:“要不,殿下你先下山吧……然后再派人来接我。”

他想了会,点点头:“也好。”

一阵风吹来,陆晚浑身发凉,又是一抖。

萧令静静看她片刻,突然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啊……殿下这是??”陆晚惊吓得不轻,他竟然要屈尊背自己??她揉揉眼睛,瞪大眼睛确认这没看错。

萧令道:“上来。”

陆晚道:“那个,我……自己能走。”

萧令对她的拒绝充耳不闻,重复道:“上来。”

陆晚只得小心地伸出双手,趴在了他背上。

萧令背着她走得并不是很快,陆晚隐约能感觉他体力慢慢减退。

她这才想起萧令昨晚把衣服给了她,又带着伤,便担心地问:“殿下,你的伤好了吗?”

“还好。”

陆晚喃喃道:“不知道周子云他们怎么样了,应该不会一直和那些刺客缠斗吧……等他来接我们就好了……”

萧令冷冷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最好别让第四个人知道你和周子云的关系。”

“哦……”陆晚小心地靠在他背上,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知道,周子云他身为神威军的旧人,不适合……”

话未说完,萧令脚下一空,只听见哗啦一声,泥水飞溅,两个人双双摔在一个泥潭里。

这是一个一人高的土洞,上面用一些干草树枝掩护得极好。

洞里有一些积水,萧令素白的衣袍上满身泥污,正蹙眉观察着洞里情况。

“怎么了?”

一向顾惜形象的萧令抹了一把脸色的脏污的水渍,道:“这是埋伏!!快爬上去!!”

忽然,一阵冰凉的触感爬升至腿上,陆晚低头一看,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脚下突然涌现无数条乌青的蛇!!!!!

第66章 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蛇!!”陆晚尖叫一声,一股寒气爬遍全身,一把抓住身旁的人。

无数条青蛇,不停地在脚下蠕动,吐着红红的蛇信。

萧令用力拽住她,巍然不动,道:“这是无毒蛇。”

“啊?”陆晚仍未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尖头的蛇才有毒。”

陆晚低头看下去,这些蛇全部都是圆形头,在二人周围游走攀爬,却无攻击之意。

陆晚顿时松了口气。

“你准备抱多久?”萧令冷冷地问道。

陆晚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惊慌失措中紧紧抓住了萧令的腰。

这时,四周忽然响起一阵嘈乱的声音。

“陆晚!把你的手放开!”

洞里的两个人双双抬头,果不其然,救援的人到了。而裴嘉月,正好看见陆晚环在萧令腰间的双手。

陆晚连忙松开,见他满脸的不渝,衣袍被揪得凌乱,沾满了污泥,遂又替他理了理衣袍。

裴嘉月在岸上气得直跺脚,恨不得掉进洞里的人是自己,忍不住又呵斥道:“你就这样抱着殿下过了一夜??!!贱人!”

再次听到“贱人”二字,萧令眉尖皱了皱,看了裴嘉月一眼,忍住了心中微微的怒意。

“蛇!!好多的蛇!!”裴嘉月走近了才看见了洞里的蛇,吓得脚下一软,连连后退。

乐康公主忙一把搀着她,道:“郡主小心。”

而后才看向洞里,关切道:“晋王殿下没事吧?”

萧令身体带着伤,又在山中挨了一夜,被步青云等人拉了上来,略有疲惫道:“无妨。公主怎么也跟着来了?刺客抓住了吗?”

步青云道:“步某急着寻殿下,那刺客驾小舟顺清水河而下逃掉了。”

萧令太阳穴突突直跳,皱眉道:“又逃掉了?”他瞥了一眼陆晚,见她一脸病恹恹的神情,便略有一丝不耐烦,“算了,先回去吧。”

周子云双手呈上来一支羽箭,道:“这……是刺客遗落之物。”

步青云微微侧目,身形晃了晃。

萧令接过,道:“这羽箭……造型甚为精致小巧。”

他细细看了看,目光陡然一沉,一把掷在步青云脚下,沉声问道:“步院首,本王没记错的话,昨日在校场射箭,你用的正是这种羽箭吧?”

他紧紧盯着步青云,手指悄无声息地按住了腰间佩剑。

萧令自小勤习六艺,却并不热衷习武,但皇帝对皇子的要求甚高,也被迫学了一些剑术。

所佩的这柄剑却是上好名剑,取名离魂。

当年三位皇子到了习武的年龄,皇帝命人打造了三柄剑:帝渊、错天、离魂。让他们自己选择。

二皇子楚王自幼尚武,一眼便看中了错天剑。刃如霜雪,寒气逼人,这种勇决锋利的剑,是每个崇尚武力的都不能抗拒的珍贵之物。

太子来回打量着三柄宝剑,目光停留在帝渊剑上。一般来说,任何兵刃都有着重重杀气,可此剑通身温和,光华内敛,不带丝毫锋芒,正是他喜欢的。

而萧令不以为然看了一眼,随便什么剑都可以,反正他也不准备在打打杀杀上用功。于是最后一柄离魂剑就给了他。

皇帝赐皇子剑,并没有特别的用意。

哪知后来剑师薛换入宫谒见皇帝,品鉴一番之后,道:“帝渊温和,为仁道之剑;错天勇决,为威道之剑;而离魂剑……”

皇帝颇感意外,问道:“离魂剑怎么了?”

薛换表情肃然,对皇帝躬身道:“此剑乃是天下最好的名剑。只是……不祥。”

皇帝忙道:“既是名剑,如何不祥?”

薛换道:“殿下不爱用剑故而不知,离魂剑气无形,剑影优雅,锋芒存于天地之间,剑一旦出鞘,必见死伤。”

皇帝笑道:“晋王不比楚王,并不爱刀剑,剑师多虑了!”

出了景阳宫,薛换叫住萧令,从他手中接过宝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剑鞘,凝视许久,才将剑从鞘中缓缓拔出。过了好久,才用担忧的声音问道:“殿下真的不信微臣的话?”

萧令道:“你别在本王面前装神弄鬼,有什么话尽管说,本王最是讨厌你们这些故作高深的臣子。”

薛换摇摇头,道:“不瞒殿下,您这剑,是无情之剑啊!”

萧令斜眉嗤笑道:“兵刃本就是杀伐之物,何来有情无情之说?”

薛换摇摇头,道:“此无情非彼无情。殿下将来恐难与心上人举案齐眉。”

十岁的萧令不以为意,笑道:“笑话!本王身为皇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他手指紧紧按在剑柄上,冷眼看着步青云。

步青云并无惧色,定定地回望着萧令,抱拳道:“此箭正是出自鸿鹄书院!”

萧令冷笑道:“真是妙计!裴尚书把我们引至燕雀山,步院首暗中勾搭刺客,好一出双向合谋!”

裴嘉月闻言色变,道:“不可能!令哥哥,我爹要是有这份心思,我……”她本想说,如果她父亲存了这门心思,怎么会让她出现在燕雀山。

谁知萧令立即道:“怎么?郡主不是偷偷跑出来的么?”

她脸上一阵难堪,这才想起父亲禁足她的真正原因……不,不可能。

她一咬牙,指着步青云呵斥道:“你到底收了谁的好处,要害我父亲?!”

步青云不语,目光缓缓地在众人身上来回打量着,最后停留在陆晚身上。

陆晚被他看得心中一惊。步青云是裴尚书重金请来的院首,这个年轻才俊,不爱名不图利,为何要卷入朝廷争斗之中?

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耳边响起一阵阵嗡鸣之声,眼前一道银光闪过,萧令剑已出鞘,刺向步青云。

刚从刺杀中逃出一条命来,又平白再生一场风波。陆晚头昏脑涨,心中暗道:不行,我不能和他们耗在这里,逃!

步青云并没有退缩,任由他长剑抵向胸口,笑道:“殿下不容我辩白两句吗?”

萧令冷道:“辩白?你师兄步青山,不正是江湖杀手么?既然是同门师兄弟,你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他本不是心浮气躁之人,只是心知今日情势复杂,自己又负伤在身,若拖下去说不定情形会更坏。

步青云闻言面有怒意,忍不住道:“不要把我和那种渣滓败类相提并论!”

这时,十几条人影从树上飞下来。

第67章 把嘴堵起来

是修罗卫。

“逆贼步青云,胆敢陷害晋王殿下!”周子云首当其冲。

乐康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只一瞬便了然于心,望了望身侧的萧令。

只见他眼神冷冽,神色清淡,持剑的手沉稳有力。十几名修罗卫挡在他前面,将步青云紧紧包围。

她扶着裴嘉月的手便微微一滞,悄悄滑落了下去。

裴嘉月从惊愕中醒悟过来,一鞭子甩向步青云,斥道:“步青云!你可知谋害皇子是诛十族的罪名!”

步青云被她一鞭子抽在脸上,白净面皮上顿时现出一道红印,他微微抬起双眼,道:“郡主这样护着晋王殿下,可晋王却为了一个婢女受伤,若让裴大人知道他的女儿连一个婢女都比不过,不知道面子往哪放呢?”

此话刺中裴嘉月的痛处,她又气又恨,冲周子云命令怒道:“给我杀了他!!”

周子云身姿如松,长剑如虹,对准了步青云的胸膛,眼睛却小心注意着一旁的陆晚。

周围顿时杀意渐起。

“阿晚小心!!”

随着周子云一声疾呼,步青云迅速出手,向陆晚袭过去。

她就站在步青云几步外的距离,步青云掌风凌厉,这一掌下去非毙命不可,陆晚忙将身子一闪,这一避无论是反应和速度都不错,完美躲开了步青云的袭击。

可谁知步青云竟是虚晃一招,左腿一个秋风扫落叶,稳稳当当地绊在她脚下。

陆晚身子向前一栽,便被他牢牢挟持住。

“快放了她!”周子云急道。

步青云道:“放我走,不然我便杀了她!”

萧令收了剑,淡淡笑道:“步院首想要挟持人质,现成一个郡主一个公主不放在眼里,偏要拿一个侍女来威胁本王?”

乐康公主听他这话,脸上一僵,仍是挤出一丝笑意,道:“晋王殿下可真会说笑,殿下贵为皇子,自然是不会在意一个小小侍女,只是,我看那周子云很是担心陆晚姑娘呢。”

周子云焦急道:“步青云,放开她!你要人质,可以换我来!”

步青云道:“你武功又高,又是修罗卫的人,先不说打不打得过你,就是打得过,我也不会和修罗卫较劲。”

萧令冷喝道:“他在拖延时间,还跟他废话什么!来人!!”

他一声令下,修罗卫果断摆好阵势,堵死了下山的方向。

步青云手中银光一闪,一把匕首抵在陆晚脖子上,低声道:“听我的命令行事,我不杀你。”

陆晚忽然感觉,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周子云将剑往地上一扔,焦急万分道:“步青云,我可以跟你走,你不要伤害她!”

周子云这一动作,令包围在外的侍卫们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误伤了他。

萧令微有怒意,道:“周子云!”

裴嘉月恨不得陆晚死在刺客手里才好,见大家僵持着不敢上,顿脚道:“你们不是都有袖箭么?放箭啊!!”

萧令终于忍不住,怒道:“把郡主拖下去!”

“令哥哥,你!你竟然为了这个贱人……”

“郡主!”萧令厉声打断她,手指按住太阳穴,强压下头部隐隐的眩晕感,身上的伤口让他很不舒服,可能是身体的原因,一向平稳冷淡的他略有几分暴躁,尤其是裴嘉月,加大了他的不耐烦。

裴嘉月气得要哭了,叫道:“步青云摆明了有后招的!令哥哥你为什么不放箭,你就是心疼她……”

话未说完,萧令冷喝道:“把嘴堵起来!”

这支修罗卫是皇帝派来保护公主的,便也听命于皇子,萧令命令一下,便齐声应道:“是!”

趁众人分散注意力,陆晚低声对步青云道:“你就是闯入浣衣局的刺客!”

步青云细长的桃花眼微微一眯,笑容清傲,道:“是吗?那你怎么认出来的?”

陆晚小声说了几个字。

步青云没听清,便微微垂下头去听。

“你……”他瞳仁猛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陆晚竟将一根银针扎入了他腰侧!

腰侧虽然不是重要伤口,可却会影响他运用轻功。银针虽细,但陆晚却是用尽全力,扎进他肉里。

步青云痛极,双手微微一颤,手中匕首便轻轻划过陆晚白皙柔嫩的脖子,留下一道细细的血丝。

“不错,你竟然学会了暗算别人!”步青云惊讶,却没有怒意。

自从入宫遇到这一系列事情之后,陆晚就多留了几个心眼,这几根银针,是她特意带在身上防身的。不曾想今天还真的能用上。

陆晚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她眉目清明,盯着他的领口,轻声道,“上次是我为你包扎的,你的中衣,我留了点心眼,仅此而已。”

步青云哑然,还待继续发问,一道寒光闪现,猛然一抬头,萧令长剑翩然而至,已近眼前。

步青云忙将身子往后一仰,避开剑锋。

忽然感觉脚下轰隆一声!

不好!地下有机关!

火光冲天而起。

脚下瞬间裂开,灼热的火光卷起,像是一个巨大的熔炉,哪怕寒铁掉下去,也瞬间就会化为一抹灰尘!

步青云掉了下去!

掉落的刹那间,他没有忘记手上劫持的人——陆晚被他一推,向旁边扑去。

扑向了萧令手中长剑……

“该死!”

“阿晚!”

一道人影闪过,周子云伸手握住了剑刃!

萧令急撤内力,长剑松手,一阵强劲的痛感袭来,胸口旧伤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袍。

为什么每次剑一出手,这个女人必然会扑过来?!

萧令忽然想起剑师薛换当年的话来。

离魂一出,必见伤亡。他眉头微微一皱,而后又摇摇头,疑惑地转向陆晚。

陆晚正捧着周子云的手,满掌心的鲜血触目惊心,她声音带了哭腔,焦急不已道:“子云,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你别吓我!有止血的药吗?我给你包扎!”

萧令脸色瞬间一变,冷冷道:“哭什么哭,他死不了!”

陆晚抬眼看向萧令,隐隐有着愤怒:“他可是被你伤到的!殿下你要取刺客性命,也好歹留点心吧!”

“你……”一阵腥甜的味道涌上口中,萧令痛得直皱眉,捂着胸口冷冷斥道:“匹夫之勇!鲁莽至极!”

陆晚顾不得和他置气,将周子云扶着坐好,蹲下来处理伤势。

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来,手掌上静静躺着一只白瓷瓶。

是乐康公主。

她眉目流转,深邃的眸子带着一丝探究打量着陆晚。

“接着吧,这是宫中的金创药,抹上去伤口明天就能愈合了。”

陆晚犹豫了一下,见周子云疼得脸色惨白,便接了过来。

“别忘了,你是晋王府的人。”弯腰的瞬间,乐康公主盈盈一笑,轻声在陆晚耳边道。

第68章 有个运筹帷幄的爹

纵然是说出这样不够友善的话,乐康公主的笑容也如沐春风,玲珑剔透。

周子云忙道:“我自己来。阿……陆姑娘,你快去照顾殿下!”

陆晚犹豫道:“可你的手……”

周子云道:“我没事,自己能上药!方才为了救我,殿下内力撤得太急,必然受了内伤……”

难怪萧令刚刚脸色那么难看。

陆晚看向萧令,他正站在山洞之处,指挥着侍卫们追查步青云的踪迹,可能是受伤导致,神色间充满了疲惫和清冷。

而此时她却蹲在一个侍卫身边,无论如何,都让人觉得不妥和怪异。

她忙向乐康公主致谢:“奴婢谢过公主提醒。”

“我可没当你是奴婢。”乐康公主面容柔媚,眼神却透着一种机警,上下扫视着陆晚,不放过她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

“像你这样的长相,又有着这样的出身,为奴为婢,那只是暂时的。”

陆晚道:“公主谬赞,奴婢承受不起。”

见陆晚愣住,她意味深长的一笑:“你现在还小,过个两年,必然长成一等一的美人。”

这话陆晚是第二次听说了。上次这么说的人,是带她入浣衣局的掌事宫女。

她不是很喜欢被人用这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更是抗拒用这种外貌衡量她人生的方式来评价她的未来——言语之间的意思她不是听不懂,在这皇城中,女子的相貌,总是能让她们得到一些幸运。

并且被女人们当成一种骄傲。

可这并不是陆晚想要的。

她不是任人挑选的女子!

陆晚跪坐在地上,低头装作听不懂,轻声道:“公主折煞奴婢了,论美貌,公主才是天人之姿。”

乐康公主柔柔笑道:“不错。长得通透,心思也通透。别以为你装作听不懂就能糊弄本宫。”她眉目一转,眼角眉梢瞬间添了几分威严之色,“呵,这皇城中,有眼色而不张扬的,才真正适合生存。而你,正好都有。”

陆晚强忍着心头不适,道:“公主说得什么?奴婢听不太明白。不过,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乐康道:“讲吧,我想听听。”

陆晚抬眸定定看着乐康公主,声调平缓而坚定:“不是所有的好女子都要生活在皇城。”

乐康扑哧一声笑了,靠近陆晚,低声耳语道:“你以为,晋王殿下为什么护着你?”

陆晚惊讶地看着她,正待说话,萧令淡淡的声音响起:“书院之行,公主是和郡主一起来的?”

乐康笑道:“怎么会,我是奉父皇之命而来,半路上遇到郡主的。难道晋王怀疑我和刺客有关么?”

萧令也笑道:“随便问问罢了。”

乐康抬头望天,悠悠道:“我能得特许出宫,无非是我和贵妃娘娘亲近一些,圣上便也多给我几分颜色而已。我这样没了母亲的公主,又哪敢把自己看得太高?”

这话,说得还真是掏心掏肺。

宫里人人皆知,几个公主中,乐康公主是唯一的比较受宠的公主。

乐康公主幼时丧母,性格八面玲珑,深谙明哲保身之术。无论宫中争斗如何激烈,她却总是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比如投靠裴贵妃。

在顾皇后亡故之前,乐康公主是由皇后教养,顾皇后性情平和,待她虽不能视如己出,却也比较爱护。可谁知顾家一出事,乐康公主立马就转向裴贵妃。

她的眼光也令人惊叹,当年谁能想到,宠冠六宫的顾皇后一死,皇帝又把这样的恩泽给了裴贵妃?

但是乐康就想到了。

为了求生存而攀附贵人,萧令并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萧令生母身份高贵,又是嫡子,因此心里难免瞧不上乐康的做派。

乐康好容易说了一句大实话,却得不到萧令任何回应,气氛顿时陷入冷肃。

一阵整齐的马蹄声打破僵局。

王瑾在最前头一阵风似的策马奔了过来,嚷道:“令哥哥!!”

“殿下恕罪,卑职来迟了!”谢忘下了马,行礼请罪。

“令哥哥,是我去长安报的信,快谢谢我吧!”

“步青云这个贼子,竟然敢合谋刺杀殿下!”

“令哥哥你饿不饿?”

“我给你带了糕点!已经冷了,将就着垫垫肚子吧!”

萧令一把接过王瑾扔过来的包袱,道:“吵什么?整座山都听见你的声音了。”

他一开口,先前略微有些紧张的气氛,立刻略有缓和。

吃了些东西,众人返回书院。

萧令原本受伤并不严重,只是饥饿交替导致体弱,回到鸿鹄书院,用了药,休息了一天便很快恢复如常。

合谋行刺案之后,皇帝命修罗卫在燕雀山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将书院相关人等彻查到底,只是除了那支羽箭外,并无其他证据和线索,步青云也坠入地洞,无法再继续追究。

皇帝窝着一肚子火总得有个去处,揪着这个事儿把裴延盛书院的主理之职夺了,鸿鹄书院暂时交由晋王萧令代理。

第二天就传来裴延盛告病的消息,皇帝干脆准了他一个月的假期,名曰养好身体。

选妃之事也暂且搁置,萧令在书院重新整顿事务,人事任免学员录取等等一切从头捋了一遍,忙了快半个月,才稍微透了口气。

陆晚作为近身侍女,也没得空闲,整日里埋头研墨查书,有时候还要帮忙整理一些不太重要的资料。

这日,陆晚埋头整理完最后一卷资料,萧令揉了揉眉心,道:“我们来书院多少天了?”

陆晚道:“我们这月初三来的鸿鹄书院,算算日子,今天十二月十七,已经在书院待了十四天。”

萧令道:“令尊的案情,快有眉目了。”

跟在书院这么多天,陆晚慢慢也观察出了一些事情。

步青云行刺一案,萧令因祸得福,不仅仅没有损伤一根毫毛,而且得了书院的管理权。

背后到底是谁计划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局面对他们有利。

陆晚道:“殿下可是有了线索?”

萧令嗯了一声,淡淡道:“只是,你得吃点苦头了。”

“什么苦头?”

萧令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桌面,缓缓道:“鸿鹄书院一事,让裴延盛栽了个跟头;眼下贵妃禁足之期已满,她该找你的事儿了。”

陆晚道:“找我?为什么?”

萧令心情似乎不错,微微一笑道:“当然是找你了。谁让你有个运筹帷幄的爹?”

第69章 长公主

陆晚道:“可是我父亲他……”她猛地打住话头,望着萧令。

萧令笑道:“此事若不是令尊安排,还能是谁??”他微叹一声,“釜底抽薪之计,陆大人可真是好谋略,本王佩服!”

陆晚磨墨的手微微一顿,只这一瞬便恢复如常,不疾不徐地道:“殿下说的我听不明白,我只知道,父亲生平做人做事都正直忠良,从不做伤害他人的事情。”

萧令并不多言,道:“总之,这段时间你小心为妙。”

陆晚道:“白玉绫的线索,殿下可以……”

突然,侍卫跑了过来,道:“殿下,不好了,长公主要硬闯进来!”

萧令一下子站了起来:“长公主?”

那侍卫惶恐不安地看了陆晚一眼,禀道:“卑职想要拦住她,谁知她要硬闯进来,说是要让殿下交出陆、陆晚姑娘!”

“找我?”

那侍卫哭丧着脸道:“是、是的。卑职要拦,被抽了一大耳刮子。”他摸着半边红肿的脸,突然明白裴郡主的娇蛮无理是有原因的。

陆晚道:“你慢点说,长公主为什么找我?”

那侍卫道:“长公主说,说那日在鸿鹄书院……陆晚姑娘伤了裴郡主。”

“我??我伤了郡主?是郡主持剑要伤我性命才对!”

萧令意味深长看了陆晚一眼,一脸了然于心,道:“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威仪的女声从门外传了过来:“怎么,令儿如今翅膀硬了,连姑母想见你都要拦着吗?”

一名衣着奢华的妇人迈了进来。

身上服饰华丽鲜艳,头上插着五彩凤凰步摇,神色威严而高傲,容貌艳丽,那一双眼睛透着十足的冷厉。

正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本朝唯一的长公主,裴郡主的母亲,清荣长公主。

长公主一挥手,跟在身后的随从便分为两列退了下去。只留一名随侍在侧的老嬷嬷。

萧令躬身行礼:“长公主。”

长公主昂首扫了一眼萧令,目光停留在立在书案旁的陆晚身上。

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抬高了声调道:“你就是陆扬的女儿,陆晚?”

陆晚微微福了一福:“是。”

萧令道:“愣着干嘛,还不快给长公主上茶!”

陆晚应了一声,沏了茶端了过来。

长公主接了茶,凌厉的眼神盯着陆晚看了半晌,这才道:“果然是个美人坯子。难怪晋王要留在身边。”

萧令微微一笑,道:“长公主今日就为这个来找我吗?”

长公主不理他,而是对着陆晚道:“就是你,打了郡主?!”

陆晚道:“长公主此言差矣,那天在书院门口,郡主要伤我性命大家都看在眼里,然而即使如此,我也没有丝毫逾越之举,请长公主慎言。”

“放肆!”长公主忽然变脸,厉声道,“什么你你我我的!一个婢女,也敢这样跟长公主说话!?”

萧令脸色瞬间一凝,肃然道:“长公主……”

“你先别急。”长公主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我今天来这书院,就是要带这丫头去学点规矩。宫里不是有教习姑姑吗?调教个十天半个月的,用着也趁手不是?”

萧令双眉微皱,袖中的手指也轻轻动了一下,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微微笑意,彬彬有礼道:“长公主说得极是。”

长公主目光在陆晚从脸到胸再到腰肢,一路缓缓扫过,看向萧令道:“令儿,你喜欢这样的?”

萧令收敛了最后一抹笑意,道:“长公主这话什么意思?”

身为堂堂长公主,来到书院,就为了这种话题?

长公主一笑,反问道:“若不然,令儿就把这婢女给了姑母,如何?”

萧令垂眸,神色间已涌上一丝冷淡,道:“陆姑娘并不是什么奴婢。圣上爱惜其父才华,特意开恩放在我府上而已,假以时日,陆扬出狱,她还是要回去的。”

长公主“哦”了一声,挑眉笑道:“既然是圣上的意思,我去跟皇兄说一声就得了。总不能让我来回跑两趟燕雀山吧?”

她这话说得势在必得的样子,也确实是如此,皇帝对这个唯一的姐姐很是顺从,一向是有求必应。

萧令眉头又是一跳,道:“那就有请长公主先去求了圣上吧。”

他转过头,脸色已微有一丝阴沉,对陆晚道:“还不快下去?这笨手笨脚的样子,没得碍了长公主的眼!”

陆晚求之不得,应了一声“是”,就准备要退下。

“慢着。”长公主一声令下,身旁的老嬷嬷便拦住了陆晚。

陆晚只得站住。

“走向前来。”

陆晚依言向前走了两步。

“抬起头来。”

陆晚便微微抬起头。

长公主看过去,只见少女的眸子清澈如水,带着几分盈盈雾气,教男人看了便又怜又爱。

这双眼,像极了某个人……

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她连连点头道:“这双眼睛倒真是勾魂。”

陆晚强压下心头的怒意,一言不发。

鸿鹄书院一案,裴尚书吃了个大亏,长公主把气撒在了她身上,而自己一心想查出白玉绫的线索,无力去和裴家纠缠,因此,此时她极力让情绪平稳,对长公主的羞辱置若不闻。

长公主又道:“做个妾室填房没有问题。”

这话羞辱至极,陆晚猛地看向她:“请长公主注意言辞。小女子是堂堂正正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做那种辱没门庭之事……”

萧今暗道:“不好!”

“啪!”长公主猛然将茶盏往地上一摔,青花缠枝的茶盏哐当碎了一地的瓷片。

她霍然站起,厉喝道,“你说什么?!!”

陆晚尚未回过神,只听得长公主暴喝道:“跪下!”

膝盖一阵锥心的疼痛袭来,身后的老嬷嬷抓住陆晚双肩,将她死死地按在了碎瓷片上!

长公主声色冷厉,喝问道:“你可知,自己刚刚在说什么?”

陆晚跪在瓷片上,双膝瞬间染红了两团鲜血,抬头直视着长公主,眉目清明,不卑不亢地道:“我说,我是堂堂正正的大家闺秀,不会做那种辱没门庭的事情。”

“给我掌嘴!”长公主愤恨交加,从牙齿缝里狠狠蹦出这四个字。

长公主身边的老嬷嬷都是宫里历练过的老人,掌嘴的功夫炉火纯青,一得命令,便左右开弓摆好了架势,揪住陆晚的头发,一耳光扫了过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陆晚闭上眼,双手在袖子里,紧紧地捏成了拳头。

四周静悄悄的,那巴掌没有落下来。

老嬷嬷的手腕,被萧令牢牢捏住了。

他有武功底子,内力沉稳,那老嬷嬷痛得感觉骨头都要碎了,忙惶恐地看向长公主,道:“长公主……”

第70章 晋王想杀人

她的手腕,被萧令牢牢捏住了。

年轻男子的力道大得惊人,那老嬷嬷痛得感觉骨头都要碎了,忙惶恐地看向长公主,道:“长公主……”

长公主脸色难看到极点,冷厉道:“令儿,我是你姑母!!”

萧令一把甩开老嬷嬷的手,道:“陆姑娘无心之过,请长公主不要在意。”

长公主嫁到永安侯府的时候,当时裴延盛已经娶妻。

她是以妾室的身份嫁过去的。

为了让裴家支持自己的弟弟,这个高傲强势不可一世的公主,不惜委身自己下嫁。

也因此,皇帝对裴家、对长公主、对裴郡主,特别看重。

而这曾经的委屈,被这个高傲至极的女人视为屈辱,谁提谁死。

长公主怒道:“无心之过?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令儿还要护着不成?”

萧令挑眉道:“那长公主想要怎样?打她一顿吗?”

长公主道:“掌嘴算是轻的!”

那老嬷嬷见状狗仗人势,得意洋洋道:“若只是挨几个耳光,当然是最轻的惩罚。”

萧令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嘴角却扬起淡淡微笑,问道:“那嬷嬷认为当如何?”

这老嬷嬷是长公主的乳母,从小伴随着长公主长大,从皇宫到永安侯府,作威作福惯了,闻言朝陆晚训斥道:“像这种不懂规矩的小贱蹄子,最好是拔了舌头,让她此生都不敢再胡言乱语才是正理!”

“听上去不错。”萧令声色淡淡。

他负手绕着陆晚慢悠悠转了一圈,似乎在考虑如何拔了她舌头最省力。

那老嬷嬷一边轻轻抚着长公主的背,给长公主顺气,一边嘴里念叨道:“长公主何必跟这种贱蹄子生气,没得气坏了身体。说起来当年您是被那个女人害的。可现在她不是遭到报应了吗?死了连坟头都不能……”

话未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落在了老脸上。

“可恶刁奴!”

萧令这一耳光攒足了所有的怒火,那老嬷嬷被扇得往地上一趴,眼冒金星,嘴流鲜血。

“你!!!令儿!”长公主气得怒目圆睁,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令一拂衣袖,扫了一眼错愕万分的陆晚,掏出锦帕缓缓地擦着手指,冷冷道:“下次这种事别让本王亲自动手!”

长公主一口气终于顺了上来,怒喝道:“萧令!!我是你姑母!!你竟然敢打我的奶妈!”

“我要禀报圣上,治你个不孝之罪!!”

她气得浑身直颤,脸上的妆容也变得狰狞,一阵天旋地转,竟晕了过去。

那老嬷嬷泪流满面地爬过来,抱着长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奴没脸活了,让老奴一头撞死得了吧……咱们主仆的情分,来世在续了……”

萧令一把将手帕甩在地上,转头对陆晚吩咐道:“你,去给这老刁奴长长规矩!教教她什么是尊卑贵贱!”

陆晚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是:完了!彻底得罪了裴家!

第二个念头是:坏了!他让我打人??

她还在怔怔地,那头老嬷嬷突然放下长公主,一头向她撞了过来!

“贱蹄子!竟敢欺侮长公主!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陆晚惊呆了。

一道银光闪过,那老嬷嬷手里竟然拿着一只发钗!!

这一钗子划过来,就算不死,她的脸也没法看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谁争,也从来不去理会找上门来的斗,可这些人却一次次的想要她的命!

何其狠毒的心思!

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化为一股汹涌而来的气势,陆晚扬手拔下头上发钗,一头乌发甩在脑后,迎了上去!

那老嬷嬷猝不及防,慢了一瞬。

只这一瞬,陆晚的发钗便刺在她肩部。

“小浪蹄子!你敢刺我!!”老嬷嬷眼露凶光,恶狠狠地将发钗向陆晚脸上划了过去。

陆晚避过袭击,低头一口咬在了她脖子上!

腥甜的鲜血充斥在口齿之间。

“下作的小娼妇!你敢咬我!永安侯府不会放过你的!!”老嬷嬷痛得尖叫,手捏发钗用力的挥舞着。

“是吗?那就一起死吧!”

陆晚扬眉,劈手夺过发钗,又朝着她另外一边肩部刺了下去。

老嬷嬷痛得脸都变了形,满脸的横肉颤抖着,表情几近疯狂,破口大骂:“贱婢!我是长公主的人!你是什么东西敢打我!我要禀报圣上,让宫里来人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陆晚扬手照着老嬷嬷的脸就是一耳光,道:“规矩?我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是规矩、什么是礼仪!”

长到十五岁,她是第一次动手打人,双手被震得发麻,可心中堵着的那口屈辱终于发泄了出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都是一条命吗?!

老嬷嬷尖叫道:“我是长公主的奶妈!!当年顾皇后都要让着我三分……”

听得这话,萧令猛然转过身来,唰地抽出长剑,声音冷极怒极:“顾皇后,这三个字是你叫的?你也配?!”

老嬷嬷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看着冰冷的剑锋已经抵在胸口,她突然绝望道:“晋王你、你你要杀我……你敢……”

他冷笑一声,道:“是吗?”

陆晚转过头来,只见萧令一脚踩在那老嬷嬷的心口,手中长剑正指着她的脸。

他嘴角依然带着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眸子里阴冷而无情,持剑的手却一动不动,仿佛在思考这一剑下去的后果。

陆晚浑身一凛,一把扯住他衣袖,叫道:“殿下!”

萧令一动不动,恨恨地盯着地上的人。

良久,才收了剑,嫌恶道:“快给我滚出去!”

老嬷嬷得了一丝生机,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向门外奔去,仓皇尖叫道:“来人啊!!晋王要杀长公主!!”

门外两列侍卫冲了进来。

这些侍卫均身着寒甲,手持银枪,一身黑衣冷厉肃杀。

正是永安侯府的亲兵。

萧令一愣,看向带头的侍卫,道:“裴安?”

裴安冷漠一礼,道:“晋王殿下。”

老嬷嬷脸色惨白,肩膀上插着两只发钗,鲜血像两条血红的蛇一样蜿蜒爬满了手臂。哆嗦着叫道:“裴统领!救命啊!!晋王想杀长公主!!”

第71章 轰动长安城

萧令道:“裴统领?你不是顾侯爷手下的人么?如今摇身一变,成裴家的府兵统领?”

裴安一脸淡然,道:“草间求活而已。”

“长公主!你醒醒啊你快看一眼嬷嬷啊……”老嬷嬷一把搂住地上晕死过去的长公主,放声大哭了起来,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诉,“为什么不听嬷嬷我的话,要来找这个贱蹄子理论啊!咱们就不能忍忍吗……”

萧令嫌恶地瞪了她一眼。

若不是因为皇帝极为看重长公主,而裴家又权势滔天,他真想把这个恶奴拖出去扔进清水河。

裴安面色也是一沉。

他是奉侯爷之命保护长公主的府兵。

长公主晕死过去,老奶妈受了伤,若他作壁上观,永安侯裴延盛第一个要了他的命。

裴安向陆晚道:“陆姑娘,请吧。”

离魂剑翩然而出。

萧令挡在她身前,喝道:“住手!”

裴安不为所动,衣袖一挥,顷刻间十几名府兵团团包围了二人!

离魂本为第一名剑,锋芒内敛,一旦杀机顿起,出鞘必然十分的凶狠凌厉。可萧令平时对习武并不热衷,佩剑只是防身,剑法并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见此情景,竟然有一瞬间的分神。

老嬷嬷趁机爬到陆晚身边,死死抱住她双腿,叫道:“裴统领,这贱婢口侮辱长公主,快把她抓回去!”

萧令一脚踢了过去,喝到:“闭嘴!”

他横剑挡在裴安胸前,冷冷道,“转告你的主子,陆晚是本王府里的人,赏罚由本王来定夺,就不劳烦长公主和侯爷了。”

裴安道:“恕在下不能遵命。保护长公主,不仅仅是侯爷的命令,也是圣上的命令。”

萧令冷笑道:“不过侯府区区侍卫,也敢在本王面前一口一个圣上?不如本王这就去圣上面前请奏,把那晋王府让给你们,如何?”

他的声音轻缓低沉,面容冷淡肃然,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产生了一种恐惧。

众人神色惶恐,不敢再有动作。

裴安漠然道:“卑职奉命行事而已。现在长公主晕倒,嬷嬷受伤,殿下总得有个交代吧。”

他口里说着,忽然迅速出手,一掌向陆晚击了过去。

萧令猝不及防他竟然偷袭,怒道:“裴安!”

裴安充耳不闻,道:“得罪了!”

裴安早年是顾府的亲兵统领,又随顾侯爷征伐沙场,武功高强。这一掌分明是取人性命的目的。

萧令当即长剑扫了过去。

一道凌厉的掌风拂过,裴安单手稳稳地抓住了萧令的手腕,轻蔑道:“不过一个宫女罢了,殿下何必如此。”

萧令不动,以内力相搏。

裴安只觉掌心中传来的力道平和稳定,虽然远不及自己内力雄厚刚猛,但显然只使了三分力,底子非常人能及。

他心内警惕顿生,一瞬不瞬直视着萧令。

只见萧令虽面有怒色,呼吸吐纳却不曾有半分影响,显然是习武的好底子。裴安心下惊异:“他剑法如此烂,怎会有这样平稳的内力?难道外人所传是假?”

裴安正思量,忽觉手上一松,萧令已收了内力,淡淡道:“裴安,你好大的胆子。”

他语气不辨喜怒,似乎是对裴安叙旧一般平常。

为首的几名侍卫便略壮了几分胆子,阿谀道:“殿下,裴统领武功高胆子也大,所以才被侯爷调来保护长公主的。殿下行个方便,就让我们把这个什么陆、陆晚带回去交差呗!”

萧令一甩袖子,慢条斯理道:“带回去,然后呢?”

裴安道:“这就得看长公主的心情了。轻则发卖教坊重则乱棍打死。当然,如果殿下去求个情,长公主看在您的情面上,可能就放她一马也说不定……”

萧令道:“求情?这么容易?”

众人大喜,忙纷纷点头道:“对!长公主虽说深受皇恩,可您也是皇子呀!”

“就是!”

萧令微微一笑,道:“可以。”

旋即,他扫向陆晚,淡淡道:“所以,今天的事情,只要本王肯低头认个错,陆晚就不用去你们侯府了,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那群人心中只想着赶紧抓人回去交差完事,裴家现在如日中天,就算是公主皇子也比不过裴氏的势头呀!这些护卫亲兵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从没有吃过亏,自然认为让别人道歉是理所当然。更何况,面对的是一个远离朝政的皇子呢?

萧令这一问正好问到了他们心窝子里去了,众人连连点头,道:“是这个理。”

萧令脸上笑容更盛,满意道:“很好。”

众人脸上也浮现一团喜气。

萧令道:“果然是些有眼色的,你们都看出来了,本王是个好说话的人,是不是?”

众侍卫脸上笑意凝住,隐约嗅到一层危险,顿时后背发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萧令道:“可若是本王不肯放人呢?你们是不是准备把本王也押去侯府?”

裴安警觉地看向他,道:“此事总归是陆晚姑娘的错,长公主身边的奶妈,又怎能欺辱打骂。这事闹到圣上那里,也不好看……”

萧令道:“是吗?那本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们全都杀了,坐实了不仁不孝之名,再去圣上那里领罪,岂不实在。”

众人忙躬身行礼,哆哆嗦嗦道:“殿下饶命!”

裴安漠然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殿下为了一个小小宫女,得罪侯爷和长公主,让圣上对您产生成见,这可很不划算……”

萧令冷眼看向裴安,惊讶道:“听裴统领这意思,是在威胁本王?”

裴安面无表情,道:“不敢。”

萧令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让本王亲自去圣上面前请罪吧。”他脸上笑容瞬间收敛,厉声喝道:“来人!!”

仿佛在待命多时,门外忽然齐刷刷涌出一排禁军!

……………………

第二天,整个长安城炸开了锅。

“听说了没,晋王殿下打了永安侯府的人!!”

“怎么可能!现在还有人敢让裴家受气?”

“千真万确!不仅打了,还叫禁军把裴家的府兵绑了,直接扔到清水河去了!”

“哇!不会吧!一个是皇子,一个是长公主,两相撕破脸皮斗起来,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皇帝岂不是要气死!?”

“这还不算什么,你知道为什么打人吗?”

“为什么?晋王不问朝政,裴郡主又倾心他,能有什么事情让他至于动怒打裴家的人?”

“嘿!这你可绝对想不到!!小声点告诉你……这事,竟然是为了一个宫女!我看啊,八成是他看上了这女的!唉呀,红颜祸水啊!!”

“怎么可能!堂堂晋王,容貌又美,要什么女人没有?会为了一个宫女和裴家闹翻?裴家这样的地位,又岂能忍得下这口气!”

“千真万确!长公主哭到皇帝面前告状,结果皇帝一问才知道,竟然是为了一个宫女闹的,啧啧,龙颜大怒,皇帝把晋王连夜从书院急召回宫,现在估计且闹腾着呢!”

第72章 不仁不义不孝

天将亮之际,宫里一片静谧,景阳宫的白玉阶前,满地铺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萧令不动声色地跪在阶前。

陆晚跪在萧令身后,双腿冻得发麻。眼看着他衣袍染上白霜,又化为水迹。却始终跪得笔直,巍然不动,眼观鼻,鼻观心,连睫毛也不曾抖动一下,仿佛一尊完美的玉雕。

连夜被皇帝急召,寅时初就到了内宫,皇帝特地命内侍王季传话来,叫萧令在景阳宫前殿跪着。

只是从寅时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皇帝还未传召进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内侍王季总算又过来了。

此时东方已经露出一抹鱼肚白。

王季微微弯着腰,小声道:“圣上上早朝去了。老奴私心给殿下带句话——”

他满脸忧色的望了一眼萧令,叮嘱道:“圣上昨晚一夜没怎么睡。殿下万事小心些。”

萧令这才抬了抬眼皮,微微颔首,道:“多谢王公公。”

连夜从燕雀山赶回长安,又在这冷风里跪了一个多时辰,他脸上神色依然沉稳。

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却已经习惯了强撑。

王季看得心里又是一紧,顾皇后九泉之下若是知道此番情形,得多难过啊。

他忙又小心说了一句:“殿下,大局为重。”

萧令道:“多谢公公,我心里有数。”

“老奴告退。”

王季微微抬头看了陆晚一眼,张了张嘴,终是把话吞了下去。

身形单薄,细眉杏眼,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有什么让人觉得不安的呢?

难道怀疑自己的判断力吗?王季摇摇头,皇帝已成年的子女里头,晋王行事最小心谨慎的一个,他不该多有忧虑。

又一个时辰过去。皇帝终于传召晋王了。

景阳宫内殿非常暖和,气氛却如寒冰一般凝结。

皇帝坐在御座上,其余大大小小二十余人,分左右依席而坐。

首席是长公主,侍立在旁的正是那老嬷嬷。见二人进来,狠毒的眼神顿时如刀片一般刺向陆晚,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方解心头之恨。

接着是裴贵妃、永安侯裴延盛、裴英,以及侯府上重要级别的人物,均神色冷厉,双眉紧锁。

左席首位是太子。

殿内中央是一群朝臣,均着文官服饰,胡须花白两鬓微霜,一脸肃然。

萧令一进殿内,便成为殿内的焦点。文臣们隐隐地有些躁动,不时向身旁的同僚耳语一句,或点头或摇头,神色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皇帝脸上阴云密布,公主愤恨交加地哭诉着:

“……在鸿鹄书院伤了郡主,险些让郡主掉进河里,又对我出言不逊,刺伤李嬷嬷,圣上,我只是想要这奴婢认个错,这倒好,令儿护着这妖女,把侯府的侍卫绑了扔进河里。”

“令儿向来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舍不得手下的婢女受罪。可我看这丫头伶牙俐齿的,是个惯会花言巧语的人儿。怕只怕,好好的一个皇子,被别有用心的女人迷惑利用了!”

长公主抹着眼泪,一番添油加醋的哭诉完,大殿上一片沉默。

半晌,皇帝才睁开眼睛,道:“晋王,你可知错?”

萧令低眉垂目,跪在皇帝面前,道:“儿臣知错。”

皇帝道:“你错在哪?”

“儿臣错在不仁、不义、不孝。”

“哦?”

萧令恭恭敬敬道:“冲撞长公主,打伤侯府仆人,此为不仁;忘记诗书礼仪,愧对圣人教诲,此为不义;行事不顾大局,让父皇日夜忧心,此为不孝。”

萧令这番话说得极为妥帖,态度谦逊,言辞恳切,该认的错认了,不该认的错也认了。

非要说有什么不妥的话,那就是,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了自己头上。

皇帝的眼神微微闪了一下,越过萧令瞥了一眼伏跪在地上的陆晚。

他端着热茶喝了一口,道:“这件事,确实让长公主受委屈了。看皇姐伤心,朕实在是愧疚,朕昨天夜里,转辗反侧难以入眠,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补偿你。”

皇帝话刚刚说完,长公主就又哭了起来,道:“圣上这话让我无地自容,您就我这么一个姐姐,我就您这么一个弟弟,令儿作为您的孩子,我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他要打我的奶妈,打就打了。我也没有半分委屈的道理。可这事不是令儿干的啊……”

她一脸痛心疾首地望着萧令,道:“令儿啊,那丫头到底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你要把她的错揽在自己身上?”

皇帝太阳穴直跳,极力保持着平稳的声调,道:“晋王,长公主说得可是真?”

萧令恭敬道:“此事是儿臣任性妄为所致,与陆晚没有关系。”他顿了顿,“就算是有,也是儿臣的命令。”

裴延盛不满的声音响起:“晋王为了护着一个婢女,不惜自损声誉伤了体面。殿下难道不知,红颜误国的古训吗?”

闻言,皇帝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这几个月,没一天是清净的。

漕运之案尚未结果,又出现了白玉绫之事。三个成年的皇子,太子仁弱,楚王在边境,而萧令又不问朝政,没一个能帮得上忙。

眼看着身体逐渐日益不如以前,每日里强撑着忙到深夜,才偷了个闲小憩半天,就被长公主炸了锅。

他气得连夜没合眼,疲倦加上失望,压在心头的怒气再度直往头上冲。

这股子怒意不光因为萧令,更因为这殿内的每一个人。

国事操劳,家事烦心。登基二十三载,他这个皇帝,没有一天是轻松的!

身为一国之君,他勤勉,谨慎,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私欲和感情,尽量平衡每一处的关系,确保所做所为利国利民。

可这在座的每一个人,却都如此放肆而自私,没有一个人想着要顾全大局!

荒唐!

这时,太子起身,向皇帝道:“父皇,四弟不是那等骄傲无礼之人,此事必然事出有因。望父皇明察。”

太子一说话,殿内的几个老臣就蠢蠢欲动了起来,开始批评萧令作为皇子的失礼和失败。殿内顿时激荡着一片恨铁不成钢的言辞。

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大,连带旧事重提,什么萧令作为皇子不思进取、流连乐馆沉迷声色等,甚至连平日朝会爱来不来的事儿都翻了出来,诸如此类数不尽数,冠上胸无大志等等罪名,大有一番死谏也要把这皇子给踩倒之意。

第73章 血溅宫门

萧令神色自若,将这些老臣的批评一一受了,道:“大人说得是,我自当好好反省。”

太子也彬彬有礼赔罪道:“晋王毕竟年少,免不了意气行事,孤相信,经过这件事情,晋王一定会反思己身的。”

一位老臣抚须摇头道:“太子此言差矣。晋王殿下身为皇族,从小熟读圣贤之书,自当建明义理,扶植纲常,为万世开太平!若只是为了小小一个婢女,就能罔顾国法人伦,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我朝皇室?纵容婢女,冒犯长辈,现在一句少年意气就能掩饰他的错误,不用承担后果领受惩戒,那圣上又如何立信立法于臣民?”

又一名文官道:“太子殿下,您难道忘了当年上元之争,顾侯爷的事情?”

此言一出,皇帝目光骤然一凛。

太子也面露难堪,满脸皆是惭愧之色。

裴延盛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站出来道:“圣上,此事本来只是一个老奴和婢女的冲突,闹到圣上面前也不好。但,臣一想到清荣那年受的惊吓,落下的隐疾,便心疼不已。事已至此,臣有几句话不得不说了。”

皇帝道:“爱卿请讲。”

裴延盛道:“晋王是顾皇后骨血,圣上难免偏爱些,臣能理解。可是……”他故意犹疑了一下,面露忧色道,“晋王这随性而为的性子,总让臣莫名想起当年顾侯爷。当年上元之争,顾侯爷为了一个家仆,无视皇宫禁律,血溅宫门……”

他说到最后一句,皇帝的脸色已经铁青至极。

上元之争,是宫里一场花灯会引发的闹剧。皇帝御赐了一批精致的宫灯分别给顾皇后、长公主,以及顾侯爷。谁知长公主看上了顾侯爷的宫灯,欲强行占有,被顾府家仆拒绝。长公主愤然而起,喝令手下小厮把那家仆打死了。

恰好顾侯爷赶到,是以拔剑而起,那小厮双手应声而落,就在宫门外,得了个血溅玉阶的结果。

此事把长公主吓得魂飞魄散,被人架着上了马车打道回府,刚到府门口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栽倒在地。后来病了大半个月,皇帝心急如焚,每天都要亲自去裴府探视一次,这是后话。

这事也让一向光明磊落的顾侯爷得了个“恃功而骄嚣张跋扈”的罪名。

“裴大人这话不对。”萧令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这些臣子不料萧令居然还敢反驳,均是愣了愣,抬头望向他。

只见萧令波澜不惊,反问道:“既然提到旧事,那本王便要问诸位一句,上元之争起因是什么?”

在众人的错愕中,他随手一指殿内一位臣子,道:“方才是你提及的,那便由你来说说吧。”

那文臣本是为了迎合裴延盛而参与的话题,不想萧令不避锋芒直接发难,一阵为难后,吞吞吐吐道:“起因……是长公主的小厮打死了顾府的一个家仆。”

为了表示自己的阵地,他又壮了壮胆子,义正辞严补充道,“为了一个家仆,顾侯爷身为武将,血溅宫门未免太残暴了些。”

“残暴?”萧令惊讶道:“你既知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你应该知道,被打死的那个家仆,并非普通家仆,而是同顾侯爷一起征战沙场,曾于万箭齐发的敌军中救过顾侯爷的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恩人?再者,诸位既然口口声声仁义道德,那么便知人命可贵,长公主的小厮不可侵犯,那顾侯爷的救命恩人就可以随便被打死吗?”

萧令与朝臣交集不多,平时也是谦逊有礼,尽量保持距离。就算是朝中大事,也鲜少发表意见。而此时却一改常态,锋芒毕露,寸步不让。

那文臣被他连连发问,说不出话来。

裴延盛却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萧令这种反应正中下怀,当即朗声道:“是吗?那晋王殿下的意思是,为了维护所谓的恩人,血溅宫门也无所谓?”

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血溅宫门”,皇帝脸上已经不是阴沉,而是阴森了。握着茶盏的手指隐隐发白,仿佛下一个瞬间茶杯就要粉身碎骨。

萧令没有接裴延盛的话,而是反问道:“大人身为尚书令,如此夸大其词把一件私人恩怨说成宫门之变,是何居心?”

裴延盛也不是省油的灯,冷冷道:“臣只是想问殿下一句,顾侯爷做得对不对?”

萧令道:“这个问题,本王非刑部官员,不能回答。”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当年刑部已经做出定案,给出惩罚;二是心知裴延盛狡诈异常,因此拒绝落入圈套。

“朕想听听你的意见。”谁知,皇帝突然说开口,他冷冷看向萧令,带着三分审视七分肃杀:“晋王,你说,顾良玉做得对不对?”

若是回答做得不对,那么陆晚便应该交由裴家发落。

若是回答做得对,那么……

萧令眸光微闪,用沉默对抗皇帝的问题。

殿内朝臣再次交头接耳起来。

“当然是错了啊,为了一个家仆,惊扰了圣驾,这是什么居心?”

“我早就上书弹劾过,顾氏一族居功自傲杀气太重……”

虽然他们极力压低了声音,却依然一字不落地让萧令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袖中握了握,把汹涌而来的情绪克制住了胸膛中。

“禀圣上,奴婢有话要说。”万籁俱静中,一个清晰的女声响起。

萧令闻言心中一动,微微抬头看了过去。

在众人惊愕万分的目光中,陆晚向皇帝磕了个头,道:“奴婢斗胆,恳请圣上开恩,准奴婢微言几句。”

皇帝道:“哦?”

“奴婢曾经读过一句诗。”陆晚的声音极其的轻柔,却是镇定无比,“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她小心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他并无怒色,便继续说道:“当年周公辅佐成王时,面对人言亦会畏惧。而王莽尚未篡汉时,却恭敬有加。一个人的真伪邪正,日久才能得出验证。圣上是明君,又怎么会因为一件小事的对错而匆匆定论一个人的德行呢?!”

第74章 和我斗?嫩了点!

话一说完,就遭到了长公主的怒斥:“我知道你是个伶牙俐齿的,按你这么说,不仅仅顾侯爷行凶有理,而且还要认定为忠心之举?”

陆晚道:“奴婢并没有这个意思。圣上必然也不会这么想。”

长公主讥讽道:“没有这个意思?那你眼巴巴地站出来给晋王说话,是为了什么?”

她眼神轻蔑地上下扫视了陆晚一眼,冷笑道:“卑贱的女人嘛,总想着攀附身份贵重的男子。”

陆晚不卑不亢,道:“奴婢讲的只是诗文中的道理,和我是不是女人、想不想攀附,没有关系,还请长公主就事论事,不要拿身份来诋毁我。”

长公主冷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听说是你自己请求圣上去的晋王府?你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们看不出来?你可听好了!王府可不是什么酒楼乐馆,收起你那套妖媚之术!”

沉默着的萧令猛然抬头,冷冷道:“长公主,请注意身份!”

长公主气得血往头顶直冲,指着萧令怒目道:“你……你……”

只一瞬间,她脸色如死人一般灰白,两眼瞪得直直的,一口气堵在胸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裴延盛叫了一句:“清荣!”他忙一把拉过她,轻轻抚着她的背,道,“清荣!清荣!”

他连声叫了几句,长公主才猛然回过神来,一口气顺了过来,将头靠在裴延盛怀里,呜呜地哭了。

她掩面道:“我知道,令儿恨我!是清荣的错!当年清荣不应该得罪顾皇后,如果我不得罪顾皇后,圣上也就不会讨厌我,令儿也不会恨我……”

裴延盛道:“清荣,你没有错,圣上也不会讨厌你,至于晋王……”他看向皇帝,一脸忧色叹道,“唉!晋王还小,清荣你就忍忍吧。”

长公主啜泣道:“他顶撞我,我不恼,可他不该为了一个婢女骂我!我是他姑母啊!你真的不知道,那天在书院他和陆晚是怎么对我的!我气得胸口好疼好疼,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延盛脸上竟然有了几分柔情,取过她手里的帕子,替她擦拭着泪水,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那个陆晚让你受气?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他说着双眼扫向陆晚,眸子里透着一种幽冷的光,道:“圣上,作为清荣的丈夫,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清荣被人欺辱,臣今天要把这个陆晚带回去好好惩戒!”

皇帝还未出声,萧令已经拦住了他,冷冷提醒道:“裴大人,陆晚是本王府里的人。”

萧令待人一向很有分寸,三分谦逊七分冷淡,不是让人任意揉搓的性子,却也从没和谁明面上过不去。如此寸步不让地与裴家叫板,真的是头一遭。

长公主又哭向皇帝,道:“你看看他,为了一个小婢女,就这样任性无礼!他眼中哪里还有我这个长公主!那天我只不过是训斥了那个陆晚几句,他就把事情闹得这么不可收拾!现在才十七岁,就能这样大逆不道,再过个三年五年,只怕眼里连圣上都没有了!”

皇帝的脸已经气得青白交替,眸子里的怒火再怎么极力忍耐也藏不住了。

“都给朕退下!”皇帝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喝令道,“太子和晋王留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

裴延盛给众人使了个眼色,道:“臣告退。”

扫过萧令身上时,他的嘴角隐隐有一丝得意的微笑:“呵呵,和我斗?嫩了点!”

今天裴延盛特意掐准了时间,安排了这些言官。

好戏,现在才真正开场。

待众人都退了出去,皇帝才缓缓抬起头,看向跪在御前的两个儿子。

眼中满满失望,冷厉道:“来人!把门关上!!上家法!!!”

太子急忙道:“父皇!”

本朝皇室对皇子管教颇为严格,严格制定了圣训,凡是大逆不道者,皆以家法规训。

这条家法的惩戒工具,是为纲常鞭。

既然是惩戒皇子,那便要保持体面,因此这软鞭抽在身上,身体无任何破损,却是深入骨髓,痛彻肺腑。受此惩戒者,即便养好了,也要落下个旧疾。

顷刻间,内侍捧着一条金光灿灿的软鞭躬身过来了。

皇帝站起身来,脸上尽是痛色,喝道:“太子,你让开!”

萧令背上一痛,不由自主地往地上趴去。

太子扑了过去,挡在萧令身前,哀求道:“父皇!被家法惩戒过的皇子,会被史官记入史册!这会成为他一生的耻辱!父皇,您忍心让他遭受世人非议吗?”

萧令强忍着痛楚,叫道:“皇兄,你别管我!!”

见太子如此,皇帝怒气陡然转为杀气,手中鞭子更为狠毒,怒喝道:“今日你敢冒犯长公主,明日就敢弑父杀兄!祖宗的江山,迟早要乱在这个逆子手里!!!”

皇帝的手微微发颤,手臂上青筋暴起,鞭子抽得又快又狠。

萧令趴在地上,鞭子如雷似电抽在背上,不留任何血迹,可五脏六腑却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犹如千万根银针同时刺入心脏一般难以承受。

太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皇帝的手臂,泣道:“父皇!!您忘了母后吗?忘了您对母后的承诺吗?您对母后说,一定会好好待我和四弟的!”

皇帝闻言,双手竟然微微凝滞了一下。

萧令咬牙道:“太子!!”

有些事情,太子看不清楚,可他看得明白!

若今日不好好的承受这顿惩罚,消解皇帝心中对顾氏的嫌恶,裴家便能利用这个一次次的打压太子!长此以往,废立太子指日可待!

太子抱着皇帝手臂,仰脸望着两鬓微霜的父皇,道:“父皇,您一直说要以仁治国,可是……”

话未说完,皇帝勃然变色,斥道:“竖子!”一脚踹了过去。

太子整个人一歪,向地上摔去。萧令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痛楚,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两个人手牵着手趴在地上,泪水悄无声息地从脸颊滚落,掉在各自的衣袍上。

长到十七岁,萧令是第一次受到责打。

太子以才学享誉朝野,萧令以琴艺名动长安,他们两个,一直是顾皇后的骄傲。

萧令咬牙受着,任凭眼泪滚落下来,一声不吭。

他想起顾氏一族未出事之前,父皇和母后是多么的恩爱和睦,父皇对他和太子,是多么的饱含期待。

顾皇后拉着他们的手,道:“你们是兄弟,要远彼此照顾。”

第75章 乱点鸳鸯

已近午时,陆晚守在景阳宫外,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无半点暖意,里面的怒斥和责打声清清楚楚传入耳朵。

陆晚在心中祈祷:“萧令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否则……皇帝会要了她的命。”

可若是这样打下去,萧令能没有事吗?

她不是不想帮萧令。所以才会在危急关头冒死为他辩护。

可现在,皇帝要对皇子惩以家法,她能怎么办?

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子,哪个都比她势力强大。

而她,孤身一人,无能为力。

冷风吹过,让她凌乱的发丝扫在眼睫上,海棠红的裙角飘然飞舞。

她拂开额前的青丝,一抹金银交织的身影出现眸子里。

裴嘉月!

裴嘉月提着裙子,从偏殿的游廊向这边跑了过来。

行至转角处时,陆晚闪过,死死拉住了她。

陆晚压低声音警告道:“别进去!我有话和你说!”

“贱人!你想干嘛!”裴嘉月被她死死抓住,下意识的去摸袖子里的鞭子。

陆晚道:“郡主想救晋王,就听我说的去做!”

裴嘉月恶狠狠道:“不然呢?难道你这个贱人要继续祸害他吗?”

陆晚不想和她浪费口舌,一把将她推到假山后,这才道:“殿下正在受罚。现在,只有郡主你才能救他。”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裴嘉月嫌恶地甩开她的手,“放开我!别给你脸不要脸!”

“好啊!”

陆晚转身就走:“我若是你,这个时候就不该再想着生气,而是怎么借助力量,把心上人救出来。”

“站住!”裴嘉月突然喝道,她本来打算硬闯进去求情的,仗着皇帝对她的宠爱也许会饶了萧令。现在听陆晚这么一说,便不服气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陆晚站定,道:“郡主对晋王一片痴心,我自然明白。我也没兴趣和郡主抢。只是郡主若按照我说的去救殿下,不仅仅不会得罪圣上,更会让殿下对你心生爱意。”

裴嘉月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晚,道:“你?区区贱婢,本郡主喜欢谁,还有不能成的道理?难道还需要一个婢女指点不成?”

陆晚眉头紧了紧,说实话,若不是为了搭救萧令,她真的一句话都不想和这个女人说……

可是眼下没别的办法。

她平视着裴嘉月,淡淡道:“郡主为何一次次的敌对我,我自然明白,郡主你也明白。”

不等裴嘉月回答,她话锋一转,坚定道,“你本来就是要来替殿下求情的。若是按我说的去办,不仅仅能顺利把殿下救出来,而且,我保证,不久的上元夜,殿下会邀你去看花灯。”

陆晚一口气说完,定定地看着裴嘉月。

果然,裴嘉月脸上的怒气渐渐减退,防备道:“你?你这样做图什么?”

陆晚道:“殿下正在受皇室家法,要不要听我的随便你。”

“好!你说!”这一句话触中了她的软肋,裴嘉月立即答应。

陆晚便悄悄附耳说了几句。

裴嘉月听完就要一耳光扫过去,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陆晚一把抓住她手腕,道:“郡主,机会就只有这一次。”

裴嘉月倨傲地看着陆晚,心里却在思量:“她图什么?如果真的想打令哥哥的主意,她这样帮自己是什么意思?真以为我不敢打死她吗?”

可是,裴嘉月心底竟然隐隐有一丝期待。

毕竟,萧令带自己去逛花灯会,是非常让人欣喜的事情。

“那好。”裴嘉月将鞭子收进袖子里,道:“我可以按你说的去做。但是……你怎么、怎么确定令哥哥……会带我去看花灯……?”

裴嘉月此刻突然有了一丝吞吞吐吐,双颊也悄悄染上一抹红晕,她本就姿容出众,是万里挑一的美,只是平时总是一副强势又蛮横的表情,叫人难能亲近,这一刻的娇羞,无形之中掩盖了她的争强好胜,顿时让人惊艳。

少女身上是金银双线的如意裙,熠熠生辉的花纹映照着她明艳的五官,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她这样生动地看着陆晚,让陆晚有一瞬间的错愕。

不过,当陆晚瞥见她藏在衣袖里的手指仍然捏着那条软鞭,便知道,这个裴郡主,永远是高傲强势的。

陆晚认真地道:“若我欺骗郡主,就由郡主发落,是打是杀,绝无怨言。”

“量你也不敢!”裴嘉月心里牵挂着萧令,不再与她多说,提着裙子朝景阳宫奔了过去。

陆晚忐忑地等待着。

她绞着手帕担忧地想:“裴嘉月行吗?能不能让皇帝相信?万一皇帝不买账怎么办?”

不过一刻钟,景阳宫的门打开了。内侍王公公躬身背着一个人出来了。

那人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整洁完好,没有一丝血迹。可脸色却是异常的惨白,双眼紧闭,趴在王季的背上一动不动。

正是萧令。

陆晚忙跟了过去,低声福了福:“王公公。”

太子带了御医跟了上来,一脸焦急,催促道:“快,先回晋王府。”

见陆晚在旁,他目光一凝,道:“是你给裴郡主出的主意吧?”

和萧令不一样,太子通身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善意。

陆晚道:“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望太子恕罪。”

这时,已经行至宫门前,早有小内侍备好马车在等候。

太子小心翼翼把昏迷的萧令在马车里安置好,才掀了帘子对车外的陆晚道:“多谢!”

陆晚忙躬身行礼:“奴婢不敢当。”

太子笑着摇摇头,道:“你这注意……”

陆晚低眉垂目,不敢再多说。

王季站在宫门外,闻言不由侧目细瞧了一下陆晚。

陆扬这个女儿……不简单啊!

回想着刚刚景阳宫那一幕,让他暗自咂舌:谁能想到,一向搅蛮任性的裴郡主,竟然跪在皇帝面前,言辞恳切请求饶恕!

声称是自己胡搅蛮缠,为了上元夜和晋王一起去看灯花会的事情生气,然后动手打了晋王的侍女,引发了这场闹剧。

接着尚书令裴大人和长公主,竟然折返回来替晋王求情了!

从裴延盛铁青着的脸可以断定,他是极其恼火的,可话从自己女儿的嘴里说出来,能怎么办!

一场风波已经平息,这些都不重要了。

然而对于晋王府来说……却是另一场风波的开始。

当萧令从昏睡中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你说什么??本王要和郡主过上元节!?!”

第76章 他要娶你

裴郡主托腮坐在床边,少女双颊含春,连唇角的笑容都甜腻了些许。

她嘻嘻笑道:“对呀,陆姑娘说,只要我去替你解围,你就会带我去花灯会呀!怎么,难道不是令哥哥你的意思吗??”她看着萧令那越发清冷的眸子,心跳没来由的顿了顿。

陆晚为了替萧令解围,不得已才对裴郡主许下了空头承诺。

所以当萧令一脸愕然时,陆晚心中便是一阵心虚。

陆晚道:“殿下,外面正煎着药呢,我去看看!”

萧令冷冷的声音传来:“回来!”

他心底有股按压不住的无名之火:竟学会了乱点鸳鸯谱?关键是给他强行安排美人?

反了!

有没有规矩!

陆晚低着头,不敢拿正眼看他。

萧令微微转头看向屋内的两个人,神色非常的冷淡。因他平常总是一副神情淡淡的表情,或者就是嘴角微笑,让人分不清他是生气或者高兴,所以,现在陆晚也是摸不准萧令的反应。

不过,他应该不会很生气吧,虽然看得出来他不怎么喜欢裴郡主,可是,他亲是说过,一定要娶郡主的!

一室的尴尬,让裴郡主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然一步过来,一把揪住陆晚的衣领,道:“你敢耍我??”

陆晚朝萧令道:“殿下,你……”

萧令趴在床上,不应。

裴郡主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她,堂堂郡主,被一个丫鬟耍了!!!

她怒道:“你这个贱人!!”说着扬手就要扫向陆晚的脸。

陆晚一把抓住她手腕,辩解道:“郡主,你听我说。”

裴嘉月另一只手去摸鞭子,道:“好啊你个小贱婢,竟然学会了抵抗!”

陆晚下意识伸手取挡,脱口而出道:“我没有骗你!殿下亲口说过,他要娶你!!”

此话一出,裴嘉月的手凝在了空中。

她的脸霎时间变得通红,一刹那的娇羞过后,她便将目光投向了萧令,高傲明烈的神情中,带着三分惊喜五分探究,剩下的两分,是属于少女面对挚爱的小心翼翼。

萧令淡淡的眸子若有似无地在陆晚脸上扫过,停留在裴嘉月的脸上。

裴嘉月难得地微微露出一丝怯意,垂下了眼睫。

她满心欢喜,等待他发话。

陆晚也愣住了,本以为萧令一定把自己扔出去,谁知道,萧令趴在床头,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们二人几眼,片刻之后,他道:“郡主,花灯会是本王的意思。”

闻言,裴嘉月欣喜地抬起头来,娇羞道:“令哥哥……这是真的吗?我这就去准备灯谜,你喜欢什么样式的?我明天去叫人买,兔子形状的你喜欢吗?”

她笑容明艳,比三月春花还娇媚,突然的喜悦让她彻底放下了敌意,连眼中钉的陆晚也变得顺眼多了,她转头对陆晚道:“你肯定没见过吧,下次本郡主赏你几个!”

陆晚心里发虚,道:“奴婢谢过郡主,只是奴婢无功不受禄,不能接受郡主的赏赐。”

萧令淡笑,道:“怎么无功了?本王能和郡主共度花灯节,你不就是大功臣吗?”

陆晚循声微微瞥过去,正对上萧令笑吟吟的样子。心中莫名地一惊,暗道:“糟了!”

裴嘉月却并不知道,只当萧令这笑容是因自己而起,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甜蜜,她欢喜道:“令哥哥,我去买绢纱布料啦!你好好养伤,我得空再来看你!”

裴嘉月前脚刚走,萧令脸上笑容猛地一收,道:“给本王上药!”

陆晚心知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反正是要被他训斥的,不如索性听命行事好了。

不就是褪下衣服敷药吗?比起罚跪打骂扣月银,这都不算事儿。

她一咬牙,便轻轻地伸手替他褪去中衣。

萧令眉头微皱,痛得冷哼了一声。

陆晚连忙停住手,极其轻微地一点点才将衣服脱了下来。

萧令裸露的背部便呈现在她眼中。

宽肩细腰,线条流畅,肤色白皙,肌肉有力。充满了雄性的活力。

陆晚倒不是故意要盯着他的身材看。

而是这纲常鞭的伤痕,实在是找不到。

所谓纲常,便是三纲五常,为的是让告诫皇子,正人先正己,身处尊位,便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萧令挨得打是极为严重,送会王府时几乎奄奄一息,可身上没有丝毫的痕迹。

找不到伤痕,便不知如何上药。

本来上药是御医,他现在发难,让自己来上药……

萧令等了半天,始终不见陆晚有所行动,淡淡道:“看够了没?”

陆晚抬眼一瞄,便怔住了。只见萧令微挺着上身,一头如墨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裸露的胸膛上。

顺着陆晚的目光,萧令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又看了看陆晚,微微咳嗽了一声。

道:“本王这么好看?”

陆晚脸突然一下子就红了,从脖子到连耳垂都热得发烫。她窘迫至极,下意识地伸手捂着双眼,道:“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微微一笑,嘴角难得有一抹愉悦,道:“这大冷天的,宫里刘御医跑来跑去也怪难为他的,以后替本王上药的事儿就交给你来做好了。”

陆晚错愕道:“我??”

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他顺势往枕头上一趴,道:“不仅仅上药,守夜的丫头也是你了。”

干瞪眼和他对峙许久,陆晚放弃了挣扎,拿来玉露膏,取了适量,以指腹轻轻地在萧令背上推开。

虽然她的动作已经极力放到最轻,却依然能感觉到萧令痛得微微颤栗。

陆晚手指微微一滞:萧令本来可以把她交给裴府发落的,现在却为了顾家的恩怨执意相护,她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来晋王府,是个歪打正着的选择?

上完药,萧令趴在床上,双眸微闭,似乎已经睡着了。陆晚轻轻拉过被子盖在萧令身上,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药物准备退下。

刚刚挪了挪脚步,萧令长睫一眨,睁开了眼睛。道:“你去哪?”

陆晚道:“我要回去休息了。”

“站住。”

陆晚知他是为了花灯会找自己麻烦,把心一横,拒绝道:“殿下,厨房给您煲了……”

萧令道:“今晚你守夜。”

所以是要她睡这房中?

“……”

陆晚忽然觉得有种危险的气息靠近,让她下意识地想退。

第77章 一起睡

“……”陆晚忽然觉得有种危险的气息靠近,让她下意识地想退。

她刚抬起前脚,忽然,腰间搭上一只手,紧接着,整个人噗通一下,趴在了萧令身上。

萧令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陆晚整个身体摔在萧令胸膛,双手握拳抵在他胸口。而她的手臂,被萧令抓着,呈现困在他怀里的情况。

四目相对,两张脸的距离近到可以数清对方的睫毛。

陆晚怔怔地瞪着萧令,忘了要推开他。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陆晚整个脑子嗡的一下,条件反射弹了起来。

“砰!”陆晚的额头撞上了萧令的脸。他还未来得及呼痛,腰上顿时一麻,一阵锥心的痛感从腰至背,牵连了伤处。

萧令眉头直抽抽,怒道:“陆晚!你……”

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腰侧,寻出一根细细的银针。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教的,带她见了一次陆扬,就学了这招防身之术?

再看陆晚绞着手帕咬着嘴唇,一脸“我不是故意的”神情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真是有心啊陆大人!

陆晚道:“别担心,这银针无毒无害,只是会四肢酸软而已……”

“……”

萧令定定看着她,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分明看到了满满的防备。

他举着手中白晃晃的银针,生生的把一口怒气强压了下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一个小丫头都对付不了了?为她屡次受伤,最终她依旧是防贼一样的防着自己。

而他,竟然都忍了?

究竟是为什么?

在陆晚被看得脸红的近乎窒息的时候,他终于收回目光,缓缓开了口。

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邪魅,道:“今晚你睡这儿。”

“……”

这夜,陆晚趴在床头守着萧令,一夜都没有合眼。虽然他被扎了一针,暂时无法行动,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缓过劲来呢?

萧令看来是成心要折腾她,一会儿要喝茶一会儿要上药,直到半夜才入睡。

陆晚强撑着精神,到凌晨天快亮的时候,困意袭来不可抵挡,感觉眼皮越来越重,脑子越来越昏沉……

黑漆漆的夜,白茫茫的雪。

北风呜咽,暗红涌动。

陆晚站在空荡荡的街头,对面是满眼慈爱的父亲。

画面一转,一群森冷无情的黑衣人汹涌而至。

“罪臣陆扬,勾结逆党!还不快快受死!!”

“阿晚,爹走了,你要好好的。记着爹的话。”

陆晚张了张嘴,却喊不出一句话来。

父亲慈爱的笑脸,脸刹那间烟消云散。

“啊!爹!!”她终于撕心裂肺喊了出来。

一挣扎,猛然清醒了过来。

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

陆晚尚沉浸在梦中,瞪着怔忪的双眼看着面前的人。

萧令昨晚睡的并不好,伤口痛入骨髓,一直让他似梦非醒,醒来情绪很是不好。长眉微皱,正盯着身旁的陆晚。

四目相对,陆晚一回神,吓得从床上滚了下去。

她顾不得礼仪姿态,双手抱胸警惕地看向萧令,惊愕道:“你你你你……”

萧令道:“你什么你?”

陆晚看了看自己又看看他,见都是衣裳完整,道:“我……我怎么睡床上去了?”

萧令显然心情不好,道:“嗯?”

他一向情绪平稳,可此时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悦。当然,任谁一大早被人吵醒都难免不悦。

命令她守夜,她竟然趴在他床头睡着了。他堂堂晋王,身上带着伤,竟然给她又是披衣又是盖被。

然而,她醒来就这种警惕的眼神看他?

萧令掀开被子,起床。

陆晚道:“殿下,昨晚……”

萧令哼了一声,道:“不是你自己钻进来的吗?”

果然,陆晚的脸瞬间就通红了。

不过一瞬,又白了。

她噗通跪在萧令面前,道:“奴婢冒犯晋王殿下,罪该万死!”

萧令也不指着让她服侍,自行穿好了衣袍,整理好腰带配饰,见她惊吓不已的样子,心情略好了一些。

他捧着茶漱了口,这才悠悠道:“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陆晚愕然。昨晚?她不是守到快天亮才睡着吗?

萧令笑容轻柔:“是啊。昨晚,你可是死死抓住本王的手掰都掰不开。”

陆晚后背发寒,争辩道:“不可能!”

被她气了几次,萧令总算是找回一点反击的乐趣,他也不是喜欢和小丫头过不去的人,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袍,淡淡道:“好了,本王不过是看你冷的可怜,让你睡了一下床而已。你别用这种防贼一样的眼神看我,本王又不缺女人。”

“尤其是你这种,弱小、可怜、又无助,本王没兴趣。”他微微俯身,靠近陆晚,清冽的香气拂过她鼻尖,淡淡笑道,“像裴郡主那样的还差不多。”

陆晚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门外忽然传来禀报:“殿下,定远小侯爷来了。”

萧令道:“让他在书房等着。”

他洗漱完毕,施施然出了房,往博文阁走去。

今天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让他身上的伤也舒服了不少。眯眼望去,梅园里的红梅开得正热闹,竟然有一点冬去春来的气息。

马上就春节了。

他一抬头,就看见前面花树下有三个人蹲在那里。

绿衣服的是绿蜡,青衣的是长生,海棠红的,自然是刚刚从萧令房中出来的陆晚了。

三人正在往树上挂新年祈福许愿的小灯笼。

萧令嘴角微弯,心道:“果然是小丫头,最爱玩这种把戏。”

这是本朝民间最爱的祈福方式。在新年前夕,选最高最老的树枝,挂上福灯,灯笼里写了祈福纸,向老天祈求新年最美好的愿望。

绿蜡最是欢快,两只手各提着一只红红的小灯笼,一边嘻嘻笑道:“我的新年愿望呀,是多攒银子,然后觅得一处好人家,欢欢喜喜的嫁出去,不用再做为奴为婢伺候人。”

陆晚笑道:“不急,绿蜡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这种祈福活动,传到宫里也很受欢迎。当年顾皇后在世时,每到春节之前,都会带领众妃嫔皇子们进行祈福。

每人亲手将代表自己愿望的红灯笼交给内侍,由内侍统一挂上去。

但萧令不爱这样一起许愿,喜欢偷偷拉了太子晚上溜进御花园私自去挂福灯。

第78章 护至亲,诛仇人

太子每次都认认真真虔诚无比地站在树下,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萧令攀在树上,小心翼翼地将两个人的福灯挂在最高处。

太子在树下紧张的望着萧令,道:“真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偷偷出来挂,交给那群内侍不好吗?”

“既然是自己的愿望,那当然要自己亲手挂啦。交给那群傻乎乎的太监,弄丢了怎么办?”

“是哦!”太子恍然大悟,眼看着箫令得意洋洋的模样,又叮嘱道,“哎,你注意脚下,别摔着了。”

萧令站在树上,衣袖猎猎而飞,充满憧憬地望着树枝顶端,那最高处的两只福灯,是他和太子的。别人的灯笼都没他俩的高,也没他们的大。

别人都是宫中统一发放的福灯,而他们的,是母后亲手制作的。

想到往事,萧令不由得将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浅淡的笑容。

这笑容不同于往常那种清冷的微笑,而是柔和至极,霎时间整个人俊雅非凡,仿若谪仙。

背上传来隐隐的刺痛,是昨天皇帝抽的家法鞭。心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他的笑容,瞬间凝结了。

那边三人已经将福灯都挂好,仍是觉得不够高,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双手合十虔诚地再次许愿。

绿蜡道:“怎么我的愿望说出来了,而你们的却瞒着我呢!”

长生人小鬼大,正色道:“这是我自己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

绿蜡不依不饶,长生只好道:“好吧,我的愿望,是将来可以去参军,我想去凉州边境。”

绿蜡瞄了瞄长生细皮嫩肉的模样,道:“你?你长得比女娃娃还秀气的样子,怎么能上阵杀敌呢!”

“谁说长得秀气就不能上战场呢?兰陵王不也英勇无敌嘛!再说了,我马术可好了!”

“行行行,到时你当上将军了,记得姐姐我啊!”

他们两个闹成一团,忽然齐声问道:“阿晚姐姐,你的愿望是什么啊?”

陆晚垂下眼眸,很认真的想了一下,道:“我没有愿望。”

“怎么可能!你骗人,我要去拆你的福灯看!”绿蜡嚷嚷着就要去爬树。

陆晚刚要伸手去拦她,一回头,便看见了站在树后的萧令。

“晋王殿下。”三人齐齐行礼。

绿蜡心直口快:“殿下,你也许个愿吧!”

“本王没有愿望。”

“怎么会?殿下,这个福灯给您了,呐,这是纸和笔。”绿蜡因在书房伺候的原因,性情很是纯真,因此对萧令也不是很怕。她说着已经眼巴巴的递了毛笔和纸张过来。

萧令摊开纸张在掌心,微一蹙眉,提笔写了几个字。

他瞥了一眼陆晚,又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帮你一起写了。”

陆晚一见他便想起刚刚在房中的事情,略有一丝不自然,低着头尽量不看他:“……我没有。”

刹那间,萧令的嘴角重新微微扬起来,淡淡笑道:“是吗?”

他衣袂翩然,已经掠过树枝将陆晚的那只福灯取了下来,作势要将福灯打开。

“你……你别打开,打开了就不灵了!”陆晚顿了顿,道,“告诉殿下也无妨,我的愿望是,可以守护自己最亲的人。”

萧令眉目一凝,忍不住多看了陆晚一眼。

沉默片刻,他将自己的愿望放进了福灯。接着足尖轻点飞上树梢,将手里两只福灯送至最高的树枝。

旋即从容落地,道:“既然许了愿,那福灯就要挂在最高的地方才是。”

“呲!想帮人家挂灯笼直说啊!”墙头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响起。

众人一抬眼,便看见梅花掩映的墙头,坐着一个白衣少年,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我没说错吧!”王瑾一翻身,飞至许愿的树上,朝树下萧令挤眉弄眼道:“堂堂晋王殿下,竟然和一个小丫头过不去!还抢小丫头的灯笼!”

他坐在树上笑得前俯后仰,树下萧令长眉一扬,转身就走。

王瑾故意挑战萧令的忍耐力:“你看你,害羞了害羞了!!喂……你上哪去!你等等我。”

王瑾从树上跳下来,追上去道:“别这样嘛!我只不过听说你被圣上罚了,怕你不开心呢!这不赶紧带了礼物来探病吗!”

萧令这才站定,道:“所以,你就又翻墙了?”

王瑾坏笑道:“好吧,我来找你主要是想给你道个喜!恭喜令哥哥佳人有约!这个上元节,你终于不用再如往常那样,对月独酌把自己关在王府了!!”

萧令皱了皱眉,忽然道:“什么香味这么浓?”

“香珠呀!”王瑾从衣袖里摸出一串闪闪发亮的珠子,道:“昨天逛夜市,郡主刚好在挑选,顺手送了我一串。这东西别看它小,可贵着呢,十两银子一串。”

一阵扑鼻的香气袭来,强势而骄傲,让人顿时想起裴郡主的个性。

君子爱雅香,萧令用的一直是冷冽清淡的熏香,这种浓烈强劲的香味一向为他不喜。

萧令挥手示意王瑾拿开,皱眉道:“这是什么香?”

王瑾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来自异域的香吧。这种贵的要死又没什么看头的玩意儿,也就骗骗郡主这样有钱的女孩子。”

他又道:“本来我想叫你和我一起去看花灯的,结果谁知你今年有了佳人之约。”

萧令道:“你想去?”

王瑾连忙拒绝:“我不去不去,您第一次和佳人共度佳节赏花灯,我怎么能那么不识趣。”

萧令瞪了他一眼,转身拾级而上进了博文阁。

陆晚看他们二人背影慢慢走远,若有所思道:“小侯爷好像很高兴花灯节之事。”

绿蜡道:“是啊,自从顾皇后离开,这四年,所有的节日,殿下都是一个人在王府里过的。”

陆晚惊讶道:“一个人?”

“是啊!人人都说晋王风流,可谁知道,他每逢佳节都把自己关在书房呢。”

陆晚默然,抬头望了望树枝最顶端的两个福灯,一阵风吹过,两只福灯啪啦一声,掉了下来。

长生哎呀一声,叫道:“掉下来了,愿望不灵了!”

这是她和萧令的福灯。

陆晚低头捡起,两张对折的纸张从灯笼里翩然而出,飘落在地。

鬼使神差的,她将萧令的那纸张在手心展开了。

“护至亲,诛仇人。”

他的愿望。

陆晚愣在了当地。

“阿晚姐姐!”

直到长生和绿蜡的声音响起,她才猛然惊醒。

护至亲,守挚爱。这是陆晚的愿望。

第79章 一群废物

萧令在府中将养了些时日,身上的伤基本痊愈。

转眼已是春节,天气骤然变冷,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

锦瑟湖河堤两岸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湖边的那片红梅开得更盛,傲然挺立在风雪之中。

这是陆晚第一次在长安过年。吴郡多梅雨,少有这种连绵大雪的天气,她坐在翠烟榭的窗边,看着窗外景色出神。

入京两月有余,她只见了父亲一面。而父亲的案子一拖再拖,面临的胜算就会越来越小……

或许,她该想想什么法子,能再去见父亲一面。

时值新春,皇宫却异常的压抑。

气候反常,大雪成灾,朝中应该提前做好应对灾害的准备,皇帝召集大臣们商议了一夜,各位大臣们各执己见,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萧令被传召入宫时,大雪下得更猛烈了,宫人们忙着扫除道路上的积雪,以至于萧令的马车走得近了才来得及行礼。

萧令掀了马车帘子,扫了一眼跪在雪地里的宫人,淡淡道:“起来吧。”

站在宫门前抬头望去,红墙白雪,层层叠叠,灰蒙蒙的天色笼罩之下,整个皇宫萧瑟肃杀,像是危机四伏中的杀场。

景阳宫内,烛火通明。

皇帝斜靠在锦塌上,一把抓起奏折朝地上摔了过去,气得声音直打颤:“人都饿死了,才写奏章汇报,严珣!你早干嘛去了!”

户部侍郎严珣战战兢兢地跪在御塌之前,耷拉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雷霆盛怒之下自己脑袋搬了家。

见萧令进来,皇帝稍微收敛了情绪,对裴延盛道:“关于西凉裁撤神威军的事情,你同晋王说说吧。”

裴延盛应了一声,转向萧令,道:“全国上下遭遇冰冻之灾,已经影响到长安,救灾刻不容缓,裁撤神威军迫在眉睫。”

萧令还未说话,兵部尚书杨策道:“此时裁撤神威军,必然引发敌寇入侵凉州啊!请圣上三思!”

皇帝苦笑道:“杨爱卿,不是朕非要裁撤神威军,而是灾情不能再拖了。而西凉,国库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发放军饷……”

杨策道:“圣上!西凉敌寇比冰灾更可怕!!”

此话掷地有声,带着三分肃然七分焦虑。殿内争执不休的众臣子顿时也鸦雀无声,不敢再说一句话。

冰灾当前,百姓受苦。民以食为天,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朝廷不及时防治救助,国家基业即将毁于一旦。

可西凉边境的西戎敌军,更让众人心惊肉跳。

西戎国民风剽悍,悍不畏死。自古便以精骑横行天下,四年前顾侯爷自尽,西戎趁虚而入,连夜夺取城池,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若不是二皇子楚王临危受命奇袭敌后,只怕今日殿上各人的尸骨早就成为敌军的马下肉泥。

这几年,楚王接替顾侯爷,坐镇西凉,敌寇闻风丧胆,被打得丢失了最后的尊严……

可说到底,楚王也不过是十九岁的少年。

若真的贸然裁掉十万军队……

皇帝揉着太阳穴,抬眼看了一眼萧令,道:“晋王,你觉得呢?”

萧令拾起地上那份奏折细细看了一遍,眉头紧锁。

神威军保不住了吗?

裴延盛拉长了声音道:“臣有罪,本来这些事情是臣的分内事,可臣这场病,来得不是时候,不能为圣上分忧……”

萧令微微侧目,冷眼看着裴延盛。裁掉顾侯爷的旧部,让楚王兵权独领,裴家打的好算盘!心道:“本王偏不叫你如意!”

他向前行礼,道:“父皇,凉州军队不能裁撤,灾民不能忽视,都是国本,儿臣认为,可以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哦?两全其美?”

内侍王季端着热茶上来,皇帝接过茶碗,轻轻撇去茶末,眼瞅着杯中雾气缭绕的茶汤,淡淡道:“晋王,神威军是你舅舅生前的部队,你舍不得裁撤,朕知道。可眼下冰灾已经影响到了长安,百姓们缺衣少粮,若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萧令恭敬道:“父皇,粮食的问题,儿臣可以解决。”

皇帝惊讶道:“你要怎么解决?”

他沉吟一番,道:“父皇,儿臣认为,眼下当务之急是查一下当地米铺粮商。”

秋季粮食欠收,朝廷的官粮征收异常困难,陆扬负责的漕粮丢失无疑再次让灾情雪上加霜。可他认为,追源溯本,最大的问题在于征收不利。

“你倒提醒了朕,朕太着眼于陆扬之案了,全国几大粮商坐地起价,看来是时候好好管一管了。”皇帝已经收敛了怒气,眯眼盯着严珣,冷哼一声,“严爱卿,你说此事怎么办?”

严珣神色恍惚,被皇帝突然这么一叫,胆战心惊地抬起头来,道:“此事只怕不好办……四大粮商之首的恒通粮行,是唯一可以接济灾区的了。只是价钱略高……”

“废物!!”皇帝忽然怒喝一声,“略高?十万两够不够?朕已经把西凉的军饷拨给你们户部了,这还不够?朕养你们这群废物,只知道伸手要钱吗!”

严珣的头垂得更低了,冷汗泠泠的他苦不堪言:他能怎么办?米铺哄抬价格,他作为官府,好容易谈下来的价格,皇帝不给银子,他总不能上粮行抢粮食吧?

“父皇,儿臣请旨解决粮食问题。”萧令谨慎重复。

“晋王,此事事关国本,你可知不能有丝毫差池?”

“如有任何差错,儿臣自当领受惩戒。”萧令言语坚定。

皇帝眯言细看了他半晌,方道:“如此,朕马上着人拟旨,命你着手筹备赈灾粮食。”

“是!”

裴延盛眸光一闪,道:“圣上,臣抱病在身,不能为圣上分忧,臣请求让裴英支援晋王殿下。”

萧令望了一眼裴延盛,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户部侍郎严珣与尚书令裴延盛交情甚密,裴延盛以灾情告急为由力主裁撤神威军,显然与户部的支持脱不开关系。如果粮商有什么猫腻,此番裴英与严珣又岂能让不利证据落入自己手中?

“怎么?你有异议?”皇帝挑眉问道。

他垂眸,恭顺道:“儿臣遵旨。”

第80章 锁情郎

上元节这天,萧令一袭月白锦袍,腰悬长剑,胯下白马,行过长安街。

整条街的少女便纷纷投去热烈多情的目光。

好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晋王萧令平日总是乘坐马车,即便面对争相观看的少女,也不过是偶尔掀开帘子望一眼。

今日却是十分的张扬。

香风涌动的阁楼上,穿红着绿的少女们提着花灯,好奇地向楼下张望着。

穆冉随在身后,道:“不知是谁放了消息出去,说晋王要去西街赏花灯,只怕这会子,灯楼早被这些姑娘们堵住了。”

说话间,阁楼上一样东西朝萧令扔了下来。

萧令锦袍一挥,稳稳当当地出手接住了。竟是一朵红艳的绢花。

抬头看去,楼上一名粉衣少女投来妩媚的笑容。

萧令勾起唇角对着少女微微颔首,道:“多谢。”

那少女以罗帕半掩面,娇羞一笑。

穆冉摇摇头:“这些女孩子,怕是没吃够裴郡主的鞭子。”

萧令一笑,未置可否。

阁楼上又有一物飞了过来。萧令扬手一接,却是一枝红梅。

再次抬头望去,阁楼之上,红衣飘飘,一个明眸皓齿的红衣美人倚在栏杆上,手中捏着一柄紫竹团扇,美目盼兮,正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

萧令嘴角再次扬起一个轻柔的弧度,笑道:“红袖姑娘,今日也去赏花灯么?”

红袖盈盈一笑,道:“是啊,好巧!择日不如撞日,殿下今日既然得空出来,不如来温香楼喝一杯?”

她身旁穿红着绿的少女们纷纷朝楼下笑道:“是呀,晋王上来听支小曲儿吧。”

萧令正要翻身下马,忽然,前方一阵喧闹声想起。

“令哥哥!”

裴嘉月下了马,金丝银线的衣袖飞舞,光彩熠熠地向他奔了过来。

“令哥哥,你来啦!我们一起去西街的河边放花灯吧,一会儿天色暗下来,河面上全是莲花灯,可美了!”

萧令嘴角一弯,笑道:“郡主既有此意,本王怎敢不从?”

见萧令答应和裴郡主一起去赏花灯,楼上少女们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有人忍不住道:“奇怪,晋王不是不喜欢裴郡主吗?为什么又会和她一起去赏花灯?”

“就是啊,如果喜欢郡主,怎么会迟迟不纳她做王妃?”

“咳……你们别乱说,听说是长公主想把郡主许配给楚王呢!”

“有这样的事?那不是棒打鸳鸯了嘛……”

裴嘉月脸色一沉,喝令道:“来人!把楼上那群烂了嘴的贱人绑了!!”

裴家养了府兵,女眷出行都有护卫随从保护在侧,此时她一声令下,四下里登时飞车十几条人影,直冲对面阁楼而去。

楼上的少女们立时花容失色,慌乱躲藏,叫道:“救命啊!”

红袖道:“郡主,这些都是温香楼的乐伶舞姬,还请郡主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和她们计较……”

话音未落,裴嘉月冷厉道:“区区一个舞姬,谁给你的胆子求情!”

裴家的府兵皆在战场历练过,身手不凡,出手极快,不过霎时之间,已经擒住了红袖等人。

萧令眉尖微抽,脸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薄怒一闪而逝,转眼又恢复淡淡的神色,道:“郡主。”

裴嘉月转向萧令,脸上又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令哥哥,我们快去西街吧,晚了占不到好位置,可就不能赏花灯了。”

萧令思忖片刻,似乎在极力平缓情绪,道:“郡主总是这样,很容易得罪人,坏了自己声誉。”

裴嘉月脸上笑意收敛,她扬头不屑道:“我声誉好过吗?”

萧令眉间又是一抽,却依然保持着情绪平稳,道:“郡主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裴嘉月脸上一道狠厉闪过。

她催马追了上去,与萧令齐头,深深望着萧令俊雅至极的侧颜,脸上阴霾已经散去,道:“令哥哥,我们上次一起出去赏花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总记得,四年前,每个上元节我都是在宫里过的,那时候你总不肯和我一起许愿……”

萧令深潭一样的眸子,淡淡地落在裴家月的侧脸上。

这明媚张扬的少女,长相是百里挑一的漂亮。

两人一个清雅,一个华丽,并辔前行,仿若金童玉女,在长安街头形成一道夺目的风景。令沿途的百姓忍不住投来艳羡的目光。

只是裴嘉月的名声在长安城向来不好。人人只要一听说裴郡主三个字,便忍不住摇头叹息:“骄纵!!”

但是裴嘉月之前不是这样的。

作为皇帝最宠爱的郡主,裴嘉月从小便经常入宫,和诸位皇子公主一起学习玩乐。

四年前,顾家倾覆,萧令性情大变,从一个明朗少年变成了如今清冷淡漠的性子,而且他也不再弹琴,只是喜欢出入乐馆酒楼,结交乐伶舞姬……

萧令自然知道,裴嘉月为什么越来越蛮横娇纵。

除了因为他吸引的女人越来越多,也是因为裴家对她的管束越来越多。

裴嘉月的声音又响起:“令哥哥,你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萧令收回思绪,笑道:“是啊,我们都长大了。”

转眼已经到了西街。

街头临水,不知是河底有温泉的缘故,还是两岸繁华的缘故,河水终年流动,即使是如此严寒的冬天,河面也微微冒着一丝暖暖的水汽。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花船画舫,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嬉笑喧闹的少男少女们在船头吟诗饮酒,衣袂飘飘,暗香浮动。

下了马,侍从忙牵了马去照顾。二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四周皆是欢声笑语,说不尽的甜蜜恩爱。

西街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夜市,此时夜幕初临,华灯初上,街头到处是成双成对的人们。

小摊贩们寻得商机,弄了很多姑娘和少年们喜欢的香囊、首饰、簪花之类的沿街贩卖。沿途尽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锁情囊——锁情郎——锁住你情郎的香囊——”

“姑娘,买一个吧!我这香囊是经过甘露寺大法师祈福过的,买一个送给郎君,保证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裴嘉月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望了望身侧的人,见他神色清冷,目光正越过人群,凝在前方一道人影上。

陆晚!

第81章 鸳鸯戏水

陆晚一身朴素粗衣,低等丫鬟的装束,却依然掩盖不住那与众不同的娇俏,以至于让萧令一眼就认出。

而且,她身旁,竟然有个身姿如松的男子。两个人在小摊前挑选礼物,不时地交头接耳,陆晚偶尔掩口而笑,这景象,十足的甜蜜动人。

裴嘉月的眼神,霎时间就充满了愤恨。

陆晚本来是不想出来的。可是周子云骗她说,在温香楼发现了有关白玉绫的线索,她便什么也顾不得,偷偷乔庄成低等仆人的模样,趁着采买的大娘前来送菜,混在车里出了府。

到底是十五岁的小姑娘,陆晚出来之后,便在每个摊档前流连忘返,糖人、花灯、首饰,各色珍奇的小玩意儿令人目不暇接,很快便忘了和周子云计较。

周子云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脸上洋溢着笑意,问:“阿晚,这个你喜欢吗?”

陆晚便摇摇头,道:“算了,子云哥哥,我不缺这些首饰。再说了,我现在当着差,也不能太过招摇。”

周子云道:“阿晚,我有钱,你不用心疼银子,你看!这是什么?嘿嘿,每个月的月钱银子我都攒着,喝酒请客我从不去,不知道怎么花才好呢!”

这一根簪子便是好几两,纵然是周子云愿意花这钱,她也不想让他破费。

“锁情囊——锁情郎——锁住你情郎的香囊——”一阵吆喝声响起。

已经走到香囊摊档前。

那小贩是个大娘,笑道:“小娘子,在我这里买过香囊的夫妻,一生一世永不分开呢。”

香囊精美异常,异香扑鼻。陆晚本不在乎这些讨彩头的叫卖,可不知为何,看到周子云眼中的期盼,却很是甜蜜。

她随手一指,道:“子云哥哥,买两个,咱们俩一人一个吧。”

周子云一脸喜气,笑道:“大娘,帮我们挑两个吧。”

“好咧!”大娘一脸了然,喜滋滋地递上两个香囊。一只绣鸳鸯,一只绣并蒂莲,“小娘子,这是最后两个夫妻款啦,你们太有缘分了,这两个呀,是白马寺的方丈开过光的!”

陆晚伸手正欲去接,忽然感觉背后陡然升起一阵凉意。

一阵清淡的香气袭来,长袖掠过,大娘手中的两个香囊已经被人夺走。

大娘正要骂人,一抬头见来人腰悬宝剑身穿锦服,料想非富即贵,便收敛了怒气。

再往上看,这人姿容俊雅,长眉微挑嘴角上扬,很有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便立马换上了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讨好道:“公子您也喜欢?可不巧了,这是最后两只,公子要不再挑挑……”

萧令举着两只香囊,淡淡道:“刚刚不是说甘露寺的法师吗?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了白马寺的方丈?”

那大娘不想这么好看的一个男子,却是如此刁难的性子,一时间涨红了脸,尴尬地搓着洗的发白的衣角,道:“公子……小女子做点小买卖,赚几个铜板钱给家里郎君买药治病……”

萧令点点头,笑道:“可这种香料,好像是出自西域吧?”

大娘不知怎么惹上个识货的行内人,只得结结巴巴道:“这……我……”

陆晚本不想多作停留,可看那大娘的衣着,便知是个家境贫苦的女人。顿时不知哪来的勇气,替大娘说道:“公子何必为难一个妇道人家,若是看中了这两个香囊,您买走便是,我们不要了。”忙扯了扯周子云衣角,小声道:“我们快走。”

裴嘉月嗤笑一声,拦住陆晚道:“你不要的便给我们,什么意思!”

周子云忙抢身挡在陆晚身侧,警惕地看着裴嘉月。

“就是,你不要的才送我?”萧令扬眉。

陆晚不想和他们有任何冲突,息事宁人道:“小女子没有这个意思……公子若是喜欢,便由公子买了去。”

周子云又往前面挡了挡,也躬身拱手道:“公子若是喜欢,小人便买了送二位便是,祝公子和小姐喜结连理,永不分开。”

裴嘉月被这几句话说得通体舒畅,脸色便和悦了不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要这两个吧。”

谁知,萧令道:“不用劳烦公子破费。”

他手指着陆晚,仿佛故意刁难她一般,道:“不如姑娘送我,怎样?”

陆晚还未回话,裴嘉月已经忍不住道:“令哥哥,你喜欢我送你便是。”

摊贩大娘目瞪口呆,看了一眼陆晚,又看了一眼萧令,再看看二人身侧的周子云和裴嘉月,觉得云里雾里,不知这四人有什么恩怨,纵然平时是个伶牙俐齿的,此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只见萧令嘴角挂着淡淡浅笑,两个香囊捏在手上,朱红的流苏在指尖晃动,在身旁几人敬畏、探究、不解、以及愠怒的目光中晏然自若。

他淡淡重复道:“不如你送我,如何?”

陆晚如芒在背,咬咬牙,道:“好,大娘,这两个我要了。”说着便从袖中摸出钱袋,“多少钱?”

大娘喜道:“看小娘子相貌不凡,两个一起一两银子吧!”

陆晚的手便僵了一下,道:“这个……大娘,您看我只有这么多……”她只有一些散碎银子。

大娘是个有眼色的,生怕萧令这尊佛继续刁难下去,道:“够了够了!!小娘子好人有好报,必然和夫君恩爱到老!”

萧令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收了鸳鸯戏水的那只,将并蒂莲那只扔给陆晚,在众人啧啧称奇中笑道:“我要一个就行了,另一个,姑娘自己用也好,还是送你身旁的小郎君也好,悉听尊便。”

陆晚握着那只香囊,真想狠狠朝他脸上摔过去。她强忍下心头的恼怒,一言不发。

萧令微微一笑,犹是他极力克制着表情的平淡,却依旧掩饰不住眸子里半是得意半是警告的意味。

周子云拱手一礼:“公子,今日多有冒犯,都是我的错,和阿晚不相干,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萧令道:“和心爱之人共度佳节,何来对错?”

他微瞥一眼红了脸的裴嘉月,视线又落在陆晚脸上,道:“如此佳节,浪费岂不可惜。不如一起共赏花灯?”

第82章 陪酒(加更)

陆晚把香囊收进袖中,心中的愤怒已达顶点。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婢女,偷偷出府的确不对,要打要罚她都认了,可这样让她跟在后头共赏花灯是什么意思?

戏弄人心,很有趣吗?

可一想到父亲的案子毫无头绪,而唯一的证物白玉绫还在他手上。她只得极力忍着情绪,低着头默默跟在萧令和裴嘉月身后。

周子云却又喜又忧,提步走在陆晚身侧。

喜的是,萧令并没有责罚陆晚的意思;忧的是,他隐隐觉得,想要和陆晚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他目前的身份,远远不够……

就像现在,萧令只是微微不悦,他们便不能再自由自在。

他应该让自己快速变强大起来,大到可以随时都能保护阿晚。

二人各怀心事,跟在后面,满街的喧闹和繁华都没有心情再欣赏。

河面点起千万盏莲花灯,顺水而流,顿时,水面上像是盛开了千万朵莲花。

与凤台上,萧令和裴嘉月并肩而立,凝望着水面美轮美奂的花船缓缓驶来。

花船上搭建了戏台子,一名青衣正吱吱呀呀地婉转吟唱着。

一片片璀璨的烟花升上夜空,将夜空照亮得如同白昼,绚丽至极的烟花,映出裴嘉月眸子里的明艳动人,也映出萧令眼底的淡漠清冷。

戏剧结束,说书人上场。手中的惊堂木一拍,道:“今日要说的这出故事呀,就叫凤台抚琴。在坐都有谁听过的,喊一声!”

台上的观众们便纷纷拍手喝彩。

“听过!!”

“我也听过!!”

“就是晋王的故事嘛!”

裴嘉月不禁也笑了起来,叹道:“当年令哥哥在此处抚琴,我却没能亲眼目睹,真是遗憾!”

萧令道:“当年我才十二岁,不过是外头百姓乱传罢了。”

他的神情淡淡,思绪却飘到很远。

只听那说书人抬高了声调,道:“话说当年我朝与西戎国鏖战三月,不分胜负。此时西戎派使臣前来议和,宴席之上,使臣竟然提出归还燕山。”

“圣上盛怒啊!要斩首使臣,可那使臣也是个硬性子,宁死不屈。朝中诸位大臣心急火燎却束手无策。这要是斩了使臣,那凉州必然是一场血战啊!!如何是好?”

“这时,年仅十二的晋王殿下站出来,说:久闻使臣喜好音律,不如听我一曲,若听着好,便继续议和。若不好,燕山必然归还,如何?”

“那使臣恰恰是个琴痴,当下惊讶道‘我听过世上所有的琴声,难道你这小孩子竟有更妙的琴技’。

“第二天,晋王独坐与凤台,一曲终了,使臣赞叹不已,燕山归还一事,再也不提。此事后来传为佳话,就叫——凤台抚琴。”

裴嘉月听得入迷,问道:“令哥哥,可是现在怎么不见你抚琴呢?”

萧令道:“此事之后,两国交好,休整战事。后来——”

他顿了一顿,“后来……大家就都知道了。”

裴嘉月愣了。

后来,顾侯爷陷入谋逆案自杀身亡,顾皇后也故去了。

这时,一个动听的女声传来,道:“咿,四公子,怎么也在这里?”

一听到这个声音,台上四人都抬起了头。只见一名黛紫色衣裙的女子缓缓上了与凤台。

裴嘉月道:“公……”

乐康公主打断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笑着对萧令道:“我也是凑个热闹,出来赏花灯的,不想在这里又遇到了四公子。”

她掩口偷笑,又道:“裴小姐也在,我来得可是不巧了。”

萧令道:“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赏花灯看烟花,对面戏台子看看戏,也不错。”

乐康的视线从萧令身后飘了过去,在陆晚脸上停留一瞬,见陆晚正望了过来,忽然朝陆晚绽放一个柔媚至极的微笑。

这笑容恰到好处,既不失礼也不跌份,只叫人觉得放心。

她道:“周子云,你怎么又到四弟这儿伺候着了?”

周子云微微一愣,道:“卑职……小姐您记得在下?”

他只是随调过去鸿鹄书院护卫过公主一次,她便能把一个侍卫记在脑中,这着实令人觉得蹊跷。

乐康端庄一笑,道:“你为了救陆姑娘险些送了命,如此有情有义之人,我怎么能不刮目相看呢。”

没来由的,陆晚觉得后背隐隐发寒。

萧令便也转头看了过来,淡淡道:“确实有情有义。”

周子云忙道:“卑职不敢,书院之事,是卑职失职,请公子小姐恕罪。”

乐康道:“你紧张什么,你没保护我,我又不怪你。”

她向萧令道:“我听闻四公子和裴小姐在此赏花灯,便知不能少了好酒好菜,刚刚在得月楼订了几桌酒席,不如先吃着,岂不是痛快。”

说话间,已经命几名彩衣女子备了酒菜,婷婷袅袅捧上了阁楼。

乐康公主丝毫没有公主的娇气,倒像是个酒楼的老板娘一般,沉稳有主见,不多时,便让人把酒菜布置妥当。

虽然萧令和裴郡主是以普通身份来观赏花灯,但是与凤台上也早就被清理了闲杂人等,只余一些家世显赫的公子小姐,大家都知道台上是何人,闺秀们虽然频传秋波,却也不敢造次靠近,只有陆晚在旁伺候着。

萧令夹了几样可口的糕点,突然柔柔一笑,道:“给陆姑娘加个座,一起吃。”

陆晚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躬身拒绝道:“公子与裴小姐共赏花灯,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与二位贵人共坐。”

萧令淡淡一笑,赞赏道:“真是伶俐。”便不再坚持。

可裴郡主一向不是个省油的灯。

从遇到陆晚那一刻起,便满心的不痛快。而经过香囊一事,更是积累了一番不爽,此时见陆晚在眼前伺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偏偏他还又提出一起吃饭。

什么意思?她堂堂郡主,竟然要和一个婢女平起平坐?

裴嘉月取了两个杯子,道:“倒酒。”

陆晚躬身满上,她执了一杯,递到陆晚面前,道:“既然没资格一起吃饭,那就陪酒吧。”

周子云抢身挡在前面道:“裴小姐,陆晚姑娘不会喝酒,裴小姐要人陪饮,在下也……”

裴嘉月不喜欢陆晚,便连带保护陆晚的男人都看不顺眼,直接打断道:“住口!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本小姐让她喝酒,是看得起她!你们见过谁家奴婢能和主子共饮?”

第83章 别碰她

一旁的世家子弟早就耳闻裴郡主之骄纵,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叫道:“郡主威武!”

“这丫头真是没有眼力见儿,郡主喜欢晋王殿下,她不知道吗?”

“谁知道呢,也许巴不得在殿下面前露脸,博个好感呢。”

乐康公主微微一笑,心道:“什么博好感?分明是晋王有意为之,把人架在火上烤而已。这裴郡主如此骄纵,怎么能入得了着席上那位的法眼呢……”

周子云全身肌肉绷紧,定定盯着裴嘉月。大有一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决绝之意。

陆晚则淡淡看着裴嘉月,又瞥了一眼嘴角含笑的萧令,正在思考着若是裴嘉月敢羞辱周子云,她便怎么把这始作俑者给推出去。

忽然,一只手径直伸了过来,裴嘉月手中酒杯已经被人夺去。

裴嘉月惊讶抬头,见萧令已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杯底微微一露,微笑道:“我与小姐共饮,怎么样?”

裴嘉月愣住:“你……”

本来能和萧令共饮,是她梦寐以求的喜事。可她知道,萧令并不爱喝酒,现在竟然为了一个丫鬟破例了?

远处席间有人低声议论:“这丫鬟不简单啊。”

“可不是,听说晋王还为她挨打呢。”

裴嘉月听得明白,妒极怒极,道:“你是为了这个贱人挨打!?”

萧令放下酒杯,掸了掸衣袖,居高临下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裴嘉月气血直往头顶冲,竟然愣在当下不知如何回答。

萧令重复道:“请问郡主什么意思?”

四周顿时传来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声音。

“郡主喜欢他,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谁知道呢!我看他喜欢这丫鬟。”

“怎么可能……”

裴嘉月的脸色很是难看。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失望和嫉恨交替,手中紧紧捏着那条软鞭,似乎想打人,可那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萧令,仿佛要看穿他的心。

周子云挡在陆晚身侧,谨慎道:“四公子,裴小姐……”

正僵持不下,突然,一道绿色身影被扔进了台上!

陆晚倒退一步,周子云忙护着她,定睛细看,错愕道:“大娘?”

是卖香囊的大娘。她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众人转身望去,只见裴英缓缓走上了与凤台。

这摊贩大娘,是被他扔进来的。

裴嘉月回过神来,叫道:“哥哥!?”

裴英冷厉道:“嘉月,跟我回去!”

与凤台上,缓缓走上来身穿玄衣的裴家府兵。这些人一上来,便整整齐齐地立在台上,不一会儿,便将整个高台团团围住。放眼望去,里三层外三层,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出去。

在台上喝酒吃菜的世家子弟们登时脸就白了。

夹菜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却没人敢说一句话。

这些人面对晋王倒还能淡定自若,可永安侯府的裴公子,却让众人仓皇想逃。

除了裴家权势滔天外,另外是因为裴英自带着浓烈的杀气。

裴英厉声喝道:“裴嘉月,还愣着干什么,快回家去!”

因她在景阳宫为萧令求情一事,永安侯对这个女儿很是恼火,严防死守不准她再出来找萧令。

这些府兵是来抓她回去的。

裴嘉月大声拒绝道:“我不回去!我要和令哥哥赏花灯!”

裴英冷冷道:“什么令哥哥?你只有一个哥哥,叫裴英!”

他转向萧令,躬身道:“殿下,请恕罪,家父勒令小妹禁足府中,现下裴某要把她带回去。”

萧令道:“裴公子,等赏完花灯再说吧。”

裴英一笑,依然保持着姿势不变,道:“不行。”

他并不是真的要和一个皇子过不去,虽然裴家势力大,裴英却是傲而不骄的一个人。

之所以不肯退让,是因为看得明白。

其实萧令压根就不想和裴嘉月赏花灯。是为了恶心裴延盛而已。景阳宫已经让萧令得了一个大便宜,现在怎么还能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利用妹妹!

让裴英更不痛快的是,刚刚他看得分明,萧令竟然为了一个婢女让妹妹委屈!

见裴英如此强硬,萧令眉间微微一挑,微笑道:“好,那裴小姐便回去吧。陆姑娘,你坐对面去。”

裴嘉月不满道:“令哥哥!那是我的位置!你怎么可以叫一个奴婢坐上去!”

萧令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那只鸳鸯戏水的香囊,淡淡道:“既然裴小姐喜欢在这里,裴公子为何要强行带走?难道欺我府中无人吗?”

一阵异香扑来,裴英脸色顿时大变,叫道:“这香囊有毒!!”

“有毒??”萧令疑惑。

裴英道:“据我了解,这种香料,正和上次温香楼凶案的毒药类似!”

萧令这才注意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摊贩大娘,道:“难怪我觉得这香味奇异,原来是……”

话未说完,对面河岸上忽然狂风大作,卷起数千盏莲花灯在空中飞舞,平静的河面忽然波涛顿起,狂风裹挟着巨浪向着与凤台扑来。

河面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长啸,花船画舫上,猛然飞出几十条黑色的人影,向着与凤台而来。

高台上的人们霍然站起,惊恐尖叫道:“有刺客!!”

裴英厉声命令道:“迅速出击,包围河面!!!”

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裴家府兵长剑出鞘,从台上一跃而下,朝着河面抄了过去。

这些府兵轻功极为了得,足尖点过水面,竟不见丝毫涟漪。

高台之上,裴英持剑而立,冰冷的剑锋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高台之下,河面巨浪汹涌,翻腾不止,裴家的府兵和船上的刺客缠斗在一起,

正在此时,一记凌厉的软鞭划破了陆晚的视线。

裴嘉月汹涌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点,长鞭呼呼而出,直奔陆晚而来。

“阿晚!”周子云早有防备,立马出招,稳稳地擒住了裴嘉月手腕。

台下刺客和府兵混战在一起,刀光剑影,水花飞溅,裴英正在指挥着府兵御敌,一转头便见到妹妹被周子云制住,心头大急,立马扬剑而来,喝道:“别碰她!!”

第84章 亡命鸳鸯

周子云忙以剑鞘相挡,锋利的剑刃砍在剑鞘上,迸出一道金色的火光。

顿时,台上台下都缠斗在一起,除了萧令。

此时他独倚高台,握着一只酒盏,衣袖飒飒而飞,一双眸子清冷至极,淡漠看着面前的一切。

忽然,一声锐啸响彻夜空,一道黑色人影从河面飞了过来。

萧令微微一笑:“步青云,我们又见面了。”

来者并不多言,一道刺目的红色光芒刺了过来。

萧令避身闪过,道:“步院长好剑法,可是这招红满地伤不了我。”

“是吗?那这个呢?”步青云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物,向空中一挥,一阵风吹来,空中立时飘散着奇异的香气。

萧令旋身腾至空中,扬眉笑道:“以为我没有准备吗?看看这是什么?”

步青云闻言抬头看去,只见萧令手中捏着那只鸳鸯戏水的香囊,正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

步青云惊愕:“香满天是西域奇毒,你怎么会有解药!!?”他猛然醒悟,一招击向晕在地上的女子,怒道,“……贱人!你敢背叛我!”

萧令横剑扫了过去,道:“你这眼线不错,差点就骗到了别人。只是不巧得很,在下对制香也略懂一二。”

步青云怒道:“你早就发现端倪,换掉了香囊,故意把裴英引出来,就是为了这一刻对付我吧?”

萧令道:“你真聪明!”

“少废话!”步青云脸色突变,双袖一翻,猛然再次有两道光芒射出。

这光芒极强极盛,令在场的每个人的眼睛都微微一痛。

裴英和周子云也持剑刺了过来。

可谁知,身上内力忽然凝滞,持剑的手瞬间变得绵软无力。二人登时大惊失色,还未作出反应,“哐当”一声,长剑掉落在地。

周子云道:“怎么回事?”

混战的府兵们也齐声惊呼,所有人都感觉得到浑身发软。厮杀的动作都缓缓停了下来。

他们都是经过战场历练的人,从死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的人,见过无数尸骨成堆的场面,可他们都是与正规军队交锋,这种被暗算的情况,令他们措手不及。

鼻孔里有温热的液体流过,顺着下巴,掉落在地面上。

这里所有厮杀的人,都在瞬间中了毒!

除了陆晚和萧令。

裴嘉月失声喊道:“哥哥!”

萧令将手中一物抛了过去:“接住!解药!”

步青云展开双臂,飞身去夺。

周子云忙劈掌相迎。他中了毒,本就内力丢失,这一掌只觉得五脏六腑震得发麻,脚下一软,直朝着台下摔去!

仓促之间,他咬牙拼劲最后一丝内力,双腿横扫,将步青云也带了下去……

“噗通!”两声,水花飞起,两个人双双从高台坠入河面。

两耳嗡鸣之中,周子云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

陆晚喊道:“子云哥!”

这声音仿佛当头一棒,将他脑子里的一片混沌驱散开来。

他不能落入步青云手里。他还要保护阿晚。

周子云登时清醒了过来,强忍着四肢的酸软无力,纵身一跃,飞离了水面。

步青云正试图爬上船只逃走。

千钧一发之际,萧令当机立断,喝令:“布阵!放箭!不能再让他跑了!!”

登时,河岸四周涌现无数弓箭手,漫天箭雨,密密麻麻向着水面射去。

周子云轻功极好,是可以跳到台上的,可因为中毒全身内力使不上。动作慢了一瞬,这一瞬,乱箭飞来,他再次落入水底,立时,水面晕开了一片鲜红的血色。

萧令看得真切,命令道:“穆冉,快去救人!”

忽然,一个声音喊道:“周子云!!”

这声音尖锐而绝望,带着颤声,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微微一愣。

萧令回过头去:“陆晚?”

只见一道人影急速闪过,从高台上奋不顾身,跳了下去!

萧令骂道:“该死!”

穆冉道:“要不要……叫弓箭手停止?”

若是停止,步青云则再次逃掉,这些时间的心血再次付诸东流。

萧令道:“不用!”

“是!”穆冉得令,正要退下。

“叫他们避开这俩人!”

“是!”

陆晚顾不得迎面而来的箭雨,顾不得冲她飞来的侍卫,拨开挡她的人群,扑进河水中。

奋力游到周子云身旁,颤声喊道:“子云哥哥!你抓住我,我救你上去!”

周子云脸色惨白,艰难道:“我……我没事……”

这时,又一支冷箭嗖地扎入了周子云的背部,刺穿了胸膛。

陆晚魂飞魄散,叫道:“子云哥哥!!”

箭雨骤停,数声入水的声音,有人把周子云救了上去。

陆晚则被萧令抓着飞上了与凤台。

可陆晚眼里根本顾不上别的,一把推开他,踉跄着向周子云扑了过去。

她一把抱住周子云,语无伦次道:“子云哥哥,你没事吧?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我给你上药……”

周子云的伤很深,尖锐的羽箭从背部穿透胸膛,鲜血和着河水滴滴答答地掉落,染红了陆晚的双手。

陆晚望着他发白的双唇,以及手掌逐渐传来的冰冷温度,哭道:“子云哥哥,你要好好的,你说要和我一起看烟花,要和我一起离开长安,你说过的……你不能这样说话不算数……”

萧令伸出手指在周子云鼻孔探了一下,

又搭在他手腕试了试脉搏,心下松了口气。

这才抽回手,冷冷斥道:“要做亡命鸳鸯,也不挑个时间?”

这话刺耳又刺心,陆晚气得要炸了。

“滚!!”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一掌推向他胸膛。

这一推竟然把萧令推得晃了一下,连退几步,险些摔下与凤台。

他眉间一团黑气,还没来得及斥责出声,陆晚又怒道:“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对吧?!你为了引蛇出洞,上演一出又一出的好戏!书院选妃、景阳宫挨打、以及这次的花灯节,都是你设计的!对吗?”

萧令惊讶道:“花灯节不是你安排的吗?怎么变成我设计了?”

陆晚气得发抖:“你真是好算计,你算定了我会去求郡主救你,我太傻了!你要找出真相没有错,可别人凭什么要被你拿来垫背!?”

她道:“你别这样瞪着我。是,我是没身份没地位,还有个身陷牢狱的父亲。”她含泪笑道,“对,你高高在上为所欲为,没必要把我们的尊严性命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晋王不妨给我个痛快,要杀要剐随你便!”

终于,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现在好了吧,你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现在,你满意了吧!?”

萧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咬牙切齿道:“他没死。”

第85章 不归路

这次花灯会,可谓歪打正着,终于把连日困扰皇帝的事情找出了线索。

虽然凶手步青云再次逃脱,可这一系列的悬案,都有了债主。

饶是裴延盛有舌灿莲花之功力,可步青云是他聘请的院首,在铁证面前无法脱了干系。加上弹劾的折子越来越多,说裴延盛暗中操作书院学生的晋升之路,终于让皇帝大怒,将裴延盛贬为中书侍郎。

而萧令则开始忙着赈灾粮的事情,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点地。

这日天又小雪,一辆普通的马车从晋王府缓缓驶出,穿街过巷,悄无声息再次来到锦衣卫的内监。

萧令姿态优雅地斟了茶汤,递至陆扬面前,微微笑道:“陆大人,请。”

陆扬没有接,盯着他看了很久。花灯会的事情,他早已经听闻。萧令这样谦谦君子似的表情中,却藏着如此阴险残忍的心思。

陆扬真想把这杯茶摔在地上,可一想到陆晚的处境,眼下骑虎难下,最终只得双手将茶盏接了过来,道:“小女顽劣,望殿下宽恕。她与周子云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妹。担心周子云也是人之常情。”

萧令微笑道:“本王也不是那种不近情理之人,只是周子云的身份……”

陆扬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道:“晋王殿下好狠的心思。”

萧令道:“陆大人这话可冤枉我了。本王要是有什么心思,能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吗?年轻男女互生爱慕,本是一桩良缘,本王也愿意成人之美。再说若是陆大人答应助我一臂之力,帮周子云洗白身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陆扬抚须,静静望着萧令,道:“小女尚幼,婚姻大事暂时不急。”

萧令惊讶道:“是吗?可是在与凤台,周子云受伤,陆姑娘可是奋不顾身相救。”

陆扬道:“晋王殿下这是威胁在下?”

萧令笑道:“不,我只是提前给大人提个醒,周子云的身份,很危险。”

陆扬默然,终于道:“下官不是不想帮殿下,可鸿鹄书院那次已是冒险,而且,步青云并非我能操控得了。就拿这次花灯节之事,下官并不知情……背后是谁指使,也不知道。”

“本王相信你说的是实话。”萧令淡淡道,“一个擅自行动的棋子,便不再是一颗好棋子。”

陆扬道:“晋王的意思是,要除掉步青云?此事若没有万全之策,万万不可。”

萧令一笑,道:“眼下便有机会。步青云这次牵连了裴家,裴家一定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圣上忌惮裴家不是一两天,步青云一死,裴延盛在圣上那边便彻底失去了信任。如此,陆大人也能重新回到朝堂。”

陆扬将茶盏顿在桌上,一字一句道:“论朝堂斗争,下官自愧不如。”

萧令拱手道:“大人谬赞,不敢当。”他笑得人畜无害,道:“只要你把步青云的底细告诉本王,陆姑娘在王府,我定不会委屈她,周子云的身份,我也会尽快处理妥当。”

陆扬心中波涛汹涌,面色却保持着镇定平稳,道:“如此,下官便替小女谢过殿下。”提到陆晚,他忍不住将目光往门外瞥了一眼,脸上有了一丝隐隐忧虑,道:“只要她安然无恙,我纵是刀山火海,也心甘情愿。”

忽然,门被大力推开,陆晚站在门口,叫道:“爹!”

萧令微微一愣。

陆扬尴尬地咳嗽一声,挤出一丝笑容,道:“阿晚,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守在外面吗?爹和晋王有要事商议。”

陆晚白皙的小脸气得通红,不可置信道:“爹,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你们两个……”她咬着嘴唇,说不出那个形容词来,最后说道:“爹,您怎么可以与他为谋!!”

陆扬脸上登时一沉,道:“阿晚,殿下面前,不得无礼!还不快出去。”

陆晚道:“爹爹,原来您和步青云有牵连?花灯会的事情您是知情的!可您知不知道,晋王殿下差点让人杀了周子云!他明明可以叫弓箭手停止的……”

她越说越气,本来此行是想让父亲想办法,把她从晋王府弄出去,可现在却发现,父亲竟然和萧令一起合谋算计,失望、愤怒、伤心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眼泪滑落下来。

陆扬道:“阿晚……听爹的话,先出去。”

陆晚缓缓跪在地上,流着泪哀求道:“爹,女儿不希望您这样……爹爹,您不要参与这些事情,好不好?我想回去吴郡,不想再呆在晋王府,我们离开长安,再也不要去算计别人,好不好?”

陆扬无言,慢慢地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陆晚的头发。

看着她泪水盈睫的脸,脑海里清晰地浮现起她娘的模样。

很多年前,陆晚的娘也有这样一颗善良的心,也有这样一双纯净的眼眸。她也是这样哭着求他:“文彦,不要做那样的事,你算计我,我算计你,这种日子一旦开始就没有个头!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喜乐,咱们一家子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他无声的叹息,十五年过去了,现在,最疼爱的女儿也不理解他。

作为一个了解民间疾苦,饱尝官场黑暗的人,他要的是泼天富贵吗?

不。

他要的是这天下所有有志向、有才华的人,都可以顺利实现抱负,不再被权势滔天的人打压挤兑。

而要达到这种巅峰,那就不得不忍辱负重,直到自己掌握权柄。否则,任何努力都将成为奸臣的聚宝盆。

看看鸿鹄书院吧,是他陆扬一手创立扶持的,可现在落入裴延盛手里,是什么样子!

想要制服恶龙,必须要让自己成为恶龙。

这是一条不归路,他必然要无所畏惧。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与萧令合作一下,又有什么呢?

陆扬脸上的哀痛已经敛去,他放柔和了声调道:“阿晚,你相信爹,晋王府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好好在晋王身边当差,不要想些有的没的,知道吗?只要你好好的,爹就没有后顾之忧。爹答应你,等案情一查实,就送你回吴郡,好不好?”

他看着抽泣着的女儿,原先紧绷的脸色也慈爱了几分,继续道:“你放心,爹答应你,绝对不会做害人害己的事情。绝对不会伤害任何无辜的人,也绝不会与滥杀无辜的人合谋,你信不信爹?”

陆晚擦去脸上的泪水,点点头道:“我相信爹爹。”

第86章 我想吃樱桃,你去买?

回去的路上,陆晚坐在马车外面,马蹄哒哒声敲打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也一声声落在她心头。

行驶过喧闹的西街,正是前日赏花灯的地方,此时高台之上,正热热闹闹的唱着戏剧,不时爆发出观众的喝彩声。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这时,身旁忽然传来小贩的叫卖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好看又解馋!!”

随着这叫卖声,她的思绪飘向很远的吴郡。

童年时模糊的记忆重现,一阵酸楚涌上心头,陆晚叹了口气。

萧令掀了车帘,探出头来,朝她微笑道:“陆姑娘,不开心吗?”

陆晚扭过头去,不看他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萧令并不在意她这副冷冷的模样,向着前面叫了一声:“穆冉!”

穆冉得令,忙勒马停车。

这辆普通得可以说是毫无身份象征的马车在闹市停下,却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一名容貌俊秀,锦衣华服的少年从马车上下来。

陆晚不知道他又盘算着什么,便冷眼看了过去。

有人认出这是晋王萧令,便忍不住纷纷好奇议论起来。

而他穿过长街,姿态自若地走向卖糖葫芦的小贩。在小贩惶恐的眼神中,扔下一枚碎银,接过几串糖葫芦,用油纸包好,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他经常买糖葫芦一样,不带一丝一毫的尴尬。

他脸上带着万年不变的微笑,在众人的惊叹和好奇中,施施然转身往回走。天上的小雪花似柳絮一般,飘落在他的肩头,仿佛也带了几分温柔。

他走到陆晚面前,俯身淡淡笑道:“吃点甜的,心情会好很多。”

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迅速爆炸一般沸腾起来,顿时,关于晋王和婢女的传闻再次扩散、渲染、证实了一遍。

他长眉微挑,笑容柔和地看着她,眼中仿佛盛满了春风细雨。如果不是吃了他一次又一次的亏,陆晚只怕都要信了,他是真的为了哄自己开心买的糖葫芦。

陆晚目光落在红红的糖葫芦上,每一颗都硕大无比,包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可一想到他差点害死了周子云,便是一阵愤怒涌上心头。

她冷冷的别过头去,拒绝道:“我不爱吃。”

萧令道:“那你喜欢吃什么?”

陆晚控制住怒火,直视着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一字一句道:“我想吃樱桃。”

这个季节,只有青州有贡品樱桃,极为珍贵,就算是皇帝想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陆晚成心叫他难堪,反正他拿自己垫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谁知道他的殷勤中又在算计什么!

谁知,萧令微微一笑,淡淡道:“好。”

在穆冉震惊的眼神中,镇定自若地踏上了马车。

*********

入夜,永安侯府肃静得可怕。偶尔有守夜的仆人忙着清扫积雪,惊起光秃秃的树枝上几只鸟雀儿扑腾而起。鸟儿的影子划过窗棂,正在书房写字的裴延盛便抬起头来。

门外北风骤紧,裴英推门而入,解下身上的寒鸦轻裘,抖落几片雪花。

裴延盛放下放下手中的狼毫笔,问道:“怎么样了?”

裴英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呈给裴延盛,恭敬道:“父亲,那边来信说,步青云是擅自行动。至于他的动机,尚不清楚。那边建议我们……除掉他。可如此一来,他到底是谁人授意可就查不出来了。”

裴延盛接过书信,取出信纸摊开细看了一遍,然后在油灯上点燃,眼看着信纸化为灰烬,笑道:“好,很好。”

裴英看着父亲愁绪渐散的脸,小心翼翼道:“父亲,您难道也想除掉步青云?可若是步青云这个时候死了,难保圣上不怀疑是您杀人灭口……”

裴延盛抚须摇头,声音有几分杀气,冷然道:“你还是不够老辣。像这种情况,动手越快,案情牵涉的人员越少,圣上也就越放心。至于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你以为圣上会关心吗?圣上要的只是结果,一个对所有人都有交代的结果。真的铆足了劲追查下去,那才是圣上最忌讳的。”

见裴英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他拿起案上的书,轻轻敲打着案面,道:“掌握权柄者,有几个是真正干净的?不说别人了,就中书令陆扬,他一身浩然正气吧?两袖清风吧?可他敢说设立鸿鹄书院,没有私心吗?既然每个人都有私心,那就难保不能牵涉其中。”

裴英道:“父亲的意思是——圣上并不想把一桩刺杀事件变成党派斗争。所以,这些事情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

裴延盛赞赏一笑:“不错,有长进。”他翻开手中的书,又道:“就如前朝的巫蛊案,本来只是后宫嫔妃之间的争斗,可大理寺不依不饶,认定背后有人指使,导致朝中贤臣武将全部牵连其中,为亡国埋下了祸根。”

裴英微微凝眉,道:“儿子必当遵循父亲教诲,这就去让人把案子做成铁案,定让那步青云死得干干净净。只是陆扬那边……”

裴延盛冷哼道:“陆扬还能翻出什么浪不成?一条关押在监狱的狗而已!圣上马上就会要他死了……”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快感,“粮食亏空,赈灾无力,这个篓子,够他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裴英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却依然躬身应道:“父亲说的极是,只是父亲不可亲自出面,不管怎样,儿子身在大理寺,很多事情我去办比较方便。”

裴延盛点点头,从身后书架上取下一个黑漆匣子,推到裴英面前,交代道:“这个你拿去打发送信的人,告诉他们,好好替裴家办事,我不会亏待他们。另外,陆扬那女儿怎么回事?”

他不问裴嘉月怎么回事,反而问陆晚,这并不是裴英意料之外的事,父母从来没有把裴嘉月许配晋王之意,裴嘉月和几个皇子一起长大,对萧令感情好点也无可厚非,裴延盛从不在意这些小儿女的打打闹闹。

只是最近外面传的越来越厉害,说什么晋王为了一个婢女拒绝了裴郡主。

若只是一个普通婢女就算了,可这个丫头是陆扬的女儿。裴延盛不得不多问一句了。

裴英接过东西,道:“障眼法而已。就如当初为了打乱父亲的计划,和嘉月走得近一样……”说到此处,他望了父亲一眼,“作为兄长,我要和父亲说一句,嘉月实在是需要约束一下了。”

裴延盛面色不渝,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和你娘太溺爱她了。”只一句,他又把话题转向了陆晚,问:“所以晋王那边想通过陆扬扳倒裴家?”

裴英道:“据儿子的观察,是这样。”

裴延盛嗤笑一声:“那他可就押错宝了。陆扬想东山再起,除非——粮食从天上掉下来!”

第87章 好一个贞烈之女

过完春节,朝臣们又开始忙碌起来。这个年过得不太安宁,皇帝的心情很差,让所有人都不敢有丝毫松懈,就连平日里无所事事的晋王也不敢怠慢,大朝小朝不再缺席,生怕惹了皇帝逆鳞。

而这里面最忙碌的当属大理寺和修罗卫,为了抓住步青云,布下了天罗地网,终日四处追查,朝中官员大多被上次顾家谋逆案留下了阴影,因此个个避之不及,生怕惹祸上身。

而鸿鹄书院被整顿,学子们暂时可入太学一起听学。

这日正是讲学之日,皇帝不知为何突发奇想,要考核众位学子。

每个人发了一道试卷,命回去之后才能拆开。

萧令下朝回府,换了常服,便往书房走去。

路过旁边锦瑟湖时,忽然莫名浮现陆晚那张愤恨交加的脸,这才想起樱桃的事儿来,嘴角隐隐浮现一丝笑意,回头唤了穆冉,问道:“前些日子交代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穆冉道:“哦,樱桃啊?刚刚送到王府了。殿下……”他面露惊讶,道,“您对那个陆姑娘好像特别关照啊?”

萧令笑笑,转身向翠烟榭走去。

陆晚正坐在窗前看书,萧令推门而入,北风卷着一团冬天的寒意进来,陆晚看的认真,浑然不觉。

两颗红得诱人的樱桃出现在眼前。

陆晚抬起头来,萧令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长眉凤目,眸子里星光点点。

陆晚将书合上,起身行礼,冷冷道:“殿下。”

萧令仿佛没看见她的冷淡,仍然保持着微笑,道:“你要的樱桃,我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了。”

陆晚愕然,心头又想起他在与凤台万箭齐发的冷酷,只一瞬,便又恢复了冷淡的神情,躬身礼道:“奴婢无功无德,殿下大恩不敢承受。”她说完便起身摆了个送客的姿势。

萧令却撩袍在窗前椅子上坐下了,他今天一身月白锦袍,衣领和袖口绣着浅浅绿萼梅,往窗口一坐,窗外的淡淡光线照进来,打在身上,清雅至极端正至极。

陆晚正待说话,他忽然伸手翻了翻放在桌上的书,抬起眼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看史书干什么?”

陆晚见他这样,索性连最后的敬意也不想保持了,淡淡道:“家父认为读书不分尊卑贵贱,亦不分男女之别,强调博文广记,自然看得杂。”

萧令用审视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笑道:“不错,你既然熟读史书,那我便问你个问题。”

他慢慢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卷,展开道:“建元十五年,文帝的太子突发癔症,诸位成年皇子中,四皇子五皇子最受皇帝宠爱。若你为朝中重臣当如何处之?”

室内静默了片刻,陆晚直视着他,试图从他浅淡的表情中找出一丝异常,这个问题不可谓不让人心惊,尤其是眼下这种时局。

她垂下眼睫,道:“奴婢一介女流,不知这种朝堂之事。”

“哦?”萧令意味深长的凝视着她,淡淡笑道:“是吗?”他的眉尖微微挑了一下。

陆晚回望着他,对视良久,眼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淡,笑意越来越凉,终于低头道:“这几日读书,正好读到前朝史……若为重臣,则当以忠贞为志,所以,这种事,应当以天子意向为准。”

萧令若有所思的盯着她,问道:“天子意向?”

他这问题,又准备算计什么?

陆晚警惕了起来。

萧令一笑,道:“这是今天圣上考核学子的策论题。”

原来如此。

看来皇帝饱受党争之苦,有意选拔一批新的人才了。

陆晚淡淡道:“殿下饱览群书,自然知道前朝的储君之争。”

前朝的覆灭,其主要原因在于储君之争所致。

当时皇帝最器重的两个皇子,长子为太子,次子掌兵权。

随着年岁渐长,次子野心越来越大,产生了夺取太子之位的想法。而这时太子党纷纷上书请求皇帝打压次子。羽翼渐丰的次子四处拉帮结派,于是朝中构成了两派斗争。

斗争最激烈的时候,文武互相暗杀,朝野混乱不堪。这时皇帝终于醒悟,充分发挥了王霸之术,将所有参与明争暗斗的臣子斩尽杀绝。

从此国家实力日益衰落,以至于当本朝太祖兵临城下的时候,竟然已经没有一个可以抵抗的将才了,这是后话。

陆晚道:“身为朝臣,本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朝臣影响朝局。”

萧令眸光一闪,似乎有些许赞赏之意,道:“那若为皇子,又当如何自处?”

陆晚默然,良久才道:“殿下不正是深谙此道吗?”

萧令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起身,向外面吩咐道:“穆冉,把本王送陆姑娘的樱桃呈上来!”

像是等候多时,穆冉立即捧着一盆樱桃进来,放在案上,又躬身退了下去。

萧令捡了两个最大的在陆晚眼前晃了晃,笑道:“这可是本王命人专门去青州要的,八百里快马加急才送到长安。怎么样,要不要?”

陆晚充满戒备的望着他,一动不动。

萧令长这么大并没有哄过女孩子,一直以来都是女孩子主动对他展露热情,眼下对着陆晚的冷淡,脸上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

他将两个樱桃投进盆里,道:“好吧,既然如此,那给周子云的银子,我便收了回去,正好朝廷急着要银子赈灾,本王没那么多闲钱给一个侍卫治病。”

话音刚落,陆晚道:“你给周子云银子了?”

萧令挑眉,道:“陆姑娘为了情郎要和本王势不两立,那本王何必还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一提这事,陆晚瞬间气得脸庞通红,道:“那可是你下的命令!你明明看见周子云在水里,还让弓箭手放箭!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句话,一个无辜的人便要付出生命!”一想起周子云被一箭穿胸,差点送了半条命,陆晚就觉得又怕又怒。

萧令眉间一黑,却懒得解释他当时叫弓箭手避开了二人,强忍不悦道:“那好,你这就去替周子云把药费付了。怎么样?”

陆晚定定地盯他半晌,终于吞下心中的愤恨,咬牙道:“奴婢,谢谢殿下的樱桃!”

萧令这才微微一笑,道:“若是周子云那日死在箭下,你会怎么样?”

“砰”地一下,陆晚将手中那盆樱桃顿在桌面上,脱口而出道:“我会和他一起死!”

萧令道:“一起死?真是亡命鸳鸯啊!那你父亲呢?”

陆晚愣住。

“幼稚!”萧令忽然笑了一声,半含讥讽半含斥责道:“好一个贞烈之女,你和他还没有什么呢,就要为他寻死觅活?就拿那天的事情来说,你从台上跳下,万一落个万箭穿心,让令尊知道你为一个无名无分的男人而死,你说他是该高兴还是伤心?”

这话说得难听,却是句句不错,陆晚顿时满脸通红,怔怔的看着他。

萧令似乎觉察到自己失态,收敛了怒气,冷冷瞥她一眼,道:“我若是你,便会好好的活下去,然后替他报仇。”

说罢也不待她回话,拂袖而去。

第88章 怜香惜玉

朝中正是忧患之际,尚书令裴延盛却被贬职,一时之间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务都压在皇帝案头,积累如山。而皇帝宁愿自己亲力亲为,也准了裴延盛告病在家,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有人说皇帝准备收回给裴家的权力,有人说是裴延盛为了撇下赈灾这副烂摊子的。总之,有一件事不容猜测,那就是目前最艰难的任务——赈灾,落到了萧令头上。

大家听到最后一句,都不约而同地摇摇头:裴尚书都办不好的事情,晋王能?

除非粮食从天上掉下来!

萧令站在房中,一左一右两个侍女正替他整理服饰。

见陆晚站在门口徘徊,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伸展双臂让侍女们将浑身上下穿戴好,再慢条斯理地对着镜子理好腰间宫绦玉佩,又唤人奉了茶漱口,等一切都收拾完毕,他才抬头看着陆晚,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想一同去赈灾。”

这是周子云受伤之后,陆晚第一次主动找萧令。

“不行。”萧令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陆晚道:“此事关系到我爹的案情。”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去,你担心这次赈灾失利,圣上迁怒于你父亲。”萧令一笑,道:“可是你去了能如何?能调拨到粮食,还是能找出丢失的官粮?”

“不要说你想一同前往随侍本王。”

他边说边往外大步走去,“本王是赈灾,不是去逍遥快活。不需要人照顾。”

“跟着也没用。”他大步出了垂花门前,大门外穆冉早就备好了车马。

萧令飞身上马,陆晚早就溜没了影。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穆冉牵着缰绳,惊讶地打量了一下主子,道:“殿下,您觉不觉得,您……变了。”

“嗯?”

穆冉看着主子逐渐变锋利的目光,讪笑道:“没、没、就是觉得,您对陆姑娘不一样。”

萧令扬眉笑道:“本王素来懂得怜香惜玉,你今天才知道?”说着一挥鞭子,策马前行。

紧随其后的是一支严整有序的队伍,马蹄扬起阵阵雪花,裹挟着寒冷的北风,倾轧过白茫茫的山川,交织成一道凌厉的闪电,直接奔向饥寒交迫的灾区。

因着连绵不绝的雨雪天气,这一路走来都颇为肃杀。

从官道下来天色已经全黑,一座青石筑成的城墙矗立在眼前。

裴英挥鞭指向城门道:“殿下,前方便是清涧城。不如就进城先歇下,如何?”

年近六旬的严珣累得气喘吁吁却丝毫不敢松懈。他虽然身为正三品的官职,可前方两人马术出奇的精进,一个是大理寺少卿裴英,一个是晋王萧令,都是他惹不起的主。这二人不说歇息,他哪敢多言。

此时裴英提议进城住宿,他忙讪笑着附和道:“对对对,赶了一天的路,殿下也累了吧。”

萧令在前方勒住马,放眼望去,只见此处群山环抱,左涧右隘,石墙高筑,城池蜿蜒向南延伸至河畔。

心中不由得暗叹:“好一个易守难攻之地!”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马队,见那马儿皆有疲惫之态,道:“先进城歇一宿,明天一早与清涧城官府会面。”

一行人进了城,城中积雪尽扫,街心铺着青石板,街道两旁的房屋亦用青石砌成,酒肆茶楼门前皆挂着统一样式的兽形圆柱铜灯,使得小城更添几分齐整威严。

马蹄哒哒踏过青石板路,沿着城内的小道,来到一处客栈前。门口生着一堆红通通的柴火,几个过路的客商正在烤火取暖。

店小二远远的就听见马蹄声,早探出头来招呼道:“哟,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一行人下了马,裴英抱拳道:“住店。另外,做好几桌热菜热饭。”

店小二乐颠颠道:“好勒!您随我上楼来。”

三人上得楼来,店小二随后就殷勤地端上了一海碗热气腾腾的汤,笑道:“三位客官,风雪天气赶路不免受寒,您先喝点老姜鲫鱼汤暖暖身子。”

小二麻利地陈设碗筷,一边替他们分汤一边介绍:“本店的鲫鱼汤可是这青涧城的一绝。用鲜蘑、青笋丝,加上熬了三四个时辰的鸡汤一起,加上精盐,浇上黄酒,用小火慢炖,味道鲜美无比。一会儿酒菜就奉上,我再给您切上一盘上好的牛肉,就着温热的烧刀子喝上两壶,保管叫您暖和。”

裴英打断他,手指着楼下正在安置行李的侍从们,道:“我们那些弟兄,给他们也送去些鱼汤吧。”

“好说好说。”店小二随着裴英手指看向楼下,眼尖的看见人群中有个侍从似乎一瘸一拐,道:“客官您是从长安来的吧?赶了一天的路怪累的,那小兄弟肯定是受不了马背的颠簸身体不适,我等会儿让人烧上一锅热水,让大伙儿都泡个脚。”

萧令坐在席上,手捧着小碗,用勺子舀了鱼汤正慢慢的喝着,闻言抬起头来向楼下看去,只见人群之中,一抹纤细瘦弱的身影跟在后面。

萧令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怒斥道:“胡闹!”

看见萧令的异样,裴英也转过头看过去,那一行人已经上楼来,到了旁边桌落座。

裴英随着萧令的目光,落在哪纤细身影上,顿时也露出惊讶之色————那人正是陆晚。

萧令扬手唤过身后的穆冉:“去告诉陆姑娘一声,饭后来我房间一趟。”

穆冉愕然:“哪个陆姑娘?”

见萧令阴沉着脸不再多言,他莫名其妙地看向裴英,裴英耸耸肩,用下巴指指旁边桌。

穆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惊得下巴都要掉了,道:“您是说,这陆姑娘,混在队伍里,跟了我们八百多里!!别说她一介女流之辈,就是我们大男人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也受不住……”

“砰!”萧令重重地将碗放在桌上,穆冉吓得住了嘴,忙看向主子。

萧令拿了锦帕细细地擦拭着双手,对裴英微笑致意道:“裴大人请慢用。”言毕便转身向客房走去。

第89章 给你送药

陆晚敲了敲房门,无人应答,里面死一般的沉寂。她在门口整了整一身随从装扮的衣裳,轻轻推开房门。

萧令换了一身茶白色的素袍,乌发披散在肩,端坐桌旁正在看书。听得她推门进来,连头也没抬一下。

心知自己贸然前来灾区犯了错,陆晚便站在房中静候萧令训斥。

可萧令置若罔闻,任由她杵在桌旁。房间内静得可怕,只有他慢慢翻书的声音。她倒了杯茶推过去:“殿下,请喝茶。”

萧令这才从书中抬起头来,并不去端茶,略挑起眉看着陆晚。

陆晚对于他的性格已能琢磨着几分,越是一脸平静的时候,越是不好惹。她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在长安举目无亲,爹爹又身陷牢狱,我只盼能早日解决灾情。”她越说声音越低,甚至有了隐隐的哀伤之色。

萧令伸手端过茶杯,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弄着杯子,微微笑道:“你在说谎。”

“殿下,我说的句句属实。”陆晚向前一步,忘了骑了足足一天的快马导致身上受了伤。只一瞬,撕裂的痛楚充斥着神经,疼得她眼泪便要夺眶而出。陆晚深吸一口气,道:“我真的是想帮殿下。”

萧令抬眼望她,将她的痛楚尽收眼底,缓缓道:“我听说,步青云的师兄就在清涧城。你父亲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非要跟着来清涧城?”

陆晚愣住,父亲认识步青云,她也是那天才知道。她只得装傻:“步青云的师兄?”

“据说,步青云的师兄步青山,就是曾经把白玉绫交给你父亲的人。你该不会是为了此事来的吧?”他淡淡道。

陆晚瞳仁嗖一下紧缩,警惕起来。

步青山是谁?他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电光火石间,她立马换上一副疑惑的表情,摇头道:“我不知道殿下说的是什么。但是我相信,父亲绝不可能和谋逆之人有任何瓜葛。”

闻言,萧令不语,打量她的神情,见寻不出一丝伪装的痕迹,淡淡道:“明天会见当地官府,你最好别添乱。”

“谢殿下!”

见他默许了自己,陆晚忙福了一福,可刚刚微微屈膝,一阵痛楚蔓延双腿,她眼前一黑,整个上半身便向前栽过去。

萧令一把搀住她,刚一放手,陆晚半蹲的身子晃了一晃,头便磕在桌沿,她痛得直抽冷气,揉着额头一脸尴尬道:“今天饿了一天,有点累。那个……殿下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了。”

萧令闻言,强压住语气中的气恼,道:“出去!”

“是!”虽然被他黑脸一番,却也终于达成赈灾之愿,陆晚心下满腹欢喜,正欲退下,又听得他冷冷唤了一声:“回来!”

“啊?”

“去找穆冉,让他给你安排间客房。”他没好气的扔下一句。

陆晚本就不擅骑术,如此快马加鞭的赶路,已经将她全身精力耗尽。待回到客房,将门一掩,陆晚只觉得浑身都虚脱了。

踉跄着爬上床,她轻轻褪下衣裳,只见月白色的中裤血迹已经凝固,大腿内侧血肉模糊,面料粘在皮肉上根本褪不下来。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热水,用温热的巾子覆在伤口上,疼得她冷汗直冒。如此清理了好一阵,才一点一点将中裤褪下来。

清洗干净伤口,连衣裳也没力气脱了,只合衣躺在床上,伤口似有千万只毒蝎蛰过,吞心蚀骨一般火辣辣的疼痛。

“受伤的事,可千万不能让晋王知道……”

她迷迷糊糊地想,许是疼痛太过强烈,她陷入昏昏沉沉之中,竟然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似乎回到了吴郡陆府。

初夏时节,院中盛开着一树树火红的石榴花。

父亲牵着一个小小的女娃,手里拿着一只大蝴蝶的风筝。

两个哥哥还未失踪,在花园里嬉笑比剑拆招。

满府上下一派温馨和睦,人们脸上笑容满面,欢声笑语穿透过花园中和煦的阳光,一直传到街对面。

画面一转,天空兀然黑云密布,披坚执锐的修罗卫仿佛自天际汹涌而来,马蹄声卷起团团乌黑的烟尘,席卷了那欢声笑语的院子,吞噬了那和蔼可亲的亲人。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她站在府门口,想叫一声爹爹,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来。

骤然间,有人握了她的手:“快走,离开这里!”

“不,我要爹爹,爹爹!”她使劲挣扎,试图甩开那双手。

那人稳如泰山,将她双手紧紧扣住,她犹如一只轻飘飘的纸鸢,被他强行拖着离开,眼睁睁看着父亲的笑容逐渐模糊…………

“爹!!”

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拼命喊了出来。她喘着气,呜咽啜泣尚在喉中,便猛然惊醒过来。

她惊恐地睁开双眼,一双清冷的眸子映入眼帘。

萧令站在床边正握着她的手。

梦境太真实,她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任由他这样握着自己的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萧令松开手,目光淡淡地在她脸上打了个圈,道:“梦见什么了?”

陆晚猛然清醒过来,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令在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给你送药来。”

陆晚接过茶,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日行八百里,差不多能比得上军中夜袭了。你身为女子未曾受过训练,又不擅长骑术,怎能受的住?”萧令没好气地反问她。

“……”她低下头去,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复又抬头道:“我没事!”她生怕萧令嫌她累赘,将自己赶回去。

萧令面色漠然,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白瓷瓶来,扔到她被子上,淡淡道:“这是宫中秘制的金创药。敷在伤处,三天之内必然愈合。”

“谢谢你。”她拿着小瓶,心中冰雪稍微溶解。

一只冰凉的手掌覆在她额上,萧令道:“你发烧了。”

陆晚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脸颊,果然烫的吓人。

他眼中带着一丝气恼:“先把药敷上。”

“呃……”陆晚捏着小瓷瓶,为难地看着他。

萧令瞪她一眼,警告意味明显:“若是明天不能行动,我便让人送你回京。”说着负手起身,掩门而去。

陆晚小心地把白瓷瓶里的粉末均匀敷在伤口上,一丝清凉之感沁入皮肤,疼痛感瞬间减半。敷完药,瞬间觉得全身通透,舒适无比。想到萧令的警告,她不敢掉以轻心,拉过棉被蒙住头,继续沉睡过去。

第90章 灾情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萧令正静静立在一旁。

陆晚猛然从床上坐起,焦急地道:“是不是要启程出发了?”

“坐下。”萧令把手中所端的碗放到她面前,“喝了。”

陆晚看看萧令的脸色,又看看他手中尚冒着热气的汤药,迟疑道:“这药哪来的?”

“昨晚让穆冉去买的,见你睡得沉,便没叫醒你。”

“哦……”陆晚觉得自己也许是烧迷糊了,脑子不如以前灵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呆呆地接过汤药。

萧令看她慢慢地将药喝完,声音温和些许:“用了早饭便启程出发。”

陆晚忙道:“我现在就去收拾。”刚刚下地,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整个人就朝床边摔去。

萧令伸出长臂,稳稳当当地接住。

他蹙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摔倒了?”

“……可能是早上没吃饭。”陆晚忙一把推开他。

“……”萧令无语的看她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扔了过去,抬腿出了门。

陆晚拿出来一瞧,见是一个软垫。疑惑半晌,才明白这是绑在马鞍上的。

等陆晚收拾完毕下楼,才发现萧令等人早就在客栈门口集合,萧令看了她一眼,见陆晚行走间并无大碍,便翻身上马。

裴英勒住缰绳,打量了一下她:“陆姑娘能行么?”

陆晚踩在马镫上,纵身一跃也上了马,双手牢牢握住缰绳,朝裴英一笑:“我没事。”

裴英点点头道:“那就好。”

这一路往北,崇山峻岭,道路曲折,纵然是骑术精湛,也颇为艰辛。

陆晚只和长生学了几天骑马,骑术并不是很好,腿上又还有伤未痊愈,好在今日萧令也不如昨日那般扬鞭催马,速度放慢了不少。

路上人烟罕至,偶尔有几只觅食的鸟雀飞过,房檐上的积雪足有一尺之厚,有些破旧的茅草房早就被压塌,道路上偶尔可见冻僵的尸体。

萧令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公子,行行好吧,救救我的孩子……”一双颤抖着的手抓住陆晚的衣角。

陆晚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跪在她的马前,妇人怀里抱着一个旧棉布裹着的孩子。

“停!”左侧萧令扬起左手,穆冉便传令下去,后方长长的队伍立即停下。

萧令跳下马来,将那妇人扶起,道:“这位大娘,你怎么了?”

那妇人哭泣着道:“我一家八口,全都饿死了。现在只剩下这最小的一个孩子,还有一口气儿。我看公子像是富贵人家,求公子行行好,给他口吃的,实在不行,把他带去做个奴才,当牛做马给口饭吃就行……”说道动情处,她早已经泣不成声,在雪地里磕头如捣蒜。

萧令忙再次将她扶起:“大娘别着急,放心,我保证,您的孩子不会饿死。”

陆晚看着心酸,忙将大娘怀里的孩子接过来,只见那孩子约莫一岁多,脸蛋青紫,嘴唇发乌。她伸手探了探孩子的呼吸,已经弱不可闻。忙看向萧令:“殿……”

萧令咳嗽一声暗示她。

陆晚便改口道:“公子,这孩子怕是冻得不行了。”

萧令瞧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略一思量,将目光看向严珣,眼神微冷:“严大人,借你的腰牌一用。”

灾情严重如此,严珣从一进入清涧城便冷汗直冒,此时焉有不从之理,忙将腰牌解下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萧令接过来,递给那齐姓妇人,闻言叮嘱道:“您拿着这个,去找知府大人。”

“谢谢公子,公子您是个好人,苍天保佑您长命百岁!”那妇人得了希望,不停地在雪地里磕头致谢。

裴英一脸肃然,叹息道:“只怕是本地知府也一筹莫展,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

“先进城吧。”萧令叹了口气,策马向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清涧城内。

城门大开,一早就得了信的沧州大小官员高高矮矮地站了一堆迎候着,一眼数过去至少有二三十人。

陆晚随着众人一起下了马,行在队伍的后头。

走在最前头的自然是身份最为尊贵的晋王。他神色清冷,连着赶了几日的路,即使满身风尘仆仆,却依旧藏不住通身的俊雅。

严珣紧随身后,一身的官员服饰早已经整理得一丝不苟,脚步亦步亦趋,绝无半分逾越。

裴英行在萧令左后,他因是皇帝特别遣派,因此并未着官服,只着一身宝蓝色锦袍,表情肃穆,与萧令保持着数步的距离,眼神却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知府抢先从人群里迎出来,萧令神情仍旧淡淡地,与众人一一见礼。

寒暄之后,即是必不可少的接风宴,而陆晚则和随从们一起迎入官驿。

吃过晚饭,陆晚在大厅中正拿着一份地域志细细的翻看。

萧令一直到掌灯时分才从外头回来,一进大厅便唤道:“到我房中来。”

她抬起头来,只见萧令换了一身青莲色云纹锦袍,全身上下珠玉配饰相得益彰,不知何故他竟穿得如此隆重前去赴宴。

萧令果真当得起长安第一美男之称,平日里他在府里衣着简洁随意,是一种清雅之姿,今日华服美裳在身,有如一块美玉难掩动人光彩。

陆晚进得屋来,萧令刚刚换上一身素袍,坐在书案前向她招手。

“过来。”他手指轻叩着案上高高的一摞书,沉声道:“把这里面记载的所有粮行米铺相关事宜抄下来。”

陆晚随手拾起一本,惊道:“这么多?”手中这本书足足有两三百页,而案上这一堆起码有三四十本……

“怎么?”

“是……”

他看她一眼,补充道:“这里是清涧城近十年内的县域志。”

陆晚瞬间明白了,萧令担心本地知县隐瞒内情,因此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将要了解的东西掌握在手。

萧令接着命道:“穆冉,备好笔墨纸砚,再去煮一碗醒酒汤送来。”

“属下遵命!”

“慢……”他又吩咐道,“再煮一份莲子羹,一起送来。”

第91章 不如以身相许(今天上架)

翌日,东方破晓。

陆晚醒来,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趴在书案上睡着了,身上披着的是萧令的衣袍,她揉揉睡意迷蒙的眼,案几上油灯尚未熄灭,萧令正伏案奋笔疾书,眉头微锁,隐隐透着一丝凝重。

“还有九本。”萧令忽然开口。

“什么?”陆晚熬了一个通宵,脑子一片混沌。

萧令从案几上抬起头来,用狼毫笔杆轻轻敲着桌面,淡淡道:“总共三十四本县域志,你昨晚摘抄了四本。还剩九本。”

“殿下恕罪,我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一丝愧色浮在脸上,她身体支撑不住,竟趴在书案上睡了大半夜。

他摇摇头,道:“书没抄多少,莲子羹倒全让你吃了。还是王府里悠闲自在,本王今日就派穆冉送你回去。如何?”

陆晚最怕他这样似笑非笑的表情,唰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挤出一个殷勤的笑容:“殿下您先歇会儿,剩下的就让我来吧。”

“算了,你抄的太慢。”

“我保证上午抄完。”陆晚满脸焦虑。

“来不及了,上午就要用。”他倒了杯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给您研墨。”她的头慢慢地低垂,声音也低了下去。

“不用了。”

“我……”声音微微凝滞,她将头埋在胸前,“都是我做得不好……殿下嫌我累赘是情理之中……”

“咳咳咳——”似乎是被茶水呛到了,萧令咳嗽一声,陆晚抬起头来,透过眼中盈盈欲坠的泪珠,看见他胸膛起伏使劲憋着笑意。

似乎很开心她的反应,萧令眉目之间神采飞扬,她狼狈地扭过头去,一滴眼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

觉察到她的异样,萧令收敛住笑容,道:“你怎么了?”

“……”

陆晚站在书案旁低头不语,手里还抱着他半夜披在她肩头的衣裳。

“嗯?”萧令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见她眼眸中泪光点点,脸上有一丝尴尬:“逗你一下而已,你看你,哭什么?”

“跟着过来清涧城,是我不好,可我……”她双眼微红,“可是我真的很担心爹爹,能把赈灾的事情处理好,他也就多一些时间……”

“好了。”他放柔声调,缓缓道:“本王说过会给你爹争取一些时间,自然不会骗你。”

闻言,陆晚看向他,一抹暖意渐渐袭上心头。回想起认识他的种种,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又想起周子云差点被射杀,她猛然一惊,什么时候起,她又忘了他的冷酷无情?

似乎看穿她内心的思绪,他挑眉,淡淡道:“怎么?难道不放心本王办事?”

“我没有。只是不知道怎么谢你。”

一抹促狭闪过眼眸,他笑道:“不如以身相许?”

“你……”陆晚气得满脸通红,一跺脚背过身去。

“好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晚上还要随我出去一趟。”

“啊?去哪?”

“去了便知。你难道不正想出去看看吗?”他淡淡地注视着她,似乎话里有话。

陆晚心中瞒着事情,生怕被他拆穿,只得道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当日,赈灾事宜开始启动。

严珣与清涧城知府负责设棚布粥,裴英负责发放炭火,灾民暂时得到些许救助。

只是官府余粮最多只能撑十天,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办,众人尚无良策。

这天天气放晴,层层山峦渐渐地露出苍翠之色。

傍晚时分,陆晚跟着萧令出了官驿,穿街过巷,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一条河岸边。虽是寒冬,河水却未结冻,环绕着城楼缓缓流淌。

河上万灯点起,水汽氤氲中,河中心画舫张灯结彩,雕梁画凤。

萧令吹响口哨,一只小船应声而出,瞬即划了过来。

陆晚心下纳闷:“眼下雪灾严重,萧令怎么来这种地方?”

困惑不解时,那小船已经靠岸,萧令双臂一振,稳稳落在小船上。接着伸出双手又把陆晚牵了上船。

小船在画舫之间灵巧穿梭,缓缓向河中央划去。

一阵阵香风袭来,画舫上女子凭栏而立,皆轻纱掩面,身着罗衣。

萧令站于船头,长身玉立,姿容飘逸,引得对面船上女子秋波频频,纷纷将怀中罗帕向小船掷来。

萧令一把接住罗帕,放于鼻尖轻嗅,嘴角微微一笑,向画舫上的佳人遥遥致意:“多谢姑娘抬爱。”

再抬头时,眼角眉梢无尽风流。

陆晚心中暗道,难怪帝京盛传晋王风流多情,果真如此。

思绪飘摇中,小船已近了一艘画舫,那画舫规模不小,上有纱灯飘摇,锦缎飞舞,极为奢华绚丽。与旁边其他画舫相比,此船上并无佳人,颇为冷清,只有渺渺琴声从船舱之中袅袅而出。

上得船来,船舱分为两层,船内异常宽敞,足有两丈余宽,陈设家具富丽堂皇,正中央摆着一张宽大华美的锦塌。此层空无一人,只有琴音从楼上透出。

清澈乐声忽而转为低沉,如泣如诉。

楼上有女子低低开口唱道:“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人未梳头。任宝奁闲掩,日上帘钩……千万遍阳关,也即难留。念武陵春晚,云锁重楼,记取楼前绿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声音妩媚多情,唱腔慵懒中透着一丝幽怨,仿若怀春女子依依惜别情郎。

琴声止,萧令击掌笑道:“吟糅轻浅,音色十分了得,却太过机敏。可见琴师心中并无良人。”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不知从哪里钻出一排黑色劲装的男子,均腰佩明晃晃的长刀,神色冷然肃穆。

陆晚不由得脊背发凉,她不安地看了一眼萧令,见他神色淡淡,眼神却紧紧望着楼上,不由得心头发紧。

他来此处究竟是要见什么人?这人为何又能有如此大的架子,让晋王殿下如此等候?

楼梯处脚步声响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脸上的虎纹面具,只露一双精光四射的眼,身着秋香色缎袍,步伐稳健,一步一步缓缓自楼梯上下来。

第92章 博弈

虽看不清面容,可那双泛着黄色光芒的瞳仁,却似潜伏着的野兽,将楼下二人视为猎物一般细细审视,银色的虎纹面具之下,仿佛能看见他正在磨牙,只等时机一到,便随时能扑上来将猎物撕碎。

这人下得楼来,在船舱中央榻上坐下,扫视了一圈众人,打量萧令片刻,最后眼神停留在陆晚身上。

“喵呜——”一道黑影闪电般从陆晚面前掠过。

“啊……”陆晚尖叫一声,脖子上火辣辣地痛,尚未反应过来,只见那人手中寒光一闪,一道刀锋直奔陆晚面部而来。

“小心!”萧令低呼一声,抢先一把拉过陆晚。那飞刀擦过她面门,连带削断一缕乌发,直直地射向那道黑影。

“喵呜!!”一声惨叫,一道深红的血迹在空中喷射而出,萧令忙伸展衣袖挡住陆晚的视线。陆晚惊魂未定,一只乌黑发亮的猫头便滚落在脚下。

“啊!”她吓得连连后退。下意识地用手一摸脖子,手上满是鲜红的血迹。

萧令冷笑一声:“久闻步青山武功盖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此人就是步青山?父亲的白玉绫,便是从他手中获得?陆晚怔怔地看着眼前带着面具的男人,萧令今日来此见他,是为了什么?

“哈哈哈!”步青山大笑一声,缓缓道:“有意思,晋王倒是对这丫头担心得紧,敢问殿下,此女什么来头??”他声音尖细阴柔,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陆晚心中闪过一丝不快,狐疑地看向步青山,见他也正眯眼打量着自己,不由得微微退后一步。

萧令并不回答他,撩袍在步青山对面坐下。

榻上放着一张黑檀木的方桌,桌上摆着一对紫砂描金黑漆棋罐,他伸出两根手指,夹着一枚白子,淡淡笑道:“不如你我二人对弈一局定胜负?”

步青山抚掌道:“步某四十年来,未曾遇过敌手,若是殿下输了,岂不是败坏兴致?”

“不如先试试再说。”

“阿兰。”步青山执黑先行,一个侍女婷婷袅袅走过来,他吩咐道:“你把这位姑娘带下去,好好地给她处理一下伤口。记住,不要留下任何伤疤。”

他的眼神久久地盯着陆晚,毫不避讳地扫视着陆晚那段白嫩的脖子,银色面具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那眸子里却涌现着一丝玩味。

萧令微咳一声,落下一子,道:“听闻步帮主门徒遍布天下,当年威震江湖黑白两道,现今如何退隐在此?”

步青山黑子掷地有声,轻易觅得先机,瞬间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他不答反问:“晋王为何觉得步某退隐江湖?若果如此,怎还能让你找到我?”

“灾情告急,危至长安,步帮主胸怀天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若是步帮主不想见,本王又如何能找到你?”

步青山冷哼一声,笑道“步某人一介匹夫,心无大志,胸怀天下四字,怎样也轮不到步某。”

二人对话看似平常,实则暗藏锋芒。

萧令摘抄完所有县志,发现清涧城最大的粮商,是步青山的徒弟。而更为怪异的是清涧城几乎每一任知府都与步青山交情甚密。

他又调阅了步青山的资料,发现其曾协理过活跃在吴郡一带的水上帮会。

今日此行,一是为了借粮,二是为了探探他的底细。

一来一往间,步青山步步紧逼,大有气吞山河之势。所执黑子形成压倒性的场面,银色面具下,那黄色瞳仁中渐渐露出一丝狡黠而得意的光芒。

陆晚上好药回来,棋局已经进行到难解难分之际,她站在萧令身后观看棋局,心中暗暗着急,黑棋滚包将白子围住,二子在中腹展开角力。萧令所执白子显然力不从心。

却见萧令凝神深思,淡淡笑道:“若这局本王赢了,步帮主可要愿赌服输。”

步青山道:“步某虽然名声不好,但棋品却无人诟病,殿下若能剩我一局,借粮赈灾一事,自然好说。”

萧令闻言拱手一礼,道:“前辈大义,本王替天下苍生谢过。”言罢,他落下一子,将黑子分成两块。

陆晚在旁不由得暗暗叫好,萧令心绪平稳,以静制动,看似弱势,却早已经成竹在胸。

步青山瞬间阵脚大乱,连续两子深陷白阵。

萧令棋风之静,如一池春水,波澜不兴,而一旦化静为动,则杀戮大开,招招致命,将步青山逼得无处可逃,气势决不亚于千军万马滚滚而来。

大局已定,胜负已见分晓。

萧令微微笑道:“人生如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句棋中术语,还望步帮主切莫忘记。”

步青山闻言面色一沉,不知怎地手一抖,竟将棋罐掉落地上,哗啦啦滚落一地黑子。

船舱外听到动静的黑衣人顿时扑了进来,个个手中长剑出鞘,一脸杀气腾腾:“帮主,我等……”

话未说完,步青山突然厉喝断:“放肆,晋王面前,焉有尔等说话的地方!”

众黑衣人惊诧地望了步青山一眼,步青山呵斥道:“愣着干嘛!还不快滚!”

将众人喝退,他换上一副温和的声调,道:“步某今日棋逢对手,实在是畅快淋漓。在下略备薄酒,殿下若不嫌弃,不如今夜不醉不归?”

说话间不待步青山吩咐,已有侍女手捧菜肴鱼贯而入,开始布席设宴。

宽阔的船舱内,立即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宴。本是剑拔弩张的局面,立即变得其乐融融。

两排身着罗衣的女子侍奉在侧,见到萧令入座,都不由得含羞带俏地对他投去爱慕的眼神。

“叮——”从内舱处传来一串细碎清脆的响铃之音,一个红裙女子娉婷而出。

大红烟罗纱裙之下,一双玉足竟未着鞋,裙幅摇摆间若隐若现,白生生的脚踝处用红色丝线系着一串赤金铃铛,随着细碎脚步叮当作响。

“怎么是她。”陆晚立在萧令身后,看清舞姬的面容,不由得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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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这丫头有趣(求首订)

这天下有一身好舞技,又爱穿红裙的,除了温香楼的红袖,还会有谁?

只听见步青山对萧令笑道:“这是在下新觅得的舞姬,尤其擅长拓枝舞,今日命她舞一段,但博殿下一笑。”

萧令笑道:“本王方才听闻楼上有人抚琴,心中正纳闷为何佳人一直迟迟不肯露面呢。”

“咚!咚!咚!”三声鼓响,丝竹之音随即相伴齐鸣。

随着鼓点,红袖缓缓举起双手,大红的水袖向下滑落,露出莲藕一般的双臂,红白相映,妩媚多情。

“晋王心系天下苍生,为了筹备赈灾粮,不惜屈尊光临寒舍,在下心中惭愧得很。”步青山执壶倒了两杯酒,“只是恒通粮行在下早就交给了手下徒儿打理,步某并不过问。”

萧令似乎并不打算接话,只是将手中酒杯慢慢地转动着,静静地等待着步青山的下文。

步青山只得接着道:“清涧城有难,步某自然没有坐视不管之理,在下已派人告知商铺,即日便捐献八千步粮食救灾。”

萧令这才开口笑道:“步帮主真乃国之大侠,等本王回京,定然在圣上面前奏明情况。”

“人都说晋王殿下风流多情,今日得见果然如此。”步青山转向陆晚,笑道:“此番来清涧城赈灾,有这小丫头随侍,想必有趣得紧。”

萧令淡淡笑道:“王府上一个丫鬟罢了,本王看在平日里甚为机灵,才将她带了过来。”

“小丫头……”步青山唤了一声,向陆晚招手。

陆晚正细心听着二人谈话,猛然一惊,这步青山一眼便识破自己女扮男装不说,对自己的态度从一进船舱起便颇为奇怪,仿佛变着法想挑她的刺儿一般。

她恭敬道:“步帮主。”

步青山微微点头,面具之中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缓缓道:“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陆晚面上一丝惊讶一闪而过,他说自己像故人?难道爹爹——难道爹真的和他有什么交情?想到那副白玉绫的画,陆晚心头狂跳,父亲身为朝廷命官,与江湖之人私下来往过密,这可是大忌!

可她对于父亲的那副白玉绫,知之甚少,现下父亲深陷牢狱,自己怎么去了解这一切?

她手指紧紧地掐住手心,越想越担忧,忙将头低了下去,不知如何回话。

惴惴不安时,忽然感觉一道视线投了过来,萧令正淡淡地注视着自己。

陆晚暗暗收敛心神,沉声道:“步帮主纵横天下,见过的人无数,有一两个相似的,也不足为奇。”

“是吗?”步青山呵呵地笑了起来,眸子里精光闪动,盯着她道:“小丫头,我可还没说你像谁,你就急着否定,怎么,难道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一直静静听着的萧令忽然朝陆晚冷冷道:“本王府里怎么调教出你这样不懂规矩的人,来人,将她遣下去!”

“诶——殿下莫要当真。”步青山忙制止道:“步某见这丫头颇为有趣,小丫头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比较胆怯也是有的。”

鼓点忽然变得急促,红袖随着鼓点轻盈旋起,腰间长长的饰银腰带,随着她柔软的腰肢上下翻飞。乌黑的发髻之间并无饰物,只在额间戴一串流苏璎珞,一颗红珊瑚垂在眉间,像是一滴美人相思泪。

舞至动情处,她扬眉看向席间,黑白分明的眸子含情脉脉扫过众人,最后一瞬不瞬地停留在萧令脸上。眼波流转,妩媚至极。

席间二人推杯把盏,酒至半酣,萧令面带半分醉意,见美人美目顾盼望着自己,顿觉浑身燥热,眼神逐渐变得迷离。

鼓声越来越激昂,她的舞姿愈发明快,如同一团大红的火焰燃烧。时而舒展双臂,时而低垂螓首。配合着鼓点的节奏,或蹁跹或跃动,白嫩的玉足如蜻蜓点水般踏在地毯上,脚腕间金铃叮当清脆作响。

宴席上歌姬舞女们纷纷将萧令围住,举着酒杯要与他共饮。

“殿下,来嘛,再饮一杯!”

只见他来者不拒,一手将佳人揽入怀中,一手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亮出酒杯笑吟吟道:“多谢美人。”

“果然是风流多情!”陆晚心中再次腹诽着。

“来来来,步某再敬晋王一杯。”

萧令摇摇晃晃地再次举杯,口中念念有词:“步、步帮主果然……痛快!来,陪本王再、再饮一杯。”说话间便欲站起身来,一个趔趄眼看就要像旁边栽去。

陆晚忙伸出手去搀扶,萧令半个身子便倚在她身上。她抬起头来,正与萧令的脸凑近,只见他薄唇微启,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道:“酒中有毒。”

未等陆晚回话,只一瞬,他便恢复了醉态,跌坐在黄梨木的椅子上,继续醉眼惺忪地饮酒吃菜。

陆晚望向萧令,他面色涨得通红,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握着酒杯的手指骨节发白,手腕竟有隐隐颤抖之态,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只青玉的酒壶。陆晚隐隐猜到,这种酒壶设有机关。

“步青山好大的胆子!”她暗暗咬牙,环顾四周,惊恐地发现窗棂之上隐隐约约有黑影浮动。

“不好,必须带晋王离开这里!”

脑子中陡然闪过这样的念头,若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就算萧令中的毒可解,门口那一群黑衣人也不打算放过他们。

怎么办?她眼光扫向四周,无意间与红袖相触,四目相接,只见她也正悄悄望向自己,大红的水袖下,纤纤玉指微微一勾,暗暗对陆晚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眼看着萧令眼神已经涣散,陆晚当机立断,伸手取下头上束发的玉簪,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天青色的衣裳随着她并不熟练的舞姿飒飒飞舞,几个旋身,便舞至红袖身旁。

“好!!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步青山鼓掌赞道。说话间站起身来,眼神紧紧地锁在陆晚身上,那银色的虎纹面具越发显得狰狞恐怖。

第94章 合欢散(快戳进来!!)

一青一红两个身影,在宽阔的船舱中央旋转跳跃,踩着乐声,行云流水一般的舞步,配合得相得益彰。身影交错瞬间,红袖用极快的语速低声说道:“把那酒壶砸碎。”

不等陆晚回答,红袖倏然跃起,如一只花丛蝴蝶,翩翩落至步青山身旁。

陆晚瞅准时机,一个胡旋,轻盈转至席间,衣袖一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桌上酒壶。

“啪!”步青山微微扭头,看向陆晚脚下,那地上,青玉壶碎了一地的玉片。

他忽然笑了起来:“有趣,哈哈哈!”猛然伸出手托起陆晚的脸庞,眸子中寒光流动,扭头朝萧令高声道:“晋王殿下,这小丫头……有趣的紧!”

浓浓的酒气喷在她脸上,陆晚紧紧咬着嘴唇,眸子里涌现一层厌恶。

再怎么样,她也是晋王身边的人,竟被他当众如此轻薄,这步青山怎能如此猖狂!

她狠狠地扭过头去,试图挣脱他的钳制。

席上萧令似乎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听得步青山的话,勉强支起头,瞪着一双迷蒙的凤眼,伸出一根手指晃来晃去,指着陆晚嘻嘻笑道:“她是……我的人!”

陆晚脸一红,可一想到步青山虎视眈眈的样子,便硬着头皮娇羞地轻轻唤道:“殿下……”

步青山干咳几声,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来人,将小丫头带下去好好歇息!”

话音刚落,几个黑衣人便出现在船舱中。

陆晚忙退后一步,靠近萧令身侧,用一双警惕地眸子看向步青山。

却见萧令醉意朦胧地拉住她的手,神色间颇有几分旖旎,口中喃喃道:“步帮主……真是了解本王……”

陆晚下意识地想要抽离,却被他紧紧地握住,丝毫动弹不得,他吃吃地笑道:“怎么,在人前害羞吗?”

步青山眼见得萧令醉态,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笑道:“殿下醉了……来人,将晋王送回客舱休息。”

“咚……!”一声长长的尾音奏出,红袖双膝半跪于步青山面前,双臂高举,倾尽全力仰着上半身,露出羊脂玉一般的脖子,眼神大胆而热烈的望着他带着银色面具的脸。

大概是舞步激烈的缘故,她的面色艳若桃李,胸前衣领半露,无限春光呈现,脖子上那一串流苏璎珞垂在胸口,伴随着她微微的喘息起伏不定。

“妙人儿,还是你有趣。”步青山弯腰看着跪在身旁的红袖,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尖尖的下巴,微带玩味地道:“那种尚未长开的小丫头,一点意思都没有。”

说着一把将红袖拦腰抱起。

一个黑衣人提着灯笼在前方领路。

萧令由陆晚搀着,东倒西歪地跟在后面。上到船的顶层,黑衣人推开门,肃然道:“殿下,这是给您安排的。”

等那黑衣人将门掩上退了出去,陆晚耳边适时响起一声轻笑:“真傻。”

陆晚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人,只见他嘴角微勾,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神色间平淡从容,哪里还有一丝醉酒的样子。

“你……没醉。”

“嘘……”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眼睛望着窗子,压低声音道:“小心外面有人。”

舱房内,一张圆桌,一张雕花大床。

房内点着蜡烛,烛光跳跃间,丝绸质地的床幔尽显风情。

“殿下,你刚刚说的酒有毒?”陆晚狐疑地问道。他说酒有毒,可现在他哪里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萧令努力压下不适之感:“你可想知道是什么毒?”

陆晚将他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个遍,又拾起他的衣袖,将他手腕抬起,二指轻轻压在他手腕间。

萧令任由她把脉了一遍,见她眉头微皱,一脸不解的神情,便笑道:“怎么样?”

陆晚摇摇头,一脸担忧道:“我看不出来。脉象汹涌,是为气盛血涌之状,这不是中毒的症状。可是殿下多虑了?”

“逗你玩的。”他在桌旁坐下,道:今晚怎么睡?”

陆晚手持蜡烛,细细地凑近盯着他看,疑道:“奇怪了,殿下要不要回去官驿?”

她望着萧令,见他额头冒着一层细细的汗,看得出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不适,愤愤说道:“我看这步青山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是没有毒,也要回去请大夫看看才放心。殿下今日要从他这里借粮,只怕是虎口拔牙,他虽然明面上应了,心里指不定多咬牙切齿呢。”

他不答,淡淡道:“步青山,不会你爹真与他是故交吧?”

“怎么会!!”陆晚果断反驳道,“爹爹为人向来刚直正派,怎么会与这种人有交情!”

萧令看了她好一会儿,探究的眼神让陆晚心头的疑虑更重。她虽然认定了父亲肯定是清白的,可白玉绫的存在,总让她隐隐不安。

他话锋一转,问道:“刚才,是不是很委屈?”

提到那一幕,陆晚一脸憎恶的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我没有殿下委屈。”

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自己贵为皇子,身份尊贵如斯,竟然对步青山百般隐忍。

他叹息一声:“步青山是唯一能解清涧城之急的人物。”顿了顿,他低声道,“我委屈一时,便能让百姓挨过饥饿寒冷,又有何不可呢。”

陆晚眼神微热,不由得诚挚地望着他,道:“殿下是真君子。”

“本君子,要睡觉了。”他脱下靴子,仰身躺在床上。

陆晚不放心,走过去追问道:“那酒真没有毒?”

萧令闭上眼,佯装睡觉,道:“你当本王是什么身份,给他步青山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着一把拉过被子盖上,也不管陆晚没地方睡。

陆晚站在床边,一脸的欲言又止,她明明看见他并不好受,脸色越来越红,额头青筋隐隐跳跃,脉象汹涌,难道是受了风寒发热了?

这样想着,便伸手覆在他额上。

她的手掌尚未贴近皮肤,床上那人猛地睁开眼,立即伸手抓住了她。

“你那么关心我?”他声音低哑而颤栗,目光热烈而狂野地凝视着她,似乎在竭力克制着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

灼人的温度自他手掌传来,陆晚用力试图抽出双手,无奈他力气大得惊人,她急道:“男女授受不亲!”

萧令一把将被子蒙住脸,恨恨道:“步青山这个老狐狸,在酒里加了合欢散。”

陆晚愣住,合欢散?

第95章 小俩口(求首订)

这一夜,萧令躺在床上翻来翻去地睡不着,而陆晚趴在桌上,睡得倒是香甜。

天刚蒙蒙亮,步青山用小船把萧令和陆晚送至河岸,双方告别。

上了岸,萧令不往官驿走,而是径直入了城。

陆晚道:“我们这是去哪?”

萧令道:“去逛逛。”

自从离开吴郡以来,除了上次去温香楼,她还是第一次在街上正正经经地逛,因此十分新鲜,东看看西看看不亦乐乎。

清涧城城内虽然灾情比城外好很多,但却也颇为萧瑟,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皆是面有愁苦之色,时而有为了一个包子抢的头破血流的乞丐。

陆晚的兴致一下子便浇灭了。

萧令问道:“怎么了?”

陆晚道:“步青山真的会借粮食出来吗?”她对步青山的印象很是不好,总觉得这个人未必可靠。

萧令似乎对步青山昨晚下药之事仍耿耿于怀,冷哼一声,道:“这事由不得他。”

陆晚道:“殿下还有别的什么法子吗?”

萧令点点头:“你不饿吗?我看你昨天一夜没吃东西。”

话音刚落,陆晚的肚子便咕噜叫了一声。

她脸颊一红,嘟哝道:“你还说,你吃着我站着,你喝着我看着……”

萧令眉头微动,道:“那去吃点东西,吃完了,去粮行一趟。”

陆晚道:“去粮行?你的意思是,怀疑步青山搞鬼?”

“嗯。”萧令昨晚没睡好,今天情绪似乎颇为不好。

陆晚边走边想,道:“我知道了。”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从县域志记载来看,步青山在清涧城根基深厚,而历年来的米铺商行都有他的门徒打理,他既然能答应借十万步粮食出来,那他名下能周转的粮食必然不会少于这个数。所以你……”

她分析得很对,萧令难得地用赞赏的眼神看着她:“嗯,继续。”

得到他的肯定,陆晚很是高兴,扬眉道:“所以,你怀疑,他们有猫腻。”

说完,一脸等待他夸奖的神情。

萧令一笑:“看来,带你来清涧城是个正确的选择。”

“不过……”陆晚头一歪,沉思道:“既然怀疑他们有猫腻,这样直接过去粮行肯定不好吧?”

“为何?”

“昨天直接去的步青山地盘,他是没有来得及准备,才让你虎口拔牙答应了借粮。就算这样,我们俩都够呛……要不是有红袖姑娘,殿下当场就中了他设计的陷阱呢。”

她指的是当时萧令在酒桌上的失态。

这话说得略有些逾越身份,萧令的目光却甚为柔和,没有跟她计较的意思:“是吗?你说的哪件事?”

他说着,嘴角习惯性的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陆晚脱口而出,道:“就是你说的醉话呀。”

“什么醉话?哪句?”

“就是你当时喝醉了……”陆晚说到一半,忽然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来,忙止住了话。

“说什么了?”

“没什么。”陆晚自知失礼,一阵窘迫涌上来,忙道:“算了,我也不记得了。”

萧令忽然停住脚步,侧身看着她:“她是,我的人。”

陆晚的脸瞬间就红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两个人各自并肩走着,一时间都没有话。

过了一会儿,陆晚边走边道:“我们不能再直接去粮行,这是他们的地盘,我们过去,不仅仅会打草惊蛇,反而会让他们有所防备。”

萧令道:“你有何良策?”

陆晚指向前面:“当然是那里。”

她手指的,是街对面的饭馆。

因为雪灾的缘故,街边两侧的酒肆饭馆都颇为冷清,门口招摇的幌子也显得垂头丧气,店铺门口,伙计们双手笼在袖子里,斜斜倚在门口,懒得招揽顾客。

而有一家店铺却不同,门面大开,出入的尽是衣着比较体面的人。

饭馆门上缠着鲜艳的红布,门口一字儿摆着三四个大蒸笼,热气腾腾的糕点不时飘来香甜诱人的味道。

蒸笼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里面一看就是缺衣少粮的灾民:伸着一双颤巍巍的手,正排队等候发放包子。

小二站在门口不停地嚷嚷着:“别急,别急,都有都有!哎,六娘子,你的也少不了!掌柜的说了,你家里孩子多,给你多留一个馒头。”

陆晚赞道:“掌柜的人真好。你看,整条街,就数他们家生意好,人多口杂,来吃饭的都是衣着光鲜的客人。而对这些贫民百姓,他们也不轻视,免费发放馒头包子……来这里打探消息,肯定不会空手而归。”

她说着不由得吞了一下口水。

萧令斜睨她一眼:“你说得有理。”可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就是饿了吧”。

两人进了店,店中伙计一看到萧令的身姿相貌,便心知这是贵客,不敢怠慢,忙乐呵呵地迎出来,一直把两人带到楼上包厢,又麻溜地把桌椅板凳擦了一遍,弯腰笑道:“客官您请坐。”

陆晚在吴郡时经常扮作男子出去逛街吃饭,现下远离帝京,心头的压抑之感慢慢散去,言行中便散发出一丝无拘无束之感。

萧令点了几个热菜,又点了一个锦丝糕子汤,又随手点了份梅子姜和香糖果子。

陆晚已经和伙计热络地聊了起来,切入正题,问此地灾情。

那伙计本就有巴结二人之意,热情道:“姑娘您是外地来的吧?”

“哦,是是是,我们是打南边来的。”陆晚不想暴露萧令身份。

伙计眼珠子一转,似乎有一丝警惕:“哦……你们是干嘛的?我看您身边这位……是您的夫君吧,您夫君好像也不是生意人,生意人我见多了,没见过这么贵气的。”

陆晚忙道:“不不不,他不是——”

萧令打断她,笑得一脸柔情:“娘子,我们不是说好来寻亲的吗?你说要找那个失散的哥哥。”

陆晚尴尬地点头附和道:“是呀是呀,我和……和夫君要来寻亲,可清涧城现在灾情严重,也不知道……”

那伙计一副同情的样子道:“天啊,那可真是太可怜了。要我说呀,今年的雪灾倒也不是很严重,嗯啊,真的,您不信啊?去找几个老伙计问问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第96章 小城破事

陆晚道:“这还不严重?这一路走过来,看到城外都好多人饿死了呢……”她说着又眼眶一红。

“嘿,您是南边人,肯定见到这么大雪就吓着了,我跟您说呀,在我们清涧城,这样的雪,每年都有。只是今年比往常下得久了一点。”

“那……怎么会那么多人没有饭吃饿死呢?”陆晚指着门外。

那伙计闻言小心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这事啊,得问清涧城的官老爷了!”

“清涧城的官老爷怎么了?”

“呵呵,要不是他们和恒通粮行勾结,怎么会让这么多百姓饿死!”伙计一脸得鄙夷:“我跟您说啊,您问了我,算是问对人了,我家小舅子,做米铺买卖,可被那粮行害惨了!”

萧令若有所思,脸色渐渐地变得严肃。

那伙计说得正激动:“今年地里刚刚收的粮食,恒通粮行忽然抬高了价钱收购,害得很多农户将大半粮食卖给了他们,我那小舅子本是做小本买卖,给不起高价,就为这,现在只能关张了!”

萧令道:“那现在灾情严重,恒通是把粮食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吗?”

“卖?!”伙计朝大堂亮着嗓子催了一声:“快给这二位客官上菜!”

他把抹布一搭,拖过椅子在萧令对面坐了下来,“这位客官您可就不知道了,现在,一来,老百姓手里没有银子卖他们的粮食,二来,他们只想和官府做买卖!”

“官府?”

掌柜的提着一坛酒回头斥责道:“老白!你整日里就爱跟客人瞎聊,这些破事有什么好说的!”

萧令道:“来一坛酒。”

掌柜的立即换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道:“好好陪这位公子聊,那边我去招呼。”

那伙计平时憋了一肚子的故事,这店里的本地客人懒得听这些民间疾苦,而那些外地商客又匆匆忙忙没时间听他瞎侃。

今日遇到两个喜欢听他讲的贵客,霎时间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聊得更欢。

“是啊,不是灾情上报给皇帝了吗?听说朝廷拨了银子下来,高价从恒通粮行买了一万步粮食赈灾。这哪够呀,整个城的百姓都等着米下锅呢!要我说呀,当初就不该贪高价,把粮食都卖了!哎,只是农户们,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地里几斤粮食了……”

陆晚每一句都听得格外留心,每一句都反复思量。

她越听越觉得骇人,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如果这伙计所言属实,那么整个事情的脉络就是这样的:粮行以高价回收农户的粮食,导致农户们纷纷将存粮换成了钱,这也间接导致朝廷征收不利。

接着进入冬天,天气反常,大雪连绵,百姓的无米下锅,恒通粮行便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开始还有人拿得出银子买米,后来慢慢的家家户户都拿不出钱了。

就指望着官府救灾。

可官府哪里来那么多钱?只好伸手向朝廷要。

等到层层上报到户部,灾情已经严重扩大饿死无数了。

皇帝为了救急,把预拨给凉州的军饷给了户部救灾。

那凉州军队怎么办?只有裁撤神威军了。

到后来,即使朝廷拿出银子也没用了……因为,百姓得了银子,也无处去买粮食了。

很明显,这是一个奸商和恶吏合伙造成的灾难。

那伙计越说越是情绪高涨:“你想想,为什么每一任知县都和恒通粮行交情深厚?没办法啊,恒通粮食比官府粮仓多!现在官府都得求着他们!”

陆晚道:“那为什么大家都知道恒通粮行这么横行霸道,却没有人去……”

萧令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陆晚回过头来,他使了个眼色,夹着一块肉片放到她碗里,柔声道:“先吃饭,一会儿还要去寻你哥哥呢。”

陆晚猜到这话是不能再问下去了,便埋头默默地吃饭。

伙计也是个很有眼色的,知道适可而止,打住话头道:“二位客官您慢用,对了,您的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给我说一声,或者留一张画像,不瞒您说,我们这店里,什么人都打听到,说不定哪天他来店里吃饭,我给您带个信儿呢。”

陆晚闻言想了想,认真问道:“此话当真?”

小伙计常年与各种客官聊天,性格十分的热忱,嘻嘻笑道:“当然!您留个信物儿,保不准哪天就真找着了呢!”

陆晚叹了口气,低声道:“没有画像……就是有,也不行了。我那两个哥哥,在七八岁的时候走丢了。现在都十年了,就算是遇到,也认不出了吧……”

萧令闻言不由得看向陆晚,见她神色哀伤,竟想不到她是真有两个失散的哥哥,一时间微微怔住。

伙计道:“小娘子您别伤心,留个物件儿,万一哪天真能找着呢。”

陆晚想了想,从脖子上取下一串南珠:“大哥,这串珠子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这是我们三兄妹一起买的。如果您能见到他,跟他提起这串珠子,他就知道了。”

她说着又将珠子戴回去,道:“信物我就不留了,万一以后在别处遇见呢,也好留着相认。要是遇不见,权当还留个念想。”

伙计道:“好嘞,我记住了,您放心,一定帮您打听!”

两人吃完饭,结账完毕,朝着官驿的方向走去。

陆晚问道:“方才为什么不让我接着问下去?”

萧令道:“真真假假,听多了影响判断力。至于官商勾结那一套,我虽然不关心朝政,却也是出自皇家,这种事听来听去都一样的话本。故没什么好问的。”

顿了顿,萧令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两个哥哥?”他若有所思,“朝中也没人提起陆大人曾经有过两个儿子。”

陆晚面有一丝哀伤,道:“我那两个哥哥是为了给我买糖葫芦走丢的……那年我才五岁,他们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这事之后,父亲觉得愧对娘亲,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大家怕他难过,从此便不再提起这两个孩子,权当他们没来过这个世界……”

萧令注视着她悲伤的眸子,虽然心中尚有疑问,却无法面对这样单纯的她继续问下去。一时之间说不清是怜惜还是什么。

他肃然道:“如果你要查,我可以动用一些力量帮你。只要他们还活着,便总有一天能团聚。”

第97章 追魂索命

二人回到官驿,萧令径直去了书房。

陆晚闲着无事,想到官驿外院中有几株腊梅,便突发奇想准备折几枝放在房中观赏。

她抱着几枝梅花,经过中庭的时候,一身黑衣的裴英正在舞剑。

裴英身高九尺,容貌肃然,剑法也如他的人一样,锐利寒冷。

裴嘉月、裴贵妃,这两个裴家的人实在是没给陆晚留下什么好印象,再加上裴英这个人一向不苟言笑,那眉目如刀的面容下,更增几分杀气。

陆晚不想打扰他的兴致,便在游廊下停住脚步,试图等他练完剑再过去。

一道寒光倏然而至,裴英手腕轻抖,长剑自陆晚肩膀擦过,怀里的梅花纷纷削落,点点殷红洒落一地。?“喂……裴大人!”?陆晚略有薄怒,这裴家的人,怎么个个都如此强势?

她心中腹诽着,抖抖手中花枝,又默默掸去身上头上的花瓣,再抬头时,裴英已经站到自己身前。

他皱眉道:“陆姑娘。”

压下心头的不满,陆晚迅速摆上一副礼貌的神情,微微一曲膝:“裴大人早。”

他咳嗽一声:“陆姑娘。到清涧城来所为何事?”

陆晚听出语气不善,只得愈发低首垂目:“为的是照顾殿下。”

“是吗?听说昨天没有回来?”

“大人,我……没有。”陆晚不知道怎么,下意识里不想告诉他行踪。

裴英闻言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升腾起一阵冷意,森严道:“此行清涧城赈灾,事关国本,容不得半点差错。”

“大人教训的是。”

不知为何,这裴英对自己如此不友善,但此行到底是自己肆意跟随而来,她只得低眉垂目,满口认错。

见她态度谦逊,挑不出半分毛病,裴英才放缓了口气,但神色依然冷峻,道:“我知道你此行是为了什么而来,白玉绫的事情有了眉目,但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白玉绫?”

他眼神冷冽:“据我所知,步青山,顾府被抄那天,抢走白玉绫的人,正是他。不过,步青山武功高强,就算整个修罗卫也不是他的对手。”

步青山!

陆晚猛地想起那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

武功高强、白玉绫,修罗卫难以为敌……

陆晚迅速的回想着关于白玉绫的种种片段,层层迷雾即将揭开,一种既期待又恐惧的感觉涌上心来。

“裴大人。”

萧令手持着一卷书,从游廊信步而来,他换了一身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头发披散在肩,看这装束便知他今日是不准备出门了。

“晋王殿下。”裴英将剑收入剑鞘,躬身道,“今早青龙帮步帮主命人送来八千步粮食,正好解了粥棚燃眉之急。”

“哦,这步青山倒是个说话算话的,也不枉本王亲自走一躺。”萧令淡淡一笑,转向陆晚,目光不善:“陆姑娘,本王正找你有事。”

“殿下。”

陆晚抱着梅花跟在萧令身后,满腹狐疑,暗道难道裴英对自己有什么不满,引发萧令责难自己?

忐忑不安一直走进萧令的住所,进了门,萧令才停步转过身,冷冷问道:“你跟他在一起做什么?他怎么你了?”

“没有没有,我去外院折几枝梅花呢,谁知道遇到裴大人,并没有怎么着,就是裴大人关心了几句殿下您……”

陆晚忙一口否认,为了证实自己句句属实,她还扬了扬手中的梅花。那花瓣便纷纷扬扬地飘下来,落在萧令衣袖之上。

“花枝都削没了,还说没有?”萧令淡淡地抬起眼帘瞥她一眼,拂了拂衣袖,把花瓣抖落下来。

他今天穿的衣袍宽大,轻盈飘逸的袖子无意扫在陆晚鼻尖。

“殿下。”陆晚手一指他发丝:“那儿还有花瓣。”

“嗯?”他伸手掸了掸披在肩上的发。

“没弄下来。”陆晚说着踮起脚,够上他肩,试图伸手把他头上花瓣取下来。

陆晚左手还抱着花枝,萧令一头乌黑的长发又是披散着,谁知一不小心,那发尾就缠绕在花枝上了。

“你……”萧令深吸一口气,将那怒意忍下去,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笨手笨脚的人!”

怕扯痛他,陆晚只得踮着脚,萧令低着头解了几下,也没把发丝解开。

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殿下,我来解开。”陆晚满脸歉意,偷眼看他脸色,见他冷着脸没有反对,才细细的把花枝上缠绕着的头发一缕缕地解开。

“你怎么惹上裴英了?”萧令掸了掸头发,又衣袍整理好,又回到这个问题。

“没有。他问我昨天的行踪,不过我并没有告诉他。”陆晚深知眼前这人不好糊弄,只得说了一半。

萧令闻言显然不相信,却也不追问,淡淡道:“明日我要出去一趟,你去粥棚帮忙,切记,不要出了什么乱子。”

“是。”

“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记住,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子夜时分,清涧城的河面上一片寂静。

停泊在河中央的画舫逐渐隐入夜色之中,喧嚣嬉闹渐不可闻。

河面靠岸的位置,停靠着一艘足有两三丈高的船。

十几个黑色劲装的男子整齐地立于甲板之上,黑色的面巾蒙住了他们的脸,看不清面容,只余那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显然,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死士。

船舱上,红红的纱灯随风微微摇曳。

偶尔有一两声珠玉般清脆的琵琶声从窗前传出,惊得河岸上觅食的几只水鸟从芦苇中扑棱飞起。

乐师怀抱琵琶,正跪坐在地毯上专注地弹唱,婉转动人的歌声随着乐曲缓缓流淌。

步青山坐在船舱中,微眯双目,轻轻转动着手中一只小小的琉璃球。这是令所有江湖人士闻风丧胆的“追魂索命球”。

银色的虎纹面具下,肌肉微微抖动,仿佛露出一丝狰狞笑意。

“啪!”的一声,他忽然睁眼,那琉璃球如闪电一般打了出去。

“啊!”闷哼声响起,一个男子自窗棂上摔了下来。

“师……”男子身手已是飞快,可步青山手脚更快,衣袖一扬,又是一道寒光自袖中射出。

那男子只觉得双腿一麻,“砰”的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趴倒在地上。

第98章 敌国破,谋臣亡

跪在旁边的乐师惊得手中的琵琶停顿了一下,眼角一触及头顶那道森冷眼神,便缩了回去,继续专心弹唱。仿佛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

飞刀哐当掉到了地上,他那一招并未用出几成内力,只用刀背打在男子膝盖上,可那男子却仿若被粘在了地上,怎么努力也爬不起来。

步青山缓缓拾起飞刀,冷冷道:“这么多年了,你的武功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男子从地上爬起来,虽然被打得狼狈,却仍不失仪态,躬身行礼道:“师父!”

“跟我来吧。”步青山扫了他一眼,手持油灯,转身向楼下船舱里面走去。

男子跟着他,缓步下了楼,走过长长的通道,来到底层舱内。

步青山打开底舱的门,是一间小小的书房。

他径直走到书架前,轻轻移开,寻出墙面一个暗格,扭动了一下。

吱呀一声,墙面缓缓移开,一间三丈见方的密室出现在眼前!

这船舱中,竟然有密室!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密室,步青山轻轻的合上机关。

那男子这才发现,密室内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红衣红袖,一双盈盈秋水的眸子望着他,伏在地上磕头道:“红袖见过裴大人。”

裴英眉目冷峻,似锋利的刀一样,冷冷盯着红袖半晌,才道:“听说西戎女子能歌善舞,却没想到温香楼的红袖姑娘竟然是西戎人。”

“是。”红袖又在地上拜了一拜。

裴英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冷冷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他的眼神透着狠厉之色,轻蔑、敌视,以及不信任混合在其中,让红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下。

红袖的眼眶红了,一滴泪水含在眼里,却始终没让它掉下来。

她道:“您听说过西戎的玉衡将军吗?”

裴英一凛:“被顾良玉打败的玉衡将军?”

玉衡将军是西戎国一员猛将,可是遇上了战无不胜的顾侯爷。那一战,暗无天日,尸横遍野,玉衡将军一败涂地,全军覆没。

从此,她就流落四方,再也不能回去故土。

红袖伏在地上,道:“求裴大人做主,若红袖今生能重回西戎,愿粉身碎骨报您大恩大德!”

?裴英低头看她,道:“回去?除非你们西戎王肯俯首称臣。凭你们玉衡将军的旧部,就想东山再起?”

闻言,红袖突然笑了。慢慢道:“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这个道理顾良玉不明白,难道您也不明白?若不明白,那今日何必还来见我?”

她继续道:“现在楚王在西戎的势头,可是要比当年顾良玉还威风呢。若是西戎国称臣纳贡,楚王还有什么能力和太子抗衡?”

?裴英的脸色渐渐地凝重起来,良久,他才冷道:“我答应你。不过,晋王那边,你真的能拿到有用的东西?”

红袖妩媚一笑,道:“您放心吧,我已经取得晋王的信任。”

裴英露出一丝笑容,却比寒冰更冷。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有一分欺瞒,我定让你死无全尸。”

红袖盈盈再次拜倒:“我红袖指天发誓,若有半分虚词,必然万箭穿心而死。”

清涧城城内,新搭建的粥棚。

围在棚子边上,是伸长脖子等待着的灾民。他们排着望不到头的队,忍受着饥饿和寒冷的双重折磨。

远处那一桶桶热气腾腾的粥,是他们唯一的目标,让他们惨淡的眼中露出一丝求生的渴望来。

陆晚一身侍卫打扮的模样,正忙着给那些饥寒交迫的灾民布粥。

“都别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可以领到,不要挤不要挤!”穆冉站在陆晚旁边大声的呼喊着。

穆冉带着一群侍卫负责守护秩序,这种情况下,最怕的就是发生拥挤踩踏事件。大冷的冬天,他却愣是忙出了一身汗。

灾民越来越多。

“穆冉,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陆晚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把大铁勺交给了旁边的侍卫。

按照清涧城知府呈报的灾情,清涧城城内应该没有这么多灾民的啊。

“好像有灾民陆续涌入城内……”穆冉也忙得焦头烂额,听得陆晚这么一说,他不由得暗暗叫苦。

“严大人!”穆冉当机立断,向严珣请示道:“灾民越来越多,卑职建议让清涧城知府加派人手维护秩序,另外请大人下令,立即封闭城门,不要让灾民再进来了。”

“不可不可,封闭城门会引发更大的慌乱!”严珣一来清涧城就身体抱恙,可赈灾要紧,他用棉衣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依然冻得牙关打颤。

“大家再忍忍,马上就能喝上热粥了!”

“四娘,你抱着孩子躲一躲,这里人多……”

“孩他爹,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有粥了……”

又一群灾民涌入进来,这些后面来的灾民,个个衣衫褴褛疲惫至极,有的女人甚至已经没有了一丝丝站立的力气,她们互相搀扶着艰难地迈着步伐向粥棚挪了过来。

而那些领到粥的人,拿着空碗久久地在棚子边徘徊张望。极度的饥饿和寒冷之下,让他们更加感觉到饥肠辘辘,一碗粥下了肚子,不仅没能带来饱腹感,反而诱发了对食物更大的渴望。

一瞬间灾民越来越多,粥棚周围立即人头攒动。

陆晚的心紧紧地揪着,只要有一个人倒下去,便能引发一群人的踩踏事故。

“封城了!封城了!”不知道谁大声嚷了一下,顿时间,没分到粥的灾民面急切的向前扑了过来。

四周的尖叫声、哭喊声汹涌而至。

新搭建的粥棚之下,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灾民,每个人的双眼都涌动出一种异常闪亮的光,紧紧地盯着粥棚上的木桶。

那是他们活下去的最后一丝生机。

“快!!”陆晚道:“穆冉,让人传令下去!不封城门,不关闭粥棚,保证每个人都能领到热粥!让大家排队等候!快去!”

“是!今晚不封城门,不关闭粥棚,保证人人喝上热粥!请大家排队等候!”穆冉几乎是怒吼出声!

他的话经过侍卫们一层层的传递下去,急切而响亮!

第99章 扔出去喂狗

躁动不安的秩序好了一点点。

但也只是好了一点点而已,因为,立马有更多的灾民源源不断地涌向粥棚!

严珣不知是冻得还是紧张得缘故,他白着一张脸哀声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就算不发生踩踏事故,粥棚也很有可能被挤得倒塌……”

穆冉也急的束手无策:“那,严大人,到底该怎么办!这里就数您官职最大,快想想办法!”

萧令一早便出去了,裴英忙着调配粮食,只有严珣是个可以出主意的人。

“快下去拦住他们!让他们不要再靠近粥棚了!”严珣的脸唰的一下,又惨白变成了死灰色。

“是!”穆冉领命而去。

从京城带来的侍卫和清涧城知府这边的官吏,加起来也不足百余人。

面对一群垂死挣扎在生死之线上的灾民,如何维护秩序?

陆晚目不转睛地盯着粥棚外的人群,脑子却在快速的运转着:粥棚搭建在交叉路口的位置,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仍然有大量灾民涌入进来……

一天之间,仿佛整个清涧城的灾民都涌入了这里。

到底怎么回事?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防止即将发生的灾难——踩踏事件。

如果,此时有险恶用心者,突然制造点什么……那后果不堪想象。

陆晚一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飞快地冲出来,拉住穆冉。

穆冉正在指挥侍卫以人墙的形式结成队形,以备灾民发生拥挤时,以身体去组织他们倒下。

“穆冉,这其中有必然有诈……”陆晚急道。“这一夜之间忽然涌入这么多灾民,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穆冉道:“陆姑娘,再撑一撑,坚持到殿下回来,就好了!”

“不,你听我说,你马上传令下去……”陆晚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要快!”

“好!”穆冉眼神亮了亮,立马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侍卫们又抬着几大桶粥送了过来。

此时,对面东南西北四个路口,悄悄地出现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载着几个大蒸笼,刚出笼的馒头,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灾民们闻到香味,立即强打着精神,向路口看去。

马车由四匹高头骏马牵引,四个侍卫坐在马上,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大旗,高声道:“各位!请注意!现在有馒头包子供应!!各位稍安勿躁!每个人都有!”

“不用排这么长的队了!馒头包子都有!!”

听得这话,前面那些稍微填饱了肚子的人,眼睛亮了起来,慢慢地向外散去。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每个方向都出现了载着馒头的马车!

众人迅速打起了精神,迅速锁定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方向,人群迅速得到有效的分散。

很快,东西南北四条个路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穆冉站在城头,不停的用小旗严整有序的指挥着。

他每挥舞一下旗帜,路口的马车便不露痕迹地移动了一下。

而灾民们眼里只惦记着馒头,根本没注意,自己被牵引得越来越远。

直到人群分成了四条队伍。

穆冉才透了一口气,向着粥棚里的陆晚竖起一根大拇指:成了!

萧令回来时,穆冉绘声绘色地把陆晚如何急中生智分散了灾民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末了又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殿下,您还别说,陆姑娘这回来清涧城,可是来对了!”

萧令淡淡地听着,只抬眼问了陆晚一句:“用过晚饭了么?”

陆晚摇摇头,她这一天忙得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这才从粥棚回来,就听说晋王殿下叫她过来。

萧令吩咐道:“让厨房做碗莲子羹,送去陆姑娘房里。”

忽然有人来报:“殿下,抓到了一个细作!”

萧令闻言脸色一沉,道:“带上来!”

两个侍卫押着一个獐头鼠目的灾民进来,一把推倒在地。

那人口中不停的喊着:“殿下饶命!小人只是城中灾民……”

“闭嘴!”那侍卫被他嚷嚷得不耐烦,一脚踢了过去

那灾民吓得不轻,登时不敢再说话。

侍卫这才躬身道:“殿下,属下刚刚在巡查时,发现此人在粥棚附近四处张望,形迹可疑,便向前盘问,他一见到我们便拔腿就跑。属下就觉得此人肯定就是细作!”

“哦?”萧令踱步过来,看着地上的人。

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看着倒真像是个灾民。”萧令微微笑道。

那人伏在地上,听见晋王如此之言,便又微微壮了几分胆,哭丧着脸道:“殿下……小人真、真真的是灾民啊。”

“穆冉!”萧令倏地收敛了笑意,喝令,“好好审!”

“是!”穆冉回应一声,顺手从腰间抽出长剑。

那灾民面色大变,瘫在地上哭喊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穆冉毫不废话,上前按住那人,扒开衣服,长剑高高举起,直接往腰腹刺了进去……

陆晚吓得闭上了眼!

那人惨叫出声,声音凄厉而痛楚,听得陆晚头皮发麻。

鲜血自那人腹部汨汨流出,一滴一滴顺着剑刃滴落下来。

穆冉并不急着审问,而是握着剑柄左右转动了一下。

“啊……!!!!!!!!”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陆晚睁眼看见他痛到扭曲的脸,小声劝道:“殿下,要不先听他解释一下……?”

萧令坐在桌旁,三根手指捏着一盏热茶,低头微微嗅着茶香,对陆晚的话充耳不闻。

穆冉手中的剑在那鲜血淋漓处用力一钻,接着又是转动了一下,顿时,一节类似于肠子一样的东西掉了出来……

“我说、我说!!!!”那人再次惨叫出声,“我什么都说!”

萧令摆摆手,穆冉便停了手。

“小人冤枉啊!”他又再次哭喊出声。

“既不肯招,那便打死扔出去喂狗!”一个冷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灾民听得这个声音,艰难地抬起头来,面色瞬间变得死灰一般难看。

眼前的男子面如寒冰,目如利刃,一身的狠厉,他抬腿踏入门内,房内的气氛猛然变得肃杀。

第100章 计中计

萧令看向来人,微微笑道:“裴大人,有何建议?”

裴英驻足看着地上的那人,皱眉喝道:“是你,引得大量灾民入城!?”

“小人、小人……”那人浑身筛糠一般颤抖得厉害,竟然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即使是先前面对刀剑都未曾有过如此之态。

陆晚见识过蜚英审讯手段之狠辣,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裴英目光中升腾起一阵戾气,飞起一脚踢中那人的脚踝,厉声道:“还不快从实招来!”

他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内力,那人被踢得向门外飞去,只听得“啊”的一声尖叫,那人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萧令收起了笑意,道:“裴大人,这是为何?”

那人被踢的摔在门外的石柱子上,脑袋瞬间开了花。裴英迈出门槛,提着那人的衣领,谁知,这一提拉,那人衣领突然掉出来一封书信。

裴英正好一手接住,微微扫过信封上的字迹,肃然道:“晋王殿下,这信——”他突然神色古怪地看了陆晚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萧令把信封拆开,抽出信纸,展开细细看了一遍,皱眉道:“陆姑娘,这是令尊的字迹?”

陆晚狐疑地接过来,这是一张普通的信纸,上面字迹却是再熟悉不过的,陆扬是书法大家,其字迹自成一派,不光是陆晚一眼能认出,朝中所有大臣都非常熟悉。

上面写着——

乔装入城,扰乱赈灾,切勿被人发现,切记。

上面短短的一行字像是蚂蚁一样,将她的心一遍遍噬咬着。

如果不是偷听过父亲和萧令的对话,她对父亲是不会有任何怀疑的。

但是,赈灾成功对父亲有利啊!他有什么理由阻止?

而且,萧令不是和父亲有约定吗?若是赈灾失败,皇帝肯定会迁怒于父亲。所以,只有赈灾成功,才是双赢的好事。

难道说,父亲不希望萧令成功?

不对,就算是这样,父亲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这不是摆明了授人以柄吗?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死一样的寂静。

萧令正等着陆晚说话。

她将信纸慢慢地折起,道:“晋王殿下,这的确是我父亲的字迹。可这样做,他得不到任何利益不说,还会连累殿下。”

她看着萧令,在他平静的眸子里找不出任何情绪,只得继续硬着头皮道:“而眼下这事,计划周密,环环相扣。这人引发大量灾民入城,没被发现的话,就能成功搅乱赈灾;被发现的话,身上这封书信就能让拉别人下水。所以……”

裴英道:“所以?”

陆晚道:“裴大人,您难道不觉得这样一箭双雕的好计,是冲着殿下来的吗?”

裴英冷笑一声:“不觉得。”

他面容本就冷峻,这么一笑,顿时一种攻击之意扑面而来。

陆晚不由自主退了一小步,警惕地看着他。

这时,萧令道:“陆晚。”

陆晚转头看了过去,萧令脸上的神情由疑问转为肃穆,他淡淡道:“知道错在哪了吗?”

陆晚低头道:“我不该在大理寺裴大人面前说这些。”

裴英不动声色,想起在陆府查抄那天,第一次见到她,她也是这样条理分明头头是道。

他嘴角闪过一丝冷意,当时觉得这个女人挺聪明。

而现在,他却觉得,聪明是聪明,却有点不懂世故。

当然,萧令这么敲打陆晚,倒是让他有些好奇——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色,道:“殿下多虑了,下官虽然掌刑狱,却也不是独断专横之人。”

看着陆晚颇为赞同的模样,萧令的语调带了一分警告,缓缓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裴大人是大理寺少卿,此事必然是交给他全权负责。这封信虽然蹊跷,可它背后到底是什么,非但你不能随便推测,就是本王,也不能。你可明白?”

陆晚一愣,方才听出萧令的话外之音,立即微微一礼,正要说话,有个随从闯了进来。

急急忙忙道:“殿下,步青山来了!”

萧令道:“步青山?他不是才派人送了粮食来吗?”

那随从脸拧成了苦瓜一样:“殿下,他、他他他这次送来了舞姬歌女数十人……说是……说是给殿下……”

谁不知道,晋王是奉旨来赈灾的啊,步青云这样大张旗鼓送美女,岂不是摆明了要给晋王下套吗?

穆冉道:“步青山!早不来晚不来,我看他分明就是故……”

萧令打断他,道:“陆晚,你先去拦住步青山,告诉他本王正在换衣服。穆冉,你叫人把这奸细先处理了,别让人看见了。”

“是。”

二人得令,正要行动,一阵放肆的大笑声从走廊传来:“哈哈哈!晋王殿下,你看步某给你送什么来了?”

步青山龙行虎步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数名玄衣武装男子。

萧令微一皱眉,现在去阻拦已经来不及了,步青云已走近门口台阶,脸色大变,惊讶道:“晋王殿下,这是何故??这个灾民怎么死了?”

陆晚心道:“这个步青山当真是无礼至极。没有约见,不等通报,便直接来到官驿要见晋王。仗着自己是江湖人士的身份可以为所欲为吗?难道是……”她望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一眼步青山,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难道是为了这封信而来?步青山、步青云,这两个人都师出同门,父亲既然认识步青云,那么是否也和步青山……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狂跳不已。

裴英道:“步帮主误会了,此人并非良民,而是一枚细作。”

萧令示意穆冉把尸体拖了下去,微笑道:“这次多谢步帮主借粮,城内危机才得以解除,本来准备灾情过后亲自登门道谢,不料步帮主今日主动造访,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由本王请客,备一桌酒菜,答谢步帮主。如何?”

步青山对这些场面话并不附和,盯着那尸体细瞧了一眼,这才大笑道:“这个先不急,殿下先看看,步某今天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第101章 春纱薄透

不等萧令回答,他双手合掌,击了几下,一阵香风飘来,数名粉色衣裙的少女衣袂飘飘鱼贯而入。

这些女子姿态轻盈,行走时如春风拂柳,容貌极美,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充满了勾魂摄魄的诱惑。

这些精心打扮的少女们往陆晚旁边一站,竟然是两幅鲜明的仕女图。

陆晚因是为了救灾而来,并没有携带什么首饰裙钗,而这些日子忙于救助灾民,她自然也来不及梳妆打扮。

萧令脸上的笑容越发轻柔,他在主位上坐下,眼神在面前的少女们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陆晚身上。

陆晚低垂着头静立在侧,不施粉黛的脸上白皙干净,与那些艳丽动人的舞姬成了鲜明对比,越发显得端庄清秀,略带稚气的脸竟然多了几分生动。

萧令道:“步帮主这是?”

步青山道:“嘿嘿,上次步某招待不周,没来得及为殿下准备礼物。这几个都是步某千挑万选出来的极品美人,请殿下笑纳。”

听闻此话,想起上次步青山对萧令下药,陆晚眉头又皱了一下。

萧令显然也想起了什么,微微瞥了陆晚一眼,四目相对,他的眸子如同寒星冷月,带着一丝促狭,朝她眨了一下。

陆晚暗道不好,这人又要打什么鬼主意了!她悄悄往后挪了半步,准备退下。

步青山虽然无礼霸蛮,却是真正能解决灾情的关键人物。因此,萧令脸上依然带着浅淡笑意,道:“步帮主有心了。来人,给步帮主上茶。”

“……”陆晚无奈,只得转回身,躬身上前,倒了茶送到步青山面前。

步青山接了茶,却不喝,银色的虎纹面具闪着威严的光芒,精光四射的眸子在陆晚脸上打转,仿佛一个凶狠的猎人在打量他的猎物,他饶有兴致地道:

“这丫头长得是不错,就是缺少点韵味。”

“身段也太瘦弱了,打扮差了点,太素净。”

“殿下身边没个可心的人伺候着,那怎么行?这样,阿珠阿玉,从今天起,你们好好伺候着殿下,听明白了没有?”

他坐在客人的席位上发号施令,当然,作为江湖人,本来也不需要对朝廷人士有什么惶恐,可步青山这样目无皇室,确实是过分至极。萧令的眉头皱了好几次,穆冉侍立在侧看的明白,左手悄悄按在了腰间佩剑之上。等着主子一声令下,随时准备挥剑而上。

那两名少女从人群中娉婷而出,在萧令面前微微屈膝,娇媚道:“阿珠阿玉见过晋王殿下。”语毕,抬起一双风情万种的眸子看向萧令。

这两个女子本就经过静心调教,见萧令嘴角带着淡淡笑意,便大胆地靠了过来。大胆的那个索性伸出双手,游蛇一般,攀在萧令腿上。她整个上半身柔若无骨地往萧令身上蹭,胸前像是盛满了春光的玉壶,随着腰肢的扭动,那春光晃晃悠悠倾洒出来,让人忍不住想怜惜一番。

萧令一笑,顺手搂住她的腰肢,盯着她双眼淡淡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媚笑道:“回禀晋王殿下,奴家名叫阿珠。”

萧令又是一笑,道:“很好,是个妙人儿。”

步青山哈哈大笑,道:“殿下喜欢就好,女人嘛,就要识趣儿的才好玩,殿下在长安也是风流多情,听说长安城有名的舞姬是……”他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道,“温香楼的红袖,对吧?”

“步帮主无所不知。”

萧令依旧笑意盈盈,陆晚却听出他语调里惯有的凉意,不由得微微抬头瞥了一眼。

这一眼,便看到那名叫阿珠的少女,极尽妍态地扭动着腰肢,往萧令怀里若有似无的蹭。

萧令的手始终恰到好处地停在阿珠的腰间。

虽然阿珠媚眼如丝,始终带着欢爱的渴盼,可当萧令注视着阿珠时,陆晚还是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恐惧。

显然她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舞姬。被当做礼物送给晋王时,无论是被收下还是被退回,等待她的都不是好的下场。

步青山显然对她的表现并不满意,吩咐道:“阿珠,来一支你最拿手的春纱舞。”

陆晚自然是不明白这是何舞,可阿珠脸上一闪而逝的羞愤之色却没逃过她的眼睛,而萧令眉心也微微皱了一下。

阿珠已经站起身来,走到屋子中央,陆晚望着她,只见她缓缓举起双手,粉色外衫缓缓掉落,隐隐可见粉色的肚兜和白皙的胸脯。

她缓缓抬腿,一脚踢掉了粉色的鞋子,露出粉嫩的玉足。

陆晚的目光落在阿珠白生生的脚背上,有一个触目惊心的烙印,这个烙印是黑红交错,光是看着这图案,就能让人想到,给阿珠烙上印记的人,是多么的面目狰狞。

陆晚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身侧有一只手微微拉住了她。

陆晚回头,萧令长眉微皱,正看着她。

“手心怎么那么多汗?”萧令不露痕迹地把她往身后扯了扯。

陆晚抽回手,看向阿珠。她已经把外衫全部脱落,只留下薄薄的一层若有似无的纱衣。

陆晚的脸登时就火烧火燎地,忙移开眼睛,看向步青山,道:“步帮主,殿下今天忙了一天,还没有用晚饭……您看……”

步青山玩味地盯着陆晚,笑道:“殿下难得来清涧城一次,步某当然要尽心招待。来人,把我带来的好东西都呈给殿下!”

萧令微微笑道:“步帮主费心了。”

步青山一挥手,阿珠这才停下舞蹈,对着二人盈盈一礼,退到陆晚身旁,她感激地看了陆晚一眼,低声说道:“谢谢你。”

陆晚也对她礼貌的一笑。

随着步青山一声令下,又有数名粉衣少女婷婷袅袅进来,这些女子每个人都举着一个黑漆托盘,很快,屋内就摆满了各色佳肴美酒……

步青云到底要做什么?陆晚微微转过头,案几上青瓷盘里装了满满一盘上好的樱桃,个个圆润饱满。

步青山正好向陆晚看过来,虎纹面具下,那双黄色的眼睛盯着她,笑道:“这是专程送给你的,小丫头,你喜欢吗?”

第102章 算无遗策

不知为何,自从步青山说过那句“你长得好像我一个故人”之后,她总觉得,步青山看她的眼神,诡异至极,似乎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陆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异样,道:“多谢步帮主,小女子并不爱吃这些……”

步青山大笑,笑得那虎纹面具一颤一颤:“长安城都传开了,说晋王殿下为讨侍女欢心,命人从青州快马加鞭送了不少樱桃。”

陆晚脸色微变,步青山连这些事情都知道?

步青山又转向萧令,道:“讨女人欢心嘛,这种事多多益善。不过殿下别多心,步某并不是有意打听,而是这小丫头像极了我一个故人,恰好她也爱吃樱桃。”

萧令淡淡瞥她一眼,话里有话道:“想必步帮主那位故人,恰好是她家人也不一定。”

步青山笑了笑,拈了一枚樱桃,送入口中,酸甜的味道让他很是享受。他随口问道:“赈灾进行得怎么样了?”

“步帮主可是要再次帮忙?”萧令含笑道,“若步帮主愿意解囊相助,本王回京一定写一道折子,请奏圣上重重嘉奖步帮主。”

步青山掌握了全国各地的水运,又控制着几大粮商,可他并非朝廷的人,没有义务把粮食贡献出来,朝廷也不能上他家抢粮食啊!

陆晚望向萧令,难道他有什么别的法子不成?

步青山笑道:“我昨天听说了一件奇事。清涧城大大小小的粮行米铺,突然涌入了大量的粮食,你说怪不怪?”

陆晚吃了一惊,眼下城中灾情严重,百姓们天天在粥棚排长队等候布粥,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

而萧令却波澜不惊,淡淡笑道:“本王也略有耳闻,听说价格已经翻了三番。听说恒通粮行,买下了所有粮食?”

闻言,步青山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就像一个等候多时的猎人终于捕捉到了狡猾的猎物一般兴奋,道:“对,生意人就是生意人,眼光短浅,你猜他们和我怎么说?他们说所有流通的粮食他都要买下来。然后等着朝廷拿银子跟他做买卖,哈哈哈,太奸诈了!”

陆晚听着步青山放肆的笑声,看见萧令脸上也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想着的却是冰天雪地里,那些因为饥寒交迫而倒在地上的穷苦百姓,想起那个孤苦无依的母亲……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些奸商,眼下都削尖了脑袋在抢购粮食呢。”步青山仍然是呵呵笑着,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狰狞,声色也带着一丝怒意,“难道殿下看不出来,这是有人设了个圈套?”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步青山是为这事而来。

陆晚微微细想,便明白了问题所在:在这种灾难当前,正是需要粮食救助百姓的时候,这些粮商却在拼命哄抬价格、囤积粮食,甚至在萧令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勾当,已经不能用藐视王法来形容了,简直丧尽天良。

萧令点点头,道:“本王也觉得蹊跷,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查处,如果能揪出背后黑手,这次灾情可就是迎刃而解了。”

闻言,步青山收起了笑声,定定的盯着萧令,道:“可是步某已经得到某些证据。”

“哦?”萧令微一挑眉,惊讶道:“步帮主知道是谁?那可真是好事啊,到时候本王还望步帮主解囊相助。”

“当然。”步青山道:“若他继续这样下去,就休怪步某人不留情面,把他老底给揭了!”

萧令道:“步帮主果然豪杰之士,本王也帮不上你别的,若步帮主有需要本王的地方,请一定派人告诉本王。”

步青山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只怕到时候晋王殿下食言呢!”

萧令也站起来,淡淡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送客出去的时候,阿珠似乎颇为感谢陆晚替她解围,悄悄拉着她到一旁,欲言又止。

最后一把塞了一个荷包在她怀里,道:“这个给你,等到伤心欲绝的时候才打开。”

陆晚怔住:“伤心欲绝?”

阿珠意味深长的一笑,点头道:“姑娘帮了我,我也权当是帮姑娘一个忙。”

伤心这个词,陆晚一下子是想不到的。在她十五岁的人生中,真正担心的人只有父亲的安危而已,至于其他的,还有什么能让她伤心欲绝?

不过她向来相信,以真心待人不会有错。所以她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小心地把那荷包收了起来。

**********

这是一次堪称完美的赈灾。

萧令从步青山手里借了一次粮食。

然后将粮食卖出去,再派人暗中抬价,再次以高价将粮食回收,营造出供不应求的假象,招致各大粮商争相抢购。

为了更好的买卖合作,萧令又派人联络商行,提出以借据形式先买卖后给钱。

释放粮食、暗中抬价、高价卖出。如此循环……

最后这些粮商发现,市场上涌现的粮食源源不尽,越来越汹涌。商人们开始觉得越来越不对,可此时手中存粮越来越多,资金越来越少。

就在这个关节眼上,朝廷放出消息,已经调配多地漕粮,足够支援灾情。那些哄抬价格囤积粮食的人,大惊失色,被迫低价将囤积的粮食售出。

而此时萧令派人催收银两,恒通粮行迫于无奈暗中与户部侍郎严联络,信件被截获,皇帝震怒,将户部尚书及侍郎革职。

户部之职交由萧令代领。

灾民有了粮食,萧令又了户部的权力,而那些奸商们,这次无疑是一次重大打击。

萧令回到长安,皇帝龙颜大悦,赏赐了晋王府无数奇珍异宝。

一时之间,一向远离朝政的晋王萧令,突然成了满朝文武的焦点,太子党的一干老臣,更是纷纷上书赞誉有加,请求皇帝给萧令更多实权。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完美到让人忘记了那封书信。

这时有朝臣弹劾陆扬,指出他暗中派人破坏救灾,以及爆出与匪帮勾结的手书。

证据确凿,皇帝勃然大怒,陆扬被打入死牢。

第103章 拿什么救你

已经初春,翠烟榭两岸的柳树尚未发芽,天上下着迷迷蒙蒙的细雨,带着丝丝凉意轻柔地飘在脸上。

陆晚坐在窗前,天色渐渐变黑,湖面忽然有个人影一闪,从窗棂翻身进了房内。

陆晚焦急道:“子云哥!”

周子云二话不说,带起陆晚飞身上檐。

他轻功极好,两人都没有说话,奋力飞行在夜色中,只有风呼呼地吹过耳边,半个多时辰后,终于来到了一处幽暗的地下室。

死牢里灯火通明,狱卒带着长刀,不停地来来回回巡逻,牢房内的犯人们或坐或躺,面容呆滞地望着铁栏外。

死寂、肃杀的气氛,让人心中更加不安和痛苦。

两个人趴在墙角阴影处,手脚发抖,心头狂跳,虽然周子云弄来了钥匙,可谁也不敢再去靠近一步,不敢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

陆晚双眼含着泪水,手指紧紧地握成拳头,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沉默半晌,周子云道:“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陆晚点点头,周子云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天牢,他紧紧握着陆晚的手,感觉到她手指冰凉和颤抖,低声道:“跟紧我。”

陆晚心中充满了无助和害怕,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往前走。

周子云飞身上瓦,悄悄揭开屋檐上的一片瓦,两个人偷偷向里面看去,本来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立刻跌至谷底。

三尺见方的石室里,一个人背对着他们,静静地站在那儿。陆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白色的囚服上,是一道道腥红的血迹。

她的心被揪得发痛,全身又冷又僵,眼泪瞬间从她脸庞滚落了下来。

忽然,监狱内的那个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望着屋顶。

周子云立即死死捂住了陆晚的嘴。

陆晚哽咽着,发出呜呜的抽泣声。她看到爹爹毫无血色的脸庞,以及毫无生气的眼神。

陆扬盯着屋顶,脸上似乎有一丝喜悦,转瞬即逝。只一瞬,他便坚决地转身,不再多看一眼。

有狱卒走了过来,喝道:“老实点,走来走去干嘛呢?”

陆扬神情淡漠,胡乱扒了扒地上的稻草,就地坐了下来。

又有一个狱卒走过来,嘴里骂道:“真是晦气!这天牢多少年没有关押这样的大官员了。眼下因为他进来,我们都得没日没夜的守着!晦气!”

“喂,你小子少说两句,到底是圣上钦点的要犯,要是出了个什么篓子,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边又幸灾乐祸道:“这个陆扬真是活该,修罗卫和刑部来人一趟趟的审问,就是什么都不招,这一天天的轮着上刑,是个人都受不住啊。我说他也是可怜,怎么着也是那么高品阶的官员,怎么一个探监的都没有。”

那边狱卒道:“是吗?我听说他还有一个女儿,在晋王府当差呢,听说晋王待那丫头极好,嘿嘿,说不准仗着这个翻身呢。”

这边道:“啧啧,你还没听说吗?陆扬这次勾结匪帮的证据,便是晋王殿下去赈灾时发现的。不是那丫头也跟着去赈灾了嘛。说不定,这还有他女儿的功劳在里面呢。如果是这样,那真是报应呀!”

那边鄙夷道:“是啊,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害得多少百姓饿死!呸!”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这些辱骂之词真真切切,似一把抹了剧毒的匕首,一刀一刀刺入陆晚的心脏。

陆晚浑身发抖,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在瓦片上。

周子云担心陆晚支撑不住,悄悄地伸手抚上她肩头,默默地护着她,任她这样无声的哭泣。

这时,又有一个狱卒走了过来,他手里提着食盒,叫道:“起来,吃饭了!”

他打开食盒,随手拿出一只白馒头,朝陆扬扔了过去。

馒头在潮湿的地面上打了几个滚,沾上了地面的污垢,滚在了陆扬面前。

陆扬冷漠地盯着他,根本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送饭的狱卒哈哈大笑,骂道:“老子最烦你们这些读书人,假清高!怎么,扔给你的就不吃?就这一个馒头,爱吃不吃!”

其余两个狱卒也哈哈笑了起来:“呸!他害得多少百姓活活饿死,现在还有馒头吃!真是没天理!”

陆晚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紧紧地回握着周子云的手,指甲掐进他的手心都浑然不觉。

周子云带着她悄无声息的从屋檐掠过,两个人一落地,陆晚便缓缓地蹲在地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子云蹲了下来,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抱着她,道:“阿晚,别担心,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陆晚缓缓地抬起头来,她的眼眶通红,喉咙发痛,勉强说出一句话来:“子云哥哥……”

她哆嗦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颤抖着双手打开了它。

这是那天阿珠塞给她的锦囊。

里面有一张卷成小卷的纸条。

此刻,她打开了它,上面是写着:真相在晋王府书房。

她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向前面跑去。

周子云忙跟了上去,但是陆晚仿佛攒足了全身的力气,跑得异常的快。他不得不提气运功飞了过去。

他拦在陆晚面前,道:“阿晚!”

陆晚停了下来,一把推开周子云,周子云抓住她的手,道:“阿晚,你要去哪!你听我说,先冷静点,不要去!”

陆晚道:“不去?子云哥哥,我的父亲正在天牢受罪,而害他入狱的那个人正在逍遥快活!”她双手被他死死握住,挣脱不得,只得哀求道:“子云哥哥,你放开我吧……”

周子云用力抓住她:“你听我说,冷静点,也许是有人故意利用你!”

陆晚道:“可那封书信是我亲眼所见,确确实实是爹爹的字!”

周子云道:“如果真是那样,你现在跑过去,正是送死!他可是皇子……”

陆晚的眼泪再次滚落下来,她蹲在地上,哭道:“爹爹……我怎么救你啊……”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周子云,可周子云也没有办法,跟谁哭,都没有用,没有人能帮她。

周子云眼眶也红了,他伸出手指一点一点替她擦拭干净眼泪,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第104章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夜半子时,萧令坐在书案前。

书房里没有点蜡,也没有人伺候,一片寂静。

一阵极其细微的响动从门外传来,他敏锐地睁开眼,悄无声息地闪身躲进书架后……

门被人一点点的推开。

月光倾洒进来,流泻一地的霜华。

倒是个细心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博文阁作为王府书房,一直是由专人伺候,想要偷偷进来并不是容易的事。

陆晚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环顾四周,在书房飞快的搜索着,寻找可疑的痕迹。

忽然,衣袖牵绊了一下,书架上一本书掉了出来。

这本书用纸张包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封面,也看不见书名,在众多的书籍中,显得普通却又不同。

陆晚借着月光,拆开封套,取出这本奇怪的书。

月光流动,映照着她苍白的脸,陆晚双手颤抖着,紧紧将那本书揪在手里。上面字字句句,皆是出自父亲手笔。

忽然,一道寒光闪过,她被人猛然压制在书架上,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脖子上。

四目相对,萧令眼神清冷而肃杀。

“你果然来了。”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幕,对她愤怒的表情视若无睹。

陆晚手里抓着书,气得全身发抖。

萧令收起匕首,淡淡道:“想看令尊的书法,直接说便是,用不着鬼鬼祟祟。”

陆晚把书举起来,一阵风吹进来,纸张哗啦啦的响。

她定定地盯着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令长眉微挑,道:“你未免也太好骗了。步青山只不过使了个离间计,你就这么信了?本王在你心里,一点信任都没有?”

陆晚气得发抖:“信任?!是我太单纯了,竟然相信你真的是为了天下苍生!你骗我父亲合作,借此引出步青云,又和步青山为谋,陷害我父亲!你真正想做的,只不过是借着赈灾的幌子,把我父亲和步青云一举除掉!!”

她越说越气,再难克制心中恨意,双手抓着书本用力撕扯。

萧令伸手去抢,可仍是慢了一步,书册已经一分为二。

他看着手中碎裂的书册,皱眉道:“不要胡闹。”

陆晚再难忍心中恨意,扬手一掌扫了过去。

“啪!”

这一掌清脆响亮,正中左脸。

萧令愣了愣,忽然怒道:“……陆晚!”

陆晚没想到他竟然不躲避,也怔了一瞬,看着萧令眼中渐现的怒意,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旋即,她扬头与对他视,一字一句道:“你想利用我,牵制我父亲!让他乖乖听你的话,去对付你对付不了的人,然后再卸磨杀驴。”

眼泪滑落下来,她却笑了,道:“你休想!!你记住!我不会让你得逞!”

闻言,萧令脸上的怒意转为惊讶,笑道:“好啊,那现在本王明白告诉你,正如你所见,这本书册,就是本王拿来临摹令尊字迹的证据!”

他怒到极点,声音却越发的冷静,不带一丝一毫情绪:“你大可以拿着这本书册去圣上面前告状,就说本王陷害忠良。对了,你要是没法见到圣上,你可以直接去找裴家的人。”

他一把将手中书册扔在她脚下,手指门外,道:“你现在就可以去金殿鸣冤,本王绝不拦着。”

“厚颜无耻!”

看着那张冷漠至极的脸,陆晚再也忍受不住,提着裙子朝门外跑了出去。

泪水从脸上滚滚而落,她顾不得去擦,踉踉跄跄向着前方奋力奔去。

一口气跑到锦瑟湖边,她靠在河边的柳树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岸边的宫灯倒映在湖水里,映照出她单薄瘦弱的影子,她极力克制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越是这样,她胸腔里就越是控制不住的颤动,发出时断时续的抽泣之声。

一道黑色影子从树上落了下来。

“我不放心你,果然……”

她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

见陆晚尽力忍着不肯哭出声的样子,周子云心痛至极,不禁一把抱住了她,道:“阿晚,你别太难过,我马上就去帮你查明白。你信我,好不好?”

陆晚伏在他怀里,紧紧咬着嘴唇,始终没有哭出来。

抽泣片刻,她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陆晚擦了擦眼睛,静静看着周子云,道:“子云哥哥,我要离开这里。”

陆晚突然醒悟过来,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没有谁能替代她去救父亲,这是条艰难的路,可无论如何,都需要她自己去闯一闯。

这一个新的念头,让她满心无处发泄的愤怒和痛苦,化为一股坚定的力量。

“好。”周子云几乎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温声道:“好。我带你离开。”

言毕,他一把搂过陆晚,立即施展轻功,掠过湖面,轻巧得如同蝴蝶蹁跹,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萧令这晚睡得并不安稳。

天光蒙蒙亮,他便醒了。

莫名其妙,他竟控制不住怒意。被一个女人,打了一耳光,指着鼻子骂,或打或杀,却不应该动怒。

他揉了揉眉心,心道:“……陆扬,可真生了个好女儿!”

门外微响,有侍女端着铜盆热水,掀帘子进来,道:“殿下。”

萧令挥手,淡淡道:“这里不用你伺候。”

那侍女依言,将热水和锦巾轻轻放在一旁,退了出去。

萧令起身,自己穿戴梳洗一番。

当初顾皇后教育严格,一言一行皆要去他和太子温润谦逊,因此,他一向没有让人伺候梳洗的习惯。

只不过看陆晚拘谨害羞的样子,就想起陆扬那深藏不露的脸,心下好奇而已。

想到陆晚,他忽然沉声唤了一句:“来人。”

侍女又掀帘进来,躬身道:“殿下。”

恭敬有礼,规规矩矩,完完全全是经过宫中调教的模样。

萧令用热巾细细地擦了手,抬眼看了一眼侍女,道:“你是谁?”

侍女道:“奴婢是花姑姑刚刚指派过来的,顶替陆姑娘。”

“嗯??”

侍女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好,见萧令面露不愉,立即跪下道:“殿下恕罪,奴婢刚刚调来伺候殿下……”

萧令道:“陆晚呢?”

侍女道:“陆姑娘她……不见了,花姑姑正命人在找。”

“什么????”

第105章 谁弄丢,谁负责

一夜奔袭,让周子云有些狼狈,下巴也生出了一抹青色的胡茬,越发衬得疲倦至极。

此刻天已经大亮,出来得匆忙,甚至没有想好去哪里,可周子云一句话都没有多问,毫不犹豫地就带着她跑了一夜。

陆晚看他脚步越来越沉,道:“子云哥哥,我有点渴了。”

周子云眼望前方:“翻过这座山,便是灵溪谷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转头道:“我去弄点儿水来。”

陆晚点头,顺从的看着周子云穿林过叶,向溪边飞了过去。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她才松了口气,缓缓地在地上坐了下来。

此刻,陆晚感觉整个人都很难受,那种快要撑不下去的虚弱感遍布全身。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经历过磨难,可没有那一次像现在这样充满了绝望。

她觉得耳朵嗡嗡嗡的响,好吵啊。这个世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为什么总不肯消停?

索性闭上了眼。

假寐了一会儿,耳边忽然传来沙沙的声响,陆晚警惕地睁开眼,几条黑压压的人影压了过来。

她抬起头,树林里忽然悄无声息地钻出来十几个黑衣人。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么快就急着杀人灭口了?呵!

为首那人逼近她,双眼充满了残忍的快意:“啧啧,陆扬骨头这么硬,要是让他知道,这丫头在我们手里,会怎么样?”

陆晚狠狠地瞪向他。

那人伸出手摸向她下巴,狞笑道:“死到临头了,还敢这么瞪我?”

“别碰我!”陆晚生出一阵恶心,用力甩开他的手,被他钳制得更紧,她放弃了挣扎,恨声道:“你以为杀了我就能灭口吗?天理昭昭,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真相会公之于众的!”

“灭口?”那人似乎疑惑了一下,忽然又笑道:“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我们要的可不是你的命。”

“甭跟他废话!!!”有个粗大的嗓门叫道:“大哥,这丫头看着挺嫩的,要不咱先尝尝鲜?”

“你急什么?”那人回头训斥道:“好容易才叫她落入我们手里,有的是机会让你享受,急这一时,坏了主子的好事怎么办?”

又有十几个黑衣人围了上来。

陆晚紧张地望了一眼山下,周子云快来了吧?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惊醒,这里有四五十人之多,周子云奔袭一夜,体力耗尽,又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

陆晚冷笑道:“真是一群好狗!”

“你骂什么?!”有人一脚踹了过来,陆晚被踹得摔在地上,胸口生疼,一阵腥甜的味道自喉管蔓延到舌尖,她勉强用双手支起身子,爬坐了起来。

陆晚吐出一口血,扯了扯干裂的嘴角,一字一句道:“一群好狗。”

“臭娘们!嘴还挺硬!!”有人一把揪住了她头发,一脚踢在陆晚膝弯,逼得她跪在地上。

“性子还挺烈啊!”为首那人欺身近前,伸出手指,一点点拭去陆晚嘴角的鲜血。

陆晚张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那人痛得怒骂了一声,一阵戾气涌上眼眸,另外一只手狠狠掐住了陆晚的脖子。

呼吸逐渐困难,陆晚心知凶多吉少,一心想着不要牵连周子云才好,反而越来越镇定。

她嘴角带着不屑的笑容,临死的绝望变成刻骨的恨意,定定地盯着面前的黑衣人,将他的眼眸一点点的印在脑子里。

“大哥,主子说了,要活的。”

经这一提醒,那人面色一凝,道:“把她带回去!”

数十人应声,有人上来抓着陆晚。带着她运功而起,掠过树林,飞过山峦,这些人轻功只在周子云之上,不一会儿群山就渐渐隐没。

陆晚嘴角浮现一丝苦涩的笑容:“子云哥哥,你要好好活着。”

周子云在溪边打了水,掬了一捧清水洗了脸,他勉强打起精神,将所有的疲倦抛在脑后,提气飞上林间。

可林间哪里还有陆晚的影子?

“阿晚!!”

他心头发慌,叫了一声。

没有人应他,只有群山回荡着的回音。

他想运气去追,可双膝发软,他嘶吼出声,疯了一样向前方奔去。

陆晚是不会武功的,本就体力虚弱,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是……一想到这,他胸膛中涌上无法抑制的恐惧,他喉咙发紧,一边跑一边大喊:“阿晚”

周子云心急如焚:“阿晚,你千万不要有事!如果……”

如果晋王要杀她?

她在这举目无亲的京城,父亲打入死牢,如果晋王要杀她,易如反掌!

可他能干什么?

他什么也帮不上。他只是一个无名之辈,在权势面前,他什么也帮不了她。

他再一次发现,自己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她,帮助她,可在皇权政治面前,他比陆晚强大不了多少。

周子云的心撕裂一般的疼痛,他跑过一个又一个路口,翻过一层又一层山峦,不知道跑了多久,嘴里涌现一阵又一阵铁锈味的时候,忽然迎面疾驰而来一匹白色骏马。

那人飞身下马,月白衣袍猎猎而飞,一把便将他擒住了。

萧令脸上难得得出现一种激动的神色,他用力揪住周子云,厉声道:“人呢?”

周子云被他死死抓住,他的眼神如冰如霜,再次重复道:“人呢!?”

周子云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萧令也正在找陆晚。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了张嘴,道:“……殿下快去救她……”

萧令铁青着脸,讥讽道:“不是你要带着人逃吗?怎么叫本王去救人?”

身后马蹄阵阵,十几名侍卫追了上来,穆冉禀道:“殿下,这座山也找遍了,还是没有。”

萧令怒极反笑,道:“我就知道!”

他翻身上马,冷笑道:“回去!”

穆冉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没动,他不动,身后的侍卫们也没敢动。

萧令扫了一眼众人,眼神停在周子云脸色一瞬,哼了一声,道:“谁弄丢的,谁去找。”

穆冉呆了呆,一大早早膳都没吃,听见人不见了就心急如焚策马出城的人,不是殿下您吗?可您现在说不找,我是不去呢,还是去呢?

第106章 你摔痛我了

“噗通”一声,周子云跪了下去!

这个曾经在千军万马中厮杀拼搏的人,面对尸山血海毫无惧色的人,此时直挺挺地跪在了晋王面前!

他双眼布满了血丝,一张脸上满是泥土,艰难道:“求殿下救她!”

他这辈子没有求过谁。

就算当年父亲死在凉州,眼看着头颅挂在城头,他也没有对敌人求饶过。

作为最好的将士,永不妥协、永不低头,是他的信念。

可眼下,他就这么毫不犹豫,甚至毫不体面地跪在了晋王殿下面前。

众侍卫不知道周子云的身份,只当是宫里的侍卫和丫头有什么私情,却也被他的果决所震撼:这人,可真是重情重义呀!

萧令紧绷着脸,沉默半晌,道:“我为什么要救她?”

周子云怔了怔,是啊,他没有道理要救一个罪臣之女。

他脸色黯然,道:“殿下不是希望我把……那些失散的兄弟们联络回来么……?”

“不错,当初是本王的许诺。”萧令冷笑,浑身上下猛然染上了无数戾气,“所以,你就带着人私奔了?现在人丢了,叫本王去收拾烂摊子?”

他骑在马上,冷着一张脸,姿容肃然,神情冷冽:“既然有本事带出去,就要有本事护着。”

“没这个本事,就不要招惹。”

穆冉又呆了呆,殿下这话说得不错,只是这口气,听着怎么那么怪呢?

萧令调转马头,见众人都在原地直发愣,寒声道:“听不见话吗?回城!”

众人苦着一张脸,没敢吱声。萧令平时对这些侍卫很少苛责,可以说得上是温和有礼,但是今天这满身的戾气和暴躁,让众人都有点害怕。

穆冉引马向前,斟酌道:“殿下,真不找了?”

萧令冷道:“她自己要跑,关本王何事?!”

然而,话是这么说,他却扔出了一块玉佩。

“去找修罗卫谢大人,就说本王有事相求。”

穆冉再次震惊:求??”

这天,长安城被一个接连一个的消息炸开了锅:晋王府丢了个侍女!晋王调动了王府所有的护卫去找!晋王还去求助修罗卫!

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折子。

他扬手把毛笔摔在桌上,怒道:“成何体统!!!”

王季同情地看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这晋王殿下,就从来没有叫圣上安心过哪!

陆晚幽幽醒过来的时候,正在一座不知名的山顶上。

那群蒙面人正在远处烤着野味,吃得很是欢乐。

她转动了一下眼珠,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是一个山崖。

逃跑她没有力气,但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她绝对不想了。

一想到那些人淫笑的表情,她心中便止不住的反胃,尽管她知道,这个山崖很高,可陆晚还是很果断的朝前方一冲,纵身跳了下去

山顶上传来怒斥声,她已经听不见了。

这个山崖好高啊。

她闷闷的想。

“”地一声砸落在地!

痛!这是第一个念头。

我没死?这是第二个念头。

怎么那么多寒光?这是第三个念头。

陆晚劫后余生的惊喜还来不及收敛,便成了惊吓:十几个护卫团团将她围住,剑光冷冽,在夜色中闪着银光。

“你是谁?”

“你们是谁?”

两方双双开口。

“谁派你来的?”

“谁派你们来的?”

两方双双开口。

陆晚有些茫然,也有些震惊,到底有多少人要追杀她??

见她一脸惊愕,那些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道:“你赖着干嘛!?还不快起来!”

借着朦胧月色,陆晚这才低头看清身下有个人。

这人一身黑衣,深红的领口绣着银色的竹叶纹,既潇洒又不落俗套。姿容甚好,爽朗清举,萧萧肃肃,是世间少有的慷慨豪迈。

他睁着一双黑玉色的眸子,正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陆晚惊讶一瞬,这人的脸,怎么有点眼熟?

“你摔痛我了。”他皱眉道。

旁边的护卫一刀横了过来,怒喝道:“你是谁!”

我是谁?陆晚微微一顿,抬头茫然望了望山顶。

上面喧嚣不堪,几十个蒙面人正点着火把,朝底下张望着。

他们不会是要下来搜查吧??

不错,那些蒙面人已经寻了小路,准备下来了!

心念一转,她起身就跑!

护卫将她拦住:“放肆!”

黑衣男子坐起身来,道:“拿下!”

这是什么情况?刚刚从逃离虎口,又入狼窝?!

他言简意赅道:“砸坏了。”

“……??”陆晚愣了愣,只见那人扬了扬手中一个锦盒,已经被压扁了,盒子里掉出一叠竹叶编织的蜻蜓……

陆晚又愣了愣,这人……

眼看那群蒙面人已经越来越近,陆晚喉咙有些发紧。

算了,她深吸一口气,绝望的扭过头去。

然而,一袭黑衣凌空而起,衣袖翻飞,上面绣着的花纹像是夜空之下的烟火,绚烂夺目。

那头张牙舞爪的蒙面人正顺着绳索攀岩而下,忽然“嗖嗖”几道银光乍现,绳子应声而裂。手上倏然一松,还未反应过来,便从悬崖上吧唧坠落下来。

“找死呢!!”蒙面人大怒,却见银色的月光之下,一道黑色的袍子翩然而落,身姿矫捷,一看便知是武功高强之人。

“你是谁?敢坏了爷爷的好事?!”

他不说话,气势却很强,定定踩在悬崖峭壁之上,仿佛如立足平地,波澜不惊。

“快把那丫头交出来!否则别怪爷爷不客气!”为首的一名蒙面人叫道。

他信手一挥,一道银光闪出,“啪”的一声,蒙面人便摔倒在地。他皱眉摇头道:“手生了。”

“老四!!”蒙面人疾呼一声,回过头训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知道我们是谁吗!”

那人置若不闻。

“让开!”离他最近的一个蒙面人又惊又怒,“你别不知死活,得罪了我们是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不知死活?他侧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皱眉道:“灵犀,你来。”

“是!”

一声回应,顷刻间“嗖嗖嗖”几声,接连数道银光闪出,十几名蒙面人瞬间倒地。

旁边还有人要靠近,灵犀足尖轻提,轻轻一扫,便踢飞了十丈开外。

剩下几个没死的人惊恐万分,竟然呆了呆。

第107章 帅就八个字

见收拾得差不多了,他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跃回地面,收了袖子,一指陆晚,道:“带走。”

那群蒙面人心有不甘,从地上爬起来,怒道:“你是谁??!”

看着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悠悠说道,“有我在,你带不走她。”

蒙面人咬牙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和我们过不去?”

闻言,他疑惑了一下,摇摇头:“大概是看你们不顺眼?”

“你!!”蒙面人气结,却也知道对方武功高强,只得边战边退,四散而逃。

待这些蒙蔽人都退光,陆晚便也开始悄悄向后溜去。

“你去哪?”他皱眉。

陆晚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回家。”

他没理她,蹲下身,将刚刚不小心在掉在地上的竹蜻蜓一只只捡起来,放在锦盒中。神情专注安静,仿佛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在打理自己的玩具。

收拾完毕,他起身,拂袖,向前走,不多一言。

他身后的灵犀面无表情,对陆晚拱手道:“姑娘,我们主子有话要对您说。”

陆晚又愣了愣,看看前方黑色的背影,又看看这些寡言少语的侍卫,惊讶道:“和我?”

灵犀颔首:“是。”

陆晚:“……”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和自己说话了?不对,他和自己又有什么话要说了?

灵犀补充道:“主子的意思是,姑娘一个人不安全。”

是吗?陆晚觉得很疑惑,可眼下命都是人家救的,若是要害她,马上就可以害她,不用大费周章。想了想,便跟着他们走。

夜晚的山路静谧得很,偶尔有鸟儿鸣叫的声音,这群护卫不仅身手不凡,而且行动严整,穿过山林野草,不见丝毫声响。

走了一会儿,便来到山下一间客栈。

陆晚跟着灵犀上了楼,进了一间安静的厢房。

那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身黑衣,神情清朗,见陆晚进来,指节轻叩桌面,道:“名字,来历,原因。”

短短时间,陆晚便明白了,这个人说话能用一个字绝对不会多用两个字。

她想了想,道:“关于以前,我不记得了。这些人追杀我,想把我卖给别人做丫头……”

他的目光落在陆晚白皙的脸上,皱了皱眉,道:“说谎!”

陆晚心虚地抬起眼看了看他,这人眼神干净,一眼到底,微抿唇角,满脸写着“我救了你你却还不信任我”的不高兴,这样的表情配上却是格外英气的脸,让人不由得放下防备,心软至极。

陆晚小心翼翼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只是有些事情……实在是多有不便,请公子见谅。”

他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桌上的竹蜻蜓,想了想,道:“名字。”

陆晚:“……”他怎么那么执着!

旁边的灵犀看不下去了,道:“姑娘,我们主子的意思是,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他可以帮你。”

要换做以前,陆晚肯定就涌现满满的感激并且把对方当成朋友了。可现在她只是愣了愣,然而小心地掩饰好脸上的防备,道:“公子为什么要帮我?”

闻言,他捏着竹蜻蜓的手指微微一顿,侧头看了陆晚半晌,神情专注,眼神纯净,道:“想帮。”

哈???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竟然想了解她的难处,想帮她?

灵犀道:“我们主子就是这个意思。”

陆晚再也忍不住,惊讶地看向灵犀,他怎么就看出来,主子是这个意思?

灵犀一笑,拱手道:“我们主子做事向来只看喜恶,不论得失。”

好吧……

陆晚忍不住暗叹:世界上还有这种人?

她想了想,道:“我的事情……比较麻烦,大概没有人能帮得了……”

他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陆晚却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时,忽然一道红光破窗而入,灵犀立刻扬剑出鞘,手刚刚抬起,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主子!我们中毒了!”

殷红的血迹从鼻孔里滴落,黑衣男子皱了皱眉,疑惑道:“香满天?”

听到这三个字,陆晚的呼吸仿佛凝滞了!

这是步青山的毒!!!

她迅速从衣袖里摸出那只香囊,递了过去:“给你!快拿着!”

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陆晚急道:“什么为什么呀!这是救命的!”

灵犀道:“你为什么有解药?”

话音刚落,那边那人点点头,道:“他们追杀过你。”

电光火石间,陆晚惊在当地。

难道,刚刚追杀她的人,是步青山?

步青山为什么要杀她?

她正凝神,忽然一道银光朝窗外飞去,只听到数声闷哼作响,便有几道黑影从窗棂掠过。

灵犀提剑而出,追了上去。

窗前那人又恢复了安静,继续摆弄着桌上的竹蜻蜓。

静默片刻,他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竹蜻蜓,递给她,道:“我叫阿肃。”

陆晚接过,只见这只竹蜻蜓用竹叶编成,小巧精致,很是可爱。又瞥见他衣领袖口的竹叶花纹,道:“你很喜欢竹叶?”

他点点头:“嗯。”片刻之后,又道,“名字。”

陆晚无奈,看见他手中的竹蜻蜓,笑道:“那你叫我阿蜻吧。”

他便微扬嘴角,笑了一下。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陆晚心里只冒出这八个字。

没来由的,她脑子里忽然闪现一张姿容出众的脸来,与面前这个人的嘴角弧度慢慢重合,她微微摇头,心道:那个人的笑容,永远挂在脸上,却永远不是真的。

这时,灵犀进来,拱手道:“主子,对方来了十二个,全被解决了。”他皱眉,看向陆晚,“姑娘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要不是遇到我们,今天得死两次了!”

陆晚感激道:“我很谢谢你们,只是……”

她正犹豫着,阿肃道:“我帮你。”

陆晚心头真真切切的涌现一抹感动,正要说话,阿肃忽然皱了皱眉,捂住腹部。

灵犀忙从身上翻出一个小瓷瓶,取出一颗药丸,道:“主子,吃了吧。”

阿肃疼得满天大汗,脸色灰白,却把嘴抿得紧紧的。

灵犀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他要是能听我的话,也不至于拖成这样……”

第108章 皇兄,这是本王的私事

“闭嘴。”阿肃痛得厉害,手指紧紧捏着那只竹蜻蜓,骨节发白,却强撑着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公子……”灵犀看他疼,又不能替他受苦,眼圈都红了。

陆晚道:“阿肃公子,你生病了呀,为什么不吃药?”

阿肃垂眸,一脸不高兴:“苦。”

陆晚哑然,谁能想到,武功这么高强的一个人,竟然这样?

她取了手帕擦干净手,随手取过桌上果盘的一只蜜饯,剥了糖纸,一边笑道:“阿肃公子吃蜜饯吗?”

阿肃:“吃。”

陆晚便把剥好的蜜饯递了过去。

阿肃低头,张口吃了。

陆晚耐心很好,仔仔细细的将蜜饯一颗一颗的喂,第八颗的时候,阿肃张嘴,苦着脸道:“你!”

陆晚笑得直不起腰来。

虽然很苦,但是阿肃却是很有礼仪,把药吞了下去。

陆晚收敛了笑容,伸手倒了杯茶递给他,道:“你看,是不是就不苦了呀?”

阿肃抿了抿嘴:“苦。”

旁边的灵犀看得目瞪口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多年,这可是自家主子第一次吃药。

第二天一早,灵犀说什么也不准陆晚走了,他道:“我们主子这个病,你也看见了,只有你有法子让他吃,你要走,等他病情恢复了行不行?”见陆晚犹疑,他又道,“姑娘你的事情真的不要我们帮忙吗?”

陆晚想了想,道:“我想去见一个人。”

灵犀道:“姑娘请说。”

陆晚摇摇头,终于没说出来。

她现在最想见的,一个是步青山,一个就是父亲。

前者没有任何保险的情况下,她不能贸然去见,以步青山的武功和手段,只怕杀了她都还能毫无痕迹。

而后者,身在天牢,又岂能是说见就能见的?

灵犀是个很有眼色的,见陆晚欲言又止的模样,便也不追问,道:“等过两天,我们主子必然能帮到你的,你信我吧!”

陆晚点点头,便算是答应了。

直到这天下午,陆晚这才发现,那个不高兴就抿嘴,高兴就微笑的阿肃,竟然是轰动长安的人物!

身穿赤红云锦袍,发束紫金冠,脚下是皂色的云靴,姿态威严,神情自若,这哪里还是个吃药要人哄的小公子?

他翻身上马,枣红色的马配上赤红的衣裳,策马出现在长安城外,

一阵喧哗之声响起。

陆晚掀开车帘,望了一眼,便呆住了。

街上那人一身月白锦袍,绣暗纹梅花,长眉凤目,俊脸如玉,胯下骑着一头白色骏马,金色的夕阳薄薄的笼罩在他身上,平添几分暖意,通身的清冷便也减少了几分。

他身后跟着一队侍卫,严整有序,正向这边望来。

陆晚忽然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她再望了车队前面的红衣少年,脑子里忽然出现四个字:麒麟少年!!

这……

绕了一圈,又重新绕回皇宫了???

而且还是和二皇子?

她正震惊着,那头萧令忽然视线一偏,朝她望了过来。

夕阳西下,他的眸子深幽如潭,陆晚连忙放下车帘。

只听得外面萧令的声音清冷如玉:“臣弟奉父皇之命,出城迎接楚王凯旋回京!”

楚王神色肃然,颔首道:“晋王殿下。”

两人互相行礼过后便不多说话,沉默地向皇宫而去。

陆晚在马车里如坐针毡,不行,得想个法子下去。

她掀开帘子,对前方的灵犀招招手,叫了一声。

谁知,仿佛后脑勺长了一双眼睛一般,萧令忽然勒马,转过头来。

只这一眼,他便瞳孔猛缩,道:“停!”

他这一挥手,身后所有的车队便井然有序停在了长安街头,因是楚王回京,街头早就净了道,闲杂人等两岸商行皆让出大道来。

楚王微皱眉,道:“何事?”

萧令不言,翻身下了马,沉着脸,径直向马车走来。

楚王调转马头,也跟了上来。

这两个人往街头那么一站,一个英姿勃发,一个霞姿月韵,仿佛两朵不同的花,一朵明艳,一朵清傲,两旁的少女们便看红了脸,看花了眼。

萧令走到马车旁,淡声道:“你是打算自己下来,还是让我揪你下来?”

陆晚听到这副高傲冷漠的声调便很是糟心。

要在以前,她还有几分惧色的。

可现在已经撕破脸了,还要她怎么样?

她这里正强忍着怒意,那头萧令已经很是不耐,直接掀开了帘子,伸手一把就抓住了她手腕。

他用力扣住陆晚,陆晚一个趔趄,便被他拖得向车外摔了出去。

“你干什么?”楚王皱眉,出手极快地扶住了她。

几日不见,晋王殿下依然是衣袍整齐,从头顶玉冠到腰间丝绦,处处都透着一丝不苟。

除了那眼中抑制不住的怒火,和周身散发的戾气。

萧令嗤笑一声,道:“怎么,陆姑娘这是要去楚王府了?”他斜睨她,眼神凉如冰水。

楚王眼神幽暗:“你们?”

他的眼神落在萧令骨节发白的手指上。这手正捏着陆晚白皙的手腕,上面立刻清淤一道紫痕。

陆晚咬着唇,定定地盯着萧令,硬是一语不发,既不呵斥,也不求饶,就这样僵持不下着。

楚王的眉头又皱了皱,袖子里的手慢慢收拢,眼神骤然变冷。

“晋王,你?”他说道。

萧令微微笑道:“皇兄,这是本王的私事。”

灵犀心道:要糟。

穆冉心道:完了。

陆晚将手奋力地抽出来,冷冷道:“晋王殿下,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这是做什么?”

萧令眼中怒意已达顶点,他眯了眯眼,稳住了情绪。

陆晚不得不佩服,晋王殿下就是有一样好,表面功夫极好。就算泰山崩于眼前,也能稳住嘴角那抹微微笑意。

他眼神凉凉的斜睨她,道:“这个时候懂得规矩礼仪了?和周子云跑出去的时候怎么不记得了?!”

陆晚听他提起这个,心中恨意怒意汹涌而出,道:“你管不着!”

她想起那本字帖,仍然全身发颤,“我父亲是罪臣,我知道,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和你讲公道正义,你是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想利用谁就利用谁,想陷害谁就陷害谁,可我不是你的棋子!”

话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颤抖着的,带着克制不住的哭腔。

第109章 赦免陆扬

“所以,”萧令道:“你就跟周子云跑?”

他冷笑一声,指着楚王的车队,问道:“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初想找靠山,就非要往晋王府里钻,现在觉得本王靠不住了?”他脸上也带着惯有的温和和平静,让话中的寒意更是入骨三分。

周围看热闹的人开始明白了什么,指指点点道:“咿,这就是那个受宠的侍女吗?”

“可不是!听说为了她晋王还和长公主闹翻了呢!”

“何止!上次为了找她,调动了整个府的护卫,把长安城都翻遍了!”

“这怎么又扯上楚王了呢?”

“谁知道,眼下楚王打了胜仗,正是春风得意呢!”

围观者便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哦”声。

陆晚气得五脏六腑都要撕裂了一般,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萧令,恨不得伸手再给这人一个巴掌。

“是!你靠不住!”她深呼吸一口气,咬牙朝他道:“晋王殿下,我宁愿和父亲一起去死牢,都不想再看见你!”

一阵头昏眼花,陆晚缓缓地蹲了下去。

一双手揽在她肩头,楚王道:“你……别哭。”

陆晚没有抬头,他怎么就知道自己哭了?

萧令沉默,手指捏得发白,胸口好像也有点喘不过气。

一定是被气到了。

他努力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

楚王虽然话简单,可脑子并不简单,只这一下便听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他伸手拉住陆晚,郑重道:“我帮你。”

这话他说过很多次。

陆晚没当回事。

但是今天这么一说,有个人震惊了。

萧令那张一贯平静的脸上难得地怔愣一瞬,道:“你说什么???”

楚王没理他,而是继续对陆晚道:“天牢,我知道了。”

仿佛是保证一般,他又说:“现在就帮你。”

说完这句,他站起身来,不看还蹲在地上的陆晚,不看两旁指指点点的百姓,不看惊愕万分的随从,更也不看一脸寒霜的萧令,径直向着枣红色的骏马走去。

他飞身,上马,勒住缰绳,举起左手,命令道:“出发。”

楚王的车队,过了长安城,进入皇宫第一道宫门,随行人等皆留在门外。

楚王下了马,过太极宫,出北门,再走丹凤门。

皇帝和太子携朝臣与裴贵妃等在丹凤门迎接,这已经是极为高规格的礼仪。

当然,这些场景陆晚是不知道的。

她病了。

和萧令当街闹了之后,她就晕倒在了街上。

宫里的女医来了去去了来,萧令在旁边守着,眉间一团黑气,手指捏得发白。

天黑的时候,还未醒来。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问道:“怎么样了?”

御医院的女医欲言又止。

萧令脸色白了白,心口没来由的又是一阵沉闷,他皱了皱眉,强压下不适,道:“本王看她……不是好得很吗?”

女医叹息一声,怜惜道:“脉息薄弱,气血不足,再加上有旧疾在身,又心气郁结,内外皆损,只怕是……哎!凶多吉少!”

萧令只觉得胸膛中有什么东西抓了一下,愣愣道:“怎么会这样严重?”

“殿下到底是男子……”她察言观色着,又想起宫里传闻的种种,道,“男子怎么懂得女子的娇弱呢。这女人啊,需要好好呵护,是禁不起折腾的呀。”

萧令皱眉,道:“那……以后要注意什么?”

女医道:“注意的多了,不能冷着,不能热着,不能伤心,不能动气……身子骨还小,经受不住的呀。”

萧令道:“好。”

待女医诊治完毕告辞后,萧令走回床边,眼神落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这张脸,刚刚还厌恶万分地指着他骂。

“你管不着!”

“你是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可我不是你的棋子!”

“我宁愿去死牢,也不想再见到你!”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话很伤人?”

手指轻轻抚上她毫无血色的唇瓣,凉凉的,软软的。他苦笑道:“分明说错话做错事的人是你,现在难过歉疚的人却是我。”

为什么会这样?他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茫然,似青山下了一场蒙蒙新雨,云遮雾绕。

********

第二日,皇帝在兴庆殿为楚王举行庆功宴。

楚王镇守西凉四年,不可谓不让人惊喜交加。

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历练成了威震凉州的麒麟少年,配得上功成名就四个字。

一时间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皇帝的赏赐自是不必多说,然而,这个时候,楚王主动开口讨要赏赐。

整个大殿的人都安静了。

可以说是近乎诡异。

因为他说:“儿臣请求父皇赦免陆扬。”这次一句话用了十个字。

最先震怒的人是裴贵妃。

她抬头怒斥道:“肃儿!!”

接着震怒的是裴尚书。

他眼神冷冽,警告道:“楚王殿下。”

然后震怒的是群臣。

这些臣子将手中金杯银筷“啪”的往桌上一放,纷纷出席跪在御前,道:“圣上,请三思!”

皇帝的眼神眯了眯,他扫视了整个殿内的众人一番,问道:“楚王,你确定?”

楚王抿了抿嘴唇,道:“确定。”

皇帝道:“陆扬勾结匪帮,证据确凿,如何能赦免?”

楚王皱了皱眉头,道:“儿臣愿以王位担保。”

这话一出,整个殿内一片吸气之声。

王位!!

陆扬之案可是板上钉钉,楚王竟然轻飘飘的就要替他摘了罪名?这孩子是不是胜仗打得多了,飘飘然了?

一时间,殿内一些老臣纷纷抚起了胡须。暗自心塞的有,暗自欢欣的有。

大多数人都在想一个问题:楚王,的确不是做皇帝的料啊!太子虽然仁弱,但是至少没搞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吧!

再看看晋王,虽然平时醉心歌舞不问朝政,但起码关键问题上,毫不含糊啊!

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是得好好慎重考虑一下到底该支持谁了。

然而,皇帝点了点头,道:“好,就按楚王说的办。”

这下殿内的老臣们手抖了几下,胡须都摸不住了,瞠目结舌:圣上说什么?!!?

疯了!绝对是疯了!

皇子糊涂,皇帝也……

可皇帝仿佛非要让这个得胜回朝的儿子有求必应似的,将朝臣的建议和震惊都放在了一边,道:“来人,即刻拟旨,赦免陆扬!”

第110章 我招!我招!

“圣上!”此时裴延盛拱手道,“微臣记得,当初陆扬那案子可是有他自己的亲笔手书为证据的。”

皇帝看他一眼:“裴爱卿有什么要说的?”

裴延盛道:“陆扬才学盖世,圣上爱才,要赦免陆扬,微臣本不该多言。只是……圣上,那封手书着实可疑,微臣建议圣上好好查一查。”

“嗯?”皇帝看他一眼,“手书不是早就定案了吗?爱卿这是何意?”

裴延盛语气很是从容:“是这样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微臣觉得疑点重重。”

皇帝道:“爱卿请讲。”

“微臣听说,有人藏着陆大人的字帖,偷偷临摹。”

皇帝坐直了身子,脸色瞬间凛然:“什么?!”

裴延盛目光扫过旁边的萧令,道:“圣上,您可知道,前几天晋王搜遍了整个长安城,就为找到陆大人的女儿?”

萧令抬眼看了看他。

太子道:“此事和陆大人之案有什么关系?”

裴延盛道:“微臣略有耳闻,听说是陆姑娘发现晋王藏着陆扬的字帖。”他抚须,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陆姑娘又惊又怕,便仓皇逃出,晋王殿下怕事情败露,便四处追捕,甚至调动了修罗卫。”

萧令平静地听着,半分惊讶也没有,只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裴延盛冷哼一声,道:“殿下为了找一个侍女,竟然动用了如此大的阵仗,还不惜降尊纡贵拿着玉牌去求助修罗卫。圣上,您不觉得很异常吗?若说是别人倒也罢了,可晋王府里歌姬舞女什么绝色女子没有,竟然值得这样?”

裴延盛虽然出身行伍,却有着文人的口才,有理有据地说完,最后道:“殿下若是想证明清白,何不让人去书房搜查一番?”

“既然这么说,那本王是不是也可以说,裴大人府上也藏着陆扬字帖?”

裴延盛笑道:“殿下说这话是要讲证据的。”

皇帝微眯着眼,不辨喜怒:“晋王,你真的藏了陆扬的字帖?”

太子急忙道:“父皇,四弟一定是冤枉的!”

裴延盛抬高了声调,道:“太子何必这样着急,让大理寺去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你……”太子从小便由这些老臣辅导熟悉朝政之事,素来对这些人又敬又怕,每每朝堂政论,老臣们稍微板起脸来,便不由得有理也输了三分气势。

萧令抬眸,一双眼幽深清冷,定定地问:“裴大人的意思是,本王只有如此才能自证清白?”

“自然。”

“要是本王说不呢?”

“放肆!”皇帝怒喝一声,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你既然没有藏,为何拒绝搜查?来人,传朕的旨意下去,搜!”

“是!”像是准备多时一般,立即有侍卫领命。

“慢着!”萧令霍然站起,冷冷道:“既然要查,就没有只查本王的道理,三省六部也要查才是。”

裴延盛道:“殿下,朝政之事并非儿戏,有这样赌气的?”

可眼前这个人身姿傲然,眼神睥睨,道:“王府能查,三省六部就不能查了?”

皇帝被气笑了,一掌拍在桌上:“来人,传朕的旨意,一起搜查!!”他看向萧令,问道:“你可还有异议?”

萧令垂眸,沉默。

侍卫领命而去。

皇帝的脸色铁青,死死的盯着萧令看,眼前这个儿子,风姿如玉,神情似雪,看着看着,脸上不由得便浮现一抹痛惜之色。

大殿内气氛骤然变冷,每个人都静静等着看一场大戏。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有人神色匆匆奔了进来。

“启禀圣上,这是晋王府搜查出来的。”那侍卫毕恭毕敬地递上一本字帖。

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每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陆扬的字迹,没有人不认识。

太子的脸色煞白,道:“这不可能!父皇,一定是有人陷害四弟!四弟远离朝政,就连上朝也不放在心上,父皇……”

“太子!”皇帝怒斥一声,打断太子,转向萧令,眸子闪现一丝哀痛,沉声道:“晋王,你有什么可说的?”

萧令笑了笑,悲凉又无奈:“父皇不相信儿臣。儿臣……无话可说。”

“来人,把晋王押送刑部!好好审问!”

立马有侍卫上来,对着萧令躬身道:“殿下,请吧。”

这时,忽然又有侍卫上来:“圣上!!”

皇帝怒意正盛,斥责道:“有什么事情快说!”

那侍卫躬身行礼,向外道:“带进来。”

立即,有一个人被推了上来。

那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圣上,微臣冤枉啊!微臣根本不知道为何府中会出现这么多字帖!!”

“放肆!!”裴延盛怒喝,“圣上面前,胡言乱语什么!”

有人抬了一个箱子进来,内侍打开,取出一本呈给皇帝。

皇帝接过,扫了一眼,忽然笑了一声,一把将书册朝地上掷了过去。

他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冷声道:“孙侍郎,这一箱,你临摹得很辛苦吧?”

礼部侍郎孙前此时脸色惨白,不住哆嗦,无助地望向裴延盛:“大人,我是冤枉的!”

“孙大人,圣上问,你便答!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裴延盛低喝,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看着自己干嘛?

“圣上,臣冤枉啊!”孙前哭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喊道,“臣冤枉啊!臣根本不知道书房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字帖!!”

萧令弯腰拾起地上那本字帖,细细看了一眼,又取出自己府中的那本,两厢对比之后,这才看向身后,道:“御前侍卫呢?留着一身武功,准备绣花吗?”

裴延盛道:“殿下,孙侍郎是朝廷命官!”

“御前失仪,难道不该拖出去?”他嘴角又挂着微凉笑意,“既是朝廷命官,就赏几分脸,打二十板子清净清净罢。”

闻言,孙前的脸更白了,爬到裴延盛脚下,哭喊道:“裴大人,救我!!”

裴延盛气极,一脚便踹了过去,骂道:“你疯了吗?!”

皇帝一个手势,御前侍卫上来一把扣住他,不由分说便拖了出去。

板子一个个的狠狠落下,殿外立即响起一片惨叫声,孙前哀嚎连连,哭道:“我招,我招!!”

第111章 嫁一个对你好的人

陆晚昏迷了整整两天,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仿佛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梦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抚摸过她的唇角,像羽毛又像雪花,冰凉而轻柔。

再醒来的时候,她缓缓睁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翠玉色的纱幔,云霞色的床顶,床前的小凳上,有一个绿色衣裙的女子,正低头做着女红。

这是哪里?

听见动静,床前那女子放下手里的针线,叫道:“小姐醒了!”

这不是绿蜡吗?晋王府的丫头,叫自己小姐?

陆晚尚未完全清醒,她支着身子想爬起来,身子依旧发软,喉咙发干。

绿蜡连忙捧了一只陶罐,揭开盖子,一阵香气四溢的味道飘来,她拿小碗盛了,端到陆晚跟前:“小姐,这是老爷吩咐给您煲的乌鸡莲子汤。”

等等,老爷???陆晚愣了愣,问:“绿蜡,我这是在哪里?”

“啊,您回自己府了呀!陆大人被圣上赦免啦!!!”

“你说什么??”陆晚一激动,忙坐了起来,问道,“爹爹被赦免了??”

“是啊!大人出来就马上把您接回府邸养病呢!”她连珠炮一般,“你真是个有福气的,听说是楚王殿下向圣上请求赦免陆大人的呢!这不晋王殿下看您这边一个照顾的人也没有,便叫我来过去伺候您啦!啊,不对,现在得自称奴婢,嘿嘿……哎,您去哪呀!您才醒别乱跑!”

陆晚下床,提着鞋子就往脚上套,手脚高兴得微微发抖,根本听不见绿蜡叽叽喳喳的声音。

她边穿鞋边道:“我要去见爹爹!!”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陆扬抬腿进了房间。

陆晚叫道:“阿爹!!!”

这话一喊出来,她便不由自主的红了眼。

陆扬精神恢复如常,看见桌上的汤,一手端过,道:“阿晚,先喝汤。”

“嗯!”陆晚接过来,用勺子舀了一口,莲子的清香混合着鸡汤的鲜甜,入口温暖了整个心脏。

劫后余生的喜悦,难得的团聚,让她的眼泪不住的滚落下来,掉在碗里。

大口大口的喝完,她放下碗,声音带着一点鼻音,叫道:“爹爹!”

陆扬带着笑容,递了手帕给她,道:“好喝吗?”

陆晚道:“好喝!”

陆扬笑道:“阿晚喜欢就好,以后爹爹让厨房天天煲。”他挥挥手,示意绿蜡退下。

绿蜡端陶罐和碗出去了。

陆扬才在靠窗边的椅子上坐下,道:“今天晋王殿下来看你了。”

提到这人,陆晚脸色沉了沉,道:“看我?”

陆扬没回答,问道:“阿晚,你觉得晋王如何?”

陆晚给父亲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爹爹为何如此问?”

陆扬一笑,接了茶,慈爱道:“阿爹想看看阿晚长大了没有。”

“那个人……”陆晚想了想,“复杂多变,心思太深,不可靠。”她省去了自己这些日子遇到的重重危险,也没提字帖的事情,只捡了不轻不重的几件事说了。

陆扬点点头,“阿晚,你向来心思单纯,有句话爹一定要交代你。”他目光忽然变得郑重,肃然道,“你切记,不要和晋王有过多交集。知道吗?”

想起周子云受伤,又加上字帖的事情,让她心中愤恨不己,陆晚也没发现父亲这话有些异样,几乎是下意识的就道:“我才不想跟他有交集!”

陆扬欣慰的笑了,和蔼道:“嗯,这样就好。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喝了一口茶,道:“过几日圣上准备春狩,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子女都要随行。”

闻言,陆晚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拒绝:“爹,我不去!”

陆扬微微一笑,道:“爹也不想你去。而且,晋王殿下也是这个意思。”

陆晚惊讶道:“他也这么说?为什么?”

陆扬把茶放下,站起身来:“楚王晋王都到了选妃的年龄。春狩……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晚略略一想,便明白了。

裴嘉月。

不过萧令这个人,会这么好心吗?

然而,陆扬却想得更多了一层。

“阿晚,你知道爹为什么把你留在吴郡吗?”

陆扬突然叹了口气,“阿爹一直希望你平安喜乐地在吴郡长大,将来嫁一个对你好的人,不求他大富大贵,只要他真心对你好,好好照顾你。”

话锋一转,陆扬道:“长安乃是非之地。你的终身大事一天没定下来,阿爹便天天提心吊胆。”

陆晚道:“爹……?”她红了眼眶,扁了嘴,委屈道,“阿爹,您不要阿晚了吗?”

陆扬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痛色,却耐着性子安慰道:“阿晚,爹绝对不会随便把你嫁出去,爹会好好给你挑一门亲事,好不好?”

听到“亲事”二字,陆晚脑子里忽然冒出周子云这个人来,顿时脸上一红,飞快地低下头去。

陆扬心中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所以,这次爹要亲自帮你留意一下,家境什么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你好,品行端正。”

闻言,陆晚垂眸看着脚尖,心跳如鼓,带了一抹女儿家的娇羞,低声道:“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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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冬狩侯得同,使君五马一马骢。

春狩,又是大田之礼,不仅仅是一项具有军事意义的活动,更能保护农作物不受禽兽的糟蹋。

所以皇帝每年都会亲自参加。

只是这一次,因为有京城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随行,因此,比往年都要隆重。

车马潇潇,旌旗猎猎,加上春风拂面的好天气,整个长安城都飘满了生机勃勃的气息。

车队前拥后簇,引得无数百姓沿途观望。

就连马车里那些贵族小姐们,也忍不住好奇地探出头来,有意无意地瞄向前面长长车队之中,寻找那个让自己脸红心跳的背影。

楚王萧肃身着大红武服,骑着枣红色的骏马,佩长剑,揽雕弓,随侍在皇帝龙辇旁边,更显威仪赫赫,慷慨豪迈。

裴郡主却是与众不同,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非要骑马,在皇帝的宠溺下,裴英眼神瞪也瞪不住她,得意洋洋地要和萧令并辔而行。

萧令在朝中并无实职,因此一身轻袍缓带,只配一柄宝剑,并无其他多余装饰,姿容清俊,神情淡雅。

裴嘉月看着这张冷淡而俊美的脸,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情意,竟比那春光还要明媚几分,动人几分。

第112章 咱俩走着瞧

春狩是大田之礼,皇帝每年都会亲自参加。

只是这一次,允许京城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随行,因此,比往年都要隆重。

车马潇潇,旌旗猎猎,加上春风拂面的好天气,整个长安城都飘满了生机勃勃的气息。

车队前拥后簇,引得无数百姓沿途观望。

就连马车里那些贵族小姐们,也忍不住好奇地探出头来,有意无意地瞄向前面长长车队之中,寻找那个让自己脸红心跳的背影。

楚王萧肃身着大红武服,骑着枣红色的骏马,左佩长剑,右悬弯弓,随侍在皇帝龙辇旁边,更显威仪赫赫,慷慨豪迈。

裴郡主却是与众不同,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非要骑马,在皇帝的宠溺下,裴英眼神瞪也瞪不住她,得意洋洋地要和萧令并辔而行。

萧令在朝中并无实职,就连户部之职也是暂时代理,因此一身轻袍缓带,只配一柄宝剑,并无其他多余装饰。

裴嘉月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冷淡而俊美的脸,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情意,竟比那春光还要明媚几分,动人几分。

皇宫以北的北山有一片极为开阔的草地,此处百草繁茂,一直是皇家御用的猎场和养马之地。

去年又是干旱又是雨雪,没个好天气。眼下时值初春,万物复苏,一眼望去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皇帝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本朝崇尚文武兼治,是以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不论男女,对骑马射猎都很是熟悉。

鼓声响起,公子们手持雕弓,走马飞驰,如流星闪电,一派鲜衣怒马的豪壮场面,令人振奋不已。

贵族小姐们难得见到如此盛况,装扮得人比春风娇衣比春风艳。

见这些年轻小辈如此激昂,皇帝一扫往日的严肃,兴致高昂地要看大家进行射箭比赛。

裴嘉月一听便从马上跳了下来,笑道:“圣上,凭什么年年射箭比赛都只有男子啊?女子们也应该不让须眉!!”

皇帝笑道:“朕知道你箭法精湛,今日定然叫你玩个尽兴!”他朝身后吩咐道,“传朕的旨意,今日射箭不论男女,都可参加,拔得头筹者,朕亲自有赏!”

裴嘉月眉开眼笑:“谢圣上!!”她说着眼神就飘向萧令,道:“令哥哥,我要是赢了,你要给我奖励哦!”

萧令微笑道:“郡主对骑马射箭一向用心,今日冠军非你莫属了。”

马上有人搭建了台子,皇帝和各位大臣们立在台上,公子小姐们一字儿有序排开,侍卫们将弓箭送上,准备开始比赛。

裴嘉月回头,眼神往旁边一溜,便看到了站在人群边上的陆晚。

现下陆扬出狱,虽然没有官复原职,却也还是待命在身,所以陆晚现在的身份也不再是王府的侍女。而是朝臣贵女。

身份一变,服饰打扮也变了,俨然一个娴静的名门千金。

陆晚长相本就出众,又有着几分稚气未脱的俏丽,这样乍一看去,竟然不比京城的贵女们逊色,反而多了几分诗书之气。

平时连她低眉顺眼的侍女模样都忍不了,更何况现下这样名门闺秀的模样?

裴嘉月立马就不舒服了。

她笑了一声,指着陆晚道:“你怎么不参加?”

陆晚便也对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我不会。”

本来需要对自己跪着说话的人,竟然变成了微笑对视,裴嘉月就更是不高兴了,道:“连射箭也不会?那还来围猎场干嘛?别给我们丢人了!你父亲还是正三品的官员呢!真辱没身份!”

陆晚对裴嘉月的挑刺早有准备,因此听了这种话她也多大反应,只是微笑着问道:“那敢问裴郡主,会作诗吗?”

裴家尚武,裴郡主对诗词毫无兴趣,这是全长安都知道的事情,见陆晚这么问,她想也不想便回答道:“不会!有问题吗?”

“没有。”陆晚老老实实的承认,脸不红心不跳,道:“裴大人身为正二品的官员,郡主出自这样的世家大族尚且不会作诗,那小女子不会射箭,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呀。”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绵里藏针。萧令忍不住侧目瞥了她一眼。

上次在鸿鹄书院,裴嘉月也因作诗在陆晚面前丢了脸,今日又被嘲讽不懂诗文,便怒道:“你得意个什么劲?要不是楚王殿下替你父亲说好话,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陆晚惊讶道:“是吗?原来是托了楚王殿下的福?可我怎么听说刑部刚刚审理完礼部侍郎呢。郡主的意思是,朝廷办案不公吗?”

人群里开始发出低低的笑声。

裴嘉月在长安贵女圈子一向没什么人缘,可碍于裴家势力,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见陆晚寥寥数语就给裴嘉月下了套,都忍不住朝陆晚投去一抹笑意。

这种被群嘲的感觉,让裴嘉月极度难堪,她恨声道:“陆晚,你别高兴得太早!总有叫你哭不出来的时候!”

裴英刚好经过,听到这话立即冷斥道:“裴嘉月!你给我闭嘴!再惹是生非,我就把你送回去关禁闭!”

“哥哥……你怎么老向着外人!!”裴嘉月两面受气,正想发作,一旁的楚王突然道:“开始吧。”

不等裴嘉月说话,他将箭筒递了过去,轻轻碰了碰裴嘉月的手指,道:“给。”

裴嘉月恨恨地瞪了陆晚一眼,小声道:“贱人!咱俩走着瞧!”

“不是要射箭吗,还磨蹭什么?不想比就下去!”裴英恨不得把她嘴巴缝起来。

比赛正式开始,陆晚站在旁边静静看着,心中暗道,裴嘉月这人虽然骄横无礼,箭法却真真是了得。

一声长唳,两只雄鹰振翅翱翔而过。

挥手弦响,双鹰遥遥落地。

竟然是双箭齐发。

人群立时见爆发一阵喝彩之声,就连看台上的皇帝也忍不住站起身来,赞叹道:“好箭法!!”

陆晚诧异地回头,只见楚王垂下眼帘,持着雕弓,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把弓递到陆晚面前,道:“教你。”

第113章 亲密接触

陆晚有点惊讶,没接。

他抬眸看她,认真道:“试试。”

容颜爽朗清举,眼神专注清澈,这个人通身上下,都是满满的少年气。

陆晚忽然觉得,这个围场,也不是那么令人烦躁。

她伸手接过弓,楚王便在身后矫正她拉弓的姿势。

他眼望前方,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一手指点陆晚扣箭,一手指点搭弦,身子挨得略近,却又保持着些许距离,不至于失礼。

难得有一个免费的老师,陆晚便也认真领略。

忽然,旁边一阵撒娇的声音传来:“令哥哥,你终于肯上场啦!!”

抬头望去,赛场一片喧哗,萧令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赛场上。

旁边有位锦衣华服的公子道:“咿,晋王殿下不是不会射箭吗?年年狩猎他都是走个过场,今天怎么也上场了?”

“今日不同往日。”一个武将服饰的男人朝楚王这边瞥了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道:“现在楚王回来了。楚王弓马娴熟,七岁能开弓,十岁就随侍圣上狩猎,真有当年太祖皇帝的马上风采啊。”

陆晚闻言瞧了一眼身边这人。只见他弯着腰,正专心致志地为她挑选合适的弓,对别人的溢美之词毫无反应。

又听得有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惊喜道:“快看,晋王原来会拉弓呢!!”

有公子们便有些不服气,故意道:“太不公平了,我们刚刚还打了好多只兔子呢,也没见你夸赞一下!!!”

“对对对!”有人应声道,“瞧你那花痴样,要是射偏了看你怎么夸!”

这话分明带着醋意,那边多名少女就不爱听了,齐齐朝他翻白眼,道:“晋王本就不爱习武,射不中也不是怪事好吧?再说了,他琴技了得,你会吗?哼!”

裴嘉月听见吵闹,朝这边望了过来,扬声喝道:“吵什么吵!谁再多话取消参赛资格!!”

这话一出叽叽喳喳的少女们立马都悻悻地闭了嘴,谁不知道圣上放过话说,要选一个弓马娴熟的女子为晋王妃?要是被取消比试资格,那静心的准备岂不是白费了!

见众女子都很识相,裴嘉月略有一丝得意,拉了萧令袖子娇声道:“没关系,你要是不会,我以后可以教你!”

箫令淡淡一笑,取了三只雁翎箭,稳搭弦,轻拉弓。

风吹起月白色的衣袍,容颜俊秀,神情清冷,拉弓的姿势也很漂亮,引得全场的闺秀们睁大了眼。

“嗖”的一声,弓弦轻颤,三只羽箭离开指尖,疾如飞电,直穿云霄而去。

只听得惊空长唳一声,远远地,有飞禽从天上落了下来。侍卫们跑了过去,不一会儿,提着三只黑鹰过来。

惊叹道:“三发全中!!”

而且,竟然箭箭命中眼睛!

众人皆看直了眼,只道是晋王痴迷音律不通武艺,不料箭法如此精妙,这一下连溢美之词都忘记了……

高台之上,皇帝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好箭法!来人,去将刚刚朕打中的那匹獐子赐给晋王。”

楚王的眼睫垂了下去,嘴角微抿。

陆晚明显的感觉到他的不高兴。是啊,这次春狩,楚王猎到的飞禽走兽是最多的,可当时皇帝也只是随便夸了一句,那语气和眼神,虽然也是真的,却总是少了点东西。

陆晚这一个瞬间才明白了,那种夸奖,是上司对下属一样的欣赏。

不像现在,满脸的开心和骄傲,这才是真正的父亲对儿子的感觉。

楚王把羽箭收进箭筒,道:“不比了。”

这人真是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啊……不由得产生一点好奇:这样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在军中运筹帷幄,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

陆晚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那回在景阳宫,裴贵妃声泪俱下的话来。

“当年楚王才十五岁!您就要将他送往边境,要他面对敌营的千军万马。”“他立下誓言,一定要在西凉建立一片功业,让父皇刮目相看……”

她笑着接过小弓,道:“楚王殿下的箭法是我见过最好的了!”

“是吗?”清冷的声音响起。

陆晚猛一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萧令站在了身后,他勾唇微笑:“那本王的箭法如何?”

“……”

这个人,是不是和自己八字相冲?关于那字帖的真相,父亲赦免之后她了解了个七八分,虽然知道是一场误会,可那心底却总存着一丝怀疑。

陆晚略一怔愣,萧令已经站在了她身侧,从箭筒中抽出一只白色羽箭,扶着陆晚的手臂,将羽箭搭了上去。

“你……”陆晚的脸色瞬间就紧了紧,下意识地向退后一步。

这人是不是跟自己有仇?靠这么近干嘛?她甚至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身后贵女们的毒辣眼神。

“别动,力道要稳。”萧令低头盯了一眼她,眼神清淡,就像天边的云朵一般,轻柔而缥缈。

她恼怒地瞪了回去,低声道:“我不学了!”

“由不得你。”他微笑,一手钳着她手指,矫正了她拉弓的姿势,另一只手慢悠悠地从身后绕过,帮助她拉开了弓弦。

他的手掌包住她往回缩的手指,两掌相触,两个人的手一个冰凉一个温热,陆晚的脸腾的就红了。

萧令低头看她两眼,双眉微挑,嘴角忽然有了一丝愉悦。

过分!

她下意识地就一脚踩在了他脚上。

与此同时,她手上用力拉弓,放弦,白色的箭羽离弦而去,竟然命中箭靶红心!

“中了中了!!”

“陆小姐天赋异禀!!”

“晋王殿下教得好!”

侍卫们连连喝彩。

陆晚:“……”

裴嘉月瞪圆了眼睛:“??!”

场上的气氛有点尴尬。

“晋王殿下这是干什么?”陆晚瞪着萧令,白皙的脸颊泛着红霞,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萧令心情似乎很不错,在所有人错愕的眼神中站得笔直,没有丝毫的异常,依然是风华绝代,端雅无双。

他一本正经道:“皇兄刚刚教你的开弓姿势不太适合女子,力道过急,双臂不稳。容易伤了身体。”

旁边的楚王陡然捏紧了手中弓。

第114章 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气氛陡然变得冷肃。

场中的女子们窃窃私语,时不时地瞥一眼满脸不高兴的楚王,又瞥一眼心情大好的晋王,曾经道听途说过楚王和晋王之间的种种,刹那间得到了验证。

传言皇帝当年和顾皇后恩爱无比,对于顾皇后的两个儿子,太子和晋王,也是十分的喜爱。而楚王,既不是嫡子,也不是幼子,纵然在武艺上天赋异禀,也难得皇帝青睐。

这种情况,直到顾皇后故去,裴贵妃得宠,楚王立下战功,迅速得到了逆转。

楚王沉默,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双墨玉的眸子里充满了情绪。

陆晚正想说什么打破这种僵局,一个温雅的声音响起:“二弟,父皇叫你过去呢。”

太子走过来,笑道:“二弟,侍卫们正在清点猎物,就你的最多,连兵部杨大人都在夸你,父皇很是高兴,要重重赏你。”

“恭喜二皇兄。”萧令淡淡的道。

“四弟,你上次不是说想要一条狐毛披风吗?今天刚刚得了一只银狐,孤带你去看看。”太子一把抓住萧令衣袖,扭头朝楚王道:“二弟,我们先走了。”

楚王没回答,手里不知道何时又握着了一只竹叶蜻蜓,墨眸低垂,正安静地摆弄着它。

太子拽着萧令离开了赛场。

“四弟,你今天有点太过了。”掀开帐篷门帘,太子就提醒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楚王难堪。”

萧令缓缓理了理衣袖,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太子。

“你以前不是这样。”太子倒了一杯茶,不可思议看着他,“四弟向来待人谦逊有礼,不露锋芒。今天怎么要在这种事上和楚王计较?”

他想起近些日子的传闻,都说萧令待陆晚格外不同。第一次听说萧令为了她和长公主闹翻,他并未当回事,因为长公主的确是嚣张跋扈,不能容忍。

第二次听说萧令为了讨美人欢心,命人八百里加急送樱桃,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晋王在长安城是有了名的风流多情。

第三次听说萧令为了找她求助修罗卫搜遍全城,他虽然觉得反常,但倒底人命关天。

第四次、第五次……

作为一母同胞,又一起长大的兄长,太子对这个弟弟很是了解。

他看着萧令道:“你难道……是为了陆姑娘而跟人家赌气?”

“皇兄何出此言?”萧令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神色平静。

太子道:“难道不是吗?你从小就比我能忍,在乎的东西也比我少。我有时候觉得,你这样活着会很不快乐,可有的时候,我又觉得应该像你这样。”

“我知道你不喜欢楚王,也不喜欢裴家的人。可你连裴郡主那样娇蛮任性的人都能忍受,甚至能为了大局而决定娶她——”

提及这事,太子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四弟,你喜欢过谁吗?”

“喜欢??”萧令皱眉,认真想了一会,道:“什么样的感觉是喜欢?”

“喜欢一个人啊,就是会莫名其妙被她带动情绪,方寸大乱。变得不像自己。”

不知怎地,心中一震,萧令忽然想起那种胸口异样的感觉。眼中一瞬间有轻微的错愕。

但是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那样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换谁都很生气!

摇摇头,他神色平静,目光如常,认真道:“皇兄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话倒是让人毫不怀疑,太子点点头:“四弟在大事上一向沉得住气,就比如陆扬这事,你连我都不告诉……我当时还没明白过来,急着给你求情。”

萧令笑道:“皇兄生气了?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如果让你知道,肯定又要教训我一番,说上一番圣人之言,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太子坐的端正,正色道:“自然是,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然而那是别人,不是我。”他眼中露出几分坚定,这个一向温润的人便多了几分肃然,“真君子,虽然少,所以才珍贵啊。固然,为了大局舍弃一些东西未尝不可。可是,我不想。”

“你不需要去做这些。”萧令微抿一口清茶,平静道,“这些,我来做就好了。”

顿了顿,他又道,“皇兄,你的性子真像舅舅和母后。

“也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太子默然。

顾氏一族簪缨世家,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做人做事以君子为准则,可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家族,最后却亡于谋逆之案。

触及往事,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太子打破沉寂,道:“四弟,字帖的事情闹得这么大,现在结案了,你为什么不跟陆姑娘讲清楚?”

萧令道:“你觉得,要是跟她说,这些都是我设计好的……”他挑眉,“陆扬这女儿心思浅,要让她知道这些都是我安排好的,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

太子道:“那你就这样让人误会?”

萧令闻言笑道:“皇兄莫不是真以为我对她有什么吧?”

“可能我感觉错了……”见萧令这样神情,也不像是假的,太子挠挠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可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太子也是事后才知道整个事情经过。

陆晚在晋王府发现了字帖,惊怒之下才连夜逃走,直到楚王求情,引发裴延盛阵脚大乱,这才让礼部侍郎孙前浮出水面。

现在想想仍然有些后怕,便忍不住责备道:“得亏你谨慎,这一系列的事情,若有一处出了问题,你怎么办?比如,那天要是陆姑娘没有遇到楚王呢?你怎么就那么算准了楚王会出现?”

萧令目光便沉了沉,道:“说起这个……那天追杀她的刺客,不是晋王府的人。”

“不是你的人?”太子惊讶:“那这么说,有人走漏了消息?那些刺客到底是谁?”

萧令点头,又不想让他担忧,便道:“皇兄放心,已经派了人去查,等有了结果再告诉你。”

想了想,他还是叮嘱了一句:“皇兄,楚王这番回京,裴家一定会有大动作。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第115章 捉奸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好,你也要注意才是。”他抬眸望着这个弟弟,“若是万不得已,你不需要逼自己去娶裴郡主。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想。”

萧令笑道:“好。”

垂下眼睫,他听见自己心中在苦笑:若有别的法子,我又何苦摊上自己啊?

六部几乎全在裴延盛手里,满朝文武都暗中巴结裴家,现在才稍微赢回一点势力,然而楚王就回京了。

萧令告别太子,回了自己营帐,却是一个侍卫也不见。

夜幕降临,春夜微凉,带着一丝寒气,天上也没有月亮,只有几颗闪烁的星星挂在夜空上。

一阵诱人的香气飘来,他轻嗅了一下,脸色猛然一沉。心中咯噔一惊,手指便悄悄按在腰间剑鞘上。

这香……

他冷笑一声,还有人贼心不死?

迅速控制好呼吸和脚步,确保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悄悄靠近了床边。

掀开帐帘,寒光一闪,长剑出鞘。

“唔唔……”一阵娇俏异常的女声。

“怎么是你!!?”一把掀开被子,萧令愣了愣。

床上那人杏腮透着异常的红润,一双星眸水光潋滟,正无助又慌乱地望着他。

一阵香气飘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即将帐帘放下,转过身去。

他沉声道:“谁把你送过来的?”

没人回答。只有那香味萦绕在鼻尖,绵长而妖娆,让人意乱情迷。

他微微调息,让内力抵挡香气的侵略。想也不想,伸手解下腰间香囊,向后递了过去。

他冷着脸道:“那个香囊你扔了?”

萧令没转身,这手一递过去,没人来接,触及满满的细腻光滑。

一阵异样的感觉从指尖直达后背,他猛然回头,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床上那人星眸微闭,衣裙微乱,难受的咬着嘴唇,双手紧紧地捏成拳。平时清秀娇俏的脸,此时莫名多了几分旖旎。

一向冷静自持的晋王殿下,竟然没回过神来。微微发怔,半收回的手停在空中,营帐中的灯光幽暗,修长的手指在静谧的灯光下,更显得白皙如玉。

一如床上那人的肌肤。

呼吸骤然变得困难。

该死!

叫他找到是谁使出如此下流的手段,定然将那人千刀万剐!!

萧令低咒一声,努力再次调节内力,将那妖娆的香气封闭于呼吸之外。

微微定了定心神,他一把将香囊扔了过去:“不想死就拿着!”

陆晚呼吸已经不太顺畅,艰难开口道:“我……要死了吗?”

话一出口,她就震惊了,这娇媚的声音???

“……”

萧令眼中闪过一丝狼狈,再次扭开头:“谁把你弄到这儿的!?”

这话里满满的怒意和恨意,陆晚的脑子开始昏昏沉沉,只觉得从头到脚如千万只虫吞噬而过一样难受,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别的,低吟一声:“……救我。”

分明是惊慌失措的求救,从口中吐出的却是妩媚妖娆的腔调。

这香囊可解大部分迷药,可她怎么还是没有清醒?萧令皱眉,摸出一只白瓷瓶来,倒出一枚紫色药丸。

目光忍不住又瞧向那张妩媚的脸。

到底是什么人用这种药对付她和自己?绝不可能是裴郡主。

裴嘉月那个人他了解,蛮横是蛮横,最多是胡闹,不可能有这种恶毒的心思。

他冷笑一声,既然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只怕马上就要来搜查了吧?

别让他查出来!否则……

床上的人红唇微启,美目微张,却是咬牙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命令道:“张嘴。”

陆晚已经近乎昏迷,好像做了一个十分难受的梦。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又如万箭穿心**蚀骨。

朦朦胧胧间有一只手凑了过来,捏住了她的脸。

这手好凉好软,让人忍不住就凑上去想摸一摸,舔一舔。

所以当萧令一手捏住她的脸,一手强行给她喂解药的时候,她就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一阵温热湿软的触感袭来,萧令整个人仿佛被雷劈过一般,瞬间就僵了!

她居然……舔他的手指!!!

堂堂晋王殿下,骄傲清冷的晋王萧令,居然被人戏弄了!!!!!

这一次,心头异样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强烈,他的眼神幽暗,呼吸不畅,从头到脚都冷静不下来。

他到底怎么了??

不就是手指被舔了吗!?

又不是没见过女人!

一阵怒火从胸膛升起:他一定要把幕后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哗之声。

“郡主!这里是晋王殿下的营帐!您不能硬闯!”

裴郡主领着一群人,朝穆冉怒喝道:“快给我让开!我要进去找那贱人算账!!”

穆冉今天不知道怎么今天肚子一直不舒服,拉了好几趟,有些虚脱,无力地拦在前面:“殿下有令,任何人不能随便闯入。嗯?郡主……您,您刚刚说要找谁算账??”

“哼!”裴郡主一听就更加恼怒,在门口大叫道:“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勾搭晋王殿下!给我滚出来!”

穆冉的头嗡的一下就大了,她这叫谁呢??听这话的语气,是觉得晋王营帐里藏了个姑娘?

开什么玩笑,别说晋王没有藏姑娘,就是藏了,关她什么事啊!

穆冉脸色肃穆,冷然道:“郡主请留步,男女有别。”

萧令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脸色阴沉,扫了一眼床上那人。

可能是解药开始起了作用,陆晚脸色的潮红开始慢慢褪去,只是意识还模糊。

拉了被子替她盖好裸露的手臂,正准备出去应对裴嘉月。

这时,这人不知死活,毫不防备,忽然嘤咛了一声。

萧令的脑子哗啦一下就炸了!

不,绝对不是稳不住心神。

而是,这一声,让门外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包括裴嘉月!!

这要是让裴嘉月带着人冲进来,别的不说,陆晚这辈子的清白就毁了。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感觉到这种难以言说的紧张。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后悔没一掌把床上这人拍晕……

“贱人!我就知道那狐狸精没安什么好心!!”裴嘉月的怒喝变成嘶吼,她一把推开穆冉,就要往里面冲。

第116章 放开我!

萧令急得浑身的气息都冻结了。

怎么办?他垂眸看向床上的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迷情药的药效逐渐在退散,妩媚的面容回归沉静,已然陷入昏睡状态。

低低道了一句得罪,非常之时行非常之计!

裴嘉月气冲冲地一把掀开营帐的门帘,顿时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嘴巴张得大大的。

“你你你你……晋王殿下你……”她惊吓得语无伦次,望着眼前的一切,甚至忘了非礼勿视。

“啊!!”

“晋王殿下!”

门口围观助阵的女人们也惊骇万分。

一片倒抽凉气之声,大家闺秀们捂住了眼睛,又忍不住透过指缝,悄悄望了过去。

晋王萧令**着上半身,坐在浴桶里。线条优美,锁骨精致,腹部肌肉平坦结实,如玉的肌肤微微发红,在水汽氤氲之中,恍如仙子下凡。

好一副美男出浴图

男色当前,本来斗志高昂前来抓“狐狸精”的贵女们,都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个个羞红了脸。

就连裴嘉月,也看直了眼,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穆冉挠挠头,怎么也想不明白:晚宴之前,晋王不是就沐浴过了吗?怎么又洗一次??

“看够了没?”萧令冷冷的声音打破沉寂。

裴嘉月猛然惊醒,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找人的,她一步跨了进来,直截了当道:“令哥哥,陆晚在你这里?”

强压下心头怒火,萧令皱眉道:“郡主开什么玩笑??”

裴嘉月眼睛滴溜溜地在营帐内一扫,道:“奇怪,刚刚分明听到有女人的声音!”

“是吗?”在众目睽睽之下,萧令拿了浴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臂,脸不红,心不跳。

穆冉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自家主子,又看一眼门口双眼冒桃心的女子们,嘴角直抽:你们都不要面子的啊??

裴嘉月转到床边。

“裴郡主!”萧令面容陡然变色,一把将浴巾甩在桶里,水花飞溅,晶莹的水珠染上睫毛,也顾不得去擦,他警告道:“不要挑战本王的耐性。”

伸向被子的手微微一顿,裴嘉月咬唇回头,就望见了萧令那张变了色的脸。

平日里一向冷静淡然的晋王殿下,此时胸膛起伏不定,眸子里怒意翻涌,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这样慌乱的表情,是她从未在萧令脸上见过的。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有问题!

她的手紧紧地抓紧了被角。

“裴嘉月。”萧令咬牙道,“你要是掀开了这被子,今后就再也别踏进我晋王府半步。”

这声音如冰如霜,带着三分冷漠七分决绝。

有那么一瞬间,裴嘉月的心尖颤了颤。

可一想到陆晚那张脸,想到今天被她羞辱,想到射箭场上,萧令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嫉妒和愤怒便升腾而出,冲昏了裴嘉月残存的理智。

“令哥哥,我一定要弄清楚。”裴嘉月坚决地转过头,一把掀开被子。

“裴嘉月!”萧令瞳孔猛缩。

“……郡主!”穆冉脸色一白。

萧令少年风流,凭着一手好琴技名动长安,惹得多少闺阁女子春心萌动,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想着做晋王妃。所以在外人眼里,晋王殿下若和哪个姑娘有段情缘,也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只有穆冉知道,这人实际上冷淡克制得很,就连乐坊里那些温香软玉的美貌娇娘都不曾有过接触,今天这狩猎的围场之上,皇帝的眼皮子之下,晋王又怎么会做出那样不合规矩的事情?

可是……刚刚姑娘的嘤咛之声,他也听得明明白白。

所以,眼下不论这床上躺着的是谁,对于双方的声誉而言,这都是极为糟糕的事情。

穆冉一颗心吊到嗓子眼,一步跨过来,急急地往床上看。

刹那间,营帐内外的人都呆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床上,并没有人。

裴嘉月满是疑惑:不对,她收到的消息,明明是陆晚在晋王床上!

她转头,看向萧令:“人呢?你藏到哪里去了?”

萧令神情恢复如常,掬了一捧水,看着水滴从指尖掉落。

他平静道:“郡主是咬定了本王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了??或者本王身上你也要搜查一番?”

裴郡主急忙解释道:“令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怕那个贱人勾引你!”

门口的贵女们便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对!殿下,那个陆晚,天一黑就鬼鬼祟祟地往殿下这里溜了过来!”

“是啊是啊,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也不一定啦,是不是你看错了?”

“千真万确!她们几个都看见了!”

“是啊是啊!趁着殿下没回来,溜进殿下营帐,可不是让人怀疑吗?!”

“穆冉!”深吸一口气,萧令道:“把她们轰出去!”

“是!”穆冉抽出长剑,“男女有别,请诸位退下!”

围观的人霎时间闭了嘴,低着头四散退下。

穆冉横剑逼退了众人,忍不住暗暗发笑,就这些女人们,也妄想进晋王府的门,做晋王的王妃??

萧令沉着脸,看向裴嘉月:“你看够了没?”顿了顿,他手搭上浴桶边沿,“郡主不担心自己清白,可本王还想护着这几分清誉。”

“我……”

“郡主,请吧!殿下要更衣了!”穆冉催促道。

“哼!”裴嘉月一跺脚,提着裙子飞奔而出。

确认所有人都退散,萧令一抬脚便跨出了浴桶,拢了一把湿漉漉的墨发,弯腰从水里捞了个人上来。

穆冉吓得不轻:“殿、殿下……这这这!”堂堂晋王殿下,竟然真的藏了个女人!而且还是藏在浴桶里!!

萧令把怀里那人放到床上,迅速解开她的穴位,松了口气,这才朝穆冉道:“拿套干净衣服来。”

然而,刚刚解开穴位,那人突然就伸手过来,搂在了他腰间。

萧令浑身一僵,转过头来,正想开口呵斥,唇角忽然一凉。

甜,软。

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了,剩下的只有这两个字。

营帐内很安静,安静得只剩下他紊乱的呼吸。

回过神来,萧令一把抓住她的爪子,哑声道:“放开我!”

始作俑者毫无知觉,反而将整个人缠在他身上,还不经意地往他胸口蹭了蹭。

第117章 亲了我,还想跑?

耳根微红,萧令气得真想掐死她。他面无表情,一把捉住缠在腰间的手,用力地将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疼……”床上那人忽然皱眉。

萧令的手指便停在她手背上。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刚刚把她藏在水里,又怕她不安分,才封了她的穴位。

可是她中了迷药,气息本就不稳,若是继续封住,对身体的损害不可逆转。

皱眉想了想,他垂下了手,放弃了继续点她穴位的想法。

“殿下……属下去哪找姑娘家的衣服?”

听见这声音,萧令才想起营帐内还有第三个人。他抬眼瞪向穆冉。

“……属下知道怎么办了!!”

晋王殿下风流之名在外,穆冉从未见过他被女子弄得窘迫的神态。待瞧见自家主子微红的脸,他浑身一个哆嗦,飞也似的掀开门帘,退了出去。

被人强行搂住,萧令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双手微微张开,立在床头。

一时半会儿药效是没法消散了。

低头看着她,沉默半晌,叹息一声:“命中克星!”

穆冉和绿蜡拿了衣服过来,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陆晚昏迷不醒,紧紧地搂着晋王殿下的腰,而晋王则半靠在床头,任由她趴在胸膛上。

穆冉咳嗽了一声,小声道:“殿下?”

萧令睁开眼,对绿蜡吩咐道:“陆姑娘衣裳湿了,你来换。”

绿蜡不明所以:“好端端的,怎么湿了?”

“掉河里了。”萧令面无表情。

“啊??”绿蜡睁大了眼,“可这围场附近没有河啊。”

“嗯,就是掉河里了。”萧令抬眸,“不行吗?”

“啊?没有河怎么掉……”

“是的,就是掉河里了。”穆冉急忙一把打断她,“你快给陆姑娘换衣服吧!”

“好吧……”绿蜡拿了衣服走近床前。

萧令动了动,正准备起身,那人双手便紧紧地搂住他,娇软道:“……要抱抱。”

一阵微红从耳根蔓延开来,他冷着脸道:“陆晚!”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陆晚微微睁开了眼。

与平时的谨小慎微不同,此时眸子里全是一片绵绵情意。她靠在他胸口,歪着头看他半晌,忽然看见他领口露出的一片肌肤。

好想摸摸。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便伸手摸了一下。

“你干什么?!”萧令紧绷了脸,一把拍开她温热的爪子,紧了紧自己的衣领。

那双迷蒙又多情的眼忽然就垂了下去。

莫名的,萧令心头一紧,微微放松了表情,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这话一出,他就恨不得掐死自己。

解释个什么啊!犯得着跟一个吃错药的人解释?到底吃错药的人是他还是她!

吃错药的人忽然开心了起来,嘻嘻一笑,在他怀里蹭了蹭,娇声道:“唔……抱抱。”

那妖娆清甜的香气便再次萦绕在他鼻尖,让人一瞬间有些心乱。

揉了揉太阳穴,萧令无奈,放柔了声音道:“抱抱你就换衣服,好不好?”

闻言,穆冉和绿蜡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萧令。

晋王居然也会哄人的??

高傲冷淡、端雅矜持、随时与人都保持七分距离的晋王殿下竟然也会这样温柔?

察觉到这两道惊诧的目光,萧令沉了脸,咳嗽一声。

“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属下什么也没听见!”

两人双双捂了眼低下头去。

萧令皱眉,道:“穆冉,你去找太子,就说本王要他的青玉丸。”

“青玉丸??”穆冉不可置信地问了一遍。

青玉丸是当年顾皇后留下给太子的宝贝。仅有三颗,可解一切毒药。现在,晋王竟然要拿青玉丸给陆晚吃?

就为了解这药性?是不是有点奢侈了……

然而,萧令回答的没有一丝犹疑:“是。”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明天他一定要去山顶看看,是不是有两个太阳!穆冉领了命,一边匆匆向太子营帐走去,一边稀奇的想。

留下个不知世事的绿蜡,还在刚刚的震惊中没回过神来,正古怪地盯着萧令的脸直看。

“殿下……您待陆姑娘,好像很不同啊!”她跟在书房伺候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晋王殿下这样温柔的对一个人说话。

虽然吧,殿下也有很温和的时候,但是,温和和温柔,绝对是不同的,她分得清。

萧令看她一眼,微微皱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待她不同了?”

“两只眼……”绿蜡抬头,看见萧令那凉凉的眼神,硬生生的把后半句“都看见了啊”咽下去。

萧令挥了挥手:“你先出去。”

“啊?”不是叫她来给陆姑娘换衣服吗?怎么又叫自己出去?绿蜡一时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萧令。

“嗯?”萧令便黑了脸,抬眸看向她。

凉凉的目光落在身上,绿蜡便缩了缩,讪笑道:“奴婢先退下了。”

然而,绿蜡刚刚掀开帘子退出去,萧令大手一揽,便将怀里人搂住了。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柔声道:“抱抱你就放开我,好不好?”搂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轻轻回抱了一下。然后试图去掰她缠在腰间的手。

可他忘了,怀里这人是吃了药的啊!

这一抱,对昏迷的陆晚来说,无疑是一个回应,只见她抬起头来,眉目生花,照着他的唇,就亲了上去。

萧令猝不及防,愣住了。

可能是药效在逐渐退散,陆晚只是这么印了一下,就迷迷糊糊又靠在了他胸口。

惊骇过后,唇角尚有余温,怀里是她的香气。然而始作俑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安安静静地趴在他怀里,像一只无辜的小奶猫。

只剩下耳根微红的晋王殿下,正抚着自己的唇角出神。

真是岂有此理!

萧令回过神来,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迷蒙的双眼对上自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喑哑:“你亲了我,就这么算了?”

可那人根本不怕他,反而盯着他认真的看,看着看着,就咧嘴笑了起来。

这笑容完全不同于以往她的矜持冷静,带着七分妩媚三分娇俏,道:

“你真好看。”

第118章 亲吻啦亲吻啦!

轰隆隆一下,耳边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一直强撑的理智瞬间溃散。

冷静端雅的晋王萧令,忘记了一切礼义廉耻,迅速低头,含住了她的唇角。

勾住她的下巴,双唇轻柔在她嘴角碾压厮磨,触感是一片香甜软绵,就像他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糕,让人忍不住索取更多。

“唔……”怀里的人嘤咛一声,她睁着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眸子里仿佛盛满了一湖春水,任由他侵占掠夺。

一阵颤栗的感觉从后背穿过,胸膛里的心跳像是迷路的野兽,疯狂乱撞。

萧令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是心中的渴望完全不听话,由不得他思考。

怀里的人双手终于不再死缠着他的腰,而是无助地被他禁锢在身后。

低喘一声,平日的冷静骄傲完全被击溃。他欺身将她抵在怀里,舌尖灵巧地撬开了她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想要采撷她的芬芳甜美。

意乱情迷,怀里的人忽然低低叫了一声:“子云哥哥。”

这一声娇媚至极的嘤咛,像数九寒天的冰块,清清楚楚地掉进了萧令耳朵里。

也砸进了他的胸膛里。

搂着她的手猛然一顿,他瞳孔猛缩,低声道:“你喊谁?”

这样的温柔缱绻,他几乎失控,然而她竟然搂着他,喊别人的名字?

胸口莫名地一痛,心脏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刺穿,这痛感,让所有失控的魂魄一瞬间归位,萧令迅速恢复了冷静,思维也重新占据了脑子。

理智回来,心头那一抹强烈的怒意便压制了下去。

该死!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垂眸,安静地注视着她。

觉察到他离开了自己的唇角,怀里的人抿了抿嘴唇,“唔”地一声表达了不满。

萧令愣了愣,轻轻抚过唇角,又有一丝甜蜜。

他……这算不算乘人之危?

眼中闪过一丝自责,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和那些猥琐小人有什么不同?

可是,占了便宜的人是他,可他为什么还有点生气?

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替她理了理额头凌乱的头发,目光再次落在她的唇上,唇瓣微红,是他亲吻过的痕迹。

让周子云和她相认,本就是自己安排的。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就算是如此,那又怎样?周子云一个小小侍卫,哪里配得上她?

这想法一冒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周子云配得上配不上,关他什么事?微微一怔,萧令皱了皱眉,自己在想些什么?

难不成还真的对她有了特别的感觉?

虽然说儿女情长风花雪月不是什么坏事,可眼下的自己,哪里有闲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莫名的,萧令忽然觉得,心头很乱。

正出神,门外绿蜡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

太子掀开帘子进来,道:“陆姑娘中毒了?”

萧令摇摇头,道:“药呢?”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太子还是依了萧令,把药带来了。

太子微瞥了一眼床上的陆晚,双唇微肿,脸色潮红,有那么一瞬间,让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弟弟。

萧令接过太子手中的锦盒,顿了顿,转身递给绿蜡:“你来喂。顺便替她把衣裳换了。”

绿蜡遵命,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药丸。倒了水,给陆晚喂了下去。

要给陆晚换衣服,男子自然避嫌,两人守在门外。

见太子一直盯着自己看,萧令挑眉问:“我脸上有花?”

太子轻咳一声,道:“青玉丸是母后留下的,世上总共就三颗。”言下之意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为何要动用这样奢侈的东西。

萧令面色沉了沉,道:“今天不把她弄醒,明天弹劾我的折子,便能堆满整个景阳宫。”

微一凝神,太子便明白了。

这时,绿蜡忽然叫道:“陆姑娘!”

萧令心中一惊,转身掀开帘子,大步便跨进了营帐。

太子微微一怔,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陆晚已经醒了,坐在床沿,绿蜡正蹲在床边,手里捏着一只绣鞋。

“怎么了?”萧令皱眉,看向二人。

绿蜡捧着鞋子,道:“殿下,陆姑娘受伤了……”

“嗯?”循着绿蜡的眼神,萧令目光落在陆晚的脚踝上。

“方才换衣服脱鞋才发现,脚踝肿了。”

未等她说完,萧令已经蹲了下来,目光扫过她裸露的脚踝,所见一片青紫。

绿蜡愤愤不平,“肯定是有人故意的!”

“怎么弄成这样的?你今天晚上遇到了什么?”萧令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陆晚。方才这么一折腾,自己意乱情迷,竟然也没发现她受伤了,想到方才,他耳根便微微有些发红。

陆晚便有些发呆。晋王殿下脸红什么??她还有一丝惺忪,以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果然是眼花,那人分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双幽深的眸子毫无波澜。

穆冉找出棉布和药膏,萧令想也不想便接了过去。

清凉的药膏涂抹在红肿的脚踝上,痛得陆晚直皱眉。

“怕疼就说。”萧令没抬头,手上动作却轻柔了许多。取过绿蜡递来的棉布,一圈圈给她包好,浑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再抬头时,才发现众人诧异的眼神,尤其是穆冉和绿蜡,活想看见老铁树开了花一样。

萧令站起来,面无表情道:“你们怎么了?”

陆晚愣愣地,那表情仿佛是受到了惊吓:这……晋王殿下竟然给她包扎??

太子目光微闪,脸上表情又担忧又欣慰:自从母后去世,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弟弟这样温情的一面了。只是……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微咳一声,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四弟你长大了。”

听出话外之音,萧令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正对上陆晚惊讶的目光,没来由的,他就有些生气。

明明是她先亲自己的,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脸红心跳!

而且叫了别人的名字。

他目光暗了暗,冷声道:“穆冉,你把陆姑娘送回去。”

见萧令忽然就不悦的脸色,太子哪里懂晋王的小心思,只当是陆晚没有道谢的缘故,便提醒道:“陆姑娘,晋王把价值连城的药丸都让你吃了,你还不快谢谢他?”

第119章 舔舔

陆晚便要起身行礼道谢。然而,她昏迷得久了,突然站起来,一阵头昏目眩,重心一失,身子就向地上扑去。

刚刚还冷着脸的晋王殿下,瞬间就变了色,衣袖一翻,身子一侧,便赶在她摔倒之前,一把揽住了她。

触及她柔软的腰肢,那种异样又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不自然地松开了手,淡声道:“不用谢了,就当本王行善积德了。”

“……”陆晚脸上一片不知所云,晋王这样一幅生气的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不想救自己?可刚刚他还给自己包扎呀?难道是……她望了望自己全身上下,恍然大悟:她受了伤,然后被晋王救了,在他营帐里肯定添了很多麻烦。

于是她微微一福,行了个标准的敛衽礼,道:“给晋王殿下添麻烦了。”

他冷声道:“你知道就好。

“……”

“……”

穆冉绿蜡都无语了。

刚才明明很担心,为什么陆姑娘一醒来,他就这副样子?

太子微咳一声,“穆冉,你先送陆姑娘回去,记住别让人发现了。”他转头对萧令道:“四弟赶紧派人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在陷害陆姑娘。”

陆晚本来已经准备出门,闻言,回了头,道:“我知道是谁。”

这话一出,萧令便微微有些吃惊:“你知道?”

“嗯。”陆晚点点头,望了一眼萧令。

萧令道:“你说便是,这里都是信得过的人。”

来围场之前,陆晚便知要谨慎小心,所以晚宴之后,天一黑便回了营帐,梳洗完毕准备睡觉。

刚刚躺下,便听到门外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她一骨碌爬起来,脸贴着帷布,听得有人轻声道:“陆姑娘,陆大人有事吩咐。”

这个时间,父亲有什么事情找她?想着白天裴嘉月那恶狠狠的眼神,她就没出声。

帐篷外响起一阵的声音,似乎是在拿什么东西。

有一个声音压低了道:“看来睡死了。”

另外一个声音道:“既然都睡死了,那便动手吧。”

“嘘!”那人把声音放更低了些。

陆晚心头一跳,将耳朵更加贴近了帐篷布。

“妥了!去陆扬那边,把陆扬的营帐烧了……”

心急如焚地等了一刻钟,确定外面那人走远了之后,她才悄悄地掀开帘子,身影一闪,就出了营帐。

没走几步,陆晚猛地停住脚步:有异常!

还未等她转身,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张口刚刚想喊,一颗药丸塞进了嘴里,她一挣扎,便吞了下去。

萧令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她说完,并没有问她陷害者是谁,而是淡淡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冲着你来,而不是你父亲的?”

太子摇摇头,轻叹一声:这个弟弟啊,高傲又冷静,若是没有几分过人之处,谁想要走进他的心,很难呢。

陆晚道:“父亲虽然没有官复原职,可他依然是三品官员的待遇。按照等级分布,他的营帐是挨着圣上的。圣上那边守卫重重,又怎么能让人轻易纵火呢?所以……是我轻率了。”

萧令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她:“你这样毫无城府的人,能在宫里活七天,都是奇迹。”

陆晚本来就因为字帖的事情对他有看法,闻言,忍不住道:“我从小生活在吴郡,又不用在宫里生活,自然没有见识过那些算计人心的东西。”

萧令脸一黑,目光阴沉地看她一眼:“你要回吴郡?”

“当然!”

萧令垂眸,声音冷了几分:“哦。”话锋一转,他淡淡道:“那你说说,是谁陷害你的?”

眼见这人一瞬间的喜怒无常,陆晚觉得今晚萧令很是反常。可又说不说来哪里有问题。

她便谨慎了几分,道:“用过晚宴已经是戌时二刻,这个时候裴郡主不会出来。所以,不会是裴郡主。”

萧令颇为意外道:“这你是怎么断定的?”

“因为射箭场上的事情她很不高兴,整个晚宴都在发脾气,哪里还有心情布置周密的计划?”她抿抿嘴,低声道,“就算是有,她也定然不乐意看到我出现在殿下的营帐内……”

萧令不悦瞪了她:“那你想出现在谁营帐内?”

“……”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噎了一下。陆晚顿了顿才道:“裴郡主钟情殿下,就算是想害我,也不……”

“行了。”对这个话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一摆手打断道,“你继续说正事吧。”

太子在旁边将萧令的情绪看在心里,忍不住提醒道:“四弟,你好像很不高兴?”

萧令挑眉:“是吗?”

太子点点头:“你对陆姑娘很凶。”

萧令惊讶道:“我以前不也是吗?”

“……”

绿蜡和穆冉对视一眼,心道:您刚刚不是挺温柔的?

太子仿佛看穿一切,并不理他的争辩,对陆晚笑眯眯道:“你继续说吧。”

陆晚这才道:“偷袭我的两个人都很壮,身高不到七尺。据我所知,圣上这次春狩,能跟随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个个都是身材高大匀称的男子,所以,不是宫里的侍卫。”

“而他们穿着的是侍卫服饰,所以如果不是从外面混进来的,就是一早有人安排好的。”陆晚说到此处,抬眼谨慎地看了萧令一眼。

萧令目光幽深,道:“你继续。”

得到许可后,陆晚道:“这些人,是贵妃娘娘派来的!”

闻言,太子震惊地看向陆晚。

这丫头,看着单纯柔弱,其实心思缜密得很哪!

萧令不以为然,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陆晚一笑,轻声问道:“殿下可还记得从浣衣局调过去裴贵妃宫里的那两个宫女?”

萧令想了想,道:“就那个在你的镯子里做手脚的宫女?”

陆晚道:“那个是大宫女,已经被打死了。剩下两个小宫女,一个叫阿春,一个叫阿花。在我入浣衣局那天和我结下了仇……”

“今天抓住我的那两人,虽然装扮成男人的样子,可他们的双手细腻,手指上有茶叶的味道,这是经常侍奉茶水的证据。”

萧令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你不会是舔了人家的手指吧?”

陆晚惊讶道:“殿下怎么知道?”

第120章 打狗去

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她好一会儿,萧令站起身来:“好了,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他一脸正经道:“狗咬了人,怎么办?”

“……”众人都呆了呆。

今天的晋王殿下,真不对劲!

不过两刻钟之后,萧令带着陆晚,出现在了皇帝的营帐外。

裴贵妃和皇帝同行,住一个营帐。

陆晚有些后怕,本以为萧令会用什么暗地里的法子,让裴贵妃吃个大亏。或者是借刀杀人之类的。

毕竟以她对萧令的了解,这个人做事不显山不露水,属于在河边走也不能湿了鞋的那种谨慎细微之人。

可谁知道,他竟然直接就来到了皇帝的营帐外。

陆晚低头看着脚尖,小声道:“殿下……其实我也没伤到什么,要不还是算了吧……?”

脸色一沉,萧令眯了眯眼:“没伤到什么?”

“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除了脚扭了一下。”她小心道,“惊扰圣上可是大罪,要是因为这件小事让圣上对殿下不满,我……”

心里暗道,一个是贵妃,一个是皇子,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无论谁占了上风,最后皇帝都会怪在她头上。

眉头皱了皱,萧令有些生气:“小事?你真不知道他们给你喂的什么药?”

提起这个他周身便散发出一股子戾气,她这是被送到自己营帐里,所以安全无损的回来了。若是送到别人营帐呢?

可即使这样,不也被自己……

心虚的看她一眼,双唇依然有淡淡的印记,然而她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神情,目光清澈见底,让他莫名又气又怕。

“我知道。”陆晚轻声道:“可我这不是没事嘛。”

“那要是有事儿,怎么办?”没来由的,他突然问了一句。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这是女子关乎声誉的问题,这样问很是失礼。

可他又很想知道,若她知道他亲了她,会是什么反应。

没来由的,他心头有些紧张。带着三分希冀七分谨慎地望着她,然而,陆晚低垂着眼睫,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萧令抚了抚眉心,面前这个人,心思浅显,循规蹈矩。一直秉承着大家闺秀的良好教养。

这么对比之下,感觉自己有些不知廉耻……

他微咳一声,声音有些不自然:“……脚还痛吗?”

“嗯。”

“……”

对于讨女人开心,晋王萧令其实一点都不擅长。

第一,向来是女人追着他跑,他成天烦不胜烦,压根没想过要讨谁的喜欢。

第二,以皇后幼子的身份,他打出生起便在云端,而后来顾家又倒台,养成了高傲又冷淡的性子。

内侍王季过来时,恰好看见晋王殿下眉头微皱,望着陆晚欲言又止的样子。

微一惊愕,王季躬身回话:“回禀殿下,圣上请殿下再稍等片刻。”

他看了看站着的俩人,意有所指道:“圣上真是忙啊,经常看折子看到深夜,唉!殿下进去替老奴好好劝劝吧。”

萧令微微颔首,有礼道:“好。多谢王公公。”

王季又望了望两人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陆晚身上,躬身走远了。

春天的夜晚还是很冷的,一阵冷风吹来,陆晚忽然觉得后背一凉,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

萧令看她一眼,道:“你害怕?”

陆晚摇摇头:“没有。”

萧令认真道:“这世上,不是你退一步,恶人就会饶过你的。你想息事宁人,但是坏人就会觉得你软弱可欺,直到最后把你逼上绝路,他才善罢甘休。”

“……可是……”

萧令暗中叹了口气,她这样的人,其实真的比较适合吴郡那样恬淡的生活。这皇城中的一切,她大概永远适应不了。

然而,她轻声说:“可是,因为自己的小事连累殿下,我会过意不去的。”

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

营帐前的宫灯照在他眉目之间,蒙上一层柔光,一张冷清的脸霎时多了几分温柔,如雪后初绽的梅花,清傲又灿烂。

陆晚看得呆了呆,心中暗道:晋王殿下这张脸可真是好看啊。难怪裴嘉月天天想嫁他。

想了一下她便掐了掐自己掌心,怎么能被一个笑容迷惑呢?晋王萧令是什么人?是算计了正反两派最后潇洒转身,上了河岸一点水都没沾裳的人!

从父亲案发之日到现在,明面上看是有人一心想要摘掉太子党,然而事实是到现在为止,太子党已经逐渐掌握了礼部、吏部和鸿鹄书院。

萧令这个人厉害就在于此,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最大的受益者,可是谁也也不能说是他算计的。

就算以后摆明了摊开了来说,也叫人无可奈何:事实如此,他并没有叫礼部侍郎去临摹字帖呀。

这样一个人,天生的权谋家,上位者。

那深藏的野心,又怎么能是一张温柔的皮囊可以掩饰的呢?

………………

天子营帐里。

皇帝刚刚处理完堆在案头的奏折,活动了一下微僵的手指,他接过裴贵妃递过来的热茶,道:“幸好有你陪着朕。”

因为陆扬的案子,裴延盛告了假,堆积的公文就全只能皇帝一人处理。

裴贵妃娇媚一笑,“圣上别太累了。有些不紧要的事情,可以安排下去给皇子们分担。”她伸出一双柔软温暖的手,给皇帝捏着肩膀。

皇帝微眯了眼,裴贵妃双手力度恰到好处,叫人感觉舒适又有分寸,紧绷的大脑瞬间便放松了些许。

这一放松,他就少了几分戒备,随口道:“太子体弱而心善,眼下朝中局势不稳,很多事情还不能交给他处理。”

察觉到按在肩头的手顿了一顿,皇帝微微抬头,狭长的眼睛眯了眯,“爱妃怎么了?”

“圣上说的是。”

表面笑得明媚,心中恨意滔天。姓顾的女人太厉害!在最恰当的时机选择了死,让皇帝把情分永远留在了记忆中。

一个死去的对手,比活着的更难对付!

皇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似乎是安抚她,道:“楚王是个好孩子,等过一两年他立了妃,朕就让他留在京城,替朕分忧。”

裴贵妃趁机道:“圣上您看裴郡主怎么样?”

皇帝一笑:“这事爱妃也知道了?”

“什么事?”

皇帝面有喜色:“郡主跟朕请求赐婚于晋王!”

第121章 金玉良缘

裴贵妃只觉得一阵血往头上冲:“她请求赐婚??”

“没错。”皇帝握了裴贵妃的手,很是高兴的样子:“嘉月这性子呀,真是像极了朕的皇姐。想嫁谁就要嫁谁,打定了注意就没人能改。”

“朕本来想同你商量一下的,可一想,你是她的姑母,又怎么会违了她的意呢?”

皇帝仍在温声细语地说着,裴贵妃耳边嗡嗡嗡的一片,什么也听不见了。

陆晚跟在萧令身后进来营帐,远远地便看见皇帝和贵妃正在闲聊,一副恩爱如寻常夫妻的模样,心中就有些不安,万一裴贵妃不认账,怎么办?

皇帝抬眼见到萧令身后跟着个女子,目光微微顿了顿。

裴贵妃看见陆晚,却是脸色微变。

陆晚在那张明艳至极的脸上,看到了恼恨、惊讶、嘲讽、傲慢等等情绪。

但是不过一眨眼之间,她便展颜一笑,又是那样国色天姿的动人。

眼看着二人行了礼,他才道:“晋王来得正巧,朕刚好有件事要和你商议。”

“儿臣正好也有事情要禀告父皇。”

裴贵妃话里有话道:“深更半夜,不知晋王怎地和陆姑娘在一起?”

萧令微微笑道:“本王为何会同陆姑娘在一起,贵妃娘娘不是清楚得很吗?”

这话十成的冷硬,偏生他脸上却带着温雅有礼的笑容,裴贵妃被噎得半死,可面儿上却没法说什么,只得保持着笑容道:“晋王说笑了,本宫怎会知道你们的事情。”

“贵妃娘娘谦虚了。”萧令半垂了眼,“娘娘要是不知道,那今天本王便找错了人。”

“来人,给晋王上茶。”皇帝今天心情很是不错,“晋王,朕准备将裴嘉月赐婚于你。”

此话一出,萧令面色一凝:“什么?”

看他一眼,皇帝抬了抬眼皮:“你不是一直想娶裴郡主为王妃吗?郡主也钟情于你,你们两个自小一块儿长大,能够成就一段良缘,这是朕这几年来所见的最大的喜事。”

“……”萧令一时半会有些说不上话来。

娶裴郡主为妃,的确是他一直计划之中的事情。虽然他并不喜欢裴郡主,可为了打破裴家与楚王联姻的计谋,为了让太子能够顺利的继承大统,他必须要娶了裴郡主。

就利益来说,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好婚事。进可打破楚王党的联盟,退可为朝廷剪除外戚威胁。虽然裴郡主娇蛮霸道了些,可对他是百分百的痴情。再不济,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不满意正妃,纳几个侧妃什么的不就好了。

可问题是,萧令现在开始隐隐有些排斥这桩婚事。

他捧着茶杯,脸色紧绷,微一侧目,瞥了一眼站在身侧的陆晚,胸口没来由的涌起一阵异样。

循着萧令的目光,皇帝也扫了一眼陆晚。

正是妙龄年华的模样,模样娇俏而稍显稚嫩,身段单薄而更显柔弱,双眸清澈,像是清水映梨花一般,三分淡雅七分高华。

比起裴嘉月那样娇蛮任性的性子,这样的柔弱乖巧,的确是更容易让男人怜惜。

脸上闪过极其细微的阴沉之色,皇帝忽然道:“陆晚,你觉得如何?”

陆晚被皇帝没来由的点名,心中一震,她谨慎地看了一眼萧令,道:“圣上赐婚,当然是金玉良缘。”

“是么?”萧令放了茶杯,双眉微挑,看着有几分薄怒。

“……郡主和殿下都是身份高贵之人。”陆晚有些头疼,不是为了给她找出下药之人才来的吗,怎么变成了谈论晋王的婚姻大事了?再说了,晋王的婚姻,又是她能随便说的吗?

眼见得萧令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连忙道:“殿下才貌无双,郡主风华绝代,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萧令笑了一声,垂眸抿了一口茶,没说话。

是啊,全长安城,论家世论相貌,能做晋王妃的,裴嘉月是第一人选。

可这话从眼前这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叫他生气?

“父皇。”放下茶杯,萧令恢复了平静如常,淡淡道:“儿臣今夜前来,是有要事要禀报。”

“嗯?”

萧令颔首,一字一句道:“有人陷害儿臣清誉!”

“陷害你清誉?”皇帝脸色顿时就紧绷了起来。

“是。一名宫女穿上陆姑娘的衣服,偷偷摸摸溜进了儿臣营帐之中,又趁着儿臣熟睡,爬上了儿臣……的床上。”

“穿上陆姑娘的衣裳??”皇帝的脸色更沉了,转头看了陆晚一眼,眼神霎时添了几分锐利。

萧令朝门外命令道:“带进来吧。”

“圣上。”穆冉绑了一个人推进来。

皇帝瞧了一眼:“这是哪个宫的?”

裴贵妃脸色发白,回道:“圣上……这是臣妾身边的春儿。”

那春儿被穆冉一脚踢翻在地,脸色潮红,浑身上下衣衫凌乱,嘴里却不住地哭着求饶。

陆晚惊讶地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看向萧令。

只见萧令面无表情,道:“这种货色贵妃也往本王床上推?当本王瞎了还是死了?”

裴贵妃脸色又白了几分,明明是叫阿春对陆晚下药,谁知道陆晚好端端的,而阿春却穿着陆晚的衣裳,被人抓了进来!

皇帝的声音跟冰渣子似的刺得她生疼:“贵妃,给朕解释一下吧。”

又是这么一句!裴贵妃恨极怒极,朝地上那失态的宫女踢了一脚,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招了什么不干不净的邪气!!”

她朝皇帝掩面欲哭道:“圣上,此事都怪臣妾。”

“怎么回事?”

“都是臣妾不好。”

不得不说裴贵妃变脸的功夫极好,刚刚还震怒不已,这一瞬已经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一边擦泪一边哭道:“臣妾晚上忽然想吃酸梅糕,可这里又没有,就让她去乐康公主那边取。可臣妾忘了,从这里去乐康公主营帐,要经过小孤山……那座山怨气太重,这阿春定是撞了什么邪了!”

皇帝神情忽然怔了怔,下意识道:“小孤山?”

这座山上曾经发生的事情,也叫他刻骨难忘。也正因为如此,他每年才会来此地围猎。

贵妃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点点头,泪眼婆娑道:“都怪臣妾,是臣妾的不是。”

第122章 祝殿下大婚之喜

这话明显的胡说八道,可配上裴贵妃那国色天姿的脸,加上梨花带雨的泪容,却让人不忍指责。

皇帝眯了眼,正待开口,萧令忽然开了口。

“贵妃娘娘确定是鬼魂作祟?”萧令微微一笑,这笑容分明轻柔得很,却让裴贵妃后背一凉。

“……是。”

“既然如此,本王倒是有个法子破解。”萧令站起身来,“本王曾听人说,民间对于这种淫艳邪神,有一道绝佳的破解之法。”

“哦?”皇帝好奇地抬眼。

萧令一本正经道:“用牛粪塞住口鼻,捂上十二个时辰,邪神自然退散!”

地上的阿春本来就吓得半死,听得这话连声哭道:“娘娘,救我!!”

“闭嘴!”怒斥一句,裴贵妃转头向萧令道:“这种荒诞不经的民间传言,殿下也信?”

萧令惊讶道:“怎么荒诞不经了?鬼魂之说可以信,民间传说就不可信了?”

被他的理直气壮堵得哑口无言,裴贵妃气极反笑,还未说话,萧令直接命令道:“来人,拉下去!”

“娘娘!!”阿春睁着一双惊恐万分的脸,被穆冉一把拖了出去。

“把她的嘴堵上!!”裴贵妃气得脸色惨白,可皇帝只支着额头不出声,她断不能为了一个宫女坏了大局。

待阿春被拉了下去,皇帝开口道:“晋王,赐婚之事你怎么看?”

萧令微微笑道:“楚王都还未选妃,儿臣若是先娶了正妃,岂不是让朝中大臣们议论父皇偏心?”

“是这个理。”皇帝点头。

他躬身行礼道:“边境苦寒,楚王难得回京一趟,父皇不如先替皇兄定了婚姻大事……”

裴贵妃看了一眼萧令,奇怪,他之前不是很想娶了裴嘉月吗?想方设法地要破坏裴家和楚王联姻不是他吗?怎么一下子改了主意?

目光落在陆晚身上,她隐秘地一笑,计上心来。

皇帝道:“若先把楚王的婚事办了,你就迎娶嘉月?”

萧令嘴角微抽,笑容凝在脸上。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挥挥手道:“就这样定了,你退下吧。”

一场闹剧就这样收场。

陆晚很是意外,见惯了晋王殿下运筹帷幄的算计,第一次见他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

一想到陷害自己的人现在得到了惩戒,她脸上的笑意就有些藏不住。

萧令沉默着走在前头,直到远离了皇帝营帐,他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眼神冷得要杀人:“金玉良缘?”

陆晚笑容一僵,下意识地就往后面退了一步,小声道:“我说的是实话。”

“才貌无双?”他又向前一步,长眉微挑。

陆晚又退了一步:“那是夸殿下您的。”

“那郡主风华绝代??”

“……我……”眼看他越逼越近,衣袍上清冷淡雅的香气拂在鼻尖,陆晚莫名觉得这香味有点熟悉,却又不知何时这么熟悉。

“天造地设的一对??”深幽的眸子盯紧了她,带着三分恼怒七分骄傲。

再退一步,她的后背靠在了高大的梧桐树上,而身前这人距自己极近,呼吸微乱,鼻尖已经触到她的额头。

陆晚有点慌,伸手抱胸勉强隔开一点距离,小声道:“那是祝福殿下大婚之喜!”

什么人这是!不是皇帝赐婚让他不满嘛,为什么跟她过不去,又不是她去求的!

把她脸上的不满看在眼里,萧令倏地伸手撑在她背后的树上,将她困在臂弯之间。

他眸色如墨,低垂着头看她:“祝福本王大婚?”

不知为何,一靠近她,他便有些沉不住气。看见她唇角微红的印记,用了极大的克制,才忍住再次贴上去的冲动。

不,这不是他。

他是个很快就要迎娶裴郡主的人,也是一心要替太子披荆斩棘付出心血的人。

前面的路会很艰难,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贪恋红尘。

只一瞬间,眸子里燃起的热情褪去,他冷哼一声,放开手退后一步:“夜深了,回去吧。”

这人怎么了?陆晚愣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晋王殿下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喜怒无常。

她摇摇头,转身掀帘准备进去自己的帐篷里。

“阿晚?!”一声怒斥传来。

陆晚吓得连连后退,差点绊倒在门口。

疑惑地转身,借着门口的灯光,才看清陆扬一脸怒气站在门口。

“爹……”陆晚还未开口,陆扬脸色铁青,眼里怒气冲天,掀了门帘。

“你是不是把爹的话全当耳边风!”

进了屋,陆晚忙倒了杯茶递给陆扬:“爹,您喝茶。”陆扬待她一向极其疼爱,所以见他生气,虽不知道是为何缘由,却是毕恭毕敬地先把态度放低了。

谁知,这回陆扬的怒气并不简单。

他接了茶,将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斥道:“跪下!”

陆晚抿了抿嘴,有点委屈地看向父亲。要罚她,也得有个说法吧……

“跪下!!!”

听出父亲话语中的冷肃和心痛,虽然委屈,陆晚不敢再犹豫,立即就依言跪在了父亲面前。

“爹……”陆晚抬起小脸委屈至极的看着他,就连在监狱,都处变不惊的爹爹,此时气得脸色发白,胡子直颤。

“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陆扬厉声道。

陆晚想了想,低声道:“我不该怎么晚了还呆在外面。”

陆扬心头的怒火蹭蹭蹭的往上爬,训斥道:“爹爹真是白嘱咐你了!晋王是什么人,他是皇子!你是什么身份,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半夜和他站在门外干什么?孤男寡女,没羞没臊!我们陆家怎么教出了你这样的女儿!?”

“爹……”

“陆大人!”绿蜡听着这话实在是太重了,虽然晋王是皇子,可对陆姑娘很好啊,给她包扎还把青玉丸这么贵重的药都给了她。

“你退下。”陆扬冷冷道。

绿蜡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给了陆晚一个“小心”的眼神,退了出去。

陆晚委屈地望着父亲,道:“爹爹,我知道错了。”

“你错在哪了?”陆扬揭开茶盖碗,抿了一口,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问道。

“女儿错在不懂得身份有别。”陆晚跪在地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爹爹,阿晚错了,以后再也不惹爹爹生气了,你原谅阿晚一次好不好?”

第123章 不要和晋王走太近

陆扬望着她,胸口像是要炸了一般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半晌,陆扬放低了声调,道:“我对不起你娘。当年我答应过她,要好好的教导你,把你抚养成人,看你高高兴兴的嫁出去……是爹爹不好,没能好好照顾你。”

陆晚眼中的泪水忍不住就滑落了下来,吧嗒吧嗒掉在衣裙上。

她抽泣道:“爹爹,阿晚以后再也不和晋王殿下有任何交集,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叹了口气,陆扬才道:“阿晚,你记住了,不要和晋王走太近。明白吗?”

陆晚擦擦泪水,低声道:“女儿明白了。”

陆扬起身,抬腿出了门。

陆扬前脚刚走,绿蜡便掀开帘子进来。

“陆姑娘,您别哭了,陆大人也是关心您,这不是怕您在晋王那受欺负嘛。”绿蜡拿了帕子一边给陆晚擦泪,一边悄咪咪地开导她。

“虽然他对您要求是严格了点,但是也是为您好呀。您就别伤心了。”

陆晚委屈道:“可我也没和晋王走太近呀。”

绿蜡一拍脑袋:“嗯……奴婢觉得,陆大人对晋王殿下是不是,好像是,有什么成见哦?”

陆晚想了想,萧令有些事情做得的确不够君子,可是这些又不是她做的,为什么凶她呀!越想越觉得委屈,她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陆大人肯定是对晋王殿下有什么误会!所以怕您吃亏,可说句良心话,晋王虽然有时候是凶了点、架子大了点、手段阴了点,可他没有害您呀!”

绿蜡越分析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奴婢觉着,肯定是陆大人有什么误会,您知道他们经常在朝堂上有争执,有时候不对付也不是什么怪事。所以这事儿不怪小姐您。”

陆晚吸吸鼻子,让绿蜡扶着自己慢慢站起来,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觉得我和晋王殿下走得近吗?”

“……嗯,没有……吧?可是我觉得……”绿蜡歪头想了想,“您和晋王走得倒是不近,就是好像晋王对您比较特别。”

“比较特别??”陆晚愣了愣。

“是啊,远的不说,近的说今天,您看又是给您包扎又是送药的。而且啊,您当时昏迷不醒时,一直缠着他呢!”

陆晚震惊了:“我?缠着他??”

绿蜡点点头:“是啊,您抱着他不肯撒手,还撒娇要他抱。殿下当时脸都红了!您是没瞧见啊,我和穆冉都惊呆了,跟着晋王府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见殿下红脸……”

绿蜡吧啦吧啦竹筒倒豆子一般说着,陆晚听得埋了头,忽然觉得,爹爹骂自己是对的。

绿蜡还在继续说:“您也别太担心,殿下没生气,反而还温柔的哄您了呢!老实说,他对您还真不错。”

陆晚却闷闷地想,自己是真的该和晋王保持一点距离了。

萧令的营帐内。

萧令坐在书案前,墨发微散,丝袍轻束,全神贯注在思索着什么。

摊开了宣纸,修长的手指捏着毛笔,却始终没能落笔。

根据派出去的人回报,那天中途刺杀陆晚的蒙面人,是步青山的人。

他的记忆力很好,调查过陆扬、步青云、步青山的资料。甚至连县域志上记载的关于他们的点点滴滴都记清楚了。

他知道步青云是陆扬安排在鸿鹄书院的人,为的就是架空裴延盛的权力。可步青山难道也是陆扬的人?

这念头一想起,便让人震惊。

字帖之计,是萧令和陆扬合谋而定的,为的就是拿下礼部的实权。从始至终,他确保没有透露给第三个人知道。

就连步青山送给陆晚的那封密信,也是他安排之中的事情。

但是刺杀却不是。

可是陆扬也没道理派人刺杀自己的女儿啊。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步青山和陆扬的关系,不简单。

一个是混迹江湖的武林帮主,一个是宦海沉浮的朝廷命官,一条象征着谋逆案的白玉绫,到底是怎么把他们扯在一起的?

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让萧令心头涌现出无数的疑问。

陆扬,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写不下一个字,他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脑子里莫名闪过那张含羞带俏的脸。

“要抱抱……”

“你真好看。”

“祝你大婚之喜呢!”

心头莫名地一紧,抚了抚胸口,他微微皱了皱眉。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要命!

他暗自有些恼意:陆扬啊陆扬,你可真够厉害的!

瞧瞧自己这心神不定的样子,早点把大婚定了也不是坏事。

他重新拾起毛笔,微微叹了一口气,收敛心神,蘸了墨水开始落笔。

第二日,金吾卫和修罗卫倾巢而出,在山中进行了狩猎比赛,引得各位贵女们也争相跟随,一时间弓弦齐响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萧令和太子在山中小道上缓缓而行,太子拂了拂飘落在衣袖上花瓣,动作温雅端庄。

他道:“这两天你似乎都不怎么高兴?”

萧令道:“有吗?”

“听说父皇要给你赐婚了。”

萧令皱眉,望了一眼前方策马奔驰的女子们,长安城民风开化,贵女们骑马射箭都比较热衷。

然而陆晚站在花树之下,正低头和身旁的丫鬟说着什么,说到高兴处,仰头望着一树繁花,扬眉浅笑。

别人都想着在狩猎中大展风采,而她就只在意树上的花朵?

真是……

不由自主地,他的嘴角微微弯了弯。

萧令眉眼本就生的极好,脸上也经常挂着淡淡微笑,可那笑容永远是清冷淡漠的,不像现在这样,光风霁月,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明朗。

太子愣了愣,他讶然道:“……四弟?”

萧令回过头来,蹙眉道:“皇兄,我是不是不该娶裴郡主?”

顿了顿,他有些疑惑道:“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想。”

太子抬眼,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这个弟弟。

母后亡故之时,太子已经十七岁了,很多事情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而萧令不同,当时只有十三岁,正是对人世间情感懵懵懂懂的年岁。

这个时候从云端掉落冰窟,可想而知忍受了多么大的伤害。渐渐地他越来越冷淡,而这样的笑意,从他脸上出现,是头一次。

第124章 本王一直在此

“因为她吗?”太子微微抬头。

萧令也又望了过去。

一树灿烂的桃花之下,陆晚正折了几枝抱在怀里,粉红的桃花映得她眸子潋滟动人,春风摇曳着她的裙摆,衣袂飘飘,美好得像是山林之中的花仙子。

萧令微一皱眉,否定道:“没有。”

太子道:“……我还没说是谁。”

萧令不悦,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这时,裴嘉月的声音隔着层层花叶传来:“陆晚,给我死出来!!”

裴嘉月带着几个穿金带银的贵族小姐,冲了过来。

“仗着殿下护着你,蹬鼻子上脸是吧!”

冷不丁被人吼了一嗓子,抬头见是裴郡主,陆晚当即有些头大:“郡主怎么了?”

裴嘉月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迷惑了殿下?为了帮你出头,殿下竟然连贵妃娘娘的宫女都罚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祸害!”

原来她是为了裴贵妃的宫女出气来了。明白她的来意之后,陆晚有些觉得好笑。

她道:“惩戒阿春的是殿下,和我没有关系。”

“你以为我信?”裴嘉月摸出袖中长鞭,在手心掂了掂。

太子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准备出去阻拦,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瞧了萧令一眼,只见萧令面色平静,目光冷淡,哪里有半分紧张的样子?

莫名的,太子就停下了脚步。

裴嘉月绕着陆晚走了一圈,嗤笑道,“其实昨天晚上你就藏在晋王房里,对么?”

“可不是吗。”后面的女子们也纷纷投来鄙夷的神色,浑然忘了自己当时看晋王洗澡时没羞没臊的神态,“我们听得真真儿的,那声音可会勾人了!”

“太不要脸了!”

“学学人家那娇弱的劲儿!”

“就是,多会装啊!”

众人鄙夷有之,嫉妒有之,空气里充满了唾沫星子。

陆晚茫然地扫了一圈虎视眈眈的女子们,问绿蜡:“阿春是为什么被殿下罚的?”

绿蜡虽然不在场,可当时的情形早就被传了个遍,她点点头认真道:“因为勾引殿下。”

“是哦。”陆晚恍然大悟,看向裴嘉月,“不说我都忘记了,好像是因为穿着我的衣裳,跑去殿下营帐……我还没问明白呢,为什么要穿着我的衣裳?”

“谁知道是不是你嫁祸!”裴嘉月用鼻孔看着她,“好端端的,贵妃娘娘的宫女怎么会有你的衣裳?”

陆晚微笑看着她:“是啊,贵妃娘娘的宫女怎么会有我的衣裳??”

“当然是你嫁祸……”裴嘉月脱口而出,正对上陆晚那微扬的嘴角,一愣,便猛地收住了话,“贱人!你竟然敢污蔑贵妃娘娘!”

陆晚平静地道:“我可没有。”

“还说没有,郡主,她分明就是给你下套呢!”

“对啊,这话不是说贵妃娘娘命人偷了她的衣裳陷害她嘛!”

“啧啧,仗着有晋王殿下出头,连贵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呢!”

这话说得,一个比一个难听,一个比一个愤怒。仿佛被晋王惩罚的人不是叫阿春的宫女,而是她们。

陆晚安静地听着,不反驳也不生气。

“好了!本郡主耐心有限!”裴嘉月怒斥一声,她向来不喜耍这些嘴皮子功夫,掂着软鞭,她满眼愤恨地看着陆晚,“陆晚,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放过你。”

“什么事?”

裴嘉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抖了抖,居高临下地道:“把这个给签了。”

陆晚惊讶:“郡主这是做什么?”

看这架势,是有备而来。

裴嘉月将那张纸对着天空照了照,白字黑字在阳光下清清楚楚,“保证书。”

她一字一句道,“你向本郡主保证,此生不准踏近晋王殿下半步,否则天诛地灭,家破人亡!”

陆晚:“……”

真是不可理喻。

虽然她也没想和晋王殿下有什么交集,并且也已经准备远离他。可无端端地,要她签字画押赌咒发誓是几个意思!

签了可不就是等于承认了自己有勾引晋王的心思吗?!

脑子坏掉了的人才签呢!

“是啊,你要是没有勾引晋王殿下的心,就签字画押!”

“连发个誓都不敢,可不就是她存了那份心思吗?”

“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

静静地听她们颠倒黑白,等她们骂够了,陆晚才平静地开口:“我不签。”

闻言,所有的名门小姐们都吃惊地看了过来,眼中露出满满的不敢相信:“她说什么?”

“我没听错吧?”

“她竟然敢拒绝裴郡主的要求?”

裴嘉月捏紧了手中的鞭子,逼近她:“你再说一遍?”

“我不签。”抬眼平静回视她,陆晚挺直了腰板,“我对晋王殿下并无非分之想,既然根本没有的事情,为何要去签这种子虚乌有的保证?”

她抬眼与裴嘉月对视,眉眼清明,脸色冷静,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想起,这个女子,不是低人一等的侍女,而是朝廷命官家的千金小姐。

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身份压她,有什么意思?她以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求生存而忍让几分,可现在她已经恢复了身份,为什么还要低头?

少女独有的倔强和不服气,让她姿态高贵,神情冷然,气场丝毫不输给嚣张的裴嘉月。

“你……你别以为晋王殿下对你好,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看她这不服输的态度,裴嘉月手中长鞭扬了扬,警告意味明显。

“就是!郡主马上就是晋王妃了!”

旁边人帮腔道,“晋王妃要教训一下狐媚子,有什么问题?”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她父亲还有要案在身呢!”

“哼,勾引一个晋王还不够,也不知道怎么又攀上了楚王!真是毫无廉耻!”

静静的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攻击自己,陆晚算是明白了,这些人明显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闹大了,让裴嘉月丢掉晋王妃这个甜饼!

本来她也并不是多么喜欢计较的性子,亦没有和人对着干的反骨,更没兴趣和这些女人们争风吃醋。

可女人对女人的嫉妒心一旦生起,便永远无法消灭,除非是死了废了化成灰了,否则没有一天是能好好说话的。

分明是源自于男人对自己的不用心、不珍爱,可女人却总是把矛头指向另一个女人,非要和她斗得头破血流两厢伤害才肯收场。

多么可悲又可怜啊!

顿时觉得很是无聊,转身对绿蜡道:“我们走。”

“站住!!”裴嘉月猛地伸手,一把拦住她,“你今天不签字,就别想走。”

她狠狠地道:“别以为你父亲出狱了,我就不敢打你。”

“就是,打她怎么了!郡主是什么身份,打她是看得起她!”

一群人也围了过来,挡住了陆晚的去路。

陆晚年龄最小,身子又单薄,一下子被这么多女人围住,颇有一些茫然。

绿蜡忙挡在前面,怒目而视:“你们干什么啊?还有没有王法!”

看见绿蜡,裴嘉月有一些震惊:萧令竟然还放了个自己的丫鬟给这贱人?

心中更是堵得慌。

“哼!这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呢!别装了!晋王殿下不在这里!看不见你这柔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嗤笑一声,扬手就挥了鞭子过来。

陆晚虽然不怕裴嘉月这个人,可是吃什么都不能吃苦头呀!眼见着软鞭就要抽向自己,她下意识地就去躲。

然而,一个声音淡淡的响起。

“本王一直在此。”

第125章 没说不许本王拒婚吧

仿佛狂风暴雨遇上了天神,这话一出,整个林间的女人们便都呆住了。

脸上嘲讽鄙夷的表情僵成一团,齐齐抬头看向来人。

陆晚微微转过头。

只见萧令一身月白锦袍,负手立于桃花树下,不知在旁看了多久。

所有围堵住陆晚前路的女子们,见状立马变了脸,惊恐地往后挪动了几步:“晋王殿下。”

原本咄咄逼人的裴嘉月也愣了愣:“令哥哥?”

一把放开捏着的长鞭,萧令拂落掉在肩头的粉色花瓣,闲闲地挡在陆晚身前,朝裴嘉月微笑道:“这份保证书,本王代她签了,你可满意?”

说完,抬眼盯着她看,一双凤目淡淡含笑。

裴嘉月被这他这笑意看得有些娇羞:“令哥哥你……”

萧令从她手里取过纸张,慢条斯理地撕碎,纷纷扬扬的碎纸如雪片一般扬落。

裴嘉月脸色微怒:“令哥哥!”

围在旁边的女子们脸色都有点难看,她们没料到,晋王殿下竟然真的如此袒护陆晚,更没料到甚至到了要和裴郡主撕破脸的地步。

郡主可是马上要赐婚的未来王妃啊!

将最后一片纸片撒落在浅浅的青草地上,萧令淡淡道:“裴郡主,圣上赐婚是不错,可没说不许本王拒婚吧?”

裴嘉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

陆晚忍不住暗暗有些感慨,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晋王殿下真是裴郡主的克星啊。刚刚还那么嚣张跋扈的女子,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她败下阵来了。

“令哥哥!”裴嘉月红了眼,脸上仍有一丝负气的样子,嘴里却软了几分,“我就是不喜欢她!”

萧令侧目看了一眼陆晚,又看了一眼强忍怒意和委屈的裴嘉月。略有一丝不忍,一出生起皇帝对她的宠爱就胜过皇室的公主,她养成这样嚣张跋扈的性子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裴嘉月的性子他非常明白,闹腾是闹腾,却也决没有害人的心思。只怕是让人拿了当刀子使都不知道。

他揉了揉眉心,道:“都是要做王妃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小孩子气?”

裴嘉月吸了吸鼻子,怒道:“可你刚刚还说要拒婚!”

“你要是天天吃这个的醋找那个的麻烦,那可就说不定了。”

“我哪有!”

“本王的王妃,必须要有识大体的样子,毕竟将来是要管理后宅的,总不能让本王失望,你说是吧?”

“管理后宅?”世家大族的女儿都要学习如何做一个当家主母。可惜裴嘉月从来没有认真学过这些。

萧令平淡道:“既然都是要被赐婚的人了,你就不去多学学?”他一抬手,将垂下来一枝桃花折下来,递过去,朝她微微笑道:“郡主在山上转了半天,回去歇息吧。”

从不曾被他如此亲近的裴嘉月愣了一下,面露惊喜,接了过来。

仿佛是看在手中桃花的缘故,她向萧令笑道:“多谢令哥哥,我先回去啦!”

“好。”

气势汹汹而来,就这样轻飘飘的走了,一群人虽然很是有些失望,可眼下裴郡主不计较了,她们也没啥好说的了,只得跟着走了。

裴郡主则颇有一番得意的样子,临走不忘挑衅地瞪了陆晚一眼。

桃花林里终于清静了。从这里望过去,漫山遍野的粉红桃花,春光灿烂。

萧令并未离开,而是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陆晚也转身准备走。

“站住!”脸上笑容瞬间收敛,萧令抬眼瞪她,“你走什么?”

陆晚僵硬地转过身来,低垂着头不去看面前的晋王殿下。

本来晋王殿下替自己解了围,应该谢谢他才是。可要是让父亲知晓了肯定又要生气。

况且他一个马上就要被赐婚的王爷,自己也不便于和他多说什么。

可看他这架势,是要坐下来聊聊天?自己若是一句话都不说,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萧令闲闲地看着她勾着脑袋的样子,开始还有一丝好奇,慢慢地就有一丝不爽了。

她这副样子什么意思?

替她解了围,不感谢就算了,还一副极其不情愿和自己说话的样子?

岂有此理!

这才想起早上出发时候,她故意调开马头不和自己接近的一幕,上山的时候她不小心绊了一下,身边的他顺手虚虚扶了一下,她那跟烫手了一样的反应。

萧令眯起了眼,沉声道:“你躲我干什么?”

陆晚低着头,闻言总算说了一句话:“小女子见过晋王殿下。”还不忘规规矩矩施了个礼。

她怎么了?

难不成是知道了那天的事情?

不可能啊,这事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萧令皱眉看了看跟在陆晚身后的绿蜡。

绿蜡悄悄抓了一下陆晚的衣袖,放高了声音道:“小姐,陆大人不是交代了快回去吗?”

“是哦!”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眼前的晋王殿下有股风雨欲来的怒意,好容易找到个趁机退下的借口,陆晚忙又行了礼,道了一句:“小女还有急事,先告退了。”

刚刚迈开脚,一只手便拦住了她。

她一惊讶,就下意识地往后退,脚下一歪,那人刚想扶着她,就被连带着扯得往后倾。

“殿下,您要的银狐皮毛有着落啦。”穆冉策马疾驰而来,在马上嚷嚷道,“属下刚刚又猎杀了一只狐狸,您看……”

一抬眼看见面前的情形,他的嘴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剩下的话全部吞了进去。

见鬼了!

马上就要被赐婚的晋王殿下、向来对女色平平保持距离的晋王殿下,此时正一手揽着陆姑娘的腰,一手拉着她的手。姿势轻柔而暧昧。而陆小姐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穆冉当机立断,立马拨转马头就要跑。

“穆冉!”萧令喝住他,“慌慌张张干什么!”

穆冉简直想哭,作为王爷的贴身侍卫,晋王上次在营帐里就非常的不对劲,难道真如外头传言的那样,对这陆姑娘有什么想法?

可殿下是马上要被赐婚的人啊!

让他瞧见这种事,就算是殿下不杀他,裴郡主也要拿他开刀!

第126章 我也就你这么一个哥哥啊

穆冉勒住了缰绳,哭丧着脸转过头来,还不忘双手捂着眼睛:“属下什么也没看见,属下就是把猎物送过来而已,殿下要是喜欢属下马上就拿了去清洗剥皮!”

萧令扶额:“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属下知道!属下绝对不会说出去!”穆冉捂着眼睛连连点头。

“……”

“……”

萧令气得真想一脚踹过去,“退下!”

******

等陆晚走远了,太子才从树林间出来。

两个人一起慢慢沿着小路往山下走去,萧令缓缓道:“皇兄,陆扬有问题。”

太子道:“也许是你什么事情吓着了人家姑娘才避着你?”

萧令笑了笑:“那丫头心思浅得很,生气了敢指着我骂,做错事了也怕罚,现在对我这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本来也没什么,我也犯不着和一个小丫头计较,只是皇兄,什么事情犯得着让陆扬特意敲打女儿远离我……?”

太子道:“陆扬这人并没有什么让人诟病的缺点。我的几位老师中,有刚正不阿的,也有圆融事故的,而他恰好都不是,做事做人,挑不出任何问题。”

“正因为挑不出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萧令淡然道:“把绿蜡送到陆晚身边,一来是看她在京城也没个贴身可靠的人,二来就是不放心陆扬……一个在两党斗争中毫发无损的人,能是简单的人物吗?”

太子叹了口气,略有一丝疲惫:“我倒觉得,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合格的臣子。聪明至极,必然本分至极。当年他为太子少师的时候,因顾家之案的牵连,朝臣都很不看好我,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盼着我被废。”

“那年我写了让父皇不喜的文章,几个老师都没说什么,就他一个人坚持要罚我。我当时不懂,觉得他这个人很古板固执,可后来渐渐地我才发现,那些不肯罚我的人,早就走到了我的对立面,甚至悄悄打算着让父皇废储了。”

萧令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裴嘉月论心智,真不是合格的正妃人选。”

太子道:“她是真心喜欢你。”

萧令平静道:“是啊,总比两个互相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强。”

太子柔声道:“你不必为我付出这么多的,有些事情,注定躲不过,我不害怕。”

萧令眯眼笑道:“我倒也没有很为难,只是突然觉得,若我以后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却只能做侧妃,真是件天大的委屈事。”

太子微微一笑。

萧令沿着山路缓缓前行,“母后还在的时候,那会儿我还和她说,以后要娶一个像她那样温柔又漂亮的女子。母后听了这话很高兴,还把她珍藏的手镯给了我,摸着我的头说,以后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就把这个送给人家。母后还说,要对自己心爱的女子好,不能让她受委屈。”

太子轻轻说道:“四弟,你应该拒绝父皇赐婚。”

萧令沉默不语。

太子道:“这个世界上,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如果你不开心,即使坐上了那个位置,我也无法快乐。”

萧令默然,半晌才道:“可我也就你这么一个哥哥。”

太子的眼睛忽然就有些湿润。

这个弟弟啊,从小就什么都比他强,无论是资质还是心性,都比他好太多。可这个弟弟也对他最好。满朝文武都知道太子文章写得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萧令的文章其实更好。

在即将走下山的时候,萧令突然笑道:“皇兄,你别觉得对不起我。你要是觉得亏欠了,等你继承大统了,就赐我二十个美人,怎么样?”

太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轻声道:“你啊……”

他何尝不知道,长安城多少女子梦想着要成为晋王殿下的女人?可晋王又何曾把她们放在眼里过。

两个人走出林间,山下营帐中正在热闹地准备着比武,这可是能在皇帝面前展示本领的绝佳时机,许多年轻武将为了这次难得的机会准备了很久。

萧令望着来来往往穿梭的将士们,微笑道:“好久没和陆大人喝茶了。”

为什么女人要学骑马射箭?

陆晚从马上下来,累得腰都要断了。校场上几个一直担心她会从马上摔下来的年轻公子终于松了口气,暗道现在的女子真是不可小觑,为了学好骑马,吃苦程度不亚于男子,谁说女子不如男?

可他们真想错了,陆晚是被陆扬逼着来的。

之前学骑马是因为父亲身陷牢狱,为了能够将来可以独当一面。可现在父亲重新得到自由,她便松懈了。

骑什么马啊,射什么箭啊,她就只想轻轻松松自由自在的。

可陆扬顺手拿出一本字帖,说骑马和写字二选一,陆晚便毫不犹豫来到了校场。

不是她不爱写字,是那本字帖足足三百页啊!

有一些笑容清俊的贵公子们正巧看到这场景,立即心生怜惜,跑过来准备帮忙指点如何骑马。只是陆晚实在是累,听了几句也不往心里去,哪里还有心思再上马跑几圈。

陆晚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揉了揉酸痛的双腿,在那些不让须眉的长安贵女们之中,形成一幅鲜明对比的画面,显得特别可怜弱小。

然而才坐下,背后便被人敲了敲。动作不大,陆晚以为又是哪些个热心的贵公子们要来指点骑马,便毫不犹豫道:“不骑了,我不学了!”

谁知,背后那人没有一点觉悟,反而伸过来一根野草,挠了挠她的脸。

这就过分了。

陆晚气急,学个骑马,也要惹上这么多事?在场上哪个骑术不比她精湛,哪个穿得不比她漂亮,这些公子们怎么就老想着教她啊!

她没好气的顺手抓起一把沙子就朝后面那人扔了过去。

“啊!你这丫头怎么那么狠心啊!把我弄瞎了你养我啊!?”

一阵哀嚎声响起,陆晚转身,便惊呆了。

一身白衣,眉间朱砂,笑容潇洒,正是小侯爷王瑾。

他扯开衣袍将沙子一兜,然后往外一抛,便反弹回去悉数撒在陆晚身上。

嘴里嘻嘻笑道:“哎哎小丫头,晋王还欺负你吗?要不去给我当丫头好了,我府上很多好吃的!”

第127章 陆小狗和王白菜

陆晚怒道:“谁给你当丫头!”

“当然是你啊!”

王瑾也不恼,俯身拿草挠挠她气得通红的脸蛋,笑道:“我看你天资聪颖骨骼惊奇,一看就是做厨娘的奇才!”

陆晚在京城虽然不久,对面前这位小侯爷的事迹倒也听了不少。

若说京城风流,晋王占八分的话,剩下的二分就当属眼下这位了。

数起长安最荒唐的公子名单录,必须少不了王瑾。出身名门,祖上有从龙之功,可王瑾却文武皆荒废,终日游山玩水,痴爱美食。

总之,就是从头到脚都是四个字“富贵闲人”。

传闻中这个小侯爷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去青楼买花魁娘子。

买了不是为了听小曲儿也不是为了暖被窝。

你猜他为了什么?

嗯,他最喜欢让美娇娘洗手作羹汤。

晋王殿下对这种行径很是觉得丢脸,可王瑾小侯爷有理有据:“世上唯美食和美娇娘不可辜负也。”

但是对于习惯了风花雪月的女子来说,做厨娘哪里有做花魁娘子风光?

因此只要王瑾出现的地方,佳人们必然避之不及,唯恐被他掳了回去天天与柴米油盐打交道。

又因为他最喜欢让佳人学做白菜汤,所以京城美女们便送了个绰号:白菜魔王。

感觉到脸上凉凉的,陆晚气呼呼的一回头,正要开口骂他,一小团软软的东西便被塞进了嘴里。

香糯可口。

从来没有尝过这么好吃的糕点。就算是晋王府号称可以做出八百种不同样糕点的厨娘,也没有这样好的口味。

等发觉自己应该吐掉才对的时候,已经迟了,都吃下肚了。

陆晚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人。

眉间一颗朱砂的白衣公子眨巴着眼,笑眯眯道:“好吃吗好吃吗?”

陆晚气得脸通红:“你欺负人!”

王瑾捧腹大笑:“这可是我新买的花魁娘子学了两个月才学会的,下次你去我府上,我让你尝尝侯府一绝的白菜汤!”

“我才不要!”陆晚白了他一眼。

“呀,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王瑾拍手。

“……”陆晚扭过头去。

“别生气别生气,没吃够这还有一块呢!”说着一块紫色的糕点又递到了唇边。

陆晚气呼呼地抬头,看到那张笑得比花儿还灿烂几分的脸孔,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反正对这个人没有半点怕的意思,张嘴就咬了下去,咬在王瑾小侯爷的手指上。

“哎哎哎松口!”王瑾痛得直跳,毫不客气拍一把推开陆晚,皱眉骂道:“我说你多久没吃肉了啊!”

陆晚不理他,踩着马镫上了马,在马上坐稳了,这才笑吟吟道:“小侯爷喜欢喝白菜汤,可小女子喜欢喝肉汤。”

王瑾手指被咬出了血,他也没一点生气,拿手帕擦了擦,依旧笑嘻嘻道:“你属狗的啊?”

“你属白菜的啊?”

王瑾大笑:“正是正是,在下外号白菜魔王,你叫一声来听听?”

“不叫!”

“你叫一声,我明儿还给你带糕点。”

“不吃!”

“哟,那你吞口水干嘛?还瞪我,陆小狗,你知道刚刚那块糕点多贵重吗,我爹要拿一颗夜明珠和我换,我都没舍得给!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咬我一口,这也太欺负人了啊!”

“你才小狗!”

王瑾故作叹息:“烟烟啊柳烟烟,你为了给我做这八宝糕,连花魁都不做了。可我对不住你啊,你在我府上一百零八天,吃不好,睡不好,还被开水烫伤差点毁了容,可陆小狗吃了糕点一个好字都没有,我对不住你啊。”

“……”陆晚有些愧疚的看了看他。

王瑾又哼哼道:“知道自己不是人了吧?知道自己没心没肺了吧?”

“……”陆晚瞪眼,不是他冷不丁强塞给自己的嘛?

“陆小狗,心虚了?”

“你才小狗,你这个王白菜!”

“呀!好听!!”王瑾捧腹大笑,“比白菜魔王好听多了!”

陆晚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不过气恼归气恼,可眼前这个一点都不像侯爷的人,却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呀,你笑起来比生气的样子还好看!去我府上吧,糕点管饱!”

一个坐在马上怒目相向,一个站在马旁忍俊不禁。

陆扬背着手远远地瞧了一眼。

定远侯府的小侯爷?

他抚着一丝不苟的胡须,露出少见的笑意。

众人眼里的不学无术的富贵闲人?几乎没有人看好的纨绔子弟?

才不是。

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从吴郡小城来到天子脚下的京城,陆扬已经见过太多家族的荣辱兴衰了。

而定远侯是个例外。从本朝太祖到现在,历经数代,定远侯府永远屹立不倒,不是最有名气的家族,却是运数最长的家族。

这样的世家,才是最好的!

晚上御宴,当萧令的身影出现在陆扬这一桌的时候,桌上的年轻官员们都吓得有点发抖。

萧令望向陆扬微微一笑,陆扬虽然还有白玉绫的事情牵扯在身,却依然是朝廷官员,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之职。

而且陆扬又曾经是太子的老师,如果将来太子继位,那很有可能就是辅佐新君的重臣,除了那些眼高于顶的老狐狸依然和陆扬划清界限,不少年轻的官员们却依然保持着恭敬的态度,自发地上前给陆扬敬酒聊天。

陆扬微微躬身,不卑不亢行了礼,让人给晋王殿下添了位置,又叫宫女上来倒了酒。

萧令点点头,示意那些年轻人继续喝酒吃菜。

他淡淡扫了一眼桌上的官员们,大多数都是出自寒门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从鸿鹄书院提拔过来的。

萧令不经常参与朝政,一般也就是大朝象征性的来一下,小朝他基本是随心情,所以除了一些重臣,小一些的官职他并不熟悉。

晋王殿下突如其来,年轻官员们不免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倒了酒,躬着身子敬殿下,萧令笑容温和,将这些人的酒一一喝了,又温言吩咐大家吃自己的不用担心。

见晋王殿下端雅有礼,年轻官员们松了口气。

如果说鸿鹄书院的寒门学子们能有今天,首先要感谢陆扬,那么第二个要感谢的人,则是晋王殿下。

第128章 棒打鸳鸯

无论是面色如常的陆扬,还是谨慎小心的寒门官员,看到晋王殿下端坐于席间,笑容温雅,只字未曾提朝政之事,都暗自有些好奇。

一向不与朝臣有交集的晋王殿下,怎么会和他们一起喝酒?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如果说裴延盛是这些寒门学子的敌人,那么面前这位年轻的晋王殿下,则算得上半个盟友。

裴延盛执掌鸿鹄书院时期,有意压制寒门学子的仕途的梦想。作为权高位重的尚书令,要让一个穷书生不能出头,简直是比拍死一只蚊子还容易的事情。

然而正是因为晋王殿下在鸿鹄书院选妃之事,无意把裴延盛牵连其中,导致皇帝夺去了裴延盛管理之权,这些学子们才得以继续享受公平待遇。

年轻官员们职位不大,却都是朝廷的新苗子。还没有学会朝中那些老狐狸的老奸巨猾,胸怀也自然是坦诚了几分。

萧令话不多,只偶尔提一两个问题,然后静静含笑听他们各抒己见。从头到尾没有半点皇子的架子,像是同龄人之间的闲聊。

说到好处时,微一点头流露出赞赏之意,说到不好时,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打断。便是有些人言辞激烈了些,他也始终神色温和,认真倾听,绝无半点责备之意。

一炷香下来,年轻官员们对这位长相风流的少年皇子产生了莫名的好感,这样畅所欲言的局面,不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明君贤臣氛围吗?

当然,他们也只是把这个想法死死的按在心中,不敢让它萌芽。毕竟,就算是最年轻最排不上号的小官员,也知道席上那位始终不卑不亢的陆大人的底线:不可参与党争。

陆扬静静地坐于一旁,波澜不惊。

这一席谈话,看似随意,其实处处有玄机,每个提问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些寒门学子能进入仕途十分艰难,冬天只有一张薄被,夏天坐在只能容下一张小床的石头房里,真正的寒窗苦读,能坚持到最后的人都特别珍惜机会,可想要大展宏图却是更难于登天。

因为当朝尚书令裴延盛,并不器重这些寒士。

所以,即使他们是最年轻,最有才华的一批官员,可想进入朝中掌握实际的权力,其艰难程度堪比重新投胎。

当年陆扬提议修建鸿鹄书院时,裴延盛是反对最强烈的。

那个顾家倒台之后迅速成为本朝第一权臣的裴延盛,痛心疾首地指着陆扬怒斥:“培养一个寒门学子的成本有多高?朝廷要花费多少钱才能等到他们回报国家?放着这些出身优良从小就熟读四书五经的贵族公子不要,而去浪费钱财特意培养那些祖上八辈子都没有读书人的寒门?于公于私,我都不赞成!”

可陆扬当时深受皇帝信任,又是太子的老师,所以总算还有一些老臣愿意站在他这边。

皇帝虽然没有明确表明态度支持谁,看上去好像是陆扬尽一己之力扛住了压力,实际上陆扬很明白,如果皇帝真的没有这个心思,他陆扬就算是撞死在金殿上,也不会有鸿鹄书院建成的那天。

晋王殿下这一席谈话,无疑是给了这些年轻官员一个莫大的希望或者是诱饵。

陆扬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

这位不足十八的少年皇子握着青玉酒杯,眉目和煦,风流无双。

过于出色的相貌,让人容易忽略他内心的丘壑。

一席话下来,他对这些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官员们流露出肯定的意思,点名表扬了三四个言谈出色的年轻人,明显一副寄予厚望的坦诚。对那些出言犀利不懂得隐藏锋芒的年轻人也持有欣赏态度。竟让那些寒门出身的年轻人瞬间产生了几分知遇之恩的意思来。

莫名其妙的,亲眼见到少年皇子对这些寒门学子的态度,陆扬心中的戒备竟然少了三四成。

大概是这个年轻皇子轻言浅笑的态度,让陆扬第一次觉得,这个晋王殿下,是真的爱惜人才。

宴席散去,众人意犹未尽。

眼见晋王殿下被陆大人迎进了营帐,这是一场私下的闲聊。这些年轻官员们眼中闪过七分惊讶三分喜悦。

难道说,不问朝政的晋王殿下,要开始注意笼络人心了?

当然,这只是这些年轻官员们的憧憬罢了。

营帐内,萧令缓缓问道:“陆大人把周子云调往了边境?”

陆扬坐在对面,替晋王殿下倒了一杯茶,平静道:“是。”

他没有奇怪这位少年皇子暗中调查自己,本来他陆扬和萧令合作便是为了一时利益,晋王殿下不信任也是情理之中。

萧令接了茶,淡淡笑道:“陆大人当真是心疼女儿。周子云只不过是有几分情意,便要被大人亲自踩灭了。”

陆扬微笑道:“晋王殿下是顾全大局之人,自然懂得小儿女之间的事情,算不得什么。”

陆扬不去看他的神色如何,只是用茶盖碗轻轻撇去茶沫,道:“微臣知道这样做会让殿下心生猜忌,但是微臣不得不这样做。”

察觉到萧令似乎有一丝冷意,陆扬摇头笑道:“周子云的身份,也不适合和阿晚有什么交集。他终归是要回到凉州,去到神威军的,殿下再明白不过。”

周子云的父亲是顾侯爷生前最亲近的心腹将领之一,陆扬岂会不知,让周子云和陆晚相见,萧令是出于想要牵制周子云为自己所用。

陆扬神色平静,继续道:“晋王殿下只是想要通过他去查出当年谋逆案的真相,微臣保证他在凉州依然可以为殿下所用。但是,朝政之事,是男人之间的事情,微臣不想把女儿搭进去。望殿下见谅。”

萧令慢慢地喝着茶,半晌才笑道:“看来,陆大人是打算和本王一条心了。”

陆扬微笑道:“臣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萧令刚要说话,抬头看见营帐外帘子一闪,有个纤细的身影站在门口。

陆晚眼眶微红,一脸震惊地望着营帐内的两个男人。

陆扬脸一沉:“阿晚,你这是要怪爹爹吗?”

陆晚咬着嘴唇,欲哭不哭:“爹,你真的把子云哥哥调去凉州了?”

第129章 老狐狸和小狐狸

陆扬板着脸,想教训一下这个太过天真的女儿,可看着她那伤心的小脸,便心软了几分。

他放柔了声音:“阿晚,爹这是为你好。”

萧令眯起凤眸,神情有些阴沉。

陆晚不是生长在帝京的贵女,她从小就生活在江南吴郡,过惯了闲散烂漫的普通生活,没有学习如何像世家贵女一般顾全大局,也没学会波谲云诡的人情世故。

被他不轻不重的算计,可她也就是跟着情绪走骂他几句,事后也没有真正记恨过。

一滴眼泪挂在眼睫上,陆晚委屈地望着父亲,轻声问道:“是因为我吗?因为我,您才把周子云弄到凉州的?”

陆扬柔声道:“阿晚,爹答应过你娘,要好好照顾你。”

陆晚眼眶红了,低头沉默半天,才轻声道:“那他还会回来吗?”

“会的,爹答应他,等阿晚十八岁生日时,就让他回来。”

不等陆晚回答,陆扬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阿晚,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陆晚抬起头,泪眼朦胧中恍惚看见父亲两鬓的微霜。

这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在她心中一向是坚韧如松柏的风姿,自己这么一伤心,他竟然就显露出了这样的老态。

她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不敢再看脸上浮现伤感的父亲,微微别过头,目光对向正静静喝茶的晋王殿下。

在萧令看来,这个泪水盈盈,满脸写着委屈的丫头,处于懵懵懂懂的阶段,正是以为只要互相喜欢便天经地义要在一起的年龄,着实难能理解陆扬的一片苦心。

只是,不知道陆老狐狸看中了谁家小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几乎是凭着多年皇宫生存的直觉,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陆扬太聪明。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喝了一口茶,将那一抹异样的情绪隐藏得天衣无缝。

所幸的是,这丫头虽然委屈,对父亲却还是有着几分敬意,也不是什么任性的脾气,红着眼愣是没哭出来,最后声若蚊虫道了句安,便掀帘退下了。

萧令和陆扬又聊了一些鸿鹄书院的事情,好不容易让裴延盛拖下水,趁着这位权势滔天的尚书令告假在家的日子,他要赶紧把书院牢牢掌握住。

萧令心知肚明,现下朝中的老臣多半已经是站在了楚王这边,与其花大力气去笼络那些早就离心离德的老狐狸,不如重新开始培养一批真正忠于自己的人。

至于太子身边现在仅有的那些个老臣,随着陆扬的遭遇,显然有点树倒猢狲散的架势,剩下几个老臣也是爱莫能助,只能靠那口君君臣臣的心气吊着而已。

有回太子少师因为政见不同,就被裴延盛严厉批评了一顿,并且上书谏言说要皇帝重新选择辅佐太子的臣子。

可作为太子身边的老师,哪个不是有几分骨气和骄傲的?

少师当众勃然怒斥裴延盛有结党营私之心,这可捅到了马蜂窝,霎时间整个金殿哗然,纷纷跟着上书弹劾少师。

皇帝没表态,群臣便连夜跪在紫宸殿外,其声势之浩大,仿佛要一脚把太子身边的几个老师都贬下去才罢休。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又气又急,赶到紫宸殿时,见到那些平时还保持着几分表面功夫的朝臣,此时都跪在地上请命,顿时心就寒了半截。

皇帝破天荒的把这个难题交给太子处理。

可面对着这些为了家国天下苍白了两鬓的老臣子们,太子纵然是生气,却还是没忍心做出惩戒。

消息传到晋王府的时候,萧令叹了口气。太子此举无疑是最糟糕的解决方式。

哪怕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得罪所有人,都好过这样。

要么是接受裴党的建议,把少师给贬了;要么是保护好自己的老师,给裴党一个下马威;前者能够激发队友心中的怒意,后者能打压对手的嚣张气焰。无论如何,都不算最坏的结果。

太子这种两边都不想得罪的处理方式,后果是导致本就缺乏支持的太子党迅速弱了一头。

在不懂时局的宫女太监看来,这些事情是朝廷正常的小插曲,过不了多久又重归于平静。但萧令不敢掉以轻心,这显然是党争激化的一个苗头。

若再不做出应对措施,只怕是悔时晚矣。

鸿鹄书院掌握在手里,这一切令人头疼的问题,都有了一个突破口。

当然,这不证明萧令就可以完全有胜算,毕竟晋王殿下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远离朝政,所有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而这其中,必然不能离开陆扬这个关键人物的作用。

陆扬因为当年力排众议积极为寒门学子说话,所有在这些年轻人心中声望极高,想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关键在于陆扬。

好在陆扬虽然不想参与党争,却非常聪明。若他不与眼前这位少年皇子合作,那么鸿鹄书院只能再次沦为裴延盛碗里的一块肥肉。无论是从利益角度还是私人立场,这都是陆扬不想看到的。

两个目标相同的人,倒是省了很多废话,非常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从陆扬营帐告别已近深夜,春寒料峭,夜色朦胧,一弯银钩挂在天空。

穆冉就在营帐不远处候着,见萧令出来,连忙为晋王殿下披了一件风衣,悄声说了一句:“殿下,陆姑娘好像心情不好,在台子那边坐着呢。”

萧令嗯了一声,远远地看见衣衫单薄的少女坐在高台上,双手支在膝盖,捧着腮正发呆。

少女情怀总是诗,第一个产生朦胧情愫的人,又怎么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萧令站在阴影处,眯眼望着发呆的少女。

不知为何,他觉得,陆扬这样心急如焚地把周子云送了出去,不一定是件好事。

摆摆手让穆冉别再跟着,萧令径直走了过去。

发现有人走近,陆晚从呆愣中惊醒,抬头看到是晋王殿下,微微松了口气。

“这么晚了不回去睡觉?”萧令在她旁边撩袍坐下,淡淡问道。

她双眼依稀有哭过的痕迹,不知是冷的还是哭的,鼻尖微微发红,像极了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丫头。

萧令微微一笑,轻柔道:“要给你叫周子云来见一面?”

第130章 哪个男儿不想看?

陆晚摇摇头。

萧令故意道:“本王也就是随口说说,没想让他真来见你。周子云是修罗卫的人,上次为了你去求助修罗卫,本王可是把自己最心爱的一对玉狮子都送出去了,这次我可没有好东西舍得出手了。”

陆晚轻声道:“他不肯见我。”

以周子云的武功,想要偷偷出来辞个行还是很简单的。而他没有亲口来告诉他自己要走的事情,必然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不见最好。”

萧令点头:“你和他本不是同路人,相濡以沫,不如相……”

话未说完,陆晚细微哽咽起来。

萧令悄声叹息,收敛了笑意,伸出手指,但刚刚触及她脸颊,便悄然收回。

他自认并不是什么喜欢怜香惜玉之人,也不会因为女人的眼泪便乱了分寸。

只是眼前这个人,泪眼迷蒙欲哭不哭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就放柔了声调。

“我随口说的,你当真啊?周子云本来就是战士,回到凉州未必是坏事。你想啊,他要是在军中混了个一官半职的,将来陆大人还能说什么?巴不得把你嫁出去呢,对不对?”

陆晚神色凄然,抽泣着点点头。

萧令站起身来,负手对月,月色散发着如玉的光华,笼罩在他身上,本就姿容出色的晋王殿下,神情清冷,如月下美人一般不染凡尘。

他望向西边方向,轻声道:“你该替他高兴才对。凉州是每个男儿都想去的地方,总有一天,本王也要走出这长安城,去边境看一看。”

陆晚擦了擦脸颊的泪珠,怔怔道:“殿下想去凉州?”

“不。”萧令笑道:“不仅仅是凉州。那沙场的风、边关的月、江南的雪、塞外的孤烟和大漠的落日,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这大好河山的万千景象,哪个男儿不想去看看?”

陆晚瞥了一眼锦袍玉带的晋王殿下,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话。

见陆晚神色慢慢转为平静,萧令微微一笑,“带你去个地方。”

心情恢复的丫头没有半点感恩戴德的觉悟,瞬间忘了刚刚还在晋王殿下面前泪水盈盈的样子,后退一步保持着距离,道:“我不去。”

晋王殿下微微一愣。

陆晚脸色微微发红,垂下眼眸。

略一思量才明白过来,大概是这丫头对陆扬很是敬重,父亲不准她和自己有过密来往,她便恪守于心了。

他也不说破,只是笑道:“本王要带你去的地方,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陆晚拒绝:“不去。”

萧令不紧不慢道:“还有半个时辰,那儿会有难得一见的惊喜发生,你不去看?难得出来一趟,错过了不可惜?”

陆晚眉间微蹙,仰头打量着晋王殿下。

萧令转身下了高台。

陆晚紧了紧衣领,夜风有点凉,不知什么时候脸颊有些微热。

为什么这个人总让她脸红?

的确应该保持一点距离。

远处传来晋王殿下淡淡的声音:“钦天监的灵台郎南大人一个月前夜观天象,今夜适合许愿。小孤山北面的夜阑湖,可是皇家的许愿祈福之地。别人想进去还得求圣上的特旨,可惜某些人不领情。”

陆晚有些好奇,却仍是坐着没动。

萧令步伐很慢,声音依旧淡淡:“传闻夜阑湖中有武神之灵,很多年轻男子在习武之前都会去那儿许愿,立下保家卫国的誓言。而武神也会保佑他们如愿以偿。”

陆晚抬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萧令。

萧令对陆晚一向半真半假,说好吧,在有些事情上算计利用起来毫不留情,说坏吧,在有的时候又愿意身段讨她开心,也不在乎这丫头毫不买账。

这里面除了因为她是陆扬的女儿外,大概更多的是不由自主的善意,只是他也从未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毕竟晋王殿下风流多情的名声在外,虽然,他不曾招花惹草。

眼看着晋王殿下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转弯处,陆晚突然开口道:“怎么去?”

那人像是长了后眼睛一样,瞬间停住脚步,转身笑道:“你想怎么去?”

两个人一先一后穿过蜿蜒的山间小路,来到一座石头山前。

山如巨石,半山腰有一条狭窄小路,悬在山壁之上,说是鬼斧神工也不夸张。

萧令自恃轻功还可以,不是不愿意搂着陆晚掠过山头,只是一来到底男女有别,二来他也不急。

萧令让陆晚走走前面,自己跟在后面,她胆子不大,性格谨慎,在这种近似于悬崖峭壁上的小道上行走,每一步都小心异常,生怕一脚踏空摔了下去。

还未走到一半,陆晚已经满头是汗双脚酸麻。脚下不知道踩中了什么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下山去,幸好一直跟真身后的萧令一把扶住。

照这么个走法,不说她累成什么样,只怕走到天亮都不能到达夜阑湖了。无奈之下萧令只好一把揽着她的腰以轻功掠过,这个有时候镇定有时候胆怯的丫头,紧紧揪着他的衣袖没敢出声。

一到湖边,才放下她,立即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

萧令哭笑不得,堂堂晋王殿下,长安城不知道多少未婚少女不顾男女之别就为了多看他一眼,什么时候被女人这样防狼一样对待过?

没有在意陆晚的不买账,萧令径直在湖边草地坐了下来,夜阑湖静谧平静,银色的月亮静静照耀着湖面,水面飘起一层水雾,在夜色中如同笼罩着一层轻纱。

见他静静坐在湖边,陆晚似乎以为晋王殿下不高兴自己的疏远,便极为谨慎地在他身旁坐下,饶是如此,依然隔着两步远的距离。

萧令忍着笑意,不去拆穿她的小心思,指着湖面道:“再等一刻钟。”

陆晚满脸狐疑。

他微微笑道:“你看,那湖中是不是有一处蓝色漩涡?”

陆晚抬眼望去,果然,平静的湖中心正闪着耀眼的蓝光。

“当年我舅舅出征之前,便经常在此练剑,后来他成了威震边关的顾侯爷,无数年轻男儿慕名而来,为了在湖边感受当年顾侯爷的风采,而凡是在这里练过剑的,出征之后必然取得功名,于是才有了夜阑湖中有武神的说法。”

第131章 你们要劫色?

萧令眼睛望着湖面,平静道:“后来,顾家谋逆案发,也就再也没有人相信武神了。”

陆晚神情复杂,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湖面中央水波开始缓缓涌动,蓝色的光芒也越来越亮。

萧令淡声道:“世人都知道我舅舅是英勇盖世的武将,但少有人知道,在江北平叛战之前,他连兵器都没摸过。”

顾良玉作战神勇,一生胜仗无数,但是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江北平叛。当年灾难肆虐,瘟疫横行,官员**勾结,继而导致守城的将领叛变。

接连数城失守的消息传到长安,皇帝震怒,可这个时候朝中没有人支持出兵,大多数人都建议皇帝议和,赏叛军头领封地,并赐异姓王。

不是他们不想出兵,而是叛军来势汹汹,越过江北抵达中原腹地时已经近三十万人了。皇帝来不及去调拨边境的驻军,而长安城的巡防营不能离开长安。

这种情况下,时任中书侍郎的顾良玉主动站出来请求领兵出击。

具体什么情况晋王殿下没有细说,他只是望着湖面,平淡道:“白衣白马出长安,血衣红马回长安。”

陆晚没有说话,关于这位顾侯爷谋逆之案,民间也有很多持怀疑态度的,但是,案情已出,顾家已亡,相信顾家的太子党自身难保,谁愿意去想那些是非曲直?

“你看。”

陆晚转过头,只见湖面中央忽然飞舞出无数朵绚烂多彩星光,与皎皎月色交相辉映,如同天女散花,在湖面盛开出一片波澜壮阔的景象。

陆晚惊喜得瞪大了眼睛,她去过很多次花灯节,见过了无数次夜空之中的绽放的烟花,却没有一次比得过这种绚烂。

“不许愿了?”萧令侧目看过去,眼前这人双眸生辉,比湖面星光更灿烂百倍。

陆晚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立即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对着湖面十分虔诚的祈祷起来。

萧令静静地凝视着低头许愿的人,月色下侧脸清秀,细碎的头发别在耳后,耳朵不知是冷的还是高兴的,微微有些发红。

他有些微怔,胸口不知为何又涌现出那种熟悉又异样的感觉。

陆晚心满意足地抬头一笑:“许好啦!”

眉目生花。

萧令心口一震。

他第一次知道,眼前这人笑起来竟然这么好看。

小时候看史书,讲到为博佳人一笑的昏君,他总是不信的。

此刻才明白,不是昏君太傻,而是那笑容太美。

不用问都知道她许的什么愿望。面前这人眼眸亮晶晶的,问道:“殿下,夜阑湖许愿真的很灵吗?”

放下了戒备和忧虑的少女,满脸娇俏,声调轻柔。

萧令莫名的想起了那天的亲吻,那清香甜软的感觉,比桂花糕还好要美好。

心中一阵燥热。

揉了揉眉心,他有些恍惚。

想什么呢?!

他可是马上要有婚约在身的人了。

总不能因为她去拒绝圣上赐婚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即刻被他狠狠压下。

开什么玩笑,就算天塌地陷,他也不能!

晋王殿下并不是不懂风月,作为京城最风流的皇子,打交道的女子不计其数。可真正入了法眼的却是寥寥无几。

他自认不是生性薄凉,只是看得比较淡而已。对自己的异样情愫,也猜得到一点半点,可若说为了她去搅乱全盘计划,那基本上是一句话:不可能、不存在、不用想。

外人都觉得晋王殿下风流肆意,不被俗事束缚。可说到底他其实是个活得最谨慎小心的人,温和的面皮下是清冷的心。为了不被人拿捏到软肋,从未对谁多过半分情意,为了不被人陷害算计,从未对谁有过半分心软。

偶尔会问自己,分明是堂堂正正的天潢贵胄,却活得与蝼蚁鼠蛇一般小心,为了什么?!

当然,答案始终只有一个。

心思单纯的陆晚怎么懂得晋王殿下的百转千回,只当他是在发呆,又重复问了一句:“殿下,这儿许愿很灵,是真的吗?”

已经恢复冷静的晋王殿下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子,微笑道:“当然。”

陆晚眯眼一笑,正准备谢过晋王殿下,突然萧令眉头一皱:“有人来了。”

他耳力极好,风中隐约传来纷乱的马蹄和脚步声。

陆晚不敢再发出声响,挪动了一下脚步,紧张地靠近了一下萧令。

萧令屏气凝神,听着耳旁风声数了数,来者不多,十八个人。

穆冉从树林阴影中掠出来,轻声道:“殿下,来者十八人,皆是草寇。”

穆冉的功夫不低,要解决八个江湖草寇,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萧令笑道:“不急,让他们上来。算计本王就算了,到底本王是碍着某些人的眼了,想不到竟连天子的围场禁地也敢闯。穆冉,先去通知弓箭手别露面,传本王命令,府中侍卫原地待命,顺便叫人去给修罗卫报个信,他谢忘抓了几个月的贼,终于送上门来了。”

穆冉领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山林之间。

陆晚捏了捏满是冷汗的手心,紧张不安地望着萧令。

他低下头,温柔道:“别怕。”

陆晚小声地嗯了一声。

十几条黑影从湖对面的林间跃出来,眨眼的功夫,就将面前年轻的男女团团围住。

萧令扫过去,这些彪形大汉从头到脚都是黑衣,而且身形非常相似,任凭他记忆超群,也找不出任何不同。

这群人看见陆晚躲在萧令身后,忍不住都吞了一下口水。

为首的一位持双刀,蒙面巾下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着陆晚,从腰肢到胸脯到脸,狞笑道:“小娘子脸蛋儿不错,就是胸脯小了点。嘿嘿,莫害怕,哥哥最会疼人!!”

领头的发话了,手下的十七个小弟便都躁动起来,美色当前,享用了再说!至于老大交代的任务,面前这个小白脸嘛,看起来就不会武功的样子,一手就要撂倒!犯得着来十八个兄弟?

领头的亮出长刀,狞笑道:“美人留下,饶你小子不死!”

“你们要劫色?”萧令惊讶。

“废话!!!”

年轻的男子没有半点护花使者该有的威武霸气,薄唇微勾,笑容和煦:“我是不是更美一些?”

第132章 连环计

提着长刀的匪徒呸了一口:“他娘的小白脸,信不信爷一刀削了你!”

萧令看向躲在身后的陆晚,手指在袖中微微向后一勾,勾住她微凉的手指,柔声道:“别怕啊。”

陆晚点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

匪徒头子冷眼瞧见这俩人的小动作,哈哈大笑:“原来是野鸳鸯啊!甭废话!兄弟们先把这小白脸拿下!”

后面的匪徒提着刀逼近,淫笑道:“小妹妹,跟哥哥走,哥哥保证会好好疼你一番!”

萧令左手悄然按在腰间长剑上,笑意依然:“各位好汉,他们出了多少银子?我可以出双倍,能不能放过我们?”

众人唾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闯荡江湖讲究的是诚信二字!兄弟们!提刀收人头!”

萧令按剑而起。

顺手揽住陆晚,动作轻盈,一点一跃,便跳出了包围圈。

众匪徒微有一些吃惊,不是说这小子没什么武功吗?看这轻功底子,显然是练过的啊。

匪徒头子不屑笑道:“小白脸,你这剑是不错,只是爷爷这刀也不俗,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血路刀!”

萧令微笑道:“是吗?”

话音刚落,一声长啸冲破夜空,匪徒头子转头,立马全身发凉。

背后正站着一个侍卫。

不知什么时候,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了十七具尸体。

这侍卫面无表情,手中提着一把长刀,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从刀尖往下掉在草地上。

头子头皮发麻,这是遇到高手了?

穆冉一刀把倒在脚上的尸体拍飞,鄙夷道:“就这点功夫,也想行刺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匪徒头子闻言震惊不已,望向萧令。

月色之下,那人扶剑而立,衣袖飘扬,风姿若仙,哪里是个普通的公子?这种贵气凌人的气势,不是皇子还能是谁?

都怪自己一时被银子冲昏了头!

双手颤抖得厉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晋王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啊!!”

陆晚被萧令用衣袖挡住了视线,然而依然挡不住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她知道,面带着微笑的晋王殿下,已经开了杀戒。

面对这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哭爹喊娘的匪帮头子,萧令只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家人在他手中?”

那匪徒愣了一下,旋即哭道:“殿下明察!求殿下饶小人一命!!”

陆晚一想便明白了,匪徒一般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所以才会做提头人头卖命的勾当,而娶妻生子了的人,就会变得害怕死亡。

既然有人叫他们行刺晋王殿下,光是许了大价钱是不行的,必然是威逼利诱两种手段一起使用。

萧令冷笑道:“不想死,难道还要本王亲自撬开你的嘴不成?穆冉,叫探子去查一查他的妻儿老小!”

那匪徒连声惨叫:“殿下饶命,小人什么都说!求殿下放过家中妻儿!”

命悬一线的匪徒已经丧失了仅剩的威风,抖抖索索从身上拿下一块玉牌。

穆冉接过检查了一番,确认无害之后,才恭敬递给萧令。

萧令接过扫了一眼,看向地上跪着的匪徒,冷笑道:“来人,把他扔下悬崖去!”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山上的侍卫们躬身应道:“遵命!”

那匪徒惨叫道:“殿下饶命!”

萧令淡声道:“你既然敢行刺本王,便知会有这样一天才是。”

十几具流着血的尸体被悄无声息地收拾完毕,陆晚脸色有些发白,强忍者不适勉强撑着。

萧令用力握了一下袖中她的手。再厉害的女子,突然一下子见到死了这么多人,也是扛不住的,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本就没几分胆子。

收拾完毕,萧令对穆冉说道:“找到他的家人,别让他们死了。”

“是!”

交代完毕转头见陆晚仍然怔怔出神,猜到她在想什么,萧令轻声笑道:“怎么,发现本王心狠手辣,害怕了?”

陆晚轻轻摇头,道:“今天这些匪徒,无论殿下杀与不杀,都是活不长了。”

顿了顿,她道:“这些人今日刺杀殿下失败,背后那人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妻儿,殿下杀了他,才能转移主谋的注意力,揪出真正揪出背后的凶手。”

萧令点头道:“你也不是那么笨。”

陆晚瞪了他一眼。

萧令嘴角微勾,笑容温柔。

穆冉扭过头去,这两人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可在外人看来,分明就是眉来眼去好吗!

一行人运功而下,很快就下了山。

刚刚站定,突然眼前火光冲天,浓烟四起。

有尖叫声传来。

“着火啦!”

“快保护圣上!!”

草地烧了起来,树丛也烧了起来,所有的营帐都着了火!整个围场,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被熊熊烈火吞噬了。

饶是一向冷静淡然的萧令,也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变了脸。

天子的营帐在最中央!

“穆冉,照顾好陆姑娘!”交代一声,萧令就准备冲进火光之中。

“殿下!”穆冉飞快跟上,正想说他要随身保护晋王殿下安全,不能让殿下一个人冒险,结果就听见四周一片呼叫声。

萧令和穆冉双双愕然,抬头便见到楚王背着一个人,像是从天而降,自冲天火光中一跃而至。

“圣上!快传御医”侍卫们奔走呼喊。

“太子呢?!快去救太子!”皇帝刚逃离危险,便转身对楚王吩咐。

楚王微愣一瞬,满脸汗水和泥土,连擦都来不及,应道:“是。”

侍卫道:“圣上,太子那边早就派人去了!”

皇帝不知是被烟火熏得还是急的,眼眶发红,怒斥道:“再派人去!”

萧令回过神来,道:“父皇,我去!”

“站住!”皇帝眼神凌厉,“你好好站着,哪儿也别去!”

萧令低声道:“儿臣遵命。”

火势虽然凶猛,太子那边却没有波及。

连他都看出来的端倪,父皇岂会不知?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这位生性多疑的父亲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自己刚刚开了杀戒,身上还有着淡淡的血腥味……

那些山贼武功那么差,怎么像是为了杀他而来?

萧令苦笑。

而自己心里藏着事,竟连这样明显的陷阱都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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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支持!对不离不弃的你表达我最真挚的爱意!么么哒!

《殿上娇》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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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少年当如公孙仪

萧令正神色深重,突然瞥见远处一道人影闪过。

似雄鹰穿破黑夜。

楚王立即一跃而起。

那名黑衣人在距离高台数丈之远,双袖一挥,便让准备靠近的楚王身形一顿,动弹不得。

紧接着他轻轻落下,拂袖,掀袍,肃然往地上一跪!

他望向台上的皇帝,几度凝噎,似乎饱含着无数汹涌澎湃的情绪。

最后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虎豹骑公孙仪,叩见圣上!”

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萧令冷着脸一言不发,手指用力按在佩剑上。直到剑身微微的颤动传来,他才察觉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

公孙仪,这个让敌寇闻之丧胆的名字,出身名门,幼年家门遭遇不测,丧失双亲,被顾侯爷从恶犬堆里所救。

十三岁时夺得武榜第一名,奉召入宫,当时武林剑师薛换正在宫中与年轻的皇帝煮茶论剑,皇帝临时兴起便让少年与薛换比剑。

薛换一剑行走天下,上至庙堂下至江湖,从未有过敌手,不说区区十三岁的少年,就是整个江湖侠客加起来,也无人能胜他两招。

可年仅十三岁的公孙仪面色自若,先发制人,虽然并没胜过剑师,却是连续两招平手,让薛换赞叹道:“少年当如公孙仪!”

皇帝大喜,破格将其提拔为巡防营将领。

那一年江北平叛,正值十五岁的公孙仪一身黑衣,一杆长枪,如入无人之境,让朝中那些准备与叛党议和的臣子们惊为少年英才。

而顾侯爷转战凉州之后,这位少年便统帅了顾侯爷麾下最有力的嫡系军虎豹骑。这支精锐中的骑兵,逢战必出,逢出必胜,再得“常胜公孙仪”称号。

可惜顾氏一族谋逆案,顾侯爷自刎而死,虎豹骑在那最后的厮杀中血流成河,心死如灰,最后公孙仪也不知去向。

有人猜测他追随顾侯爷而去,也有人猜测他隐入江湖,更有人认为他是谋逆之案的帮凶所以遁逃了。

然而时隔四年,他一袭黑衣,跪在了天子面前。

顾家谋逆已是铁案,西凉旧部在皇帝等人眼中如同逆党余孽,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怎么他偏偏就这个时候出现?

从凉州边关到皇城脚下,眼前的黑衣公孙仪,这是何等壮士断腕的气魄!

这位传言与顾侯爷形同父子的青年将领,唯一一个与天下第一剑师过招而没输的人,此时出现得那么不合时宜,却又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萧令眯起凤眸,将手指收进衣袖,不露任何异样的情绪。他知道,此时皇帝的内心肯定也不平静,那些曾经踩着顾家而上的臣子们,更是惊惶不已。

但是这些都不是事。对于晋王殿下来说,眼前最要紧的是,公孙仪不会想行刺皇帝吧?

如果说顾家灭亡最大的受益者是楚王党,那么最大的受害者便是太子与萧令了。

外戚与皇室的斗争,夹在皇权与亲情之间的少年皇子,成为随时都有可能被放弃的牺牲品,前途未卜,生死由命。

即使这样,他依然要维护那个至高无上的人。

恨不得,厌不得。

如果现在公孙仪出手,不要说楚王,就是整个围场的侍卫加起来,也未必拦得住。

但若是这样,那顾侯爷在天之灵将永无宁日!

而他萧令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帝身后,裴英阴沉地望着面前跪着的黑衣男子,蓄势待发。

四周一片寂静,以尚书令裴延盛为首的楚王党,则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看好戏的心情。

围场营帐中突然起火,在这种时候,晋王萧令却不在,然而楚王才救出皇帝,公孙仪就从天而降,皇帝若是发难公孙仪,这个少年成名的高手岂能甘心束手就擒?

给他公孙仪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对皇帝有丝毫不敬。毕竟,要造反,不是靠一人之力就可以的。

而皇帝若是放过公孙仪,那就等于与整个朝堂向背,不说当初参与定案的朝臣们,便是国子监和鸿鹄书院的年轻学子们,也是会对皇帝这种把朝政视作儿戏之举寒心不已。

皇帝再有权力,也难以堵住悠悠之口。

这等蹊跷得像是精妙布局的连环计,上哪去找?

照着孙子兵法照搬,也搬不来如此环环相扣激动人心的无双妙计!

谁知,皇帝面不改色,连正眼都没瞧一下台下跪着的公孙仪。

他接过内侍奉上的茶,瞥向萧令淡淡道:“你三更半夜,和这丫头在一起?”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围场上短暂的沉寂之后,瞬间每个人的脸都鲜活了起来。

对于一向远离朝政的晋王殿下来说,围场起火他没有救驾算不上什么事儿,毕竟这位从来没把皇权龙恩放在眼里。

可在营帐起火之时却和一个大家闺秀在一起,而这个女子好死不死正是陆扬的女儿,而且是马上要与裴郡主结下婚姻的时候,这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萧令还未开口,裴嘉月冲了上来:“你们去哪了?不要骗我,你是不是喜欢她?!你从没对哪个女人这样上心过!”

尽管看见裴嘉月气红了双眼,萧令依然无比平静。

不知为何,在争风吃醋这件事上,裴嘉月几乎没有任何智商可言。

他不说话,裴嘉月就当是承认,心中恨极妒极,却不能向萧令撒气,只得踢了身边的侍卫一脚,怒斥道:“给本郡主把那贱人绑了!”

“砰”的一声,皇帝将茶盖碗合上,递给身旁内侍,火把的光亮映在他脸上,丝毫不见情绪,淡淡地复问了一句:“晋王,你说说,怎么回事?”

陆扬向前一步道:“圣上,小女顽劣,实乃微臣疏于管教,只是小女心思单纯……”

裴嘉月怒气冲天,打断道:“心思单纯?”

她手中软鞭指了指陆晚,又指了指围场中刚刚从大火中惊魂未定表情各异的女子们,嗤笑道:

“陆大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你的好女儿陆晚,三更半夜潜入晋王殿下的营帐中,当时在营帐外大家可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可叫一个娇媚动人呢!心思单纯?敢问一句陆大人,心思单纯的女子,怎么会深夜和殿下在一起?!”

裴嘉月把“深夜”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鄙夷与恨意。她随手指向台下,命令道:“公孙仪,去,打断那贱人的双腿!”

闻言,公孙仪看向陆扬。

这个极为儒雅的中年男人,从人品到才学堪称典范,此时他也正看着公孙仪。

四目相撞,有人杀气激荡,有人稳如磐石。

第134章 不许将军见太平

裴嘉月很不耐烦:“公孙仪!本郡主叫你打断她的腿,没听见吗?”

陆扬道:“国有国法,请郡主注意言行。”

“是吗?”皇帝脸色微沉,冷声道:“公孙仪,郡主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夜色寂然,周围的侍卫大气也不敢出,手中的火把透着极度的肃杀之气。

公孙仪再度抬头,望向坐在这围场之上的皇帝。

纵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他依然保持着一个皇帝该有的冷静和威仪,脸上的表情一如当年,捉摸不透,难辨真伪。

那一日,送去凉州的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顾侯爷十八条罪状。

那些寒凉彻骨的文字,出自文官集团的手笔。

作为顾侯爷最亲近的人,公孙仪当然知道,本朝文官是如何忌惮顾侯爷麾下的那十万铁骑。

可却不知道,这些人是如此的想要他们去死。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一阵刺骨的寒意穿透胸膛。

公孙仪缓缓收回视线,冷然道:“是!”

寒风骤起,一阵强烈的杀气悄然散开。

陆扬猛然一步拦在了公孙仪身前,沉声道:“公孙仪!”

公孙仪漠然相对。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不再锋芒毕露,却是更加让人如临大敌,多年的沙场征战,让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凌人气势。

他挥了挥衣袖。

陆扬便被这扑面而来的寒气逼得倒退了几步。

公孙仪望向坐在高台上的皇帝,冷漠道:“圣上要她怎么死?”

此话一出,除了皇帝,所有人都微微一震。

这就要杀人了?

这可是陆扬的女儿。

不过台下这位怕过谁?在场的所有人,一个能挡的都没有。

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逆臣旧部,无异于一条怀恨在心的野狼。

帝王之术,在于驭狼为犬。

狼愿不愿意做狗?

自然是试试才知道。

有人感觉了其中的微妙,面露一丝幸灾乐祸:让你陆场装清高!让你独善其身!傻了吧哈哈哈!

陆扬面色微变。

这天底下,除了死去的顾侯爷,还有谁能让这位天下第一的公孙仪听话?

都是冲着他陆扬来的。

陆扬笑了一声,道:“公孙仪,你可以先杀了我,陆某绝无怨言。”

正眼都没看一眼,公孙仪衣袖又是一挥,并没有使出其他招数,陆扬一介文官,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连连又被挥退数步。

公孙仪踏上高台,目不斜视,径直向陆晚走去。

皇帝的眼神随着公孙仪,落在了萧令身上。

这位长相酷似其母的晋王,只是清冷地看着迎面走来的公孙仪,没有任何异样。

从头到尾,晋王萧令都没有表态。

很有成大事者的胸怀。

皇帝的眼神,莫名的就有些复杂。

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忧虑。

随着公孙仪一步步逼近,那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就笼罩在头顶。陆晚闭上了眼,不是害怕,而是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身为陆扬的女儿,自己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成为别人博弈的赌注。

随时可以被牺牲。

郡主的嫉妒也好,萧令的沉默也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她是陆扬的女儿,就不可避免这种局面。

所以父亲严厉阻止自己和晋王有过密的交集。

可单纯的她却认为父亲是出于男女大防,认为父亲是担心她和晋王产生什么纠葛。

错了。

这是权力的争斗,她是一个弱得不能再弱势的女子,根本没任何反抗的余地。

四周一片寂静。

杀手迟迟没有动手。

陆晚睁开眼,有两个人挡在了身前。

一个红衣飒飒,一个白衣飘飘。

正是楚王萧肃和小侯爷王瑾。

再加上一个黑衣公孙仪。

三人均是相貌非凡,剑拔弩张的对峙,气势如虹,竟让周围刚从火灾中惊醒的贵族小姐们看直了眼。

准备取人性命的公孙仪并未动怒,只淡声吐出两个字:“让开。”

楚王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黑衣男子。

一言不发。

而王瑾则相反,一脸谄媚,嘻嘻笑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公孙仪?嘿嘿,公孙大哥,动手之前,能不能先教我几招武功啊?我爹总跟我念叨,说当年你和剑师薛换那场比武威风得很呢!”

公孙仪漠然。

见情况不对,裴嘉月气急败坏道:“你们拦着干什么?那个贱人如此不知廉耻,你们还护着不成?”

王瑾急得收了笑意,转头道:“嘉月啊,我知道你在意令哥哥,可这事人命关天,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唉呀,裴英,你冷着一张脸站那做什么?快管一管你妹妹啊!”

裴英双手抱胸,立于皇帝身侧,没有理他。

眼下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皇帝要拿陆晚做文章,而对于能让陆扬吃瘪的局面,裴家喜闻乐见,他才不会去管!

公孙仪冷声道:“在下奉旨行事,请二位让开。”

楚王平静道:“你敢。”

长剑出鞘。

这两个同样少年成名威震西凉的男子,似乎对这场较量早就等候多时。

公孙仪目光越过楚王与王谨,落在晋王殿下身上。

这是顾侯爷最器重的人。

而殿下身后的女子?

谁在乎。

反正他公孙仪不在乎。

“请陆姑娘自己出来吧。”公孙仪说道。

陆晚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这个冷漠的杀手。

楚王和王谨明显不是对手。

她看向台下,陆扬脸上渐渐浮现痛苦之色。

绕了一圈,陆晚的目光最终浅浅停在了晋王萧令肩头。

萧令苦笑。

这里不是晋王府,他说了不算。

第一高手公孙仪,他并不放在心上,毕竟是舅舅最亲近的心腹。

可坐在那里的皇帝,绝对不是可以用寻常的父子关系来看待。

这围场中,武功第一如公孙仪,文才登顶如陆扬,在这个天下至尊的男人面前,还不是如同两枚棋子?

无论皇帝想干什么,也不管公孙仪是什么目的,为了博弈,拿一个女子当筹码,都是非常不讲理的事情。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权力的游戏中,掌握最高权力者才是制定规则的人。

这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这是权力的恐怖之处,也正是权力的诱人之处。

萧令倒是很能理解楚王的冲动,世间总需要这样不管不顾的人。

如果人人都如他这般,冷心冷情,那这世间得多无趣?

第135章 谁也别想欺负你

公孙仪再次开口,三分冷漠七分严肃,不带任何温度:“给我让开。”

一道凌厉的掌风闪过,众人只看见一道黑影翻身一跃,再看时,楚王手中的长剑已经被公孙仪轻轻捏在手中。

见公孙仪竟然如此霸道,裴延盛脸上笑容转为怒意,斥道:“公孙仪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楚王殿下的剑,你怎么敢抢!”

面对这位大权在握的裴尚书,公孙仪不知是因为顾侯爷之死而生的仇恨,还是天生的狂傲嚣张,仰头大笑道:“我公孙仪活了二十七年,还真没有不敢做的事情!”

裴延盛气得脸色铁青,怒视着公孙仪,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帝皱了皱眉,公孙仪的武功和胆识,他非常清楚。

当年江北一战,还是少年的公孙仪一杆银枪刺死敌军无数,在阵前亲手割了叛军首领的头颅。后来随顾良玉去了西凉,更是出了名的虎将,公孙仪善于出奇制胜,勇猛果决,顾侯爷则善于运筹帷幄,稳扎稳打。

这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被成为西凉双雄。可以说是打造了空前绝后的威名和太平。

裴嘉月听着场上一来一往的威胁之词,却迟迟没有动手,焦急得很,此时终于忍不住,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陆晚。

陆晚被裴嘉月揪着衣袖,扯着站在人群中央,被迫与裴嘉月视线相对。终于没有任何躲藏的可能了。

楚王出手拉住了裴嘉月。

虽然他一句话没说,可那紧皱的眉头和不满的眼神,充满了责备:你怎么这样任性!

王瑾依旧和颜悦色,劝道:“嘉月啊,咱们平时小打小闹就算了,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打喊杀,你说是不是不太好?”

裴嘉月嗤笑道:“这是圣上的意思,你们难道为了扮演英雄救美,连圣上都敢顶撞?再说了,她有胆勾引晋王殿下,没胆站出来受罚?”

闻言,陆晚终于忍不住了。

她猛然抬头,反驳道:“郡主看我不顺眼,要拿我出气直接说便是,编排这么多理由做什么?”

裴嘉月用力抓着陆晚的衣袖,一脸意外:“你还敢顶嘴?”

这个在裴嘉月眼里,一向只会装可怜让令哥哥帮忙的贱女人,此时竟然笑了起来。

陆晚笑眯眯地说道:“郡主身份贵重,要打要杀我无法反抗,只是为什么非要把晋王殿下拉下水?我死死不足惜,可连累了晋王殿下怎么办?”

萧令听到这句,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陆晚。

这丫头,说聪明不聪明,说傻也不傻。

只是她这临死拉人垫背的招数,跟谁学的?

没来由的,他嘴角轻轻上扬,闪过一个愉悦的弧度。

裴嘉月针锋相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凭你,也能连累晋王殿下?”

陆晚笑意不变,平静道:“法理有度,典律昭昭,既然要罚我,总得有个原因吧?”

裴嘉月冷笑道:“你夜里潜入晋王营帐中,大家都知道!”她看向皇帝,得意洋洋道,“再说了,今天深更半夜的你和晋王殿下在一起,圣上也看到了。”

陆晚点点头,道:“若真这样,圣上要我的命,我无话可说。只是”她眨眨眼,对着裴嘉月狡黠一笑,“我要是死了,郡主的日子恐怕没那么好过了。”

裴嘉月怒道:“你威胁我?”

“不敢。”陆晚笑眯眯道:“郡主一口咬定我勾引了晋王殿下,可郡主想过没有,可如果是真的,那我死了,岂不是让殿下背负始乱终弃的骂名?如果是假的,岂不是让郡主背上滥杀好妒的骂名?这两个结果,无论哪个,最难受的人,恐怕是郡主吧。”

裴嘉月嘲讽道:“我当你有什么大道理呢,装模作样说了这么多,可惜,没一句是人话!”

陆晚微微挑眉,惊讶道:“不是人话郡主也能听懂?”

论蛮横无理动手打人,陆晚不行。

论引经据典以理服人,裴嘉月不行。

裴嘉月气得满脸通红,喝道:“公孙仪,杀了这个贱人!”

公孙仪冷眼看着两个女人斗嘴,他才不管是谁勾引了谁,也不管郡主是不是不高兴,至始至终,他的注意力都停留在晋王殿下那边。

晋王萧令没有异议,他顺了皇帝的心思,拿这丫头开刀,又如何?

滥杀无辜?

他公孙仪从十五岁江北一战起,就是过着尸山血海里打滚的日子。

杀多一个杀少一个,有什么关系。

寒风起,侍卫们手中的火把变了方向,却没有灭。

这是多深的内力?围场上练武的人当然知道。

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到了后背的凉意。

挡在陆晚身前的王瑾和楚王连退数步,王瑾没什么武功底子,更是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台去。

而公孙仪不见任何动作,手中长剑便径直射向陆晚的胸膛。

萧令脸色微变,这公孙仪,真是胆大包天!

他正要出手,一道人影从林间飘然而出,厉喝道:“住手!!”

那人一身青衣,疾如飓风快如奔雷,迅速扔出手中的武器,与公孙仪射出的长剑相撞,咔擦一声,火花飞溅,一刀一剑双双落地。

青衣男子飘然落地。

陆晚又惊又喜,叫道:“子云哥!”

周子云回头,冲陆晚一笑。

可下一瞬间,陆晚的笑容便都凝固在脸上:公孙仪一掌向着他后背击了过来。

“子云哥小心!!”陆晚尖叫。

公孙仪浮现一丝冷笑。

周子云腾空而起,他是认得公孙仪的,当年周子云父亲和公孙仪都是顾侯爷麾下最得力的心腹,只是周子云的名气很小,公孙仪未必认识他。

公孙仪有些吃惊。周子云武功只能说一般,出手毫无套路,对上自己这样的第一高手,简直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可这年轻人不要命一般的打法,却让公孙仪想起了十三岁时的自己。公孙仪存心让他几招,又不想让他太松懈,手上招数越来越快,发挥得淋漓尽致见缝插针,不让周子云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周子云绝望之际,不躲反迎着公孙仪冲了上去。

公孙仪瞳孔猛缩,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他出手又快又重,手掌带着疾风,收回已经来不及。这一招用了八成内力,被击中胸膛不死也是个残废了!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阴风,一股强劲内力扑面而来,周子云如同站在了地狱边缘,临死之际,他抬起头,声音如同一把利剑,划破陆晚的心脏,“有我周子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第136章 是不是私会

那一刻,陆晚想起了大雪夜陆府被查抄的恐惧,想起了那天陆府大总管死在她面前,那白雪之上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她绝望至极,哀叫道:“子云哥哥!”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月白声影拔地而起,一把推开了周子云。

公孙仪急撤内力,强劲的内力往回收,震得他胸中刺痛,脚下晃了晃才稳住身形,不可置信地望向来人:“晋王殿下?”

众人面面相觑。

晋王萧令立于周子云和公孙仪中间,长眉微蹙,风姿如玉。

竟然硬生生替周子云挡了一掌。

将口中腥甜的味道咽回去,萧令捂着胸口微微点了下头。

陆晚蹲在地上,扶着昏迷的周子云,急的手足无措:“子云哥哥,你没事吧,快醒醒!”

萧令蹲下身,淡淡道:“他没事,只是内力耗尽昏了过去。”

他伸手搭上周子云的手腕,准备给周子云把把脉。谁知,陆晚像是防贼一样,猛然一手推开。

本就受了内伤的晋王殿下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陆晚回过神来,瞪大眼看向一手捂着嘴的晋王殿下。

似乎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受了伤,萧令扭过头,猛地站起身来。

然而,刚一起来,喉咙里一股腥甜的味道翻涌而出,皱眉想硬压下去,心口却一阵钻心的疼,只得捏着拳头死死忍着。

结果下一刻,一句让他心力交瘁的话刺破耳膜。

有侍卫急冲冲的跑过来:“不好了,在山崖下发现了十几具尸体!”

皇帝皱眉:“怎么回事!?”

侍卫支支吾吾,没敢回答。

旁边的裴延盛立即斥道:“叫你说就说,圣上面前,吞吞吐吐作什么!”

那侍卫这才禀报道:“圣上,那些尸体身上都携带着火种。怀疑和今夜的纵火有关。”

裴延盛故作不解:“纵火?人都死了怎么纵火的呢?”

有官员便接道:“肯定是杀人灭口呗!事情办妥了,把人杀了,真是做得天衣无缝!啧啧,好手段!”

众人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看向萧令。

“哦?”裴延盛抚着胡须,意味深长道:“难怪晋王殿下深夜不在营帐中,微臣还以为晋王是和陆姑娘去看星星看月亮呢,想来是误会晋王殿下了。失敬失敬。”

萧令闭着眼,正在调理内息。听得这话胸膛一阵翻涌,差点没忍住那口鲜血。

陆晚正想开口,萧令睁开眼,冷声道:“坐下。”

陆晚小心翼翼往人群中望了一眼父亲,见他正用眼神示意自己,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只得把这口气给吞了下去。

公孙仪瞪着裴延盛,如果不是为了顾及晋王和太子这两兄弟的局势,他早就把这个当初就一直找顾家麻烦的尚书令给杀了。

皇帝久久没有发话。

夜色深重,围场之上寂静至极,只有火把的哔剥之声。

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一只乌鸦凄厉地哀叫一声,从黑漆漆的山林间扑棱而起,冲上夜空。

陆晚突然觉得四肢发冷,喉咙一阵发紧。

皇帝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在椅子里坐下。

他冷声道:“晋王,你告诉朕,那些刺客怎么回事?”

寂静无声。

纵然是陆晚这种从未接触朝堂争斗的人,也明白了问题所在。

如果萧令否定和刺客无关,那么便是承认和她私会。

裴延盛道:“圣上息怒,晋王殿下肯定不知道刺客的事情,大概是晋王殿下约了陆姑娘私会,刺客只是恰巧发生罢了。”

萧令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裴延盛,平静道:“裴尚书真是了解本王。”

裴嘉月叫道:“你说什么?”她看看陆晚又看看萧令,“你你、你和她私会,这是真的?!”

萧令抬起眼眸,微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裴嘉月强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怒极反笑:“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转而冷厉起来,“陆晚,你个贱人!本郡主记住了!你等着!”

裴延盛道:“嘉月,爹随便猜测而已,晋王怎么会是那种人!”

裴嘉月怒意更加,一把冲上去,弯腰揪住陆晚衣领,咄咄逼人道:“你这个贱人!”

她的手指连带扯上了陆晚脖子上的那串南珠,勒得白皙的脖子上顿时一道红印。

陆晚心中着恼,一是萧令再次拿她当挡箭牌,二是裴嘉月再次毫不客气拿她下刀子。

这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呢!

她突然就觉得很火大,凭什么?就因为她不爱计较,所以就都当她是软柿子,一个可劲的利用,一个可劲的欺负。

这两个人还有没完没完了!

陆晚一把护住那串珊瑚红的珠子,平静道:“你放开我。”

“放了你?我还要打你呢!”

“郡主,放开我的珠子。”

“我偏不!”裴嘉月最喜欢就是对着干,她伸手拉住那串珠子,用力一扯,珊瑚红的珠子散落下来,滚落在泥土里。

萧令刚想说话,陆晚嗖的一下站了起来。

不再忍让,不再退缩,一字一句道:“你给我捡起来!”

裴嘉月气得咬牙吱吱作响:“你在命令我?你敢命令我??”

她顺手摸出软鞭,扬手就照着陆晚的脸抽了过去。

“嘉月!”王瑾惊叫一声。

“阿晚!”陆扬冲了过来。

裴嘉月没理任何人,也没心情去想任何事,现在谁拦她都不行,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眼前这个小狐狸精,竟然敢对她堂堂郡主叫板!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有人忽然侧身挡了过来,银色软鞭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抽在那人手背上。

“啪!”

众人都吓呆了。

裴嘉月错愕地瞪大了眼,盯着接住软鞭的修长手指愣了半晌,才张大嘴巴看向他,委屈道:“你……你竟然……”

“裴郡主。”萧令神情清冷,手指缠着软鞭的末节,沉声道,“把珠子捡起来。”

“令哥哥?!”裴嘉月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满的不可置信,她回头看了看父亲,看了看皇帝,再看看站着所有看热闹的世家闺秀们。

晋王殿下,竟然为了这个贱人,要她当众出丑?!

第137章 得饶人处不饶人

凝滞的怒意和妒意翻涌而出,裴嘉月气得几乎想生吞活剥了陆晚,尖叫道:“要我给她捡珠子?做梦!!!”

萧令本就心情不好,加上胸口受了内伤,一阵生疼,忍无可忍,冷着脸道:“你可以不捡,但是你想好了,从今以后,就别想再见到本王。”

这话并不是威胁。

眼下众人都等着看好戏,晋王去后山是不是和刺客有关,她倒好,口口声声围着是不是喜欢陆晚这个话题没个完,这种没有一点脑子的女人,他不敢想象,成为晋王妃之后,会是怎么样的局面。

萧令越来越觉得,裴嘉月,真的不是合适的王妃人选。

所以皇帝问他是不是和陆晚在一起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就想承认。

“你!!”裴嘉月双眼含着泪水直打转,强撑着哽咽道,“我可是郡主!你叫我给这个贱人捡珠子?我要是不捡,你还想拒绝赐婚不成!?”

陆晚呆了呆,说实话,裴郡主这样极为明艳的相貌,这样强撑着不哭的模样,纵然她身为女人,看了也是觉得不忍心。

可惜的是,她面对的是别人也就算了,眼前的晋王殿下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半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萧令完全没看见她眼中的伤心欲绝,淡淡道:“郡主不想捡不捡便是,没人逼你。”

说完,手指一松,放了缠在手上的软鞭,收了袖子转过脸去。

裴嘉月望着他冷漠至极的侧脸,咬牙道:“好!我捡。一颗不落的捡!”

她蹲下身,手指一颗颗地拾起地上散落的珠子。有的在泥土里,有的在草根里,她丝毫不注意形象,手指弄脏了也不管,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掉在泥土里,湿了一片。

捡起所有的珊瑚珠,她抬手朝陆晚身上甩了过去:“拿好!都给你!”

她带着哭腔,声音却透着不服输:“你别高兴得太早,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撕烂你这贱人的脸!”

珠子一颗颗砸在陆晚衣裙上,这已经是裴嘉月打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向人放低身段认错了。

场上稍微熟悉一点裴郡主的人,哪个不是睁大了眼睛,啧啧称奇?

看来,这世上唯一能治得住裴郡主的,大概就是晋王殿下了。

陆晚静静地看着她将捡起来的珠子甩在自己身上,没有去收。

按照她以往的性子,得饶人处且饶人,郡主稍微表了个态,自己弯腰去收一下,给别人个台阶,也是给自己个方便。这没什么。

可现在的陆晚不是。

尤其是差点就被皇帝当成棋子,死在公孙仪手下。

然而接着晋王又利用自己引开皇帝的猜忌。

这个一向不喜欢和人争斗,也看淡输赢的女孩子,第一次显露了锋芒。

她非但没有诚惶诚恐,更没有半点谦逊忍让,反而冷着脸,眼神透着一丝傲气,平静道:“请郡主捡起来,穿好了给我。”

“什么?”裴嘉月愕然。她瞪大了眼,看向陆晚。

对一出生就倍受皇恩的裴嘉月来说,吃穿用度,嬉笑怒骂,都是按着公主的待遇给,只差没有公主的名分了。就连皇帝也经常哄着她,生怕她不高兴。

这个不要脸的贱货,竟然仗着有晋王殿下撑腰,就敢得寸进尺??!!

要不是看在萧令的份上,让这个贱人几分,把这个狐狸精掐死都不算什么大事!

裴嘉月瞪向陆晚,问道:“你找死?”

陆晚没有一丝畏缩,静静与她对视:“请你把珠子捡起来还给我。”

她加重语气,道:“穿好了还我。”

裴嘉月扬起头,又是那个高傲强势的郡主:“我要是不呢?”

陆晚毫不客气地看向萧令。

这一个狐假虎威的不要脸的样子!裴嘉月恨不得立即就抽死她!

萧令侧对着两人,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心中压抑的情绪一扫而光。

大概是很久没有这样痛快的放肆了。

虽然他不能任性一把,可看着陆晚不用小心翼翼,也是一件让人舒服至极的事情。

只是这丫头还是不够圆滑。

他转身,瞪向陆晚:“别得寸进尺,郡主给你捡了还不行?”

陆晚丝毫不输气势,回瞪了他一眼:“那你来穿?”

本是气恼至极的回瞪,可在裴嘉月眼中,简直是眉来眼去的不要脸!

裴嘉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再也无法忍受,尖叫道:“陆晚,你欺人太甚!”她抹了一把脸,狠狠一跺脚,冲了出去。

萧令蹲下身,默默地将珠子一颗颗捡了起来。

总共三十四颗。

手指修长,珊瑚红的珠子在他手掌上颜色都好了几分。

晋王殿下将珠子放在掌心,递给陆晚,微微笑道:“她不捡,本王给你捡。”

陆晚静静地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掌,眼神冷淡。

萧令愣了一愣。

可晋王殿下是何等的剔透心思,一瞬间便明白了为何,柔声道:“我不是有意的。”

陆晚平静接过珠子。

萧令想了想,又道:“你放心,不会有下次。”

陆晚微微一笑,用下巴指着场外,道:“这些话殿下还是留着给郡主解释去吧。”

一直冷眼看着的公孙仪忍无可忍,薄怒道:“晋王殿下可是替你那情郎挡了一掌,内伤不轻,你就这样回报恩人的?”

陆晚惊讶抬头。

脸色苍白的晋王殿下转过头去,似乎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虚弱的样子。

视线无意投向远处,立即脸色一沉。

对面急冲冲地几个侍卫跑了过来。

“启禀圣上,在太子的营帐里发现了白玉绫!”

萧令忍了很久的那一口血,顿时就吐了出来。

腥红的颜色,让人看了心惊肉跳。

陆晚吓了一大跳,睁圆了眼。

公孙仪也震了震,不是被萧令吓的,而是白玉绫三个字。

萧令脸色惨白,摇摇头示意二人不要出声,合眼调息。

皇帝从椅子上站起来,重重喝道:“怎么回事!?给朕仔细说清楚!”

侍卫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皇帝脚下:“圣上饶命,小人奉圣上的命令去救太子,谁知在太子的营帐里发现这个。”

身后的侍卫捧着一个黑漆木盒呈了上来。

陆晚看得心跳一跳,这不正是出现在陆府的那副白玉绫吗?

第138章 忠奸难辨

“到底怎么回事?”皇帝一脚踢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卫,气得呼吸都乱了,“若是你们胆敢陷害太子,朕定诛了你们的十族!朕说到做到!”

“证据都在这里,小人不敢欺骗圣上。”那侍卫磕头如捣蒜,吓得半死。

裴延盛抚着胡须,故作叹息道:“这白玉绫从陆府查抄那天起便神出鬼没的,依微臣之见,怕是和今夜的失火脱不开干系,圣上别忘了,山崖下那十几具尸体,可都携带了火种呢!”

裴延盛丢出一个让人恨不得撕了他嘴的笑容,又继续对皇帝道:“恐怕若不是白玉绫被意外发现,今天晚上臣等便无法活着回去了。毕竟太子做这些事情有人撑腰呢。”

皇帝气得额头太阳穴青筋直跳:“谁敢给他撑腰?!”

裴延盛笑吟吟地望向公孙仪,没回答。

底下顿时有官员惊讶道:“这白玉绫本来不就是顾良玉的东西吗?当时顾良玉用这个联络逆党,好像是这样吧?太子私藏这个干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留个念想吧,到底是舅舅啊!”

“舅舅重要还是天下重要!?这样一个逆党贼子,太子他竟然念念不忘!?”

这些言官的话一字不漏落在了众人耳朵里。

公孙仪紧紧咬着唇,他用了很大的内力来克制自己的冲动,要不是顾着旁边这位晋王殿下,他早就冲出去把这些胡说八道的人脖子扭断了!

萧令却习以为常,静静地闭着眼。

众人嗡嗡嗡的声音似千百只蚊子一般,扰的皇帝头昏脑涨,只听他怒喝一声:“太子现在人呢!!”

有人回禀道:“在营帐呢,叫人看着,等圣上发话。”

萧令冷笑,早就叫人把太子给看好了,难道还怕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跑了不成?

皇帝勃然大怒,捞过内侍手里的茶杯砸了过去:“混账!把太子给我看牢了,明日启程回宫!!”

萧令胸口扎心的疼痛传来,意识模糊之前,只听到公孙仪痛心叫了一句:“圣上,请明察!”

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回宫的马车里。

公孙仪静静坐在一旁,给内伤不轻的晋王殿下把脉。

公孙仪打量着萧令手掌,轻声道:“为何不练剑?”

常年习武的人,手指指腹都会有薄茧,而晋王殿下的双手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

萧令摇头平静道:“不练剑都让圣上如此有戒心,若是再练出舅舅那样的功力来,还能活到几时?”他微合上眼,“这世上,出一个顾侯爷就够了。”

公孙仪咬牙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兄弟二人得到应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萧令靠着锦绣软垫,修长手指抚摸着离魂剑,岔开话题道:“说说你为什么要贸然回京城吧。”

公孙仪不答反问:“那个陆晚,殿下有心思?”

萧令惊讶:“怎么了?”

公孙仪神色微沉:“说来也是巧,那丫头的那串珊瑚红珠,我在西凉也见到过。”

萧令心头一震,愣了愣。

他想起陆晚曾提到的那个哥哥。

如果是这样,这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如他所料,公孙仪缓缓道:“那个人是楚王麾下最得力的一员虎将。文能出奇策,武能驭万军。我正愁查不出他的底细,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

萧令道:“比你如何?”

公孙仪吁了口气:“如果他继续习武,很有可能三年之后胜过我。”

萧令手指一顿,按在剑鞘上,没有说话。

抛开剑师薛换,能让公孙仪如临大敌的人天底下没有第二个,而现在楚王身边有了这么一个心腹。

而且还是陆扬的儿子。

陆扬可是掌握了朝廷新一代人才的人,以他为核心的文官集团马上就要形成。

难道他做太子太师,就为了给楚王收集人才?!

若真如此,这条本就艰辛无比的路,瞬间就成了死胡同。

公孙仪面有杀机:“殿下若是想杀了那小子,我现在就返回西凉,半个月时间足以。”

萧令摆摆手,答非所问道:“当年江北一战,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出头迎战的人。几大将领称病的称病,告假的告假,劝圣上议和的呼声更高,就是没人愿意领兵出城。”

“小时候我看不懂,到后来啊,我才明白,他们那是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恶人。江北为什么叛乱?那些起义军不想好好活着吗?朝廷要出兵,就要对这些曾经是自己子民的叛军大开杀戒,一战成名之后,背负着的是江北的冤魂。”

“他们不是打不过,而是不想去做这个千古罪人,不想为了姓萧的皇帝去得罪天下人。说白了,文臣也好,武将也罢,在他们眼里,皇帝换了谁都一样,这个位置坐着的是谁,姓不姓萧,都无所谓。”

萧令苦笑道:“舅舅太傻,或者是太把圣上当自家人了。也正因为如此,才惹来了这样的杀身之祸。江北一战是让他名震天下的开始,却也是让他背负冤魂的开始。”

“自那以后,朝中文臣越来越爱弹劾他,武将越来越孤立他。谁叫他在江北大开杀戒呢。”萧令仰头望着车厢顶部华丽异常的锦缎装饰,将眼泪逼回眼眶,“舅舅为什么不愿意回长安,因为每次回来他都不快乐,因为有无数江南江北的官员对他心生怨恨,他无法享受到本该属于一个将领该有的荣耀。”

公孙仪静静地听着,一句话都没说,他没有眼泪,也没有哀伤。

当年顾侯爷死的那天,他就发下毒誓,此生定要让顾家、让神威军、让虎豹骑,重新得到失去的荣光!

他只会流血,但是,绝不会流泪!

萧令继续平静道:“后来舅舅在西凉立了足,和你一起成为西凉双雄。替萧家打下了近十年的太平。可谁知,最后竟落下了这么个结局。”

萧令自嘲地笑道:“所以,我不怪眼下这些朝臣们见风使舵,毕竟谁都不想为了我姓萧的丢了全家性命。陆扬若真是如此,我也认了,他只是太子的老师,没有义务冒着搭上全家性命的危险去扶持太子。说难听点,做官能做到他们那个份上,或者为利或者为名,而最难的是为义,强求不来。”

萧令继续道:“帝王之术,在于制衡,君王之道,在于驭臣。前者重社稷兴衰,后者重庙堂权力。如果皇帝处理不好这二者之间的矛盾,要么天下纷争不断,要么朝堂内斗不断。”

第139章 帝王之术

公孙仪脸色难得得浮现一丝柔和,欣慰道:“殿下能有这样一番见识,顾侯爷和顾皇后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萧令淡声道:“若说没有怨恨,那是假的。十四岁之前,根本不用发愁未来会如何,可是这一切,都毁于那一年的谋逆案。从天上到地下,莫过于此。不论前路如何难走,我都要咬牙撑下去。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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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很喜欢他吗

陆晚捧着那串珊瑚珠,怔怔出神。

桌上放着一只陶埙,这是周子云托人送给她临别礼物。

当年他第一次去西凉从军,临别前就是用这只陶埙吹了一首曲子给她听。

思量片刻,她揉揉眼睛,一把将珊瑚珠收进袖中,轻轻推开门,确认没人发现之后,掩上门,悄悄走了出去。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停在街对面。

陆晚掀了帘子,萧令正端坐在车厢内,靠着车璧正闭目养神。

萧令挑眉道:“磨磨蹭蹭半天干什么?不想去了?”

陆晚也不傻,晋王殿下从不会无缘无故帮人做好事,周子云去西凉肯定有他暗中安排。

她平静道:“本来是不准备送的,可殿下希望我去送,那还是去送好了,只要是对周子云有益处的,我都不会拒绝。”

萧令微笑道:“不错,有你这么支持,周子云在西凉一定能有一番作为。若他能混个副将的职位,本王一定给你们牵线搭桥。”

陆晚低头冷哼,嘟囔道:“让他走本就是殿下的意思。”

萧令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静静的没出声。

许久,萧令淡声道:“信不信由你,周子云对你再真心,你爹都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京城青年才俊这么多,他若没有一官半职,怎能入你你爹的法眼?这话没说错吧。本王倒不是故意拆散你们,只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罢了。”

陆晚撇撇嘴:“所以殿下真的是出于好心帮我,让我们见最后一面?”

萧令笑道:“不然呢?你难道以为本王要打你什么主意?就算是还你人情吧,毕竟之前一次次拉你垫背,是我的不是。”

陆晚想起裴嘉月就没好气,瞪向萧令:“殿下这算是道歉吗?”

萧令不置可否,突然笑问了一句:“你很喜欢周子云?”

陆晚气呼呼道:“当然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父亲和我父亲又是好朋友,子云哥哥对我又特别好,我当然喜欢啊。”

得到她毫不犹豫的肯定答案,晋王殿下并没有过多的介意,只是淡淡瞥一眼少女含羞带俏的粉颊,复问道:“有多喜欢?”

陆晚一惊,伸手掩住了嘴巴。

这个问题,从没想过。

萧令点到为止,转移话题道:“你爹还是太不懂得变通。万一你对周子云喜欢得紧,干脆就跟着走了,他岂不是要活活气死。”

陆晚脸颊微红,摇头否认:“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萧令心思玲珑,抓住字眼道:“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吧?”

已经不是晋王府小侍女的陆晚把玩着手帕,不服气地问:“那如果是殿下,你敢吗?”

萧令看着马车外官道两旁新绿的树木,平淡道:“我?本王从小生于帝王之家,长于朝堂之下,从小就习惯克制欲念,约束己身。最是懂得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陆晚学着他的口气,惟妙惟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吧?”

“胆子见长了?”晋王殿下挑眉,下意识的想敲她的头,最终手指一缩,在袖子里收了回去。

“如果有一天本王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但情势不容,那么我只会选择俩俩相忘。”

心思浅显的少女似懂非懂,压根没多想这话的深层意思,只是觉得此刻的晋王殿下有些奇怪,好奇问道:“像殿下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萧令默不作声。

陆晚的心思到底不如晋王殿下七窍玲珑,见他突然沉默,不懂如何取悦别人的少女也不知道换个话题,只低着头一起沉默。

马车辘辘而行,终于在官道上追上周子云。

穆冉将马车停在岔路口,公孙仪引马前行,拦住了前方的道路。

正策马前行的周子云诧异抬头,一见到来人,脸上便写满了惊讶。

晋王殿下竟然带着阿晚来给自己送行?

他去西凉是和陆大人深谈之后的决定。与其说是妥协,不如说是他自己也认可了这一条道路。

周子云当然也知道,这其中也有晋王殿下的意思。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如果能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没资格娶回家,算得上什么男子汉?

只是要委屈了阿晚。

所以他没向她辞别。

陆晚下了马车,将手中一串珊瑚红的珠子递至周子云面前,柔声道:“你送我的陶埙很好,可我没别的好东西能送你,这串珠子你留着吧。”

几丈远之外,萧令靠在马车上,眯眼望着西北方向。

西北望长安,一山接一山。初心懵懂的年轻男女,是否经得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

周子云与陆晚并肩站在林间官道上,春风吹起两个人的衣角,交缠在一起又分开。仿佛两个人的命运。

周子云温柔道:“记得十四岁那年,我带着你偷偷溜出去玩,正好初春时节,也是这样的天气,你当时才十岁吧,你这丫头在别人面前安静乖巧,在我面前就闹腾得很,非要学骑马,结果被马儿摔了下来,就哭着喊着要我背。”

陆晚不好意思道:“那时候我小嘛,根本够不着马背,哪里像你那么厉害,四五岁就会骑马啦!”

周子云柔柔一笑:“那天我背着你,山上的桃花铺满了一路。你不知道,从那时起我就特别喜欢桃花。可我第二年去了西凉,可惜的是西凉那边太冷,压根没有桃花开。即使是初春三月,也是漫天大雪。看不到桃花,我就只能坐在树下吹埙。”

陆晚红了眼眶,道:“那边一定很冷吧。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回来,要是让我看见你瘦了,就不跟你玩了!”

周子云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替她擦拭了泪水,顺手把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温柔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好好的,我们说好了,等我回来那天,谁要是瘦了,就罚谁唱歌。”

陆晚本想安慰他几句,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边地苦寒,周子云这一去就是三年,还有无数的危险等着他,再看看这个一向对自己温柔至极的他,心中便钻心似的疼,蓦然就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吧嗒吧嗒滚落了下来。

周子云慌了神,手足无措道:“对不起,阿晚,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惹你不开心。你别哭啊,是胖是瘦,我都不罚你唱歌还不行吗?”

第141章 三年之约

陆晚破涕为笑:“你胡说!我才不会胖呢!”

周子云凝视着她的脸,突然一把将她扣在怀里,柔声道:“阿晚,替我照顾好自己。”

他这一下抱得十分用力,恨不得把她揉进胸膛里,任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陆晚反应过来,却没有挣脱,而是把脸埋进他胸膛,眼泪哗啦啦地忍不住再次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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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这门亲事能同意?

陆晚没有直接出去,而是顺着公孙仪的话,很自然的伸出手来。

公孙仪微微一愣,但还是把白瓷瓶递给了陆晚。

陆晚掀帘去了外屋。公孙仪往椅子上一座,一言不发,也不多看一眼。

绿蜡轻声道:“是殿下叫你来的吗?”

公孙仪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绿蜡垂眸:“那就是了。殿下最恨被身边的人背叛。绿蜡罪有应得,甘心赴死。”

公孙仪冷哼了一声。

陆晚端着托盘走进来。

公孙仪颇为意外的看了一眼,她准备了两杯酒。

绿蜡眼神复杂,喃喃道:“小姐……”

陆晚平静道:“我们主仆一场,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原谅你,更不可能毫无原则地去殿下面前替你求情。可我也不忍心真的结束你的性命。”

她将两杯酒轻轻放在绿蜡面前:“这两杯酒,一杯是你的罪过,一杯是我的情分。是死是活,看老天是否愿意给你这次机会了。”

绿蜡忽然深深拜了下去。

再抬起头时,已经泪流满面:“小姐,如果有来生,绿蜡一定做牛做马,忠心服侍您!”

陆晚轻声笑道:“这辈子做丫鬟还不够,下辈子还想做丫鬟?”

绿蜡抹了一把眼泪,看都不看一眼,随手拿起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

她苦笑道:“像奴婢这种人,活着活着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泪水滑落下来,又随手将第二杯灌进去。

公孙仪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这番壮烈求死的姿态,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陆姑娘一番好心?也浪费了殿下一片苦意?

绿蜡喝完两杯,平静跪在地上。

静默许久,她才惊愕万分抬头,看向屋内的两个人。

公孙仪冷冷道:“早知道你如此视死如归,我该亲自结果了你性命。”他一脚踢翻了地上的杯子,“殿下心善,念在你近身伺候的功劳,才把你的生死交给心软的陆姑娘。只是没想到,陆姑娘竟然是毫不犹豫地要放过你。”

他紧紧捏住绿蜡的下颚,将一颗黑色药丸强塞入她口中。

“他们两人心软,我公孙仪可不会。对于胆敢背叛晋王殿下的人,我公孙仪就用行动告诉她,这辈子都别想好好活着!这颗药,每个月都会让你痛不欲生那么几天!若是你表现好了,我自会让人定期给你止痛药。如果不是……”

“你可以试试看!”丢下一个阴森笑意,公孙仪推窗而出。

萧令独自坐在温香楼的一角,小口的抿着江南进贡的好茶。

温香楼的门外,丝绸锦缎迎风招展,轻柔美妙的琵琶缓缓响起,路过的长安百姓都知道,这儿并不是供纨绔子弟随便玩乐的场所。

温香楼除了有腰肢柔软的歌姬舞女,还有惊才绝艳的才子佳人。或写了好诗好词,或新作了好曲,都会第一时间来这里点评一番。能来这里的公子哥儿们当然不是图钱,为的就是能够积攒点名气,顺带博得佳人一笑。

太子被禁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长安。

虽然皇宫的事情是禁忌,可越是不让讲的东西,民间就越是好奇。

晋王府眼线探子不少,萧令对探听别人讲话没什么兴趣,也无意收集什么资料。怪只怪他耳力极好,将远处桌上闲谈的话都听到了耳中。

一名清客忧心忡忡道:“你们说皇帝这回会不会罢黜东宫?唉!那白玉绫到底是多稀罕的东西啊,怎么不烧毁了事呢?这样一闹,朝野上下恐怕又是人心惶惶,真是糟心啊。”

“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白玉绫啊,那是当年顾侯爷联络逆党的证物啊,真的毁了,想翻案都翻不了了。”

“你又瞎说了,这案子已经是铁案了,哪里还有翻案的可能!太子强撑了这么多年,没被废已经是好运气了。”

“可不是,太子党也跟着撑了四年。这次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当年两党倾轧,谁也经受不住啊!”

萧令捏着雨过天青色的小盏,一抹凉凉的笑意浮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真的要把太子拉下来,谁能置身事外毫发无损?

那几名清客继续有一句没一句道:“顾皇后要是在世,东宫也不至于如此势单力孤。一没母族靠山,二也没妻族助力,东宫这回想翻身,只怕是难喽!”

“也未必,不是还有晋王殿下吗?听说圣上有意要让裴郡主做晋王妃呢。不知这是圣上的心思还是晋王的心思,不管怎么样,这可都是一招好棋。以裴家现在的势力,说不定可以替东宫扳回一局。”

“你说的是永安侯裴家?怎么可能,你忘啦,裴尚书的妹妹可是宫里头的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是楚王的生母,哪里有放着自家外甥不照顾反而去捧着太子的?再说了,你难道不知道,楚王虽不是嫡子,可手中掌握了凉州十万大军,势头正猛呢!”

“那既然这样,裴郡主嫁给楚王才是强强联手啊。圣上这样做,难道是不想看着楚王坐大?”

萧令淡然一笑。

一名女子的声音传进耳中:“裴郡主真是好福气,这辈子真是要什么有什么,不是公主却活的比公主还命好……”

半含醋意半含艳羡的语气立即引起周围女子的附和:“是啊!所以说投胎要投好,母亲是受宠的长公主,父亲是有权有势的能臣,哥哥又是年轻有为的才俊,啧啧,听说郡主小时候指着结了冰棱子的御花园问圣上,为什么冬天牡丹不开花?圣上第二天便让宫里的花匠弄了暖房,一天一天的栽培,竟然在一个月内培育出了新开的牡丹花!”

“这又能说明什么?女子嘛,还是要丈夫捧在手心才是真正的命好。羡慕她做什么?晋王殿下的心压根不在她身上,你难道不清楚么。”

“不太可能吧,难道真的如传言那样……”

“反正晋王妃不是那么好做的,就连兵部杨尚书的千金,都难入晋王的法眼。说来说去,裴郡主嘛,的确是最有资格的。”

“不可能,这门婚事裴尚书能同意吗?裴尚书同意,长公主也不会同意。长公主当年就和顾家不对付,明里暗里的较量,那年血溅宫门,可把长公主气得病了大半个月吧?”

第143章 好精彩,好刺激!

“那姓顾的本就心性残忍,要不然怎么能在江北平叛战大开杀戒?这等狼子野心的屠夫,做出谋逆的事儿来一点都不意外!”

萧令冷冷一笑。

人才死了几年,曾经的英雄就成了屠夫。

这时,一个怒斥之声传来:“混账!你当年在西街被恶霸打得奄奄一息,是谁救下你的狗命?还有你,那年闯了东府官老爷的轿子,是谁替你说好话?”

一名黑衣男子踩在桌子上,用力揪着那个清客,眼睛里充满了悲愤:“孙文才,你说这话是烂了良心吗?当年是谁穿得破破烂烂千里迢迢来京城参加春闱,连考场的大门都进不去,是谁当场给你三十两银子?他走了才四年,你们就都忘了?!!”

墙倒众人推,顾家倒台之后,关于顾侯爷的种种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几乎是无所顾忌,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打抱不平的情景。

当然,现在不一样了。光是看来人的气场,就知道身手不凡。

能有如此大动作的,除了公孙仪还会有谁?

清客们吓白了脸,连声说好话:“这位爷,意见不同很正常,讲事实摆道理嘛,别动手别动手啊!”

“爷,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快松手,给点体面,这里是温香楼啊哥哥,传出去就没脸见人了。哥哥我认错行不行……”

“公子饶了他吧……”

公孙仪一把将那人甩在椅子上,憎恶道:“你们这帮穷酸文人,自以为多读了几本书识了几个字,攀上了达官显贵,四处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懂点朝堂秘闻,要文章没文章,要诗词没诗词,成天养得肥头大耳四处造谣生事,恶心不恶心?!”

他骂道:“他为了保住你们的狗命四处征战,可恨的是到头来盯着他咬的却是你们这群懦夫。什么谋逆?我偏要说是兔死狗烹!”

“仁兄这话听着真是好精彩,好刺激啊!”

门口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一名青衣男子阔步走来,儒衫广袖,持一把折扇,行走时风盈满袖,分明是读书人的装扮,却透着几分仙风道骨。

这青年姿态潇洒,气度不俗,五官更是俊朗得让人惊艳,能与之媲美的,也就是本朝的晋王殿下了。

他轻摇折扇,站在公孙仪面前,神色自若,顿时吸引了不少温香楼的歌姬舞女的目光。

公孙仪冷漠道:“你再说一遍。”

清客们惨白的脸瞬间变成了死灰色,一种死到临头的感觉涌上心头: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不识好歹的送上门来?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呢!

青衣男子唰地收了折扇,在桌上坐下,径直倒了杯茶,慢悠悠道:“好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一个是汗马功劳的将军,一个是善于猜忌的皇帝,这种恩恩怨怨的故事,当真是好精彩,好刺激啊!”

公孙仪目光寒凉:“你到底要说什么?”

男子用扇子轻轻挡住公孙仪探向咽喉的手,笑道:“当年文仲和范蠡辅佐越王勾践灭吴复国,范蠡功成身退,临逃走时告诫文仲说,勾践这种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享福,你最好尽快离开他。而文仲呢,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无情无义之人,依旧忠心不二辅佐勾践。但他不久就相信了,因为勾践亲自送了一把剑逼得他自杀。这,精彩不精彩?”

“当年秦赵两国长平一战,白起坑杀赵兵四十万,令赵国十年无精壮之兵,何等威风?然而很快他就接到了秦王赐的自杀宝剑。白起身经百战,战功卓著,但也难以自保。这,精彩不精彩?

“当年韩信神机妙算,助汉高祖破咸阳,灭暴秦,垓下一战败霸王,然而很快就被吕后萧何设计暗杀于长乐宫,甚至株连三族。这,精彩不精彩?”

“当年大将军窦宪破北匈奴,出塞三千余里,堪比卫青霍去病,然而回朝之后,便被汉和帝诛灭党羽,剥夺大将军印绶,勒令自杀谢罪。这,精彩不精彩?”

青衣男子继续侃侃而谈:“百姓们喜欢听的故事,除了一穷二白的小子封侯拜相,便是功高盖世的臣子不得好死。但凡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总是不会有好下场。不管是真是假,反正百姓们喜欢听,老百姓总是觉得,这天下都是将军打下来的,皇帝不该对将军们如此苛刻,大家最喜欢的人物是刘玄德,桃园三结义,说同生共死就同生共死,为了给关云长报仇,人生理想和千秋大业都可以不要,讲感情讲义气,比天下太平要重要的多,这就是老百姓的想法,也是仁兄的想法对吗?”

“说书人的本子里,皇帝和功臣总是互相猜忌,明君和良将总是不能共存,他们喜欢把这些家国大事说成恩将仇报的个人恩怨,最后愤恨一声: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我说得没错吧?”

公孙仪一语不发,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饶是萧令这样情绪内敛的人,听得这话也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杀气骤然四起。

旁边的清客们腿肚子发软,偷偷摸摸地往门外挪动脚步。

青衣男子面不改色:“在杀我灭口之前,容在下请教一个问题:那些良臣名将,谋夺天下为的是什么?为了富贵荣华?出人头地?是为了还天下一个太平!为了这个目的,贤臣选择鞠躬尽瘁,良将选择死而后已。而天下大定之后,这群从龙功臣却不甘低头,如果君王和他们妥协,就等于再次回到混乱无序的局面,权臣把持朝纲,贪腐横行民不聊生,那当初出生入死,死了那多人还有什么意义?一边是天下苍生,一边是个人恩怨,说句大逆不道的,假设你在那个位置,你将如何处之?”

在角落喝茶的晋王殿下怔怔出神,继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露一抹坚毅之色。

公孙仪手指依然按在青衣男子的咽喉处,只是力道轻了几分。

青衣男子笑道:“铁打的江山流水的臣,天下不缺英雄。唯有除旧才能布新,那些良臣名将,原本就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然天下何来新的气象,何来新的公平?不是“不许将军见太平”,而是太平岁月,将军本就该做个太平人,而不是做当初自己起兵时最讨厌的人!”

最后,他拍拍时刻准备掐死自己的那只手臂,笑容可掬:“公孙仪,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第144章 笔墨一出天下安

青衣男子长了一副能让小娘子脸红心跳的好相貌,和晋王殿下比是要差了一些,不过萧令总是一副清冷又带着压迫性的气势,相比之下这人就要加分很多。

公孙仪懒得废话,出手越加凌厉。

青衣男手持折扇,正待动作,一道剑光翩然而至,打在折扇上,不轻不重,将这把上好的玉骨折扇打得飞向空中。

铮然一声,长剑入鞘,萧令冷冷笑道:“本王当是谁,原来是江北谢幼廷。”

青衣男子接住飞落的折扇,施施然抱拳:“正是在下。”

公孙仪面沉如水,冷笑一声,咬牙道:“逆贼。”

萧令一语不发,眼神冷冽,审视着这个叫谢幼廷的青衣男子。

本朝素来有南文北武的说法,而读书人又大多数出自江北。

自古江南出寒士,江北出名士。而朝廷一向重用名士,任用选拔的人才都是出自江北,在叛乱之后,才在陆扬的提议下,建立了鸿鹄书院,开始给江南的寒士铺了一条青云路,姑且不谈。

为什么江北文人如此可怕?

因为江北没有王者的命运,却有王者的实力。

当年江北各地揭竿而起,势如破竹,光凭着一些乱哄哄的普通百姓怎么能造就如此惊天动地的叛乱?

自然是这些文士们倒戈相向出谋划策的结果。

江北文士,笔墨一出天下安,计谋一出天下乱。

当年参与叛乱的几大豪族均被杀了个干净。大概是于心不忍,又或者是爱才心切,不知怎的,顾侯爷留下了他们的妻儿老小。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前这个谢幼廷极其放肆。

若是有人想拿当年江北之战抹黑顾侯爷,他萧令定然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些人挫骨扬灰!

谢幼廷惊讶道:“晋王殿下还有空来这里喝茶?”

公孙仪冷冷道:“殿下有没有空,用不着你管。”

谢幼廷不见生气,摇摇头笑道:“公孙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在下的意思是,殿下可能很快就要忙得晕头转向了。”

公孙仪冷漠道:“谢幼廷,别以为我公孙仪不会杀你。对于逆党余孽,我可不是顾侯爷那么有善心。”

谢幼廷仰头大笑:“逆党余孽?公孙仪,现在恐怕你比我更符合这个称呼吧?不对,我掐指一算,半个时辰后,你就要大难临头了。”

公孙仪脸有薄怒之色,勉强克制的杀气喷薄而出:“姓谢的,你什么意思?”

谢幼廷似乎不曾看见这名高手发怒的样子,脸上依旧笑意和煦,他倒了一杯酒,道:“公孙先生,我这么像是敌人吗?还是说江北文士都像是寻仇的杀手?可哪里有杀手不带一兵一卒只身来到京城的?”

公孙仪脸色阴沉,冷冷道:“你的言行实在放肆。”

谢幼廷仰头喝了一杯酒,道:“我说得有错吗?顾侯爷确实是平叛了江北的叛乱,也确实在西凉建立了威信,还了边境一个太平,给百姓提供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可这一切怎么来的?就是因为当年江北平叛,他大开杀戒,才有了后来的名震天下。我知道你公孙仪敬仰他,没错,如果我不是江北士族,我也敬仰他。可作为江北人,顾侯爷这是踩着江北子民的白骨得来的功名啊!”

萧令侧目看向公孙仪,平静道:“拿下他!”

话音刚落,谢幼廷大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他道:“晋王殿下,容在下问一个问题,什么才是国本?”

不等萧令回答,他又道:“殿下没有亲眼见过饥荒。不知道什么叫流离失所,不知道什么叫家破人亡。他们为什么要反?殿下知道饿死数万人是个什么场景吗?……整个江北十五城,尸横遍野白骨累累,人间炼狱,殿下见过吗?”

整个大厅霎时雅雀无声。

萧令默然,袖中手指微微发抖。

“江北起义军都是叛徒,的确该杀。可他们首先是朝廷的子民啊,他们死了,皇帝做谁的天子去?别忘了,他们才是真正的国本!”

公孙仪忍无可忍,一掌击出。

萧令喝道:“别杀他。”见公孙仪并无直接取人性命的目的,他冷声道,“拖出去。”

公孙仪二话不说,一把揪住谢幼廷的衣领,准备往外拖。

谢幼廷纹丝不动。

公孙仪有些吃惊,这个书生,竟然有几分内力?

谢幼廷轻轻一推,便将公孙仪的手掌推开,整了整衣领,笑道:“在下本无意打扰殿下,然而,得知殿下即将有难,迟一步或许就挽救不了,殿下的舅舅顾侯爷于我有救命之恩,因此我绝不能袖手旁观,请殿下三思。”

萧令挑眉道:“即将有难?”

谢幼廷道:“殿下这几天派出去的探子,是不是一直没音信?”

萧令道:“哦?”

谢幼廷一掀一摆,在对面坐了下来,笑道:“据闻,青龙帮最近开始复出,在水上活跃得厉害。”

萧令道:“这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谢幼廷道:“晋王府和东宫是不是查出了一批奸细?殿下,恕在下直言,这只是冰山一角,他们已经安排好计划,要让圣上废了东宫之位。”

刹那间,萧令冷静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怒意。

围场失火,查出太子营帐的白玉绫,皇帝只是将太子禁足东宫,然而,朝野上下对太子是否能够胜任储君的争议越来越大。萧令也知道,东宫处于水深火热的时期,但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毫不避讳。

公孙仪喝道:“谢幼廷!你放肆!”

谢幼廷仰头大笑:“话都说在这儿了,听与不听,在于殿下。在下告辞。”

公孙仪拦在身前:“既然说到了这份上,那就把话说清楚了再走。什么计划?什么废了东宫?你要是想耍什么心眼,我手中的剑可不讲道理。”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闪过,长剑凌厉而出。

这道光芒刺醒了整个楼上的人。这些刚刚一直吓得不敢出声也不敢走的食客们,瞬间惊呼出声。

“公孙将军,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那小子,你快给将军道个歉啊!”

这个人可是公孙仪啊!当年枪挑江北叛军,杀得暗无天日的公孙仪!

萧令还未开口,穆冉从楼下奔了上来,喊道:“殿下!”

见公孙仪正抓着个青衣男子要杀人的样子,他犹豫了一瞬。

萧令道:“有话直说。”

穆冉小声道:“刚刚得到的消息,在东宫查获出……一张地下火药库的地图。”

萧令道:“火药??”

“是……存量足以炸平整个长安……”

整个长安!

第145章 一万种死法

萧令赶到东宫的时候,东宫已经全部戒严,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全副武装的侍卫。

谢忘从人群里抽身,悄悄迎了出来。

“殿下。”他面带忧虑,低声道,“事情很麻烦。”

扫了一眼寝宫内的人,萧令问道:“太子呢?”

“太子已经被关押到宗正寺了。”谢忘带着他往后殿走,不忘宽慰道:“是宗正寺不是大理寺,更不是刑部,说明圣上还在犹豫,案子还有转机。”

萧令嗯了一声。

谢忘走到书架前,从架子里抽出一封信,随手将图纸展开。

“这回可真是证据确凿,真的难办啊。”

图纸用的白玉绫质地,上面画的非常详细,密道如何通过,机关设置在哪里,一一标注。

关键是字迹明显是太子的手笔。很难让人相信,太子是被冤枉的。

萧令皱眉问:“那火药库在哪?派人去过了吗?”

“还没有,这图只有一半,要找到另外一半,才能知道真正的位置。”谢忘有些不悦,“大理寺裴英已经带人出去找了。”

“殿下。”他看着晋王道,“微臣听说圣上要赐婚与殿下和裴郡主?”

“怎么了?”

谢忘点点头:“若果真如此,就赶快定下来吧。免得大理寺老和东宫不对付。”

顿了顿,他眼神古怪道,“陆扬那女儿,殿下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

萧令没好气道:“你又从哪里听来的谣言?那些女人碎嘴也就算了,你也跟着胡说八道。”

“微臣这不是替殿下着想吗?东宫现在势单力孤,裴家又寸步不让,殿下把婚事给定了,虽说这个岳父不一定会帮上什么大忙,但是至少也能让他们乱了分寸。”

萧令沉默。

谢忘又道:“微臣也就是随便说说,殿下可别往心里去啊。”

“我会考虑的。”

脚步声响起,殿门外忽然来了几个官员,为首的正是尚书令裴延盛。

“晋王殿下!”裴延盛脸上难得满是笑意,仿佛金榜题名一般喜气洋洋,毫不掩饰他对东宫之案的幸灾乐祸。

萧令淡淡地看着他,穆冉倒是忍不住心中愤恨,毫不客气道:“裴大人,没有事的话,请先出去。”

“当然有事!”裴延盛心情好得很,对这个侍卫的不讲理也不在意了,笑得胡子一颤一颤:“得知谢大人在东宫破了大案子,本官特意来道喜。顺便说一声……”看了萧令一眼,他笑意更深,“那剩下的半张图纸,也马上要找到了。”

“裴大人怎么知道?”谢忘震惊。

萧令也着实惊讶了一下。

一张图纸一分为二,意味着合谋。

“太子这事可不是一个人能干得成的,还牵扯了别的臣子呢!有个重要的人物,谢大人应该去捉拿审问,必然能查个水落石出。”

萧令脸色阴沉,冷冷地盯着裴延盛。

谢忘不明所以:“谁?有这么重要的人证,你怎么不禀报圣上?”

裴延盛笑得春风拂面:“也不知道陆扬那女儿有什么魅力,让晋王殿下青眼有加就算了,太子可是把青玉丸那么贵重的东西都给了她。”

他凑近萧令,压低声音道:“殿下赶紧去抓人,说不定还有机会替太子洗清嫌疑。”

萧令目光森冷,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一掌扫过去的冲动。

谢忘立即命令道:“来人!”

“你要去搜陆扬?”萧令不悦。

谢忘也有些不悦:“殿下,这可是关乎国储的大事,马虎不得,哪怕是有一丁点可能性,都不能放过。晋王殿下,孰轻孰重,请殿下好好思量。”

“殿下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裴延盛皮笑肉不笑,“也许是被美人计蒙骗了也未尝不可。唉,红颜祸水啊!”

“裴大人。”不等萧令发火,谢忘躬身一礼,打断他的长吁短叹,冷冷道,“事情尚未查明之前,还请谨言慎行。”

裴延盛笑得灿烂,胸有成竹道:“本官等着谢大人升官进爵。”

萧令道:“裴大人,事不要做太过。话不要说太满。”

“本官公事公办而已。殿下一心想着护着那丫头,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太子真的洗不清嫌疑,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和当年顾侯爷那样的下场?”

萧令静静看着这个权倾天下的臣子。

本来就肃杀阴沉的气氛,突然又增加了几分杀气。

裴延盛与其对视:“想明白了?忠言逆耳啊!”

萧令淡淡一笑。

他拂了拂衣袖,抬步出了东宫,凉凉道:“真到了那种境地,本王就抛却七情六欲,放下礼义廉耻,调动所有可以调动的力量,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祸国奸臣有一万种死法!”

红色宫墙之下,几枝白色的梨花摇摇曳曳,随风飞舞。

本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不知为何,风却莫名冷了几分。

萧令在前头一两步的距离,冷冷看着谢忘肃然跟了上来。

如果是别人,萧令是可以考虑用身份压一压,当然不是为了保护陆晚,而是陆扬。

太子现在势单力孤,如果陆扬也倒下去了,此案就真的变成铁案了。

可是面前这个人是谢忘,身为修罗卫统领,谢忘只需要对皇帝负责,臣子也好皇子也好,并不能干涉他任何办案的过程。

萧令与他是有几分私交,但不代表在他在朝堂大事上会有失公正。

青玉丸……他有些头疼。

虽然不知道裴延盛为何如此胸有成竹,但是他既然能青玉丸这事都知道了,那背后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是不能安排的?

他们既然能安排人把地图放在东宫,那肯定也能放在陆扬府里。

而且陆扬这人一向狡猾谨慎,联系到公孙仪所打探的秘密,他对陆扬本就不多的信任更是少得见底。

如果陆扬和裴延盛联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瞬间就被否定。

陆扬也许会投靠楚王,但是没必要把自己搭上。最不济,以陆扬谨慎的性子,也会给自己留条退路。

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死间计策,得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去做?

换句话说,不是他信任陆扬不可能,而是他觉得,陆扬这样一个爱女心切的父亲,做不了这种死士才能能做的事。

心绪复杂,萧令和谢忘一句话都没多说。

到了陆扬府里,说是府上,其实也就是个两进的院落。

陆扬一没有正妻,二没有儿子,如果没有陆晚这个女儿,可以说是孑然一身。

一阵寒意涌上来,萧令觉得,应该催一催西凉那边的探子了。

第146章 半路杀出个谢幼亭

刚刚准备叩门,唰的一个身影从门里扑了出来。

不偏不倚,撞在怀里。

萧令叩门的手就这么顿在空中。

抬眼看去,只见陆晚一身海棠罗裙,娥眉微蹙,很是懊恼地扑在自己坏里。

她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纸张,这么一扑,纸张便贴在萧令脸上。

萧令深吸一口气,将正要脱口而出的斥责之词咽了回去。

“你有事吗?”

“你有事吗?”

两个人异口同声问道。

被她的头发挠得鼻尖微微发痒,萧令让她在怀里挣扎了一下重新站好,这才轻轻拿开她的发丝,皱眉道:“这么心急火燎往外跑,遇到什么事了?”

陆晚霍然站起,谁知脚下一绊,身子向前一倾,晋王殿下立即伸手去接。

岂料陆晚头一歪准备避开,砰的一下,头撞到了萧令下巴。

一连两次冒犯了晋王殿下,陆晚很是发愁。她揉揉自己的头顶,下意识伸手去揉他的下颌,歉疚道:“对不起,我刚刚太心急了,殿下你没事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令脸色更加难看了。

轻轻拨开伸过来的爪子,视线看着屋内,萧令问道:“你爹呢?”

陆晚回过魂,一把抓住萧令衣袖,急冲冲道:“殿下快跟我走!我爹被大理寺带走了!”

萧令莫名其妙,却没甩开她的手,而是被她拉着转了身,才道:“怎么回事?去哪里?”

陆晚道:“鸿鹄书院!殿下还记得当时那场爆炸吗?那里就是火药库。他们还有人留在库房里!”

“什么!!?”萧令和谢忘同时出声。

陆晚扬扬手中的纸张:“这是一个叫谢幼亭的人送来的,他说殿下一定会来,叫我在这里等殿下。本来我是不信他的,可他前脚刚走殿下后脚就来了,叫我不得不信。”

“又是他!”萧令咬牙,须臾之间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有人把图纸放在东宫,事情暴露,皇帝一定会命人去追查另一半图纸的下落,然后根据图纸找到火药库,就可以成功拿下东宫相关的人等。

但是谁也想不到,半路杀出个谢幼亭。

图纸被找到,火药库就一定会被销毁,那些运送火药看守库房的相关人等,却是没办法一下子杀死的!只要找到那些人,便能知道,到底是谁设计的这一切。趁这现在一团乱麻的时候冲上山去,不给对方一点毁尸灭迹的时间!

修罗卫个个都是武功高强之人,个个轻功十分了得,运起轻功犹如排山倒海腾云驾雾。萧令跟在后面,因为要赶时间,便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将陆晚揽着向城外飞奔而去。

到了山脚下,谢幼亭正站在石阶上张望,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一见到萧令和陆晚这一行人,谢幼亭笑道:“我就知道,殿下不信我,却一定会信这丫头。”

萧令对这个非敌非友的年轻人毫不客气:“现在本王来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谢幼亭道:“我要进去火药库找一样东西。”

萧令道:“什么东西?”

谢幼亭轻摇折扇,哼哼道:“就不告诉你。”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沿着石阶而上,来到书院的后殿。

谢幼亭感慨万分:“承了陆扬的情,江南江北的读书种子总算没有死绝。”

江北叛乱之后,一些豪族被没收财产和田地,沦落为穷人,是鸿鹄书院的建立,让江北的年轻文士得以继续学习。

依据地图,一行人果然找到了密道。

修罗卫行走无声,如鬼如魅,给这原本就清冷幽暗的密道更添上一层阴森。

陆晚踩着地上松软的泥土,小心跟在萧令身后。

在鸿鹄书院会有这样一个密道,萧令并不奇怪。前朝因为时常有被敌军攻进皇城的情况发生,来不及躲避的臣民被敌军烧杀掳掠,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就是当时悲惨景象的写照。

本朝开国皇帝打下天下后,未雨绸缪,吸取前朝教训,便有了一个秘而不宣的规定:凡是大型建筑,都在地下挖了一条密道。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这条密道是真正的秘密。连皇帝都不知道。

“咔嚓”墙面上的机关被扭动,砰砰砰三声,接着密道的墙面断开,出现一座不大不小的仓库。

修罗卫们抓紧了手中的兵器,随时准备出击。

然而,抬头的瞬间,所有人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密室里没有明火,有一颗夜明珠散发着通透的光线。

一双眼睛透过密室的窗户,诡异至极地看向他们。

陆晚紧张不安,萧令皱眉不语。

密室内没有任何声音,这双眼睛的主人,安静得像是一个幽灵。

谢忘沉声道:“请把门打开。不然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寂静无声。

那双眼睛闪烁了几下,涌上了几分暴戾之气。

这时,一个冷峻的声音传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裴英从密道那头走来,谢忘道:“裴大人来得正好,我们发现此处藏有火药。”

谢幼亭补充道:“是根据地图发现的。”

裴英目光一凛,道:“地图?东宫那份地图不是不完整吗?你们找到完整的地图了?”

他的目光扫了一圈,森冷停在陆晚身上:“难道陆大人对本官说了谎?”

谢幼亭道:“并不是,是在下发现的地图。”

裴英这才注意到谢幼亭,冷冷道:“本官没和你说话。”

萧令道:“先进去查查吧。”

裴英脸色又是一沉,挡在门口:“这是鸿鹄书院的密室,没有院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打开。”

从东宫案发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幕后主使人一定还来不及处理仓库内的人员。只要打开门抓住里面那个人审问一番,便能知道,到底是谁陷害太子。

然而裴英这样反常的举动说明说明?

裴英向来以冷酷无情著称,饶是修罗卫这样的杀手机构,也对他有几分敬意,听得这话手中动作下意识地停住。

只可惜,萧令口气坚定坚持道:“谢统领,打开。”

裴英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些人,忽然冷冷嘲讽道:“既然晋王殿下执意要打开密室,那本官也不能拒绝了。”

第147章 一命偿一命

他让出位置来,谢忘手起剑落,门锁断裂,密室打开。

陆晚跟着进入这间密室。

室内有一个巨大的铁皮制成的柜子。

一个老者守在旁边,他的头发很长很白,厚厚的垂下来,胡须也是白的,脸上的皱纹又粗又深,鼻子如同鹰钩,加上那瘦得皮包骨的脸颊,像极了一只老鹰。

他的双手笼在袖子里,正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来人。

陆晚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仓库,却只有一个人看守?”

见到老者,萧令也有些错愕,难不成这是计中计?谢幼亭他没有信。然而陆晚,他却信了。

百密一疏啊!

萧令有些懊恼。

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他转到老者面前,仔细观察了片刻。

老者还是用那种诡异至极的眼神看着他。

萧令走到那个铁柜子面前,敲了敲铁皮。

声音清脆,里面是空的。

萧令对谢忘道:“打开。”

谢忘抽出长剑,砍在铁柜上,火花四溅之下,铁皮被劈开。

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那个老者一直诡异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此时,突然伸手,死死抓住了谢忘的剑!

他的五官狰狞得可怕,满是皱纹的脸挤成了一团。

修罗卫的佩剑都是上好的兵器,削铁如泥,锋利无比,这老者用力抓住剑刃,霎时间血流如注。

随着他鲜血滴落,空气中忽然出现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心里一沉,一股寒意从后背而起,陆晚感觉一阵晕厥,差点要站不稳。

“快撤!有埋伏!”

萧令下意识地吼了一句,一把抓住陆晚就要往外退。

“想跑?没那么容易!哈哈哈哈!”那老者突然一掌探了过来,手上哪里还有半点流血受伤的痕迹?他的手掌骨瘦如柴,十根手指甲很长,乍一看像是鹰爪一般锋利。

“住手!”一柄折扇飞出,打在老者手腕上,谢幼亭反应极快地一把抓住了老者。

那老者轻轻一弹指,便将谢幼亭甩了出去。紧接着迅速一掌击向陆晚,狞笑一声,低吼道:“姓陆的,去死吧!”

众人愣了愣。

萧令一把拖过陆晚,横剑挡在身前,喝道:“你是什么人!?”

其余侍卫纷纷拔剑相助,准备随时保护晋王殿下。

被甩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的谢幼亭顾不上风度,挣扎叫道:“白、头、鹰!”

老者诡异一笑:“你小子倒有几分眼力。”

“你就是白头鹰!”裴英呵斥一声,声音明显有些颤,显然也是震惊了。

陆晚浑身僵硬,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白发老者。

萧令微不可见地握了一下她冰冷的手指,半晌才道:“你是江北白元鹰?”

四年前,陆扬入京为官。

朝廷在经历了江北动荡之后,一时间文人稀缺,皇帝求贤若渴,不计前嫌继续征用江北文士。只是顾侯爷在江北大开杀戒寒了读书人的心,一时间响应者寥寥。

更有江北名士白元鹰成立了反入仕的帮会,表明了终生不为朝廷所用的坚定决心。

皇帝把这个棘手的刺头儿交给了陆扬。

陆扬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白元鹰来京城与皇帝朝堂辩论。接着以故交的身份,将白元鹰全家接了过来。

但是陆扬绝对想不到,白元鹰并不是真的来辩论的,而是拿出了文人的本领,要将皇帝狠狠地批判一番。

然而白元鹰更是想不到,此行竟然会让他失去至爱的女人。

当时白元鹰胸有成竹进了大殿,见皇帝太子不行礼,见王侯将相不低头。

皇帝十分尴尬,却依然好言劝道:“先生不要这样,朕只不过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啊。”

这话激发了白元鹰的恨意,他质问道:“哪里的苍生?”

“全天下的苍生。”

“那江北的苍生呢?”

“不分地域,都是朕的子民。”

“那圣上为何要将他们处死?”

“因为他们谋逆。”

“那他们为何谋逆?圣上知道吗?”

皇帝终于领教了江北文人这张嘴的厉害,不仅嘴硬,骨头也硬,脖子更硬!

皇帝心情烦闷得很,经过江北叛乱,失去了大量优秀文人,又因为顾侯爷谋逆,失去了大量杰出武将,正是内忧外患,一向温和的皇帝失去了耐心,让人拿出两道圣旨,逼他选择。

要么在朝为官。

要么死。

白元鹰不接受。

“你不怕朕杀你的头吗?”

“悉听尊便!”

皇帝冷笑。

“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家人想想!”

大手一挥,侍卫将白元鹰的夫人带了上来。

陆扬献计,江北文人重视女人,大事夫人做主,小事自己做主,这个时候把白夫人请上来,本是让她劝说丈夫接受圣旨。

谁知,白夫人是个烈女,深知丈夫这辈子都不可能入朝为官的她,万万不能接受自己被当成丈夫的软肋,一头撞死在了金殿之上。

这仇恨可就大了。

作为半个老乡又同样是文人,陆扬不仅仅选择尽忠皇帝,还拿着他白元鹰的人头邀功。

这个仇,自然是算到了陆扬头上。

“当年他害死了我夫人,现在他女儿落在我手里,谁说这不是天意呢?”

当年的白元鹰,成了一身武功的白头鹰。

已经不再是文弱书生他,老鹰抓小鸡一样轻轻抓住陆晚,眼神狠戾地盯着她,“为了引你进来,我可是费了一番心思呢。”

长得吓人的指甲抵在她的脖子上,只需要轻轻一动,锋利的指甲便能割破她的喉咙。

陆晚觉得脖子一凉,猛然起了鸡皮疙瘩,别开眼道:“老先生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手上力道渐渐加重,长长的指甲划过皮肤,留下一道血迹,白头鹰冷笑:“听不懂就算了,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投胎成了陆扬的女儿。既然今天你撞上我,就不如替他还了这命债吧。”

温热的液体流出,脖子上传来刺痛的感觉,陆晚痛得眼泪都要掉出来:“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命债?”

白头鹰猖狂笑道:“简而言之,就是你的父亲,害死了我结发妻子。而你作为他的女儿死在我手里,一命偿一命,也不算太冤!”

话音刚落,他手指猛然收紧,十根长长的指甲骤然变成锋利无比的刀片,齐齐向陆晚脖子割去!

第148章 又会武功又长得俊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雪白的剑芒闪过,谢忘道:“殿下!”

陆晚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剑尖从脖子上划过,金属相击铮然作响,白头鹰手指上的刀片应声而裂,掉落在地。

剑尖擦过皮肤,留下冰冷的触感。

离魂剑是上好名剑,可萧令平时疏于习武,贸然出击全靠感觉发挥,若是稍微差那么一点运气,可能她就已经成为剑下亡魂了。

“谢统领,这里交给你了。”晋王殿下完全无视陆晚的惊吓,迅速拉过她一起向外面飞去。

劫后余生,陆晚回过神来:“殿下这是带我去哪?”

萧令目视前方,一言不发。搂着她飞跃过燕雀山,山脚下有人好奇抬头叫嚷。

“哇,快看!好俊的公子!”

“是啊,这不会是神仙吧?”

“咿,这年头神仙都成双成对啦?”

“胡说啥呢,那叫轻功!”

“哇,又会武功又长得俊,想嫁!”

两人将地面上的叽叽喳喳声甩在脑后,陆晚道:“殿下,你又要惊动长安城啦!”

她心下思量:“白头鹰是谁的人?谢幼亭又是谁的人?难道他们出现就为了引自己上山送死?可既然如此,犯不着带上修罗卫和萧令啊。”

心情有些复杂,看来这火药库的事情,不止一方参与。

转念一想,浑水摸鱼的人多了,真相反而更容易露出水面也说不定。

这么推敲起来,也算是有理有据。有人在东宫放了图纸设计陷害太子,然后一心要和陆扬争权的裴家自然不肯放过陆扬,可谁知陆扬那里没查出图纸,却是一个谢幼亭杀出来。然而阴差阳错,却让陆晚在密室遇到了父亲的仇家。

当然,最要紧的是,怎么解决掉白头鹰这个大难题。

两个人刚刚出了山,忽然面前黑影一闪,公孙仪出现。

“殿下,圣上下旨由三法司提审东宫!”

萧令原本松了的一口气,瞬间就噎在了胸口。

“陆扬作为太子老师,也被关押了。”

一口腥甜的味道涌上来,萧令苦笑一声:“父皇,您要赶尽杀绝啊。”

接下来的事情,他就都不太清楚了。

只觉得脑子炸开的疼,有人在耳边慌乱的呼叫,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不断,吵闹得很。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萧令睁开眼睛,望见的是王府的床幔,而陆晚趴在床边,睡得并不安稳。

意识逐渐清醒,萧令压了压胸口的不适感,皱眉叫道:“……陆晚?”

陆晚猛然惊醒,抬起头来,见萧令醒来,松了一口长气,道:“你终于醒了啊。”

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她有些不安,像是想问什么又不好问,最后道:“你没事吧?”

萧令嗯了一声算是应她。

语调不似平日那么冷静,微有一些急促,御医说是气急攻心,大概是还未缓和,但是脸上的神情,还是如往常一样平淡。

“嗯”完之后,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他抬眸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就见陆晚红了眼眶,道:“爹爹被关进了大理寺……我不知道怎么办。”

她看着晋王殿下古井无波的眸子,“我知道殿下在想办法救太子,所以,也许我呆在这里能有什么帮得上的……”

萧令淡淡笑了一下,本来想反驳她一句:“想要借本王的东风搭救父亲就直接说,还说成了什么帮我救太子。”

可是最终只是扯起嘴角笑了笑,道:“好。”

随口应了一声,见陆晚满脸希翼地望着他,心知她现在心里比自己也好受不了多少,想了想,他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况,你还记得吗?”

陆晚道:“在刑部大牢,你说我父亲必死无疑。”

萧令挑眉道:“我还说要救你出去。”

少女心态总是容易认真,陆晚忍不住反驳:“可是后来遇到刺客,你还是要杀我。”

萧令无语地看着她。

陆晚拉拉他袖子,试探性地问:“当时我被刺客劫持,你有没有那么一丁点的想法,先救下我再说?”

晋王殿下毫不犹豫:“没有。”

陆晚撇撇嘴道:“好嘛,我知道殿下要以大局为重,牺牲一下我这样的小人物可以理解。只是当时觉得,我死得也太冤了点……”她作悲苦状叹了口气。

晋王殿下闭目不语,靠在床头养神。

陆晚奔波半天,又是煎药又是喂药,疲累得不行,不一会儿便继续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睡梦中,陆晚忽然低喃了一句:“……爹。”

她的手仍然拉着萧令的袖子。

萧令一怔,任她紧紧抓着自己衣袖,轻声叫了一句:“你醒醒。”

陆晚却像是梦魇了,趴在床沿呜呜咽咽:“爹……你一定要好好的……”

萧令叹了口气,柔声道:“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话,她像是送了口气,含糊不清地哦了一声。

萧令静静地在床头靠了一会儿,觉得气息调整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起身。

然而,衣袖一拉,陆晚猛地一把捉住了他手臂,喃喃道:“不准走。”

萧令哭笑不得。

这是把他当救命稻草了?

他敲敲她的头,喊道:“陆晚!”

一连喊了三声,陆晚才醒来,慢慢睁开双眼,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愣了好一会儿,意识从混沌到清醒,才看清楚自己双手捉着他的手臂,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不肯撒手。

陆晚脸一红,立即放开萧令的手臂,望了望门外,道:“今天的天气不错啊。”

萧令无语起身,拿了外袍披上,陆晚以为自己触了晋王殿下什么忌讳,忙道:“你别生气啊,我不是有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我爹……”

萧令打断道:“我会想办法的。”

不就是想要他帮忙救陆扬吗?帮她的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什么时候需要这样小心讨好了?他是个很难说话的人吗?

晋王殿下穿戴完毕,陆晚从外面捧来一碗煎好的汤药,递了过去:“御医说,连续喝上两天,就没事了。”

“这个老贼鹰,果真可恨!”

公孙仪与穆冉双双进来,两个人都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白头鹰都说什么了?”陆晚很是心急。

“他一口咬定这一切都是太子和陆大人指使的。”穆冉苦着一张脸,“怕只怕圣上信了贼鹰的构谄之词……一怒之下……”

陆晚道:“他这么恨我爹吗?”

公孙仪冷笑:“自古文人相轻,你爹当年害得他夫人惨死金殿,你说呢?”

陆晚道:“我去见见他!”

第149章 与天不老,与地无疆

太子私藏火药之案,在宗正寺进行会审。

皇帝坐在公堂上方,眯眼看着堂下群情激愤的臣子们。

虽然已经是春天,气温并不算寒冷,内侍王季仍是体贴地将一条厚厚的狐裘替皇帝披上。

堂下左边站着一排德高望重的皇室宗亲,右边则按照品级站着朝廷重臣。

待争议不休的众人渐渐闭了嘴,脸上都开始悄悄流汗,皇帝才微微抬了抬手,道:“都坐吧。”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面容有了一丝疲惫,不知是太忙还是太累,鬓角有一缕发丝垂下,灰白交替,乍一看更显几分老态。

“圣上,皇城脚下,竟然私藏了这么多火药,此事不容小觑啊!”一位官员继续谏言。

又一名胡子发白的老臣沉吟道:“问题是火药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怎能轻易定案?”

裴延盛点了点头,语气坚决:“白元鹰的供词字字属实。”

皇帝看向公堂下方的太子,道:“太子,你可认罪?”

问的是认罪,而不是知罪。

这意思就是要定案了。

裴延盛拈了拈胡须,白元鹰啊白元鹰,你可真是歪打正着,帮了本官一个大忙呢!

太子脸上闪过一抹悲愤的神色,他从椅子上站起,掀袍往地上一跪,“父皇,儿臣冤枉,求父皇明察!”

皇帝冷笑:“朕精挑细选出来这些臣子,教育你如何做一个未来的君主,然而,你却和他们拉帮结派,甚至暗中私藏军火。太子,你准备拿这些火药对付谁?难道这皇城中,还有你的仇敌不成?”

太子强忍委屈,隐忍道:“这是白元鹰的一面之词,他和陆扬有私人恩怨,所以借此报复!”

“都这个时候了,太子还不准备坦白吗?”皇帝闭上双眼,似乎是失望至极。

太子眼中的委屈变为悲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却还是强作镇定,道:“父皇,儿臣冤枉!”

主审官裴英一拍惊堂木,面容冷峻,眼神冰冷如刀,提醒道:“太子殿下,物证人证皆在,何来冤枉之说?”

白元鹰道:“圣上啊,我这样一个不想做官不想发财的人,怎么会在鸿鹄书院的仓库里呆着呢?自然是知道看守的东西是火药了。那我这样对陆扬恨之入骨的人,又为什么又会替他办事呢,自然是为了等到事情败露,看着他千刀万剐了!”

他笑容狂妄,骄傲自负一如当年,面对皇帝不肯下跪不肯称臣。

白元鹰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从如何运来的火药,如何转移的火药,再到太子私藏火药的动机,一字一句陈述,这已经是他被抓起第十遍交代了,每一次的内容都倒背如流。

思维缜密,语言清晰,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在场的所有人都后背发凉:若是属实,陆扬是个疯子吧?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不是疯子就是变态啊!

陆扬没有说话,认认真真地打量了白元鹰一番。以前他对这个固执傲慢到极点的读书人没有放在眼里过。

现在这么看来,他可真是轻敌了。

白元鹰的话不带任何感情,字字句句落入耳中。皇帝怒极,抓起桌上的笔筒朝太子砸去。

“竖子!枉费朕的一番苦心!!!”

太子没有躲开,笔筒直接砸在额头上,腥红的血滴落下来,苍白的脸上顿时染红了大半边。

“圣上,晋王殿下求见!”一名侍卫进来通报。

皇帝正在气头上,听得这话怒极反笑:“他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传朕的话,不见!”

裴延盛火上浇油:“启禀圣上,臣建议案子的审理先放一放,若是为此案让父子三产生嫌隙,倒是臣等的不是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难道因为是朕的儿子就能逍遥法外吗?”皇帝怒喝一声,“来人,把太子押送天牢!”

太子垂眸看了眼被血染红的衣衫,胸膛像是烧开一个巨大的黑洞,绝望、悲愤、委屈、凄凉,混杂在这个洞里,让他头晕目眩。

父皇连晋王都不愿见,直接要将他送往天牢,这是下定决心准备废了他吗?

废了也好,他再也不用这样提心吊胆的面对这么多人了。

父皇会杀了他吧?

死了也好。

那样,就能见到地下的母后了。

想到这里,太子的心情反而平静了。

他是个极为重视仪表的人,就算是被关押在宗正寺待审的日子,也没有让自己有半分颓靡。此时,他缓缓伏下身子,双手贴地,在地上磕了个头。

虽是穷途末路,却依然斯文儒雅,当真配得上君子二字。

他抬起头,朗声道:“儿臣谢父皇隆恩,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愿我萧氏皇族,与天不老,愿我大梁江山,与地无疆!”

声音震耳发聩,在宗正寺内回荡不已。

不说堂内作为太子党的老臣为之动容,连门外守卫的侍卫们都胸膛一震。

侍卫上来行了个礼,躬身道:“太子殿下,请吧。”

皇帝还没有下达废太子的诏书,所以,太子仍然是太子,不能有任何怠慢。

太子起身,神情平静,由两个侍卫带着,去往天牢。

在经过陆扬身边的时候,他突然温和一笑,向他躬身行了个礼。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对陆扬平静道:“昔日授课,陆大人曾经教过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为易,有所不为极难。这句话,学生一直铭记于心。”

陆扬微微一怔,继而微笑道:“微臣才学浅薄,能得太子如此器重,此生死而无憾。”

太子坦荡一笑,转过屏风,向游廊而去。

留下一道背影。

温润,寂静。

同时,天空忽然一声炸雷巨响,震得堂上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心口一跳,齐齐向外望去。

才发现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乌云密布。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堂上每个人的脸。

有人心力交瘁,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视死如归。

也照亮了门外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暴雨倾刻如注。

宗正寺的石阶之下,晋王萧令静静地跪在那里。

风雨飘摇,他的宽袍广袖飒飒而飞。风姿是如此的清隽出尘,天质自然,却又是如此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方才堂内太子的话,一字不落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面色平静,可心里却如万箭穿心一般疼痛。

第150章 满座衣冠似雪

皇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就放弃了?

想死是多么简单的事情。

只是如果九泉之下见到母后,她问起顾家沉冤昭雪了没?你该如何回答?

兄长,有人想要你死,可我萧令不答应!

一把伞悄无声息地撑在头顶。

陆晚静静站在身后,尽量把雨伞倾斜到晋王殿下身边。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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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公堂辩论

听到这话,众臣先是不解,继而嘲笑一声,几个老臣不禁无奈地摇摇头。

“就凭你?”裴延盛笑道,“聊几句就能让白元鹰翻供不成?”

“裴尚书,这可不一定哪,万一小姑娘有什么证据呢”一位年轻新任官员反驳道,“既然是在审案,就要做到公平公正,不能听信一家之言。您说对吧?”

“你也喊上冤了?”裴延盛冷笑,“那岂不是说圣上有失公允?冤枉了太子?”

这话真是毫不客气,年轻小官员被这么一说,小心望了皇帝一眼,解释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觉得,太子已经是储君,不必作此一举。”

有人作叹息状:“没人冤枉太子,只是地图是在东宫发现的,太子实在是脱不开干系啊。”

“地图是东宫发现的,就能证明是太子所为吗?”有老臣不解,“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犯得着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吗?”

众人互相僵持,皇帝揉揉眉心,看了堂下陆晚一眼,道:“你说一炷香时间,朕便给你一炷香时间。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朕便重重治你个欺君之罪!”

人证物证俱在,更何况皇帝摆明了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谁还会把陆晚成竹在胸的模样当回事?

小丫头,你这不是送人头吗?

裴延盛嗤笑,掀起眼皮道:“陆姑娘执意如此,那便问吧,只是若是白元鹰供词属实,你当如何处之?”

陆晚一笑,转过身面对着这位号称本朝最有权势的臣子,一字一句道:“如果白元鹰供词属实,我愿意献出项上人头!”

此话一出,陆扬最后一丝镇定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他唰地起身:“阿晚,别胡闹!”

“哈哈!”裴延盛抚须笑道,“怎么,陆大人心慌了?”

“尚书大人,有一句话小女子要先问问您。”陆晚微微一福,“方才我进门之前发现一桩怪事,还请尚书大人替小女子解答一二。”

“嗯?”

“门口的守卫是尚书大人派来的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些人是看守重要犯人的监狱守卫,并不是保护圣上的近身卫队,没错吧?”

不待裴延盛回答,主审官裴英冷冷驳道:“不要说与本案无关的话题!”

“裴大人,这恰恰是本案的关键。尚书大人试图瞒天过海,把真正武功高强的侍卫抽调走,从监狱那边调任过来补缺。反正只要圣上没有发生意外,这事就不会有人发现。”

陆晚道,“可是很不巧,那侍卫我刚好认识。因此我才冒死闯进来,为了问尚书大人一句,为什么要调换圣上身边的侍卫?且不说欺君与否,圣上的安危在您眼里就这么儿戏吗?”

调换皇帝身边的近卫?

皇帝身边的近卫有很多,但是今天堂上会审的都是品级高贵之人,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侍卫有什么不同。

兵部尚书杨策皱眉道:“裴大人,调换宫中侍卫可是大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调换?”

“是啊,这可是关系到圣上安危的事情……哪里能如此儿戏?”新上任的礼部侍郎也皱眉。

裴延盛一脸愕然,脸上带着不知所以的笑容:“圣上近卫有几个人身体不适,本官从监房调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来顶班,有什么不合适?”

陆晚轻轻一笑,摇摇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被尚书大人您调去转移火药了,对吧?!”

“放肆!”裴英重重一拍惊堂木,“陆晚,你可知诬陷朝廷命官是重罪!”

“说起这个,小女子也正想问问大理寺卿裴大人。”陆晚扭头看向他,“诬陷储君该当何罪?”

裴英一愣,继而冷笑道:“太子私藏火药,白元鹰的供词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如何是诬陷?”

“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陆晚越发自信,原先故意克制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她笑眯眯道,“人是谢统领抓的,案是裴大人审的,证据和供词都是裴大人您一手经办的,那请问裴大人,您审出来火药现在在哪儿了吗?”

“……”裴英语塞,顿时一口恶气堵在心头。

真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小丫头竟然有这么一副伶牙俐齿!

被当堂呛声,与裴英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他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

可面子事小,案情事大!

陆晚连连追问,裴英只觉得一道杀气凝结在眉心,越来越浓。

他眯了眯眼,左手下意识地按在佩剑之上。

敢坏他大事者,命不久矣。

裴英少年在军中带兵,指挥过千军万马,杀伐决断从不心软。

然而,裴英到底是裴英,不过须臾之间,他便衣袖一摆,将凛凛杀气隐藏起来。

他虽然冷厉,可身为权臣之子,却并不是纨绔恶霸,做人做事更多的要考虑家族利益。

眼下陆扬才是真正的心头大患,在拿下中书令这个位置之前,不宜有任何冲动。

再者,这丫头虽说看似伶俐,其实却是个心思单纯之人,刚刚又见她在门外替晋王殿下撑伞的画面,若留着她,说不定日后能派得上大用场。

想至此,他便将心中最后一丝怒意都压了下去。

“哈哈哈哈!好!丫头,你这性子实在是讨人喜欢!”

见裴家父子先后被陆晚堵得无话可说,白元鹰仰头狂笑,“老夫很欣赏你,这份不肯低头的劲头儿,很合老夫的脾气。如果你不是陆扬的女儿,老夫便要收你为徒。可惜啊,可惜!”

白元鹰从陆晚一进门就一直在打量她。

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丫头,骨子里那几分倔强倒是挺让他刮目相看,想不到陆扬这样的走狗竟然能生出这样一个有骨气的女儿,当真是让他意外。

白元鹰这一笑,堂上就有人看不下去了。

“公堂之上,怎容你放肆!”一个胖子官员站起身来,呵斥一声。

只是白元鹰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怕一个官员,他手指着陆晚,笑得更狂妄。

这胖子官员讨了个没趣,继而转头呵斥陆晚:“区区女子,也敢在公堂胡说八道!案子还未审完,火药被转移到了哪里,裴大人怎么能知道?”

第152章 智斗群臣

“哦?那容小女再问问大人您一句话。”

陆晚作惊讶状,“既然您都知道案子未审完,那又怎么能给太子殿下定罪?这不是诬陷是什么?再者,火药不知去向这么大的事情诸位竟然不担心,反而急着先把太子定下罪名,这是什么道理?”

胖子一愣,答不上话来,慌忙嘴硬道:“太子私藏火药,和火药不见了,这是两回事!”

“好呀。”陆晚逼近一步,“即使是两回事,那大人您就不担心?京城不知地下某处埋藏着大量火药,这事想想都让人胆战心惊,可大人您身为父母官,却不见丝毫担忧,是不是太奇怪了点?若是有什么意外,大人打算怎么请罪?百姓安危有多重要,大人难道不明白?”

“你……你……”本是想压一压陆晚的气势,不曾想对方身为闺阁女子,口齿竟如此伶俐,胖子官员连糟数问,气得张口结舌。

还想再辩,可隐隐看到身侧裴延盛投来恶狠狠的目光,心头一阵惊惧,当即低头不再出声。

陆晚微微一笑,扫了堂上众人一圈,最后向皇帝请示道:“综上所述,小女子斗胆请求圣上,当务之急应当先把失踪的那几个近卫找回来,然后再好好追查火药的去向。至于私藏火药的人是否真的是太子,待火药追查回来之后再继续审问,也不迟。”

这几番话下来,有理有节,角度都是从大局出发,无任何可挑剔之处。

面前站着的这样一个小女子,心思敏捷口齿清晰,其资质竟然不输于任何一个久历朝堂的言官。

皇帝当即点头道:“言之有理。”

兵部尚书杨策也多看了陆晚几眼,对陆扬笑道:“陆大人生了个很聪明的女儿啊。”

陆扬本来心里一直想着如何制止陆晚的,可这一句句听她说下来,竟然挑不出一丝漏洞,顿时有些心情复杂。

“你这丫头倒真是有几分勇气。”白元鹰大为赞赏,“只是老夫想问问你,鸿鹄书院私藏了火药,这可不是你伶牙俐齿几句就能改变的事实,你准备如何证明老夫的供词不可靠?”

白元鹰这话一出,堂下立即有几个官员纷纷质问:“就是,你如何证明??”

“如何证明?让他与我谈谈就可以证明。”她微笑看向白元鹰,“白先生,能否与小女子聊聊?”

白元鹰大笑。

脸上皱纹犹如一道道干旱数年的山丘,随着笑声颤动不已,他径直拖了一把椅子在大堂中央坐下,“说吧,你准备如何推翻我的证词?”

怎么推翻?

陆晚想了想,她手里一没有证据二没有把柄,纵然知道白元鹰是做的伪证,但是,如何推翻他的供词,还真不是轻松的事情。

而她只能赌一把了。

陆晚抬眼微瞥,白元鹰这人固执又傲慢,但是比起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官员们,好在有几分豪爽脾气,更难能可贵的是,是个重情之人。

否则,也不会因为妻子之死,记恨她爹这么多年,甚至豁出命去,要把她爹置于死地。

见陆晚突然不出声,堂下座位上有人冷笑出声:“怎么,说不上话来了?你倒是推翻他的供词呀!”

另一人则讥讽道:“是没有证据,不敢继续胡说八道下去了吧!”

第153章 不能说的秘密

陆晚将心底最后一丝忐忑抹去,道:“白先生不如先听讲一个故事?”

白元鹰眯了眯眼:“哦?”

“十五年前,江南下了特别大的一场暴雨。”陆晚望向门外大雨滂沱的世界,“就像今天这样。”

“那天有位夫人突发疾病,昏倒在雨里。行人匆匆而过,没有谁停下来救她。不是大家不想救,而是来不及救因为那天河坝决堤了。”

白元鹰眼神骤然变冷。

他比谁都记得清楚这一天。

陆晚没有放过这一细节,继续平静道:“那位夫人在雨里挣扎不已,最后逐渐没了声息,在人命关天的当头,终于有一辆马车经过,车上下来一位女医,替她把了脉,又从随身的箱子里调配了药丸,喂她服下……”

“不,不对。”白元鹰打断陆晚,摇头道:“你说得不对。不是给她药丸,而是在她身上穴位扎了十几针。”

这位夫人正是白夫人。

“你怎么会知道这事?”白元鹰看了看陆晚,笑道:“小丫头,你可别告诉我,那位救命恩人是你娘。”

“当然不是。”陆晚摇头,“救人的那位女医,是举国有名的女华佗。可这件小事,我也只是偶然翻阅书籍才知道。”

女华佗是清涧城人士,在当地赈灾那回,被晋王萧令逼着连夜抄书,她才无意发现此事。

女华佗偶然的一次行善,救的恰恰是白元鹰的夫人。

当时白元鹰在江南江北一带名气极大,不少年轻学子都慕名求师,爱屋及乌,所以,当地的文人墨客为了赞扬女华佗的妙手仁心,便把她的故事编撰成书,永传后世。

白元鹰想起了往事,满脸温柔,喃喃道:“我夫人她患有心疾,那天独自去江南……要不是遇到了女华佗……”

他将脸深埋在手掌心,“可那又怎样,最终仍是天人两隔!”

似乎发现自己陷入深深的怀念之中,他狠狠抹了一把脸,猛然回过神来,“小丫头,我白元鹰不是圣人,只是个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之人。”

他冷笑出声:“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是想通过这事告诉老夫,做人要心怀善念?那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这些话留着对你爹陆扬说去!”

“当然不是。”

陆晚摇摇头,平静道:“那天河坝决堤,大家都谢绝出诊,女华佗是为了去给一位难产的夫人接生才出门的。然而因为路上救人耽搁了时间,赶过去时,那位夫人已经因为难产而死了。”

白元鹰微愣,继而恢复了那狂妄的笑容:“生死有命,天意如此。”

陆晚微微一笑,继续道:“然而白先生有所不知,这家人的丈夫也是如同您一样心疼夫人的。夫人离开人世,留下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白元鹰冷漠道:“只能怪她命不好罢了。”

这夫妻二人相交于微末之时,每每丈夫熬夜苦读之时,妻子必然研墨相伴,恩爱无比。

夫人熟读四书五经,所以每次一起烹茶的时候,就用比赛的方式决定饮茶先后。丈夫问某典故是出自哪本书哪一卷的第几页第几行,夫人答中先喝。可是夫人往往因为赢了太过开心,笑得将茶水洒了一身。

妻子亡故之后,这位年轻的丈夫忆起旧事,写了这么一句诗悼念: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江北江南一带的士族是出了名的夫唱妇随,妻子亡故,丈夫不肯续弦的多了去。可像这种留下嗷嗷待哺的婴儿的情况就更加让人难受。不能让妻子族人寒心,不能让孩子受委屈,难免格外孤独,满心愁苦。

那位年轻的丈夫在灵柩边静静守了一夜,发丧那天大家都在哭,只有他格外平静,以至于街坊邻居都纷纷猜测,平时的夫妻恩爱是不是假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没人的时候,他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时光如梭,很快那个婴儿逐渐长大,可是孩子毕竟还小,也还不懂没有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有一日,他正在哄四岁的小女孩睡觉,结果看见她睡梦中“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吓了一跳,忙问小女儿受了什么委屈,这个一出生就没了娘的小女儿才抽泣着问父亲:“爹爹,为什么别人都有娘亲,而我没有?”

他抚摸着孩子的头发,沉默以对。

孩子还小,生离死别这四个字,也许可以教她去读去写,可是这四个字的背后的深层认知,却需要等她长大后才能理解接受。

他没有再娶妻,其中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

最艰难的时候,那个已经将头发梳成两个小总角的小女儿可能开始明白到了什么,在马车上轻声问他:“爹爹,人死了是不是就再也能再相见了?爹爹你会死吗?”

他心头一惊,但是立即笑着摸摸小女儿的头,柔声告诉她:“怎么会呢,爹还要看着你长大嫁人呢。”

“故事的确不错。”

冷不防,白元鹰缓缓开了口,道:“可这些关我什么事?难道这位夫人的死能算到我头上?”

“的确不能算在您头上。”陆晚一笑,柔声细语道,“可是白先生,那为何您夫人的死,要算在我父亲头上?”

“不该算在他陆扬身上吗?!”

白元鹰突然激动起来,从椅子上霍然起身,愤然道:“他为了讨好皇帝,自己做朝廷的走狗就罢了,还要拿我白元鹰邀功,并设计拿我夫人相要挟,陆晚啊陆晚,你告诉我,有什么理由不恨他陆扬?”

“……”

“因为……”沉默片刻,陆晚轻声哽咽道:“因为那个失去娘亲的小女孩,就是我。”

她红着眼看着白元鹰,伤心道:“这个失去妻子的男人不是别人,是我的父亲,是你恨之入骨的陆扬。那天是他叫车夫停下,是他让女医先救您的夫人。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就连书中也只是赞美女华佗,没人提起真正的救命恩人,是他!”

白元鹰周身一震,猛然瞪大了眼。

陆扬道:“阿晚!”

他目光中带着讶然,忍不住低声道:“……你娘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陆晚含泪缓缓点头。

第154章 挑断了手筋

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陆扬轻轻吁出一口气,道:“……是爹不好。”

“爹爹做得很好。”陆晚摇头,“如果是娘在车里,她也会叫爹先去救人的。”

终于,这个一直始终以冷静示人的男人嗦了一下,哽咽道:“爹真高兴啊。”

他不是有意瞒着女儿,他只是自责。

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孩子明白他的愧疚。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一直明白。

堂上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段话震惊了,不可置信地看看陆扬,又看看白元鹰。

恨了多年的仇人,事实上却是救命恩人!

该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怔怔片刻之后,白元鹰猛然转身,向陆扬走去。

两个侍卫立即出手,警告道:“白元鹰!圣驾面前,不得无礼!”

“让他过来。”

陆扬缓缓起身,沉声道:“白元鹰,陆某等这一天很久了。我欠你一条命,你拿走就是!但是你给我听着,一码归一码,不要累及无辜。”

“说得好!是条汉子!”白元鹰一把揪住陆扬衣领,厉声道:“可是陆扬,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恨你了吗?”

陆扬神色淡然,像是在等待他一拳打爆自己的头一般,定定地看着这个昔日名满江北的才子。

白元鹰捏紧了拳头,手上青筋暴起,锋利的指甲嵌入肉里。

两人沉默着久久对视。

许久,砰的一声巨响,陆晚脸色大变,惶恐道:“爹爹!”

可是喊完这一句,陆晚掩住了嘴。

不光是她,皇帝,裴延盛,裴英,陆扬,以及堂上所有的王公贵族,都倒抽一口凉气。

白元鹰一拳砸在了柱子上。

藏于袖子里的银色小刀,割破了他的手,鲜血汨汨地留下来,触目惊心。

能文能武的白元鹰,江北名流白元鹰,当场挑断了自己的手筋。

他微微蜷了蜷流血的手指,咬牙切齿地看着陆扬,恨声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恨你了吗?”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从名震江北的一代名士,到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客,白元鹰纵横江湖,人生可谓波澜壮阔,可是,这身引以为傲的功夫,眨眼就这样被他亲手毁掉了。

因恨而起,因恨而结。

这几年,刻骨的恨意支撑着他走到了长安。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个害死他夫人的凶手,正是救了她一命的恩人。

失去了寻仇的目标,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信念,他突然发现,这些年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正是这股恨意。

泪水缓缓落下。

白元鹰恨声道:“陆扬,你真是用心良苦啊!你怕我追随夫人而去,所以故意隐瞒,好让我有个寻仇的目标!如此便能教我带着恨意活下去!”

他抬起断了手筋的手,一边流泪,一边狂笑道:“陆扬啊,你他妈才是真正的算尽人心啊!”

陆扬道:“对不起。当年我不该……”

白元鹰摇了摇头。

半晌,他闷声笑道:“你们江南读书人啊,真是可可怜又可悲。”

陆扬微微笑道:“各有所求,各为所心。”

江北自古多豪族世家,名流鸿儒巨多,最是在意读书人的风骨。

而江南多寒门微士,读书就是为了入仕为官,光耀门楣,最是在意效忠于朝廷。

以至于形成两种文风,江北风流,江南愁苦。

“好一个各有所求各为所心。”

同为读书人,白元鹰似乎明白了什么,话里藏机道,“可知百年之后,史书会如何记载你?”

陆扬一笑,云淡风轻:“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堂上众人愣了愣,对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句话疑惑不已。

然而不消片刻,他们便再次被震惊到了。

只见白元鹰整了整衣衫,走到公堂中央,对着皇帝掷地有声道:“我做了伪证,连累太子受屈,圣上准备让我怎么死?”

第155章 你要杀我?

皇帝眯了眯眼:“你就这么想死?”

“是。”白元鹰直言不讳。“太子是我白某人诬陷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朕并不想杀你。”皇帝缓缓道,“只要你把火药交出来,朕保证你活着回去江北。你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便该知晓,这火药藏在地底下,对于京城百姓来说是多么大的威胁。”

白元鹰似乎有所动摇。

皇帝继续劝道:“朕知道,你不肯为朝廷所用,是为了给江北一个交代罢了。若是京城因你陷入灾难,你又如何给长安一个交代?白元鹰,你肯定想过吧?”

白元鹰张了张嘴,道:“火药被转移到……”

就在此刻!

堂上忽然一声锐啸,从墙壁上突然射出一道红光,准确无比地朝白元鹰面门而去!

废了武功的白元鹰避无可避。

一招封喉。

“抓刺客!!”

侍卫突然涌入,齐齐亮出武器,裴英飞身而起,将皇帝护在中央。

堂上所有人皆是神色骤变,不知道为何下一刻还会有什么变故。

裴延盛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着瞪大眼睛的白元鹰,击掌笑道:“有人终于忍不住要杀人灭口了,好一颗过河卒子啊。”

窗外暴雨如注,雷电轰鸣。

身子微僵的白元鹰回头,脖子上满是鲜血。

他满眼震惊和愤怒,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叫道:“陆扬!你……”

“陆扬?”皇帝瞳孔猛缩,看向堂下的两个读书人,怒不可遏道:“朕竟然忘了,江南江北本是一条心!”

陆扬微微一怔,对事情突然的转变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沉静道:“圣上,微臣没有做背叛圣上的事情。”

他没有去解释太多,作为短短四年就占据权力中枢,成为唯一让权臣裴延盛忌惮的文官,陆扬一无根基二无朋党,靠的是什么?

皇帝的信任?

不是。

而是他恰到好处的聪明和冷静。

此时此刻,别人或许还不明白,但是陆扬最是明白:这场审讯,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背后是谁,皇帝心中自然有数。

而皇帝要杀谁,需要这样一个证据确凿的罪名吗?

不需要。

所以,他不会急着去否定什么,也不会急着去证明什么。

他只是沉静道:“臣不会背叛圣上。”

“是吗?”皇帝冷笑一声,前一刻还温和仁慈的脸,瞬间冰冷无情,“来人,把陆扬抓起来!”

房梁之上,忽然跳下来数十名黑衣人,齐齐将长剑对准了陆扬。

陆晚失声叫道:“爹!”不由分说冲了过去。

“别过来!”陆扬厉声喝道。

“放开我爹!”陆晚急急地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

一道寒光落在她喉间。

陆晚愕然抬头,就看见一张清冷到极致的脸。

那张容颜极佳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苍白,束着的发丝被雨水打湿,微微有些凌乱地垂了下来。

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淡漠眼神斜睨着她,手中离魂剑泛着幽幽寒光。穆冉和公孙仪立在他身侧,一左一右,两个人都是面色肃杀。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失神,陆晚茫然地望着面前人:“殿下你……”

要杀我?

第156章 威胁

“火药藏在何处。”萧令冷冷道。

“?”

陆晚不知所云。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萧令拿剑指着她?

她不是才帮太子解围,让白元鹰承认诬陷了太子吗?

怎么转眼之间,她就成了藏有火药的案犯……

“殿下在说什么啊?”冰冷锋利的剑刃贴着脖子,陆晚下意识地往后去退,“我怎么会知道火药藏在哪里啊!”

长剑也跟着向前了一步,紧贴在她脖子上,力道却是刚刚好,一进一退,仿佛猫鼠游戏。

“我问你火药藏在何处。”他微眯了凤眼,语气陡然冰冷。

脖子一痛,陆晚不敢再动。

“晋王殿下,不关她的事!”

陆扬见状用力甩开按住肩膀的黑衣人,上来就想护住陆晚。

然而萧令早有防备,横腿一扫便把陆扬绊倒,紧接着伸手一拉陆晚,将她身子反扣在怀里,长剑再次压上她的脖子。

“殿下你……”陆晚回过神来,眼中三分恼怒七分委屈:“你怀疑我?”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跪在雨里不肯起的时候,她还当他是自己的队友!

而此时,他的手臂扣着她,像初见之时那样,冷漠疏离,毫无温度。

一股凉意从后背直达头顶,最后停留在心头。

她刚刚冒着危险替他的太子哥哥说话!她没有想害他,没怕过被皇帝治罪,可他却当她是敌人?!

等等,难道是!

陆晚脸色苍白,狐疑地看向被扣住的父亲。

陆扬轻轻摇头。

难道说……其实今天审问太子是假,要拿下她父亲才是真正的目的?

喉咙发紧,陆晚转头看向晋王殿下,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清的声音问道:“你……你们怀疑我爹爹?”

萧令冷笑了一声,似乎是不想看见她的眸子,扭过头去。

这笑声,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陆晚心中一急,下意识扯住他衣袖,带了哭腔道:“殿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阿晚!”陆扬严厉地喊了一声。

萧令回头,望见她脸颊滚落的泪,眼神似乎微凝。然而很快便沉了眼,面无表情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

只听晋王殿下面如寒霜,冷冷道:“陆大人,交出火药的下落,本王便饶她不死。”

火药下落……饶她不死……

一听这话,不懂朝堂斗争的少女终于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场审讯,嫌疑人从“太子和陆扬”变成了“陆扬”。

也就是说,在白元鹰遇刺的那一刻起,事情变成了陆扬勾结白元鹰,陷害太子。

陆晚不敢置信地望向萧令,她成了他威胁父亲的把柄?

面前这个人,竟然是敌人吗?

那他偶尔对自己好,其实一直都是利用吗?

让周子云与她相认,却又不喜欢她和周子云走太近,然而在周子云离别之际,又安排他们见最后一面。

明明是赞同父亲把周子云调去边境,可又会在她伤心分别之时安慰她。

她以为,他与父亲是同一个阵营。

可一转眼,他却拿她威胁她父亲?

不知为何,陆晚突然有些失望,甚至有些委屈。

她心里难受,眼中泪水却强忍了回去,抬头看去父亲那边。

第157章 死给你看!(感谢打赏么么哒)

陆扬被几个黑衣人押着,也正看着陆晚。

看见剑锋架在女儿的脖子上,有一丝腥红的血迹渗出。她没喊疼,陆扬眼里已满是心疼和无奈。可只要他有一点动作,押着他的几个黑衣人便使劲将他胳膊往身后扭。

“陆大人不必着急。”陆晚听见身后的人淡淡地道,“本王对她的性命没兴趣。”

“我爹是清白的,殿下能给他机会证明吗?”她下意识地再次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和上次不同,这次带着一点儿乞求。

然而晋王萧令是什么人?

冷淡疏离是他的皮,心硬如铁是他的骨。

向来不会心软女人的楚楚可怜。

他轻笑,脸上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本王这不是给了令尊机会吗?”

只要陆扬交代出火药的下落,他当然会饶了她的小命。

“可是火药的事情,我爹他根本不知道啊。”陆晚紧紧抓着他衣袖解释道,“如果这一切是我爹安排的,我又怎么会冒死为太子说话呢?”

她想求情,可皇帝大手一挥,几个侍卫不由分说便押着陆扬转身想走。

“等一下!”陆晚慌了,求助地眼神看向萧令,“晋王殿下,我父亲是太子的老师,他不会陷害太子的。”

十五岁的少女,仰着脸看着他,细眉杏眼中还有几分天真,眼底一片水泽,像是一只无助的小鹿,无辜地望着猎人,满满的全是哀求之色。

这副模样,实在是叫人难以拒绝。

然而晋王殿下是个例外。

拿开她的手,轻轻抽出袖子,萧令微笑,“那为何不肯交代火药的下落?你不会以为本王真的这么天真吧?太子的老师就一心为太子着想?”

“陷害储君,其罪当诛。”晋王殿下平静地朝她说出这把八个字。

喉咙发紧,陆晚怔怔地看着父亲被推出去,强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带着哭腔往外扑:“爹爹!”

她这一扑,长剑便被带着划破了皮肤,脖颈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不要命了吗!”长剑避开,手臂被萧令抓住。

“阿晚!”前面陆扬回头,警告地喝了一声。“不要掺和进来,爹不会有事的。”

裴延盛闻言嗤笑出声:“勾结江湖人士,陷害太子,还不会有事?陆大人哪里来的自信啊?难道还以为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您可别忘了,白玉绫的事儿还没个交代呢。”

“我爹没有陷害太子!”

陆晚气急了,可是手被萧令抓着挣脱不得,她带着哭腔朝他愤怒道:“晋王殿下,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拿走便是!休想要挟我爹爹!”

她哭得发了狠,一手抓住长剑末端,五指之间顿时血流如注。

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地一松。

萧令瞳孔一缩,厉声喝道,“你疯了!!”

可谁知,那人趁机用力抓过长剑,朝脖子狠狠一抹

“阿晚!”陆扬面色惨白。

离魂一出,必见死伤。

萧令伸手去挡,可是锋利的剑刃擦过掌心,直接刺向她脖颈。

“阿晚啊!!”陆扬撕心裂肺叫道。

白皙的脖子上,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长剑落地。

少女睁着大大的眸子,往地上倒了下去。

第158章 美人乡

晋王殿下一把接住陆晚,伸手捂住她血流不止的脖子。

“陆晚,你是不是疯了!?”他紧张得声音都带了颤音,咬牙看着怀里的女人,鲜血不断地从手背蜿蜒而落,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

“殿下。”身后公孙仪低声叫了一句。

萧令微微一怔,随即沉了眼,松开手指霍然起身,吩咐道:“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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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你别哭啊

什么?那个急眼了就咬人的小狗儿,竟然自杀??

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不行,我得问问晋王去。

白衣小侯爷王瑾起身就往外走。

别人去晋王府得等候门房通报,王瑾则不同。

因为他压根不走大门。

等王府看门的小厮看清一道白色人影跃上墙头的时候,他已经落在了王府院内。

翠烟榭陆晚住了一阵子,陆扬出狱之后陆晚就搬了回去,这回再次住进来,里面摆设如旧。

陆晚披散着头发,绿蜡细心地给她脖颈伤口处上药完毕,扯了白布包扎好,又喂完药,这才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站在床边的晋王殿下。

萧令对绿蜡的小心思视而不见,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次的绿蜡特别紧张,生怕一不小心再让这位主子起了杀心,如临大赦退了出去。

萧令转身,看着床上那人,苍白着一张小脸,眼中充满了防备和恼怒。

皱了皱眉头,他在凳子上坐下,淡声道:“事实就是这样,圣上想杀你爹,本王为了免你不受牵连,才用了这出苦肉计。”

陆晚瞪眼看他,满满的不信任。

“你别这样看着我。”萧令挑眉道,“我要真杀你,还请御医给你看病干嘛?再说了本王也不是噬杀之人,绿蜡她背叛了王府,你要留着她性命,本王也没说什么吧?”

见陆晚眼里的敌意敛去,他放柔了声音,像是责备又像是叮嘱,轻声道:“你一个姑娘家,朝堂之事是男人的事情,以后别瞎搅合了,知道吗?”

陆晚垂了眼眸,紧紧抿着嘴唇不语。

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晋王殿下难得哄了一次女人,他微笑道:“你看,我害你伤了脖子,你害我伤了手掌,咱俩扯平了,对不对?”

陆晚抬眸,看见晋王殿下包着一层白布的手掌,眸子里顿时涌上一层薄雾。

晋王殿下笑意僵在嘴角:“你别哭啊。”

心里的委屈齐齐涌上来,陆晚双手捧着脸,耸动着肩头忍住不哭。

萧令无奈,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吧。”

陆晚抬起头,那张一天比一天好看的脸庞上,委屈,愤怒,伤心,不加任何掩饰地出现。

那双大大的眸子里全是泪水。

向来不会心软的晋王殿下低头瞥去,突然觉得心中一紧。

她看着他,终于开口说话:“我爹没有陷害太子!”

萧令伸手递了块手帕,柔声道:“我信。所以我才把你放在府上啊。”

陆晚一把打开他的手,哭道:“可你在宗正寺要杀我!”

不知道为什么,陆晚开始在意这个。

以前萧令也不是没有对她要打要杀凶狠过,可现在她就是觉得委屈。

就是她不讲理好了,谁天生就是被人欺负的吗?

难道因为他是王爷,就可以随便拿她性命开玩笑?

亏她还当他是一个阵营的队友!

她越想越觉得难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哭得断断续续,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

晋王殿下递出去的帕子没人接,只得尴尬收回。他温和道:“有些事,不能看表面。”

见她哭得脸上花了脸,萧令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擦了擦脸颊,“说白了,是圣上对你父亲起了疑心。如果我不这样做,你就得跟着你爹去大牢。不说裴延盛会想着如何折磨你好了,就说大牢里,你受得住吗?”

给她擦干净了脸,萧令又道:“以你爹的聪明,如果他不是看出我想护着你,能让我带走你吗?你爹那可是个老狐狸啊。”

“不许你这么说我爹!”陆晚气呼呼地抬头瞪了向晋王殿下。

后者微微笑道:“好好好,不说便是。”

穆冉站在门外,听得直咋舌。

王府上下,有谁见过这么好脾气的殿下?

简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啊。

克星,绝对的克星。

穆冉脑子里浮现这么一句话。

房内陆晚终于低头,闷闷说道:“要是能把火药的下落找到就好了。敌人肯定还有后招,拖太久,只怕会给他们更多的机会。”

萧令嗯了一声,道:“我已经派人在查,最快今天最晚明天,就能得到线索。”

像是怕她不放心,萧令又道:“等有了线索,你要想一起查,可以和我一起出去。”

她抬起头,一双眸子里雾气蒙蒙,“可以吗?可你不是说要我别搅和吗。”

萧令眼神温和,微笑道:“那不一样,有我在,就不是瞎搅合。”

门口的穆冉有些无奈,抬头望了望天,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啊?

陆晚心思浅显,既然要杀她是为了做戏给皇帝看,便也不再放在心上。可是想到父亲,又突然难过起来,她咬着唇可怜楚楚道:“殿下能不能帮一帮我爹?如果我爹能和太子齐心协力,你也不用那样四处周旋了啊。”

萧令无奈苦笑,道:“我想帮也帮不得啊。就连护着你一个弱女子,都得弄这么一出戏,如何保你爹出来?”

他站起身来,踱步到窗边,像是自言自语,“你相信我,圣上不会要你爹的命。但是也不会这么轻易放你爹出来。”

可是皇帝为何要这样做,萧令还想不明白。

开始他以为皇帝是为了要废太子,所以要把陆扬拿下。

可后来发现不是,太子每次都在战战兢兢中渡过一次又一次困境。

后来他以为是因为言官集团势力太盛,所以要让陆扬低头。

可现在发现也不是,陆扬是低头了,可那些言官只不过是换了个头儿,变成了裴延盛的党羽。

唯一可以猜测到的可能性就是,皇帝在玩制衡之术,让陆扬与裴延盛互相斗,今天东风压倒西风,明天西风压倒东风。

可是也好像不是,因为最近以来的事件中,吃亏的总是陆扬。

沉默许久,陆晚低下头,抬手抹了抹眼角,抽泣道:“可我爹他年纪大了,受不住牢狱里的苦……我害怕他生病,上次他生病的时候,我还很小,当时好怕他死掉……”

她哭到伤心处,脸颊埋在手掌心里,肩膀耸动不已。

当年,五岁的她轻轻拉着父亲的衣袖,问道:“人死了是不是再也不能见面?爹爹你会死吗?”

萧令在宗正寺门外早就听说了陆扬和夫人的故事,得知陆晚和父亲是如何相依为命,此刻又见她伤心到极点,那颗心顿时软了大半。

他站在床头,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不会的,圣上不会让他死,我也不会让他死。”

她止住了哭泣,怔怔地望着晋王殿下,轻声问道:“殿下说的是真的吗?”

萧令点了点头。

第160章 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褪去满身清冷之气的晋王殿下,其实是个十分美好的人物。

春风拂面,暗香盈袖,上好的梨花白入口沁人心脾。

王府亭子里,王瑾给萧令倒了一杯酒,嘻嘻笑道:“怎么样?这酒好吧?是我刚从江南得来的!”

萧令微抿一口,道:“酒是好酒,只是本王不爱饮酒。你还是拿回去自己慢慢喝吧,放在王府也是暴殄天物。”

“哎,你说你这个人,太无趣了,为了怕误了事就不喝酒,为了怕动心就不爱美色,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

他放下酒杯,又嘟囔道:“不过也怪不得你,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自己已经就是美色,还用沉迷谁呀!嘻嘻,如果我是个女人,见了令哥哥这相貌也会动心的。”

王瑾在一旁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晋王萧令捏着酒盏面无表情,心如止水。

听到最后一句,萧令呛了一口,他猛然抬头,目光森冷道:“再胡说八道把你扔进湖里喂鱼!”

正好有侍女捧了食盘上来,王瑾夹了一块藕粉桂花糕扔进嘴里,用筷子指着萧令道:“美女姐姐,你们王爷是不是美色?”

侍女红着脸看了一眼晋王殿下,没敢说话。

萧令终于收敛了最后一点好脾气,浑身杀气凛凛,送了他一个字:“滚。”

王瑾夹了一块桂花糕送到萧令面前,眉间那点朱砂就在眼前乱晃,萧令扭过头,看向湖面,道:“不爱吃,拿开。”

王瑾就丢进自己嘴里,得意笑道:“我就知道你最烦这样,小时候就这样,每次吃东西越是喂你越不吃,哈哈,就凭着这招,小时候每次进宫和你玩儿,御膳房的糕点全都进了我的肚子!”

萧令道:“无耻。”

王瑾捧腹大笑:“哎,令哥哥,告诉你个秘密!这桂花糕的口感,和小娘子的舌尖一样!甘甜软糯!啧啧啧,那叫一个香啊。咿,我为什么要和你这样清心寡欲的人说这个?说了你也不懂!!”

“嗯?令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王瑾盯着他看,甚至伸出手去摸萧令额头,晋王殿下简直想杀人了,瞪眼看过去,毫不客气一掌拍飞。

长安城最荒唐最潇洒的小侯爷满是惊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再告诉你个秘密,你刚刚脸红了!”

萧令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唰地抽出佩剑:“王瑾,你想死?”

“哇哇哇,冷玉君子竟然还会脸红耶!?稀奇稀奇真稀奇!”

“你闭嘴!”

“哎,你快告诉我,亲了哪个小娘子?”

长剑翩然而至,直插王瑾眉心。

王瑾跳起避开,口里不忘好奇问道:“快告诉我到底是谁?”

萧令不语,横腿便扫过去。

王瑾旋身而起,手忙脚乱中还捡起盘子里一个桂花糕,塞进嘴里嚷嚷道:“你不是一直不近女色的嘛?怎么会和女子亲嘴?最近也没去温香楼啊!”

萧令出手越发凌厉,手中长剑舞得飞快,剑光似雪花片片,兜头盖脸密不透风。

王瑾闪转挪腾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停下来求饶作揖道:“我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好汉饶命,王爷饶命!”

萧令收住招式,铮然一声,离魂剑收入剑鞘,他气息不见丝毫紊乱,冷着一张脸看向以手撑腰气喘吁吁的小侯爷,嗤笑道:“真是个绣花枕头!”

“说谁呢!你连个女人都没有,好意思说我中看不中用?”

“……”

萧令真后悔没一剑刺死这个胡说八道的纨绔。

王瑾没有半点手下败将该有的自觉,不服气道:“怎么,你跟哪个姑娘亲近过?虽然说温香楼的歌姬都喜欢你吧,可你哪次不是听个小曲儿就走了?你瞪我干嘛?我说得有错吗?温香楼的姑娘天天攀比,都是什么今天晋王殿下对她笑了啦,明天晋王殿下喝了她的酒啦,有谁说过上了你的床了?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亲谁了……”

晋王殿下终于发动了王爷之怒,把王瑾小侯爷一脚从亭子里踢了下去。

扔进了湖里。

拂了拂衣袖,晋王殿下冷然转身,将在湖里扑腾的小侯爷丢在了脑后。

等被穆冉救上来的时候,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王瑾一边拿眼角偷偷瞥向正捧着一本书的萧令,一边打着喷嚏低声问穆冉:“殿下近来有比较亲密的女人吗?”

穆冉疑惑抬眼看他。

这小侯爷也不知怎么惹了殿下,被踢进湖里泡了半天不说,冻得浑身打颤还不忘打探殿下的秘密,难道是在湖里泡太久,脑子进水了?

这怎么了?

王瑾很莫名其妙,委屈道:“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哪里不对吗?关心一下令哥哥的婚姻大事,有错吗?”

“穆冉。”萧令啪地放下书本,“送客!”

“啊?”穆冉挠挠头,道:“这……厨房马上就开饭了,不是说留小侯爷用了晚饭再走吗?”

“王府没有他的饭。”

“可小侯爷不慎落水,怕是身子不舒服,让他喝碗姜汤再走吧。”

“王府没有他的汤。”

王瑾做伤心欲绝状:“就为了一个女人,要和我恩断义绝!我怎么就认识了你啊!你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啊!”

“本王向来冷心冷情,你才知道?”

穆冉目瞪口呆,到底什么和什么?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女人啊?哪个女人?”

王瑾做幽怨状:“你不知道吗,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还亲嘴了!”

穆冉震惊,看向主子的眼神都变得激动了:“殿殿殿殿下,他这说的是真的?”

“……”萧令扶额。

穆冉喜极而泣:“啊呀,天大的喜事啊!殿下看上哪家姑娘了?对了可别让裴郡主知道啊,那个醋坛子可是会出大事的……”

再也受不了这两个喋喋不休的男人,萧令愤然起身,抬腿迈了出去。

留下两个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的男人面面相觑。

“殿下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害羞吧。”

“那殿下喜欢哪家姑娘啊?”

“不知道,可能是哪个歌姬?”

“哎呀,那好办啊,直接送来王府随便做个侍妾没问题啊。”

“不知道,可能也许人家不乐意?”

“嘁,这天底下还有不乐意嫁给晋王府的人?”

“那倒是哦,我要是女人我也愿意。”

“喂,这话你也敢说,你疯啦?”

“我要没疯怎么会被他踢进湖里?”

闻言,穆冉上上下下盯着王瑾看了半晌:“也对,那您请快回去吧,小心再次被踢下去,虽然现在是春天,可水里也怪冷的。”

第161章 吃醋

王瑾叫嚷道:“喂,有你这么待客的嘛?可怜我又冷又饿的,还要被赶出去,让我吃个热乎馒头再走也好啊!”

王瑾被轰出王府的时候,遇到正从外面回来的公孙仪。

公孙仪微觉诧异,晋王府向来和王瑾交情很深,便忍不住问道:“他怎么了?为何要把他轰出去?”

穆冉道:“谁知道,大概是惹殿下生气了吧。”

王瑾喊冤:“哪里有,我冤枉,就是多嘴了问了一句他亲了谁,就把我扔进水里不说,还不留我饭了!”

公孙仪愣了:“亲了谁?”

他不是问王瑾这个问题,而是喃喃重复了这三个字。

待回过神来之时,他沉了脸,肃然道:“小侯爷胡说八道,我看扔进水里是轻的!”

“我哪里胡说八道了,是他自己脸红了!”

王瑾还待再喊冤,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清清冷冷杀气凛然。

“还不走,是想本王亲自给你收尸吗?”

王瑾僵硬地转过身。

不知何时,萧令正面无表情站在身后。

跟在他身后的是陆晚,脖子上缠着一圈白布。

王瑾倒抽了一口凉气,“我就说我干嘛来了,倒忘了正事儿了。”说着伸手去摸她的伤处。

“啪”地一声,伸出去的手被一柄剑鞘挡了回去。

萧令冷声道:“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喂,你干嘛啊?”王瑾抬眼看他,满心的愤愤不平,“你不懂得怜香惜玉也就算了,还不准别人关心一下啦?对了,你怎么弄得?把人逼到自杀?”

萧令侧目盯着陆晚看了一眼,见她伤口并无异样,这才平淡道:“苦肉计而已。”

“苦肉计?”王瑾惊讶,“难道圣上还真能把一个弱女子也关起来不成?”

“说不准。”

这样单薄的一个小丫头,得逼得多绝望才做出这样的傻事啊。王瑾很是不满:“你也真是的,演戏给圣上看,过得去就行了呗,当真把人往绝路上逼,万一真死了,你不愧疚啊?”

见萧令不出声,他又啧啧叹道:“你这样冷心冷情的人,陆扬也真放心让这丫头留在你这儿。”

“不然呢?”晋王殿下没好气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皇帝疑心重,陆扬又处于旋涡中心,陆晚无依无靠,举目无亲之下,能保护她不受牵连的,只有这晋王府了。

王瑾虽然可以把人往侯府里带,但是真要牵扯到朝廷,他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瑾不高兴的回瞪了一眼萧令,看看身旁不语的丫头,突然有些莫名的忧伤。

好端端的朝臣之女,别人都是锦衣玉食,这丫头孤苦伶仃不说,偏偏父亲又这么多破事儿,然而又还摊上个冷面无情的晋王殿下,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危险啊!

开始他第一眼是觉得陆晚好玩儿,总觉得她生气着急的模样很有灵气,可现在见了她的艰难处境,王瑾觉得,这丫头还真是让他打心眼里的疼惜。

“你还不回去?”萧令有些不悦。

王瑾回过神来,翻了个白眼道:“怎么?不许我关心啊?我来王府就是为了问问陆晚姑娘情况,总得让我好好说几句话再走吧!”

“关心什么?”萧令脸色沉了几分,“这是本王府上的事,不劳费心。”

“男人关心女人,有什么好奇怪的?”王瑾反驳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半点都不懂怜惜?”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谁都想关心?”

“那总好过你冷漠无情。”王瑾嗤笑道,“你对女人什么样,我最清楚不过。去年北戎公主为了你,可是差点废了一条腿,你当时怎么对人来着?”

北戎国王来长安进贡,活泼美丽的异国公主也一道来了京城,第一眼就看上了相貌无双的晋王殿下,为了接近这位冷淡的皇子,她用尽了女孩子能用的小心思,千方百计能够引起他的注意,甚至在御花园摔了一跤,撩起裙摆露出流血的脚踝楚楚可怜地向他求助。

然而晋王殿下只是看了一眼,便微微笑道:“公主袖中这匕首不错,就是太锋利了点。”

本来就不擅长楚楚可怜的公主立即一跺脚,把那把有名的匕首扔进了荷花池中。

王瑾看得摇头顿足不已。

女孩子对自己喜欢的男人,总是会想方设法委屈自己讨好他,甚至放下身段装成楚楚可怜的样子,只为博得心上人的一次青睐。

这并没有什么不可以,为了追求所爱,男人不也用各种手段心计嘛?

所以在王瑾看来,男人哪怕看穿了女人的伎俩,也该柔情相待。

他更加认定,晋王萧令这样的人,将来肯定只会伤女孩子的心。

萧令本不想在这件小事上多说,然而一转脸瞥见陆晚惊讶的表情,淡淡的说了一句:“对每个人都好,才是最大的无情。”

晋王殿下生了一副好相貌,又有一手好琴艺,明里暗里倾慕他的女人多了去了。

这样的情形下,若对每个人都报以怜惜,那他得被多少女人缠着?

换句话说,明明不喜欢,还回报善意,让她们牵肠挂肚,难道不是更无情?

“你对陆小狗儿还算有几分心思。”王瑾想起那娇蛮霸道的裴郡主,恍然大悟,“我看出来了,你就是喜欢这样单纯乖巧的,对不对?”

萧令目光一寒:“是吗?”

“行行行,你不喜欢,我喜欢行了吧?”

被他看得后背发凉,王瑾转过头,对陆晚笑道:“小狗儿,这就跟我去侯府,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你只要给我每天做一碗白菜汤就行了,这买卖划算吧?”

对这个没什么正经模样的人,陆晚打心底里没把他当侯爷,瞪他一眼:“你叫谁小狗?!”

“不是上次你说的吗?我是王白菜,你是陆小狗啊。”王瑾拍着胸脯道,“我听说你被某人给抓进府中了,就知道你定然又要被他欺负,所以这不来给你撑腰吗!如果他欺负你,只管告诉我,肯定帮你把他这个破王府给拆了!”

萧令嗤笑道:“就凭你?”

“怎么?你不信?”王瑾摸了摸下巴,笑吟吟看着陆晚:“小狗儿,晋王殿下不相信,你信不信?”

萧令侧了头,随口问道:“你信吗?”

晋王殿下倒也不是要和王瑾争个高地,本意是为了给王瑾一个没趣而已。

谁知,陆晚破天荒的没有否定,一脸认真道:“我信。”

晋王殿下一愣,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怎么了你……?”王瑾眼神变了变,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眨眨眼道:“令哥哥你这……是在吃醋??难不成你……这丫头?”

“什么?”陆晚莫名其妙。

“啊,就是他亲啊!”

话未出口,胸前衣襟已被萧令揪住,王瑾逼得倒退一步。

晋王殿下一脸冷漠无情:“是不是锦瑟湖的水不够深?”

“喂喂喂,你别这么激动啊!”王瑾反手劈开他,然后揉了揉脖子,脸色逐渐认真了起来,“难道是真的?真的是她?”

凤眼微眯,萧令懒得与他多废话,朝身后命令道:“公孙仪!”

王瑾大惊失色。

“我错了!公孙先生,下次再会,下次再会啊!!”

公孙仪已经走到近前,手压在佩剑之上,蓄势待发的杀气吓得王瑾匆忙跃上墙头,翻了出去。

等跳下墙头,他一拍脑袋:“晋王殿下到底亲的是谁啊?”

这个问题,困扰了王瑾小侯爷很长一段时间。

第162章 你千万别后悔

陆晚站在花树下,看着翻墙而出的白衣小侯爷,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所有的关系都有一个前提,就是不强迫自己委屈自己。

来到长安以后,身边除了一个偶尔会出现的周子云,还没有谁能让她有这样轻松的感觉。

爹爹曾经说过,交朋友不要交那种处处透着聪明的,因为真正值得交的朋友,在你面前不会掩饰自己。只有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朋友。

王瑾小侯爷,大概就是这种人吧。

笑着摇了摇头,陆晚轻轻舒了口气。

然而,一侧头,便看到萧令正用凉凉的目光看着自己。

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陆晚道:“怎么了?”

夜幕初降,有点凉意袭来,萧令紧了紧衣领,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收回了视线:“天黑了,该歇着了。”

“啊?”陆晚有些莫名其妙,“殿下不是说叫我去书房,有重要的事情吗?”

没理她的疑问,衣袖一甩,隐约有一阵清冷的香味盈动,晋王殿下抬腿向着书房方向而去。

陆晚在后头撇撇嘴。

这才是晋王殿下该有的样子,冷漠,疏离,还端着几分架子。

可是刚刚不还还好的吗?

叹了口气,内心那刚刚落下的石头,又悬了起来。

和这样让人捉摸不透情绪的晋王殿下在同一个阵营,真是让人心累啊。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爹爹的事情还要仰仗他呢。

“殿下……”向着他的背影,她喊了一声,“殿下想不想吃桂花糕?我刚学了新的做法,用桂花蜂蜜加红豆粉一起蒸,可好吃了,比用糯米粉的好吃呢!”

那人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太甜,不吃。”

到底怎么回事?

谁惹晋王殿下不高兴了?

如果她没猜错,公孙仪今天出去肯定把火药案的线索摸了个底。

萧令叫她去书房,定然是准备和她交代一些事情。

然而,看眼下这情形,肯定是不会透露给她了。

陆晚无奈,还想继续讨好一下,那头晋王殿下已经走远了。

算了,自己想办法吧。

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陆晚心想,爹爹的事情,萧令也就是随便一说,哪里还真能指望晋王殿下把她当自己人呢。

重新回到晋王府,她倒没受过什么慢待,以至于让她忘了萧令仍然是压她一头的王爷身份。

不幸中的万幸,虽然萧令不近人情,但好歹也没让人为难自己。

然而,这个念头才浮现,马上便被现实狠狠抽了一耳光。

“贱人!”

夜幕之下,一声刺耳的咒骂响起,吓得陆晚立即转过身去。

来人面容明艳,是十分张扬的美,衣裙精美至极,金银丝线刺绣的衣裙熠熠生辉。

裴嘉月。

陆晚错愕与她对视了一刹那,立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真是……

陆晚倒抽了一口凉气。

真是冤家路窄!

她站在两步远的距离,眼中几欲喷火,浑身上下散发的敌意和恨意,任谁也难以亲近得起来。

虽然如此,陆晚还是保持了该有的礼貌,微微一福道:“裴郡主好。”

“陆晚,你好不要脸!”裴嘉月伸手就去摸袖中软鞭。

不等她出手,陆晚便侧身不留痕迹地退开两步距离。

裴嘉月破天荒地没有生气,而是咯咯咯笑了起来:“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

陆晚皱眉,她其实真的不想和裴郡主发生冲突,或者结下什么仇恨。

她明白裴郡主的心思,当一个女人把全部的痴情都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对任何接近他的女子都会打心眼里地嫉恨。这可以说是一种本能。

“听说你为了勾引晋王殿下,竟然上演了自杀的戏码?效果不错啊,殿下这马上就让你住进王府了呢!”

裴嘉月不屑地嗤笑一声,“我就不如你,学不来这样我见犹怜的做派。”

陆晚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回话。

“再过两天,就是长安城的红颜评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陆晚,裴嘉月得意笑了笑,居高临下道:“陆姑娘好歹是三品官员的女儿,穿得这么寒酸岂不是丢了朝廷的颜面?”

红颜评?陆晚疑惑,这才想起来马上就三月十三了。

长安城好风雅,贵女们一年一度的交际盛会便是这红颜评。由最有权势和声望的家族主持,名门闺秀们盛装出席,齐聚一堂,或吟诗作画,或抚琴献艺,最后经过专业的评选选出最优秀者,荣夺红颜榜。

难道这红颜评,今年是在裴府举行?

不过,陆晚当然是不会去参加这种评选的。

倒不是她想与众不同,而是这种评选,是给那些有野心的名门闺秀铺路的。

看她神情了然,裴嘉月讥笑道:“少在本郡主面前装,你要真不想去,为何要了请帖?”

“我什么时候要了请帖?”陆晚一愣,只一瞬就弄清了问题所在。

能让裴嘉月亲自送请帖来的人,自然是晋王殿下了。

“想你也没资格要。”裴嘉月嫌弃道,“看来是你在殿下面前耍了什么手段才让他可怜你。我倒不是拦着你不去,我巴不得你去呢,先跟你说明白了,那种场合从头到脚都不能有任何瑕疵。”

她斜眼看着陆晚:“就你这样,长得又瘦又丑,打扮又寒酸,也不照照镜子?”

第一次被人如此评价,陆晚微微有些愕然。下意识地看了看裴嘉月又看看自己。

论身材,裴嘉月高挑丰满,在她面前得意洋洋也是正常。

可论相貌,陆晚什么时候被人骂过丑?

当然,陆晚也不是那种喜欢拿外貌当回事的人。只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正是最在乎容貌的年纪。

裴嘉月很是满意陆晚的反应,双手叉腰,顺带骄傲地挺了挺胸:“我倒是很期待,你要怎么出现在裴府。”

眉头皱了皱,陆晚有些懊恼。

萧令到底想干什么啊?!为什么要让她去参加这种盛会?

以她的了解,晋王殿下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情,也不是爱凑这种热闹的人。

那么……目的只有一个。

看了她的脸色,裴嘉月笑得更欢:“怕了?名单已经拟定,你就是不想去也得去!”

“郡主是想叫我知难而退吗?”陆晚微微一笑。

裴嘉月一愣,继而鼻子里冷哼一声:“我这是为了红颜榜的质量,瞧瞧你,通身上下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参与红颜评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你不怕丢人,我替你丢人呢!”

“既然如此。”陆晚微微一欠身,笑道:“我倒真想去见识见识呢。”

像是没料到陆晚竟然敢这样回答,裴嘉月脸上的嘲笑瞬间凝结,目光在她那一身只能说得上是尚可的衣裙上扫过,又刻意在她发髻上停了停,最后扬头讥笑道:“好啊!那你可千万别后悔!!”

和读者朋友们聊聊天

不知不觉已经快35万字。

先感谢一下大家的陪伴。

你们每一张投票每一个留言我都会认真看反复看,可以说,写文这条路,真的是寂寞如雪。

没有你们的陪伴,我是走不下去的。

写作是我从小就萌生的梦想。

但真正促使我开始写,是因为经历了人性最黑暗的一些事吧。

其实之前我经历的事情也比较多,但不杂。

就好比见识过各种各样难吃的东西,但是真正下口吃了,那种恶心才是深入骨髓。

然后就体会了人性。

不过,我仍然是一个热情而乐观的人。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在写作这个计划展开之前,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给人一些情绪上的慰籍。

嗯,就是给人情感帮助。

迷茫的,弱小的,失望的,痛苦的。

世人皆苦,所以人应该仁慈一些。

但是很不幸,人性是复杂的。

得到一些教训之后,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让别人快乐,也让自己快乐,写作,不是也可以吗?

于是我开始了码字。

谁想到。。。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每天睡眠在5小时徘徊。。。

然后到现在为止35万字,我连全勤都没赚到过。。。稿费加起来大概有80块?

不是说自己收获太少,而是惭愧写得不好。

(ˉ?ˉ?)

但我依然管不住这造孽的手,有时候很晚了洗澡上床还是忍不住打开电脑。。。

为了码字才买的mac!

因为是第一次尝试,一路写来很多东西都需要自己去领悟摸索。

比如为什么没收藏?为什么青云榜上起不来?

剧情应该怎么样设定才抓人?人物应该是怎样的言行举止?

这些读者很难完整的告诉你。

他们只会默默的离开。

读者与作者的关系,就像是商人与消费者的关系。

消费者知道这个商品不好,却不会告诉你哪里不好。

所以真的感谢看文并且提出建议的每一位亲!

我很珍惜每一个评论,有时候甚至去猜测背后的需求。

因为我做的事情,是要悦人悦己的有趣事!

这才是我内心真正的需求。

这当我是一种另类的英雄主义好了。

我希望有缘人,能在我的只言片语,得到快乐。

写这个感慨是最近发现剧情有一些拖。

看了上面说这么多,大家也知道了我的初衷吧。

这几天我要停下来理一下大纲,把剧情重新推一遍。

很是抱歉,这种行为不是一个合格的作者君。

可能会导致失去一些读者。

但我不想明知道剧情有问题还硬写。

我写文不是为了凑字数也不是为了混全勤。

所以,作者君要断更啦!

时间四天。

我要停下几天仔细推敲一下内容。

如果有人为此弃我而去,请记得我爱你!

如果你们依然在这里,请留个言。。。

“她又骗评论真无耻!”

“就是!断更还想叫读者留言!不知羞!”

“打死她!”

……

抱头遁地而逃!

最后,爱你哦!

第163章 美人

三月十三,晋王府。

晨光熹微,清风徐徐,站在马车旁的晋王萧令被“咿呀”一声惊叹引得抬起头来。

循着穆冉吃惊的目光,他疑惑转身。

身后站着个美人。

乌发如云,面容如玉,一袭海棠红裙光彩照人,裙角上用丝线绣百花暗纹,恰好将这红色压住。一明一暗相得益彰,艳丽中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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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去裴府

“记住了。”陆晚点头,“殿下把裴郡主约到花园,我便趁机去地库。”

萧令叮嘱了一句:“万一情况有变,记得往池子里跳。”

陆晚点点头,萧令已经布置周密,在裴府安插了人手,如果在解救白元鹰的途中出现意外,至少还可以活着出去。

萧令继续道:“尽力即可,不可冒险。”

“我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陆晚点头应了,见萧令又咳嗽了两声,便关心道,“殿下是不是生病了?”

从没有见过萧令这样疲倦的样子,大到意外受伤、小到受皇帝责罚,就算上次东宫事发,他都是一副坚韧的样子,不见丝毫的疲倦之气。

然而此时,不住的咳嗽,和略显苍白的脸色,竟然很是羸弱。

萧令微微一愣,继而露出一点笑容。

“……没什么大事。”他眼神平静,“只是昨夜在书房熬了个通宵,有点累而已。”

陆晚便没再多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马车辘辘穿过长安的街道,不多时便来到永安侯府的门外。

裴家是帝京最有权势的家族,红颜评又是帝京最热闹的盛会,于是一大早门口便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四处都是来往的达官贵人。

陆晚先下车,回过头去,见萧令也跟着掀帘而出,正抬头望着永安侯府的匾额。

国士无双。

这是本朝功劳最大的臣子才能得到的金匾。

这样的荣耀,当年顾家也得到过。

觉察到身后陆晚的眼神,萧令微微一笑,收了目光。

主办红颜评这样的盛会,对裴家来说是名利双收的好事。这场盛会关乎京城的公子贵女,所以便由裴英和裴嘉月二人亲自在府门口迎客。

素来不苟言笑的裴英多了几分笑容,更显得英气勃发。

而本就明艳动人的裴嘉月更是精心装扮了一番,衣裙之上熠熠生辉。

“裴大人,真是年轻有为啊!”

“刘公子里面请。”

“郡主这裙子是最新的款式吧?真是好看啊!”

“这是天衣阁新出的面料哦!十两银子一尺呢!”

站在府门口的裴嘉月出尽了风头。

每个经过大门的贵女们,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从他们的表情里,她看到了艳羡,惊叹,以及一丝嫉妒。

裴嘉月乐开了花,直到

一阵骚动涌现,众人突然纷纷抬头,看向前方。

“好漂亮啊!”

“那裙子的面料是蜀地贡品吧?”

“红颜榜第一人非她莫属啊!”

什么人如此大胆!她有些不悦,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顿时脸垮了下来。

好一双璧人!

男子气度华贵,女子举止端庄,两个人双双朝裴府正门走了过来。

而那个男子,见到他,她本应该很高兴。

如果旁边那个女子不是陆晚的话。

正恨得咬牙切齿,萧令已经走近。

“晋王殿下。”裴英朝他拱手行礼,“殿下大驾光临,父亲身体抱恙,有失远迎,裴英代父谢罪,还望殿下宽恕。”

“裴大人客气。”萧令微笑,“尚书大人是国之栋梁,本王应替圣上感谢令尊才是。”

“臣之本分。”裴英恢复了几分肃穆,却突然感觉身旁突然一股杀气凌然而出。

第165章 你最好看

一扭头,便见裴嘉月正满脸怒容地盯着萧令身旁的人看。

顺着她的视线,裴英看向萧令身侧的女子,不由得也一惊。

也许是人靠衣装,本来单薄瘦弱的小女子,竟然平添几分雍容大气。

迎上裴家兄妹二人的目光,她眉目沉静,姿态端庄,不慌不忙敛衽为礼:“裴大人好,裴郡主好。”

“陆……”裴嘉月银牙咬碎,正想怒斥,被裴英凌厉一眼看过去止住了声音。

没理会裴嘉月的不高兴,裴英收敛惊讶之色,对着萧令微微躬身:“殿下里面请。”

萧令经过裴嘉月身边,忽然对她展颜一笑:“郡主今天这身打扮不错。”

得到心上人赞赏,裴嘉月顿时喜上眉梢:“令哥哥,真的好看吗?”

萧令点头微笑,抬腿便迈进了裴府大门。

裴嘉月看着那一前一后两个背影远去,脸上笑意渐渐褪去,杀气重新凝结在眼里。

她发誓,这辈子都不再穿任何海棠红的衣裙!

不,连带花园的海棠树都叫人拔了才好!

陆晚跟在晋王萧令身后,总觉得今天停留在晋王殿下的身上的眼神特别多。

而且不知为何,这些眼神不仅仅是女子,还竟然有男子???

过了垂花门,萧令突然道:“这身衣服,下次别穿了。”

陆晚愕然:“怎么了?不好看吗?”

瞥一眼她娇俏的脸颊,明媚动人,楚楚有致。

染尽胭脂画不成。

他微微一顿,淡声道:“嗯,不好看。”

十五六岁的少女,没有不爱美的。尤其是异性的评价,自然容易让人不快。

听他这么一嗯,陆晚难掩心底不悦,嘟囔道:“不好看就不好看,郡主好看不就行了。”

一抹笑意闪过唇角,晋王殿下低了头,靠近佳人耳语道:“不好看,才是最好看。”

这一句,声音压得极低,柔情至极,旖旎至极。

陆晚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比那海棠花还娇艳。

萧令心头一动,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就扭过头去,不再吱声。

远远跟着的公孙仪目光复杂,都说情不知所起,看着自家主子这难以掩饰的神色,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挑个时机,还是要好好提醒一下主子。

“公孙仪。”正想悄悄退下,就被点名了。

他上前:“殿下!”

萧令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微咳了两声,手一指陆晚吩咐道:“一会儿你暗中保护陆姑娘。”

公孙仪微愣,今日的事情非同小可,他主要任务是保护殿下安全。

但不管是什么命令,只要是晋王殿下下达的,他就一定会照做就是了!

“是。”公孙仪应了。

看了他两眼,萧令道:“你先下去吧。”

“……是。”公孙仪微微抬头,黑衣如墨,年近三十的大好年华,双鬓却生了些许华发。

这位将生死都交给了顾家的青年,黯然叮嘱晋王殿下:“看不见的刀子最是伤人,殿下也要注意些才是。”

萧令目光越过公孙仪的双鬓,停留在前头人影涌动的中庭,轻轻嗯了一声。

第166章 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也罢,他即将与裴郡主定下婚约,于情于理,都不该放任自己。再者,比起眼下的天下大计,美人算得了什么?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释然。

旁边的陆晚正仔细留心着裴府的布局,突然就觉得身旁那人冷了几分。

“怎么了?”她转过脸,满是关心地问:“你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萧令抬腿转过回廊:“尚可。”

目光平静,面容如常,哪里有半点脸色不好?

然而刚一转身,迎面一阵香风扑鼻,花红柳绿的一堆少女跑了过来。

“令哥哥你在这儿啊!”熠熠金光闪过,为首女子从人群里提裙奔了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扯过他衣袖,语气甜腻张扬,“你前几天不是说要陪我游湖吗?今日我特意准备了好酒好菜,咱们驾着小船去湖面对饮,好不好?”

脸色微沉,萧令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拂袖挥开,然而只一瞬,他便收回了这个动作,微笑道:“裴郡主。”

裴嘉月完全没留意他这一闪而逝的抵触,抬头露出一张灿烂明艳笑脸,眼睛却不时地往陆晚身上瞟,仿佛在挑衅:你看,我敢牵晋王的手,你敢吗?哼!

陆晚微微扭头,看向回廊上挂着的金丝雀儿。

笼中鸟和林中雀,本是进水不犯河水啊。

裴嘉月见状更加得意,拎着裙子转了个圈,抬高声音笑问:“令哥哥,我的裙子好不好看?”

萧令这才发现,裴嘉月不知何时又重新打扮了一番,满身珠玉环佩,举手投足间玲琅作响,尽显奢华富贵。

好在裴嘉月生了一张本就明艳到极致的脸,压得住这一身珠光宝气的行头。然而这一件裙子……

目光停留在她裙摆上片刻,萧令微微一笑:“好看。”

“真的呀?”裴嘉月抬起袖子,眼神继续往陆晚身上瞟,“那你说说,是我穿好看,还是她穿好看?”

陆晚下意识地回头,就见到裴嘉月穿了一身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裙子。

“……”

“怎么,你倒是说呀!令哥哥你快说说,到底谁穿海棠裙好看!”

女人面对这个谁比谁好看的问题,总是不想自己是逊色的那个。虽然知道答案不一定是真的。

但若是这个男人在另外一个女人面前,连假意的奉承都不肯给,那是多么失望的事情啊!

与感情无关,和女人爱美的天性有关。

萧令看看陆晚,又看看裴嘉月。

两个人都正目不转睛地等待他发话。

同样的海棠颜色,一人高雅,一人艳美。

若是摈弃私心,评价谁好看又有什么所谓?

他微微勾唇,笑道:“江南芙蓉怎比得过长安牡丹,自然是郡主好看。”

话一出口,被比作牡丹和芙蓉的女子同时出声。

“她是芙蓉?!”

“我不好看?”

晋王殿下语笑嫣然:“牡丹是百花之王,芙蓉再好,终究没有王者之气。郡主富贵之人,比作牡丹,难道不是恰如其分?”

“郡主连续三年荣登红颜榜第一名,难道不是美貌无双?”

裴嘉月眉开眼笑,像是示威一般朝陆晚挤眉弄眼:“陆晚,你说殿下说得对不对?”

第167章 看够了没有?

“祝郡主和殿下玩的开心,小女先行告退。”陆晚转身就走。

裴嘉月得了个上风,索性一把扣住萧令手指,向身后众人笑道:“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快退下吧!”

萧令有些头疼。

听说过有人炫富,叫了一堆人来围观价值连城的珊瑚树。

敢情这裴郡主,把他当做那株珊瑚了?

晋王殿下是何等心思玲珑,瞥见少女们看向裴嘉月眼里毫不掩饰的敌意,微微一笑,替她打了个圆场:“评选马上开始,姑娘们请回去准备节目罢。本王还想好好欣赏一番佳人风采呢。”

确认晋王殿下不会被裴郡主带走游湖,满眼敌意的少女们这才转怒为喜,各自退下。

春日和煦,裴府里热闹非凡,宽阔的庭院中设置了桌椅酒席,美酒佳酿无数,京城的贵女们人比花娇,都在兴高采烈地议论今天的节目。

萧令坐在左侧首席,温润如玉。对一些前来套近乎的年轻公子并无架子,反而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对那些心怀爱慕的娇俏少女也收敛了冷淡,微微点头报以笑容。

接过裴嘉月递上的酒,他的眼神不留痕迹地看向前方花树之下。

楚王萧肃一身暗红色锦袍,衣袍上金线暗绣竹叶花纹,微风吹拂,衣袖翻飞,爽朗清举又带着几分大将威严,当真配得上麒麟少年四字评价。

皇帝三个儿子,上天似乎早就安排好,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太子,所有的风流都给了萧令,而所有的威仪都给了萧肃。

而楚王萧肃和晋王箫令,同样都是话比较少,但萧肃明显就无趣很多。

他坐在花树之下,端着一张英气勃发的脸,任凭谁上去套近乎,他都是一言不发,回一个字算是看你顺眼,回两个字绝不可能。

哪怕是裴嘉月这样爱热闹的个性,也不想去他面前讨无趣。

然而,陆晚坐在他对面,两个人正相谈甚欢。

楚王时不时地露出笑意,甚至顺手给她夹菜倒酒。

萧令这么一瞧,莫名就有一种不悦涌上眉梢。

周子云和陆晚亲近,那人家是青梅竹马,他没得说。

可楚王萧肃见过陆晚几回?什么时候他就熟到了把酒言欢的份上?

他冷哼了一声。

裴嘉月嘟起嘴:“怎么啦?我刚刚说错话了?”

萧令一笑,伸手夹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漫不经心道:“你说,女人最想要什么?”

“荣华富贵?”

花树之下,楚王一脸疑惑地说出这四个字,见陆晚笑而不语,便又歪头认真想了想,“宠爱?”

少年一战成名的人,似乎都有些傲气和锋芒。前者如公孙仪,后者如楚王萧肃。他本来是个十分讨厌闲谈的人,作为手握西凉十万大军,哦不,加上收编的神威军,应该快二十万,指挥千军万马的少年将军,自然是惜言如金。

可面前这人却让他觉得闲谈也很有意思。

别人都带着目的性和他套近乎,而她却只会聊一些奇怪又有趣的话题。

陆晚对着那双墨玉一般干净的眸子摇摇头:“不对,殿下再想想!”

萧肃挠挠头:“猜不着。”

陆晚笑眼看他。

惜字如金的楚王殿下抿抿嘴角:“你想要什么,我送你。”

“不,你送不了。”陆晚笑着摇摇头,伸手剥了一个桔子,把上面细细的脉络摘除干净,这才递给楚王,“小时候父亲讲过一个故事。殿下要不要听听?”

“你说。”

陆晚正待说话,不经意地一抬眼,正巧撞见一道清冷目光。

四目相接,陆晚朝那人微微一笑。

表情一僵,萧令冷冷扫了一眼她和楚王,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

“他怎么了?”

“不知道,也许是病了吧……”

“病了吧”三个字还没吐出来,周围突然一阵骚动。

丝竹之音响起,众人纷纷鼓掌赞叹,齐齐看向前方。

庭院尽头,一位美人踩着红色织锦地毯款款而来。

“哇!开始了开始了!”

“那不是兵部尚书杨大人的嫡女吗?怎么也来参加红颜评了?”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看看那身姿,一看就是练过的!啧啧,听说她要表演的是舞剑哦。”

与别的女人一身绫罗绸缎不同,她身穿铠甲,墨发高束,赤红的披风往肩上一系,真的是英姿飒爽气度无双。

“这杨小姐还真是与众不同,不爱红装爱武装。倒也别致。”席间有青年公子赞叹。

陆晚深以为然。

这杨秀她见过一次,在鸿鹄书院那次,难怪敢和裴嘉月互不相让,原来也是个有武功底子的。

只是,任它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东风流水。不论是自己想要嫁入皇宫也好,还是家族利益驱使也罢,都很难轻易达成所愿。

一身戎装的杨秀穿越过重重宾客席位,踏上高台,抽出银色长剑,把台下参与宴会的世家公子们看得双眼发直,拍手喝彩不已。

她深深一福,然后目光有意无意扫向台下。

晋王殿下握着酒盏,也正淡淡地望着台上。

四目相撞,萧令点头,示以微笑。

英姿飒爽的少女双颊绯红,一双眼里泛着盈盈秋水,动人极了。

酒至半酣,宴会进行到一半,有个人影在席间一晃,低声对陆晚道了一句:“姑娘,您的簪子掉了。”

陆晚没动,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和楚王聊天吃菜。等那人彻底消失在院中,萧令也和裴嘉月一前一后起身,她才放下筷子,捂着肚子微一皱眉,就跟楚王告别了朝后院走。

裴府很大,戒备又森严,加上长公主有一支亲兵护卫,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然而今日适逢红颜盛宴,所有的护卫都集中到了前院,后院除了一些侍女老仆,基本上没有守卫。

于是,她装作迷了路,按照萧令事先交代好的路线,七拐八拐绕进了假山之中。

果然,萧令和裴嘉月正在假山之上的亭子里。

看了看四周,并无旁人,陆晚轻提裙角,很是小心地从假山那边爬了上去。

小心扒开山石之间的杂草,透过假山缝隙,看见萧令面对着假山,手上拿着一只钥匙,漫不经心道:“这就是你们府上最秘密的东西?”

第168章 非礼

裴嘉月挺了挺胸:“当然,为了和你打赌,我可是偷摸进爹爹书房呢!”

萧令捏着钥匙端详片刻,忽然笑道:“郡主果然厉害!本王佩服!不过”他双手撑在她身后的柱子上,突然倾身凑近她。

裴嘉月又惊又喜,激动地闭上了双眼,睫毛微颤,仿佛一只被驯服的野猫,等待主人的抚摸。

“不过,郡主想要什么赌注?”他的声音极具蛊惑,几分清冷,几分诱人,似乎是魔鬼在催眠即将挫骨扬灰的亡灵。

陆晚趴在假山后面看得真切,面红耳热,手心满是汗水。

一个声音狠狠地告诫自己:“快闭上眼!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可是又一个声音愤愤不平冒了出来:“晋王萧令,果然是风月老手!”

裴嘉月咯咯笑了,笑声中充满了骄傲和果敢,她闭着眼,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期盼:“你知道的啊,令哥哥。我想要什么,谁能比你更明白!”

“是吗?”萧令轻笑,将唇角慢慢贴近她粉红的耳垂。

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像是粉红的花瓣,拂过她的心房。

一阵酥麻的感觉从脊椎直达后脑勺,让裴嘉月瞬间头晕目眩。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脑袋。

然而萧令微不可见地将手一扬,那只钥匙就朝假山扔了过去。

“砰”地一下,钥匙不偏不倚,砸在陆晚额头。

陆晚气恼地抬头,就见萧令整个脖子被裴嘉月勾住,他被迫低头贴近她的脸,而双手至始至终撑在她的双肩,保持着欲近不近的姿势。

透过假山的缝隙,陆晚看见晋王殿下正侧过脸,用凉凉的眼神盯着假山后面的她。

陆晚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很是识趣地用手捂住眼睛,慢慢转过头去。

果然是风流皇子,美色当前,其余事情就都尽数抛给了她。他大概也忘了迷惑裴嘉月是为了拿到钥匙去救白元鹰了。

可话又说回来,裴嘉月本来就是圣上御赐的王妃,他就是假戏真做也没什么好说的。

摇摇头,陆晚懒得去多想这种风流韵事,捏着钥匙轻手轻脚地爬了下去。

确认假山后面那人安全无恙地折返,萧令这才松了口气,瞬间抬起了头,将裴嘉月轻轻推开,平静道:“郡主,钥匙不要了?”

裴嘉月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猛然想起差点把钥匙给了萧令,一脸紧张:“殿下,快把钥匙给我,我要马上还回去!”

萧令微笑,伸出手心,里面躺着一只和刚刚一模一样的钥匙。

陆晚从假山上下来,沿着小路往荷花池的方向而去,事先说好的,公孙仪会在此处接应,然后带着她去地库。

然而,刚刚转过后花园,她就听见了两个人说着话往自己这边来。

裴英和楚王!

这真是见鬼了!

如果只是楚王,她还可以有把握糊弄过去。

然而裴英这个人向来以狠厉著称……

第一次干坏事,就要被抓个正着吗?

陆晚望天,绝望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第169章 月信来了

心一横,拿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脚踝。

砸了几下,疼得她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脚踝立即青紫一片。

咬咬牙,陆晚用尽全力将石头锋利的一面再次对准了脚踝。

“哎哟!”剧烈的疼痛传来,她没忍住痛呼出声。

正在低声交谈的两个人被惊动,裴英厉喝一声:“谁?!”

楚王萧肃走过来,一看见抱着双腿坐在地上的陆晚,吓了一跳:“你?”

待看见她脚踝处汨汨流出的鲜血,又是一惊:“你!”

陆晚抬起头,眼泪疼得在眼眶里打转,笑了笑:“我没事,方才肚子疼去方便,然后迷路了……”

说着便站起来,瘸着腿准备向前走。

“站住!”

这话骗骗楚王还行,毕竟楚王少年时期就离开了尔虞我诈的皇宫,但是对于身居大理寺要职的裴英可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陆晚僵硬地转过身,露出疼得惨白的一张脸:“裴大人……”

裴英的冷漠无情比晋王殿下有之过无不及,他冷着脸绕着陆晚转了一圈,目光从她的脸颊,腰肢,直到裙角。最后停留在她脚踝伤口处。

陆晚被他这冷厉如刀的眼神看得后背发凉,呆呆地任其打量,忘记了眼眶里还含着泫然欲泣的泪水。

裴英冷笑:“肚子疼不方便?那来后院干什么?陆姑娘,你这迷路还真是不巧啊。”

钻心的疼痛自右脚踝处传来,陆晚痛苦地蹲下身,早知道裴英这么难缠,她就不该来这么一出。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疼死了!

萧肃蹲下身,径直捏住她的脚。

“楚王殿下……”陆晚一愣,下意识地就将脚往后收,尴尬道:“……我没事……就是摔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萧肃看都没看她一眼,手上力道不轻不重,却是叫人无法挣脱,陆晚欲哭无泪,只得任他捏着自己的脚踝。

他手脚十分干脆,将鞋子脱了,再利落地将她罗袜一撩,便露出白皙的脚踝,皮肉上明显一道伤口,夹杂着些许泥土,往外渗着血珠儿。

“刺啦”一声,他顺手便从衣袍上撕下来一条布料。

正骨,止血,包扎,萧肃低着头蹲在她面前,心无旁骛,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又专注,仿佛常年给将士上药疗伤的老军医。

不过眨眼功夫,脚踝上便一丝不苟地缠着一圈柔软干净的布料。

“谢谢楚王殿下!”陆晚咧嘴朝他露出笑意,双手合十虔诚无比地道谢,然后就挪动脚步准备溜之大吉。

裴英双手抱胸,冷眼看着面前两人,闻言冷冷道:“谁让你走的?”

“……裴大人。”陆晚这下是真的想哭了,她扁嘴,“我是真的受伤了啊,您就算是怀疑,能不能先让我出去再说啊?”

“出去再说?”裴英讥笑,“谁知道你闯进裴府后院有何目的?”

陆晚惊讶抬头,他这不会是打算叫人搜身吧?

裴英面容冷漠,一字一句道:“搜身,或者,去大理寺。你自己选一个。”

“我冤枉!”陆晚横了心,“裴大人空口无凭,仅仅因为我迷路,就怀疑我?再说了,搜身事小,传出去我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眼里噙着泪,模样却是十分的执拗,容不得半分欺辱。

裴英冷眼看着,心里却有几分松动。可凡是私闯裴府的人,不是打死便是半残,这是规矩,也是裴家能够屹立不倒的根本。

两人互相僵持不下,外面忽然传来仓皇尖叫的声音:

“不好了!有刺客!!!”

“裴大人,府上出了这么大事,赶紧去看看!”陆晚趁机就要转身,“您别管我了行不行?”

“不行。”裴英生硬地拒绝,“府中有长公主的亲兵,又有侯爷的府兵,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劳本官出手。”

“……”陆晚几乎绝望。

然而,一旁静默的楚王萧肃忽然一步踏出,低下身,“唰”地就将她给抱了起来。

陆晚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楚王……殿下?!”

“闭嘴。”萧肃瞪了她一眼,抱着她就往书房而去。

不知为何他突然态度大变,陆晚乖乖地闭了嘴。

久经沙场的萧肃不一样,如果说晋王萧令想杀人,大概是先考虑有没有必要,而萧肃,绝对是先考虑如何杀死更方便。

裴府的宾客四处奔走,抓人的抓人,逃命的逃命,后院中没人。

陆晚将头埋在萧肃怀里,生怕被人撞见,紧张得不敢多看一眼。

萧肃走得很快,一路上都是静悄悄的仿若无人,陆晚小心翼翼地抬头,就见他正盯着自己看。

墨玉的眸子一尘不染,却能深深看进人的眼底。

此时他的眸色里似乎有一丝怒意?和几分探究?

没来由的,心突然漏了半拍。

“楚王殿下!”

“裴大人!”

有人齐声请安,吓得陆晚顿时一个哆嗦,侧头一看,是裴府的书房。

心下叫苦不迭,裴英不会是真的要叫人搜她身吧?

她身上藏着裴府地库的钥匙,万一被搜出来,如何是好?

心里想着心事,抱着她的人也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停在书房门口。

陆晚心头一动,立即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抬起眼泪汪汪的脸,看向萧肃。

“嗯?”萧肃微微抿唇。

陆晚可怜巴巴:“肚子疼……就那个……女人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你知道的吧?”

“不知道。”

“……”陆晚有些头疼,这个大腿是不是抱错了?顿了顿,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月……信。”

“……”这回轮到萧肃默然了。

抬步踏进了书房,一把将她放在椅子上。

裴英双手抱胸走了过来,将她上上下下审视个遍,然后道:“叫侍女进来,好好搜一搜她的身!!”

陆晚听得这句,伸手就抓住了准备起身的萧肃。

萧肃转过脸,就见到一张惨白至极无助至极的小脸,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叫人难以拒绝。

垂眸想了想,他道:“别搜。”

裴英愕然:“无故闯进后院,谁能保证她不是奸细?怎能不搜?”

萧肃道:“我能!”

低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里不染尘埃,重复了一遍:“我保证。”

第170章 单纯的楚王

楚王殿下向来惜字如金:能用一个词解决的问题,就绝不用一个长句。

当年他初出长安,善于征战的大漠王先后征服了边境的数座城市,并把目光转向了只有一位少年镇守的西凉。

大漠王对这个少年皇子压根没放在心上,派使者写了一封信:“你是希望我以朋友,还是敌人的身份占领西凉?”

楚王萧肃的回复很简洁:“都不。”

横扫千军的大漠王发出了最后通牒:“我建议你们立即投降。不然,十万大漠铁骑踏上你们的领地,我将摧毁你们的农田,屠杀你们的人民,夷平你们的城市。”

少年的回复依旧很简洁:“是吗。”

他带了三千人。

深入敌后,雷霆斩首!

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主将大营。

然后,后续人马长驱直入发动包抄。

三千对十万。

这一战,十五岁的少年皇子用了多久呢?

三个时辰。

深夜发动突袭,破晓取得全胜。

这一战,骁勇善战的大漠铁骑深受重创,而一直不肯服输的大漠王退出西凉,再也没有机会重来。

此时,面对不肯退让的裴英,萧肃懒得再多废话。衣袖一挥,弹指之间,大理寺少卿裴大人,就这么被扫出了门……

“殿下,这女人着实可疑!”裴英气急,却拿楚王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将门拍得震天响。

萧肃又挥了挥手,袖子里弹出一颗珠子,门外裴英乖乖闭了嘴。

陆晚乐了,抿嘴偷笑。

冷面阎王裴英,竟然也有吃瘪的时候?

“说吧。”

然而一转眼,萧肃突然冷了脸。

陆晚惊讶:“说……什么?”

楚王难得说了一句比较长的话:“你脚上的伤口并不是摔的,而是自己砸的。如果不是为了隐瞒什么,为何要上演一出苦肉计?”

“呃……”陆晚从惊愕中回过神,一边盘算着如何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搪塞过去,一边想着今天的计划还能不能成功……

他抿唇,似乎对她的表现很生气:“别骗我。”

一抬头,便望进那双墨玉色的眸子里,她见过很多种眼神,深情如周子云,清冷如萧令,却独独没有见过这种……深幽又清澈,仿佛看透一切,却依然保持着纯真。

心头一颤,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吞了回去。

面对这样一双眼,就算是说了谎,也会心内不安的。

可是总不能直言不讳告诉他,自己就是来裴府偷钥匙的吧!

左右为难,一阵剧烈的疼痛自小腹传来,陆晚瞬间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萧肃瞬间慌了神,手足无措道:“怎么了?”

“我肚子痛……”陆晚朝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捂着腹部,痛得蜷缩在椅子里。

这大概就是说谎的报应吧?

萧肃对于女子的小毛病一无所知,只得转身开门,对下人命令道:“去请医女。”

扭头见陆晚已经在椅子里蜷缩成小猫一样,小脸灰白毫无血色。

吓了一跳,萧肃早忘了她出现在后院是多么的蹊跷,抓住她的小手,冰凉一片。

柔弱至极,这哪里像是个做奸细的人?

于是,萧肃放松了语气,道:“对不起。”

陆晚疼得小腹撕裂了一般,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滴落,惨白着脸用最后一丝力气道:“我大概需要换一套衣裳……”

萧肃一愣,眼见她的裙子开始有殷红血迹蔓延,才反应过来便站起身往外走。

“你不管我啦?”陆晚痛得倒抽凉气,可见他往外走,心下仍有一丝窃喜:她可以溜出去了!

然而,那人一句话,又让她的心儿再次重重一击。

“给你找衣裙。”萧肃头也不回,“等我。”

等你?陆晚掐了掐太阳穴,觉得楚王殿下真是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啊。分明刚刚识破了她的小伎俩,可转眼一见她难受,立即忘了要审问她。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陆晚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好人。

确定人走远了之后,陆晚定了定神,从椅子上爬了起来。

小腹的疼痛一阵一阵。

可是没有办法,等到医女一来,她可就耽误了大事!!

所以……

顾不得那么多了!

瞧见四周没人,陆晚飞快地溜了出去!

第171章 你笑起来特别好看(真的有糖)

天色将黑,陆晚孤零零地站在荷花池旁,左看右看,哪里有公孙仪的身影?

正举步欲走,身后忽然有什么东西朝她砸了过来。

陆晚一直警惕着左右,见有人突袭,猛然转身,果断朝着身后那人扑了过去。

死也要抓个垫背的!

然而,并没有撞倒坏人。

而是跌进一个清冷怀抱。

萧令一脸冷淡地看着她。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来,他瞳孔一缩:“你受伤了?”

陆晚愣了愣,这才看清他的脸,立马从他怀里站直,尴尬笑道:“……晋王殿下。”

萧令垂眸看了看她,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看向地上的包袱。

陆晚不解地捡起来,打开就见是一套裙子。

“这是……?”她惊讶地抬头看了看,不是说要去解救白元鹰吗,怎么给她弄了一套新衣服?

等等,他怎么知道她需要一套新衣服?

萧令目光淡淡扫过她身上,这才道:“你是换了衣服随我出去,还是出去了再换?”

陆晚一抬眼,不远处就是一间杂物房,抱着衣服飞快地就溜了过去。

换好衣服出来,陆晚跟在萧令身后,趁着夜色出了裴府。

原来公孙仪在荷花池左等右等不见陆晚出现,便派了暗探去跟踪,这才发现陆晚被裴英拦在了后花园。

为引开裴英,才有了刺客这么一回事。

萧令眯起狭长凤眼,看她惨白的小脸逐渐恢复一丝气色,才笑道:“楚王可是叫你等他,你就这么跟我走了,不太好吧?”

“这个……”陆晚眨眨眼,讪笑道,“殿下偷听了别人讲话,还这么理直气壮说出来,不太好吧?”

一道凉凉眼神扫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伶牙俐齿?”

“以前也没发现殿下如此好的耳力。”

“是吗?”萧令忍不住勾起嘴角,“那你可记得,千万别背后说我坏话。”

“小女子不敢。”

“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不都一样嘛?”

“当然。”

说话间已经转过街角,一道身影悄然跃了过来。

萧令将钥匙抛出去,那人在空中接了,又悄无声息隐没在夜色中。

等她回过神来,萧令一把揽住她的腰,已经腾空而起。

春夜有些微凉,朦朦胧胧的水汽飘荡在空中,陆晚紧紧抓着萧令的衣袖,暗中思忖道:“晋王和楚王两个,谁的武功更好一些?”

不过,也许晋王殿下也只是轻功好吧。

见识过萧令剑法的陆晚最后这么总结。

在夜空中飞掠片刻,终于在一片河边停了下来。

河岸上有一艘船,不大不小,船上挂着灯笼,波光粼粼中,灯火倒映在水面,与天上的星子交相辉映,一闪一闪很是惬意。

隐隐约约有琵琶之声隔着水岸传来。

“呱!”一声凄厉的乌鸦哀鸣自河岸芦苇丛中传来,夜色之中,展翅扑腾而出,直飞冲天。

陆晚下意识地就抬头去看,突然头被人往下一按,她还来不及低呼,便被人捂住了嘴巴。

“唔……”

猛然被人按在草地上,芦苇丛挠的脸上直痒痒,正想问怎么回事,一枚暗器在夜空之中划出一道银光,几乎是擦着鼻尖而过。

陆晚惊得忘记了呼吸。

萧令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两个人屏住呼吸,生怕引来下一枚暗器。

直到确认安全,萧令这才放开她,手掌却未放开她。

一阵腹痛传来,陆晚皱眉。

萧令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塞进了她手心。

“什么东西?”

狐疑地看他一眼,陆晚收回手,借着星光,看了一眼便微微愣住。

是一小包糖。

这是……知道她肚子痛,特意买的?

愕然地拿起一颗细细看了看,漂亮的糖纸包裹着方方正正的小糖,是她最爱吃的那种。

她扭头看向身侧的晋王殿下。

“这是殿下你买的?”

面前这人凝神看着前方河面,侧脸俊美,神情端雅,是一等一的出色,然而眼睫微颤,好像有些不自然。

“当然不是。”他道,“穆冉买的。”

顿了顿,他又道:“你不是说肚子痛么?吃点甜的便会舒缓。”

陆晚嘴角微扬,舒展了因疼痛而紧皱的眉头,露出一抹笑容:“所以,这是你让穆冉去买的啦?对不对?”

“……”

萧令转头,很是奇怪地看了她几眼,“是谁买的,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陆晚笑意越来越明亮,眼角弯弯:“穆冉一个侍卫,怎么会懂这个!”

就连楚王萧肃都不懂!

给了她一个无语的表情,一包糖而已,就笑得跟开了花似的,能不能有点出息?

陆晚歪了头,伸出手心,心情很好地看他:“肚子疼,要你剥了糖纸才行。”

“……”

萧令皱眉,这丫头什么时候胆子越来越大了?微咳一声,他拒绝:“不行。”

“为什么?”那人不满地撇嘴,眼见晋王殿下眼神凉凉地看着她,她忽然就捂着肚子哎哟叫了一声。

微叹了口气,罢了,她天生就是克他的。

然而,还未反应过来,那人抿嘴一笑,忽然将一颗糖送进了他嘴角。

“你……”身子一僵,他缓缓低头,皱眉看着她。

星光璀璨,少女仰着洁白如玉的脸庞,笑容干净明亮:“呐,你给我买糖块,我给你剥糖纸,一个人的开心变成两个人的开心,这样是不是很好?”

“……”见惯风月的晋王殿下咬着糖块,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

和女人打交道从未有过窘迫的他,此时大脑一片空白。

“快吃呀。”

陆晚眨眼,然后给自己剥了一颗,丢进嘴里。

甜甜的糖块带着浓郁的桂花香味,入口满满的香甜。

她托腮趴在他身旁,望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突然轻声道:“有没有人说过,晋王殿下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萧令抿了抿唇角,香甜的糖块在舌尖融化,一股从未有过的味觉从舌尖蔓延开来,直抵心脏。

她依然托着腮,若有所思道:“其实初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肯定是个坏人,然后刺客劫持我的时候,你毫无怜悯之心,让我觉得你迟早会杀了我。然而,后来几次三番遇到危险,没想到你竟然出手相救……”

萧令微微一笑。

最后,她侧头看着他,眼里像是盛满了满天星光,嗓音既甜又柔:“你真好看,笑起来特别好看!”

心口一震,晋王殿下的笑容凝在了嘴角。

第172章 其实只恋长安某

与此同时,漆黑的河面上突然升起一盏明灯,沉寂许久的夜色一瞬间被点燃。

萧令微怔地看着她,眼中依次闪过惊讶、茫然、以及……一丝温柔。

他忽然想起,上一次,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那天,他低头就含住了她的唇瓣。

直到指尖微凉的触感传来,才发现手还握着她的手指。

此时此刻,萧令知道,很多事情,由不得他放肆。

他想,其实她比裴郡主好看很多。

世上有很多种颜色,然而没有哪一种颜色,能衬得出她的美丽。

“殿下还要吃吗?”

萧令回过神,不留痕迹地放开她的手:“我不爱吃甜的。”

他指了指河面上的船,“猜到那船上是谁了么?”

“猜不到。”陆晚摇头,“白元鹰不是被裴延盛关在地库吗?”

“当然不是白元鹰。船上那人,才是背后真正操控这些事情的人。”

“……那?”陆晚忽然想起上一次在船上见到的人,惊讶道:“难道是他!?”

萧令淡淡一笑:“没错。正是步青山。”

陆晚瞪大了眼睛:事情怎么越来越复杂了?步青山不是江湖人士吗?为何会卷入这朝堂斗争中来?

萧令轻声道:“和白元鹰一样,步青山也是江北人士。”

“江北?难道是说,火药的事情和步青山有关系……”陆晚疑惑,“他们这样做……为了什么?”

萧令一笑,目光冷冷地看着河面,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报复。”

陆晚捏了捏手心的糖,不知为何,她觉得手心凉得很。思量片刻,她才小心问道:“他们要报复谁?”

萧令坐在芦苇地里,望着对面那艘船,久久没有出声。

过了很久,陆晚嗓子开始发紧,已经开始想着如何保住爹爹性命的时候,她才听见他清冷的声音:

“他要报复的,是整个天下。”

陆晚愣住了。

当年顾侯爷江北叛乱时大开杀戒,难道这些人怀恨在心,想卷土重来?

认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看见他眼里的平静,陆晚才道:“殿下是不是多虑了?江北逆贼若是再敢作乱,楚王肯定会让他们灰飞烟灭。”

“在你心中楚王这么厉害?”萧令侧目。

“有……吧?”迎着他凉凉的目光,陆晚掰着手指头道,“带兵打仗的事儿我不知道,可江北想要兴风作浪,不说中原腹地那三十万燕云铁骑,就是庐州豫州的地势,也不是轻易可以越过的。现下的长安城,有楚王,有公孙仪,这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江北总不能如此不自量力呀。”

萧令微微一笑,他发现陆晚举止之间很是随意,不再是以前那样带着防备和小心。

“你知道的还挺多。”想起那次她讲到史书口齿伶俐的模样,萧令不由得露出一丝赞赏之意。

“还好啦。”陆晚又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我爹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读书,家里别的没有,藏书管够。别人家的女儿都是粗略认几个字权当好玩,我就不一样,什么书都可以读。”

说到往事,她眼眸满满都是兴奋:“你不知道,我爹他对我要求可严啦,他尚未调任京城的时候,每天都要检查我的功课呢,除了每天要写三百个小字,还要背两篇文章。不过呢,我有特殊的背诵技巧,那就是不背那些生涩难懂的,只挑顺口押韵的去背。比如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萧令接过下一句,微笑看她,“这篇文章你最喜欢哪一句?”

“现在嘛,当然是最喜欢‘宁移白首之心,不坠青云之志’了。但是小时候不是,以前我最喜欢的是‘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当然是因为我的名字出自这句啦。”她仰起脸,笑容中带着一点得意,“对了,我的小字叫桑榆,陆晚陆桑榆,是不是特别好?”

萧令嘴角微勾,不答反问:“既然你满腹诗书倒背如流,那我便要考考你,如何?”

“好啊。”陆晚毫不犹豫。

眼里闪过一抹温柔笑意,萧令道:“我念上句,你接下句,不许深思。”

“好啊。”

他念道:“大漠孤烟直。”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诗句,陆晚张嘴就来:“长河落日圆。”

“城阙辅三秦。”

“风烟望五津。”

“星垂平野阔。”

“月涌大江流。”

“满堂花醉三千客。”

“一剑霜寒十四州。”

萧令念得飞快:“世人谓我恋长安?”

陆晚答得更快:“其实只恋长安某。”

“……”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她惊觉异常,待发觉上当,掩嘴抬头,正对上那双狭长凤眼。

“其实只恋长安某。”他低头看她,眼眸里是藏不住的笑意,“这是你说的啊,不准忘了。”

“你……”反应过来他在戏弄自己,陆晚脸上一红,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气恼道:“你欺负人!”

萧令性格清冷,平时言行习惯了疏离清冷,然而此时见她又羞又怒的娇俏模样,又想起她平时对自己的诸多防备,竟然莫名就笑得越来越灿烂。

一阵冷风拂过,河面上的那艘船忽然晃悠了一下。

陆晚仍扭头生气,萧令陡然警觉,一把拉过她卧倒在芦苇丛里。

“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萧令低声道:“船上有刺客。”

陆晚屏住呼吸,就听见耳旁风声越来越劲,放眼望去,那艘船的甲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一排黑衣劲装的护卫。

萧令眉头微皱,本是由公孙仪把白元鹰救出来,得到火药的地址之后,再把白元鹰交给步青山带走。

与虎谋皮,他不是没有防备步青山出尔反尔,所以暗地里命公孙仪已安插好了暗卫。

见萧令脸色越来越凝重,陆晚轻轻扯了下他衣袖,有些不安地望着他。

萧令将她拉近,低声安慰道:“没事的,芦苇丛里有我安排的暗卫,别怕。”

“嗯。”陆晚轻声应了一声,两根手指头毫无意识地扣住了他手。

萧令低头看她,只见她脸色微白,正一瞬不瞬死死地盯着甲板上的黑衣人。

心头微动,他张开手指,将她五个手指头一一锁住。

第173章 这丫头得扣在船上当人质

河面陷入一片死寂。萧令是个行事谨慎之人,他道:“退后。”

陆晚刚刚起身,萧令突然抬手,挡住一道寒光。

一柄银色飞刀被他夹在指尖。

察觉到异常,他低喝道:“小心。”

话音未落,对面船舷上突然钻出来许多人,均蒙头蒙面全副武装,如同鬼魅。手中长剑泛着冷冷光芒,随时都准备刺向他们。

而为首那人身材高大,带着银色面具。

萧令整了整衣领,微微一笑:“步帮主,别来无恙啊。”

步青山没理会晋王殿下的寒暄,反而将视线落在他身侧的陆晚身上,闲闲笑道:“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陆晚微愣。

不知为何,这个步青山对她的态度莫名诡异。

脚步不由自主往萧令身后退了一点。

像是猎人看见猎物的求生不得的恐惧,步青山眼中有一丝愉悦。

他笑道:“哦,你怕我?小姑娘,我不杀女人,尤其是你这种嫩得掐出水儿的小丫头,我从来不会动一根手指头。再说了,你还是晋王殿下的人,我步某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殿下抢女人哪,你们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非但没有一点不敢的意思,反而满满的放肆嚣张:我步某今天要带走这丫头,你们说怎么样?

萧令不动声色将飞刀收进衣袖,听得这话仍旧微微一笑,道:“步帮主真是明人不说暗话。”

步青山仰头大笑:“既然殿下知道我的性子,为何还在河岸埋伏着这么多人?”

萧令反问道:“步帮主不也给本王准备了三百死士吗?”

与虎谋皮,本就是一场极其危险的事。可是白元鹰将火药转移给了步青山,这么多火药落在这样一个江湖人士手里,那么,整个长安都会有危险。

而步青山也需要保住白元鹰的性命。

于是,双方达成交易,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当然,行事谨慎的萧令自然不会直接就将筹码送入虎口,所以才会设伏。

步青山仰头大笑,等笑够了,他才道:“晋王殿下,我们就直接说好了,想要知道火药的去向,殿下把白元鹰交给我还不行,这小丫头也得留下。”

萧令挑眉:“为何?”

步青山道:“殿下这感情牌真是不错,带这丫头来,无非就是算准了白元鹰是重情重义之人,如果他不肯说出真相,殿下就准备让这丫头出面打动他而已。”

他来回打量着面前年轻的男女,语带玩味道:“既然殿下给步某送了一颗棋子,那步某也就顺带利用一下好了为了确保殿下不会杀人灭口,这丫头得扣在船上当做人质。”

陆晚一听,心知今日凶多吉少,可即使明知晋王不一定会帮她,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晋王殿下到底是晋王殿下,就算对手数次出言不逊,挑战他身为皇子的威严,他也依然面不改色,微笑如故。

他淡淡看着这位曾经掌握全国水运的青龙帮帮主,道:“本王若是不答应呢?”

步青山双手抱胸立,猖狂至极:“那就休怪步某不讲道理了。”

一股气息流动在周围,这就是暗中运力了。

萧令沉吟,这样的身手,如果仅仅是一对一,公孙仪大概可以打个平手。

公孙仪从夜色之中悄然跃出,轻声道:“殿下,步青山还有后招。”

一抬头,河面远处灯火闪烁,有什么东西匀速向这边靠近。

是一艘船。

陆晚睁大眼睛,望着越来越清晰的船身,这艘小船灯火通明,在夜色之中穿行,甲板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彪形大汉。

她看向晋王殿下,只见他微眯着眼正看着自己,嘴角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原先还柔和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淡漠,似乎正在权衡利益。

心头一紧。

等等,他不会真的打算把自己押在步青山船上当人质吧??!

继而委屈。

这个人果真如此冷心冷情啊。

说他是个好人,就因为随手送的一颗糖,是不是自己轻信了他?

不知为何,又有些失望涌上来。

如步青山所言,就是为了让她好好做一颗棋子,才施舍了一颗糖?其实用不着这样,毕竟事情关系到父亲,就算他不这么做,她也会心甘情愿去冒险。

这么一想,立即平静了内心的波澜。

她看着萧令,轻声问道:“把我留在船上,是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闻言,萧令先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继而勾起嘴角,淡淡道:“当然。”

陆晚垂了眼眸:“那,让我留下好了,我愿意留在船上。”

步青山击掌大笑:“好!步某就欣赏你这丫头的心气!来吧,只要你留在船上,我便马上叫这些死士撤退,放心,我步青山绝不会让美人受半分委屈!”

陆晚扫了一眼四周,所有人都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萧令也淡淡看着她,仿佛在默认步青山的话。

河面上,两艘船已经靠在一起,死士们并排而立,至少有两百人。

咬了咬唇,她抬步就往步青山那边走。

谁知,刚刚迈出一步,手指便被人扣住。

萧令低头,那双狭长凤眼定定地看着她,一本正经道:“可是,本王今天不想明智。”

闻言,步青山和公孙仪双双抬头。

“殿下?”

“嗯?”

萧令将陆晚护在身后,道:“步青山,白元鹰你可以带走,而她,不可以。”

步青山笑道:“殿下的意思是要和我步青山撕破脸了?既然如此,那今天就都别想走!”

萧令漠然:“哦?”

步青山的意思很明显,作为江北人士,保护白元鹰是其一,搅乱天下大局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就这么轻易将火药库拱手想让给晋王,不如彻底将长安毁了!

公孙仪欲言又止。

他并不会反对晋王殿下的任何决定,哪怕是为此牺牲掉自己和兄弟们的性命。

他只是认为不应该为了一个小女子以死相争,要知道,王府培养一支暗卫,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以后谁还敢给晋王殿下卖命?

萧令微笑,云淡风轻道:“步青山,你这是要造反吗?”

步青山冷笑不语,一挥手臂,身后两艘船上的死士立即一跃而起,将萧令团团围住。

第174章 你骗我

公孙仪一掌迅速击出,怒道:“步青山,你敢劫持皇子!”

步青山猖狂大笑:“这天下,没有我步青山不敢做的事!”

公孙仪立即展臂而出,一声锐啸划破黑夜。

陆晚屏住呼吸,看向芦苇丛中。

然而,并没有暗卫出来。

步青山轻蔑道:“区区几个王府侍卫,就想和我的青龙帮过招?一刻钟之前,他们就全部被清理掉了,公孙仪你倒是个人才,不如投奔我门下,做个二把手没什么问题。”

公孙仪冷笑道:“二把手?整个江北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步青山轻轻挥了挥手,闲闲道:“你可别逼我,一百兄弟已经赶往火药密库,我倒想看看,若是引爆火药炸毁半个京城,皇帝老儿明天醒来会怎么样?哈哈哈哈!”

萧令微微皱眉。

只和步青山拼命,他并不是很当回事。

可若是为了一个小女子,将整座皇城置之不理,这便说不过去了。

这是关系无数苍生的事情。

可若是将陆晚扣在船上……

倒不是他干不出这种事,也不是心软。

非要有个理由,那就只有一个,他不愿意。

不想让她冒险。

说也也怪,他并不是什么多情多义的人,可是就是不想对陆晚心狠。

也许是她说自己其实是个好人?

没有人想破坏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好感吧。

萧令在思考之时,死士已经摆开架势。

这些人都是来自于江湖武林,都是些不畏强权厌恶皇室的亡命之徒,对于眼前这位被称为晋王殿下的少年皇子没有半分应该有的敬意,只等帮主一声令下,就要将萧令砍成肉泥。

反正,当初皇帝也欠江北无数条人命。

哦,对了,当年在江北大开杀戒的便是晋王的舅舅,而这个公孙仪就是帮凶。

所以说,这两个人死了,绝对是不冤。

而这个丫头嘛……

自然是交给帮主了!

陆晚感受到身旁无数道目光,下意识拉了拉萧令的衣袖:“我……我愿意留做人质。”

她放低声音飞快地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把火药销毁,我们能拖一时是一时。所以,只要我跟着步青山走,那么殿下……”

“那么。”晋王萧令打断她,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不正经的话,“他说带走我便让他带走,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看向步青山,掷地有声道:“今天你带谁走都行,唯独她不行。

步青山冷笑:“既然如此,那就全都去死吧。”

他衣袖一抖,数道寒光密密麻麻如同天罗地网扑向三人。

公孙仪一掠而出。

一柄长剑抢在他之前,划破长空,将暗器悉数击落。

公孙仪抓紧时机,连续数招击出,势如惊雷,疾如闪电,卷起强劲的风暴,将周围的死士震得连退数步。

步青山微微一愣。

众人诧异抬头,夜色之中,一个红衣身影凌厉而至,落在面前。

陆晚看清来人,又惊又喜,道:“楚王殿下??”

萧令微愕。

陆晚看看萧令又看看步青山,疑惑道,“楚王殿下……你怎么来了?”

楚王萧肃收了剑,简单地道:“你骗我。”

“……”

萧令转头看向陆晚。长眉微皱,凤目微凉,那眼神中充满了探究、警告,以及些许的晦涩不明的情绪。

仿佛在无声的谴责她:你怎么惹上他了?

陆晚欲哭无泪。

楚王萧肃将身后数百名死士的虎视眈眈视作空气,把这剑拔弩张的战场当做背景,他嘴唇微抿,满脸的不高兴,重复道:“你骗我。”

“……”自知自己对不起人在先,陆晚只得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你也看到了,现下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

公孙仪略带防备地看了二人一眼,对于楚王萧肃,从带兵打仗方面来说,他是佩服且惊叹的。

四年前若不是楚王横空出世接替顾侯爷镇守了西凉,现在天下在谁手里都说不定。然而从私心甚至是大局来说,他是警惕又敌视的。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有这么一个强悍的对手:手握近二十万边境军权,又是天生猛将军事天才,还背靠着裴家这样一棵大树。

天生的虎狼,怎能当做宠物?

可以说,正是因为他的强悍,挽救了皇帝的半壁江山。可也极有可能因为他的强悍,将毁掉皇帝的半壁江山。

然而眼下这位名震西凉的麒麟少年,浑然没有半点虎狼之气,他只是用那双清澈又专注地眼神看着面前的少女,说话也没有半点将军的架势:“我说了要你等我。”

“……楚王殿下……”陆晚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是不是找错重点了?她连声认错,“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实在是迫在眉睫……如果我不把火药的事情查明,我爹他就会有危险,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这样做……殿下你相信我吧?”

“嗯。”萧肃简短道。

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郑重其事地问:“肚子还疼吗?”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点啼笑皆非的意思。

陆晚连忙摇头,道:“谢谢楚王殿下,我没事了!”

步青山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皮笑肉不笑道:“姓萧的皇帝如此冷酷无情,怎么两个儿子倒都是个痴情种?”

“放肆!”

“滚。”

下一刻,公孙仪和楚王双双出击。

江湖侠士再厉害,也不过是杀数人。

而沙场高手是从成千上万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两位驰骋沙场的高手倾力配合,出手愈发狠厉,招招致命,咄咄逼人。

步青山边打边退,突然随手甩出一枚暗器。

一道五彩缤纷的烟花直飞冲天,绚烂地绽放在夜空之上。

瞳孔一缩,萧令倒抽一口凉气。

抬眼看向河面,他当机立断道:“快撤!”

然而,不等公孙仪和萧肃撤回,空中忽然密密麻麻射来无数羽箭,破空之声阵阵呼啸,密不透风的箭阵将他们困住了。

“往后山退。”萧令沉声道。

但是步青山怎么会让他们离开?死士们蜂拥而至,缠绕不止。

人多势众的情况下,纵然是两位武功高强,也不能持久耗下去。

萧令神色更凝重了。

方才步青山放的烟花信号,召唤帮手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很有可能是让人去引爆火药库!

绝不能再耗下去!

长剑出鞘,萧令护着陆晚就往后退。

刀剑铮铮碰撞,箭矢嗖嗖纷飞,萧令退出芦苇丛,刚刚跃到路面,就看见数道寒光交错,直接飞向楚王。

“小心!”低喝一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拉。

“殿下!”

公孙仪大惊,飞身过来击落数枚暗器。

然而还是迟了。

第175章 吃醋了

“嗖”数只羽箭飞啸而过。

躲避不及,萧令顺手抓住一支羽箭,堪堪抬手挡住陆晚,忽觉手臂上一凉,疼痛感穿皮刺骨。

低头一看,锋利的刀锋砍破了衣裳,鲜红的血液滴落在手指上。

公孙仪怒喝一声,连砍带杀将追上来的几个蒙面人杀死,转身就想去查看萧令伤势,然而身后几至羽箭再次袭来。

最近的三支,朝着楚王而去。

“皇兄!”

“殿下!”

惊呼之声响彻夜空。

三支羽箭先后射中楚王手臂!

陆晚的脑子轰隆一下,第一个念头:完了!

第二个念头:都是她害的!

然而,楚王萧肃一言不发,狠力拔出羽箭,挥手就朝步青山掷去。

“嗖”尖锐的风声呼啸而过,对面船上的步青山应声倒下!

“弟兄们!去把火药库引爆!!”步青山捂着胸口,拼尽全力嘶吼道。

没有时间恋战,萧令当机立断命令道:“公孙仪,带人去拦住他们!”

公孙仪一扭头,就看见萧令整只手臂都是鲜血,还未说话,萧令又咬牙道:“快去!!”

“……是!”

“楚王殿下!”陆晚眼见得萧肃将三支刺入皮肉的羽箭连根拔出,忙冲了过去一把扶住他。

萧令刚刚吩咐完,再一回头,就见陆晚一脸焦急地样子半抱着萧肃。立时有些怔愣。

她双眉紧锁,大大的眸子里全是愧疚和心疼,双手用力支撑着萧肃大半个身子,生怕他有个闪失。

“……”萧令最终把话给吞了回去。

陆晚搀扶着萧肃放在地上,直接撕了衣袖就给他包扎起来。

“陆晚姑娘……”楚王静静抬眼看着她,“我没……”

“殿下你忍着点。”陆晚手脚利索,将他衣袖卷了上去,又掏出帕子仔细擦干净血污,动作又快又轻,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关切之意。

萧肃愣了好一会儿,低声叫了一句:“阿晚……”

“啊??”陆晚闻言惊讶地抬头,嘴里正咬着一块布条,一脸纯良无害。

萧肃倒不是怕受伤,作为驰骋沙场的将军,无数次从鬼门关走一遭都熬过来了,今天这样的小伤,当真不算个事儿。

可是他在面前这女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焦急和关切。他咧嘴笑道:“你真好。”

陆晚将布料打了个结,一脸歉意道:“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你骗我。”听她道歉,萧肃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嘴唇,那双墨玉一般的眼眸里,满满的孩子气。

“对不起啊。”陆晚心头一软,忍不住就放柔了声调。

夜风吹过,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来。

“伤口还在流血?”

“没有。”

陆晚复又检查了一下萧肃的伤口,狐疑道:“都包扎好了呀,怎么还有血腥味呢。”

萧肃目光闪烁:“四弟。”

陆晚愕然:萧令也受伤了?

这才感觉背后有一股寒气。

倒抽一口气,她僵硬转身,就见萧令背靠着大树席地而坐,而左手袖子上全是暗红的血迹。

那张本就清冷的俊脸更有几分寒意。

“晋王殿下。”她蹲在他身旁,急忙问道,“伤口还好吗?让我看看?”

终于听见她问候自己的声音,萧令微微抬眸,对上了她的眼。

和刚才对楚王的关切不一样,此时,她眼里有的只是属下对王爷的小心翼翼。

难道他在她眼里,就只有晋王这个身份吗?

陆晚张了张嘴,正准备问他伤情,然而一抬头,心尖儿忽然一紧萧令正凉凉地审视着她。

长眉凤目,双眼如潭,眼神又冷又淡,如同初见之时那样,满满的冷漠和疏离。

他抬眸静静地看着她,如同君王居高临下在审视一个罪臣。

不知为何,这样的萧令,陆晚看着看着就有点发憷,双手莫名其妙就松开了他的手臂。

手心湿黏黏的,正是他衣袖上的血迹。陆晚就这么微抬着手臂,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那头楚王也发现了这边的异样,简短地道:“怎么了?”

萧令把目光从陆晚脸上收回来,淡漠地将眼睛合上。

方才这一刀,是替她挡的。

然而她转身就冲上去扶住了萧肃。

要说没有怒气是假的。

罢了,就当他自找的吧。

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调匀内力,他淡淡地道:“没事。”

陆晚回过神来,“呲啦”一下再次从裙角撕下一条布料,想给萧令包扎伤口。

谁知,萧令把手往回一收,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他半抬了眼眸,道:“本王无碍,不需要陆姑娘费心。”

“……殿下?”

陆晚不明就里,萧令平时并不是这样喜怒无常的人啊……虽然冷淡是冷淡,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捉摸不定了?

气氛莫名尴尬。

坐在另一旁的楚王也一头雾水,他摸着下巴想了片刻,突然哼了一声。

这头萧令脸色就更难看了。

“……”

陆晚突然就有些委屈。

惹谁不好,惹上这两位爷?

宫里流传的关于楚王晋王之间不和的传闻多了去了,怎么偏偏今天这俩人在她面前杠上了?

可是伤口还是要包扎的。

于是,陆晚再次蹲坐在萧令身旁,神情是十二分的恭谨慎微:“我……惹殿下生气了?”

看到她这副无可挑剔的做派就觉得内心更堵,萧令反问道:“本王为何要生你的气?”

“……”

为何要生我的气?我怎么知道啊……陆晚更觉得委屈了。

难不成因为……

“因为?”陆晚左看右看,最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裙,小心翼翼道,“因为我把裙子撕烂了?”

话一出口,她就感觉身旁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萧令闭上双眼,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退下。”

“……好吧。”轻叹了口气,她隐隐觉得,萧令和萧肃明里是兄弟,暗中敌意却很是明显。

她能猜到一点,萧令不喜欢她和楚王走太近。

毕竟,楚王是太子最大的威胁。

面对自己的敌人,谁也喜欢不起来。

她本想解释一下,如果不是因为她,楚王不会受这么一次伤的,所以她理应照顾楚王。可一看晋王殿下那云淡风轻的脸,她好像也没必要多说。

再者,这两位爷都不是她得罪得起的人物。

于是,陆晚干脆闭嘴了。

第176章 裴嘉月受伤

月色悄然升起,夜色重归于寂静。

忽然,一个焦急的声音自后山传来。

伴随着马蹄哒哒之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在喊:“令哥哥!”

这声音再是熟悉不过,三分焦急七分骄纵,将陆晚心底刚刚平息的忐忑又掀起。

裴郡主……

她怎么也跟着来了?

陆晚立即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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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本王的命,交给你了

陆晚捏紧手中匕首,仓促道:“我……知道了。”

萧令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裴嘉月,又看了一眼紧咬嘴唇的陆晚,终究还是抽出长剑,斩开密密麻麻的箭雨,旋身跃出。

萧肃和裴英紧随其后。

弓弩手一见目标出现,顿时所有箭头都对准了他们三人展开攻势。

来人显然没料到这两位殿下竟然是不怕死的,更是低估了萧肃的武功底子,猝不及防之中竟然连连败退,被迫放缓了攻击。

萧肃和裴英都是出手极为狠厉的人物,率先杀死了近身的几个人,正如萧令所说,通往河面方向果然减少了箭矢。

陆晚抽出匕首,再看向萧令,他的武力不高,胜在轻功了得,然而空气中的血腥之气让人心头发紧。

身后忽然铮然声响,一道寒光擦着脸颊而过。

仿佛是后脑勺长了眼睛,萧令突然回头,一剑砍落羽箭,低声喝道:“快走!”

陆晚奋力向河面飞奔而去。

就在她扑入水面之时,听得身后噗通一身,萧令也跳了下来。

身后有人大声叫喊:“潜入水里!别让他们跑了!”

晋王殿下一落水就失去了所有的矜持自傲,在水里胡乱扑了几下,叫道:“抓住我!”

“殿下!”陆晚冒出水面,一把拉住他的手。

耳后是嗖嗖的乱箭,借着几分月色,陆晚不敢怠慢,趁着敌人还未追上来,奋力向前游去。

这不是第一次跳入河里逃生了。

然而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让她惶恐。

鼻尖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手上抓着的那人越来越沉重,让她越来越紧张。

夜色苍茫,河水汹涌,在这样生死攸关的当头,她没有别的可以依仗。

好在她水性出奇的好,不多时,便远远地甩开了追兵。

出了河面,是一片茂密的山林。

陆晚把萧令连拽带抱拖入山林间,正准备问他伤势如何,一回头,立即吓得脸都白了。

萧令后背和手臂都受了伤,衣服上血迹和水迹混合在一起,湿漉漉地滴落下来。

陆晚力气不大,萧令又高她很多,半个人倚在她身上,用力搀扶着前行,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膝盖一软,眼看就要滚落山林。

还未惊呼出声,腰身忽然被人用力抱住,把她拽了回来。

萧令紧紧扣住她的手,互相依偎着向前方山林而去。

抬头看看身侧的萧令,三分月色之中,他脸上毫无血色,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然而那双眼睛却始终平静如常,手掌冰凉一片,却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紧紧扣住她的手指。

萧令这样疏离冷淡的人,竟然就这么半靠在了她身上。

皎皎月色从云间探了出来,茂密的丛林间霜华尽染,拨开挡住前路的荆棘草木,惊起几只鸟雀咕咕叫着飞上树梢。

陆晚觉得双腿越来越沉重,而紧扣着自己的那只手掌,也渐渐地失去了力量。

心中莫名的一阵恐慌,她轻声叫道:“殿下……”

她没有听到回应。

然而手上一松,他整个人向地上倒去。

“殿下!”陆晚慌忙扶住他,使他整个人倒在自己怀里。

在水里浸过的衣袍冰凉湿冷,然而她却在他身上摸到了温热一片。

血。

他还在流血。

陆晚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变了:“殿下你千万别睡啊。”

然而萧令将头靠在了她怀里,声音艰难而飘忽:“陆晚,本王的命,交给你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倾倒在自己怀里。

十五岁的少女,在来长安之前,她的日子是无忧无虑的。

父亲宠爱,家族和睦,衣食无忧。

从来不懂死里逃生是何物。

也从来没有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

然而此时,她不仅仅要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还要保护这位天潢贵胄的晋王殿下。

陆晚茫然望了望前方,那是黑暗一片的山路。

咬牙将心底的慌乱压下,她把昏迷的萧令拖入林间,找了一块比较隐蔽的地势,将他放平在草地上,然后转身去草丛里寻了几株止血的药草,这才回来检查萧令的伤口。

肩胛骨上中了一箭。

萧令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殷红的血迹还在汨汨不断地流出来。

她伸出去的手有些犹豫。

虽然之前也给萧令上过药,但是她并没有主动脱过他的衣服。

然而再看一眼昏迷着的萧令,她一咬牙,握住他衣领,手中匕首用力一割,就把他衣袍给划破了。

清理、敷药、包扎,因为平时涉猎较广,医书也看一些,所以陆晚对这些并不陌生。

收拾完毕,陆晚望着躺在地上的萧令,怔怔发呆。

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萧令伤得这么严重,逃是不可能逃出去了。

夜色越来越深,周围也越来越冷。

陆晚将他的衣领整理好,这才开始恢复思考。

谁给裴嘉月的毒粉?

又怎么算定了她会追过来?

步青山这么神通广大吗?

那么裴嘉月呢,她还活着吗?

陆晚双手抱臂坐在萧令身旁,昏迷不醒的萧令比平时温和很多,少了那种清冷,多了几分脆弱。

地上躺着的那人突然皱紧了眉头。

陆晚心中一跳,伸手去摸他额头。

凉得吓人。

真是祸不单行!

夜越来越凉,长风拂过树梢,带落蒙蒙的雾水落在脸上。

陆晚一瞬不瞬地盯着萧令的脸,观察着他的伤情。

那张脸越来越苍白,唇色越来越淡,手掌也越来越凉。

陆晚突然害怕起来。

她怕死,更怕别人死。

准确的说,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最可怕。

这个人对她来说,或许不是那么重要,也不是那么亲近,然而,她在京城不长不短的时间里,所有的事情都和他绑在了一起。

这几个月一起面对的种种危险,已经超过了她十五年的所有经历。

小腹突然一阵疼痛。

陆晚这才想起,自己也是半个病体。好在她平日里身体不算弱,否则在冷水了游了一通,还不知道会落下什么病症。

从身上摸出那包糖,竟然并未融化,她捏了一个放进嘴里。低头看了看昏迷的萧令,顺手又捏了一个塞进他嘴里。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她就这么守着受伤的萧令,吃完了所有的糖。

最后,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只得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他。

长眉,直鼻,薄唇,以及完美的下颌线条。

上天仿佛格外恩宠,将本应该给女子的颜色,赐给了萧令。

即使是受伤昏迷,狼狈万分脆弱至极,他的面容也依然是无可挑剔。

然而这样一张俊秀的脸,却越来越没有生气,却越来越灰白。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指,低声唤道:“晋王殿下。”

没有回应。

只剩指尖冰凉一片。

她的心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探了他的鼻息。

似有若无,微弱无力。

再搭上他的手腕,脉搏凝滞,很不稳定。

莫名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驱赶掉那无法抵挡的困倦,让自己打起精神。

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腕,感受到他越来越微弱的脉博。

昏迷着的萧令全身冷得发颤。

怎么办?

陆晚犹豫了半晌。

最后她还是弯腰贴近了他。

在夜风中吹了半天,两个人衣服已经半干,贴近他的胸膛,侧耳听见他微弱的心跳,陆晚稍微松了口气。

他的身体凉得惊人,然而她的脸颊却烫的吓人。

这种从未有过的微妙感觉,让她心生不安。

若是能逃过这次,她定要和这个人保持距离。

陆晚昏昏沉沉的想。

第178章 楚王哪里好?(晋王傲娇脸)

极度的恐惧和疲倦之下,她再也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天色渐亮,月色渐隐,陆晚睁开眼,才发现萧令早就醒来了。

他半靠着大树,而她趴在他怀里。

四目相接,陆晚先是愣了愣,然后眨了眨眼睛,欣喜道:“殿下……什么时候醒来的?伤口还疼吗?”一夜的茫然无助,终于迎来希望,她有些激动,“……你终于醒了……”

看见她眼里闪动的委屈,萧令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嗯。醒了。”他柔声道。

陆晚怔了怔,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萧令这笑容实在是干净。总之,她突然觉得,这笑容真好看。

萧令也静静地望着她,心底那一抹因为楚王而产生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在死亡边沿走了一趟之后,第一眼就是看到她关切的眼神。

这种感觉,真好。

两个人彼此对视半晌,陆晚忽然长出一口气,微笑道:“你还活着,真好。”

他看着她的笑脸,不由自主地就想伸手去摸一摸她的头发。

然而刚一伸手,才发现麻木得不行,毕竟被她趴在身上睡了一夜,为了不惊醒她,就一直没挪动过姿势。

他只得再次微微一笑,道:“嗯。我们都活着。”

“你受伤很严重,身上也没带药,只能去草地里寻了一些,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没说话,静静地看她。

一夜担心受怕,她脸上犹有惊魂未定的神色。

陆晚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还靠在他怀里,低头看见他衣领处的褶皱,她不由得有些歉疚,“我……不该睡着的,殿下你该叫醒我……”

萧令调理了一下内息,微笑道:“我也是刚刚才醒。”

其实他其实早就醒了,在她贴近他胸膛的时候就醒了。

他受伤很重,但是身子骨并不弱,所以并不会昏迷很久。

虽然他知道不该让她如此担心,可是她这么贴近他,他就想继续装死装睡下去。

如果不是她醒来,他还会继续装睡下去。

假装昏迷不醒,假装恢复不了,让她抱着自己,让她用体温温暖自己。

再说了,谁叫她对楚王那么亲近?

想到楚王,萧令的眼眸淡了淡,看着她微红的脸颊,他微咳了一声,道:“对了,你听说过长安四公子吗?”

陆晚哪里知道晋王殿下打的什么主意,心里只想着被刺杀的事情,随口道:“长安四公子?是刺客吗?”

“当然不是。”萧令整了整衣领,一本正经道:“长安四公子嘛,不仅仅要出身名门,还要文武双全,品行出众,更重要的是相貌不俗。比如其中一位被人评价为‘萧萧肃肃松下风’,而还有一位更是惊才绝艳,十一岁便以一篇《长安论》名动朝野。当年本朝最有声望的七皇叔便是如此说:君子六艺,长安四公子,礼、乐、射、御、书、数,都不能落后,所以排第一的那位……”

陆晚听得很是入迷,萧令戛然而止,她茫然抬头道:“所以第一公子无人胜任?”

“……”萧令顿了顿,缓缓提示道:“文武双全,相貌又好,品行既佳,兼习六艺,长安城能数得上的”

陆晚认真想了想,忽然道:“萧萧肃肃松下风,难道是楚王萧肃?”

萧令突然觉得很不想说话。

陆晚扳着手指头,一五一十道:“论出身名门,整个长安谁的出身能比得过皇子去?说文武双全,楚王可是少年将军呢。至于相貌品行呢,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君子,所以排第一的那位不是楚王能是谁?”

萧令觉得他还是继续昏迷比较好。

她还在继续:“之前我听人说什么‘红衣王爷出长安,麒麟少年守西凉’还很好奇,以为这位楚王殿下定然是个威风凛凛的人物,谁知见了才知道……”

“是吗。”他打断她,眼眸微凉,冷淡道,“你觉得楚王这么好??”

“楚王是本朝最年轻的将军,继顾侯爷之后,西凉的英雄……”

“比我如何?”

觉察到身旁寒冷的气息,陆晚认真想了想,语气十二分的坦诚:“不能这么比呀。楚王纯真,晋王深沉。各有各的好。”

“所以,你喜欢心思单纯的?”话刚出口,他就差点想咬了自己的舌头。

然而晋王殿下怎么会轻易露陷?未等陆晚反应过来,下一瞬他便立即不动声色道:“周子云给你来信了。”

心思浅显的陆晚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惊喜道:“真的吗?什么时候收到的?殿下是不是和他一直有联系?”

晋王殿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我饿了。”

“饿了?”话题跳跃得太快,陆晚有些猝不及防。

萧令很不高兴地看着她,眼神凉凉,脸色紧绷。

他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陆晚一头雾水,总觉得晋王殿下最近情绪越来越喜怒无常,然而一听说他手里有周子云的信,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立即道:“我去给殿下找吃的!”

春季的山林间多少有一些能吃的野果,陆晚在荆棘灌木之间小心翼翼折腾了半柱香的功夫,总算摘了一捧红彤彤的小野果回来。

陆晚极为认真的一个个拿手帕擦干净,又很小心地摘掉了梗和萼,双手捧着呈至萧令面前。

萧令坐在树下,闭着眼睛道:“没擦干净。”

陆晚不解,认真瞧了瞧,每一个小果子都是她用手帕擦拭过的呀?

然而再看见那人已经睁开了眼,还是凉凉地看着自己。

她就收了狐疑,笑道:“殿下稍等一会,我再擦擦。”

等再一个个的擦了一遍,陆晚捧着野果递过来时,萧令还是静静地看她,一言不发。

陆晚又狐疑片刻,目光落在他手臂的伤处,很是善解人意地拿了野果喂给他。

萧令这才张口吃了。

一口一个,细嚼慢咽,姿态甚好,风度也佳。

陆晚一脸柔顺跪坐在旁边,如同在伺候一只随时都会翻脸的野猫。

等吃完了最后一个野果,陆晚心情激动地等着尊贵的晋王殿下开金口。

然而,萧令云淡风轻,道:

“骗你的。”

第179章 我偏要逆天而为!

陆晚气得霍然起身。

失去倚靠的萧令顿时跌倒在地上,拉扯到了伤口,他痛得闷哼了一声。

“喂,本王可是伤患……”他以手撑地,正想说话,忽然却感觉了异常。

穿林过叶沙沙作响,声音非常细微,然而还是让警惕性十分强的他听出来了。

他猛然拉过陆晚,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然后迅速一个翻滚,两个人齐齐滚入旁边的灌木丛中。

一抬头,一条黑影已经从天而降。

陆晚藏在一人高的草丛里,屏住呼吸看着近在咫尺的刺客。

那人抽出腰间长剑,一步步向他们走了过来。天光破晓,第一缕晨光透过参天古木照射下来,仿佛是照亮十八层修罗地狱的第一道曙光。

陆晚瞪大眼睛,看见那人浑身血气,手指上还有鲜血一滴一滴地掉落在草地上。

他杀了人。

而且杀了不少的人。

他手中的剑又快又狠,不过是顷刻间已经指向萧令。

萧令目光平淡,静静地看着来人,这种淡漠的姿态,让人感觉四周呼吸带动的气流都充满了冷意。

当剑锋在他心口一寸距离之时,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倦和嘲讽:“是你。”

声音极低极轻,一字一顿。

那刺客与萧令对望,蒙着黑布的脸看不清表情,只听得他说道:“是我。没想到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陆晚紧张地盯着他手中的长剑。

萧令身上带着伤,反击是不可能的。

可是坐以待毙吗?

“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命?”她听见萧令冷淡的声音。

萧令笑了笑:“我今日负伤在身,根本没有任何反击之力。在死之前,你不如跟我说句真话吧。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没有人指使。”刺客将手中的剑又贴近了一点:“晋王殿下,很多年前,有人送了我四个字天命难违。”

萧令一言不发。

“那一天起我就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割破敌人的喉咙,踩碎敌人的头颅,刺透敌人的心脏。”

“天命?呵!我偏要逆天而为!”

萧令淡然一笑。

似乎是有点疲惫,他双手按向腰间,道:“这就是你要杀我的理由?未免太牵强。想要我生不如死的人很多,但是,想要我痛快去死的人,并不多。”

“呵……”那人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就算你真的对我恨之入骨,真的想要我的命,但是你最想杀的人,不应该是我吧?你也应该知道,背后指使你的人,他们的目标从来不是我。”萧令缓缓说道,手指不露痕迹摸到了腰间长剑。

“那又如何?并不妨碍我要杀你。”刺客笑了一声,手中长剑高高举起。

“住手!”

陆晚忽然出声,打断他的动作,她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刺客很是意外地顿了一顿,冷冷瞥了过来,看向这个身形单薄的女子。

“你用了易容术,还变换了声调,所以,你认识裴郡主,更认识晋王殿下。对不对?”

“陆晚!”萧令沉声打断她。

那人手中长剑飞快,瞬间便移了过来。

“放开她!”萧令伸手去阻。

陆晚呼吸急促:“我知道你是谁,而且我还知道,裴郡主的毒药粉,就是你给她的。因为……”

那人仿佛很是好奇,定定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陆晚说着声音渐渐变得虚弱,她手掌轻轻捂着腹部,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刺客便下意识地靠近了她一点。

“因为,装着毒药粉的锦盒,那上面的花纹面料,出自天衣阁。可是天衣阁只接受名门贵客的订做生意……所以,想要查到你是谁并不难……”

难捱的疼痛袭来,她的声音终于微不可闻。

那刺客似乎有些恍然,手中长剑收了收。

然而,就这么一收手的瞬间,眼前一道寒光势如雷电,衣袂纷飞,一把长剑刺向他的腹部。

是萧令的离魂剑。

刺客反应迅速,立即旋身跃起。

然而萧令虽然剑法不精,可手中剑却是上好名剑,出手必见死伤,刺客虽然身手敏捷,还是被刺中了腹部。

顿时,血流如注。

他一手捂住伤口,持着长剑横扫过来。

恰恰这时,陆晚从背后瞅准时机扑了过来。

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刺入他的背部。

似乎有些震惊,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竟然出手刺伤了一个杀手?!

刺客也震惊了。

骤然之间身前身后各挨了一刀,他只得转攻为守,不让他们二人接近。

萧令收了剑,道:“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了我。裴郡主真是傻,想讨我怜惜什么法子不行,竟然去配合你上演这出苦肉计。”

陆晚震惊地抬头看向萧令,裴嘉月?苦肉计?

萧令冷笑:“当真以为我没看破?只不过计将就计而已。不拖住你们,怎么给公孙仪争取时间?不拖住你们,万一你们去把火药库炸毁怎么办?像你们这种逆天行事的人为达目的,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刺客一声不吭,捂着自己的伤口,鲜血不住地从指缝间流出。

萧令这一剑拿捏得十分精确,刺的不是重要部位,不致命,却是找准了最脆弱的穴位,让人再无出手之力。

而陆晚那一刀就没那么有规矩了。虽然也不是致命的部位,却是拼尽了全力。

他无力地背靠着大树坐了下来。

萧令缓缓走了过去。

他死死盯着萧令,将手中长剑再次捏紧。

萧令并不理会,走到他身前,突然抬腿一脚照着他手腕踢了过去。

他痛苦地闷哼出声,整个人摔向地面,手中的长剑也脱落。

“晋王萧令……我怎么会,怎么会又输给了你?”他的声音愤恨又凄苦,“你凭什么!凭什么赢过我!”

萧令一言不发,顺势扣住他,沉声唤陆晚:“给他包扎。”

陆晚走过去,那人并不反抗,任凭她手脚麻利地替他伤口缠上布条。

她忙完,抬起头等萧令吩咐。

萧令道:“放了他吧。”

陆晚有些愕然。

既然这人是认识的人,为何不好好审问一番?或者,直接撕开他的面皮,知道个底细也好啊。

这种手下留情是什么招数?

她正怔愣着,那刺客已经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转身离去之时,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陆晚的心咯噔一下。

这眼神,怎么有些熟悉?

可是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第180章 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天色还未大亮,一对男女从茂密的山林间穿行。

远远望去,两个人走路的姿势很是怪异。身形瘦弱的女子搀扶着男子,而男子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将大半个身子都倚在女子身上。

走近了才发现两个人都是脸色苍白,神情狼狈,看上去像是逃难的一对年轻夫妻。

女子抬头望了一眼山脚下,有些虚弱道:“殿下,你不是说公孙仪马上就来吗?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萧令垂眸静静看着面前这人。

一夜的担惊受怕,她的头发早就散落了下来。

她的身体也不舒服吧。

脑子里闪过这念头,萧令抬手,下意识地将她垂落的发丝理在耳后。

脸颊传来一点凉意,陆晚抬起头来。

萧令神色温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眉目间冰雪消融,像是春风拂过杨柳岸,吹皱一潭绿水,波光粼粼,泛着无边的柔情。

陆晚怔了怔。

咳嗽一声,萧令收回视线,指向山脚下一间木屋:“看到那间面馆没?先去吃点东西。”

吃东西?陆晚有些不放心:“不会再有人追上来吗?”

“不会。”莫名地,这话透着一点心虚。

半个时辰前,少女在林间采集草药的时候,晋王殿下吹了一声口哨。

一只白鸽穿破林间第一道晨曦,徐徐落下。

萧令取出鸽子带来的密信,眉头紧锁。

公孙仪悄无声息地从树上跃下:“步青山的人已经潜入火药库,穆冉带领暗卫正在寻找机关,最多只能撑半个时辰。”

萧令嗯了一声,苦笑道:“没别的法子了么?”

公孙仪道:“殿下,既然陆扬敢来这么一出,那为何不给他来一次回击?”

萧令望着远处林间那抹窈窕身影,沉吟不语。

晨光如金,薄雾如纱,她的身影在林间灵活穿梭,几枝白色的野花探头探脑地拂她的脸颊,随着她的身姿而晃动,这景象,如同世外仙子穿行在山林间。

公孙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忍不住提醒道:“殿下,当以大局为重。如果真如密报所言,陆扬这个人……”

萧令凝神不语。

公孙仪又道:“殿下,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当年顾侯爷就是太……”

萧令猛然转身。

深吸一口气,他对树梢上一路跟随的几个暗卫说道:“青龙、白虎,你二人带领两队人马去山脚下埋伏。朱雀、玄武,你二人速去支援穆冉,确保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火药库控制住。”

“是。”一阵风穿过树林,暗卫退散。

“公孙仪。”萧令盯着身前的青年人,轻声道,“此计只为引蛇出洞。本王虽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却也不能做出滥杀无辜之事。你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公孙仪道:“是。”

萧令轻轻拂袖,让那只不起眼的白色信鸽飞入茂密的丛林,微微点了下头,“本王的原则是什么,你是知道的。”

公孙仪想起晋王殿下看向那女子时的温柔笑意,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萧令垂眸,瞥见身上包扎好的伤口,略微内疚了一瞬。继而冷静地道:“你去吧。”

陆扬和步青山合谋,以自己和太子为诱饵,明面上造成有人陷害东宫储君的假象,实则为了拖尚书令裴延盛下水。这事看上去好像是为太子苦心筹谋,然而谁又能保证,他陆扬就真的是太子党?

刚刚收到的密探已经确认,楚王麾下的那枚猛将,正是陆扬失散的儿子。这意味着,很有可能陆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早就投靠了楚王党。这种情况下,裴家如果倒下,陆扬毫无悬念成为第一权臣。

既然陆扬如此孤注一掷,那他为何不以陆晚为诱饵,趁机试一试陆扬的立场和野心?如果陆扬真那么运筹帷幄,要护住陆晚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幕后之人是陆扬,那他等着将江北一党一网打尽。

若不是陆扬……就当他欠了陆晚一次。

况且四大暗卫和公孙仪都会暗中保护她的性命。

这是很稳妥而周密的一次设计,但是不知为何,他内心有点拿不准。

做出一个决定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窥探自己内心真正的选择。

萧令拈着一片树叶怔怔出神半晌,也没得到答案。

当然,这些陆晚毫不知情。

她又累又饿,巴不得立马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然后躺下好好睡一觉。

可是两个人出了树林,她所有的睡意都在一瞬间清醒了。

四周太寂静了。

陆晚并不懂什么武功,也根本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气息流动,只是直觉告诉她,周围很不安全。

她戒备起来,不安地拽了拽萧令衣袖:“这里好像不太安全……”

话音刚落,破空之声而起,一枚飞刀擦着发丝而过。

“小心!”萧令低喝一声挡住陆晚。

树林间暗影重重,陆晚藏在萧令身后,打量着周围。

来人实在是不少,可不知为何只是将他们紧紧围住,迟迟没有动手。

沙沙的声音不断响起,四周的人越来越多。

萧令握住陆晚的手,微微皱眉。

公孙仪这是要破釜沉舟吗?

他是答应了以陆晚为诱饵,但,他却没想过要让她羊入虎口啊。

看着眼前比预计多了几倍的人手,步青山竟然为了抓住陆晚,把人手都转移过来了?

蹊跷至极。

陆晚有些紧张,小声问道:“怎么办?公孙仪怎么还没出现?”

这个问题,他怎么回答?萧令望了她一眼,如果让她知道这些追兵是公孙仪引来的,她肯定会恨透了自己吧?

而且眼下这么多的敌人……恐怕由不得他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小丫头,我们头儿要见你!”

为首那人扬了扬手里的长刀:“晋王殿下,我们帮主说了,这丫头他要带走。”

虽然正中下怀,然而这话听着还是分外的刺耳,萧令目光微冷。

耳边传来不断呼啸的风声,夹杂着血腥气。

刀光森寒,杀气冷然。

就在此时,林间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口哨。

“什么人?”为首的那人转头喝道。

“哈哈。”

熟悉的声音。

那人大笑出声:“晋王殿下,真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是刺杀失败的那个杀手。

他冷笑道:“上次是我没有防备,才会失手于你。今天你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步青山要这丫头的命,我要你的命。正好!”

长剑一挥,顿时步青山的手下也围堵了上来。

萧令闪身避开,然而一道剑光擦着鼻尖而过。

直接刺向陆晚!

“你们”

一声痛呼。

萧令骇然转身,就见陆晚肩膀上被划伤了一刀。

第181章 你要是这么死了

“陆晚!”萧令惊呼出声。

她用手捂着伤口,痛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听到他的呼喊,她似乎想笑着回应他自己没事,然而刚扯了扯嘴角,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整个人就往地上倒下去。

萧令顿时脸色煞白。顾不上公孙仪还未出现,也顾不上和刺客周旋拖延,叫道:“陆晚!”

然而,杀手们顿时一拥而上,试图趁机把陆晚劫持走。

几双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眼底燃起无尽怒意和杀气,萧令厉声喝令道:“滚开!别碰她!!”

他飞身过去一把抱住她,探她鼻息的手都颤抖了,心中是无边的恐慌和自责。他厉声道:“公孙仪何在!”

号令一出,无数道身影从林间一跃而出。

举着长刀的杀手们纷纷回头。

身后,王府侍卫和修罗卫蓄势待发,公孙仪和修罗卫统领谢忘骑马站在队列前面,扬起手中的长枪,喝令道:“保护殿下!!”

“遵命!”两支出身皇家禁军的侍卫朗声齐喝。

步青山的手下再厉害,也不可能正面和皇家卫队对决。更何况,他们全副武装有备而来,身后的几十架重型弓床弩就是证明。

这可是大杀器!!

“快撤!有埋伏!!”所有人的反应就是赶紧退散!

冲上去纷纷举起长刀一顿乱砍,寻找突破重围的机会。

顿时间,厮杀声震天,刀光剑影不断。一边打一边退,顿时来势汹汹的杀手们便溃散了一大半,剩下一些受伤了的负隅顽抗,直到最后放弃了抵抗。

谢忘和公孙仪连忙躬身请罪:“殿下。”

萧令嗯了一声,让谢忘带着人清理贼寇尸首。

心里有一丝怒意和歉疚,更多是无边的恐惧,他一把抱起受伤昏迷的陆晚:“速速回府。”

“殿下不去追查火药库了?”谢忘诧异。

搅得皇宫上下不得安宁的大事,好容易将步青山党羽一网打尽,殿下不亲自去销毁火药吗?这可是唾手可得的功劳啊。

“本王要回府。”萧令垂眸看向怀里的人,“谢统领和公孙仪先去接应穆冉,切记别让步青山死了,留活口。”

“是。”

公孙仪皱了皱眉头:“殿下,派人送陆姑娘回府即可。”

“伤成这样,本王不亲自去太医院,谁请得动宋太医?”这事本是他点头才谋划的,然而面对公孙仪的故意拖延,他还是压不住那一团薄怒。

陆扬如果和步青山有勾结,怎么会任由他派来如此多的杀手来做戏?

公孙仪目光微沉,欲言又止道:“殿下,西凉那边……”

萧令顿住脚步:“继续留意。”

晋王府。

萧令坐在外厅,想着陆晚那张苍白的小脸,脑子里一片混乱。

穆冉站在旁边连连看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出声劝道:“殿下,陆姑娘不会有事的,您别担心了。”

担心吗?

他信手翻了几页手中的书,漫不经心道,“本王担心她作什么?再说了,有宋太医在,还有什么救不了的伤?”

“殿下说得对……”穆冉神色复杂地盯着他,嘟囔道,“可是,您的书拿反了。”

拿陆姑娘做诱饵这个计谋实在是有些伤人,这个公孙仪也真是的,看出来晋王殿下对这位在意得紧吗?这不是诛心是什么?

“闭嘴。”

“是。”穆冉一脸无奈,看来,陆姑娘再不醒来,整个王府上下都别想有好脸色看了。

将手中的随手扔在案几上,萧令揉了揉眉心,他其实疲倦至极,一回来就没合过眼,强压下心里头乱糟糟的情绪,索性闭上双眼养神。

然而闭上双眼,浮现的是她给他包扎,不顾自己身体的不适,拼尽全力带他逃离危险。

而他做了什么?

什么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这自责的念头一响起,耳边顿时又响起她曾经说过的话。

“呐,你给我买糖块,我给你剥糖纸,一个人的开心变成两个人的开心,这样是不是很好?”

“有没有人说过,晋王殿下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其实只恋长安某!”

“你真好看,笑起来特别好看!”

萧令皱眉,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先是有点疼,然而就有苦涩的东西蔓延开来。

“你真好看,笑起来特别好看!”

眉目生花的笑脸,直言不讳的赞美,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闯进了他的心脏。

这样一个心思浅显的女子,而他却利用了她。

还是以这样冷酷的手段。

门口有人进来:“殿下……”

是宋太医。

他倏地站起来,急忙道:“如何了?”

“殿下?”满头白发的宋太医被晋王殿下吓了一跳。

微微一愣,萧令在椅子上坐下,沉声问道:“陆姑娘伤情如何?”

“这……”宋太医很为难地看了一眼晋王殿下,熟悉宫里情形的老太医向来深谙一个长命秘诀拿捏好贵人们的喜好,尽量报喜不报忧。

这里尚在迟疑,那头萧令已经满是不耐烦:“本王问你话呢。”

宋太医的脸又白了几分,快要比那满头白发一个颜色了。斟酌半晌,他躬身道:“下官已经用了最好的药,或许殿下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萧令张了张嘴,正想开口,突然一股腥甜的味道冲上来,忍不住连连咳嗽了几下,松开手帕,一团鲜红的血迹。

穆冉白了脸:“殿下?”

“没事。”他不留痕迹地将手帕收进袖子里,“我去看看陆姑娘。”

夜幕降临,王府里亮起了一盏盏宫灯,整个锦瑟湖倒映在灯火阑珊中,显得特别热闹。

然而与之对比的是湖边的翠烟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萧令独自在陆晚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推门进去的时候,绿蜡正在给陆晚喂药。

手忙脚乱的绿蜡抬起头来,苦巴巴地道:“殿下,陆姑娘她昏迷不醒,这药喂不进去。”

萧令脸色一沉,低头看去,就见陆晚牙关紧闭,脸色没有一点血色。

“我来。”他道,“你扶她坐好。”

绿蜡将昏迷的陆晚扶着靠在怀里,萧令接过药,先是舀了一勺吹了吹,然后就往她嘴唇送。

照样是牙关紧闭,黑色的药汁从嘴角流出,滴落在衣领上,没有一滴咽下去。

萧令深吸一口气,举着勺子低声道:“陆晚,你要是这么死了,你爹怎么办?”

他又道:“你不是想回吴郡吗?你要是不醒来,还怎么回去?”

“陆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近乎呢喃,“你不是还想看周子云的信吗?我已经派人去西凉了,你很快就能收到了,这次我不骗你。真的。”

第183章 为你出头

听见宣旨的声音,萧令猛然转头:“王公公。”

言行谦和有礼,眼里清凉一片,哪里还有什么笑意?

收敛惊愕,王季先是躬身对萧令行了个礼:“这是圣上的旨意,殿下看看吧。”

双手接过他手里明黄的圣旨,萧令没打开,而是先问道:“结案了?”

“是。步青山与党羽一起落网。圣上很是高兴……”

“好。”萧令打断他继续说下去的话,将要起身行礼的陆晚按住,“你好生歇着,本王进宫一趟。回来再来看你。”

陆晚听说已经结案,心里十分欢喜,然而却没听他们提及父亲,正眼巴巴地等他说下去,于是就问:“殿下现在进宫去干什么??”

萧令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又将腰间的玉佩理了理:“去收网。”

“收网?”

还待再问,那边王公公低声提醒道:“殿下先看看圣上的旨意再说吧。”

“回来再看。”他叹了口气,眼底染上一片内疚,替陆晚将被子掖了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等我回来,一定给你答案。”

说完转身就出了房门。

王季有些头大,他送来的这道圣旨,要得罪两个人了。

然后再一看陆晚怔怔的神色,他立即觉得,是三个人。

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如果顾皇后还在世上就好了。

无声的叹了口气,回宫路上的王季依然有些担忧。

待二人都离去,陆晚眼睛无意往桌上瞄了瞄。

圣旨被随意地放在桌上,字迹清晰可见。

这么一瞄,就看见了“赐婚”二字。

嗯?大概是裴郡主和晋王殿下的婚事要定下了……

陆晚摸着衣领淡淡地想。

然而手指不经意地就摸到了那块玉石。

突然心头就有一丝异样的思绪涌上来。

这算什么?马上要成亲的晋王殿下,送了一块贴身的玉石给她?

不行,她得赶紧把这玉藏起来。

不对,为什么要藏起来?她又没偷没抢……

萧令进宫是为了陆扬。

身上负着伤,又因为照顾陆晚没休息过,他其实非常疲倦。

然而他站在景阳宫门口,身姿如玉,丝毫不见半分伤患的脆弱。

晚上有点凉,皇帝披着那件光泽油亮的狐毛裘,眯眼看了看远处的儿子。

“王季,你说晋王这件事处理得如何?”

王季给皇帝添了热茶,躬身赔笑道:“晋王殿下贵为皇子,岂是奴婢能够议论的。”

皇帝不悦:“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很高兴这件案子把裴家拉下台。”

王季一惊,连忙跪下道:“圣上,朝政之事,奴婢压根看不懂,怎敢妄加揣测!”

皇帝一笑,伸了戴着玉扳指的手指轻轻叩着御案,摇头道:“他还没进朕的宫门,朕便猜到他今日所来为了何事。”

王季没敢吭声。

火药案从案发到今天,皇帝怎能不明白?

但他就是不说。一来他想考验一下皇子们的应对能力。

二来只要不动摇国本,底下这些人折腾一些小把戏他也懒得认真。

做皇帝么,是个苦差事。

严苛了,是为暴君。

松散了,是为昏君。

只有张弛有度,才是得道明君。

步青山落网,供词如雪片一般层层递到御案跟前,证实了是裴家暗中联络白元鹰陷害陆扬。然而他却只处理了步青山和白元鹰,对于裴、陆二人却无动于衷。

关键是陆扬还在牢狱。

萧令想借机拉裴家下台,皇帝心知肚明。以萧令的性子,本来不会这么明显插手朝政之事。

然而今天匆匆而来,怕不只是为了拉裴家下台吧?

皇帝眯眼笑了笑,忽然想起了陆扬有个女儿。

晋王,难道因为那丫头,所以要替陆扬出一次头?

皇帝的笑容瞬间就僵在了脸上。

他沉声道:“王季,宣晋王进来。”

“对了,把裴尚书也请来。”他又道。

以陆晚为诱饵,实在是一招险棋。

萧令考虑过两个结局。

无非就是陆扬是幕后人,那么面对陆晚,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心慈手软。

然而现在陆扬并不是,而陆晚因此差点送了半条命,他心底的歉疚和自责就无法控制地蔓延开来。

因此,他觉得,一定要来圣上面前将陆扬捞出来,就当是补偿她。

身子微微前倾,皇帝有些震怒地盯着面前跪着的儿子,直接道:“你说什么?”

萧令跪在御座前,声音清晰:“证据确凿,白元鹰是为裴延盛暗中安排,如此胆大妄为,实在是罪无可赦。”

“请圣上明察。”

皇帝冷眼看了看面前的儿子:“还有呢?你就为了这么一件事进宫?”

萧令平静地抬头:“既然案情已经水落石出,儿臣请父皇放陆大人出狱。”

一瞬间,裴延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向不问朝政的晋王萧令,竟然为了朝政之事请旨入宫?而且一来就是要拉他下水拉陆扬上岸?

哈哈!

裴延盛忍不住想笑。

真是太年轻啊。

就算是再有城府,也是只没什么道行的小狐狸。

皇帝认为他没罪,他就没罪。

皇帝认为他有罪,那才是罪该万死。

这个道理,他裴延盛最是明白。

然而顾家不明白。

现在的晋王殿下也不明白。

他抚须轻飘飘地望着晋王道:“就因为一只钥匙,晋王殿下就咬定是下官勾结了白元鹰?裴嘉月那孩子一心向着殿下,殿下就是这么对她的?”

萧令一笑,直接摸出一本写好的奏折上禀:“这是当日宫中禁卫调动记录。”

王季接了递给皇帝,他才转身向裴延盛道:“那日会审东宫,圣上身边的近卫似乎被人刻意调换,那些人被换到了哪里?大人知道吗??”

皇帝抬起眼皮看了看这个儿子。

看来是真的要在这件事上杠上了?

裴延盛也冷眼看了过来。

还以为有什么手段,调换守卫?呵呵,他敢做,就肯定准备了说辞。

他拂了拂衣袖,行了礼,正待开口,萧令又开了口。

字字如刀,锋利入骨。

他道:“本王已经查明,禁军统领李伯舟滥用职权,擅自调换宫中侍卫,儿臣认为,此事不可不防!”

第184章 对弈论输赢(三更)

裴延盛脸色变了变,小心地看了一眼皇帝。

本来以为晋王萧令是要与他对峙。结果萧令竟然三言两语就牵扯出了禁卫军统领?

皇帝最在意什么,他很是明白。

近臣勾结皇宫禁军,这可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毛。

果然,皇帝一掌拍在了御案之上:“传禁军统领李伯舟过来!”

眼瞧见李伯舟跪倒了在御座前,裴延盛急忙道:“宫中侍卫调换时常有之,只是正巧敢上了东宫会审而已。殿下难道连这种小事都要大做文章?”

禁军统领李伯舟正想开口附和,然而旁边萧令抢先又道:“如果是别的时间倒也算了。可是在东宫出了重大案子的情况下,禁军统领竟然就那么巧合地调换了近卫?再者,东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差点遭受牢狱之灾,在裴大人眼里竟然是一桩小事?”

裴延盛噎得半句话都答不上来。

禁军统领李伯舟是个年轻气盛的,根本不懂朝堂的水深,直接怒道:“殿下想替陆大人求情,何必拉卑职下水!”

“此言差矣。”萧令从袖子里又拿出一方折子,双手举于头上,“儿臣已经派人查明此事来龙去脉,调换了多少侍卫,侍卫的出行记录,另外牵扯到宫中内侍,儿臣皆一一查明,请圣上过目。”

王季连忙接了,毕恭毕敬递给皇帝。

皇帝翻开细细的看了一番,脸色越来越难看。

竟然放肆到这种程度?!

侍卫,太监,都被裴延盛收买了?

那哪天是不是要发动个宫变,他这个皇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然而一想到另外一桩事,他便收敛了怒气。

裴延盛还动不得。至少他在位之时动不得。

皇帝强忍了怒气,“啪”地将折子拍在案几上,淡声道:“晋王此事做得不错。不过很多地方仍然不够严谨,还需仔细调查。”

言罢,他略有一些疲倦地挥了挥手:“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父皇!”萧令急忙上前,连称呼都改了,叫道:“父皇,此事关乎宫中安危,不容忽视!”

脸色一沉,皇帝道:“来人,扶朕去休息。”

裴延盛呼出一口气,将满是汗水的手心揉了揉,等皇帝将三人挥退出了景阳宫,这才得意看向萧令。

真当他的尚书令是天上掉下来的?

只要皇帝还在这个位置上,他裴家就不可能倒!

萧令淡淡看着他那志得意满的神色,在经过李伯舟面前时,脚步微微一顿,向着宫墙上沉声唤道:“谢统领!”

谢忘带领几个修罗卫翻身而下。

直接就将禁军统领李伯舟扣住。

“谢忘,你干什么?!”李伯舟怒目圆睁,“修罗卫是圣上近卫,你怎么能听命于皇子!”

“失敬。”谢忘面无表情。

“押下去好好审问。”萧令道。

裴延盛大怒:“晋王,你竟然敢私下勾结修罗卫!!”

李伯舟也大声道:“谢忘,你想干什么!”

萧令冷淡道:“喧哗,堵起嘴来。”

顿时一团破布塞进了李伯舟嘴里。

宫道两旁的禁军听见他的呜呜之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修罗卫是皇帝最亲近的心腹侍卫,武功高强不必说,凌驾于三法司之上,有先斩后奏之权。谁敢吃饱了撑的上去得罪修罗卫?

而裴延盛也更是焦急,这要是让修罗卫将人带走,那等手段,岂不是什么都要招个干干净净!

心头一凉,他朝着景阳宫就大声喊道:“圣上……”

“吵什么吵!?”

一转脸,皇帝就站在回廊之下,阴沉着脸看着他们。

“圣上。”萧令神色平静,向着皇帝行了个礼。

“你进来。”皇帝手一指,声音里不辨喜怒。

“是。”

没有点名裴延盛和李伯舟,皇帝坐在软塌上,与儿子面对面。

他叫人取了棋盒,道:“令儿,你多久没和朕下过棋了?”

这一声令儿,倒是叫萧令有些许的怔愣。

顿了顿,萧令答道:“儿臣不孝,没有经常陪伴父皇。”

皇帝点头,执黑先行。

萧令沉默,执白后落。

萧令心绪平稳,以静制动,皇帝心思深沉,纵横捭阖。

高手相逢,最怕两个人优点接近。

父子两人没有任何言语,以黑白二子展开无声对话。

萧令静,皇帝更静。

萧令动,皇帝更动。

一局僵持已久,萧令风格转进,开始化静为动,杀戮大开,执子落盘果断利落。

皇帝手执一颗黑子,眯眼看着萧令:“不再想想?”

“不了。”

皇帝一笑,手起棋落。

萧令眼眸微沉。

皇帝笑道:“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萧令默然,这一招,输的猝不及防。

王季奉了茶上来,皇帝喝了一口,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道:“年轻气盛是少年人的通病。就算是再有城府心机的人也不能例外,你们啊,再擅长隐忍,再能够深沉,也只是为了关键时刻大开大合的畅快。”

父子之间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坐下来谈谈,皇帝的心情便莫名高涨了几分,他继续道:“晋王,有一个字。是年轻人的优点,也是年轻人的弱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萧令道:“躁?”

皇帝摇头。

萧令道:“莽?”

皇帝再摇头。

萧令道:“傲?”

皇帝连连摇头。

萧令抬眸:“请父皇赐教。”

皇帝取笔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字。

萧令皱眉:“赢?”

这位向来手段狠厉心术仁慈的皇帝微一点头,道:“年轻人永远戒不掉,是赢。你肯定会疑惑,为何不能赢?难道还要输吗?”

萧令垂眸,皇帝的意思他已经领会大半。

然而他并没有打断皇帝继续的滔滔不绝。

“令儿,你给朕记住成大事者,他的隐忍和谋略,并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可以不赢。这个道理,太子懂一些,而你不太懂,楚王就更不能懂。”

皇帝一顿,似乎是有些欣慰:“当然,楚王也不需要懂。他的人生只有赢,不可以不赢。”

萧令眼神微动,看向父皇。

皇帝继续道:“朕活了四十有六,做了二十三载的皇帝。朕拥有很多,这万里江山都是朕的。可朕也错过很多,甚至不能好好和你们像平常人家的父子一样,好好吃上一顿饭,认真聊一聊。”

萧令扭头看向宫殿侧面摆放的宫灯,眼眶有些微热。

自从母后去世,他就再也没有和父皇这么面对面的深谈过了。

只听见皇帝的声音意味深长:“须知人生输才是常态。你的隐忍、城府、谋略,不是为了有一天能赢,而是为了可以不赢。能赢,不是什么底气,想输就输,想赢就赢,那才叫真正的赢家。你可明白?”

萧令懂,皇帝要驳回他为陆扬求情的愿望。

并且绵里藏针,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通。

他这个父皇,牢牢掌控各大世家大族,并不是没有狠厉手段的。

道理他懂了,也接受批评。

然而,要他怎么面对陆晚失望的眼神?

像是猜到了少年人的惆怅,皇帝问道:“朕给你的圣旨,是不是没看?”

萧令奇怪。

皇帝笑了笑:“赐婚的圣旨都下了,你还这样得罪老丈人?”

“赐婚??!”萧令惊愕万分。

第185章 抗旨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不治裴家的罪倒罢了,还要坚持与裴家联姻?

萧令郑重地向着皇帝一跪:“儿臣不同意!”

“殿下?”王季连忙使劲给他递眼色,“迎娶了正妃,往后还能封侧妃的嘛!”

之前在晋王府的那一幕他看在眼里,只当萧令是钟情于陆晚,可为了一个女人抗旨触犯天子威严,这可是得不偿失啊!再看看皇帝阴沉着的脸色,王季心里焦急得很,只能拼命暗示萧令。

然而,王季的眼珠子都快眨巴得掉出来了,萧令也没多看一眼。

“给裴家的圣旨送去了吗?”皇帝问了一句。

“已经送去了。”王季躬身回答。火药案一结案,皇帝就连发了三道圣旨。一道是降罪步青山的,剩下两道就是赐婚的圣旨。

裴郡主受了重伤,在家养伤,据说接了圣旨立即病情好了大半。王季这么想着又抬眼看向萧令,正好看见他那毫无喜色的表情。

这父子二人……

“既然如此,那便择日完婚吧。”皇帝道,他手一指向案上,“朕没有别的可以送你们,特命司礼监制作了一对儿红石榴。”

王季连忙躬身给晋王殿下递了过去,一对红宝石雕刻而成的石榴摆在盒子里,晶莹剔透。石榴寓意多子多福,皇帝的心意倒是极好的。

然而萧令面色清冷,一点儿也没有感激的意思。

“回禀父皇,这门婚事儿臣不同意!”他拂开眼前的锦盒,声色平静。

王季手一颤,红得耀眼的玛瑙“当啷”一下砸在了景阳宫的地板上,瞬间碎成了八瓣儿。

“晋王!”皇帝怒喝一声。

王季一见情形不对,当即就跪下了:“圣上息怒!”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裴延盛勾结江北逆贼证据确凿,父皇不愿治罪便就算了,还要儿臣与裴家联姻?”

萧令跪得笔直,眼眸里有藏不住的悲哀:“裴家要陷害东宫,我却还要尊称他一声岳父?本朝国法何在?皇家颜面何在!”

“逆子!”皇帝顺手抄起御案上的镇纸就砸了过来。

“砰”狠狠地砸落在萧令肩上,身上的伤口刚换过药,雪白的纱布上立即殷红一片。

“圣上息怒啊!”王季吓得脸色发白,忙跪着膝行了几步,扭头吩咐门外的宫女,“快,去拿药膏来!”

“你!!你想气死朕?!”皇帝起身,“当初想娶裴郡主的是你,现在反悔的也是你。你以为皇子联姻是儿戏?你以为裴家是什么地位?郡主是什么身份?!她的母亲是朕的皇姐!本朝唯一的长公主!岂能任你践踏名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儿臣知道。”萧令面色平静,“儿臣不同意联姻。”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默默接受这门婚事。

眼下裴家如此明目张胆地要置东宫于死地,他已经和裴家撕破脸,何必还需要迂回婉转?

皇帝抬腿一脚就踹了过去:“你再说一遍!?”

“儿臣不同意。”

皇帝火冒三丈:“请出纲常鞭!”

“圣上!殿下带着伤呢!”王季惊叫,晋王殿下这是第二次挨鞭子了!皇子受家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还不得让那些言官戳透脊梁骨?

“还愣着干嘛?”皇帝怒道,“给朕拿鞭子来!”

鞭子如密集的雨点,又快又狠,滚落在萧令背上、肩上,萧令身上伤口顿时皮开肉绽,不一会儿就血迹斑斑。他咬牙受着,身子都没歪一下。

王季眼看萧令唇色越来越发白,照这样下去,只怕要出人命啊!

想起顾皇后生前对自己的恩德,想起这位殿下是她最心疼的孩子,他一哆嗦,就扑上去抱住了萧令,连声道:“殿下,快向圣上认个错呀!”

他眼眶含泪,转脸对着皇帝道:“圣上要罚殿下,老奴是不该多嘴的,只是殿下这一身的伤,再挨了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顾皇后九泉之下怎么安心呀!”

皇帝闻言捏着鞭子的手颤了颤,一阵眩晕涌上头顶,使他身子晃了晃。

“圣上!”王季连忙又去扶皇帝,“来人,扶圣上歇息!”

他一边扶着皇帝往寝宫走,一边对身后的小太监使眼色。

将皇帝交给小太监,王季偷偷地出来查看萧令的伤势。

萧令由王季护送回晋王府的时候,王瑾正来探望陆晚。

“桃花糕、桂花糕、梨花糕、梅花糕、红豆……”

王瑾如数家珍,直到往陆晚怀里塞满了一堆食盒,这才伸手胡乱揉了揉她头发,“小狗儿,我早说了,要你跟我走吧,你不听,跟着晋王殿下就是吃苦受伤的命啊!”

陆晚侧头闪开,瞪他一眼道:“你才小狗儿!”

手指轻轻刮了刮她鼻子,王瑾恢复了一点正经模样,笑道:“傻丫头,你不会是喜欢他了吧?我先告诉你啊,喜欢谁都别喜欢他,知道没?晋王殿下这个人,冷心冷情,注定是要辜负人的,你这种单纯的小丫头,就别被他骗了……”

“小侯爷!”秀眉微蹙,陆晚有些恼,“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呀!谁喜欢他了?!”

“好好好,不喜欢不喜欢。”生怕她生气扯动了伤口,王瑾举起双手放在头顶做认输状。

“萧令他怎么搞的!怎么让你挨了这么深一刀子,他不是有护卫吗?这可真是怪了,公孙仪那身手,单挑二十个修罗卫没问题吧?怎么就连你一个弱女子都护不住?”忍不住又愤愤不平。

陆晚也没往深处想:“殿下他也不容易……”

翻了个白眼,王瑾狐疑道:“这都向着他了,还说不喜欢?”

陆晚气道:“小侯爷能不能正经点!”

“行啊,我说正经的,你可别生气啊?”

陆晚瞪他:“你哪次来不是胡说八道?”

“谁说的?”王瑾挑眉,猛然收了嬉皮笑脸,换上一副正经模样:“我想带你见见我爹。”

声音朗朗,眼神明亮,没有一点儿吊儿郎当。

“什么??”陆晚错愕。

“啊。”他嘻嘻一笑,“我想带你回家,给我爹看一看!你要不要考虑下?”

陆晚瞪大眼睛,试图在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一丝玩笑戏谑的成分来,然而并没有。

一身血气的萧令被王季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听了这话猛然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两个人。

眼神冷冽,脸色阴沉。

更重要的月白衣袍上血迹斑斑。

一向嬉皮笑脸惯了的小侯爷王瑾一见着这副模样,陡然一阵透心凉穿过胸膛。

“过来搭把手,扶着殿下啊。”

王季的话打断两个呆愣愣的人。

陆晚回过神来,连忙上去就去搀住萧令左手。

王瑾也忙上去扶住萧令右手。

第186章 你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无耻手段?

“放开。”萧令冷淡道。

这话当然是对王瑾说的。

小侯爷哭笑不得:“被你做皇帝的爹欺负了,不敢说什么,就把气撒到我头上?”

“要你管?”萧令侧目。

王瑾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行行行,我不跟你计较。但你这一身的伤还生气,牵扯到了伤口怎么办?”

“送客!”

穆冉跟了上来,听见这话伸手就把王瑾拽住了。

“喂!?干什么啊?!”王瑾不解,“我又哪儿招惹你家主子啦?上回二话不说把我踢进湖里,今天又来?”

“我的小侯爷呀,您就别气殿下了成不?”穆冉苦着脸道。

“气他?”王瑾皱眉,抬眼看了看,发现陆晚吃力搀着萧令,而身材高出她一个头的晋王殿下,直接就虚弱无力地靠在了她肩头。

“……”王瑾摸摸下巴,喃喃道:“这像不像蚂蚁搬家?”

然而只一瞬,作为温香楼的常客,最懂得怜香惜玉的他就愤怒了:这叫什么理!

欺负那丫头傻吗?

一拍大腿,他就小跑跟了上去,谄媚笑道:“我力气大,让我来!我来搀令哥哥一把!!”

说着伸手不由分说就架住了萧令。

吃痛闷哼一声,在景阳宫被皇帝责罚都没有失态过的晋王殿下,突然就痛得弯腰皱眉。

“小侯爷,你别胡来啊。小心殿下身上的伤口!”陆晚忙一把拍开他的手。

王瑾忿忿不平:“我没胡来啊!!”

没理会小侯爷憋屈的表情,陆晚转头看向晋王殿下,关切道:“弄疼哪了?”

萧令抬袖轻咳了一声,满脸的苍白。

“不是说去皇宫收……吗?怎么回事?”

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萧令将头靠在她肩膀上,眼神斜斜睨向王瑾。

毫无血色的嘴唇忽然微微一勾。

“……好厚的脸皮啊!!!!”终于明白过来的小侯爷捶胸顿足,哀嚎连连。

心里头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我怎么就没他那么厚脸皮啊!”

在景阳宫当场拒婚之后,宣旨太监来了又走走了再来,如此连续三次,仍旧无功而返。然而就算如此,宫里依然没有改变赐婚的意思。

皇帝不高兴,萧令就别想好过,晋王府的日子便更别想好过。而这些人里面,日子最难过的,自然是陆晚了。

这天,陆晚正在后院厨房帮忙煎药,一个面生的侍女走了过来。

“陆姑娘。”她神色匆匆地道,“殿下叫您去书房一趟。”

“什么事?”陆晚有些诧异。

那侍女道:“殿下不高兴,点名叫陆姑娘去呢。”

这两天萧令心情不好,王府里下人们都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主子,然而萧令对于陆晚却是有着几分好脸色,所以煎药上药这些贴身伺候的事情,都让陆晚帮着代劳了。

不疑有它,陆晚起身交代了几句,就转身向书房走去。

七拐八拐地绕过大半个王府,陆晚刚刚走近书房,正想推门进去,一个声音就冷冷的传来。

“陆晚?你认为本王拒婚是因为她?”

“??”

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冷冷砸了过来,陆晚推门的手就这么停在了空中。

书房旁是梅园,院子里假山错落有致,三月天,正是绿意盎然的时期,大片大片的绿树繁花掩映,藏身其中很难被发现。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缩了回去,悄悄躲进了旁边的花丛里。

透过窗棂的缝隙悄悄往里看。

陆晚一惊。

房内坐着的竟然是那天行刺萧令的杀手。

他带着黑纱帷帽,面朝着陆晚这边的方向。

“你别不承认了。”那人伸手给坐在对面的萧令倒了一杯茶,“只是很奇怪,堂堂晋王殿下,竟然也会有动情的时候?你就不怕被人当成软肋?”

萧令背对着陆晚,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轻轻一笑:“你想怎样?”

刺客眼里满是嘲讽:“你放心,她是陆扬的女儿,我自然是不会拿她怎么样。可是想问殿下一句话。”

“殿下拿自己钟情的女人做诱饵,心里没有愧疚吗?”

萧令轻笑:“本王为何要有愧疚?”

刺客道:“利用步青山对她的特殊感情,然后设下埋伏引蛇出洞,成之则步青山落网,败之则陆扬落网,殿下真是一箭双雕的好算计啊!”

萧令语气平静:“既然你都识破了,为何还认为本王拒婚是因为她?”

那人忽然笑了笑,视线穿过墙壁,直接对上透过缝隙偷看的陆晚。

陆晚心头狂跳,像是做贼心虚一样,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只听他笑着问萧令:“你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卑鄙手段?”

“本王从未否定。”萧令轻笑。

陆晚紧紧咬着嘴唇,冰凉的手指无意识摸上衣领,触手一片温润,是那块玉石。

那这算什么?

这也是为了利用她蒙骗她的手段吗?

多么可笑。

她竟然傻傻地担心他,救护他,给他上药,包扎!

然而在他眼里,竟然至始至终当自己是一枚棋子!

晋王萧令是什么人?王瑾小侯爷说得不错,冷心冷情!而她未免也太傻了!

萧令的声音传来:“本王一开始把她留在晋王府,就是为了控制陆扬,谁看不出来?”

“做做戏罢了,你们竟然都相信,本王对她有什么感情?真好笑,难道在你们眼里,晋王府这么缺女人?”

一字一句,冰冷无情,嘲讽至极。

像是极重的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她脸上。

她其实并未想过萧令对自己有什么感情,也从未想过和他有什么交集。

然而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不知不觉中她早已把他当成队友、甚至是朋友……可他,竟然就这么看自己的?

与其说是被他轻视而感到失落,不如说是被当猴耍而感觉到了羞辱。

做做戏罢了。

这句话从他嘴里吐出来,轻轻松松。

她看不清他表情,却依然感觉到了那种玩弄宠物的轻蔑。

羞愤和怒意涌上眼眸,陆晚咬牙定定地盯着书房里面。

那刺客极其诡异地朝着墙面眨了眨眼,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真不愧是冷酷无情的晋王殿下,陆姑娘那般单纯善良,你不后悔?”

“你不也利用了裴郡主?”萧令冷笑,“说起来,本王为何抗旨拒婚,正是你的功劳。裴嘉月那人为了感情什么都做得出来,竟然会被你们利用,想想后院有这么一位正妃,本王可是睡觉都不能安稳啊。”

萧令道:“然而就算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时刻想要了我的命,都无法动你性命。如此高明的手段,倒真叫人不得不佩服。这背后是谁在指点最好别让本王揪出来,否则,本王誓要将他千刀万剐!”

第187章 表白

月色如水,陆晚站在花丛的阴影之中,呆若木鸡。

一只手伸了过来,她猛然抬头,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如锦瑟湖里的水,深不见底。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迎上他充满疑问的目光,确定刚刚听见的都是真的,她转身就走。

一阵凉风卷过,她还没未迈出半步,手掌已经被他抓住。

“站住。”他从身后欺近过来,“你都听见了?”

她转身,看向他的眼神淡漠又疏离,这种眼神萧令熟悉得很,一直以来都是他拿这种眼神看别人,然而第一次被人这样看,他莫名的心口就有些沉闷。

“陆晚。”他的手指收拢握紧了她的,复又松开,“事实并非如此。”

“那么,事实是怎样?”

她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事实上,殿下是为了在刺客面前保护我,所以才说的这些话,对吗?”

萧令张了张嘴,这才发现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那天在山林间,殿下是为了将贼人一网打尽,不得已而为之,对吗?”

“……”

萧令想说,他安排得万无一失,公孙仪带领着王府的高手一直潜伏在旁边护她周全。可是,事实上却是……公孙仪一直拖延,直到她被刺了一刀。

莫名地心里就有一些苦涩,他自嘲地想,看上去,他的确是一点都没把她的生死放在心上。

“殿下不是利用我控制我爹,对么?”

陆晚盯着他的双眼,她自以为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可为什么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没有发现,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腥甜的血气翻涌上来,胸口一阵闷疼,萧令垂眸道:“把你当诱饵是我不对。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陆晚扯扯嘴角:“怪不得殿下,都是我太单纯。”

说什么要帮她联系周子云,说什么要让玉观音庇佑她安全,说得那么好,装得那么像,然而都只是把她当棋子,一颗进可攻退可守的棋子!

手指抚上脖子,她一把扯下那枚玉,递至他面前:“既然只是一颗棋子,晋王殿下就不用浪费这么好的东西了,请殿下放心,就算是为了爹爹的安全,我也会尽力配合殿下。”

望着她掌心那枚玉石,萧令一动不动。

这枚玉跟随了他十多年,从未想过要送给谁。

她伸着手,不肯收回。

他冷冷看着,不肯去接。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这是顾皇后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宝物,晋王殿下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她,怎么会真当她是棋子呢?

潜伏在房檐上的穆冉刚想去劝,就被公孙仪一把拦住。

穆冉焦急万分:“拿陆姑娘做诱饵不是你出的主意吗?你快去解释呀!”

“解释什么?”公孙仪面色微冷,“殿下既然能同意这个主意,就必然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可……你就忍心看殿下伤心?”穆冉愁眉苦脸,“只有我觉得,陆姑娘其实很不错么?”

“长痛不如短痛。”已经不再是毛头小子的公孙仪心里明白得很,这两个人本就不是一路人,又何必徒增烦恼。

殿下只是两权相害取其轻而已,并没有对不起她。

况且,这不是还在忙着想要如何把陆扬弄出来呢。

想到这事,公孙仪便抬眼向着书房看去。

这一看,差点就跳下了房檐。

只见陆晚挥手将那枚玉石朝湖面扔了出去。

那可是顾皇后的东西!

萧令伸手去接,然而还是迟了,玉石在月色下划过一道弧线,“扑通”砸进了湖里。

“陆晚!”萧令瞳孔猛然紧缩。

“怎么?今天听了不该听的秘密,殿下要杀人灭口吗?”她转身就要走,“要杀的话,请给我留个全尸。”

双肩猛然被人擒住,萧令欺身逼近了她:“杀你?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他为了她去顶撞圣上,一心筹划着将陆扬赦免,一心……

然而百转千回的,只有他一人。

“一枚棋子而已,随时被弃掉不是很正常么?”

捏着她肩膀的手猛然加重力道,萧令道:“既然是棋子,怎么能轻易放弃?”

唇边浮现那惯有的一抹微笑,嘲讽又微怒,他低低地道:“这么好的一颗棋子,我怎能让你去死?”

将双手抵在胸前,却无法抗拒他欺身而来的力道,不知是气还是怕,陆晚的身体,突然有些颤抖,凝滞的呼吸让她嗓子发紧。

“是……我还有利用价值。你不会轻易要我的命。”

她用微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我们一开始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也请殿下记住,别再用一些手段来蒙骗棋子了!”

“蒙骗?”他轻笑一声,低头定定地盯着她,那眼眸中翻涌的情绪,犹如数九寒冬的冰雪,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背后一凉,陆晚下意识地就又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身后是假山石屏,脚下是花花草草,这一退,恰恰踩中了一块松动的石头,脚下一绊,身子就朝后面的湖面摔去。

刚才还满身冷意的晋王殿下,瞬间就白了脸,抓着她的手猛然一带,瞬间就互换了位置,赶在她摔入湖水之前,将她拉进了怀里,而双手堪堪就护住了她的后脑勺。

像是惊魂未定,他气息有些紊乱。

靠得太近,他的鼻尖几乎贴近她,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眸,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眸光流转,像是盛满了秋水长天,湖光云影。

胸口微热。

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他将她抵在身后的假山上,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莫名其妙的触动,齐齐从胸口喷涌而出,化为一股强劲的力量,深深印在了她的唇上。

陆晚双手握拳,死死抵住他的胸口,拼命想要将他推开,可他不为所动,反正双手加重力道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

他微凉的唇角欺上来,带着攻城略地的决心,在她的唇瓣上流连碾压,决绝而霸道,将她逼得退无可退。

一阵眩晕袭来,她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是紧张还是愤怒,竟然无力地放下了拳头。

然而这种慌乱只有一瞬。

下一刻,一股腥甜的味道漫入口中,萧令猛然一把放开了她。

抬手抚上唇角,手指鲜红一片血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胸口那失控的情绪,他眸色微暗:“你咬我?”

陆晚身子无力地靠在假山上,胸膛起伏不定,她死死地咬着唇瓣,唇角还有他的血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眼底尽然一片蒙蒙水汽,三分敌意七分羞恼。

这一眼,没来由的让他心一慌。

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得怔怔地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呼吸逐渐平缓,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收敛,他恢复了平静,道:“三天时间,我会把陆大人救出来。”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陆晚抬袖擦了擦嘴角,不屑道:“这是新的利用方式?”

萧令挑眉:“是又如何?”

既然无法解释,那就索性不用解释好了。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

“圣上不肯降罪于裴延盛,就无法释放你爹。”他道,“本来我入宫是想替你爹求个情,结果……所以……但是我说过会给你一个答案,就不会让你失望。”

陆晚冷笑:“是我狭隘了,倒没想到殿下这片心意。”

她嘴角弯起,眼眸没有丝毫笑意,“多谢殿下费心。”

盯着她冷漠的笑容,萧令有一瞬间觉得,这丫头真是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这微笑,不正是他习惯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她神情没有丝毫的退让:“殿下若是觉得这样便能要挟我,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刚刚褪去的怒意又涌上眉梢,他眼神微暗,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被他这眼神看得发慌,陆晚扭过头去,望向旁边的湖面。

月色下,岸上柳树新吐嫩芽,湖中心有一对鸳鸯交颈而眠。

沉默半晌,他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我明白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一字一句飘入耳朵:“我喜欢你,这件事很难明白吗?”

“??”

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陆晚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他……喜欢她??

不不不,一定是搞错了。

或者,他又在算计什么?

“你不相信吧?”萧令低头,避开她的视线。再抬头时已将那一丝心慌掩饰得极好,深潭一般的眸子里波澜不惊,他淡淡笑道,“我也不相信,怎么会喜欢你。”

“说利用你,为了牵制住陆扬。这一点我不否认。当初正是如此,才会将你从大牢救出来。”

……

“从没有想过会喜欢谁,也没想过感情有多重要。对我来说,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没什么关系。可是那天你昏迷不醒,我竟然会开始害怕,害怕你就这么离开。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

“你不必担心,我也没想要你回应什么。”他微笑,眼底的情绪收敛得很好,“今天这些话,你听听就行,不必放在心上。”

她没说话,他也不再说话。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转身,向书房走去,头也不回地道:“本王已经派人联系到了周子云,不出半个月,你就能收到来自西凉的信了。”

第188章 陆晚出事了!

都说男人是一本书,那么晋王萧令肯定是一本《史记》。

陆晚从来没有哪天像现在这样,有股非常强烈的冲动,想要撕了这本书。

她坐在书房,握着毛笔的手指几乎麻木,门外每个半个时辰就有人提醒一遍:“陆姑娘,《六国年表》抄完了没?”

自打三日前萧令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后,陆晚就下定主意,对这位晋王殿下能躲则躲能让则让。

然而,事情并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人在屋檐下,哪里能真的事事那么顺心如意?

就比如现在。

萧令忙得不见人影,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倒也没再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人不出现,为难她的法子却没落下。

晋王殿下出门时留下话来,说什么府中要抄一本字帖留用。哦,对了,又说本朝书法最好的就是中书令大人陆扬了,而眼下陆扬在大牢里关着,自然就要辛苦能写一手好字的陆晚了。

一到书房,她就傻眼了。

书案上摆着的是《史记》。

穆冉颇为同情地看她一眼:“您别急,慢慢来啊。殿下这也是为了您好,最近外面不太平,您就安安心心呆在书房吧。”

见陆晚表情平静,他心里不由得又赞赏了一番,瞧瞧这性格脾气,就是比裴郡主好!怪不得主子喜欢呢!

这么想着,他就殷勤周到地给陆晚准备了笔墨纸砚,又端上了准备好的瓜果点心:“这都是殿下交待的,怕您饿着。”

体贴得仿佛陆晚是他第二个主子。

临走时还不忘对门外侍卫交代道:“殿下说了,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去。谁也不许打扰。记住了没?”

一左一右两个侍卫声音中气十足:“是!”

抄到傍晚,陆晚放下毛笔,揉揉发酸的手指,抬眼望了眼窗外。

夕阳映照,霞光倾斜,天气是不错。

虽然明白萧令这么做,是有几分故意拿捏她的意思在里面,然而她还是受着了。

自从听见萧令那句喜欢她的话开始,她便十二分的小心谨慎,不敢再给自己惹麻烦。

然而最近关于晋王抗旨拒婚的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府中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就算足不出户也能知道,她肯定被人恨上了。

比起那些稍一不慎便会丢掉性命的危险来说,呆在王府抄书已经是极大的享受。

所以她这三天很是识时务,每天都藏在书房抄书,抄累了就站在窗前看看风景。

然而,此刻这么一抬眼,她的脸色就变了。

宫里来人了。

裴贵妃坐在昭阳宫的软塌上,日渐西沉,斜阳的余晖落在她金光灿灿的头饰上,更显得气势凌人。

作为姑姑,裴嘉月与晋王这婚事她当然是不同意的。

裴家就算要再往皇族嫁女儿,那也是嫁给她的儿子楚王!怎么会轮到晋王萧令?

皇帝打的什么算盘,她伴君多年怎能不知?

把裴家的力量分散破坏,让太子能够安稳无忧!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四年了!可他还是这么向着太子!而为他拼搏四方的楚王,她明白得很,他从没有真正疼爱过。

凭什么?

嫉妒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她眼里浮现无尽的恨意:顾家的血脉,早就该断得一干二净,从这个世界上灭绝消失!

不过,萧令抗旨倒是让她正中下怀。

所以裴嘉月进宫哭诉,当听到陆晚两个字的时候,她皱紧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满面笑容地宽慰了裴嘉月几句,甚至还气定神闲地扔了一句话:“陆晚是吧?姑母定当叫她身败名裂!”

萧令竟然是为了那丫头抗旨?

这事情就好办了!

她想着想着,心情就莫名其妙变得更加明亮了起来。

“贵妃娘娘。”宫女进来,低声道,“人已经来了。”

裴贵妃一笑,透着裴家人特有的傲气:“正好。本宫准备的宝贝可以派上用场了。”

宫女有些犹豫:“娘娘,可是这是宫中严禁之物,如果让圣上知道……”

“你怕什么?”裴贵妃道,“天塌下来,本宫给你撑着!”

听了这话,那宫女稍微定了定神,低声道:“是。都按娘娘吩咐的去办了。”

“晋王那边放消息过去了吗?”

“已经妥当。”

“很好。”裴贵妃笑容更明艳了。

“跟我斗?!走着瞧!”

既然能为陆晚抗旨,那她就要来一出一箭双雕的好计!

诱饵放出去,就等着大鱼上钩了!

而这钩,大鱼他咬不咬呢?

此时,大鱼萧令正坐在修罗卫的大堂之上,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文书,眉头微皱。

下方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的,正是禁军统领李伯舟。

说来也是倒霉,他好歹也是正三品的武将,说抓就被抓了,上回在景阳宫把他扣了一次不算,今天又被晋王殿下抓了过来。

他拿眼角偷偷瞟了一眼上方坐着的萧令,这位一向流连风月不问朝政的晋王殿下,什么时候转了性?

裴家和顾家向来不和大家都知道,是以顾皇后的两个儿子太子和晋王,与裴家不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可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他这么个禁军统领,禁不起折腾啊。

正愁眉苦脸想着,那头萧令忽然开了声:“来人。”

“在!”两侧修罗卫出列。

“禁军统领李伯舟欺下瞒上,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是!”

被几名修罗卫反扣住双手,李伯舟登时心里凉了半截,他喊道:“殿下,殿下!冤枉啊!下官冤枉!下官究竟所犯何罪?!”

“何罪?”

萧令起身,居高临下道:“结党营私,随意调换宫中侍卫,此为欺君之罪。”

“欺压百姓,在赌坊与民众大打出手,此为滥用职权之罪。”

“作为宫中禁军统领,私下和江湖人士结交。此举形同谋逆之罪。”

“以上种种,本王皆已查明,证据也已送达圣上。”

“李统领,趁着本王心情好,你最好赶紧招认,否则那可不就是三十大板的事儿了。”

看着萧令嘴角那微微的笑意,李伯舟瞪大了眼睛,冷汗不住地从额头滴落下来。

太子和晋王不是没什么势力吗?

为何能轻易就查出了这么多他的事情?

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他双腿一软,惨叫道:“殿下饶命!!此事都是”

他好容易打定主意决定松口,可还没叫出个名字来,谢忘一阵风似的从门外跑了进来。

“殿下!”他神色匆匆,“昭阳宫出事了!”

萧令正等着李伯舟招认呢,闻言没好气道:“裴贵妃多大身份,用得着惊动修罗卫?”

“不是贵妃娘娘。”谢忘道,“是陆姑娘。”

心头一跳,萧令霍然转身:“你说什么?”

第189章 又遇楚王

昭阳宫后殿。

夜幕降临,明亮的宫灯将皇宫照得如同白昼,然而这后殿却是昏暗一片,只从窗户里透出一线微弱的灯光。

“娘娘说,重新写!”宫女一把将手中的宣纸揉成一团向陆晚投了过来,“这天色越黑,蚊虫就会越多,而蚊虫越多,手就抖得越厉害,姑娘这手不稳,写得字就越难看,好心劝你一句,手脚放麻利点儿,娘娘可是等着抄好的佛经呢。”

宫女语气不善,陆晚抬眼看了看手中厚厚的一叠宣纸,心里明白这是裴贵妃故意找茬罚她。

也不知道她最近到底遭了什么罪,晋王殿下罚她抄史书,贵妃娘娘罚她抄佛经,这些位高权重的人,都喜欢拿笔墨为难人么?

不过比起第一次被裴贵妃责罚的皮肉之苦,抄佛经已经算是极大的仁慈了。

陆晚沉静道:“是,我这就重新抄。”

这已经是抄第四十遍了。

抄完第一遍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她就着窗外的光线,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用蝇头小楷抄完。

宫女只看了一眼,轻飘飘地就撕成了碎片:“娘娘说了,字太小,看不清。”

“……”陆晚认真看了她一眼,这个宫女正是在浣衣局就结下了恩怨的春儿。

“看什么看?我说得有错?你这写的什么字自己心里没数?跟虫爬似的,别说污了贵妃娘娘的眼,就是我春儿看了也觉得丑呢。”

“……”陆晚重新蘸了墨,没理她。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摸黑抄佛经,这活儿是人干的么?

黑灯瞎火不说,这间小屋许是空置的下人房,周围杂草丛生,以至于蚊虫四处纷飞,大概是贵妃动了什么手脚,这蚊虫光咬她,不咬这个监视她的宫女。

算了,忍一忍吧。谁叫人家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呢?

陆晚深吸一口气,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第二遍抄完。

这次宫女春儿看都没看一眼,点燃一炷香,慢悠悠道:“字太大,重写。”

“……”

第三遍抄完。

“这俩字靠在一起了,重写。”

“……”

第四遍抄完。

“如来的来字太丑,重写。”

“……”

第五遍,第六遍……

陆晚依然默不作声,脸上甚至没有丝毫怒气。

不就是抄佛经吗?

她忍得了,受得住!

暗暗咬牙,她捏捏麻木的手腕,平静道:“请春儿姑娘回禀贵妃娘娘,小女子必然按照娘娘的吩咐,用心抄完这本佛经。”

春儿眼瞅着那柱香已经化为灰烬,借着微弱光线看清她越脸色来越异常的红晕,意味深长地道:“既如此,那春儿便先退下了。陆姑娘可要安分守己,别以为没人守着就能放肆,切莫生出什么妖媚行径来。”

一边说一边推开了房门。

“春儿姑娘多心了。”夜风从门外吹进来,打在燥热的脸颊上,让人心生几分清爽。

她放下笔摸了摸额头,不知为何如此发烫,大概是太累了,本来便未痊愈的身体不大舒服吧。

嗓子发干,四肢发软。

手心潮湿一片的汗水。

提笔的手指不住的发颤。

偏殿越发的安静,远处洒扫的宫人们也停止了手中的活儿,整个昭阳宫静得出奇。

不!

这不正常!

陆晚猛然惊醒过来,裴贵妃行事向来心狠手辣,怎么会用抄佛经这么轻松的事儿责罚她?

再摸摸越来越烫的脸颊。

陆晚忽然想起,在围场上的那夜,也是这样!

不,不能再呆在这里。

就算是中计,她也不想让裴贵妃来个瓮中捉鳖!

“啪”地一下,将毛笔搁在桌案上,陆晚立即站起身来。

浑身发软,脚步虚浮,陆晚不敢让自己就这么昏迷,伸手取了发簪刺向手心。

鲜血淋漓,疼痛袭来,顿时让人清醒不少。

不知道这清醒能维持多久,陆晚不敢怠慢,出了偏殿之后,她就不要命似的向前狂奔起来,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

如果贵妃给她下了什么药,随时找个人出现,都会让她身败名裂。若是别的倒也算了,而裴贵妃最恨的人除了太子,就是晋王。

若是如此,后果将不堪设想。

好毒的计谋!

坚决不能让贵妃得逞。

这条小道大概是通往宫中废弃的宫殿,荆棘密布,杂草丛生,陆晚小心拨开一人高的野草,极为警惕地向前迈出步子。

然而这一抬腿,便猛然听到一声闷哼。

陆晚骇然低头,荒草从中趴着一个人。

“怎么是你?”

“怎么又是你?!”

荒草丛中,那人抬起脸来。

剑眉星目,英气勃发,一双黑玉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正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红衣如血,领口绣金色竹纹,竟然是楚王萧肃!

他先是惊讶,然后揉了揉被踢到的腰,皱眉道:“你吓到我了。”

“……”见是楚王,陆晚眼神有些复杂。

先不说每次遇到他都是以这种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方式,然而这次却是因为楚王的母妃被逼所致。

看她这表情,楚王萧肃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借着夜色,陆晚看见他眉宇间满满的痛苦,这才想起楚王那日被她连累受了伤,然而,此时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他多说,勉力定了定神道:“楚王殿下,我要马上出宫。”

“你还没告诉我。”楚王一动不动,趴在草丛里仰头看她。

“现在和殿下说不清楚。”陆晚手指掐进了手心的伤口处,声音发抖,“殿下,再不出去,我就要大祸临头了。”

“大祸临头?”楚王半是惊讶半是自言自语,“为何每次遇到你都是没好事?”

陆晚吃力地点点头,四肢软得如同中了软筋散,意念却越来越模糊,眼前这个人的脸也越来越朦胧,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往草地上倒了过去。

她有气无力道:“快把……把我打晕过去……”

然而恰恰此时,远处传来一片喧哗之声,远远可见火把移动,楚王萧肃瞪着大大的眸子看着倒在身侧的人,还没来得及问明情况,就见两个小太监朝这边跑了过来。

“殿下,有人来了,快回去吧……”

小太监还来不及说完,一抬头,便瞧见了被他挡在身后的陆晚。

“咿?殿下不是一个人来捉蟋蟀吗?什么时候带了个女人?”小太监揉揉眼睛,“这女的是谁?承云宫没这个宫女啊……”

第190章 晋王竟然被妖女魅惑

“殿下,您的伤还未痊愈,不可骑马……”

萧令牵了缰绳,飞身上马,月白的衣袍在风中猎猎而飞。

没理穆冉的焦急,干脆利落地系上披风,伸手拢了下摆,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回主子的话。”穆冉战战兢兢,“主子吩咐好好看住陆姑娘,属下不敢怠慢,然而昭阳宫那边非要把人带走,属下不敢阻拦,只能来报信了。”

非要把人带走?萧令脸色一沉,心头有些怒意。

贵妃再得宠,也只是个后妃,竟然敢在他的王府如此嚣张跋扈?陆晚住在他府上,要打要杀,也得问问他同不同意!

况且拒婚抗旨是他的事,怎么也算不到她头上去。

然而裴贵妃向来是个手段狠厉的,真要算计她起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心头一紧,他二话不说,一拉缰绳就往皇宫方向策马而去。

从修罗卫的府衙到皇宫并不远,这不长不短的路程,却让人觉得隔了一了天上人间那么漫长,一颗心像是悬在了万丈高崖之上,惶恐不安。

一向四平八稳的晋王殿下,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下来。

他不得不安慰自己,裴贵妃一向不支持他娶裴嘉月,巴不得他和裴嘉月不能成婚,所以可能会对陆晚留情一些;而陆晚虽然心思浅显,却也不是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也许她能机智逃脱……

守卫宫门的侍卫远远只见一匹白色骏马疾驰而来。

众人脚步一顿,列队站好,手中长矛迅速出击,摆开御敌的架势。

眼看着那一人一马由远及近,众侍卫有眼尖的,惊呼道:“快拦住他!擅闯宫门是死罪!”

话音刚落,一道月白色身影掠过,最前面的守门侍卫眨眨眼,只见有人从马上飞身下来,站在皇城门外。

那人容貌极为俊秀出尘,神色清冷,面容淡漠,长眉之间带着一缕竭力克制的怒意,行动极快,显然是准备硬闯宫门了,然而脸上却丝毫不见凌厉之色,一点儿杀气都未曾表现出来。

最前面那名侍卫瞅见他手上的玉牌,结结巴巴道:“是……是晋王殿下!快把宫门打开!”

“吱呀”一声,宫门打开。

开府在外的皇子,不经传召不得入宫,即使入宫也得先经过皇帝应允通传。然而萧令开府时尚且年幼,又因为王府频繁出现事故,皇帝为了方便,特意赏赐了通行玉佩,只是他一向不问政事,不经皇帝要求鲜少主动进宫,这块令牌便也从未派上用场。

只是万万没想到,第一次用通行玉佩,竟然是为了救陆晚。

一路上没有任何停留,萧令大步向着昭阳宫而去,墨色的发丝随着冷风卷起,他伸手将披风递给穆冉,声色愈发清冷:“人在哪儿?”

“昭阳宫的后殿。”穆冉紧紧跟在身后,一面观察四周一面低声道,“听说是让陆姑娘在后头抄佛经,好像并未进行责打。”

“抄佛经?”脚步一顿,萧令挑眉问道。

“是。听说把人召进来就安排去了后殿抄佛经,现下估摸着都抄了有百八十遍了!”

眉目微凝,萧令微微笑了一声。

这笑容,分明是温和得紧,穆冉瞧着,却觉得有几分杀气:“殿下觉得有诈?”

景阳宫。

所有的宫女太监们都十二万分的小心。

皇帝这些日子因为萧令抗旨的事情心情非常不好,谁知方才在御书房,竟然有一批新任的年轻官员联名请旨释放陆扬,他气得当场就驳斥了数十人,又把脾气最执拗的那个年轻官员打了二十板子,这才怒气冲冲的摆架回了寝宫。

此时此刻他面色依然十分阴沉,仿佛一座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的火药堆。

王季迎上来道:“圣上,贵妃娘娘求见。”

“去回朕的话,就说朕今日乏了,让她明日再来。”皇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王季为难地看了一眼皇帝,犹豫道:“贵妃娘娘说……一定要见到圣上。说有重要的事情向圣上禀报呢。”

“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眉头微皱,皇帝不悦道:“个个都不省心,去叫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裴贵妃就面色凝重地从侧殿走了出来,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御座之下:“圣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贵妃怎么了?”皇帝微抬了右手,示意她平身,“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擦了擦眼角盈盈欲坠的泪珠儿,裴贵妃又羞又恼道:“臣妾,臣妾近日潜心研究佛法,听说陆扬的女儿陆晚写得一手好字,便叫人传她入宫给臣妾抄佛经。然而谁知道她……”

“怎么了?”

“谁知道、谁知道竟然招来了晋王殿下,殿下拿着圣上的玉牌擅闯宫门,然后直接去了臣妾的寝宫……”

裴贵妃越说越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萧令多大的侮辱。

皇帝一惊:“竟有此事?他竟然为了那个女子,连朕都不放在眼里?”

裴贵妃眼看火候不够,又添了一把:“晋王连抗旨都敢,擅闯宫门也不奇怪了。”

她看了一眼皇帝,欲言又止道:“若只是闯入臣妾的昭阳宫,臣妾也不想扰圣上烦心,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臣妾宫里刚刚发生了一件有辱天家颜面的事……”她用帕子遮了脸,很是难以启齿地样子,吞吞吐吐道,“掌事姑姑以为是哪个不守规矩的太监宫女,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回了臣妾,臣妾打理着这后宫,一听这事便也吓坏了,立即前去查看……”

皇帝大怒:“查到什么了???!!”

裴贵妃哆嗦了一下,没敢回答,微微扭头看向身后。

旁边的嬷嬷立即跪行了几步,伏在地上道:“回圣上的话,是晋王和陆晚!

“什么?!”皇帝手上的茶盏颤了一下。

裴贵妃道:“这事也怪不得晋王,他年轻气盛,又还未迎娶正妃,那姓陆的女子天天住在晋王府,一来二去的就产生了邪念一心想攀高枝儿也未必可知……只是晋王身为皇子,竟然被那等妖女魅惑,现下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呢,说晋王抗旨是为了那个陆晚……”

不提这些还好,提起这事新账旧账一并涌上来,皇帝只觉得两眼发黑,也顾不得天家颜面了,伸手重重地往桌上一拍:“他们现在人在哪儿!”

裴贵妃道:“在昭阳宫后殿呢。”

皇帝怒不可遏:“来人,摆架昭阳宫!”

第191章 竟然不顾男女有别…

昭阳宫非常安静,萧令绕过主殿,径直去了后殿。

然而,脚步停在门前,萧令推门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

鼻尖传来非常隐秘的一股香味,淡得仿佛和空气融为一体,然而萧令熟悉制香,一闻便了解,这是宫中禁止的迷春香。

皇帝是个对自己约束非常严格的君主,向来在女色上极为克制,后宫也比较清静,除了当年盛宠顾皇后,眼下常常伴君的后妃也是屈指可数,这等邀宠献媚的奇技淫巧,向来是最为皇帝禁忌。

裴贵妃为了陷害陆晚,竟然冒着这么大的危险?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啊!

“穆冉,去通知公孙仪。”他站在回廊下,吩咐道。

“是。”

萧令推开了门,首先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案几,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地上是揉成一团的废纸和撕碎的纸片,风从门口吹进来,满地纸屑如同纸钱一般盘旋飞舞。

心脏止不住的往下落。

她人呢??

怔怔地站在屋内,半片碎纸飘飘扬扬落在肩头,萧令垂眸,伸手取下。

“无上甚深微妙法,

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

愿解如来真实义。”

纸上墨迹未干,字迹清秀又灵动,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陆晚的手笔。

手指僵硬地捏着那片纸,萧令强压下心头那股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怒气,目光落在书案一旁。

一炷香已经燃尽,只剩下香灰。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香灰,放在鼻尖嗅了一下。

和宫中所用的香没有什么不同,非常普通。

不过……好像这香味很是熟悉!

然而他凭着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哪里闻到过这种香味。

门外灯火忽然一暗。

萧令警觉转身,呼吸几乎凝滞。

“陆姑娘?”

门口没有人,屋内也没有人。

一种不安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他轻声又喊:“陆晚!”

黑暗之中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枝沙沙的声音回应着他

忽然,一声尖锐的笑声打破了沉寂。

这笑声得意至极,突兀至极,萧令猛然抬头。

贵妃扶着皇帝站在门口。

萧令的眼神微暗,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指轻轻握成了拳,然而很快便又克制地抬手,躬身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的瞳孔一缩,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他气到了极点,暴怒道:“萧令!你好大的胆子!”

随着这声暴喝,四周忽然变得通明,无数提着灯笼的宫人涌现,齐刷刷地立于两侧。

显然是捉/奸的架势。

裴贵妃缓缓开了口,脸上的惊讶之色拿捏得十分到位,没有一丝破绽。她道:“晋王殿下对这个陆晚可真是情不自禁啊。为了她擅闯宫门不说,在本宫的后殿,竟然如此不顾男女有别……”

然而下一刻,她的眼神忽然闪了一下。

陆晚呢?

萧令也缓缓开了口,他脸上的惊讶之色拿捏得更精准,更找不到一丝破绽:“什么情不自禁?什么男女之别?贵妃娘娘在说些什么?本王怎么一个字都不懂?”

皇帝疑问道:“贵妃??你确定亲眼所见?”

宫人手中的灯笼通明,照的屋内没有任何隐身之处。裴贵妃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向皇帝道:“确实是臣妾亲眼所见,怕是那妖女知道犯下了大罪,藏身于宫内不敢出现呢!请圣上立即派人搜查,定然能查个水落石出!”

陆晚中了她的迷香,定然会意乱情迷衣衫不整,只要查出来人在何处,萧令就是再巧舌如簧也辩白不了!

皇帝正准备点头,萧令忽然道:“贵妃娘娘,诬陷皇子可是死罪。且不说陆姑娘并不在此处,就是她在此处也未必能证明本王有无礼之举,娘娘如此信誓旦旦言之凿凿,难道这事娘娘早就知道不成?”

皇帝见到萧令便怒意顿生,他呵斥道:“晋王!那你擅闯昭阳宫,又如何解释!?”

萧令道:“父皇,儿臣为何出现在昭阳宫,这事还需问一问贵妃娘娘。”

裴贵妃道:“晋王为何出现在此,本宫如何得知?”

萧令微微一笑,这笑容裴贵妃再熟悉不过,她没来由得后退了半步。

萧令手指捏了一撮香灰,笑道:“既然贵妃娘娘不知,那么敢问娘娘,这熏香可是您命人点的?”

贵妃目光微惊,然而很快便又恢复了趾高气扬:“正是!”

她不相信萧令能从这一炷香上发觉什么蛛丝马迹,不要说已经燃烧成了灰烬,就是正在燃烧,她也知道这不可能。

因为,这一炷香,真的没有任何问题。

“好。”萧令衣袖一摆,“父皇,儿臣请求传一个人进来。”

皇帝的目光极其森冷,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一般在萧令脸上扫过,最终挥挥手道:“准。”

裴贵妃还未来得及阻拦,便见到公孙仪出现了。

皇帝的脸色忽然又是一变,与方才的愤怒不同,此时隐隐透着几分杀气。

公孙仪撩袍跪向皇帝:“公孙仪叩见圣上。”

作为逆党余孽,公孙仪是罪臣。可作为朝廷战将,公孙仪又是功臣。如此一来,他的身份就特别尴尬了,皇帝没有再让他入朝为官,却也没把他定罪入狱。所以无论对于皇帝还是皇子,公孙仪向来只称呼自己的姓名,这样的行径算不上谦逊,然而配上他一身的威仪肃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高傲,只是更加清风傲骨。

对于这个曾经在江北大开杀戒的武将,裴贵妃是有些畏惧的。

这人啊,不怕那种讲道理的读书人,就怕一言不发直接亮出兵器的武夫。

读书人就算是聪明绝顶名震天下,也说不死个人。

但是武力值高又不怕死的人,就让人没道理可讲了。

面对这个一杆长枪将无数叛军刺了个透心凉的武将,裴贵妃摸不准萧令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身的焦躁之气涌现,抬头四顾,正在苦苦思索如何让皇帝把公孙仪赶下去,门口忽然想起一个声音。

“给父皇母妃请安!”

众人齐齐扭头,就见楚王萧肃出现在殿门口。

第192章 本宫怎么会有奇毒

而他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面色潮红,双眸紧闭,衣裳和头发都凌乱得很。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裴贵妃准备让人大肆搜查的陆晚!

裴贵妃惊异万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方才还指控了陆晚勾引晋王萧令,然而此刻这妖女竟然被自己儿子抱着出现???!!

怒意翻涌而出,她刚想呵斥:“放开她!!”

话未出口,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放开她。”

萧令径直走过去,蹲下身来,检查陆晚的伤势,然而刚一抬手,就见陆晚手掌心那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抬头看向楚王:“皇兄,这是怎么回事?”

众所周知,楚王年少成名,又手握边境大权,从来对人是爱理不理懒得废话,更何况萧令这样质问。

迎上萧令不友善的目光,楚王道:“关你何事。”

“……”

公孙仪道:“我找到他们二人的时候,便是如此,应该是陆姑娘自己刺的,是为了保持神志清醒。”

萧令神色微凝,目光落在陆晚的脸上。

为了能够躲过陷害,她竟然直接把自己刺伤?

一直克制在心头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眉间陡然染上一层戾气,他冷声道:“公孙仪,把事实禀明圣上吧。”

裴贵妃的脸色有些苍白,事实上,楚王的出现打乱了她的镇定,这完全不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情,她既不知道这是萧令安排好的将计就计,还是楚王不小心误打误撞……

可她到底是稳坐后宫第一宠妃宝座的人,只一瞬,便又恢复了镇定,露出一个看起来像是愤怒又像是看好戏的诡异笑容。

公孙仪道:“陆姑娘中了毒。至于是何种毒药,还需仔细分辨才能得出结论。”

“中毒?”皇帝抬眼看向裴贵妃,“怎么回事?怎么会在昭阳宫中毒?”

“中毒?不可能!”裴贵妃断然否认,“荒谬!臣妾宫里怎么会有毒药?宫中所有药方都要经过太医院,取多少,用在何处,都要记录在案,臣妾又怎能调配出毒药!”

她是给陆晚下了药不假,然而那只是会让人意乱情迷的迷/情/药罢了,怎么可能是毒药!

皇帝面色铁青:“晋王,你如何确定陆晚中了毒?”

萧令转头,看向公孙仪。

公孙仪道:“请圣上稍等。”

从桌上取过一只小盏,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银色匕首,一手托住陆晚手腕,一手执着刀锋。

抱着陆晚的楚王双手猛然收紧,死死盯着公孙仪。

公孙仪没理他,而是看向萧令,他才不想管楚王对这丫头是什么想法,在公孙仪的眼里,只有萧令这么一个主子。

萧令在意陆晚,那么他所作所为,只要萧令同意即可。

萧令点了点头。

公孙仪毫不犹豫,抬手一刀割破了陆晚的手指。

似乎是感觉到了疼痛,昏迷中的陆晚微微皱了皱眉。

楚王眼神陡然蒙上杀气:“你干什么!”

公孙仪不理,捏着陆晚的手指,任由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小盏里。

接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把瓶里的白色粉末倒出来,呈给皇帝看:“圣上,这是细盐。”

王季躬身向前检验一番,确认道:“无误。”

公孙仪将粉末撒入血中。

在众人狐疑的眼神中,他沉声道:“这是来自于西域的一种毒药,无色无味,凡是中了此毒的人,鲜血加入盐,会呈深绿色。”

他将碗呈现给大家看,众人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刚刚还殷红的鲜血,眨眼之间便成了黑绿黑绿的颜色。

“圣上请明察。”公孙仪道,“此人精通香料,把这毒药掺杂在熏香里,设计陆姑娘中毒,然后把消息放出去,晋王殿下得到消息必然会前来救人,如此便正中下怀,污蔑殿下和陆晚姑娘的清白!”

裴贵妃拂袖冷笑:“公孙仪的意思是,本宫对陆晚下毒?还是西域奇毒?你也太看得起她了,别说本宫没有这种罕见的奇毒,就是有,区区一个小丫头,也值得本宫如此浪费精力??”

这话挺符合裴贵妃的性格,身居后宫要得到西域奇毒,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皇帝点点头:“不错,贵妃说得有理。”

萧令的目光,缓缓在皇帝和贵妃身上扫过,声音清冷如常:“圣上还记得当初和白玉绫有关的凶案吗?据了解,当时陆府的管家死于非命正是中了奇毒,而后来温香楼的一件惨案也正是相同的死法。至于后来花灯节那天儿臣遇到刺杀,那刺客也携带了这种毒药。然而前几日郡主送给儿臣的礼物,也被人调换成了毒药。这些毒药都有一种共同的成分,叫五指莲。”

“胡说八道!”裴贵妃变了脸色,虽然竭力保持平静,然而五官依然不受控制地露出惊骇万分的表情:“本宫只是罚她抄佛经,怎么会给她下毒!?本宫又怎么能有这样稀奇古怪的毒药?”

萧令淡淡道:“贵妃娘娘言之有理,其实本王也疑惑,娘娘怎么能得到这种西域奇毒。然而很不巧,因为裴大人私自调换宫中侍卫之事,本王留意了一下禁军统领李伯舟,这才发现,此人暗中勾结江湖游侠,甚至与西域女子有染,更让人觉得蹊跷的是,前些日子李伯舟正去了一趟裴家……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前几日正是长公主携裴郡主入宫的日子。后宫、权臣、禁军、西域等人暗中勾结,倘若一旦产生异心……”

“放肆!!”皇帝听到异心二字,陡然变了脸色,怒到极点,张着嘴气喘吁吁,后面的话竟然都说不出来了。

“不,这不可能。”裴贵妃强自镇定,细密的一层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她侧身半扶着皇帝,见他脸色铁青,怒气越来越盛,便紧紧握住皇帝的手掌:“圣上是不是累了?可要回去休息?”

皇帝额头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把推开她的手,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又说不出来,瞪了她许久,勉强压下那团暴怒之气,才厉声:“贵妃,你要如何解释?你应该知道,看在长公主的份上,朕对裴家一向爱护得紧,朕不想搜查你的昭阳宫!”

第193章 臣妾冤枉啊!

“圣上,臣妾冤枉!”裴贵妃反应过来,顺势就跪在了地上,一把抱住皇帝双腿,哭道:“臣妾若是有心陷害晋王和陆晚,又怎么会让楚王去找她??”

皇帝声音很冷:“果真如此?”

“臣妾不敢欺瞒圣上。”裴贵妃仰起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眼巴巴的看着皇帝,“臣妾虽然性情骄纵,又喜欢吃醋要强,可臣妾并不是那样工于心计的人啊。您不也是因为这点,才喜欢臣妾的吗?”

皇帝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贵妃。

作为宫里最漂亮的女人,裴贵妃平时大多是骄傲明艳的,少有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的性情和长公主非常像,骄纵蛮横,不知道如何收敛缺点。也正因为如此,从来不懂得如何俘获他的心。

这点顾皇后就比任何人都强。

识大体,懂进退,知时务,洞人心。

而顾皇后这样的女人,他永远无法真正确定她在想什么。就算他贵为天子,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反正不会全部是他。

然而顾皇后对人心看得太透,所以在恰当的时机内,恰当的死了。

算准了他会遗憾,算准了他会后悔,每当他偶尔觉得楚王强过太子晋王的时候,只要一产生这种想法,他就会忍不住想起她的脸。

仿佛连他心底所有的秘密都被被早就窥探过。

这样聪明的女人,他觉得,此生拥有一个就够了。

再来一个,他大概没那个心力了。

这么想着,皇帝的眼神便微微柔和了一些,他看向楚王,问道:“果真如你母妃所言?”

楚王抬眸,静静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裴贵妃,眼里一片茫然,使得脸上一派纯真。

他实在不是个擅长演戏的人。

然而,母妃流着泪的样子,和皇帝充满了询问的眼神,都微微刺痛了他的心。

他垂下眼睫,吐出一个字。

“是。”

皇帝露出一丝欣慰:“说得也是,贵妃不是这样工于心计的人。再者,她掌理六宫之权,何必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

萧令当即撩袍跪下:“父皇,您还记得导致陆大人入狱的那幅白玉绫吗?当时儿臣也不明白,顾家案发是在四年前,而四年前陆扬并未入京,为何在他府上会出现顾侯爷的画。”

裴贵妃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冷笑,然而最终只是抽搐了一下面部肌肉,道:“好端端的,说西域奇毒的事情,又怎么扯上白玉绫了?”

萧令并不反驳,只道:“儿臣最近结识了一位读书人,他的名字叫谢幼亭,精通笔墨,尤其善于丹青。”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目光微微侧向旁边昏迷不醒的陆晚。然而似乎只是停留一瞬,便又将目光收回。

楚王萧肃原本只是静静旁听,此时意外顺着他的目光,也低头看了一眼陆晚。

海棠红的衣裙和乌黑如缎的头发,衬得她面庞尤其白皙,楚王不由得怔了怔,竟然顾不上萧令接下来的话。

“当年顾家案发,那副白玉绫便不知下落,然而民间却流传着一副赝本,也就是赵玉私藏的那一副,正是出自谢幼亭之手。为什么当初裴郡主会认识赵玉?因为谢幼亭当年作画时的颜料都是从他那买的。”

裴贵妃听着,冷笑道:“赵玉已经死无对证,并且当时他曾亲口认罪,此事和本宫并无关系。”

萧令微微一笑,缓缓问:“贵妃娘娘是觉得,赵玉已经死了,真相就永远不可能浮出水面了?。”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幅画卷,缓缓展开。

裴贵妃表情陡然僵硬。就连刚刚恢复平静的皇帝,也骤然瞪大了双眼。

那是一幅白玉绫的画,颜料上好,纸质崭新,显然是不久前作成的,不同的是,画卷上陡然有着谢幼亭的印鉴。

“裴家请来谢幼亭伪造了此画,陆家被抄,正是大理寺卿裴英亲自搜查,这就说得通一件事为何陆扬并不认识顾侯爷,却有顾侯爷的画:因为这画是裴大人送进去的!

裴家为了剪除太子的左臂右膀,可真是费尽心思呢,陆扬入狱之后,还不肯就此收手,连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都要亲手除掉!”

他总算明白,为何父皇不肯释放陆扬。

对于陆扬来说,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裴贵妃勉强保持的最后一点骄傲顷刻间轰然崩塌,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又赶紧跪下,紧紧握住皇帝的手,哭泣道:“臣妾冤枉!晋王所说的臣妾都没做过,请圣上为臣妾做主!”

而旁边的楚王则一脸愕然,紧紧地抿着唇。

皇帝盯着萧令手中的白玉绫,铁青的脸色加上锐利的眼神,更让人心生畏惧。他看了很久,任由裴贵妃跪在身前抓着自己的右手,最后合上眼,轻轻地道:“十一娘,这不怪你。”

这话一出,裴贵妃瞪大了眼睛。

听着像是替她撇清关系,然而实际上是,要追究裴家责任!

她悲愤交加,哭道:“臣妾冤枉!圣上,臣妾冤枉啊!”

然而除了喊冤,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只觉得体内涌上一阵漫无边际的恐惧,如同十多年前的黑夜,她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对着皇帝离去的方向,那种痛,万箭穿心。

仿佛又看到顾皇后那张让人恨到极点的脸庞,仿佛又听到一个嘲讽的声音:贵妃,永远是贵妃。就算是本宫死了,你也不可能成为皇后!”

见她瘫倒在脚下,皇帝反而神色更加坦然了,他在椅子里慢慢坐下来,声色出奇的平淡,仿佛这件事他早就了如指掌:“十一娘,你有你要维护的利益,裴家、楚王,都是你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东西,这些朕并不想计较。往晋王府安插眼线,时刻提防他就算了,怎么连太子的主意也打?”

裴贵妃几乎将银牙咬碎,她绝望道:“圣上,臣妾没有!臣妾并没有加害陆晚!臣妾承认是想利用陆晚破坏晋王的婚事,可是下毒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到后面,她的气势猛然低了几分,若是要皇帝查出来她下的是什么药,那可是形同谋逆的大罪了!

第194章 你是天之骄子

她缓缓转头看向萧令,绝望又怨恨:“殿下当真好心计……你母后活着的时候,我算计不过她,她死了,我还算计不过她的儿子!”

萧令声音沉缓:“没有人想算计贵妃娘娘,是娘娘一心视太子和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母后在世时对贵妃颇多照顾,为何反招贵妃如此怨恨?甚至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不!我没有……我没想杀你,也没想杀陆晚。”裴贵妃声音嘶哑,“本宫十四岁入宫,现今已经二十二年了,身后有荣耀满门的裴家,身前是君临天下的圣上,荣华富贵已达鼎峰。我的儿子……他聪明,勇敢,名震西凉,然而,圣上最宠爱的却永远都是你和太子。”

听到这话,萧令愕然,父皇最宠爱的是太子和他?四年前这么说是不错,然而顾家谋逆案之后,皇帝对他们兄弟二人的宠爱就变成了忌惮。

裴贵妃喃喃道:“你十四岁那年离开皇宫,圣上站在宫城门上目送,不顾北风寒冷,冻麻了双腿竟毫无知觉,回来在景阳宫痛得一夜都没睡安稳。然而楚王呢?他同年离开长安,在御书房外等了半夜也没见到他的父皇,他向我辞行时说,一定要在西凉建立一番功业,父皇定会刮目相看。他说这话时满脸笑容,然而,宫女告诉我,楚王殿下转身就哭了……”

她陷入激动的情绪中,身体颤抖,仿佛一只看到幼崽受伤的母兽,呜咽哀鸣。

皇帝眯眼看向至始至终都没参与进来的楚王,神情柔和些许:“楚王是个好孩子,朕是知道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朕怎么会不心疼他?”

“楚王终于成为了名震西凉的麒麟少年,一是因为圣上想要让他永远留在千里之外,二是……圣上不想让他与朝臣有什么瓜葛,如此才能彻底掌控裴家……对吗?圣上?”她的目光,充满了委屈和幽怨,直直地盯着皇帝。

皇帝一动不动,眯着眼坐在那里,下颌紧绷,许久,才道:“十一娘,你想多了。”

“哈哈……”她忽然笑了,泪流满面,发髻松散,金饰摇晃,让她明艳的脸十分狼狈,一向爱美如命的她也不在乎,只凄然道,“圣上,您从未将心思放在臣妾身上过,圣上不信任臣妾就罢了……可是楚王是您的儿子啊!臣妾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人,没有想过要陷害太子……您要拿臣妾问罪,臣妾死不足惜,但是,肃儿他怎么办?”

她哭得气息耗尽,到最后索性捧着脸跪坐在地上。

萧令默然看向楚王,却见他仍旧抿紧双唇,目光盯着地上的织锦,一言不发。

“还记得那年他出长安,入西凉,大漠雄兵逼近,他请求圣上发兵支援,然而兵部尚书和中书令一致以天下局势为理由拒绝……您可知道,做为贵妃我要支持圣上的任何决定。可做为母亲,我的心都碎了……我每时每刻都在祈祷,只要他能好好活着,让我折几十年阳寿都行……也许是老天眷顾,他活下来了,还打了胜仗,我以为他的好日子来了,圣上从此会对他刮目相看了,可是,竟是我想多了……”

楚王低下头,默然不语。

皇帝起身,向她伸出手,低声唤道:“十一娘,你先起来吧。”

裴贵妃没理他,依旧捧着脸哭泣:“我恨他们,恨他们每一个人,前朝也好后宫也好,尽是一帮捧高踩低的人……但我没有对陆晚下毒,我用这么一个计,想用她做诱饵引出晋王,让圣上对晋王失望,从而让太子失去依仗,仅此而已。圣上,若我真的想要杀人,悄悄杀了不就好了吗?还跑去景阳宫告诉圣上做什么?”

萧令一直静静看着场上所有人的反应,见皇帝眼神看了过来,他抬手行礼,道:“请父皇明察。”

裴贵妃猛然惊醒:“你、陆晚……你们两个串通好的是不是?!你们早就算到我会有这么一招,所有设计了这些让我自投罗网对不对?”

她看向昏迷不醒陆晚,见楚王仍默默抱着不松手,顿时气得发抖:“楚王,你给我站起来!你是王爷!是天之骄子!她是什么身份,也值得你这样护着?”

然而楚王似乎对这一场尔虞我诈毫无兴趣,对所有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只垂下眼眸静静守候在陆晚身边。

裴贵妃又气又恨,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楚,“肃儿,你为何总是不肯……若是你能配合一点,若是你能听娘的话,娘怎么会、怎么会活成这个样子……”

“郡主倒是肯听你的话。”萧令轻笑,“郡主一向和贵妃娘娘亲近,除了在婚姻大事上不肯让娘娘做主,别的任何事情都听信贵妃,然而即便如此,贵妃为了加害于本王,不也连带她也利用了吗?”

“因为本宫不愿让你娶她!”裴贵妃道,“她屡次为了晋王殿下冲撞本宫,甚至为了能嫁入晋王府主动向圣上请求赐婚,晋王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蛊?她为了你可以舍弃一切,然而你是怎么对她的?就算是我利用了她,只要她不用嫁入晋王府,本宫便绝不后悔!”

“郡主一定要嫁入晋王府。”皇帝忽然开口,声音淡淡地,却不容否认:“一码归一码,裴家对陆扬所做的事情,朕会命人好好追查,但是朕已经下了赐婚的圣旨,婚约不可解除。晋王,你听明白了?”

萧令刚想说话,皇帝忽然抬起手掌,拍了两下。

内侍王季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近:“圣上。”

皇帝环视着殿内众人,最后视线停留在萧令脸上,声音平静而冷酷:“陆晚中毒昏迷不醒,这是朕吩咐御医院开的解毒方子。”

众人皆一脸惊愕,眼看着王季亲手捧着药碗走到陆晚身旁,对楚王笑道:“楚王殿下,请让老奴来喂陆姑娘喝药吧。”

萧令抬头望去,只见王季手中那是一只素瓷的小碗,碗中汤药在烛火中氤氲着热气,看上去仿佛真的是一碗解毒的药。

楚王一动不动,垂眸看着怀里的人许久,简单道:“不行。”

王季向身后示意,立即有两个宫女上前,一人捏住陆晚的下颌,一人捏住陆晚的鼻子,这是准备要强行灌下去!

第195章 你把心给了他命给了我

白色的瓷碗凑近陆晚唇边,黑色的药汁眼看就要染上她的唇角。

毒药还是解药?

喝还是不喝?

殿内每个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楚王不反对,便没有人再说话。

“慢……”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萧令一把捏住王季手腕,问道:“这是什么方子?”

“白矾一钱、菖蒲三两、连翘半两,方子是御医院宋医正开的。”王季恭敬道。

萧令点点头,伸手接了碗,转身对皇帝道:“既如此,那便由儿臣先尝一尝吧。”

殿内上下,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愕地抬起头来,脸色充满了不可置信。

公孙仪大惊失色:“殿下……!”

皇帝一掌拍在桌上:“放肆!”

“等一下。”

突然,又一个声音在殿内响起,声音不大,但众人都听清楚了这声音的主人,一片寂静中,众人纷纷将视线投了过去。

昏迷状态的陆晚突然醒了!

所有人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只有裴贵妃恨得咬牙。

无数的目光,如同无数的刀光剑影,让人如芒在背。

陆晚挣扎起身,只觉得后背全是冷汗,手心也是汗津津的,她一把拉住萧令端着药的那只手,声音还有些发虚,但是果断坚决:“我确是中毒了,解药应该我来喝。”

她放低声音道:“殿下如果真的要救我,就请赶紧去找解药。”

“如果没有解药呢?”萧令侧目看她,声音更低。

假如皇帝赏的是一碗剧毒无比的药,那么喝下去就是必死无疑。以他对父皇的了解,皇帝外仁内厉,真要下了杀心,再重要的人也一样可以闭着眼送人去死,更何况一个微不足道的弱女子?

陆晚沉默一瞬,轻声道:“如果没有解药,就请殿下替我给周子云带一句话。”

“就说我对不起他,叫他别再等我了。”

眼底翻起一层墨色,萧令定定凝视着她,看着她一尘不染的眸子,最终收起心底那一丝酸涩。

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她脸颊,微笑道:“这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把心给了他,把命给了我?”

“……”陆晚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她正觉得脸上发烫,萧令已经转身,向皇帝躬身道:“儿臣替陆晚谢圣上隆恩。然而她身体虚弱,不宜服用性凉味苦之药,不如让儿臣先喝尝一口。”

虽是请求,然而不等皇帝发话,他已经端起手中瓷碗。

公孙仪飞身而出。

“胡闹!”皇帝脸色大变,“拦住他!”

“殿下!”陆晚瞪大眼睛,看着萧令一口气将那碗不知是毒药还是解药的汤汁一饮而尽。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全身冰凉,颤抖着手指去拉他衣袖,心里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难过得想要哭出来。

他站在大殿中央,夜风吹得他月白衣袍飒飒作响,他的手指在衣袖里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很快又松开。

众人望着他坚毅果断的身影,恍惚想起,当年有位少年皇子,独坐高台之上,绵里藏针,刚柔并济,一曲琴音让敌国使臣五体投地。

顾家被灭,皇后身死,他策马出宫,冲破人山人海,追上以普通妃嫔礼仪出殡的队伍,众人惊讶回头,看见漫天纸钱中,有位少年皇子骑在马上,遥遥目送着皇后灵柩远去,脸上没有一滴泪水。

公孙仪不知道,然而当时王季清楚得很。

当年晋王萧令的神色,和如今一模一样。

十分敬佩顾皇后的老太监王季望着晋王殿下,低声喃喃道:“老奴能哭吗?”

陆晚听不懂这句话,只站在萧令身侧,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脸,生怕他在一眨眼之间就晕死过去。

“你把朕当什么了?”皇帝怒道:“你以为朕要陆晚怎么样???啊?!朕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朕真要杀她,又岂是你能拦得住的!?”

一连串的质问,声音回荡在殿内,宫女太监们将头低得能看见鼻尖,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萧令拂袖,撩袍,跪在了皇帝面前:“儿臣不孝。”

皇帝身子微微前倾,直视着面前的儿子。

即使知道他是利用裴贵妃的陷阱,反杀了裴家一次,即使对他形同欺君的戏码,只为了要替陆扬出口气,都选择看破不说破没有真正生气的皇帝,此时此刻,眼中满满的怒火。

他盯着这个儿子,久久地没有出声。

这个儿子太像顾皇后了,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如出一辙。

给他希望,又叫他失望。

皇帝的目光从愤怒一点一点变成森冷,陆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下一个瞬间再次迎来狂风暴雨。

皇帝一字一顿道:“下月初一,迎娶裴郡主为正妃。”

萧令张了张嘴,然后皇帝已经霍然起身:“摆驾回宫!”

真相已经揭露,众人都退散回宫,萧令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殿内。

宫灯幽暗,楚王还未离开,烛火的光线照在他身上,红底银纹的衣裳便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金光。

他一动不动站在陆晚身侧,像是一个孩子看守着自己的稀世珍宝。

萧令走过去,看了一眼陆晚,轻声说:“走。”

楚王视而不见。

萧令冷笑:“楚王殿下这是想把人往承云宫带?皇兄若是觉得她在宫里能活过三日,大可以直接将人带走。”

楚王抿了抿唇。

萧令眼望着门外忽闪忽闪的灯笼,淡淡道:“她究竟有什么好?”

他笑了笑,平静看向楚王:“你向来喜欢和我比,可能你觉得我拒婚裴郡主是因为陆晚,然而事实上,对我来说,娶谁都一样。”

楚王目光微动,抬眸打量了萧令一眼。

萧令又瞥了一眼陆晚,道:“我怎么会因为她抗旨?她这样的人,又傻又不讲理,哪点好?”

楚王闻言认真看了看陆晚。

似乎是思索了片刻,他定定看着晋王殿下,回答道:“好看。”

“什么?”萧令惊愕。

楚王重复:“她好看。”

说完,似乎不想再理萧令,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他头也不回,然而口里仍在念念有词:“她好看,不行吗?”

剩下萧令望着楚王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196章 谁、喂、也、不、吃!

晋王萧令迎娶裴嘉月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初八。

这期间,皇帝终于使出了雷厉风行的手段,迅速处理了裴家,裴贵妃也被夺去六宫之权。然而这时凉州边境忽然传来军报:北戎进犯,来势汹汹。

楚王萧肃连夜出长安,重返西凉战场。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萧令这次很是意外地没有抗旨拒婚。

对于萧令的婚事,陆晚着实没有太大的感触。一则她成天掐着手指头盘算爹爹何时才能释放,二则她实在是没把萧令的表白当真。

这婚事虽然来得有些仓促,可一个是皇帝的儿子,一个是长公主的女儿,婚礼的排场却是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距离大婚还有两天,王府一派喜庆,司礼监来来回回,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萧令一点都不忙,他正站在温香楼的窗边,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忽然问:“陆晚,你喜欢吴郡,还是长安?”

“啊?”正吃糕点的陆晚抬起头来,含糊道,“当然是吴郡了。”

“江南自古便是富饶之地。”他抿了一小口茶,似乎是感慨道,“才子佳人,山清水秀,倒真是让人神往的地方。”

陆晚拈着一小块糕点,对他这突然的感慨没有轻易回话。

萧令不把自己的婚事当回事,她可没有跟着放肆,她跟着出来不是和晋王殿下喝茶聊天的,是来见一个重要的人的。

将手中糕点小口吃掉,她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块。

听说温香楼的某位舞姬,被王瑾小侯爷花大价钱请回侯府,学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学会了这独门秘制的桂花糕。

甜而不腻,软而不糯,入口即化,果然是好手艺!

萧令看着一盘糕点已经被她吃了大半,问道:“这么好吃?”

陆晚道:“殿下尝尝就知道了。”

萧令没有去碰桌上的糕点,而是举起酒杯对着阳光,看着光线在杯子里斑驳跳跃,略带嫌弃道:“酒肆乐坊的吃食,一般都特别甜腻。”

陆晚一脸认真:“不甜,真的好吃。”说着取了一块递过他面前。

“殿下试试嘛,真的不骗你。”她道。

略一思索,他终于低头,咬了一口。

然后,一种腻得死人的甜味侵入舌尖,一向拒绝被喂甜食的晋王萧令,眼皮跳了一下,迅速掏出帕子捂住了嘴。

陆晚不敢相信地等着他,手上捏着半块被他咬了一口的糕点,目瞪口呆。

萧令甩了手帕,倒了一杯茶水赶紧喝下。

陆晚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然而心底又有种捉弄他人的愉快,于是她又说了一句:“好吃吧?王瑾小侯爷说殿下爱吃甜食,特意多放了三倍糖呢!”

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那张笑容如同万里长风的脸上,再也保持不了风度:“王瑾,你给我滚出来!”

话音刚落,王瑾一溜烟地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来了来了!我来了!”

“小狗儿!”一个礼盒远远抛了过来,他道:“接着!这是送你吃的!”

萧令抢先夺过,打开一看,一阵甜腻的味道钻入鼻尖,他扬手就朝王瑾扔了过去:“滚!”

王瑾笑得就差要打滚了,故意道:“你嫌弃什么,又不是给你的。我还以为你真不吃甜食呢,怎么美人喂的你就吃?”

“我不吃甜食。”萧令恼怒,一字一句道,“谁、喂、也、不、吃!”

王瑾拍手叫好:“你不吃就对了。我和陆姑娘打赌,她说你吃甜的,我说你不吃,她不信!赌注可是十两银子呢……哎哎哎你瞪我干嘛,你不会是改变主意了吧?这盒子里可是十二只红豆糕,十两银子一个,你全吃完我可是要赔出去一百二十两呢!不行,你想吃也不给!”

萧令忍无可忍,一把夺过礼盒,伸手就从窗外扔了出去。

王瑾忙跳了过去,趴在窗台叫道:“喂!这盒是送给谢幼亭的!你就这么扔了,他一会儿问我要怎么办!”

“那你再赔我三盒不就好了?”一个声音响起。

陆晚抬头,便见一人登上楼来,儒衫广袖,持一把玉骨折扇,行走时风盈满袖,分明是读书人的装扮,却透着几分仙风道骨,亦儒亦道,亦侠亦仙。

而这人五官更是俊朗得让人惊艳,能与之媲美的,唯有晋王殿下了。

王瑾笑道:“谢幼亭!”

谢幼亭收了扇子,拱手向萧令和王瑾行了礼,道:“殿下好雅兴。”

说话间,他看见萧令身后的陆晚,又道:“又与陆姑娘见面了,看来我与姑娘缘分不浅,不介意的话,不如认作兄妹?”

陆晚自然是不敢轻易答应,然而迎上他的目光,只见眼神朗朗,举止之间超脱自然,她还在迟疑,萧令已经坐下,道:“陆大人这次能够洗清冤屈,全靠先生相助,陆姑娘叫一声哥哥,也是应当。”

白玉绫的案子,若没有谢幼亭,父亲只怕还不能洗清逆党嫌疑,因此今日陆晚便是亲自来表达感激的。见萧令并无异议,她便起身施礼:“谢大哥。”

谢幼亭将一个罗盘搁在桌上,王瑾捧起认真看了看,好奇问道:“谢先生还懂风水?”

“技多不压身。”谢幼亭笑道,“不瞒小侯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经武略,中晓人和,还没有能难得倒谢某人的东西。”

“啧啧……”王瑾笑道,“令哥哥,你瞧瞧,这臭书生为了让混个官儿当,也真是够狂的。”

因为父亲的缘故,陆晚对读书人向来保持几分敬意,便反驳王瑾道:“小侯爷这话不对,当年诸葛孔明还自比管仲乐毅呢。”

“这么说谢先生志向是做孔明那样的人?只是以你的才学,为何不肯正经科考入仕呢?”王瑾恍然大悟,“难道先生也像我这样,喜欢游山玩水?!”

谢幼亭打开折扇,不紧不慢道:“良臣易做,贤君难求。”

这个谢幼亭果然不愧为江北名士!

然而当着晋王的面说出这种话,和直接骂当今天子有什么两样?

陆晚有些忧心,微瞥了一眼萧令。

萧令在旁始终一言不发,听到这话果然皱了眉头:“何为贤君?”

“明君拓土以强国,贤君尊礼以安民。”

谢幼亭答得飞快,似乎早就料到萧令会这么问,“很多人都希望皇帝做一个开疆辟土的明君,然而却忘了所谓太平盛世都是贤君开启,何为贤君?内亲群臣,下养百姓,朝野清明,百姓富足,如此才当得上贤君二字。”

萧令不语,凤眼轻眯,似乎是在审视谢幼亭的心思。

气氛陡然凝结,王瑾和陆晚面面相觑……

“既然先生懂得阴阳五行,不如给我们算一卦?”王瑾打破沉默,笑嘻嘻道,“我想算一算姻缘!”

第197章 不负天下只负卿

“好。”谢幼亭变戏法一样摸出一只签筒,“不瞒小侯爷实说,这是桃花灵签,凡是在我这里求过签的,姻缘没有不灵验的。”

王瑾顿时一喜,紧接着又听见谢幼亭道:“只是这姻缘是好是坏,不在预测范围。”

王瑾早已迫不及待,伸手抓住签筒,胡乱晃动一气。

一支竹签“啪嗒”掉了出来。

“好了好了!”王瑾捡起,一字一句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咿,难道是有人喜欢我而我却不知道?”

“也不一定。”谢幼亭接过竹签,看了一眼:“此乃中平签,也许是小侯爷无法对心仪对象吐露心思,可见小侯爷的姻缘……”

“等等!”王瑾不服,“你是说我不敢表白?怎么可能!我不信,你这签不灵!!让我再抽一次!”

谢幼亭举着签筒避开,“心诚则灵,桃花签不能抽两次!”

他转身将签筒递给陆晚:“陆姑娘也抽一支罢,既然叫了一声大哥,那必然能抽中头签!”

陆晚一脸虔诚,先是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然后才接过签筒轻轻摇晃,然而竹签一直摇不出来。

王瑾道:“大力些!”

陆晚用力摇了一下,“啪嗒”两声,掉出来两支竹签。

“莫道长安春意好,且引梧桐向凤凰。”谢幼亭拾起,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竟然是支凤凰签……”

“凤签?”王瑾哈哈大笑,“就说你这签不灵,什么凤签,当下东宫早就已经立了太子妃,难道还能有第二个?”

太子妃不能有第二个,可太子能有第二个呢!

谢幼亭眼神幽暗,看了一眼萧令,萧令坐在一旁缓缓品茶,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还有一支呢。”陆晚拾起另外一支,念道:“东风恶,欢情薄,错错错……”

“给我瞧瞧。”王瑾翻过来一看,见是下下签,便一把扔给谢幼亭,摆手道:“不灵不灵,哪里有抽签抽出两种结果的道理?一支上上签,一支下下签,这也是千载难逢了!”

像是被一道炸雷劈中,谢幼亭又惊又忧。

他的签,从没有不灵验的!

然后同时抽到上上签和下下签……

这签文,他没法解啊!

不理会王瑾的戏谑,收了心底的忧虑,他转头对萧令道:“不如殿下也来一支?”

萧令想也不想便拒绝:“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陆晚将签筒递了过去,笑道:“我们都抽了,殿下也抽一支吧,就当好玩嘛。”

“也好。”萧令微一沉吟,并不接过签筒,只是信手一抽,拈了一支出来。

微笑的嘴角一僵,四周忽然静得能听清每个人的呼吸声。

只见萧令捏着那支签,久久地没有出声。

他盯着手中的竹签看了一会儿,才扔在桌上,笑道:“果然不灵。”

王瑾抓起来,念道:“不负天下只负卿?看到没,说你负心汉呢!这签我倒觉得有那么一点灵……令哥哥就是那样冷心冷情的人呀,哎呀,这可就苦了裴郡主了……”

“今天不宜抽签,各位不如测个字吧。”谢幼亭连忙打断王瑾的话。

听闻还有测字,王瑾喜笑颜开,紧接着又狐疑道:“……你不会又不灵吧?”

“放心吧,别的不敢保证,测字我从来没有失过手。”谢幼亭轻摇折扇,成竹在胸。

很快,侍女取来了纸笔,王瑾持笔蘸了墨,挥毫写下一个“王”字。

“王。”谢幼亭微微一笑,“小侯爷想问什么?”

王瑾道:“自然还是问姻缘啦!刚刚抽签说我姻缘不顺,我不信!”

谢幼亭点头,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大字,思量道:“王,此字测姻缘……从字面看,小侯爷的姻缘仍是阻碍重重啊。”

王瑾急了:“这又能看出什么阻碍了?”

“小侯爷别急,且听我一一分析。王字,三横一竖,象征天时地利人和,小侯爷这三样东西都有了。”谢幼亭抬眼,“然而婚姻大事,需要有人做主,你看,这王字上面,少了一个点,小侯爷的姻缘,恐怕无人能够做主啊。”

“你你你你你胡说八道!”王瑾目瞪口呆。

“这也说明,小侯爷想娶之人,和王字有关。”

“王?”王瑾挠头,“我认识的女人中,根本没有姓王的女人啊!”

“只是和王字有关,我可没说姓名。”谢幼亭提醒,“也许是属虎,也许是这个字对她来说很重要。”

陆晚看得兴起,也执笔写下一个“晚”字,递了过去。

谢幼亭笑着接过:“姑娘也问姻缘?”

陆晚生怕再测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来,便摇头道:“测前程。”

将纸张展开,谢幼亭眼神微暗。

定定地盯着笔墨未干的字迹,似乎要将那一撇一捺看透一般。

陆晚满腹狐疑:“谢大哥?”

她知道自己的字写得好,毕竟是作为第一书法大家陆扬亲自教导,她的书法造诣一直广受好评,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而也不至于一个字就让人惊讶至此吧?

谢幼亭回过神来,笑道:“晚,左日右免。日,太阳也,化气为贵。说明姑娘能遇贵人相助。而日又为君主的象征。这天底下,能给姑娘帮助的人,便是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王瑾拍手叫好,“行啊,圣上是有名的不宠公主宠郡主,小狗儿,难道你也能混到个郡主什么的封号不成?”

“把日字移动到免字上头,就成了冕字。冕是什么?是天子公卿参加大典时所戴的最高礼冠。陆姑娘的命,贵不可言哪。”

王瑾啧啧称奇道:“既然如此,那便也帮她测测姻缘吧!”

“好。”谢幼亭点头答应,低头看字,逐一分析道:“前面已经说了,日为贵,日免为冕,陆姑娘的夫君,必然是王侯将相以上的贵人。免字加一点,为兔,癸卯为兔年,陆姑娘的姻缘在明年即可定下来。”

“明年?”陆晚不解,周子云和她是三年之约啊。

“没错。”谢幼亭叮嘱道,“免上为刀,姑娘是大贵之命,这几年会有很多劫难,切记要小心谨慎。”

这时,一直置身事外的萧令突然道:“谢先生说得煞有介事,测字只不过是江湖术士的骗术而已,这些话换另外一个人来也可以。”

“殿下若不信,不妨也试试?”谢幼亭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令微微一笑,执笔蘸墨,端端正正写了一个字。

陆晚一看,竟然也是个“王”字。

第198章 测一测姻缘(520专供)

萧令放下笔,对上谢幼亭的视线,缓缓道:“一问眼前所忧之事,二问心中所求之志。”

谢幼亭盯着字,皱眉半晌不语。

王瑾左等右等,不见他说话,以为他是被难住了,忙解围道:“先生,我们测着玩的呢,先生若是觉得难分析,便不测了吧!”

“不……”谢幼亭沉吟,“从字面来解析,殿下所忧之事比较艰难……王,加一点才是主,可见殿下想要自己做主还缺乏一点机遇。幸好殿下字迹端正,下笔稳健,说明心态平稳,这是好事。”

“你又胡扯!”王瑾奇道,“怎么我的就是无人做主,他的就是要等待机遇?我们测的可是同一个字。”

谢幼亭道:“殿下所测与小侯爷不同。小侯爷测姻缘,殿下测志向,与你不同,殿下本就是王爷,因此只需耐心等待时机,便能水到渠成为主。”

萧令一怔,沉声问:“何时才有机遇?”

“王者,三横一竖,拆掉一横为土,殿下,三天之内要远离故土啊。”谢幼亭顿了顿,面色凝重道,“西北方向五行属金,金字中已经有了王,殿下此行,并不是容易的事,能不能把握住,就看殿下自己的了。”

二人对话忽然变得晦涩,王瑾和陆晚在旁像听天书,怎么也没明白到底指的是什么。

沉默好半晌,萧令忽然起身,双手抱拳,对着谢幼亭肃然道:“先生大才,本王佩服。然而本王有一个疑问,先生所求何事?”

不怪他多心,这个谢幼亭出自江北,而江北文人因为那次叛乱与朝廷离了心,堂堂谢幼亭,满腹经纶,为何要追随他这样一个毫无实权的皇子?

更何况……在江北欠下命债的顾侯爷,是他的舅舅。

谢幼亭抬眸,这个容貌唯一可以和萧令媲美的书生笑容潇洒,平视着他缓缓道:“我是为了江北名士。”

他深深看着萧令,“江北名士,胸有大略腹有良谋,号称笔墨一出天下安,这些人前赴后继,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大半生。”

他闭上眼,仿佛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然而一场叛乱,朝廷不分青红皂白,以镇压的名义对江北豪族大肆屠戮,凡是牵涉其中的均被处死,即使投降也没放过。手段之狠绝,心性之残忍,教人如何再肯信服天子?”

萧令张了张嘴,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该说什么呢?

能说什么呢?

他明白,当年江北叛乱势如破竹,若不及时处理,便会危害皇权。

然而拖延时间,争取以怀柔政策,让参与叛乱的平民百姓们放下武器,这种方法不是没想过,可若是如此,朝廷必须要耗费巨大的财力和人力。

这些财力人力哪里来?

一样是百姓身上来。

所以摆在皇帝面前的难题是两个,到底是快速而狠绝地杀死一万人,还是缓慢又温柔地杀死十万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做为能把史书倒背如流的皇室成员,这八个字背后字字血泪他一清二楚。

萧令不愿去想。

“若说我是为了四海清平,殿下定然不肯轻易相信,在朝堂这帮人看来,江北仍是逆臣贼子,永世不可启用。”

陆晚闻言暗道,江北名士果然是有其风骨,从白元鹰到步青山,再到眼前的谢幼亭,都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的傲气和雄心。即使粉身碎骨,也不肯低头。

她正低头细细想着,忽然那头王瑾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谢先生,你不给殿下也测一测姻缘??”

“殿下命有桃花,不愁姻缘。然而若是遇到属木之人,殿下只怕要吃够苦头,木加王,枉然也。只怕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与谢幼亭作别之后,萧令与陆晚慢慢行在热闹的长安街头。

彼时已经快要进入初夏,阳光透过葱葱郁郁的树叶斑驳洒在肩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踏着青石板悠然闲逛,心中都有了片刻难得的安静。

陆晚来长安已经快小半年,然而却很少有机会出来闲逛,长安城的繁华自是不必多说,光是沿途的各色小玩意儿都能让她看花了眼。

她心情极好,每一个摊子都忍不住好奇地瞧一瞧,只是萧令从小锦衣玉食,对这些市井上流行的小玩意儿毫无兴趣,难能可贵的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流露任何反感,相反偶尔会对热情又难缠的小摊贩微微一笑。

这便是顾皇后教养得好的缘故了。听说顾家的对子女的要求便是谦逊温润,也许正因为如此,失去母后一族保护的太子才会显得格外弱势。

然而人为什么非要逼迫自己去适应环境,变成一个不喜欢的自己呢?

所以她觉得,太子才是最勇敢的人,当人人都利用你的善良想把你打倒的时候,还能保持那份纯善,这不是懦弱,这是一种勇敢。

到了一个甜点摊子跟前,萧令像是早就猜到陆晚没带钱一样,看破不说破的直接掏了碎银给她买了一份甜糕。

一份甜点下肚,陆晚便鼓励萧令:“为何不吃甜食啊?多吃甜的,可以让心情愉快,也能减少疲劳呢。”

他伸手替她擦拭掉嘴角上残留的甜糕,道:“吃多了甜的,便不能忍受一点苦了。”

陆晚微愣:“所以殿下从不吃甜食?”她明明记得,那天他吃了糖呀。

“人生苦才是常态,既然总是要吃苦头的,何必用偶尔的假象欺骗自己?”

“……”陆晚不知如何回答。

“你觉得谢幼亭如何?”他突然问她。

想到今天和谢幼亭见面的场景,一丝不安又涌上心头。

谢幼亭的出现,的确能帮父亲挡住一些不必要的明枪暗箭。

可萧令与谢幼亭合作,那就意味着,朝堂之中即将加入一个新的派系江北文士。

陆晚思索片刻,才道:“江北和江南之有一江之隔,江北都是世家大族,而我们江南读书人是真正的穷书生,可朝廷每年科考都倾向于江北文人……所以……”她斟酌着,“所以我爹的心愿便是要为江南读书人争一条出路。”

萧令陷入沉思,即使她言辞中尽量不提江北和江南的利益冲突,但是还是隐隐感受到了后患。

他不得不警惕。

就在两个人都陷入思考的时候,忽然,一阵喧闹之声传来。

抬头望去,原来是说书先生。

早就听闻,长安城说书先生的话本子是最为精彩的,上到宫中秘事,下到民间趣闻,经过说书先生的绘声绘色地一加工,便能让人听得如痴如醉。

然而这长安城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眼下的晋王殿下了。

第199章 抢个王爷当驸马!(520三更)

果不其然,说书先生一张口便道:“上一回说到哇,这红衣王爷出长安,麒麟少年守西凉,各位看官,小老儿今天不说那楚王殿下又连夜奔赴了战场,却来说一说那四皇子晋王殿下。”

引得无数小娘子起哄:“好好好!先来说一段凤台抚琴!”

“哎,最近的晋王殿下,可是喜事连连啊。然而,马上就要迎来一桩倒霉的事情了。”

听得这话,陆晚支起耳朵很是好奇,萧令却置若不闻,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向熙熙攘攘的行人。

“晋王刚刚揭露了裴家陷害忠臣的阴谋,又还接受了与裴家的婚约,这事情做得里外都没得说,正是在朝堂斩头露角的时候,怎么会倒霉?”有客人反驳。

人群里有人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殿下本来是要抗旨拒婚的,赐婚的圣旨下了三道,都没答应,所以啊,晋王殿下压根不想娶裴郡主!”

“假的吧?娶裴郡主不亏呀,长得好看,家世又好,就是脾气差了点,但是对晋王殿下是真痴心哪!”

“嗨,千真万确,听说拒婚是因为府上的一个侍女!我想啊,这个侍女必定是才貌双绝,又定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否则怎么能把晋王殿下迷得神魂颠倒呢!?”

陆晚扶额,这也太离谱了……

萧令一脸惊讶:“才貌双绝?”

陆晚撇嘴:“还行。”

萧令加深笑意:“心机深沉?”

陆晚瞪他:“谁跟你似的?”

萧令低头靠近:“神魂颠倒?”

陆晚愤然:“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人群里同时有人喊道,声音又尖又脆,把陆晚吓得一愣。

那女子气鼓鼓道:“怎么是神魂颠倒,简直是连命都不要了好吗!”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为了救那个丫头,几次三番地受伤犯险!深情到这种程度,抗旨拒婚算什么呀?只是裴郡主那个暴脾气,怎么忍得了,啧啧啧,这下有好戏看喽!”

嗡嗡嗡嗡议论声四起,说书先生耐心好得很,慢慢听着,待众人说了个七七八八,把胃口吊足了,才一拍手中木板,道:“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呐。殿下抗旨拒婚是真,然而同意娶裴郡主为正妃也不假。为什么呢?因为楚王重返西凉了哇!所以晋王殿下的倒霉日子开始了!”

“倒霉?”

在座的人一听,立即竖起了耳朵。

“怎么倒霉呢?你们知道,这次北戎发兵多少万吗?八十万!凉州现在神威军加上天策军,也就堪堪二十万,这怎么打得过哪?”

“那这也是楚王殿下倒霉啊,关晋王殿下什么事?”有人喊道。

说书先生道:“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当年北戎国的公主为了晋王殿下,可是差点废了一条腿呀!你们猜当时殿下怎么对人家公主来着?他只是轻轻那么一瞥,见着了公主那流着鲜血的脚踝,笑着说了一句‘公主您这匕首还不够利哇’哦……哎呀!北戎公主一愣,他怎么看见我袖子里藏的匕首了呢?你们说,那摔的伤口,和匕首刺的伤口,能是一样吗?哎呀~~~不好了!别看这晋王殿下衣冠楚楚,可他对女人没有好脸色啊!可怜的番邦公主,示爱不成反留下了笑话,狠狠一跺脚,就哭着跑回了北戎国!”

“那又怎么样?一个番邦公主,晋王殿下不愿娶她,难道还能是发兵理由吗?”

“你太小看这位北戎公主了。这不,公主回国之后,便发誓总有一天要将这晋王殿下抢回去当驸马!听听吧,番邦的公主就是不一样,从此之后啊,针线女红什么的通通烧了,琴棋书画什么的全部砸了,绷着劲儿读兵书练武艺,一直都没嫁人!这不,这次出征的主帅,便是她!嘿,您还别说,活脱脱一个威武女将军!您瞧瞧,带着八十万大军打了过来,西凉就楚王这么一个将领,晋王又刚好揭了裴家的老底,您说楚王打赢的概率大吗?我看悬哪!这朝廷要是打输了,岂不是要拿晋王殿下和亲?”

“噗……”听见和亲二字,陆晚差点没笑出声来。

然而身旁的晋王殿下只是凉凉瞥了她一眼以示警告,脸上依然保持着平静。

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将晋王殿下和北戎公主之间不可说不能说却又不得不说的种种秘闻描述了一遍,其中又夹杂了无数猜测和幻想。

什么晋王殿下其实早就暗中倾心北戎公主,只是碍于两国情势,不愿吐露心思等等等等,越说越来劲,抑扬顿挫,眉飞色舞:“各位看官不知道吧,当年那北戎公主坐在回国的马车里,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哇!就在这时候,听见背后有人喊了一声:‘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北戎公主掀开车帘,停住车队,回头一看,后面策马追来一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不是晋王殿下是谁?呜哇一声大哭,那北戎公主哭着跳下了马车,两个人那是难舍难分,情深义重哪!”

“好!”人群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陆晚瞠目结舌,如果不是知道萧令这清冷的性格,就怕是要信了这现编的故事了!

萧令淡淡一笑:“故事不够精彩?”

“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陆晚惊讶,听人这么编排自己,他竟然毫无反应!

“能给老百姓带来茶余饭后的笑声,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他表情平静,眸子里有浅浅光亮闪烁。

陆晚摇头:“再编下去,怕是你和北戎公主孩子都生了!”

“都是混口饭吃的,也不容易。不编离奇一点,怎么能吸引人?”

话音刚落,那说书先生的声音又传来:“这公主站在北戎国皇帝面前,把肚子这么一挺,气呼呼一声:父皇哪!您要把我嫁给部下将军?得先问问这肚子同不同意!啥???那北戎国老皇帝一听,七窍生烟,差点儿给气死过去喽,指着公主骂,你你你堂堂北戎公主,竟然怀了大梁国皇子的娃!???”

“……”这下,一直平静如水的晋王殿下再也平静不了了,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陆晚也只得快步跟上去。

见她跟了上来,萧令侧了头,问道:“刚刚听了那些故事,你怎么想?”

“我在想……当年殿下十二岁时,面对他国使臣,在凤台抚琴的时候,有没有害怕?”

“你真想知道?”

“是啊。你真的不会害怕吗?我十二岁的时候,看到陌生客人都会脸红呢。”

“当然害怕,害怕极了。”他一本正经道,“台下聚集了全长安的世家小姐,我怕她们都围上来,吵着要嫁给我。”

“……”猝不及防,陆晚差点没栽倒。

第200章 大婚

转眼间,便到了晋王殿下的大婚之日。

府中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生怕出一点儿差错。陆晚心知裴郡主若进了门,第一个要收拾的人定然是自己,可眼下的境地艰难,她除了晋王府,也没地方可去。

所幸的是萧令似乎也考虑到了她的处境,大婚的前一夜,还特意派人过来叮嘱她要小心。

陆晚的确已经很小心了,呆在房间里就没出过门。

然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吉时一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长长的迎亲的队伍向王府缓缓走来,陆晚推开窗,往远处那么一瞧,就暗叫不好。

长公主被人前后簇拥着向她这边走来。

陆晚霎时间就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要炸了。

婚宴都摆在前院,长公主带着一堆宾客往这边走是干什么?

若说整个长安城没人敢惹的女人是裴嘉月,大家多半是了然于心的哦一声然后丢下一句“娇蛮任性”,可若提到裴嘉月的母亲,清荣长公主,大家只能白着脸讨好一声“长公主威武”“长公主霸气”“长公主千岁”。

毕竟这位本朝唯一的长公主,当年为了让皇帝能顺利登基坐上皇位,忍辱负重下嫁给了裴家。凭着这一点,就算是她在宫里横着走,皇帝也要让三分。

长公主这么多年来,唯一受过的两次气,一是当年因为花灯事件,顾侯爷为了替家奴报仇拔剑相向,二就是几个月前裴嘉月选妃事件,萧令为了护着陆晚把长公主的护卫绑了打了扔了。

前者,顾家已经灭亡了。

后者,萧令不仅仅好好的,陆晚也还住在王府好好的!

岂有此理!

一想到自己金枝玉叶的女儿竟然要输给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清荣长公主便气打不一处来。

从来只有她家欺负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站到自己头上了?!

宫里的裴贵妃都治不了你了是吧?

本长公主就不信揭不了你的皮!!

“这湖边风景倒是别致,在这里摆上几十桌挺不错的。”

“哦,本宫看着那花园子里可以搭个戏台子,叫小戏子们来唱几个曲儿也是极好的。”

“对了,花姑姑啊,你是王府的大掌事吧,以后府里的丫头都给本宫好好调教调教,别得了空就往殿下面前凑,明白没?”

长公主站在园子里,指手画脚这么一交代,府里头的下人们如临大敌忙得团团转。

搬桌子的搬桌子,传菜的传菜,不一会儿,整个花园便布置好了。

园子里全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聚在一起,等着喜宴开始的空儿,叽叽喳喳开始攀谈寒暄了起来。

欢声笑语飘进翠烟榭,陆晚在阁楼上听着,不外乎是一些溢美之词,诸如琴瑟和鸣夫唱妇随之类的,然后就是拉着攀比谁谁的衣裳好看谁谁的首饰精美。

当然,有心之人便会将眼睛有意无意地往翠烟榭上瞟,暗搓搓地等待着好戏马上开场。

萧令为了陆晚拒绝皇帝赐婚的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长安城,然而,在大家都认为他会和皇帝死磕到底打死都不肯接受赐婚的时候,没想到婚事就这么成了。

可听人说呀,这叫陆晚的丫头,还依旧住在晋王府里。

这还了得!

简直是登堂入室!鸠占鹊巢!

长公主您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这么行?

于是,席上就有人开始阴阳怪气地议论开了:“那个叫陆晚的呢?今天是殿下和郡主大喜的日子,她怎么不出来喝一杯?”

“是啊。这样大的喜事,长公主都来了,她还不出来请个安,未免也太轻狂了!”

“你懂什么,人家不出现才是对的。”

“难道殿下这是准备金屋藏娇?”

议论之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难听,长公主“啪”的一下将酒杯放下,喝令道:“来人,给本宫把那狐媚子请下来!”

话音刚落,陆晚已经从假山后走了过来。

“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众人盯着站在眼前的人,衣着普通,妆容素净,举止端庄。论理,是怎么也挑不出毛病来的。

然而,长公主一向喜爱奢华,一眼扫过去,见到陆晚这稍显单调的打扮,眼睛里就更加要喷出火来:“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穿这么素,你这安的什么心哪?!”

“长公主若不喜欢,小女子去换一身便是。”

穿好了不行,穿差了也不行,总之,人家要挑毛病,她能怎样?绿蜡气得眼睛都红了,小声嘟囔道:“这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别在意。”陆晚道,“咱们听着就是,又不会少块肉。”这种时机,她是能避则避,尽量不给长公主有挑事的由头。

“躲不过的!”绿蜡有些焦急,“今天整个府里都在忙,没人注意到咱们这儿,长公主行事向来蛮横……”

“不就是换衣服么?”陆晚捏了捏她鼻子,“反正穿什么都无所谓,有什么好争的。”

说话间,已经换好了一身八成新的衣裙。

这是她在吴郡时候穿的。

长安女子喜欢奢华富丽,吴郡女子喜欢婉约娇俏,因此颜色大多比较鲜嫩。

这衣服往身上那么一穿,整个人的气势便更清新雅致了几分,这种打扮,说不上特别好看,也不会有任何惊心动魄的美艳。

人间四月芳菲尽,烟雨江南的湖面上,那划着小舟,荡荡悠悠隐没在荷叶之中的,便是吴郡年轻的女孩子们。

不媚不俗,不卑不亢。这身打扮更加挑不出毛病。

可是长公主存了找茬的心,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上上下下盯着她看了半晌,长公主哼了一声,直接吩咐道:“宴席烦闷,陆姑娘不介意献舞一曲吧?”

“……”陆晚有些无奈。

虽然也是闺门小姐,然而陆扬却并不以女子标准拘束她,因此,她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读书写字上面,对歌舞却了解不多。

园子里坐满了贵妇小姐,都围在长公主旁边等着看好戏。

“想骑在郡主头上?也不看看长公主您的身份!”

有人一边吃着瓜果一边火上浇油,“我看呀,她压根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

第201章 江山万里,不如你。

“我觉得啊,倒不是她不肯跳,而是真不会跳。看看她那弱不禁风的身段,这哪里是跳舞的料啊……”

“也是。”长公主讥笑,“小门小户的女孩子,哪里有学习歌舞的机会啊。”

“长公主殿下。”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陆晚道,“小女子确实不太精通歌舞,可既然长公主有这份好心情,那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是吗?”长公主抬眼,“来人哪,陆姑娘要献舞了!”

丝竹之声响起,数位舞女手持乐器缓缓步入园中。

陆晚无奈望天,连舞曲都早就给她选好了。

这曲调一响起就是人所皆知的《凤求凰》。

先不说她对这个舞蹈了解不多,凤求凰是群舞,她一个人,怎么跳?

眼见陆晚站在园中,迟迟没有移动脚步,众人脸上顿时浮现满满的讥诮,你一句我一句,开始嘲笑。

“啧啧啧,凤求凰都不会跳?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就是没见识!殿下也就是一时新鲜罢了,只有郡主那样名门望族的姑娘,才是天生的王妃呢!”

“是啊!我还以为有天大的本事呢!没想到啊!这也配和郡主比?”

“是啊。”长公主斜眼看过来,“小门小户的毛丫头,也配和我的嘉月争高低?”

“就是就是!连跳舞都不会哈哈哈哈!”

众人拍桌大笑,全然不顾陆晚就在眼前。

只是,笑着笑着,她们的笑容就凝固了。

陆晚诧异转头,便愣住了。

一身大红喜服的萧令站在身后。

他平时都是一身月白或素色,咋一看这红色,鲜艳夺目,配上那张略显清冷的脸,堪堪压住了炫烂,反而更显俊雅。袖口的吉祥如意纹与下摆的双龙戏珠,又透着几分威严,这么个人负手往那儿一站,整个园子里的莺莺燕燕花红柳绿便都逊色了几分,黯然了几分。

扫了一眼陡然安静的众人,他道:“长公主难得有此雅兴,不如本王献上一曲,如何?”

偌大的园子里,骤然静得只能听见鸟雀儿啾啾的声音。

众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彼此。

她们没听错吧?

晋王殿下要抚琴了??!

天啊,自从凤台抚琴之后,晋王殿下已经多少年没有摸过琴了??

她们今天是走了什么运啊!竟然能亲眼见到他抚琴!!

“取本王的琴来。”不待长公主回答,他又道。

这这这……这不是做梦吧!活在说书先生话本子里的凤台抚琴,每个人都耳熟能详,就是没能亲眼目睹!

然而今天,能近距离看到这惊天动地的一幕,怎能不激动、不震撼!

贵女们抚着胸口,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还是按耐不住心底的欢呼雀跃。双眼发光,期待不已地望着晋王殿下,哪里还记得什么要看陆晚出丑?

众人呆呆地看着萧令,看着他拂衣落座,看着他修长手指按在琴弦上,再看着他合上双眼凝神深思。

“若能得他如此相护,做不做王妃,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群里,忽然有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啊。倘若他心中没有你,就是做了王妃,又有什么意思呢?平白增加伤感罢了……”也有人替裴郡主惋惜。

长公主沉着脸,狠狠地朝这些人瞪过去,然而根本没人再理会她。一股无名的怒火在胸口翻江倒海,甚至冲上了她的头顶,让她头晕目眩。

难道就没办法治得了这个狐媚子了!!

不不不,她得冷静!

调理好呼吸,萧令抬手,第一个琴音响起,便叫人心里一颤。

陆晚一愣,怔怔地看向他。

只是调试琴弦,便能发出如此穿透人心的调子。

也难怪当年敌国使臣会佩服得五体投地,止干戈,休战事,两国从此交好。

琴声缓缓而出,整个园子的人好像突然变哑巴了,没有窃窃私语,没有酒席宴饮,更没有什么你争我斗。

心随曲动,陆晚缓缓举起双袖,轻柔起舞。

琴音如泣如诉,舞姿紧紧相随。

萧令抬头,四目相对,大红的喜服映照着他墨色的眼眸,竟然是无边无际的落寞。

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

无限爱慕怎生诉?

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本是柔情百转的曲子,然而从萧令手指间流淌而出,竟是如此凄然。

旁边站着的绿蜡,看着陆晚有些寂寥的舞姿,听着这有些悲伤的曲调,再看着眼前的这两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觉得心里一阵难过。

座上贵客都是懂得乐理的人,此情此景,心里忽然一疼,几分悲切涌上来,眼泪扑簌簌地就不知不觉滚落了下来。

今日是晋王大婚,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明明是良辰美景,为何她们心底就感觉不到一丝喜气呢!

无情难奏凤求凰啊……

听过无数的曲子,然而能让人泪眼朦胧的,只有这一次。

陆晚双眉微皱,舞姿也越来越显得孤独。

他的琴艺果然极为出色,然而,作为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从小锦衣玉食的天潢贵胄,为何会有如此悲切的心思?

像是猜中她心中所想,萧令又深深看了她一眼。

曲如死别,舞似生离,席上所有人都忍不住偷偷拿了拍子擦拭眼角。

呈现在眼前的不再是满目的张灯结彩,而是孤寂的金殿玉阶。

烛火摇曳中,似乎有人两鬓霜白独坐高台,抚摸着一卷又一卷泛黄的纸张,沉吟不语。

转身登上高楼,道寡称孤,然而回眸四顾,却再也找不到梦里那张熟悉笑脸。

天地苍茫,两相望。

江山万里,不如你。

音止,舞停,萧令望着眼前这人,觉得嗓子发紧,胸口起起伏伏,深藏的情绪如同奔流不息的潮水,反反复复,让他无法呼吸。

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

从今天以后,他有了王妃,有了家室。

而她,依然是那样心思纯真的少女。

他垂眸,看向放在琴弦上的手指。

为什么这双手,竟然会弹奏出如此悲切的曲调?

他从习琴起,就擅长这曲凤求凰。然而每次弹奏,都是心如止水。教他的琴师连连摇头,说技法纯熟,却是止步于心法。

言下之意是说他内心太过平静。

可今天的琴声,哀呜婉转,悲凉反复,让人如此心绪难平。

像他一直说的那样,在他这个处境,娶谁,不娶谁,都不重要。

然而有谁知道,他其实很想放纵一回,自私一回?

陆晚站在他面前,仿佛也沉浸在刚才的琴声中。半晌才喃喃道:“难怪当初殿下能够一曲琴音让两国休战,原来如此……”

绿蜡偷偷擦了擦眼泪,对穆冉小声道:“我怎么听着殿下这琴音很悲伤啊?今天不是大喜的日子吗?为何这么伤心呢?”

穆冉挠挠头,两眼望天:“我也不知道啊。主子的心思,难猜啊!”

“好你个狐狸精!”一个红色身影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将众人从怔愣中惊醒。

陆晚听见这声音就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然而,还未避开,一身喜服的裴嘉月疯了一般冲过来,举手一个耳光就要向陆晚打去。

第202章 王昭仪

“裴嘉月!”萧令霍然起身。

疾风起,手掌落。几乎是没有任何退让余地,这一巴掌不偏不倚、干净利落地,甩在了他脸上。

“啪!”清脆至极的声音,让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陆晚不可置信地掩着嘴,裴嘉月真真是被惯坏了的大小姐啊。说翻脸就翻脸,说动手就动手,可晋王萧令作为皇子,怎么会忍受这么个娇蛮任性的女人?

果然,萧令一把抓住她手腕,警告道:“裴嘉月!你疯了?”

像是被冻僵了的冰人儿,裴嘉月被他喊得哆嗦了一下,然而下一刻便是寸步不让:“你还要护着这个贱人?”

“……”

“嘉月!”长公主的声音响起,“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不在房里呆着,出来跑什么?你看你,盖头也掉了,妆也花了,还有点王妃的样子吗?快回房去!”

这话把裴嘉月从惊愕中喝醒,她双眼通红,抓住萧令衣袖大哭道:“你娶的是我!我才是你的王妃!今天是我们大婚之日!这样大喜的日子,你不陪我就算了,却在这里和她弹琴跳舞!让我一个人傻子似的等你!”

看着平时捧在手心的女儿如此委屈,长公主气得心口抽痛,愤怒像是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她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狠狠剜了陆晚一眼,嘴里却向裴嘉月厉声道:“多大的事!也值得你这么哭哭啼啼的?你是郡主,又是明媒正娶的王妃,谁敢让你不舒心,要打要杀,吩咐下去一句话便是!”

这话说得,仿佛这是她的地盘一样。

然而对于长公主来说,天下没有她不能嚣张的地盘,毕竟在皇宫她都从没客气。

然而,她忘了,这是萧令的晋王府。

顾家和裴家的恩怨一直压在晋王殿下心头。

萧令的脸立即就沉了下来,从裴嘉月手里抽出袖子,寒声道:“这是本王府中私事,不劳长公主殿下烦心。”

“你说什么?”长公主气得直哆嗦。

“本王说,这是府中私事,长公主无权过问。”声音冰冷,“要打要杀,也需得本王作主。”

“你……我才是你的正妃!她算什么东西?!”裴嘉月恨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今天是大婚之日,你和她弹琴作乐就算了,还这样明目张胆的护着她?”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萧令就更加生气,他为何会和陆晚弹琴跳舞?如果不是他一直派人在翠烟榭盯着,只怕长公主早就把陆晚生吞活剥了!

心里头烦躁得很,萧令便更没几分好脸色:“郡主放心,等陆大人出狱,陆姑娘便会搬走。穆冉,郡主累了,扶她回房休息!”

说罢,拂袖就走。

然而,刚刚抬腿,迎面就有侍卫匆匆来报:“殿下!圣上传殿下即刻进宫!”

萧令匆匆赶到景阳宫的时候,皇帝正在火头上,寝宫里跪了一地的人,大气儿也不敢出。

萧令的记忆中,皇帝上一次这样震怒,还是因为顾家谋逆案,然而当时他也只是摔碎了一地的瓷片。

可是这次,皇帝抽出了长剑,将所有看着不顺眼的东西都砍成了两半。

他一只脚刚刚踏进半步,皇帝突然唰地将长剑掷了过来。

他朝后一倒,三尺青锋就擦着眉间而过。

“滚!!”皇帝双手撑在御案上,气喘吁吁的吼,“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们!”

“……”萧令顺势就跪在了皇帝面前,“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眼通红,瞪着萧令一言不发。

跪在一旁的王昭仪沉默着起身,将那把险些伤到萧令的剑捡起,再把它小心收回剑鞘,重新挂好。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动作轻柔,神情平静,就连自己额头不断在流着鲜血都不在意。

捧起案上的青花小碗,跪在皇帝脚下,她柔声道:“圣上,先喝点参汤吧。臣妾特意给您熬的。”

眼角瞥了瞥她额头那一抹殷红,皇帝微怒:“叫你退下,你怎么还不走?”

王昭仪声音依旧是柔柔的:“臣妾走了,圣上的气消不了怎么办?圣上心里不好受,臣妾回去也不安的呀。”

皇帝伸手一指御案:“你先退下。”

“好。”王昭仪将碗搁在案上,却并不急着走,而是握住皇帝的手检查了一遍,“圣上伤着了。臣妾给您包扎一下吧。”

皇帝半眯着眼,看着她拿来医药箱。

方才拔剑掷向萧令的时候,手心擦破了一点小口子,比起王昭仪额头那道被茶盏砸破的伤口来说,十分微不足道。

王昭仪永远是这样不急不躁的性子,温柔得仿佛不像一个正常人。

任何时候都是选择逆来顺受。

皇帝对女色向来平平,也不怎么喜欢选秀,后宫里头来来往往的都是那么几个老人,王昭仪便是其中最普通的那个。

容貌平平,出身低微,宠辱不惊,生死看透。

如果说后宫女子都是花,那么她便是那最不起眼的草。

从未有过风光无限好,却也从未堕入绝境。

她动作轻柔给皇帝上好药,自己的伤口一直滴着血也没管,默默地收拾好一切,再悄无声息地退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只是在经过萧令身旁的时候,她微微张了一下嘴唇,看那口型,是两个字:“西凉。”

萧令会意,然而依然不动声色,跪得笔直。

王昭仪能得宠幸,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她曾是顾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这点大家都懂。

顾皇后会调教人,宫里凡是服侍过皇后的人,都是打心眼里对这后宫之主敬佩有加的。

当年萧令意外落水,便是王昭仪冒着生命危险救上来。

那天,晋王萧令躺在病床上,还是美人位份的王昭仪亲自煎了药来喂,小皇子还有几分阴骘和戾气,抬手就把汤药给摔在地上,只吐出一个字:“滚!”

母后的死,让他不再肯轻易相信任何人,这后宫之中,每一个表面看起来善良的人,都很有可能会是害死自己的人。

王昭仪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平静地将碎片收拾好,出去又煎了一碗药来。

小皇子看都没看一眼,小手一挥,第二碗汤药又打翻在地。

王昭仪什么也没说,只是摸摸他的头,半个时辰后,又捧着第三碗药进来。

直到砸了第九碗的时候,这位相貌平平的王昭仪看了小皇子许久,突然就红了眼眶。

她说:“别伤心啊。”

他抬眼,充满了恨意:“我差点丢了小命,然而你却因此抬了位份,你到底打的什么注意?!”

她温柔地笑了,轻声道:“我们要是不好好活着,谁来给顾皇后申冤啊?”

捧着这第九碗药,饱受算计,对这皇城爱恨交加的小皇子终于哭了。

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碗里,混合着苦涩的药汁,侵蚀过喉咙,直抵入心脏。

这是顾皇后去世之后,他一直强忍着的泪水。

当时他骑在马上,远远望着母后的灵柩远去,没有掉过一滴泪。

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能。

第203章 谁勾引的谁

晋王府。

一位白衣飘飘的美貌女子走进大门。

这女子有一双极为独特眼睛,碧蓝的瞳孔仿佛来自修罗地狱,多看一眼便会勾魂摄魄。她便是温香楼的仙羽姑娘。

大家都知道,温香楼的仙羽、红袖两位姑娘,是晋王殿下面前唯二亲近的女子。因此,她一进门,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然而,在这些充满了艳羡、惊叹以及妒忌的复杂眼神中,她径直走向了陆晚。

“什么意思!今天是郡主和殿下的大婚之日,仙羽姑娘来王府,不是为了贺喜,而是为了那个姓陆的丫头?!”磕着瓜子的贵妇们愤愤不平。

“太过分了!裴郡主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有人一掌拍在桌上。

“是啊,眼里还有新娶进门的王妃吗?!这是欺负裴郡主呀!这长公主也能忍?要是我可就忍不了!”

仙羽是来给陆晚送东西的。

一对陶瓷的小人儿。

目光若有似无地在陆晚脸上扫过,仙羽柔柔笑道:“果然是个美人坯子,怪不得叫人挂在心上呢。”

陆晚捧着这对来自西凉的礼物,短暂的惊喜之后,便有些惊讶:“仙羽姑娘怎么认识子云哥哥?”

“前些日子去西凉看望师傅,谁知道路上马车坏了,我们几个弱女子束手无策正发愁呢,可巧周子云经过,一眼便看出来我们是长安来的人,二话不说帮我们修好了马车,然后一问,得知我与晋王有几分交情,这才托我给姑娘送了礼物来。”

对于这套说法,陆晚是半信半疑的,然而看向手中的那对小瓷人,她心中是万分惊喜的两个人头上都簪了一朵花,小人儿一个托腮一个扎着马步,这是小时候的她和周子云。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陆晚记得,后山有片桃花林,周子云淘气,老带着她偷偷溜出去玩,还把树上的鸟窝中的幼鸟偷偷调换,然后躲在林子里等着两只母鸟打架。

玩累了从桃花林里钻出来,一抬头便看见对方头上掉落的桃花。

“哈哈哈,子云哥哥你戴着桃花真好看!”她笑弯了腰。

“你也好看!”年幼的他眼神亮晶晶,“咱俩头上一人一朵花,像不像成亲的新郎新娘啊?”

“胡说,新娘子才不戴花呢!新娘子戴的那是盖头!”

他当时很认真地道:“才不是呢,西街的李秀才上次娶他娘子,就是戴的花!”

“这样啊?”陆晚若有所思,“那我们都戴了花,算不算成亲啊?”

“不算!”周子云一副大人的样子,“要拜了堂才算成亲!”

陆晚很生气,瞪着他就哼哼:“我不管,我说算就算!”

他一拍手,叫道:“不如我们现在就拜一个?”

小陆晚也拍手:“好呀好呀!”

两个人对着桃花树就拜,嘴里还念念有词。

后来再长大了些,她看书才知道桃园三结义的故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子云哥哥,刘关张才拜桃树呢!!哈哈哈!”

当时周子云嘟囔着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

她再问时,他就红了脸,怎么也不肯说。

然而现在她拿着这一对小瓷人儿,忽然就明白了。

嘴角情不自禁浮现一抹笑容,他原来一直都记得。

真好。

东西是谁送来的有什么要紧呢?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人知道这个小故事。

于是,仙羽回去的时候,陆晚十分感激地将她送上马车,又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她。

然而,转身回房,正想找个盒子把小瓷人装好,门口就站着几个家奴。

“陆姑娘,长公主有请!”

“你好大的胆子!”花厅里,长公主坐在雕花的椅子上,看着她冷笑,“男女私相授受,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把东西交出来!”她厉声道。

陆晚紧紧将那对小瓷人护在怀里,警惕地后退一步。

“好啊,勾搭令哥哥就算了,竟然还勾搭了西凉的男人?”裴嘉月掂量着手里的软鞭,“像你这么放荡的女人,你说,要是让令哥哥知道,会怎么看?”

陆晚还在思量怎么答话呢,听见这话,脸色就沉了沉。

“我没有勾搭谁。”她抬头,大声地说道。

花厅里的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这丫头真以为自己是谁?仗着有晋王殿下护着,连长公主和裴郡主都不放在眼里?!

脚步又往后退了一步,陆晚一张脸上满满的都是认真,直视着裴嘉月道:“我没有勾搭晋王殿下,也没有勾搭西凉的男人。”

陆晚本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清白,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

然而,这话在裴嘉月听来,却甚为刺耳。

这女人是在向她挑衅!是在炫耀自己有多会勾人!

可不是吗?!在她的大婚之日,和晋王殿下弹琴跳舞,好啊,真是好一出夫唱妇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贱人才是王妃呢!

“你没有勾搭晋王?这意思是晋王勾搭你了?”裴嘉月重音狠狠落在“你”字上,挥手一鞭子就要抽下来,“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曾经挨过这鞭子的痛,陆晚对裴嘉月早有防备,身子反应比她鞭子更快,迅速一退就躲过了这一鞭。

“哗啦”软鞭带着寒风扫了个空,力道没收住,直接就抽在了对面的架子上,几只薄胎的瓷瓶瞬间粉身碎骨。

陆晚倒抽一口凉气,这王府里摆放的瓶瓶罐罐,都是价值连城的啊!

而裴嘉月看都没看一眼,又是一鞭子抽来:“谁给你的胆子,本郡主打你,你还敢躲?”

“郡主要生气也得有个理由吧。”挡住她挥来的长鞭,陆晚道,“郡主说我勾引殿下,根本没有的事情,我当然要澄清啊。再说了,郡主既然对殿下一片真心,便应该相信他才是,就算不在意我的名声,郡主也要为殿下想想啊。”

“你的名声?”裴嘉月怒极反笑,伸手就揪住了陆晚的衣领,“那么我问你,是谁出事了要殿下救啊?是谁赖在晋王府不肯走啊?又是谁今天在花园里和晋殿下弹琴跳舞啊?”

长公主直皱眉,对裴嘉月的表现很是不满意,当然,她不是因为别的,完全是因为觉得不够狠辣。

第204章 来人啊,陆晚咬人啦!

手掌在桌上一拍,长公主道:“来人,把她手里的东西拿下!”

“是!”几个老嬷嬷应一声,上来就准备动手。

“别碰我!”陆晚被逼得无处可躲,顺手拿起桌上一只花瓶,环视厅中所有人,“长公主殿下,我知道您不喜欢我,想教训我,这便罢了,但是,说什么也别想拿走我手里的东西!”

这一副随时都要拼命的架势,让几个嬷嬷惊了惊,不由自主地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缓缓击掌,笑得很是阴森:“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她转头,满脸怒容,“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是!”几位裴家的老嬷嬷得了主子的吩咐,顿时撸起袖子就朝陆晚抓去。

这种情形,如果是平时,陆晚可能就默默承受了,或者是先拖延时间。然而今天不同,她一心想着不能让人把小瓷人抢走,生怕被人碰了砸了,然而那几个老嬷嬷二话不说就扑了过来。

前有恶奴,后无退路。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劲儿,顺手就将手中的花瓶,狠狠朝着冲过来的嬷嬷们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脆响,上好的瓷器劈头盖脸落在了老嬷嬷的脸上。

“放肆!!你竟然敢打本宫的奶妈!!”长公主手中的茶盏飞了过来。

陆晚急忙避开,慌乱之中再顾不上什么仪态,顺手捞到一只玉杯又扔了过去。

“还愣着干嘛!你们四个人还治不了这么个野丫头不成!”长公主气得发抖。

陆晚被逼得缩在墙角,身后正是摆放玉器珍宝的博古架,顺手摸到什么就砸什么,顿时,冲上来的几个嬷嬷们便被砸了个头破血流。

“贱人!你给我住手!”见几个老嬷嬷根本抓不住人,裴嘉月挥着鞭子又杀了过来。

陆晚顾此失彼,背上挨了一鞭子,火辣辣的疼,眼看手中小瓷人就要被夺走,她又气又急,张嘴一口就咬在了裴嘉月的手背上。

“你这个贱人!!你敢咬我!?娘!她咬我……啊啊啊啊你快松口!!”

霎时间,整个王府就热闹了,哭喊声、尖叫声、瓶瓶罐罐落地的声音,响彻天空。

长公主仗着有几个嬷嬷人多,想直接把人制服,然而怎么也没料到陆晚还有这种不要脸面的打法,这急眼了跟狗一样的咬人,哪个名门望族的闺秀做得出来!

然而陆晚不是世家大族,自小成长在江南吴郡小城,也没有被逼着学过什么严苛的规矩。

所以为了自保,体面不体面有什么重要!?

身份高贵的长公主来不及嘲讽野丫头的卑劣行径,只看见裴嘉月手背上鲜血淋淋的事实,终于尖叫道:“来人啊,快来人!陆晚咬人啦!快叫侍卫来!”

可陆晚非但没有松口的迹象,反而挤出了所有力气,凝聚在牙齿之间,生怕一个不小心裴嘉月有了力气反击。

长公主气得要炸了,怒喝道:“来人!快来人!把她给本宫往死里打!”

几个老嬷嬷都是身强力壮的,在裴家横行霸道惯了的,本来也没想过在晋王府要收敛一点,有了主子这句话,索性就一齐冲了上来,抡起袖子按住陆晚就打。

陆晚被人死死按住,挣脱不得,只能趴在地上,保护着那对小瓷人躲过无数的拳头。

老奴们身体健壮,力气又大,横跨坐在陆晚身上,下死手照着她白皙的脸掐了下去。

平时欺负小丫鬟是老嬷嬷们的强项,更何况是面对柔弱的姑娘。老嬷嬷们下手更狠更毒,直恨不得将那张狐媚脸给撕烂!

陆晚一言不发,攒足了力气都使在牙齿上,就是咬着裴嘉月不肯松口!

半个时辰后,衣衫凌乱、伤痕累累的陆晚被几个嬷嬷揪住头发,跪在了长公主面前。

手背上掉了一口肉的裴嘉月气得跳脚:“我要进宫!我要禀明圣上!我要让圣上赐你死罪!!!”

至始至终都紧紧抱着那对小瓷人的陆晚,额头上流着血,脸颊上青块紫一块,然而一双眼睛却是亮得吓人。

长公主看了就莫名厌恶,她当即就道:“堵起嘴来!给我打死!”

“遵命!”

夜幕降临,萧令跪在景阳宫,正聆听皇帝训话,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心头一紧。

微微皱眉,没来由的就想起那张眉目生花的脸。

有些懊恼,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会突然想起她?

他跪了足足一个时辰,皇帝不说话,他便不多问。

此时皇帝正拿着那把天子宝剑,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这剑是他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东征西战的时候用的。

他登基以后,这二十三年中,便再也没有摸过刀剑,坐在这皇城之内,与朝堂百官周旋,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他也是熟读兵书运筹帷幄在战场上厮杀过的。

也许是他老了,他今天提起剑的时候才发现,这把曾经陪伴他出生入死的剑,特别的沉重。

他举着这把剑,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王季,把刚刚收到的军报拿给晋王。”

萧令展开那封加急的信,仔仔细细看了两遍。

鲜血仿佛凝固,四肢冰凉一片。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更冷:“按兵不动,楚王这是要挟圣上?”

大军压境,边关告急,北戎公主带领的八十万大军就在西凉城城门下驻扎,凉州各地的百姓纷纷四处逃难,西北全线陷入混乱。

这种时候,他手中只有这二十万的兵力,竟然跟皇帝提要求?

要求恢复裴贵妃的六宫之权,恢复裴延盛的尚书令之职。

军报末尾,楚王字迹一笔一划,仿佛力透纸背:“儿臣所求,为报母恩,仅此而已。”

皇帝冷笑:“这都是你捅的好篓子!朕召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如何收场?”

他一字一顿,如同一只盛怒之下的老虎:“看看吧,看看你干的好事!为了争一时之气,铁了心要将裴家拉下,什么叫制衡,什么叫顾忌,什么叫大局?”

“你告诉朕,你说,是什么让你这么着急要推翻裴家?”

萧令紧紧捏着那封军报,一言不发。

第205章 请旨西凉

“什么是奸臣?什么是忠臣?忠臣就一定利于天子?奸臣就应该除掉?”

积攒了多时的怒气在顷刻间爆发,“愚蠢!幼稚!作为皇子,你却如此的感情用事,楚王是什么?是一头猛虎!一头随时都要称王称霸的虎!朕几多顾虑着他,你倒好,你还要去逼他!”

萧令跪得端正:“父皇,儿臣并没有逼他。”

“哼……”皇帝气得拍案而起,“你当然没有逼他,你这是在逼朕!你为了洗清陆扬的冤屈,一股脑儿将证据都公之于众,逼得朕不得不惩戒裴家!”

“你以为朕不知道是裴家在打压陆扬?你以为朕看不清你们的明争暗斗?朕为什么要压着陆扬?”

皇帝气势如虹,“是楚王!他手握着西凉重兵,你敢让裴家受气,他就敢举旗叛变!割据西北、拥兵为王,与朝廷长期对抗,还有比这更逍遥自在的吗?至于陆扬,这个陆扬安的什么心?当初是他力排众议逼朕放楚王去西凉的!他冤吗!”

心中一震,萧令忽然想起,密探曾查出陆扬有个儿子在楚王麾下……

西北一直是皇帝的心病,毕竟天高皇帝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朝廷命将在外本就不好控制,这么大的一块兵权放在谁手里,都叫远在长安的天子难以安心。

然而恰恰是他无意地一次揭发,触动了楚王拥兵自重的动机。

倘若此时楚王反了,这笔账,也只能算在他头上。

“晋王萧令,逼得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短短的一行字,便能在史书上让他坠入遗臭万年的深渊。

皇帝不肯动裴家,或许是有一定道理的。

然而,就这么让裴家坐大,逼得太子和他无路可退吗?

不,他不会让步。

裴家现在的权力已达巅峰,再这样下去,即使楚王取代太子,也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无上的权力之下,谁人能保证裴家一定终于皇族?

“晋王,你执意不肯退步?”

对上皇帝咄咄逼人的目光,萧令轻轻摇头:“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若这一次退了,以后便是次次退!他不想再陷入被动的处境。

“混账!”皇帝一掌击在桌上,怒道,“你还想着把陆扬弄出来?你还不明白?裴家和楚王掌握着大梁的天与地,你现在要动他,便是天翻地覆,你知不知道!”

“儿臣不知。”

萧令直视着皇帝,回答道:“儿臣只知道,天若敢翻,我便能撑。地若敢覆,我便可平。”

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语气平静,神情清冷。却是一字一顿,犹如一字千金。

皇帝眯眼,审视着萧令许久。

这个儿子资质是最出色的,然而自从顾皇后去世,萧令就变得让人捉摸不透。流连风月,不问政事。久而久之,连他都忘了,当年七岁的晋王,是如何的有着军事上的天赋,忘记了十二岁的晋王,是如何用一曲琴音赢回城池。

“如此……”皇帝冷笑,“你说说,西凉危急如何解除?”

萧令低头不语。

眼下朝廷最能拿得出手的武将,只有楚王。

只是好不容易把裴家的风头压了压,双方已经撕破脸皮,怕是裴家已从暗斗变成明争。

不管是为了陆晚,还是为了太子,陆扬都是一定要捞出来的。

只是,要把这些事情妥当处理好,并不容易。

谢幼亭测的字很准,西北属金,金中有王。

既然是命中注定,不如放手一搏。

收敛了情绪,萧令抬眸朝皇帝道:“父皇,儿臣愿意前往西凉。”

一听这话,皇帝没有该有的欣喜,而是本能的警觉:“你要去西凉?去击退北戎八十万大军?”

“是。”

“哼!”皇帝冷笑,“你就这么一心向着陆扬?宁愿去西凉战场上和楚王争权,也不肯将裴家放过?朕还没死呢,你们两兄弟就要斗起来了吗?”

萧令沉默。

“你之前对陆扬的事情并没有这样上心。告诉朕,是因为那丫头吗?”皇帝眼神冷冽。

脑子里又浮现那张脸,迎上皇帝眼底那一抹杀机,萧令缓缓摇头:“儿臣是为了父皇。西凉是屯兵重地,本就该分权而治。”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儿臣已经娶了正妃,便不会再有旁的心思。”

皇帝定定地盯着他的表情,似乎想从中寻找出一丝破绽。

然而很可惜,萧令眼神一如既往的平淡清冷,没有一丁点儿异样。

或许,是他想多了。但是,那个丫头,他得叫人都留心一下了。

皇帝这么想着,脸上却也不肯露出半点异常:“你既然能这么想,便是好的。朕马上叫人拟旨,你即刻动身,奔赴西凉。”

“是。”

从景阳宫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一阵夜风吹来,心口莫名的又是一紧。

不知为何,今日总有些心神不宁。

他皱眉想着,便扬声对马车外吩咐:“再快些。”

负责驾车的穆冉应了一声,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乐呵呵的想:“这人啊,别看平时对女人冷冷清清的,可成亲了就是不一样。你看,殿下这是赶着去洞房呢。”

马车还未停稳,远远地就看到裴嘉月迎了出来。

“令哥哥,你总算回来啦!”

裴嘉月一见到萧令就眉飞色舞,高兴得忘记了手背上的伤,“圣上也真是的,今天可是大婚之日,连交杯酒都还没喝,就把你叫去宫里……”

不留痕迹地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萧令直觉有些不对:“陆晚呢?”

裴嘉月一愣,继而变了脸,接着声音就有了几分怒气,尖声道:“殿下一回来不问问我,却想着找她?到底谁才是你的王妃!”

微微皱眉,萧令强压下不悦,淡声道:“郡主何必如此,只不过圣上有几句话叫本王带给她而已。”

裴嘉月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骄纵是骄纵,却也干不出多歹毒的事情,可若是有长公主撑腰,那可就不敢说了。

这么一想,他转身便大步向内庭走去。

“殿下!!”还未踏过垂花门,一个人影忽然从旁边冲了上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他脚下,“殿下,陆姑娘不好了!您快去救救她!”

第206章 定情信物碎了

绿蜡披头散发,哭道:“求殿下快去救陆姑娘吧,奴婢刚刚从厨房忙完回来,就看见长公主叫人绑了陆姑娘拖进了后院,奴婢还未来得及叫人,长公主便要连奴婢一起打死!!”

“你说什么?!”萧令猛然回头。

“大胆刁奴!”裴嘉月啪地一掌就扇了过来,抽得绿蜡栽在地上,“殿下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你们家小姐就是这样教的规矩?!”

那两个嬷嬷冲上来要把绿蜡拖走,萧令抬腿一脚就踹了过去。

“不长眼的东西,本王没发话,有你们动手动脚的份?你们裴家就是这样教的规矩?”

两个老嬷嬷被踹得飞出老远,抬起那张被陆晚砸得姹紫嫣红的脸,哭叫道:“殿下,老奴冤”

迎上萧令冷漠如冰的眼神,“枉”字生生被吞了下去。

在裴家专门仗势欺人的老嬷嬷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憋屈。

白白挨了那狐媚子一顿砸不说,还被恶人先告状,挨了晋王窝心子的一脚。

罢罢罢!明天就收拾东西回老家!这陪嫁王府的差事谁爱当谁当!

说实话,看见老嬷嬷那一脸伤痕累累时,萧令是震惊的。

然而下一刻就是怒火了。

裴家的下人向来嚣张跋扈,陆晚那人又弱又傻,打架不会,骂人不会,狐假虎威就更不会。就知道一味承受,落在长公主手里,那还能好到哪去?

甩了衣袖,他匆匆就向内院走。

“令哥哥!”裴嘉月气得不轻:“殿下!你这是要去干什么!今天是大婚的日子,交杯酒都还没喝!”

衣袖带起的风拂过裴嘉月的脸,看都没看她一眼,萧令头也不回:“郡主自己喝吧。”

花厅门口正有婆子守着,远远见着满身杀气朝这边而来的晋王殿下,刚扯开嗓子想报信儿,一只手便捏在了喉咙上:“人呢?!”

婆子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晋王殿下,浑身筛糠一般:“什什什什么、什么人?”

“穆冉。”一把将婆子甩开,沉声命令道:“把这老刁奴拿下。”

“是!”

跟在长公主身边几十年的老嬷嬷凄厉哭喊:“殿下!老奴是长公主的人!怎能如此”

一团破布塞进嘴里,哭叫声戛然而止。

穆冉干净利落的拍了拍手。

再恶的老奴,遇到会武功的侍卫也只能乖乖闭嘴。

萧令抬腿便踹开了门。

然而,下一刻他便愣在了门口。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好几个架子,什么琉璃、玛瑙、花瓶等等,屋子里所有能碎的东西都碎了。

萧令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再看看地上跪着的那人,定了定神,才走过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抬起头来,瞧见他身后的裴嘉月,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收了收,紧紧护着一个什么东西。

“你……”看见她脸上的伤,萧令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就伸手想去察看,然而他刚抬起手,陆晚便像是避之不及一般连连往后退。

“我……”苦笑了一下,这才想起身后站着是已经是晋王妃的裴嘉月,他收回手,道:“我方才听绿蜡说,长公主要打杀你……”

“呵!殿下也不问问为什么要打她!?”裴嘉月打断他的话,“殿下对她倒是一番心思,然而人家心里可不稀罕殿下呢,为了一个西凉的男人,竟然连长公主的奶娘都敢打!”

“西凉的男人?”萧令惊愕。

“殿下果然被蒙在鼓里。”裴嘉月嗤笑,“温香楼的仙羽姑娘来了,说是什么叫周子云的给她送了个定情信物呢!长公主觉得来路不明,想要查验一下结果她……”

没空听裴嘉月添油加醋,他陡然寒了脸:“穆冉,先送郡主回去休息。”

到底谁才是他的王妃!

裴嘉月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脸色,霎时间就变得灰白,像是不相信一般,她扬起脸再次质问他:“今天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你从迎亲到现在,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反倒是一个无名无分的陆晚,你却那么放在心上!为什么??”

泪水瞬间就掉落了下来,裴嘉月发怒的时候放肆,哭起来更放肆:“令哥哥,大婚第一天,你这样做真的合适吗?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罪啊……”

皱了皱眉头,萧令正想劝劝她,然而一贯娇蛮惯了的裴嘉月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委屈,转身一甩袖子就跑了出去。

“穆冉!”萧令无奈,“跟着她,别让她再闹出什么事来。”

“是!”站在门口的穆冉立即飞身上了屋顶。

揉了揉太阳穴,强压下心头的怒意,他向陆晚伸出手道:“周子云给你送了东西?”

陆晚紧紧抿着唇,抬眼看向他,一言不发。

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嘴角上、脸颊上,都是血痕,额头还磕破了一道伤口,红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心口紧得难以呼吸,手指骨节捏得发白,脸上的表情更是冷峻:“是仙羽送来的?”

陆晚点了点头,极小声地嗯了一声。随着这一开腔,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珠儿便掉了出来。

“给我。”他伸手,忽略她委屈的泪水,声音冷的让人如堕冰窟。

“我不!”陆晚断然拒绝,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以为他是来帮她的,以为他知道自己被长公主打了要来救她,然而,他也是来抢东西的?

这是她的东西!

“陆晚,你先把东西给我。”看见她那倔强的眼神,和脸上滚落的泪水,萧令放低了声音。

“不!”陆晚死死握住手里的小瓷人,“这是我的!是周子云从千里之外送给我的!”

“给我。”他道。

听得萧令这不容抗拒的语调,裴嘉月双手抱胸,得意地扬起嘴角笑了。

可如果这时候陆晚情绪稳定的话,肯定能听见他那两个字咬得极重,甚至带着隐隐怒气。

然而此时的陆晚完全沉浸在委屈和愤怒中。

她只不过是收到了一个小小的礼物,凭什么一个个的都要抢!

萧令伸手便去拿。

陆晚十个手指头紧紧握住,怎么也不肯撒手,他便一根根去掰。

“松手。”

“我不。”

“你先给我。”

“不!”

“我没想没收,只看一眼。”

“我不!”

两厢争执中,“啪嗒”一声,那对小瓷人掉在了地上。

四分五裂。

“……”手指一僵,萧令霎时收回手,

第207章 胆子不大,脾气不小

“东西碎了,殿下满意了吗?”陆晚这回没有哭,而是抬眼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眼眸微沉,看她低头去捡碎片,胸口莫名其妙有些沉闷。

是仙羽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生气吧,作为他的眼线,他竟然不知道,仙羽去过了西凉,也不知道她联系上了周子云。

这些他全然不知。

这个仙羽,或许他在第一次怀疑她时就不该手下留情。

陆晚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去探究晋王殿下突然间的冷漠,只顾着默默收拾着碎了一地的小瓷人。

天知道她收到这礼物有多开心,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城,在这充满了危险的天子脚下,只有周子云的存在,能让她有一些盼头。

捏着手里的碎片,仿佛捏着属于很多年前的回忆。

“快来,我烤好的野山鸡!来,鸡腿给你!我对你好吧?”周子云任何时候都很照顾她。

陆晚吃着鸡腿点头:“嗯!子云哥哥最好了!”

周子云仰头躺在草地上,嘴里咬着剩下的鸡翅,声音含糊不清:“唔,你看我对你这么好,以后长大了咱们成亲好不好!”

“嗯?你说什么?”

周子云做了个鬼脸:“啊……我说我想娶你想娶你想娶你想娶你!”

陆晚摇晃着脑袋:“你说什么?风太大了听不见呀听不见呀听不见!”

“哈哈哈哈……”

春风把两个人的笑声吹得很远,遍布了整个山坡。

……

回想起这些,历历在目,泪水忍不住模糊了眼眶。

手指忽然一痛。

瓷片割破了指腹,血珠儿冒了出来。

沉默不语的萧令瞬间就变了脸色:“又伤到了?”

陆晚用手帕包好碎片,转身就要出门。

见她不理自己,萧令下意识就去抓她衣袖:“伤成这样,还跟我生气?”

“殿下请自重。”

冷冰冰的话语,冷冰冰的态度,让他愣了愣,半晌没回过神来。

“……”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冷脸过的晋王殿下,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然而瞥见她满身的狼狈,便还是放低了语气:“你受伤了,先处理伤口要紧。”

说着就去拉她的手。

可是,指尖刚刚碰到她的手背,“啪”的一下就被人嫌弃地推开,惊愕地抬眼,就看见陆晚双手抱胸避之不及的模样。

说实话,陆晚此刻真的不好看,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脸上还有一道道血污,直直地瞪着他,没有半点仪态可言。

萧令见过很多女人,美貌的、聪明的、豪爽的、强势的……但她们看向他的眼神,无一例外都是温柔而喜欢的。

然而此时此刻,眼前这人,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满满地都是……嫌弃。

“……”目光停留在她手中,继而一冷,就为了周子云的礼物,她就这样讨厌自己?

有些微恼,他问:“周子云的东西就这么重要?”

陆晚扭头,转身就朝门外走。

“你站住。”萧令终于忍不住了。

深吸了一口气,本来是对仙羽的不信任才执意要去看看那对小瓷人,然而现在却变成了满满的怒气。

陆晚已经走出门外。

“出了这门就再别回来。”他道。

陆晚猛然转身,抿唇看向他。

“本王已经有了王妃,确实应该与陆姑娘划清界限。”他冷笑看她,“出了这道门,以后都别和我见面。”

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一包碎瓷片,陆晚眼角发酸,隐忍的泪水一直在打转。明明是他们欺辱了她,明明是他摔碎了她的东西,可是,他还这么盛气凌人,还要把自己敢出去。

也对,他是什么人啊,自己又是什么人啊。

就算他偶尔的关心,那也只是心情好时逗弄猫儿狗儿一般罢了。

怎么就敢让堂堂的晋王殿下看自己脸色呢?

咬咬唇,她轻笑:“殿下说的是。”

她的胸口发闷,嗓子发紧,极力忍着不让自己掉泪,可是不知道是忍过头了还是什么,她竟然又想笑。

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情绪,她也不知道如何控制,只知道能忍住不哭已经很难了。

“你是身份尊贵的王爷,是每个人都要仰视的皇子。裴郡主、长公主,都是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是不可触犯的天之骄女。”她缓缓屈膝福了一福,微笑道,“我只是出身寒微的野丫头,不该惹长公主、郡主不高兴。是我错了,不该给晋王殿下添麻烦。”

说完,她迅速转身:“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打扰殿下了。恭祝殿下大婚之喜,百年好合。”

紧紧抿唇,将嗓子里的哭腔压回去,她快步就朝外走。

萧令站在花厅中央,伸手似乎想去拉住她,然而下一瞬间便有残存的理智冒出来,让他怔在原地。

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他不去新房陪王妃、不去喝交杯酒、不去享受洞房花烛夜,而在这里和她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五指张开又悄然收拢,他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僵在空气中。

曾几何时,是谁信誓旦旦说,娶谁都无所谓?

又是谁春风得意自信满满,然而转眼便因为一个眼神而生气?

心中苦涩,萧令吸了一口气,勉强收敛了情绪。

公孙仪正好从外面办事回来,刚一踏进院子,便碰见了双眼通红的陆晚。

“陆姑娘?”

“公孙先生。”陆晚胡乱擦了擦脸,“我没事,就是眼睛不舒服。”

公孙仪看看府中张灯结彩的气氛,又看看四周兢兢战战的丫鬟们,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因为晋王大婚的事情闹起来了?

杀伐决断毫不手软的公孙仪有些头疼。

这丫头,可真是让人棘手啊。

顾不上多想,他转身就步入了花厅。

一进门,便见萧令站在花厅中央,看着墙上挂着的字画出神。

“殿下。”公孙仪轻声提醒,“陆姑娘刚刚哭了。”

“哭了?”萧令转身,眼底满是嘲讽,“只不过是打碎了周子云送的破玩意儿,就要跟我翻脸不认人,本王训了她一句,你看她是什么态度?胆子不大,脾气倒不小!”

第208章 大婚之夜

不过是一件陶瓷的小玩意儿罢了,也值得她这样大动干戈?她砸碎了王府一地的珍宝玉器,他说什么了吗?

想想就气得胸闷,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周子云??”公孙仪眼皮跳了跳,“仙羽姑娘回报,周子云已经取得楚王麾下副将的信任,有仙羽姑娘的美人计在,相信不久就会从军中得到更为可靠的密报。”

“美人计?”萧令一愣。

所以仙羽和周子云偶遇,都是公孙仪安排的??

公孙仪点头道:“最近西凉战事吃紧,北戎公主率领的八十万大军来势汹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属下特意派仙羽姑娘去了一趟西凉。”

“殿下最近忙着大婚之事,属下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也没和殿下报备……怎么了?难道仙羽姑娘反水了?”

仙羽,西凉,美人计……

确实,帮周子云联络远在长安的心上人,这是接近他最好的办法。而周子云出于信任仙羽,才会托她给陆晚带礼物。

是自己多心了,早前因为白玉绫的事件,仙羽自作主张触犯了他的底线,所以萧令便不再信任仙羽,然而作为曾经为自己卖过命的人,他总归是留了几分情义,只是要想再相信便是极难的了。

因此他才会担心仙羽存了害人的心思。

长吐出一口气,萧令这才注意到另外一个事情。

他方才对陆晚的确是太过分了。

想起她刚刚说的话,和那委屈的眼神,萧令心中猛然揪紧,低头想了想,他道:“去翠烟榭把人叫过来吧。”

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主子,公孙仪微微错愕:“殿下,这都天黑了,今天是殿下与裴郡主的大婚之夜,您不去……”

**一刻值千金,不去陪着王妃,还去找什么陆晚过来?

成何体统。

看出公孙仪眼里的欲言又止,萧令揉揉眉心:“总归是我的不是,我以为是仙羽暗中算计,所以才一时着急跟她动了气。”

“殿下……”公孙仪皱眉,方才明明说的是那丫头脾气大,经不住骂……怎么一瞬间就把错误归根于己身了?

这么看来,殿下怕是要栽跟头啊。

不行,一定要想个法子把这丫头从殿下身边支走。

暗道大事不妙的公孙仪还是能沉得住气的,立即领命前去翠烟榭。然而一出门,就撞上了正在四处寻找陆晚的绿蜡。

陆晚不见了。

紧绷着脸的萧令终于稳不住心神了,拿了披风系上就要出门。

“殿下!”公孙仪连忙一把拦住他,提醒道:“今天是大婚之夜,殿下您就别出去了。交给属下就行了。”

脚步一顿,萧令咬牙,“她上次和我闹脾气,便被贼人追杀差点丢了小命,这次指不定又会遇到什么事!”

一想到她在长安遇到的种种危险,便让他胆战心惊,一刻钟都不想再拖延。

“殿下,今日是大婚之夜!”公孙仪再次提醒。

大婚之夜?萧令冷哼,要不是长公主和裴嘉月闹这么一通,又这么会有这样的事!?陆晚先是被长公主打了一顿,一身的伤,又被他气了一通,这种委屈,她得多难受?而且那丫头又爱哭,这会儿指不定哭成什么样了!

陆晚的确是挺难受的,也的确是容易哭。

夜幕降临,酒肆茶楼的灯刚刚点亮起来,她一个人走在热闹的长安街道上,街头人来人往,然而没有一个人是她认识的。

身上的伤口隐隐有些酸痛,这一天她都没吃东西,又累又乏,让她有些头重脚轻。

不知不觉来到一条巷子里,抬头一看,正是父亲在长安购置的宅子。

这里对她来说算不上家。

两扇大门紧紧的关闭着,门口的石头狮子静静地蹲着,仿佛在等候着主人何时回家。

陆晚坐在石阶上,抱着双膝,怔怔望着门口悬挂着的红灯笼。

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冷冷的。

伸手一摸,湿湿的。

她不是才哭过吗?怎么又有眼泪了?

脖子上也凉凉的,再伸手一抹,一手的水渍。

疑惑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下雨了。

风吹得灯笼晃晃悠悠,微弱的光线忽明忽暗。雨水在夜幕之中形成一道水雾,天地之间顿时一片混沌,遮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真是祸不单行。

雨水溅湿了裙角,又湿又冷的气息顺着脚背往上爬,一直蔓延至全身。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贴近大门,头埋在双臂之中,使自己暖和一点。

坐在大门口瑟瑟发抖的陆晚突然才发现,她来长安这么久,唯一熟悉的地方,不是这个所谓的“家”,而是萧令的晋王府。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产生了依赖?

可是他是那样捉摸不透呀,一个不高兴就要打发自己走啊。

说什么喜欢她,说什么会帮她,然而一转眼便娶了正妃,裴家母女合伙欺辱她,他视而不见就算了,竟然还要雪上加霜。

他的话她分明没信啊,她从来没相信他会对她有什么感情,也从未想过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可是为什么就是觉得伤心?

为什么他和那些人一样呢?

而她,怎么就没想过为自己的人生盘算过?还以为这是在吴郡无忧无虑的生活吗?父亲正在牢狱中受苦受累,而她,却依然不谙世故不懂人心,连自己都顾全不了。

不知为何,越想就越委屈,陆晚坐在门口,眼泪再次啪嗒啪嗒滚落了下来。

一阵马蹄的哒哒声传来,陆晚没有理会,只昏昏沉沉地将头埋在臂弯里。然而,头顶的雨忽然停了。

一阵风吹来,清淡的气息拂过鼻尖,陆晚惊讶抬头,就看见一把油纸伞撑在上方。泪眼朦胧地盯着那伞看了半天,再仰头,便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萧令把伞倾至她肩头,雨水打湿了他半边衣袍,他皱眉看着她,一张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

擦了擦脸,陆晚猛然起身,转脸向门不去看他。

“殿下既然要赶我走……”她微微抽噎,分明是委屈,却像是赌气,“现在又来这里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郡主公主,哪里值得殿下特意跑一趟……”

第209章 等我回来(三更)

萧令愣了愣。谁说要赶她走了?不是她生气不理他吗?

然而眼前她这一脸伤心欲绝的样子,倒像是他不理她一样。

陆晚越说越难过,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我知道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不应该惹长公主和裴郡主,可我已经避着她们了啊,我没想要给你惹麻烦,也没想让郡主不高兴,可是你们……”

话未说完,就被人一把拉入怀中。

“对不起。”萧令闷声道,他将她轻轻护在胸口:“是我今天太烦躁了。对不起。”

他说什么??

晋王殿下跟她道歉???

陆晚整个人呆若木鸡,忘了被他抱着的事实,僵硬地看着他。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伤心,郡主那边我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担心。”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声音轻柔而坚定,呼出的气息吹在她耳畔。

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亲密的举动,这样直白的话语,在大婚之夜丢下裴郡主跑出来找她,陆晚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了。意识到萧令这话的意思,陆晚整个人都懵了。

脸上泪水还未干,她已经忘记了刚刚的伤心委屈,怔愣了半晌,她猛然一把推开了他。

“今天是晋王殿下大喜的日子,殿下不去陪晋王妃,跑来和我开什么玩笑?”她往后退了一步,杏眼圆瞪,又羞又怒。

“我没有开玩笑。”萧令道,“这一路过来找你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才明白你为什么跟我生气。不是因为周子云的礼物、不是因为裴嘉月给你气受,是因为”

他抬眸,眼底是无限的柔情,“因为你心里有我。”

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心口一震:“我心里有你?”

“对。”萧令微笑,低低道,“什么青梅竹马的周子云,什么萧萧肃肃松下风的楚王,我从来没有在意过。我在意的只有你怎么想而已。”

陆晚猛烈摇头:“不,你别胡说!我和子云哥哥有约定的!你别以为你是王爷就可以随便糟蹋别人的清白!”

“糟蹋别人的清白?”萧令向前一步,满脸的不悦,“明明是你先糟蹋我的清白!”

“你胡说八道!”陆晚气得不行,“我怎么糟蹋你清白了!?”

“春狩之时,你不慎遭贵妃陷害,闯入我营帐。”他双手按在墙上,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低头细细看她,“你亲口说的,说我好看,还说我笑起来更好看。你这就忘了?”

似乎是回忆起了那天的旖旎,他耳根有些发红,声音有些懊恼:“更可恶的是,我好心帮你,你却乘人之危偷偷亲了我。你说,到底是谁糟蹋了谁的清白?”

“怎么可能!!!”陆晚又羞又惊,连忙用力去推开他。

然而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刚刚下过雨的石阶又湿又滑,心慌意乱中脚下一歪……

结结实实地,稳稳当当地,顺顺利利地,被他眼疾手快地拦腰接住,捞进怀里。

“你……”脸上滚烫一片,她正挣扎着要推开,就听见萧令一把按住她肩头,声音低哑:“别动!”

轻微的颤动从他手心传过来,她能听见他竭力克制的呼吸。

身子僵硬,陆晚紧张抬头,就看见他眼底神色微动,带着从未有过的炙热,定定地望着她。

下一刻,那人毫不犹豫、当机立断,低头压了下来。

他的唇角微凉,带着最后一丝克制,轻柔的吻上她的唇瓣。

全身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从脊背到后脑勺,一阵发麻颤栗,让她不由自主地“唔”了一声。

耳朵里听见这么一声,他心头一紧,近乎本能地,陡然加重力道。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顺势侵入贝齿之间,吮住了舌尖。

萧令低叹一声,仅剩的克制丢在脑后,终究是不管不顾,沉迷了下去。

不是第一次的蜻蜓点水,也不是上一次的狠厉霸道,这一次,萧令拥着怀里这人,缠绵热烈,反反复复,碾压摩挲。

如果说第一次陆晚毫不知情,第二次陆晚又羞又怒,那么这一次则是不知所措。

她的心口砰砰直跳,双手被他禁锢于胸口,挣扎不得,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衣领。

“你真傻。”长长的深吻之后,感觉到她的不知所措,萧令轻轻放开她少许,他的气息紊乱,声音低沉而沙哑,“还说你心里没有我,那你今天为什么这么难过?难道不是误会我要赶你走吗?”

他将头抵在她脖颈边,叹息道:“陆晚啊,你真的好傻。”

一把推开他,陆晚胸口起伏不定,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而那该死的心跳却更加像是在验证他的话一般,不受控制。

“你……”她抚着胸口,努力让气息平缓下来,“你胡说!我心里,怎么会有你……!?”

她正连连摇头急着否认,却看见萧令伸手过来,掌心摊开,是那枚被她扔进湖里的玉石。

“我就要动身前往西凉了。”他道。

“西凉??”

“嗯。”他点头,“明日进宫领命,即刻出发。”

“这个你还是拿着吧。”将玉石放进她手心,合上她五指,萧令深深看着她:“不许再弄丢了,锦瑟湖很深。你知道的,我怕水。半夜在湖底摸石头这种事我可不会做第二次。”

一下子听到了太多震惊的消息,陆晚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至于你爹,出征之前我会和圣上求情,让圣上放他出狱。”

再次惊愕,然而看见他眼底的温柔,鬼使神差的,就捏住了那枚玉石,凉凉的质感碰上她手心热热的汗水,顿时像是心口里掉进了一块宝石,既想收藏,又想抛弃。

她正乱糟糟的,然而他忽然伸手捧着她的脸,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

就在她害怕得想转过头去的时候,结果额头一片凉意,是他的唇落在了眉间。

“等我几个月。”他柔声地道,“等我从西凉回来,好不好?”

这个人,平时有多清冷,此时就有多温柔。

陆晚怔怔地望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210章 太后回宫

翌日,第一道晨光照在皇城门上的时候,是萧令出征西凉的时辰。皇帝即将在太庙召见萧令及全军将校。

沉重的宫门开启,天子的仪仗由远至近,当身穿大红武弁服的皇帝自车鸾上下来,金殿玉阶上跪着的文武百官都有些惊愕。

命将出征礼仪,要祭拜天地,告别太庙,可是皇帝竟然亲自相送,这待遇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要知道,楚王出征那日,皇帝至始至终都未曾露面!

箫令肃然四拜,皇帝缓步走近,将那把属于天子的宝剑收入剑鞘,双手递至这位已年满十七的皇子眼前。

萧令接了剑,再跪拜,然后飞身上马。至乘胜门外,率领所部将士严整有序出发。

礼乐响起,百官紧随其后,簇拥着皇帝仪架登上城楼,目送晋王殿下出了皇城门。

景渊二十四年,晋王萧令被封为征西大将军,由长安出发,率东西二路骑兵合计十二万人,奔赴西凉。

宫城之上,皇帝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久久地不肯离去。

站在后面的文武百官偷偷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对方心里的风起云涌:这一战,晋王若是得胜还朝,怕是没有楚王什么事儿了。

曾经站队裴家支持楚王的官员们暗中使劲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疼痛的感觉让众人幡然醒悟: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脑子进了水?怎么就想着支持立楚王为储君呢?!贵妃再受宠,也只是贵妃,顾皇后虽然离开人世,可皇后之名分没有抹去啊!顾皇后的两个孩子,就算废了太子,不是还有个晋王吗??

看看今天这出征仪式,这排场,这架势,楚王出征何曾有过?偷偷又抹了一把冷汗,替自己的前途担心,自己是不是押错了宝?圣上眼里根本没有楚王啊!

长安城的少女们早早得知消息,天还未亮便在街旁两道远远守着,就为了一睹晋王殿下风采。

“来了来了!”

“快看!晋王殿下来了!”

马蹄阵阵,绣着“萧”字的大旗猎猎而飞,队伍最前头的那个少年,骑着雪白的名驹,一身铠甲,腰佩宝剑,外罩大红披风,俊秀异常的风度,偏偏又是气势威严,霎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对夹道两旁的欢呼喝彩视若无睹,萧令面容肃穆,骑马出了长安城。

直到已经将那城门甩在了脑后,他才勒住马,转头看向那象征着皇权和苍生的城门。

穆冉挠挠头:“殿下,看什么呢?”

萧令不语,视线飞快地在城门旁的人群中扫过。眼眸微沉,似乎有些失望,他迅速调转马头,再次催马前进。

穆冉半猜半疑地嘀咕:“洞房花烛夜都睡在书房的人,怎么还就留心起来了这些花花草草?莫不成是想看看陆……”

“你知道得还挺多。”公孙仪打断他,“什么路啊泥啊乱七八糟的?我看军中还缺个喂马草的,你小子不如”

“不不不!”穆冉立即变了脸,“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昨晚那是我认错人了!”

“知道就好。”狠狠瞪了他一眼,公孙仪催马前行。

穆冉无语问苍天。

冤枉啊!苦命啊!跟着这样一位殿下真是惨啊!

他也不想撞见主子和陆姑娘的那一幕啊,可谁能料到那个公然在夜色中亲吻女人的男人,会是平时不近女色的晋王殿下啊!

作为晋王殿下的贴身侍卫,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自然就考虑出手来个英雄救美什么的,然后美有没有救成他是不知道了,反正当时他就昏过去了。

越想就越觉得冤,不就是亲了一个姑娘吗?被撞见就撞见了呗!主子这也太娇羞了!

看看后头那些翘首争看的女人们,都比他这位晋王殿下热情奔放!

然而这一转头,穆冉的嘴巴便合不上了。

那人群之中,有个身影好熟悉!

不是陆姑娘是谁!

想着将功折罪的穆冉兴奋地抽了马儿一鞭,追上萧令:“殿下,陆姑娘来送您了!”

捏着缰绳的手猛然一顿,萧令欣喜回头。

然而哪里有什么陆晚?

狠狠瞪了穆冉一眼,恼羞成怒的晋王殿下便了脸:“右将穆冉听令!这几日军中战马由你负责照料!”

冤枉啊!比窦娥冤啊!!穆冉欲哭无泪。

的确是该喊冤,因为他刚刚看到的确是陆晚。

然而陆晚的出现,并不是为了来争睹晋王殿下风采的。

昨夜的事情历历在目,回想起来依然心口砰砰直跳,陆晚喝了一口茶来掩饰心底的慌乱,看向眼前这位容貌可以和萧令相比的男子。

“谢先生这么着急找我,到底有什么大事?”

将她的秘密看得通透,谢幼亭折扇轻摇:“太后要回宫了。”

“太后??”就算是对后宫之事知道不多的陆晚,听见这两个字也是惊了惊。

“这位太后娘娘要是想要谁的命,别说你爹,就是圣上也未必能留住。”谢幼亭摇头:“丫头啊丫头,你信不信,太后回宫第一件事就是找你!”

这太后娘娘便是裴延盛的姑姑,也就是说,是裴郡主正儿八经的姑奶奶。

太后人并不住在宫中,但是关于她的故事却没人敢忘记,因为过于狠厉,想起来都会让人后背发麻,所以并没人敢提起。

当年先皇早逝,太子尚未成年,朝政大事皆由裴太后亲自主持。

而这裴太后野心勃勃,堪比吕后武皇,杀伐决断从不手软,从前朝到后宫,无人不是对这位太后的手段百般畏惧。

据说当年有位长相绝美的妃子和她争过宠,这位可怜的妃子只是背着她说了一句:“圣上说我的眼睛是天下最美的宝石呢!”

第二天,美丽动人的眼睛便被挖了出来,直接喂了狗。

又听说在先皇驾崩后,她雷厉风行,将一批曾经明里暗里和自己作过对的妃子,通通拿去殉葬。

如果只是在后宫如此狠毒,那倒还不算什么可怕的大事。

恐怖就在于,她玩起权术来,也是真正的让人心惊胆战四体遍寒。

曾经出生入死为大梁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因为威胁到了她的地位,一个计谋骗进宫中,就悄无声息的送掉了命。

所以即使大家都觉得太后野心勃勃,却都不敢说破,任由其培植亲信网罗党羽,控制朝政。

而并非亲生又从小就活在太后掌控之下的太子,就更不敢有任何异常的心思出现。

这种受制于人的局面,直到清荣长公主下嫁给了裴家,才得以改变。

清荣公主对于权力方面,不如太后有着那样翻云覆雨的手段。可对于男人,却有着出色的驭夫本事,嫁过去不到一年,便让裴延盛对她疼爱有加。

有了裴家的扶持,太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是以在二十三年岁那年,顺利登基为帝,年号景渊,也就是当今天子。

经过近十年的韬光养晦,又加上皇后顾氏一族崛起,皇帝才真正的羽翼丰满,脱离太后控制,得以亲临朝政,而太后也不知道为何,竟然离开了皇宫,迁至洛阳云林山。

如今裴家失宠,楚王拥兵自重,萧令刚刚领兵而出,太后马上就回宫了。

这事情,怎么说都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谢幼亭眼望着窗外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天色,叹息道:“真的要变天了。”

第211章 男宠

辞别了谢幼亭,陆晚转身又去了药铺。

托了晋王出征的福,皇帝总算松口愿意放她父亲出狱,可是在大牢都没任何问题的陆扬,一出来就病倒了。

开了几味温补的药,陆晚匆匆往回走。刚到大门口,便看见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绿蜡一脸焦急地左顾右盼。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绿蜡急忙迎上来,“快上车,太后要召见姑娘呢!”

这么快就回来了?!陆晚心底一惊:“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召见吗?”

“不知道。”绿蜡摇头,“不过今天召见的不仅仅是您,后宫妃子、朝廷命妇、以及一些朝臣的小姐,都被太后叫进了凤章宫呢。应该只是例行入侍罢了,姑娘别害怕!”

听绿蜡这么一说,陆晚一颗心悬得更紧了。

太后一回宫,就要将前朝后宫的女子都一起召见一番,这真是大动作啊。若说是为了给裴家出气要拿她开刀,也不至于要摆这么大架势啊。

“爹爹怎么说?”陆晚把药包交给绿蜡,掀帘上了马车。

“陆大人已经派人联络了定远侯府,一会儿小侯爷也会入宫。大人吩咐了,让姑娘您谨言慎行,若有意外情况,请姑娘听小侯爷吩咐。”

“王瑾?”陆晚奇怪,定远侯府的老侯爷闲赋在家,从没听说与哪个朝臣亲近啊,而她爹这半年大多数时间被皇帝关押在大牢中,什么时候和王家有了交情?

纳闷归纳闷,知道有个人一起陪着,她心里也稍微安心点。

风章宫不仅仅很大,而且规矩异常森严,所有被召见的人都不准携带丫鬟,还未入正殿,绿蜡便被告知留在回廊等候。

有宫女捧着衣裳过来,领着陆晚去偏殿换了,这才带着她匆匆往里面走。

这衣服嘛,质地好、颜色好,款式也是现下最为流行的,穿在身上纤合度,不媚不俗。

陆晚低头跟在领路的宫女身后,看着裙摆上绣着的飞鹤随着脚步栩栩如生,越发觉得头皮发麻。

出入太后宫殿,竟然要换衣服。这规矩是为了安全着想,免得被人携带了什么锋利道具;还是只给她一个人换了,故意要给她设下了什么陷阱?

穿过层层宫墙,又转过了几道回廊,这才来到凤章宫的正殿,建阳宫。

又有两个宫女迎上来,并不多言,只一声不响在陆晚面前铺了个蒲团。

“跪”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

陆晚目不斜视,掌心贴地,端端正正地对着远远的大殿请安。

“再跪”

“请起。”

人还未见着,先在殿外就拜了三拜,拜完之后,并未传召。

太后这宫殿可以说是皇城内最肃静阴森的地方了。即使日头当空,陆晚也能感觉到后背一阵阵的发寒。

在白玉阶上静候了足足半个时辰,忽然有礼乐之声响起,片刻之后,殿门打开,有一对小太监手持浮尘进去,紧接着,又是一对抬着的珍宝玉器小太监进去,直到进去了十几对小太监,紧接着又是小宫女,捧着耀眼夺目的首饰盒,鱼贯而入。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太后刚刚起来梳妆的排场,在太阳晒得蝉儿长鸣不止的时分。

陆晚垂目看着白玉地板上雕刻的凤纹,暗中叹道:“当今圣上是个不喜浮华的皇帝,一切礼仪从简,太后的做法与其说是和皇帝对着干,不如说是从来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也难怪皇帝一直堤防楚王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听见殿内跪倒了一片,齐声叩拜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恭祝太后千岁。”

大殿之内,传出一个威仪又不失平和的声音:“免。”

“谢太后恩典。”

随即,才有内侍拖着尖细的嗓音宣道:“传中书令陆扬之女陆晚。”

接着就有宫女向前带路,陆晚垂目跟在后面,进入了太后的寝宫。

“小女陆晚给太后娘娘请安。”

随着陆晚一跪下,殿内的议论之声纷纷响起。

“就是她?”

“是啊,你没听说么,晋王大婚之夜丢下王妃睡在了书房呢!”

“啧”

上头坐着的人突然开口,声音慵懒低缓:“刚刚嚼舌头的几个都是谁啊?”

瞬间,七嘴八舌的几个女人们身子一颤,手上的茶盏晃了晃差点掉在地上:“臣妾知罪,请太后娘娘责罚。”

上头那人似乎打了个哈欠:“来人,拖出去掌嘴。记得,别吓到了本宫的美人。”

“太……”几个一心想抱裴家大腿的贵妇们刚想求饶,然而一开腔便生生将剩下的几个字吞了下去。

陆晚伏在地上,自然是看不见太后那笑里藏刀的表情,更是看不见几个命妇瞬间就变得灰白的脸色。

殿内瞬间就变得异常安静,太后的声音带着从头顶传来:“起来吧。”

“谢太后恩典。”

陆晚起身,又听见太后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缓缓抬头,就看见一张……非常艳丽的脸。

唇色鲜红,眉眼上翘,双眉之间还点着时兴的梅花妆。

让陆晚愣住的不是太后容貌的年轻,而是她正半卧半躺的靠在软塌上,怀里搂着一位……少年。

裴太后并不在意陆晚的震惊,也没有任何怒意或者难堪,她的手抚摸着少年人结实的胸膛,笑吟吟道:“怎么着,吓坏啦?别紧张,不过是几个男宠罢了,你要是喜欢,本宫可以赏你二十个。”

“小女该死……”陆晚一张脸羞得通红,连忙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小姑娘你怕什么?”裴太后索性将手伸进少年的衣领中,自上而下缓缓摩挲着,“无忧,抬起头来,给陆姑娘好好看看。”

那名叫无忧的男宠跪伏在她身上,听得命令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不仅仅陆晚呆住了,整个殿内所有的贵妇后妃都瞪大了眼珠子,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

“太后娘娘”最先出声的是长公主,她捂着嘴踉跄退了几步,总算站稳了脚步,指着太后怀里的男宠,惊讶得张口结舌,“他、他、他……太后竟然……”

第212章 士可杀,不可辱

“不就是个男宠,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裴太后伸手将一支牡丹斜插入鬓,睨了长公主一眼:“当年你的公主府上不也有?”

“可是太后娘娘,他……”

“他怎么了?好看就行了。”低头在无忧的唇上一吻,裴太后笑得头上花枝摇曳,“少年人嘛,谁不喜欢?尤其是像他这样长相的少年。”

长公主平时那样嚣张跋扈的一个人,此刻捂着嘴愣愣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陆丫头。”裴太后向陆晚招了招手,“来,告诉本宫,无忧这样的,你喜不喜欢?”

刹那间,整个大殿内的内外妇都有些兴奋了,喜滋滋地等待看好戏。

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妙了!

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宠,忽然之间,陆晚隐隐觉得,今天,又将是九死一生的一天……

到了裴太后这样的地位,养几个男宠不是什么怪事,而当今皇帝似乎也极为忌惮裴家,即使太后这种行为可以说得上是祸乱宫闱伤风败俗,但是只要皇帝不说什么,就没人敢有微词。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皮肤白皙,容貌俊美,尤其是那长眉凤目,像极了一个人……晋王萧令。

像裴太后这种天生的野心家,上位者,像是那种沉迷男色的女人吗?

不太可能。

所以太后召集了这么多内外命妇,堂而皇之地调戏男宠,就是为了让大家看看她的老年生活有多么幸福吗?

必然不是。

那太后此举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挑衅皇帝。

皇帝性情内敛,是个能忍的,一般的小事基本上顾全大局就算了。

可这样一个长相酷似晋王殿下的男宠被太后养在宫里,说好听点太后行为放荡,说难听点形同乱/伦!

就算老谋深算的皇帝能忍,晋王萧令又怎么能忍?

“你喜不喜欢?”裴太后笑了起来,风情万种,妖娆万分,她微微一抬手,那男宠会意,在陆晚面前跪坐下来。

这怎么回答?

陆晚斟酌着道:“太后娘娘至尊无上,太后喜欢,便是万民喜欢。”

“你这张嘴倒是挺伶俐。”裴太后直言不讳,“晋王和你的事情,哀家也听说了。争什么争啊?哀家不懂你们年轻人,这男女之间那点事儿有什么值得闹的,你说对吧?”

她缓缓走到陆晚面前:“你说,无忧怎么样?送你如何?”

陆晚垂下眼睫,恭敬道:“谢太后恩典,小女无福承受。”

众人都忍不住抬起脸来,震惊地看着太后,随即又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来。

太后把自己的男宠赠送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其说是恩典,不如说是侮辱。

裴太后一笑:“你们是不是很奇怪,哀家为什么要送男宠给陆晚?”

众人都不敢吱声。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给裴家出气呗。

陆扬让裴延盛被贬官,陆晚让裴嘉月守空房,这两桩都是奇耻大辱,以太后的手段,怎么能忍?

长公主道:“因为她勾搭晋王!殿下和郡主的大婚之夜,被她破坏得交杯酒都没喝成,这笔账不算她头上,算谁的?”

“这算得了什么。”裴太后笑笑摇头,“不就是男/欢/女/爱么,这也值得在哀家面前说?哀家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有比这更重要万分的事。”

“哦?”在太后面前嚣张不起来的长公主有些悻然,“还请太后娘娘明说。”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忽然用力,太后迫使她的脸看向自己:“给哀家跪好了!”

“是。”陆晚领命,她本就双膝跪着在地上的,只是为了回答太后的话,才直着上半身,然而此时太后忽然命令,她也并不犹豫,很是顺从的就掌心贴地,跪得十足的恭敬。

只见裴太后收起最后一抹笑意,陡然沉了脸,忽然喝道:“来人!”

“是!!”几个内侍闻言,挺身而出。

众人见状,都有些忍不住兴奋起来,既惧怕太后的手段的残酷,又十分期待太后是怎样惩罚陆晚。

人就是这样,不能接受自己被强者践踏,然而却乐于看见别人被强者践踏。

这种快乐,只有常年生活在不如意的人群身上体现,比如那些津津乐道传播东府女子如何惨遭唾弃的长舌妇、比如义愤填膺指责西街寡妇如何勾引肉铺屠夫的猥琐男,又比如这宫里面,表面高尚内心阴暗的朝廷贵妇。

那些受害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妨碍过他们,反正,他们就是特别喜欢踹上一脚,吐上一口唾沫,比如眼下。

“呸!狐狸精!”

“太后娘娘英明!”

陆晚伏在地上,耳畔清晰地听到了人群中毫不掩饰的笑骂声。

似乎厌恶这些人的唾骂,裴太后皱眉扫视了一圈,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纷纷闭上了嘴。

待众人都安静了,她才冷冷喝道:“陆晚,你可知罪?”

“还请太后娘娘明示。”陆晚恭敬回应。

“嗯?”裴太后挑眉,继而命令道,“来人,给哀家搜她的身!!”

“慢!”陆晚霍然起身,“太后娘娘要治罪,也得说明白才是,小女子全身衣裳都是太后娘娘宫里换的,身上还能有什么利器不成?”

“放肆!”裴太后冷喝打断她,顺手一把抓起无忧,从他衣领处扯下来一个荷包,皮笑肉不笑道:“你送他荷包,他送你一块玉,哀家没说错吧?”

“不是的!”陆晚张嘴就想辩驳,然而话到嘴边猛然咽了下去:她身上的确是有一块玉,当然不是男宠无忧的,而是晋王萧令的

她生病那次萧令送给她,后来被她当着他的面扔进了锦瑟湖,然后这次他临去西凉之前,又把玉再次送给了她。

要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搜出她身上有晋王萧令的玉,只怕是死都洗不干净了!

陆晚突然就很想狠狠打那人一拳,或者痛骂一顿。

想揪住他衣领,质问他:我什么时候勾引过你了?堂堂晋王殿下,你喜欢谁不行,喜欢我干嘛啊!?

可是那人现在远在西凉,她一肚子愤怒委屈无处发泄。

一转脸,就看到身边的太监向前一步,伸手就要探向自己的衣裳!

别人搜身都是用宫女或者嬷嬷,裴太后向来狠辣只用内侍,一来为了防止宫女力气小搜身失败,二来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要收拾人,就必须是从精神到**都让对方感受到凌辱!

士可杀,不可辱。

陆晚十指悄然并拢,紧紧捏成拳头,既然横竖都是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点。

然而,她还未动作,就听见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定远侯夫人李娉婷携小侯爷王瑾给太后娘娘请安”

第213章 戏精的诞生

未给众人怔愣的机会,已经有两个人走进了殿内。

“哟……太后娘娘,这是怎么啦?”为首的贵妇正是定远侯夫人,一把拉住陆晚就热情地道,“哎呀,真真是个好姑娘,真水灵儿,我一看就喜欢。”

一面说一面又对身后的儿子瞪眼:“什么时候给姑娘送了玉佩?竟然也不跟为娘说一声?”

王瑾立即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弯腰作揖道:“娘,太后娘娘面前,给孩儿留点面子行不行?”

方才还一脸热情的侯夫人瞬间变了脸:“滚滚滚!我可没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买珠宝首饰的时候不记得你娘,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就记得为娘了?”

“娘,别这样嘛……谁不知道太后娘娘最喜欢您?”

准备搜身的内侍们被突如其来的母子弄得有些发傻,顿时不知如何动作。

陆晚虽然猜到这是父亲暗中安排的,可面对首次见面就亲昵不已的侯夫人还是有点怔愣。

而侯夫人就显然长袖善舞多了,丢了一个“演戏”的眼神过来,顺手一把又搂过她:“好乖巧的孩子,我的儿,你怎么跪在这里不起来?太后娘娘最不在意这些虚礼了,快起来快起来!”

霎时间,裴太后的眉头跳了跳,与此同时,反应过来的命妇们也变了脸色,怎么会这样?长公主好容易等着这一刻收拾了陆晚这狐狸精呢!怎么一向不进宫的定远侯夫人会来给太后请安?

这定远侯可真是个人物啊,得了先皇亲赐免死金牌的大功臣,为人豁达,丝毫不贪恋功名利禄,先皇一走,便将手中大权悉数放下,做臣子做到这种份上,任由谁也揪不出个短处来。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贪恋功名的人,又偏是个犟脾气,几年前皇帝想要赐他两位美妾,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二话不说就烧了圣旨,皇帝大怒之下,命令修罗卫将定远侯府包围了。

老侯爷更怒,直接派人用土就把府门给封死了,表示拒绝纳妾的决心。

后来皇帝无奈,硬的不吃,只得改用软的,马上又派人给老侯爷送了珍宝古玩无数,老侯爷仍然坚持不肯接受。

这可就真是犟破天了。

皇帝的面子挂不住了,一拍桌子,下令在侯府门口堆满了高高的柴火,放话说如果再不接受就要把那几个美妾烧死。

皇帝此举本来是想吓唬老头儿,可这位和先皇一起同生共死过的老头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犟起来八十头牛都拉不住,直接就命人抬了一口大锅架在柴垛上,放话说什么““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索性躺在锅底,叫人连他这把老骨头一起煮了算了!

皇帝彻底没辙了,只好赶快叫人灭火救人,又出宫亲自看望这位顽冥不化的老头儿,以表君心。

呆呆地看着眼前不按常理出牌的侯夫人,想到她背后有硬气的侯爷撑腰,众人都有些敢怒不敢言。

还是裴太后最先识破天机,大手一挥,给侯夫人看了座:“聘婷啊,这丫头听上去,和你们侯府有瓜葛?”

当然有瓜葛!一个陆小狗,一个王白菜,不是挺般配吗?王瑾心里嘀咕,表面却笑得人畜无害:“是是是,什么都瞒不过太后娘娘您的火眼金睛!小辈有一块美玉,送给了陆姑娘,谁知道我娘说那是送给儿媳妇的……一听说太后娘娘也有这么一块玉,您说说,这不巧了嘛?”

裴太后笑容有点僵:“这可真是巧。陆晚,不知小侯爷那块玉是什么样子?”

“太后娘娘……”陆晚还未开口,便被王瑾打断,“那是一枚墨色玉石,观音像!大概一寸长……”

一面说,一面拿余光瞥向陆晚,挤眉弄眼得意洋洋。那眼神仿佛在说:怎么样,连这我都知道!厉害吧!佩不佩服!

“回禀太后,小侯爷说得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陆晚说着就从脖子上取下那枚观音玉,捧给太后瞧了。

裴太后微扫了一眼,笑道:“真是块好玉。既然是小侯爷送的,想必是无忧弄错了。如此,倒是哀家的不是了。陆晚,你不会怪哀家吧?”

“要怪只能怪这小子!”

陆晚还未开口,侯夫人已掏出帕子,掩面嘤嘤嘤地哭道,“这些年跟着他父亲四处游山玩水,学来这毛毛躁躁的性子,好好的规矩全忘干净了!太后娘娘,您得心疼臣妾啊!臣妾这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啊,老的犟,小的淘,臣妾命苦啊!”

“哎哎哎,娘,说话不能信口开河!”王瑾不服,“您怎么就命苦了?咱爹可是出了名的惧内!”

“我还不命苦?人家谁像你这么大了还不娶亲?”

侯夫人气得拿手指头一个劲儿的戳他,“你把娘扔在家里四处游玩就算了,也不知道给娘带个姑娘回家来!这好不容易送了块玉佩给人家,还冲撞了太后娘娘!生了你这么个不孝的逆子,我的命好苦啊!”

“我怎么知道太后也有这么一块玉啊!”

“逆子!你还顶嘴,连太后都知道你送了玉佩给陆姑娘,就我这个当娘的不知道!你说你心里还有为娘吗?!”

“娘,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难道是太后娘娘有千里眼不成?”

“这观音玉我能有,太后娘娘就不能有吗?”

“你还敢顶嘴!”

“娘您不能冤枉孩儿啊!”

“我冤枉你了?”

“您就是冤枉我!”

母子俩一个愤怒一个委屈,吵得越来越激烈,甚至忘了这是规矩森严的太后寝宫。侯夫人气得就抱住太后双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后娘娘,臣妾的命好苦啊!”

裴太后脸上精彩极了。

宫女带陆晚在偏殿换衣服的时候,就安排人悄悄检查了她所佩戴的东西,本来是准备在玉佩上面大做文章的,没想到突然来了定远侯府这母子二人。

“娉婷,别哭了。”裴太后靠在软塌上,漫不经心道,“今天的一切都是哀家的不是,当然,更大的罪责在于无忧,是他让哀家误会了你们。”

说着,转头看向无忧,缓缓地道:“无忧,按照老规矩……”

话未说完,一直跪在身旁的少年忽然痛苦的尖叫一声。

殿内其他人都是一怔,因为看见他的背影,所以一时间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陆晚是面对着他,看见眼前的一幕,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这位长相酷似晋王萧令的少年,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你这是干什么!”裴太后变了脸,怒喝,“来人,快夺下他手里的刀!”

顿时,殿内外一片混乱,有人大喊:“快保护太后!”

还夹杂着太后的怒斥:“快,别让他死了!”

第214章 陷阱

有侍卫急速冲上来,团团围住无忧:“放下匕首!”

陆晚悄悄挪动脚步,不动声色地站在殿门的方向,准备随时撤离。

而无忧却没有异常动作,并没有要刺杀的想法。他只是拿着匕首,一步步向后退,直到退到了王瑾身边。

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脸色因为惶恐而变得惨白:“太后娘娘,求您饶了无忧!无忧没有背叛您……”

王瑾的注意力终于被这位少年男宠转移了,他走近,瞪大眼睛打量了无忧半晌,震惊道:“你你你你你……你怎么长得那么像……”

“别再过来!”无忧衣袖一翻,泛着冷冷寒光的匕首就死死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啊!你这是干嘛!”王瑾吓了一跳,却仍在细细打量着他,道:“皮相相似而已,赝品就是赝品,比起那个人,你还是差了几分……哎呀,好好说话你拿刀干什么?太后娘娘又没说要你的命!”

陆晚站在王瑾身后,看见他笑嘻嘻地伸手准备拿下无忧手中的匕首,瞬间暗叫一声不好。

正拿帕子抹着眼泪的侯夫人抬头见着这一幕,瞳孔猛然一缩,叫道:“瑾儿!!”

然而还是迟了。

无忧手中的匕首朝着自己的喉咙狠狠刺了下去。

而王瑾的手,恰恰在那一瞬间,搭在他手腕上。

温热的鲜血从无忧的喉咙喷涌而出,王瑾的手背上、胸膛上、衣袖上,全是鲜红一片。

王瑾愣愣地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喃喃自语道:“怎么回事??他怎么就死了???”

陆晚听见殿外有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很快便反应过来有陷阱,她疾步一把拉住王瑾,小声道:“小侯爷!他要自杀,你是拦不住的!”

门外已经有人围了过来,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

王瑾这才发觉事情来得突然,愣愣地一把松开了无忧的手臂。

失去支撑的无忧栽倒在了地上,几乎是下意识地,他顺手又去扶。

血迹染红了他大半个身子,眉间那一点朱砂痣更显得腥红。他扶着无忧的身体,急忙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去请御医啊!”

陆晚急道:“小侯爷,他割破了喉咙!活不成了!”

侯夫人大急,一把扯过王瑾,准备拉开他。

然而一只手轻轻一挥,裹挟着冷冽杀气扑面而来,裴太后冷冷地横在了二人面前。

“来人!给哀家把他拿下!”

一瞬间,殿内涌现出数十名金戈铁甲的侍卫。

“太后娘娘!”侯夫人脸色大变,“这是要干什么?”

已经变成一个血人的无忧勉强挣扎了几下,用尽最后一口力气,颤抖着道:“小侯爷……为何要杀我!?”

从牙缝里蹦出最后一个字,头一歪,身子颓然摔向地面。

“你给我说清楚!”侯夫人怒极,一把扑上去就掐住他,厉声道:“给我说清楚!谁要杀你了!”

王瑾沾满鲜血的手悬在空中,也气急叫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陆晚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瞬间发生的残酷事实,心中涌起的无边恐惧让她仿佛置身无尽的黑暗之中,让她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这个可怕的陷阱,从她被传召的那一刻起,便一步步设计好了。

换衣服、搜玉佩,直到王瑾出现,也无法改变这环环相扣的算计。

只是这样一来,就把根本毫无干系的王瑾给牵扯了进来。

“哼。”裴太后冷笑,声音透着不可触犯的威严和冷厉:“小侯爷,在哀家的凤章宫行凶杀人,要如何处置啊?”

“太后娘娘,我没有杀人!”

“瑾儿。”侯夫人打断儿子的话,向太后平静道:“太后娘娘准备如何处置?”

裴太后在软塌上坐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道:“小侯爷杀害哀家的男宠,今日这宫殿内,命妇侍卫宫女等人皆有目共睹。”

“这样啊。”侯夫人一笑,“既然他要杀人,便有个缘由是非,臣妾认为,不如请三法司公开好好审一审吧。”

“如此更好。”裴太后扬眉一笑,“来人,先把王瑾押下去!”

陆晚急了,连忙向前一步,扑通跪下:“太后娘娘,无忧之死太过蹊跷,请太后明察!”

“哦?”似乎大为意外,裴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难道你知道什么内情?”

王瑾被人押着出了殿门,听见这话急忙转头,“小狗儿,这事你别管!”

“慢。”然而裴太后像是非常期待一场好戏一般,笑道:“哀家也想知道真相到底如何。陆姑娘既然怀疑,那索性就好好查验一下,无忧到底是自杀还是被杀,如何?”

陆晚咬唇,看着面前那笑里藏刀的女人,心中明白这一切都是冲着她来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悄然退下,置身事外推得一干二净。

可是,为了所谓的自保,对王瑾的冤屈袖手旁观,又如何能心安理得?

“为了小侯爷的清白,小女自当尽绵薄之力。”

听得这话,出了殿门的侯夫人脚步微微一顿,回头认真看了一眼陆晚。

不过是十五岁的小丫头,这么坚定地跪在太后面前,这股子倔强劲儿,怪不得老侯爷满口答应陆扬呢。这性子,倒真招她喜欢。

待众人都退散,陆晚这才走到无忧身旁,跪坐下来细细查看。

王瑾说的不错,无忧只是皮相长得像萧令,即使死了,俊美的面容也保持着取悦别人的笑意,相比似笑非笑的晋王殿下,这人少了那种骨子里的清冷。

目光顺着他的眉眼,落在了他的衣领处。

他的衣服质地看上去很是精美,从外袍看,是宫里最好的锦缎。

然而那领口露出的中衣面料,若隐若现地现出一点花纹。

这种花纹,是来自异域的。

而那衣领出露出一条丝线。

丝线极细,红红的一小段,缠绕在他的领口。

“看出什么了吗?”裴太后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

不动声色地将那丝线勾进衣袖,陆晚垂眸道:“未曾。”

第215章 祸国妖后

当陆晚离开凤章宫,乐康公主跪在了太后面前。

“皇祖母,乐康只是不想和亲,可乐康万万不敢有任何谋逆之心,乐康宁愿去和亲,也不愿……”

不等她说完,裴太后便笑了一声:“这可不是你愿不愿意了,一个不贞不洁的公主,你以为还能去和亲?”

乐康脸色煞白,望着裴太后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忽然与昨天晚上的情景重叠。

那人掀开床幔,看见床上白花花的两条相拥在一起的身体,也是这样满面春风的笑容,不紧不慢地问:“怎么样,我选的男人不错吧?”

将心底的羞愤深藏,她抬起泛着潮红的脸,莞尔一笑:“太后娘娘挑的男人,自然是不错的。”

身下的男人明显的颤抖了一下。

一场欢好之后,等待他的即将是死亡。

她对这个男人没有任何感情,对婚姻也没有任何幻想,可初经人事的肌肤之亲,本不该如此荒诞。

在这深宫之中无根浮萍一般的乐康公主,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丝痛苦。

“你怕什么。”裴太后徐徐落座,看着床上的年轻男女笑道:“不就是睡了个男人吗?和谁睡不是睡?你既然为了和亲的事来求皇祖母,哀家便给你一条最省心的法子。你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放心好了,现在就是你哭着喊着要和亲,皇帝也不会愿意让你去了。”

默默地给自己披上衣裳,只喝了两杯酒便倒在了男宠怀里的乐康自然明白自己走出了人生最错的一步。

“如果知道太后是用这种法子,乐康宁愿去和亲。”她系好腰带,平静地道。

“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也不枉你父皇心疼你。”

年轻时便有妖后之名的裴太后勾勾手指头,指向她白玉无暇的脖子:“没记错的话,这是皇帝当年赏赐给公主的金玉礼。”

乐康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脖颈,当年她出生的时候,生母难产而死,皇帝哀痛之余,叫人连夜赶制了一条红色丝线,亲手系在了小公主的脖子上。

丝线虽小,却串着一颗很小的东海明珠,寓意掌上明珠。

这东西也说不上多么贵重,只是皇帝这特意的举动,让这十八年间,宫里上上下下,并没有人因为她没有生母就敢怠慢她。

“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那么是不是该送点什么礼物才好?”作为皇祖母,公主和男宠睡在自己的床上,裴太后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一脸欣慰。

“你说,哀家用一座城池,换你不用和亲,这买卖划算不划算?”

一个声音缓缓响起,浑身一个激灵,将乐康从回忆中惊醒。

一座城池!

乐康瞬间觉得如堕冰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自从父皇手段狠厉处置了顾氏一族,这朝野上下,世家也好权臣也罢,没有真正脱离控制的。

然而太后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城池就这么被当做玩具一般要送了出去?

乐康忽然有些后怕,她不是没有想过,与太后合作等于与虎谋皮。

只是若不这么做,马上她和南楚国的婚期将近,使臣即将进京,不出意外必然会提出正式求娶公主。

父皇对她虽然有几分宠爱,可只是一个女儿而已,比得过江山社稷吗?

裴太后半躺在软塌上,斜眼看着面色惨白的乐康。

乐康的声音有些颤抖:“皇祖母想要做什么?”

衣袖一挥,裴太后直接将一封信丢到了她面前。

拾起来看了一眼,乐康公主吓得魂飞魄散:“太后娘娘……这、这可是死罪!!”

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割荆襄九郡,抵毁婚之约。

心思敏锐如她,立即明白了裴太后的目的。

宫里适龄的公主就两位,十五岁的纯熙公主相貌平平,生母王昭仪又是个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她和纯熙都不去,自然要从朝臣的女儿里面选了。

而那时,只要太后稍微一提,被裴家视为眼中钉的陆晚便会成为不二人选。

而西凉那边,都说萧令为了陆晚抗旨拒婚,如果让他知道陆晚要去和亲,会怎么样?

楚王已经是按兵不动了,如果晋王再出什么意外,皇帝这江山还保得住吗?

离间边将,私通外臣,勾结藩国,密谋城池,无论哪一条,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大罪!

裴太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陆晚把你送给无忧的东西拿走了。”

“哀家懒得跟她周旋,接下来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手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乐康脸上恢复了笑意:“是。”

眼看着乐康退了下去,裴太后懒懒地唤了一声:“来人,哀家要沐浴。”

“是。”外头有人答应着。

躺在浴池里,拥着清俊的少年,裴太后满足地吟叹一声。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宫里最舒服。

当年先皇英年早逝,她孤身一人,杀宠妃,除奸佞,把所有蠢蠢欲动的人都清理干净,好不容易才稳住这江山,谁知皇帝羽翼丰满之后,第一个想要对付的人便是她。

如果不是情势所迫,谁愿意离开呼风唤雨的皇宫,去往清心寡欲的云林山隐居?

现在她回来了。

这宫里的一切,权势、地位、甚至生死,都将由她来掌控。

她要让朝堂那些废物们知道

她从未放弃,只是暂时离开而已。

“无虑啊,万一哪天宫变,勤王的军队杀进这风章宫,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去死?”裴太后媚眼如丝。

叫做无虑的男宠面红耳赤,喘息道:“太后再捏着命根子不松手,我现在就要死了。”

哈哈大笑,裴太后双手搂住无虑的腰身,一个翻身便骑在了他身上,压低嗓音道,“要是西凉那位皇子殿下是个情种,这天下就有好戏看了。”

无虑在这位年轻时便有妖后美名的女人身下,始终甘拜下风,将脸埋在她胸前那一团柔软的白雪之中,瓮声瓮气道:“什么好戏?”

裴太后享受着少年人的横冲直撞,玩味道:“年轻人血气方刚,万一那位晋王殿下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宫里可就要变天了。”

无虑闷哼一声,道:“这天底下还有您担心的事吗?”

手指如同一条狡猾的鱼儿,灵活往他腹部探去,裴太后低声道:“哀家替晋王殿下担心啊!”

第216章 纯熙公主

陆晚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出宫方向走。

在经过一片石榴花荫下的时候,前方传来嘤嘤嘤的低泣声。

本着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原则,陆晚继续向前走。

然而,“啪”地一声,就见一个圆形的东西朝自己砸了过来。

“谁要你的盒子!不稀罕!”

陆晚默然抬头,就见前面石桥上,站着两个姑娘,一个脸色涨得通红像是很生气,另外一个年龄稍大些,瘦得像豆苗一般,气势也很低微,弱弱的小声道歉:“九妹妹别生气了嘛,我不是故意弄坏你的梳妆盒……”

被叫作九妹妹的约莫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跺脚,一把拍开她的手:“谁是你妹妹了?赵嬷嬷说了,叫我以后别跟你玩!”

被冷落的姐姐愣愣地看着小伙伴转身跑开的背影,忽然就低下头去了。

陆晚四下看了看,这是比较偏僻的一段路,宫里也没什么人会经常往这边来,看二人衣着打扮,也是比较普通素净的面料,想必是哪个宫里的小丫头。

而且那小丫头索性坐在了桥上抹眼泪,陆晚绕不过去,便捡起地上的摔成两半的盒子,微一思索,重新装好,欠身递了过去:“别哭啦。”

小丫头抬起头,眼里一片泪水,委委屈屈道:“谢谢姐姐。”

陆晚尚未答话,忽然急冲冲走过来一位女子,声音很急,却很温柔:“纯熙,你怎么哭了?不是说了让你呆在清水阁别出来的吗?”

陆晚微微错愕,这就是纯熙公主?

小丫头擦了一把泪,抽抽噎噎道:“娘,我想给九妹妹道个歉的,可她还在生我的气……”

陆晚更惊讶了,面前这位容貌平平衣着普通的女子,便是纯熙公主的生母,曾经救过晋王一命的王昭仪?

“没事,九公主不是故意生我们纯熙的气,她娘最近生病了,所以心情不好,我们纯熙最懂事了,所以不会放在心上,对不对?”王昭仪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拿了帕子给纯熙公主擦脸。

“可是我的梳妆盒是父皇赏的,现在被摔坏了,要是父皇问起……”纯熙依然忐忑不安。

“不会的。父皇最疼爱我们纯熙了,再说了,每位公主他都赏赐了礼物,怎么就只问你呢?”

“真的吗?”纯熙有些失落,“那乐康姐姐怎么没有?”

王昭仪柔声道:“是呀。父皇送给乐康公主的,是一条红线呢。”

“你又骗我,父皇怎么会送一条红线给乐康姐姐!”纯熙破涕为笑。

红线?皇帝送一条红线给公主?!

陆晚骇然,她袖子里藏着的,可不是一条红线?

“千真万确,那红线虽然普通,可上面串了一颗明珠呢。”

“……”陆晚脸色大变。

她从无忧身上意外得到的红线,上面正有一颗非常小的珍珠。

……无忧是太后的男宠。

……可乐康公主的东西,怎么会在他身上??

不行……一定要想法子把这东西处理掉!

至于王瑾怎么办?

唯一的线索竟然指向乐康公主,王瑾就这样被冤枉吗?

陆晚正沉吟着,王昭仪已经注意到了身旁的她,开口问道:“这位姑娘是?”

看上去衣着妆容都比较精致,又见相貌不俗,料到不是宫里的丫头。

陆晚忙向前恭谨地一福:“小女姓陆名晚,父亲是……”

她还未说完,王昭仪已经微微笑着打断了她:“原来是你,果然不错,是个美人坯子。”

陆晚忙低头又是一福:“娘娘谬赞,小女惶恐。”

王昭仪望了望她身后的方向,知道陆晚进宫是去了风章宫给太后请安。又是温柔地一笑,“早就听说过你,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姑娘。”

陆晚道:“小女也早就听说过娘娘。”

说完便觉得有些失言,忙用帕子掩面微一低头。

王昭仪居住在深宫之中,也听说了晋王萧令为了一个女子抗旨拒婚,她还有些惊讶。萧令算是她看着长大的皇子,那性情骨子里是极为冷淡的一个人啊,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子抗旨?

如今看这情形,倒不像是谣传。

王昭仪是个心思极为细腻的女人,将陆晚脸上一抹红晕看在眼里,并不点破,只是柔柔地道:“真快啊,晋王殿下已娶了王妃,马上就是公主出嫁啦。”

“公主出嫁?”陆晚又是一惊。

“是呀。”王昭仪抬头看着远方天空,若有所思道,“南楚国的使臣马上就要到长安了,乐康公主与南楚国的婚事是早就定好的。”

年纪已经十五可模样还是个小孩子的纯熙好奇地问:“可是乐康姐姐喜欢南楚国的皇子吗?如果不喜欢,乐康姐姐会很伤心的吧?”

王昭仪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脸蛋,笑道:“纯熙将来一定会嫁一个自己喜欢的。”

母女俩相视而笑。

告别之时,一直温柔恬淡的王昭仪忽然说了一句:“陆姑娘,要以大局为重啊。”

脚步微微一顿,不知为何,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她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回到家中,远远地看见陆扬正坐在窗前练字。

轻步走近,就见陆扬蘸了墨,运笔如飞,游龙走凤,神情专心致志,不像个养病在家的官员,倒更像个认真的书生。

风从窗口吹进来,陆扬穿得又单薄,陆晚顺手关上了窗子,轻声问:“爹爹身子好些没?”

陆扬抬眼看她,接着继续落笔不停,口中问道:“一早便去了宫里,怎么现在才回来?”

微微一愣。陆晚有些迟疑,父亲大病未愈,实在是不宜操心太多事情。

写完最后一笔,陆扬搁下手中狼毫,这才在椅子里坐下。

陆晚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父亲,这才斟酌道:“王瑾小侯爷是您安排去的?您什么时候和王家关系那么好了?”

陆扬不答,只是随口问道:“听说太后宫里死了个人?”

“是……”陆晚事情如实将了一遍,隐去自己查到的丝线,只说道,“王瑾小侯爷因此被冤枉了,爹爹想办法帮帮他吧。”

闻言,陆扬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垂目抿了一口热茶,道:“不急,定远侯有免死金牌,不出三日,王瑾便能安全无虞回府。”

然而,料事如神的陆扬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

第217章 那夜的事情都是我的错

第三天,当大理寺审问王瑾时,当着皇帝、太后、以及在座的官员们,乐康公主凄然泪下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王瑾和她早已私定终身,为了她才杀的人!

顿时,整个公堂都哗然了。

虽然已经是四月,天气不冷不热,可坐着的大大小小近百位官员们头大如斗,额头汗水刷刷地往下掉,不时低语一声“怎么回事”、“公主不要名声啦”、“那南楚国怎么办”、“等着龙颜大怒吧”。

王瑾成为众人的焦点,迎着无数道如利箭一般射过来的目光,他先是震惊了片刻,接着愤然而起:“喂!我还是个童子身啊!公主你……你你你你凭什么污人清白!!”

乐康公主哭的梨花带雨:“……小侯爷你别担心,此事都是我一厢情愿,可是为什么你要替我教训无忧啊?为了保护我,甚至不顾他是太后宫里的人,我知道你都是一时情急错手误伤了他,可圣上会相信吗……”

公堂之上一片静默。

皇帝脸色崩得铁青,咬牙切齿地看向王瑾:“此事当真?”

王瑾:“……”

乐康又抹了一把眼泪。

摆在她面前的情况十分不利,第一,她已经不是贞洁之身,第二,她是不可能和亲了。

所以,她完全是豁出去了。

“千真万确!”乐康抢先又道,“小侯爷一表人才,性子又好,宫宴上见了几次,上次晋王殿下婚礼上,他还对儿臣说要向圣上请求赐婚,只是儿臣和南楚有婚约在先,不敢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若不是他为儿臣出头,儿臣也不敢相信他竟然情深至此!”

“儿臣不求自己能和他相守一生,只求父皇能饶他不死,这一切都是儿臣的错!”

乐康说着眼泪啪嗒啪嗒掉落,转头看向王瑾,哭的肝肠寸断,“你不必为我如此,那夜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本宫无需你来承担责任。”

那夜??责任???

听见这两个词,王瑾只觉得浑身血液直往喉咙口冲,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哪夜和公主独处过了?

又怎么就情深至此了??

什么时候又要承担责任了???

天地良心,他除了和女人耍耍嘴皮子摸个小手,还是清清白白的童男之身啊!!

怎么乐康公主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得,好像是他与她私定了终生不敢承认一样???

他王家有免死金牌的好不好!!就算是杀人放火抢公主,他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啊!

可关键是,她说的这些,他都没干过啊!

一脸茫然地扫了一圈堂上众人,就见侯夫人扶着老侯爷,气哼哼地怒视着自己。

王瑾欲哭无泪:“爹,娘,孩儿冤枉,孩儿是清白的……”

乐康公主闻言眼泪又哗啦啦掉了下来:“老侯爷,您不要怪他,都是我的错,是我情难自禁,父皇,请您饶恕了他吧,都是儿臣一个人的罪过!儿臣马上就要去和亲了,望父皇不要因此降罪于王家!”

说到最后一句,已是泣不成声。她双手贴地伏在地上,再抬头时,众人看见本朝最漂亮的公主脸上满是泪水,那双动人的眼眸里,此时满满的都是痴情、伤心、以及绝望。

她膝盖贴着地面爬在皇帝面前,伸手抓住他衣袖,摇晃着他手臂哽咽道:“父皇,儿臣马上就要嫁去南楚国了,以后可能一辈子也难得见您一次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捏得嘎吱作响,然而对上跪着的女儿,看见她眼眶中蓄满的眼泪,便无法再说出一句责骂的话来。

看见父皇眼底的怒意,乐康猛然缩回手,而眼里含着的泪水也狠狠逼退,更加的让人心疼。

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为了父皇的江山社稷,为了这黎民百姓的太平,她愿意放弃尊贵的身份,放弃心爱的男人,忍辱负重跨过千山万水,嫁去千里迢迢的藩国。

这多么让人敬佩又怜惜啊!

尤其是,这位公主从小丧母。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堂上的每一个人都难掩心酸,包括定远侯夫人和老侯爷,都转过脸去偷偷擦了擦眼角。

只有皇帝定定地盯着乐康,半晌才道:“乐康啊,不要怪朕。”

老侯爷是个耿直的武将,作为有情有义的汉子,他猛地起身,向着皇帝一拜:“犬子无知,可是既然是两情相悦,那么老臣便斗胆请求圣上成全他们!就算是不同意,那责任也应该由我们王家来承担!!”

什么两情相悦???什么承担责任!???

王瑾两眼发黑:“爹!孩儿没有!孩儿是清白的!”

“坚子!”老侯爷气得横眉冷竖:“枉为男儿!王家怎么有你这种没有担当的儿子!不就是看上了公主吗?跟爹一句话,大不了爹这个侯位不要了!也要求得圣上恩准!”

王瑾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爹!你要相信孩儿啊!”

“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眼泪能解决什么问题!?”老侯爷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我……”平时嬉皮笑脸的王瑾,此时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还是侯夫人心疼儿子,有些犹豫地道:“瑾儿,你所言当真?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与公主没有私情?”

“我……”王瑾张了张嘴,又无言地闭上。

他又没有守宫砂,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正在这时,两个声音双双响起:“我有证据!”

满堂的人诧异抬头,便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两个女子不约而同地站在了一起。

一位是方才还哭泣不止的乐康公主,另外一位竟然是……陆晚。

堂上众人一脸错愕地望着彼此,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

敢情王家这小子,不仅仅和公主有牵连,和陆家这位也有关系?

不对,这姓陆的丫头,不是传言和晋王殿下……

想到这,众人眼神又变了变,纷纷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幸灾乐祸。

王瑾看见陆晚,像是频死之人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哭丧着脸道:“陆姑娘,求求你快替我作证!”

啧啧……这丫头也太厉害了吧!

众人脸上闪现一抹兴奋,拢了袖子等待着看大戏开场。

陆晚对着皇帝磕了头,恭敬道:“圣上,小侯爷并没有杀害无忧,这一切只是个误会。小女有证据可以证明!”

第218章 三十几万兵权啊

王瑾小侯爷杀人案,演变成与公主私通案,最后以陆晚出面证明才得以洗清冤屈。

事后各位看官回忆起来,都仍有些稀里糊涂。

当时陆晚站出来,乐康公主立即也站出来,供述自己将红线当成定情信物送给了王瑾。

然而不曾想,陆晚当场指出,乐康公主实际上是把红线送给了纯熙公主。

当王昭仪带着瘦弱的纯熙公主出现,整个公堂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十五岁的纯熙可以说是皇帝几个孩子中相貌最普通的了。

不仅是衣着不像个公主,姿态神情更是充满了忐忑不安。

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根串着东海明珠的红线,眼巴巴地望着父皇和姐姐:“喏,就是这个,是乐康姐姐送我的。”

霎时间,所有人的表情都非常精彩了。

这堂上都是人精,若说看不出其中猫腻那是假的。然而陆晚只不过普通的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拿到乐康公主贴身带着的东西?又怎么能让王昭仪和七公主出面作证?

谁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

这么一闹,小侯爷与公主就算没有私情,却也是有损清誉,公主和亲是不可能了。

本来对此案就秉承着和稀泥态度的官员们更是无心追究下去了,谁都知道,王家有免死金牌啊,就算是查出个子丑寅卯,彻底毁了公主名声,对自己前途有什么好呢?!

可南楚使臣马上进京,和亲的事儿怎么办?

凉拌!

皇帝是个比较温和的人,既然公主是不能和亲了,那么诸位大臣你们说说如何解决?

满朝文武凑在一起商量了三天,也没得出个巧妙的办法。

大家都心知肚明:婚期已经定下,眼下皇帝的女儿不能和亲,那就只能大臣们的女儿来顶替。

但是谁愿意当那个冤大头呢?

臣子们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么商量来商量去,直到过了月半十五,都没有给出皇帝一个满意答案。

这天早朝,文官激愤上书,以“和亲”为中心,历数历朝历代和亲公主的悲惨命运,大肆批判朝廷这种极其耻辱的手段,末尾甚至含沙射影写上一句“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来弹劾武官们的庸庸碌碌毫无作为。

而武将们也有能说会道的,反驳得有理有据上到皇室下到臣子,都应该要有为国为民牺牲的觉悟,换句话说,一场婚姻,能让更多的百姓和士兵免去战乱之苦,这难道不是于国于民的好事吗?

当满朝文武为“到底应不应该以和亲手段换取两国交好”这个问题吵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皇帝同时收到了两个惊天动地的坏消息。

第一个是南楚使臣拒绝觐见。

使臣还未进入长安,便在城外听到了公主悔婚的事情,于是派人送来书信,提出一条要求:割荆襄九郡,抵毁婚之约。

第二个是晋王萧令在凉州坚守不战。

自从抵达西凉,面对北戎公主大军,萧令连续三天连退两百里。众将愤怒,萧令以违抗军令严肃整治,于是弹劾的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往宫中。

荆襄九郡四通八达,沃野万里,士民安富,整个大梁一半的粮食都来自于此。如果割让出去,等于把大半个国家送出去了。

而凉州楚王和晋王手下加起来近三十万的军队,干耗着需要大量军粮,可是大梁国去年才经历了雪灾,国库也空虚,无论是军饷还是粮草,都无法让他们这样僵持。

这两个消息,无论哪一条都无异于是亡国之灾。

两条加在一起,无异于一个威力巨大的响雷,劈在了金殿之上。

皇帝脸色很难看:“各位爱卿,大敌当头,诸位还有心情讨论什么该不该和亲?”

礼部尚书忧心忡忡:“要是尚书令裴大人在就好了,可惜他告病在家。”

这话就是趁火打劫了,裴延盛陷害忠良,哪能让他这么快就又回来!

兵部尚书义正辞严:“中书令陆大人也告病在家,眼下三省六部事务繁多,尤其是文书堆积如山,实在是让人头疼啊!”

“尚书省人才济济,六部的事情还用不着劳驾中书省。”

“既然人才济济,何愁解决不了当下之急?”

“领兵打仗是你们兵部的事儿。”礼部尚书皮笑肉不笑,“杨尚书有这个心关心陆大人,不如先关心下西凉战事。”

“礼部尚书若有这份心,不如先解决藩国和亲的事?”皇帝冷笑。

礼部的确是在急着解决和亲,满朝文武府里女儿的花名册早就在他手里,随便一看都能挑出一堆适龄和亲的小姐。但是……失去了尚书令裴延盛,群狼无首的六部,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毕竟谁也不愿意得罪人。

如果是裴延盛在,要让谁家大臣的女儿去和亲,谁敢说半个不字?

除掉裴延盛,说是这么说,六部首先就要乱了套!

百官们开始还觉得自己能行,毕竟皇帝勤于政事,朝廷也有一帮年轻人才,把权臣挤下去,让更多的新人得到露脸的机会,也算是焕然一新。

但眼下两件大事凑在一起,大臣们都觉得力不从心了。终于跑去御书房下跪请命:“求圣上让裴大人官复原职!”

皇帝从小山一般高的奏折里飞出一只茶杯:“废物!都给朕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可是朝廷大事不是打完臣子们屁股就能解决的。

南楚使臣步步紧逼,表示大梁再不拿出诚意,他们就要转头向北戎求娶公主了。

三日之后,一道圣旨直接送去了陆扬的府邸。

关键的两步棋都走得稳稳当当,裴太后站在风章宫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嘴角浮现一抹妖娆又冷酷的笑意。

晋王萧令能不能在西凉打胜仗她不在乎,只是如果陆晚和亲的消息传到西凉,这位少年皇子到底坐不坐得住呢?

若是坐不住……

裴太后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和煦,洒在窗前让人说不出的的畅快。

“现在就看楚王能不能抓住机会了。”她斜睨了一眼旁边的裴贵妃,“哀家已经给他铺好了所有的路,把晋王手中的十二万大军夺过来,加起来就是三十几万兵权啊……”

第219章 一世长安

裴贵妃有些忐忑:“晋王从小就有军事天赋,会不会是他在使什么诈啊?”

兵不厌诈。

晋王萧令用接下来的行动,告诉了所有人这四个字。

景渊二十四年四月底,晋王萧令率领的十二万兵力只与北戎公主打了个照面,便不战而退,直到退出三百里,才开始安营扎寨。

西凉不比中原,越往西行越是荒凉,而此处却是别有一番风光。公孙仪和穆冉下马观望了一下四周,就忍不住大赞:地形选得太妙了!

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呈葫芦口形,只要用计把北戎公主引进来,不用一兵一卒,就能把敌人困在山中不战而降。

虽然没有正面作战,然而军队的训练却没有落下。

“还打不打啊!真不知道晋王殿下躲在这山里干嘛!”累得气喘吁吁的士兵甲抱怨道。

“少说两句吧,万一听见了吃不了兜着走!”士兵乙警告道。

“哼,要我说,他根本就不是带兵打仗的料。”士兵丙不屑,“我们真是倒霉,跟着楚王指不定军功都立了几次了……哎,说起来楚王也是按兵不动,这两兄弟跟谁较劲呢这是……”

“大胆!”

一个声音冷冷地自后头传来。

公孙仪一身黑衣,仿佛幽灵一般站在他们身后,而旁边的那人,正是晋王殿下。

军纪如山,非议大将,这可是祸从口出啊,几个小兵都吓得白了脸。

然而,晋王殿下却是微微一笑,一点怒意也没有,只是随手解下披风往身后一递,径直走进了营帐。

“主子?”穆冉捧着披风,猜不出主子的情绪,忍不住叫了一声。

萧令在营帐中坐下,头也不抬地命令:“取笔墨来,本王要写信。”

穆冉:“写写写信?”

穆冉觉得,自家殿下果然是不枉风流之名。

见过泰山崩于眼前还在下棋的,没见过在千军万马的营帐里写情书的。

和陆姑娘拥抱都会脸红,被撞破都会恼羞成怒的一个人,竟然正襟危坐,一张脸上毫无波澜,落笔平稳,偏偏下笔却是柔情蜜意。

如果让那位带着八十万敌军的北戎公主知道,一直拒而不战的晋王殿下,此时此刻正坐在营帐中写这些东西,她会不会气得半死?

“传令下去,命将士们好好休息,今夜子时攻城。”萧令搁笔,将信纸对折,“公孙仪,你带一千人马,埋伏于河岸,不眠不休,有异常随时来报。”

将信交给穆冉手里:“转呈北戎公主。”

“……这竟然是给北戎公主的??”穆冉接了信,有些错愕。

“不然呢?”

“是!”穆冉顿时后背一凉,捏着信就跑。

公孙仪微愣:“殿下这是……要攻心?”

北戎将士马术精湛,坐拥八十万大军,又粮草充足,真的要正面对决,楚王和晋王两个人的兵力加起来都有点悬。

更何况现在楚王压根不配合。

“怎么算是攻心?”萧令负手而立,面色平静地道,“一份战书而已。”

公孙仪闭嘴,看看案上的砚台,心想这战书也太别致了些。

北戎大营中。

“中看不中用!”北戎公主赫连长安看着战报直骂,“缩头乌龟王八蛋!萧令啊萧令,有种就出来单挑!”

带兵出征快一个月都没有打上一场仗,北戎公主快被姓萧的两兄弟气疯了。

女将胭脂看了她一眼:“公主殿下,您这一天都骂了几百次了,人家不应战也没辙啊,要不,咱们派上几千人去他营帐叫阵?!”

赫连长安冷哼了一声:“再等一天,若是再不应战,本公主就亲自带兵去捅了他的窝!”

话音刚落,有小兵在外禀报:“公主殿下,大梁皇子送了战书来。”

赫连长安愣了一下,一向骄傲的她瞬间收敛了神色,命令道:“呈上来!”

“……从长安到西凉,我见过飞星满天、银河万里,见过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却始终无法忘记,那年夏天,御花园中你哭红的眼。”

熟读兵书运筹帷幄的赫连长安不是含羞带俏的中原女子,看到这话除了愤怒还是愤怒,哗啦将信纸撕了个粉碎,指着穆冉怒道:“回去禀报你的主子,本公主以项上人头发誓,定要亲手生擒他!”

于是西凉迎来有史以来最轰轰烈烈的一场战役。

是夜,战旗飘扬。

北戎所有将士整军待发。

主将大旗下,一名女子坐在马上,烛火映得她身上银甲熠熠生辉,墨发用红色丝绸高高束起,呼啸而来的风拂过她的脸庞,黑发与红绸在夜色中猎猎而飞。

三分妖娆,七分英武。

这气势,让行伍严整的将士们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胸膛。

“第一次相见,我说喜欢他,他满是不屑一顾。”率领着千军万马的她,笑容潇洒,“今日再见,我要让他们知道,此长安,非彼长安!!”

赫连长安以风卷残云一般的攻势杀进了天狼山。

敌众我寡,若真是面对面交锋,萧令无论是实力还是战书,胜算都微乎其微。

因此北戎军队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就攻了进来,而当赫连长安占领了整个山头的时候,才发现四周出奇的空寂。

天狼山地势险要,易进难出,萧令早就退出了山谷,等敌军入山,立即从四个方向包抄守住山口。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晋王殿下与北戎公主这一战,瞬间就化守为攻。

虽然碍于对方兵力,没有急着一举攻破,然而兵多有兵多的缺点,便是粮草也需要更多。

八十万与十二万僵持,仅仅是切断粮草和水源,也够让敌军抓耳挠腮的了。

胜利在望,但是萧令的心情并不好。

嘴唇微抿,凤目微斜,把参与军情的将士们看得后背发凉。

“左将李忠言带领先锋营率先出击,斩获敌军武器若干。”

“右将傅成义成功偷袭敌军粮草,一个月内吃喝不成问题。”

不知道到底哪里让这位皇子殿下不满意了,将领们争先恐后地汇报着胜利的消息。

萧令眉头微松:“诸位辛苦。再等三天还有一场硬仗,请回去养精蓄锐。”

“是!”松了一口气的将领们纷纷起身,逃命一般离开了主将营帐。

第220章 一世长安(二)

公孙仪进来的时候,萧令正捏着一封信沉吟不语。

“陆晚自请和亲。”密报上,这六个字在烛光下特别扎眼。

静静地看着这六个字,长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自请?谁不知道和亲不是件好事?论长相论心计,陆晚都不算张扬的,怎么就被挑选去和亲了?

在这种情况下,收到这个消息,晋王殿下要说没有半点怀疑,那就不是心思缜密的他了。

眼神微冷,他将密信置于油灯上方,默默看着它缓缓化为灰烬,付之一炬。

“殿下……”公孙仪面有虑色地道,“若是殿下担忧,属下可派人暗中盯着,或者联络人马……”

陆晚作为让殿下牵挂的女子,公孙仪并不太喜欢,但是为了让殿下宽心,出手相护,他义不容辞。

只是,萧令轻呼一口气,平静道:“不必。”

公孙仪愣住,继而有些欣慰。

摊平书桌上的地图,萧令刚刚平静的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虽然用计将北戎公主困在了天狼山,然而那只是因为她感情用事,被他一封信激发了深藏的怒火导致不够冷静罢了。

从陈兵布阵来看,这位公主并非庸俗女流之辈。

战事正在紧要关头,他手里能用的只有十二万兵力,稍一不慎,便会让这些无辜的士兵葬送了性命。

如果他这一战失败,大梁在西凉付出几代人的心血都将成为幻影。

更不要说虎视眈眈逼着和亲的南楚了。

大敌当前,苍生为重,至于儿女私情……

“殿下。”穆冉掀帘而入,“北戎公主求见。”

僵持了数日,北戎公主能够主动请求见面,正中他下怀。

系上披风,他道:“公孙仪,随本王一起去渡口。”

穆冉有些担忧:“就带一个人?”

“够了。”萧令拢了衣袍,“北戎公主与本王已有嫌隙在先,若暗中设伏提防,倒显得本王心胸狭隘。”

一个喜欢他就会直接说出来的女子,只会是想赢他,而不是想杀死他。

逍遥渡是天狼山下最大的一个渡口,四月底,正是春夏交接之际,绿树掩映之下,河水清澈,倒不像是在苍凉的西北,让人仿佛置身烟雨江南。

萧令踏上小船的时候,赫连长安一袭红衣,正坐在船头,面对着悠悠河水,仰头饮酒。

与中原女子的浅酌慢饮完全不同,她喝酒的动作潇洒狂放,畅快淋漓。

“你就不怕我砍下你人头挂在两军阵前?”赫连长安听见身后动静,头也不回地道。

“本王要是死了,公主这辈子就没法再赢了。”萧令在她身旁坐下。

“喝一口?”她侧头,将酒壶径直递了过来。

“本王不善饮酒。”萧令看向她。

红衣似火,头上没有任何朱钗珍宝,只用一根红绸将发丝高高束起,很是英姿飒爽。

“多年不见,当年的小公主变成风采出众的女将军了。”

赫连长安仰头大笑,直言不讳道:“你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愣了一下,萧令莫名其妙想起了远在长安的那个人。

看见他突然微红的耳根,赫连长安有些惊讶。

咳嗽了一声,萧令道:“本王以为公主今天会趁机把我打一顿,以解当年之恨。”

不知真相的公主霎时间放下了防备:“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要和你痛痛快快地战一场,我要看着你成为我手下败将!我要让你记住,赫连长安,不是长安的长安!”

她伸出双脚探入河水,白玉一般的足尖前后在水中拨动,带起几朵水花飞舞。

放肆而妖娆。

萧令微笑看她,目光平静。

她捧腹大笑:“若是我想,把你抢回去做驸马,也不是什么难事。”

“公主要是愿意,自然不是难事。”

“你闭嘴。”赫连长安陡然回头,怒气冲冲道:“你写那封信,就是为了攻心,激发我的怒气,是我为情绪左右错失良机罢了。否则,我北戎八十万大军怎会是区区天狼山能困住的!”

替她把湿了的裙角挽起,晋王殿下笑得云淡风轻:“公主怎么就认为本王是攻心之计呢?难道公主对自己没有信心?当初你那么小一个小丫头,忽然在花园里说喜欢我,换谁也不敢相信啊。不瞒你实说,那时候本王年少轻狂,每天都能遇到像你这样大胆的女子。只是……”

他含笑看她,眉目之间一派和煦,如同四月春风。

“只是像公主这样的女子,还是头一次见。别的女人都是扭扭捏捏地凑过来,而公主索性直接割破自己脚踝。你说,本王怎么能不记得你?”

笑容温柔,言语含情,听得公孙仪一愣一愣。

这还是那个在陆姑娘面前会红脸的晋王殿下??

赫连长安翘起一只脚,阳光之下,那脚踝处还有一道醒目的伤疤。

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又很快消失了,她把脚再次放进河水里,没有说话。

有着风流之名的萧令心思何等细腻,将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微笑道:“公主如果只是想赢本王,那还不简单吗?明天运送粮草的兵马会经过逍遥渡口,公主派出最精锐的将士下山,直接截杀即可。实话实说吧,本王也不想跟公主一直这样耗下去,相反,本王想和公主一起合作。”

“驻守在凉州城的楚王萧肃,公主应该知道他的实力。他手中的神威、天策二支军队才是真正的主力。现在他按兵不动只是为了威胁朝中那些人而已,若得知公主围困天狼山,你猜他会怎么办?”

赫连长安狠狠咬唇,没有说话。

麒麟少年的大名她早就耳熟能详。

“公主劫走本王的粮草,然后集中兵力对付楚王,岂不是你我共赢的好事?”

哈哈大笑,赫连长安仰头将壶中酒水一饮而尽,一滴酒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她直接伸手一擦,点头道:“好事,殿下妙计!好事!”

猛然将酒壶掷进河里,她霍然而起,厉声道:“胭脂,拿下他!!”

隐藏在树林里的胭脂飞身而出,双袖一抖,两道寒光闪过,细长的铁索如同银蛇一般凶狠,凌空而来。

来势汹汹,避无可避。

第221章 闯金殿

四周突然没有了声息。

赫连长安惊诧转头,就看见胭脂被人擒住。

身为公主怎经得起这种挑衅,赫连长安连鞋子都忘了穿,提起红裙就朝公孙仪奔去。湿漉漉的脚丫踏在船板上,脚下一滑,向后倒去。

正运功准备跃起,腰肢一软,却被人轻轻揽住。

睁开眼,面前是那张她一直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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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不可折腰

皇帝悠悠开了口:“礼部择定吉日,陆扬之女陆晚,以公主之礼出嫁南楚。”

对这个与晋王萧令有各种传闻的女子,皇帝早就各种不喜。顺水推舟把她送往他国,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面对着金殿上这些皮笑肉不笑的人们,陆晚问道:“圣上可知,南楚国为何敢这样挑衅吗?”

皇帝愣了一下:“嗯?”

陆晚直言不讳道:“遍观当下局势,无论是来势汹汹的北戎,或者是暂时退守的西凉,还是咄咄逼人的南楚,都是因为他们看出了圣上的不作为!”

皇帝反问道:“你这是要效仿言官,批判朕?”

陆晚微笑摇头:“圣上知不知道,若是这次对南楚妥协,虎视眈眈的各国,就要开始陆续跟大梁提要求,而不再是有所忌惮了吗?圣上想没想过,此举会将大梁国的威信尽数毁去,开了个向周边各国退步的头?

皇帝终于怒道:“你是在教朕如何做皇帝?”

陆晚平静道:“小女不敢。只是圣上既然已经决定让我和亲,那么必然是考虑过南楚局势的。眼下北有北戎,西有西凉,南有南楚,可谓危机重重四面楚歌,这种时候圣上在做什么呢?圣上又可曾想过,这种内忧外患的局面,是为何导致的?”

她脸上的泪痕早就消失,而那神情也变得十分坚毅:“我爹为何拼命进言拒绝和亲?只是为了那份爱女心切的私心吗?太子为何助我擅闯金殿?只是因为我是个柔弱女子吗?圣上真的以为,这些人眼里只有私欲,没有半点家国大义吗?!”

“文臣忠心,无以纳谏,武将烈胆,不可折腰。可眼下满朝文武,没人敢站出来说这番话,圣上难道不觉得悲哀吗?!”

额角青筋直跳,皇帝一拍桌子:“陆晚!你好大的胆子!你不怕朕杀你的头吗?”

陆晚轻轻一笑,“从我决定进来这里起,就想好了一切后果。只是圣上应该知道,我现在是钦定了要去和亲的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圣上如何向南楚使臣交代?”

“咔”地一声,皇帝手里的茶杯碎了。他怒视着面前柔柔弱弱的女子,说不出一个字来。

陆晚盈盈一拜:“今日多有冒犯,请圣上恕罪,小女子先行告退。”

金殿中,面面相觑的文武百官感觉后背汗津津地湿凉一片,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赫连长安回到营中一夜未眠。

她不是傻子,萧令所谓合作的话她当然不会相信。

然而从被围困天狼山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主动权。

断水断粮的日子不好过,开始有将士动摇了,要求与大梁议和。

开什么玩笑?!带着八十万大军,就这么向十二万兵马低头?

第二天,赫连长安展开了北戎国的疆域图,率领全军将士肃然下拜。

饥饿交加的将士们面对着先祖开辟的疆土,回想起餐风露宿的战斗生涯,瞬间群情激奋,纷纷歃血为盟,誓死追随公主。

稳定了军心之后,赫连长安下了两个命令。

第一,派人连夜赶制了一批草人。

第二,命人去逍遥渡拦截军粮。

而萧令仿佛真的是想要送个顺水人情,赫连长安派遣的五百精锐来到逍遥渡,便看到几艘运粮船停靠在河边。

这一路极其顺利,没有遇到任何埋伏,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就把粮食抢到手了。

和预想中的一样,一直按兵不动的楚王发现这个情况,立即下令进攻!

天色朦胧,山中大雾,当楚王的兵力抵达天狼山脚下的时候,忽然看见山头上有成千上万个穿着黑衣服的士兵,正从树林间如影如魅摸索前行。

有埋伏!

敌军虽然体力下降,但毕竟人数众多。楚王当即下令放箭。

一瞬间万箭齐发,天策军乘着对方饿得奄奄一息,争相射杀。

一直到天色发白,才发现树林之中挂着的都是草人。

赫连长安身穿红衣,发束红绸,被众将士簇拥着站在山顶,高声大笑:“谢楚王殿下赏箭!!”

回去数了半天,共得羽箭十万!

仅仅半天时间,粮食有了,羽箭有了,被困在山中的北戎将士顿时振奋了起来。

而楚王索性直接在山口安营扎寨了!

如果不是碍于对方兵力,他打仗向来只用一个招数:直接杀过去。

然而,赫连长安好像玩上瘾了,之后的一连几天,山林中还是出现了无数草人。楚王手下的将士气得都要笑了:学草船借箭,也只能用一次,谁还能被你骗几次不成?

抱着耗得对方吃树皮不可的决心,将士们置之不理。

这期间,晋王萧令一直在营帐里看书。

直到第五天,萧令营中的将士们都开始暗地里抱怨的时候,他才收了书本,开始点兵阅将。

这天夜里,赫连长安又玩起了草人借箭。

死守在山脚下的天策军嗤笑一声,转身准备睡觉。

谁知道刚刚躺下,忽然火光四起,杀声震天,一支铁骑不要命地冲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楚王大军顿时大乱,仓皇之中来不及整队迎战,被厮杀敌我不辩,四散撤退。

赫连长安瞅准时机,立即下令分头撤离天狼山。

十万、二十万、三十万……围困在山谷饿得奄奄一息的军队顺利的撤完了一半。

赫连长安刚刚松了口气,正打算带领剩下的人马断后之时,突然间杀声震天,马蹄滚滚,无数兵马从四面八方直接碾了过来。

赫连长安惊呆了。

从未见过这种蛮横的打法。

毫无战术,毫无章法,毫无畏惧。

楚王率领的天策军,像一把巨斧,把她的兵力劈成两半。

还未来得及下达命令,远处又传来无数战马嘶鸣之声。

赫连长安回头,就看见山头冒出无数的弓弩手。

西风烈,马蹄声碎,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这场惊天动地的战役,被后世史官们记载为“天狼之战”。

楚王发挥了他英勇无双的战斗水平,将北戎八十万大军打得顾头不顾尾,是此役得胜的关键。

而晋王萧令,则率领着最精锐的一支部队,从天狼山下横扫而至,两厢夹击之下,本就食不果腹的北戎军队立时丧失了斗志,纷纷弃械而逃。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这场战役耗时极短,只用了半天时间。而一向无心武艺的晋王殿下,竟然一马当先所向披靡,亲自俘虏了以北戎公主为首的十二位敌军将领。

当然,史书上记载的这些功绩,都算不得最惊天动地的。

因为接下来,晋王萧令做了一件离经叛道、足以让史官痛骂一万年的大事。

第223章 左手和亲右手抢亲

主将营帐内。

打了胜仗的将士们,没有一点喜悦,相反满满的压抑。

坐在主将位上的萧令缓缓道:“不管如何,这是本王的私事。如果圣上怪罪下来,罪责都将由本王一人承担,绝不殃及诸位。”

公孙仪神色异常沉重,他沉默着对外面点点头,立即听见整齐的铁甲声踏步而来。

萧令站起身来,嘴角那一抹惯有的平淡笑意变成了苦笑。

收到公孙仪命令的五百精锐们整齐地站在营帐外,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仗已经打完了,还要召集他们去干吗??

左副将是个粗壮汉子,忍不住转头问身旁的右将:“晋王殿下这是要干什么?瞧公孙将军那神色,估摸着是要有场硬仗要打?”

和宫里有一些关系的年轻右副将嘘了一声,压低嗓音神秘道:“乐康公主毁婚,惹怒了南楚国。圣上无法,只得从朝廷大臣中选择适龄女子,以公主之礼嫁过去呢……”

左副将立即瞪圆了眼:“区区一个藩国,也敢如此叫嚣?晋王殿下这是马上要转战南楚了?好事啊!早就看南楚国不顺眼了,哥哥们不如一鼓作气趁机南下,直接把他们揍服气了!杀鸡蔫用牛刀,这事儿,哥哥我带一万人去就行了……”

右副将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一脸无语道:“知道陆扬的女儿吗?”

左副将道:“就是那个让晋王殿下拒绝赐婚的女子?”

说道这里,一拍脑门,“和亲的是她?难道说……”

右副将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没错,就是你想到的那样……这可不是好差事啊。才打了胜仗,就要带人去抢亲……往小了说,是目无君主得罪藩国,往大了说……形同谋逆啊。咱们都等着班师回朝领受封赏呢,谁愿意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啊?”

左副将变了脸色。

公孙仪有些头痛,如果不是因为想要让顾家翻案,他才不想管这位少年皇子想干嘛呢,英雄救美,多让人兴奋的好事啊。可是如果想要真相大白,就必须要稳固太子或者晋王的地位。

这才斩头露角,就要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丢掉战功?

可是眼前这位主子又发话了。

萧令平静道:“各位肯定也听闻了各种传言,如你们所料,这些都是真的。”

众将哗然!

虽然都猜到了七八分,但是没想到这位晋王直接就承认了。

他苦笑道:“大局为重,这道理本王懂。其实战前就收到了密报……只是本王不敢拿诸位将士的性命冒险……”

说到这里,语气突然坚决了几分:“但,南楚国如此咄咄逼人,是欺我大梁无人吗?”

众将士忍不住有些激动:“男子汉大丈夫,当手刃敌寇战死沙场!岂能让弱女子去换取和平!”

一直权衡利弊的公孙仪果断道:“这事可交给属下去办,殿下不必亲自前往。”

萧令不语。

片刻之后,他轻声问:“本王准备挑选五百精锐,一起前往南楚,你们可有人愿意?”

左副将朗声道:“小事一桩,不就是南蛮子欺到咱头上了吗?在下誓要打他个落花流水!”

右副将也立即起身:“卑职也愿意!”

众将士纷纷起身:“我们也愿意!!”

萧令忽然舒展了眉目。

这一瞬间,生于皇族长于深宫的晋王殿下,十七年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肝胆相照,同生共死。

他环顾四周,衣袖一挥,在位置上坐下,朗声道:“众将听令!”

景渊二十四年五月,正是绿肥红瘦的季节。

在西凉大获全胜的梁国大军,兵分两路。

旌旗翻卷,高唱凯歌。

主力部队从西凉返回长安,班师回朝。

马蹄阵阵,长风呼啸。

五百铁骑从西凉直下南楚,要去抢人。

与此同时,和亲的队伍从太和殿出,过永安门,出长安城。

长安与南楚往来频繁,有一条宽阔的大道。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来往商队络绎不绝,马蹄声响彻昼夜。

然而今天,路上却只有一条长长的队伍。

大红嫁衣的陆晚静静坐在车厢内。

大概是有些疲倦,她对沿途风景毫无心情欣赏,也没有理会身旁抽抽噎噎的侍女。

握紧手心温润的玉石,她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本来云淡风轻的心情,有了一丝波澜。

她想起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比如他带她送别周子云,比如他替她挡了刀,比如那天弹的凤求凰,而后又无缘无故的争吵。最让她不想想起,却又时刻想起的,是临别之际的那个亲吻。

他说:“你心里有我。”

……

他还说:“等我从西凉回来。”

……

很多事情她开始不明白。

她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是和周子云在一起时,那样踏实安心的感觉。

然而直到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夜深人静时候,那无缘无故闯入脑子里的画面,竟然全是和他有关。

就算是不想承认,也无法忽略自己的脸红心跳。

可是那样怎样?

他已经娶了王妃,对于她,也许他只是无意的逗弄罢了。

咬咬唇,陆晚将那枚玉石悄悄收进了袖子。

今后的路,可能真的只能靠她自己了。

马车忽然一顿。

两旁树林之间,忽然惊起一群山雀。

“咻咻咻”破空几声,杀气纵横。

有什么暗器直接朝着车厢打了过来。

陆晚猛然抬头,还未来得及惊呼,一把冰冷的刀便按在了她脖子上。

紧接着,一只手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唔唔挣扎了几下,然后就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陆晚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黑漆漆的一片。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双手被人反绑住,眼睛也被黑布蒙住,嘴里也塞了一块棉布。

她无法得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更不知道准备如何对付自己。

地上又冷又硬,她的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双手被反剪着绑住已经麻木得失去了任何知觉。

然而她不敢有任何动作。

在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任何的动静都可能让自己丢掉性命。

努力地回忆了一下遇袭的情景,护送和亲的队伍是会武功高强的宫中侍卫,而根据当时的情形来看,侍卫们根本来不及出声,便被解决掉了。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杀死这么多侍卫,而且把她劫持到不知名的地方,这就说明,他们是有备而来,而且他们不为图财,所以根本不可能不是普通的劫匪,。

很有可能,是要找个陌生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

这个念头一响起,陆晚连呼吸都屏住了。

想杀掉她,又害怕让别人发现,又选在和亲的路上,会是谁?

皇帝?太后?裴嘉月?

一种莫名的恐惧瞬间笼罩了她。

忽然,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第224章 烈女

有两个人靠近。

“还没醒?”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充满了不耐烦,“去弄一盆冷水来!”

“大人可别……!”旁边有个声音劝道,听上去猥琐又谄媚:“大人,把人弄醒了就不好办事了……女人嘛虽然叫起来听着刺激,但是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有着这样阴柔尖细嗓音的男人,又能被人称之为大人的,只能是宫里有身份的大太监。而不停讨好大太监的,就是普通小太监了。

如此说来,要害她的人必然是宫里的了。

陆晚听见这两个太监的话,心猛地一跳,像是被千斤的石头绑住往河底下沉,极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叫出声来。

然而想要逃走几乎是不可能,她的眼睛被蒙住,手脚也被绑住,并且对方很有可能武功高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她稍微弄出一点声音来,引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她只好装死,祈求能够赢来一线生机。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响起,就听见大太监破口大骂:“你不要命了?上头交代了要她马上死,莫要忘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人抢来,那小子识破是计,断不会就此罢休,说不好已经追杀过来了!”

陆晚猛然一惊,还有什么人在后面?

那小太监嘿嘿笑道:“奴婢明白,只是大人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小的也是为您着想嘛……您看这丫头细皮嫩肉的,比起宫里头那些皮糙肉厚的舒服多了,您说是不是?”

屋内两个人似乎挪动了一下脚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停下,陆晚紧绷着神经,背在身后的双手狠狠掐住掌心,这才保持住呼吸的平缓。

一只手掌忽然摸向了她腰间。

大太监嘿嘿笑道:“你说的不错,倒真是嫩得能掐出水来。”说着顺手就在她腰肢上掐了一把。

陆晚很想一脚踢过去,和这恶心的太监同归于尽。

可是最终求生的**还是战胜了愤怒,她还是死死掐着手心忍住。指尖一阵巨痛,是指甲断在了手心。

又传来那大太监的声音:“一个时辰后就要把她的尸体扔下悬崖去你可别背着我偷偷打什么主意,如果有什么差错,你我的人头就保不住了。”

说道这里又淫/笑道:“当然,一个时辰内可以干很多事了。我的意思是什么,你知道吧?”

“小的明白。”那小太监讨好道:“大人您先慢慢享受,小的恭候着,如果时辰够的话,小的再来。”

“你倒是个有孝心的。明儿赏赐下来,爷给你多留一份。”大太监回答道,伴随着令人恨不得同归于尽的淫/笑声:“谁说要你走了?你不是从来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吗?不能享受,大饱眼福也不错的。还有,去把她弄醒。想要好好享受,这昏死的女人可不行。”

“大人说得对极了。”

一阵刺痛直达骨髓,陆晚差点没忍住惊呼出来,是一根针扎进了她肩头。

陆晚牙关紧闭,如果今天没死,她必然亲手一刀刺死这两个恶心的人!

又是一阵令人作呕的笑声,就听见那小太监道:“大人,扎都扎不醒怎么办?我那儿好药还有一粒,要不给她喂下去得了?保管让大人您满意!”

“也好,爷就怕这小身板受不了。”说话间一双手已经摸上了她的双脚,把她的鞋子脱了下来!

“好一双玉足啊……”

罗袜被褪了下来,那大太监贪婪地呼吸着:“爷今天要让她好好享受一下做女人的滋味。对了,听说晋王殿下对这丫头喜欢得紧?也不知道碰没碰过,哎呀,要是被碰过了就不新鲜了。”

“大人您享受了晋王的女人,这可真是艳福不浅,想想都令人兴奋呢!”小太监使劲拍着马屁,光是听见那声音就让人忍不住想撕烂他的嘴。

那大太监很是受用,双手慢慢地在陆晚脚底心摩挲着,而且一上一下地还摸上了她的脚踝。

陆晚觉得血气直往上涌,满满的恶心和恨意汹涌而来,恨不得手中有把刀子直接插进贼人的心脏!

再也无法克制,再也无法装死,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同归于尽!

她正准备睁开眼睛的时候,忽然感觉双脚能动了。

得到自由的那一瞬间,她毫不犹豫地跳了起来,拼劲全力一脚踹了过去。

“哎哟!”

虽然看不见屋内情况,光是听这个太监的痛呼声,就能断定他明显不会武功。

而陆晚这一脚用尽了吃奶的劲,凝聚了所有积攒的恨意和杀气,不偏不倚,正好踹中男人最吃痛的地方,那大太监痛得直哼哼,显然一下子站不起来。

两个太监被彻底激怒了,立即一个饿虎扑食狠狠地扑了过来:“你以为逃得出爷爷的手心吗?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娘们儿!爷爷今天不让你死在胯下,就跟你姓!”

陆晚一边坚起耳朵辨别着四周的情况,一边往后面慢慢地退着,直到背部碰到了墙壁,再也无路可退。

她本身体力就比较弱,又加上双手被反绑导致她行动更加不便。

而眼睛被蒙住,她也无法判断从哪里可以逃。

两个太监突然来了兴致,嘿嘿笑道:“还是个刚烈的性子。有趣有趣,小爷我就喜欢烈女!”

“正是正是!那种一上来就软成烂泥化成一滩水的,定是不知道被多少人骑过了。哪里有这种新鲜的小娘们有趣!”

人越是缺什么就越在某方面在意什么,这两个太监显然对未经人事的女子特别有兴趣,所以刚刚挨的那一脚,非但没有让他们觉得难受,反而越加兴奋起来。

直到陆晚忽然转身,头朝着墙壁狠狠撞了过去,两个人才惊呼出声,扑了过来。

陆晚什么也不想了。

逃是不可能逃得出去了,但是,就算是死,也比落入这两个恶心的太监手里好。

“砰!”

额头撞在墙上,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有温热的东西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她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只知道如果这一下没死成,体力耗尽的她将落入这两个死太监手里,后果比死更令人恐惧。

第225章 你是谁?

“小娘们脾气挺大啊。”身上被人重重踢了一脚。

双肩也被人用力按住,“想死?没那么容易!爷爷还没享受呢!”

刺啦一下,衣袖被大力撕裂,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臂。

兴奋的声音响起:“啧啧啧,瞧瞧多光滑的皮肤啊……不让你欲仙欲死一遭就死了,多可惜?爷是个怜香惜玉的,怎么舍得让你这么冰清玉洁地死呢?

“快!大人快点!”小太监急不可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快撕了她衣裳,哎哟,这还是大红的嫁衣呢,大人您今天也算是当了一回新郎官了!”

“堵着嘴多煞风景,爷喜欢听女人叫。”

嘴里的一团破布被拿开,陆晚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嘴角上腥红一片血迹,她一字一句道:“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发誓一定要让你生不如死!就是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要变成最凶狠的厉鬼,把你的五脏六腑撕碎喂狗!”

“唉呀呀,骂得好听!”

两个太监齐声大笑:“好!就是这样骂!爷就喜欢听女人骂,等会还有你骂的时候。来吧!爷就喜欢听女人尖叫,不要客气,怎么难听怎么骂。来,继续骂,爷洗耳恭听。”

他说着一把扯开了陆晚的衣领,嘿嘿笑道:“想让我解开眼睛上的布条吗?哦,这可不能解,解了就没乐子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爷看得见你,你看不见爷,这才是最有趣儿。”

陆晚紧紧地咬着唇,极度的绝望和愤怒,反而让她迅速的冷静了。

她经历过很多次生死危难,然而,没有哪一次比眼下更让人觉得恶心至极,只求速死。

她张开嘴,狠狠地朝自己舌头咬了下去。

“啪!”

一个耳光掴在脸上,下巴瞬间被人捏住,迫使她的牙齿无法咬住舌头。

“想死?等爷玩够了,有你死的时候!”

陆晚无法看见眼前这人的表情,然而从他语气中听到了恼羞成怒。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不再挣扎,只是冷冷地靠在墙上,整个人如同蒙上了一层冰块。

不知为何,这种冷冽的气息,让身旁的大太监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陆扬的女儿又怎样、晋王殿下喜欢又怎样?还不是要送去和亲。”小太监挑唆道,“大人要尝鲜赶紧的上,怕什么啊?落在了我们主子手里,她还能翻身不成?”

陆晚冷笑了一声。

主子?

用这种恶毒手段凌辱她?

她要是死了便罢了,如果没死,一定要把背后之人揪出来,要让那人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那只令人作呕的手探向她的胸前,哗啦一下,衣裳完全被撕破。

有个阴森的声音贴近了她的耳朵,伴随和令人厌恶的臭味,下流无耻地道:“为什么要寻死呢?难不成是担心爷不能让你爽?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爷就告诉你个秘密吧,小爷虽然也去了一遭敬事房,可咱家该有的还是有!”

宫里竟然有假太监!

陆晚如遭雷击。

绝望地靠在墙上,浑身冰冷。

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人和事。

想起了爹爹,悉心教导她读书练字……

想起了周子云,带着她偷溜出府疯玩……

最后想到的,还是那个让她脸红心跳过的人。

就这么死了吗?

这些天她越来越频繁地思考一个问题,她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确切答案。

或者,这些不重要。

从胡思乱想中回神,陆晚突然发现四周出奇的安静。

发生了什么事?

她正竖起耳朵准备分辨情况,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手臂。

“谁?!”陆晚低呼。

绑住她双手的绳子猛然一松,陆晚抬起手臂就要去扯眼睛上的布条,然而那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掌。

手心湿漉漉的一片,陆晚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他将十指分开,紧紧地的包住了她的手。

“你是谁?”感觉到来人并没有敌意,她放低了声音问。

然而那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用两只手掌将她双手握住,放在了胸口。

“你……你是来救我的?”面对这人的沉默,陆晚仍有些惊魂未定,“他们都被你杀了?”

“……”

“你说话啊,你到底是谁……”劫后余生让她的声音仍有些颤抖,可眼前这人一言不发,又不许她摘下眼睛上的布条,这种诡异的气氛让她内心没来由得更觉得紧张。

来人并没有像那两个太监那样对待她,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陆晚看不见他的脸,却感觉到他的双手在颤抖,甚至有温热的水迹掉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落泪了么?

是心疼她?担心她?可是为什么她隐隐感觉到,他还有什么别的复杂的情绪?

他到底是谁?

能及时赶来,又能悄无声息解决掉两个太监,这人功夫肯定不低。

王瑾,周子云,谢幼亭,楚王,萧令。她认识的男人就那么几个,可能在此时赶来救她的,她想不出会有谁。

王瑾是不可能的,他被乐康公主气得跳脚,一出门便被人指指点点,连她和亲那天送行都是偷偷摸摸的。

谢幼亭倒是有机会。但他与自己没有什么交集。

她不是没有想过,会不会是萧令。

然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被否定。

萧令远在西凉,又怎么能知道她遇到了危险?哪能那么快来救她?

而且……她记得他身上那清冷的气息。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虽然握着她的手,仿佛怕触犯她一般,堪堪保持着一些距离。

萧令那个人很强势,是不会有这份心思的。

长时间的沉默,让陆晚再次不安起来。

不会是比刚刚更可怕的人物吧?

就在她惶恐不安,准备挣扎着抽出手掌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纷乱的打斗声。

一阵狂风掀起,“咻”地一下,有什么东西从门外射了过来。

陆晚正要开口问话,握着她的双手猛然松开,那人用力把她推开,惊叫道:“小心!”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

与此同时,陆晚眼睛上的布条掉落。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屋内满身血气的那人。

第226章 谁敢!!

“子云哥哥??”

被这接二连三发生的变故吓到了,陆晚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

周子云浑身上下都是血,仿佛刚刚杀了很多人,脸上,手臂上,都是血痕伤口,而最致命的是刚刚这飞来的一箭。

他低头看了一眼刺入自己胸口的利箭,张了张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陆晚忙扑过去一把扶住他:“子云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连站着都很是吃力,却仍是将她护在身后,低声道:“阿晚,不要怪我。”

“子云哥,你为了救我伤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会怪你?”陆晚拼命捂住他血流不止的伤口,忍不住掉了泪。

“不……”周子云摇摇头,“阿晚,我们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凶手就在里面!”

“别让他们跑了!”

无数的脚步声,潮水一般朝这边涌了过来。

他动了动手指试图去握住刀柄,然而“哐当”一下,长刀掉在了地上。他痛苦道:“阿晚,都是我不好……”

陆晚来不及辨别他这话里的异样,只惊骇地抬头看着进来的人。

裴英!

他面色冷厉,犹如一尊玉面阎罗,站在门口,他的身后,是整整齐齐的宫中侍卫。

陆晚道:“裴大人?”

周子云也道:“裴大人?”

两个人叫的都是同一个称呼,可情绪却大不一样。周子云脸色灰白,用力地抓住了陆晚的手。

“罪犯周子云,刺杀和亲队伍,意欲破坏和亲,按罪当诛。”裴英冷声命令,“来人,给我抓起来!”

“不!我没有!”周子云连声否认,“我没有想要刺杀和亲队伍,我没有!”

“噗”身后侍卫们笑了:“我们一路追击你到这儿,你还敢狡辩?”

“就是,手臂上的伤都是我砍的呢!”

“你倾心这个女人。”裴英冷道,“为了不让陆晚出嫁藩国,你索性就把和亲队伍全部刺杀,然后好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惜的是你时运不济,落在了本官手里。”

陆晚惊愕万分:“刺杀和亲队伍?”

“不,你别相信他!”周子云急道,“阿晚,你别相信他。我没有杀那么多人,我只是想带你一起走……可是……被贼人利用了!”

陆晚不可置信:“子云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子云哑声道:“我不想你嫁到藩国,说什么和亲,其实是去那边受人欺辱罢了。收到消息的那天,我便从西凉赶了回来。还没到长安,便遇到了仙羽姑娘,她给了我和亲队伍的路线和出城时辰,我便在这里等着……”

而他怎么在一时之间杀死那么多侍卫,而她又是被谁打晕劫持到了这里,那两个太监又是如何出现的,陆晚根本不用再多问。

这本就是设计好的一个陷阱,等着周子云来钻。

死了这么多人,周子云百口莫辩,就算是闹到天子御前,也只是死罪一条。

而裴英,早就等候多时,时机一到直接收网。

周子云也明白了其中阴谋,他看向裴英,声音转为愤恨:“仙羽是你的人,对不对!?你让她接近我、给我送信,是为了致我和阿晚于死地!”

裴英面无表情:“这个时候才明白,是不是有些迟了?”

周子云怒道:“想杀人,杀我一个不就好了吗!她一个弱女子,能碍着你们什么事?值得你们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裴英没有理他,只是转头冷漠道:“陆姑娘落在本官手上,你该感到庆幸。”

他的眼神从陆晚肩头瞥过,即使周子云用身子挡住了她,然而还是能隐约看见那裸露在外的白皙肩膀,再看一眼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不用多想便能猜测发生了什么。

虽然不屑这些下流行径,可这不代表裴英会心慈手软。

冷哼一声,他命令道:“送这二位上路吧。”

“唰”地一下,亮得刺眼的刀锋齐齐对准了陆晚。

“谁敢!!”

周子云忽然一刀杀出。

人在绝望到极点的时候,往往能激发出巨大的力量,他被刻骨的愤怒支配着,将陆晚死死护在身后,手中长刀划过,鲜血四溅,最先冲上来的侍卫立即被他砍倒。

裴英抽出长剑。

周子云横刀相迎。

铮然一声,刀与剑撞击,带起火花飞溅,周子云只觉得双臂一麻,有什么东西脱手而飞。

握刀的手指连同长刀一起被削断,周子云猛然倒向地面。

“子云哥哥!”陆晚又惊又急,慌忙接住了他,凄然喊道:“子云哥!你醒醒……”

裴英满脸漠然,剑刃上还有淋漓的血滴。

他出手向来狠厉,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杀机尽显,第二剑扫过。

“住手!”陆晚猛然起身。

长剑带起冷肃的气息直奔她胸口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裴英不得不承认,自家妹妹输给这位女子是正常的。

即使不论长相,仅仅凭着这份视死如归的勇气,也确实值得男人刮目相看。就连一向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自己,也有些欣赏之意。

鬼使神差地,他手中长剑顿了一顿。

陆晚站在他面前,竟然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倨傲表情。

她直视着他道:“你要的只我的命,请你放过周子云。”

裴英道:“陆姑娘身负圣上厚恩,以公主之礼嫁往藩国,竟然在半路为了一个毛头小子而死,这事要是传出去……”

“公主之礼?”陆晚打断了他的讥诮言语,冷笑道:“那么面对和亲公主,裴大人身为臣子,不应该跪下吗?!”

“放肆!”从未被人冷斥过的裴英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恼怒,手中长剑毫不犹豫刺向她:“谁给你的胆子?!”

陆晚平静地闭上了眼。

突然间大地震动。

一柄长剑势如长虹,破门而入。

直插裴英背心。

鲜血淋漓的裴英惊愕转身,就看到了一张冰冷至极的脸。

在他身后,铁衣铠甲的五百将士杀气腾腾。

将那把天下第一名剑收入剑鞘,他面色淡漠,语气冰冷:“本王给的,有何不妥?”

第227章 贞洁哪有你的命重要?

陆晚呆呆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

千里奔袭,长途跋涉,他的衣袍满是沙尘,俊秀的脸庞生出了一些胡茬。

他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落在陆晚身上时,陡然升起一片震怒:他们都对她做了什么!

血气直冲脑门,萧令一把揪住裴英衣领,手指锁上他的咽喉:“裴英!”

杀意顿起。

裴英始终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竭力保持气息平稳:“晋王殿下这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吗?你可别忘了,我的妹妹裴嘉月,是圣上亲笔赐婚的王妃,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妃。”

“不管殿下愿不愿意听……”裴英冷笑道,“我都要提醒你,陆晚是奉旨和亲的女子,破坏两国联姻,那可是形同谋逆的大罪。再说了,就算殿下今天把人抢回去,但,一个贞洁不保的女子,难道还能嫁入皇族,苟活于世?”

锁着裴英喉管的手指倏然收紧,因为太用力而导致骨节有些发白。

“给我闭嘴!”处于盛怒之下,一向心思缜密的萧令,竟然没有发觉这话背后的险恶用心,“你别忘了,五百先锋营的将士就站在你背后,只要本王一声令下,就能让你们灰飞烟灭。”

他眼神冰冷,语气更是不容置喙:“她贞不贞洁,不是你说了算的,也不是你裴家养的这些家犬说了算的,你以为这些话能威胁到本王?”

陆晚有些错愕: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正要开口辩解,公孙仪向前一步,肃然道:“殿下,将士们连夜奔袭,既然已经接到了陆姑娘,车马已经休整完毕,何时返回长安?”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晋王殿下,表情镇定,眼神更是充满了提醒。

言下之意就是在说,主子,我们是来抢人的,把人带走就行了,别节外生枝了行吗?

沉默片刻,萧令低声道:“这五百将士,是西凉战场上的精锐,是大梁国最好的男儿。他们的使命是抵御外敌、效忠苍生,原本不该跟着本王冒这个险的……”

门外,所有的将士们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萧令的吩咐。

门内,所有被围困的裴府侍卫,汗如雨下满脸惶恐。

这些刚刚在西凉战场上厮杀过的将士,肃立在门外,金戈铁甲,威风凛凛,浑身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嗜血的杀气。

裴府的侍卫有些发抖。万一晋王殿下一时冲动,为了保住陆晚的名节,索性将他们毁尸灭迹,向谁哭去?

然而,萧令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调整内心的情绪,最后终于缓缓松开了裴英的衣领。

陆晚怔怔地道:“殿下……”

她想说你误会了,不是裴英说的那样,然而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

萧令转过身来,伸出手指,似乎想要碰一碰什么,然而最后只是轻轻落在腰间长剑上,深深看了她一眼。

从西凉直下南楚,他率领着五百精锐,为了能及时出现在她身边,告诉她,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哪怕是皇帝,是藩国,也不行。

他马不停蹄、不眠不休,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他走到陆晚面前,沙哑道:“是我不好,我该再早一点出现的……”

陆晚莫名有些紧张,双手不自然地放在胸口,挡住了被撕裂的衣领,她往后退了一小步,轻声道:“我没事……真的没事,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

萧令的目光落在她额头上,心口猛然揪紧。

那里被撞破了一道皮,血迹已经干涸,只留下青紫一片。

眼底满满地全是自责和心痛,他道:“对不起……”

他顿了一下,手指怜惜地抚上她额角,柔声道:“你这个傻瓜……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

鼻子有些发酸,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闷闷地难受,陆晚呆呆的望着面前的男人,双眼渐渐地浮现一片水泽。

她掉过很多次眼泪,每一次她都极力克制自己,让自己保持平静,然而只有这一次是放肆的。

心脏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颤动不已,她手忙脚乱,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可那眼泪却是像止不住了,越来越汹涌。

她实在是太想大哭一场了,这一路担惊受怕,突如其来遭遇暗杀,差点陷入色狼之手,又眼睁睁地看着周子云受伤,她一直努力保持克制,不敢让自己有丝毫松懈,只是为了能够保住性命。

她不敢想象,如果真的被人玷污了清白,她还能好好活着吗?

现在,有个人对她说:你真傻啊,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

人总是这样,如果没人安慰心疼,那些无人诉说的委屈,倒也坚强挺过去了。

然而一旦有个人一语道破天机,反而越来越柔弱无助。

陆晚本就不是善于隐藏情绪的人,她伸手遮住眼睛,小声哽咽起来。

有柔软的衣物覆在她肩头。

解下披风罩住她的身子,默默地又系了个结,接着又伸手理了理她散乱的发丝,最后双手扶着她的肩膀,静静看着她没有出声。

这样近距离的面对,他的气息将她包围,陆晚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捂着眼睛道:“我真的没事,就是想静静……”

然而,下一刻,按在她双肩的手顺力一带,她便跌入一个宽厚胸膛。

心头一跳,陆晚瞪大了眼睛。

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静的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和心跳。

眼前这人容颜向来出色,而在西凉征伐一趟,下巴生出了青色的胡茬,少了几分清秀,添了几分刚硬。

他一手拢住她的腰身,一手按住她的头,将她死死地扣在了胸口。

这样大胆而直接的举动,毫无顾忌,毫不克制,让陆晚整个人僵住了。

四周响起一片轻轻的吸气声。

陆晚瞬间从慌乱中惊醒。

他在干什么啊!疯了吗?

面前有几十个裴家的侍卫,还有五百朝廷将士!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把她拥在怀里,等于向全天下人公开:晋王萧令,心仪这个女子!

虽然之前就传得沸沸扬扬,可那都是不被证实的谣传!

而现在,此举不等于直接承认了吗?

脑子里轰隆一声,陆晚张嘴一口就咬在了他领口位置。

第228章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疼得眉头微皱,然而他仍是不肯松开:“我带你去见圣上。”

他的声音很低,呼吸有些急促,在她耳边轻声道:“从此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这声音很轻,却让每个人都惊得张开了嘴。

晋王殿下这是要娶陆晚??

那裴郡主怎么办?那可是明媒正娶圣上赐婚的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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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她要让那些人以命抵命!

这个问题,你问我,我问谁去呢?

陆晚垂下眼睫,关于喜欢谁这件事,她也想不明白。

要说对萧令没有一点心动,那是假的。可要是说为了他得罪所有人,这不可能。

而周子云,是和亲人一样重要的男人啊!

她转头看向地上的人,这一眼,立即吓得魂飞魄散。

早就有军医给周子云上了药,伤痛本该缓和的他,此时脸色白如金纸,额头满是冷汗,整个人不停地抽搐。

陆晚凄然道:“子云哥哥!”

不用再问,萧令心中已经得到了答案。然而看着她泪盈于睫的模样,终于是不忍心。

萧令俯下身,谨慎地检查了一下周子云的伤口,又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倒了一粒紫色药丸塞进了他嘴里。

“殿下,我……有个东西要交给殿下手里……”药入口中,周子云显然好受多了,他嘴唇微动,吃力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

白玉绫!

瞳孔猛然一缩,萧令道:“你这是哪里得来的?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是从……”他刚刚开口,背后忽然用来一道剑光。

“噗呲”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周子云愣了愣,低下头,看见一柄长剑扎透了他的腹部。

陆晚和萧令也愣住了。

是裴英。

萧令怒极,喝令道:“给我拿下他!”

“是!”众将士整齐应道。

周子云双手握着剑刃,脸上五官痛得扭曲变形,然而,他还是挣扎着想把剩下的话说完:“这是趁仙羽不备,从她身上得来的……对了……她还密谋要陷害……”

然而,他还没有吐出最后半句话,忽然双眼圆睁,用残存的力气大力把陆晚往旁边一推!

他这一下用尽了毕生力气,陆晚被推得摔出数步之远,再抬头时,就见裴英的剑出现在周子云头顶上方!

电光火石之间,萧令来不及使出什么剑法招数,只急忙扑了过去,以肉身相挡。

可是还是迟了,裴英的武功底子本就扎实,即使负伤在身,出手照样狠厉。

长剑削去萧令半边衣袖,在手臂上划出长长一道伤口,刺穿了周子云的头颅。

萧令厉声喝道:“周子云!”

陆晚瞪大了眼睛,坐在远处愣愣地看着歪着头倒在地上的周子云。

场面可以说得上是触目惊心。

这不到半天的时间内,裴英总共刺了周子云三剑。

第一剑在胸膛。

第二剑在腹部。

第三剑在头部。

一个人的头颅被利器贯穿,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

只不过一瞬间,周子云的头部已经成了一个血球。

而陆晚仍呆呆地,像是等待周子云继续说话。

就算是死,也要有句遗言的,对不对?

半晌,她才猛然回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子云哥哥!”

萧令顾不得擒拿裴英,倏然闪过来,接住了扑过来的她。

裴府的侍卫和萧令的士兵混战在一起,顿时间刀光剑影,暗器横飞。

可是,再危险的打斗,陆晚也看不见了。

她的双眼满是泪水,视线模糊一片。

当年那个小小少年,因为带她偷溜出府瞎逛被她爹抓个正着,陆晚因此被罚抄了半个月的书。而他就在窗外那么一站,从清晨到黄昏。

他们都是从小就失去了娘亲,然而与他相比,她是幸福的。因为周子云的父亲常年在西凉征战。

有一次,陆扬正捧着书一字一句教她念,“哀哀父母,长我育我”,忽然听见外面有响动,推开窗就见小小少年仓皇而逃。

陆扬厉喝一声,就见到周子云满脸泪痕的脸。

后来陆晚无意中取笑他:“你又不爱读书,为什么每次爹爹教我读书写字的时候,你都躲在窗外偷听偷看啊?真丢人!!”

周子云傻笑着挠挠头:“因为看着你爹教你的场景,就能想起我爹呀!”

他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我都三四年没见到他了,要是不经常想着他的样子,我怕我会忘了他……”

后来,陆扬便不再约束女儿和他一起玩了。

而周子云也仿佛把陆扬当成了半个爹,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个往陆家送。

现在,他再也不用怕自己会忘记父亲了吧。

因为他能见到战死沙场的父亲了。

他已经面目全非,那把剑贯穿头颅,脸上除了血还是血。

陆晚只是默默地流着泪,却没有发出一点抽泣的声音。

萧令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没有刻意安慰。

在有些事情上面,语言是十分苍白无力的。

然而话是这么说,在回长安的路上,各位将士们发现,晋王殿下的一有空就去马车内找陆姑娘说话。

“长安城的端阳节非常热闹,会有长四十丈的大龙船。还有许多其他船列队布阵,争标竞渡,你想不想看?”

“对了,听说乐康公主和王瑾闹得挺大?消息都传到西凉军中了,据说王瑾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撞到熟人……”

“一会儿经过上水城,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我给你买,好不好?”

陆晚连连摇头,靠在马车里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公孙仪和穆冉骑马行在前头,对视一眼,一个神色凝重,一个面露喜色。

“喂,公孙大哥为何满脸忧愁?哎呀,殿下这样才像个正常男人嘛!天天冷着张脸,怕是这辈子都没有女人敢近身了!”

“……”公孙仪皱眉,相比这个小心翼翼讨好陆姑娘的人,他觉得还是冷着脸的那个好一点。

白天要哄闷闷不乐的陆晚开心,晚上要联络探子收集线索,所有麻烦一肩挑了,哪一桩都是劳神伤神的麻烦事。

而这阻拦和亲的事,只怕弹劾的折子早就在御案上堆积如山了,虽然把裴英抓捕在手,可是裴家的人哪是那么容易扳倒的?

瞥了一眼坐在车厢内闭目休息的萧令,陆晚有些内疚。

他这一路上都没有休息好,她是知道的。

而因为周子云的死,他担心她闷出病来,一直小心守着她,她也知道的。

与其说是难过周子云的死,更多的是恨意。恨裴家的人,也恨自己。

裴英刺向周子云的那一剑,深深地刻在了她心上,晚上噩梦之中总是会看见他死前的惨状,让她浑身发抖,睡意全无。

周子云就这么白白的死了吗?

不。

手指悄然捏紧了拳头,她要让那些人以命抵命!

第230章 小猫也发威

萧令入长安这天,正好与班师回朝的大军汇合。

皇帝在宫城之上率领百官迎接,长安城的少女们将沿街围了个水泄不通,风光暂且不表。

当晚庆功宴一结束,长公主就来了晋王府,态度强势要见晋王萧令。

此时萧令正在书房与谢幼亭议事,听见禀报头也没抬:“将长公主迎进花厅,把裴公子押入地牢。”

公孙仪领命。

谢幼亭好奇地道:“殿下这是要转换战术,与裴家硬碰硬了?”

裴家把持朝政多年,根基深厚,直接对着干,会不会是最艰难的手段?

闻言,萧令抬头,眼神凉凉地看着面前满腹才略的谋士:“就算本王采用迂回策略,裴家就放过本王了吗?”

与其被动接受对方的陷害,不如主动出击,把一切摆在台面上来。

击掌大笑,谢幼亭颇为欣赏这位年轻的皇子,只是想到另一件事,他顿时有些惆怅。

“殿下当真要与郡主和离?”谢幼亭皱眉,颇为不满:“殿下此举无意是把我妹妹放在火上烤啊……这长安城觊觎殿下的女子那么多,你这么一来,她得遭受多少算计啊?”

萧令反问:“本王若不摆明态度,算计她的人就少了么?”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把陆晚当做亲妹妹的谢幼亭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他已经开始盘算,皇帝什么时候开始找眼前这儿子算账。

裴家权倾朝野,府上大公子被晋王关在了地牢,连长公主亲自登门造访都没能见上一面。

此事在长安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准备好了瓜子,就等待着年度精彩好戏正式开场。

期间裴嘉月哭闹了几天,哥哥被欺压便罢了,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是,外面开始有风言风语传闻,晋王殿下要与自己和离!

派人暗中保护着陆晚,萧令对裴嘉月在府中的所作所为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得烦了索性连书房门都不出了。成亲快一个月却夜夜独守空房的郡主又羞又恼,将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最后直接就跑去宫里哭诉去了。

这天,皇宫终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

“这还了得!!”皇帝愤怒地一拍桌子,“去传晋王入宫!”

书房中,萧令殿下与谢幼亭相视一笑,在彼此的眼神中都读到了一个意思:时机已到!

在晋王殿下入宫半个时辰之后,定远侯夫妇也哭进宫来了。

“老臣有罪,未能好好约束犬子,以至于犬子和公主游湖之时,让公主落入贼人之手……”

劫持公主?这还了得!

皇帝大怒,正准备叫人全城搜捕贼人,乐康公主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跪在了皇帝面前,声称绑架自己的贼子是宫中的太监。

皇帝还未开口,就有侍卫禀报,从太后寝宫中搜出数十位假太监。

这时,一直跪在旁边的晋王殿下突然拿出证据,声称陆晚在和亲路上曾遭人暗算,其中便有宫中内侍参与。

“半路截杀和亲车队,让南楚国那边看了个大热闹,丢的是圣上颜面啊。”

皇帝的脸色万分精彩,看着面前的证据,神色复杂极了。

太后寝宫出现假太监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不需要多说便一清二楚,对于这位妖孽一般存在的太后,皇帝向来有所忌惮,不仅仅是因为裴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更是因为自小就受制于她,那种敢怒不敢言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然而光是养男宠便罢了,毕竟不干涉权力就行。

可是太监掌握着不少权力。

皇帝捏着茶杯半晌,终于下了个果断的决定。

三日之后,太后宫里的所有男宠都被赐死。

裴家父子二人,皇帝念在长公主的份上,下旨迁官巴中。

而和亲之事,让陆扬为首的寒士颇有微词,皇帝大概是出于安抚,于是下旨让陆扬代领尚书令之职。

这一升一降,惩罚到底是轻了还是重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萧令倒是很了解其中用意:皇帝想要给大家一个台阶。

既不想把裴家逼得太急,也不想让臣子寒心。

不知道是诚心悔过还是另有图谋,一向看陆晚不顺眼的长公主竟然请求圣上,将陆晚赐给晋王为侧妃。

而无形中又被当作棋子利用的陆晚,此时正被裴嘉月“请”到了晋王府喝茶。

“陆姑娘,那湖里的荷花开得好吧?二十朵并蒂莲哦。”

“看见那戏水鸳鸯没?一百只呢,是我成亲那天放入湖里的。”

“对了,这茶叶不错吧?回头叫人给令尊送一盒。”

“多谢王妃费心。”陆晚眼皮都没抬一下,“家父不爱饮茶。”

裴嘉月嘴角抽了抽。

干笑了两声,片刻之后依旧换上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妹妹,明天就是端阳节了,妹妹不如帮姐姐包些粽子,如何?”

果然请她来就是找茬的!

陆晚微笑,干脆利落地道:“我没空。”

裴嘉月眯起了眼睛。

这女人,和亲失败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哪里敢和自己这么说话?呵,难不成以为殿下真当她是个宝了?

男人嘛,图个新鲜罢了。再宝贝,也只能是侧妃!

嘴角露出一抹阴狠笑意,裴嘉月起身:“来人,送陆姑娘去厨房!”

立即有两个嬷嬷撸了袖子准备来“扶”。

“不必。”陆晚一把甩开,“我自己会走。”

呵呵!周子云的惨死,深深地印在她脑海中,这股子恨意梗在心头挥之不去,她还没找裴家的人算账,裴家人又拿捏她来了?

衣袖一拂,陆晚心道:“今天不给你闹个鸡飞狗跳算我输!”

一路穿过长廊,绕过层层花树,陆晚在王府也算呆了些日子,对府中地形还算熟悉,不多时便来到了后厨。

“哟,陆姑娘来了!王妃早就有交代,今天这后厨就交给你啦!”厨娘大老远就殷勤地招手,笑得满脸不怀好意,“奴婢的但凭姑娘吩咐!”

没有搭理她的幸灾乐祸,陆晚推开门就进去了。

望着空荡荡的厨房,陆晚挑眉:“食材都没有,怎么包粽子啊?”

“这个嘛,就看姑娘的巧手了。姑娘聪明伶俐,肯定比我们这些奴婢们有法子。”厨娘笑容满面,“就算没有食材,也难不住姑娘的,对吧?”

第231章 别拿鸳鸯不当禽兽

“你说得是。”陆晚点头,没有食材却叫她包粽子,她敢说不吗?

“王妃说了,不仅仅要荤素两搭,还要寓意吉祥哦。”厨娘双手抱胸,等着看陆晚出丑。

陆晚嘴角勾了勾,微笑道:“没问题。”

王妃想吃粽子,她岂有不从的道理?

屋子里,奶妈一边给裴嘉月捏着肩膀,一边笑道:“厨房里一粒米都没有,一根菜心都没留下,她要是做不出来粽子,怎么办?”

“做不出来,那就一直关在厨房好了。”裴嘉月欣赏着手指甲上的蔻丹,“我也想清楚了,动手打人不占理,要来软刀子。”

她陆晚不是要来王府做侧妃么?就让她先尝尝正妃的厉害。

裴嘉月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太傻了,还是母亲聪明,出得主意高明。这人一弄进府,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摆布?

她现在唯一怕的,就是陆晚拒绝进府。

彼时陆晚正在厨房忙活,根本没空去想裴嘉月这边的事。

当然,裴嘉月也不知道,厨房这边发生了什么。

太阳下山的时候,陆晚捧着一盘香气四溢的粽子从厨房出来了。

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看了看半干的衣裙,陆晚站在裴嘉月对面,笑容浅浅。

裴嘉月张大的嘴半天也没合上:“你……你怎么做出来的??”

厨房根本没有食材啊!

陆晚亲手剥开粽子叶,放进碟子里,笑道:“王妃请慢用。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也就是玩点小花样给她添个堵什么的,比起裴家其他人干的那些事,裴嘉月这人说不上多恶毒,至少没想一剑刺死她,她现在起码还四肢齐全的站在这里。

“急什么?等我尝过再走也不迟。”裴嘉月皮笑肉不笑,夹起一个香糯的粽子,一股清新的香味扑鼻而来,忍不住尝了一小口,竟然非常好吃!

然而,吃着吃着,就看见有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不好了不好了!”

裴嘉月一巴掌就甩了过去:“懂不懂规矩!”

那丫鬟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陆晚,又看了一眼裴嘉月,噗通跪在地上:“王妃,咱们湖里的鸳鸯和荷花,全没了!!”

“你说什么!!?”裴嘉月一掌拍在桌上,“怎么回事!!?”

那片荷花是她最喜欢的。这个时节,正是争相竞开的时候,花朵粉嫩,湖水荡漾,鸳鸯穿梭在碧绿的莲叶之中,叫人看了就心情舒畅。

那丫鬟摸着半边肿胀的脸,抽抽噎噎道:“是、是、是陆姑娘,她她她她把湖里的荷花拔了,鸳鸯都给杀……杀了……”

“什么?!”裴嘉月险些没气死,手指着陆晚,柳眉倒竖,“你这个狡猾的女人,狐狸精!你!你竟然敢在王府如此胡作非为!”

陆晚笑颜如花:“并蒂莲为米,鸳鸯肉为馅,这粽子可是寓意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呢,王妃可要好好享用。”

裴嘉月怒意顿起,伸手就摸出袖中软鞭。

从西凉回来,萧令便没怎么休息,惦记着周子云临死之前的那句话,他认定裴家还留有后手。派出去了所有的探子,多方追查,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他正在宫里太史院翻阅资料,就见穆冉跑进来。

“殿下!”他神色匆忙,压低嗓音道:“府上出事了!”

萧令在翻看四年前关于顾家的记载,听见这话头也没抬,随口道:“裴嘉月又砸碎东西了?随便她,砸了再买就是。本王不缺这点银子。”

“不是这个……”穆冉有些为难,“是陆姑娘。”

眉头一跳,萧令抬头:“陆晚?不是叫你派人暗中保护着吗?怎么回事?”

满院的史官们都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来。

正所谓每位正经史官都有一颗写野史的心,对于这位风流殿下和陆家小姐的传闻,史官们消息比谁都灵通,也比谁都好奇。

以云淡风轻著称的晋王殿下,眼下忽然就合上了书本,一张清俊的脸上凌厉异常,衣袖一摆,转身就大步出了太史院。

“怎么回事?”出了宫门,萧令阴沉着脸问。

穆冉大步跟上来,吞吞吐吐道:“就是、那个……陆姑娘把王妃养的几十只鸳鸯给煮了……”

“你说什么??!!!”脚步顿住,萧令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那个女人疯了??

没事拿湖里的鸳鸯当鸭子呢??

荷花池里一百多只鸳鸯,是裴嘉月大婚那天带来的,府里上下都知道,这东西比裴嘉月的命还重要!

而令被陆晚一锅煮了!?

裴嘉月有武功底子,性子又飞扬跋扈,真惹急了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

心急如焚,萧令飞身上马,一抽鞭子向着晋王府飞奔而去。

进了府门,直奔裴嘉月的小院而去。

院子里的情形非常不妙,花瓶玉器砸了一地,花花草草东倒西歪,那一丛红艳夺目的蔷薇花也被扯得掉了下来,花瓣碎了一地。

裴嘉月这是要翻天了?!真当这王府是她裴府了?

面色一沉,他踏过满地狼藉往里走。

刚推开门,迎面便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扑了过来。

“令哥哥,你要为我做主啊!这贱人她打我!!”

衣衫不整,发髻散乱,金钗松散地垂在耳朵旁,脸上一道道血污和泥土。

倒吸一口凉气,萧令定了定神,才看清眼前这人竟然是裴嘉月。

她双眼通红,抱着萧令双腿:“殿下,这女人绝对是个害人精,她煮了我养的鸳鸯就算了,还要打死妾身!!”

“她打你??”萧令有些失笑,“她拿什么打你??”

那个丫头除了敢和他摆几下脸色,还敢在谁面前惹是生非?

更何况,裴嘉月这样一言不合就抽鞭子的主儿,能是她打得过的?

“你……”裴嘉月连哭诉都顾不上了,瞪大了眼睛道:“你竟然宁可相信她也不相信我??”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掰开裴嘉月的双手,他抬步就朝屋内走。

屋内许多架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桌子椅子被人推翻,床帐纱幔散落在地上。

他心口一紧:“陆晚?”

扫了一圈,屋内不见人。他有些着急,气息紊乱道:“陆晚!”

第232 舍不得女儿套不着狼

床架后面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一个脑袋小心地探了出来。

萧令大步跨过去,就见陆晚衣衫凌乱地缩在角落里。

心口生疼,他扶住她双肩,轻声问:“伤到哪里了?”

眼前这人双眼微红,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白皙的脸颊上有着清晰的五指掌痕,更让他揪心的是,眼眶里那湿润一片的水泽。

一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摸摸她红肿的脸颊。

手指刚刚伸出去,门外陡然响起裴嘉月的声音:“令哥哥!!”

猛然回神,萧令飞快地收回手,抬眸看向门口。

“你……”裴嘉月面色扭曲,“我是圣上赐婚的王妃啊!我受了伤你不管,竟然和这个贱人搂搂抱抱!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她目光中充满了恨意,抬腿就准备要向陆晚踹去,萧令喝道:“裴嘉月!”

裴嘉月向来骄纵的恶名在外,况且打陆晚也不是一次两次,萧令根本不用多想,就抬起袖子护住陆晚,眼含警告地看向她。

裴嘉月怒极反笑,道:“殿下不喜欢我可以,但是你不能当我裴嘉月是个瞎子。”

“还有你,陆晚。”她讥讽道:“听说你要成为殿下的侧妃了啊?盘算了这么久,终于如愿以偿了吧?只是可惜,再懂得迷惑男人,终究也只是个小小侧室!”

听见这话,陆晚非但没有被激怒,反而嘴角微微一扬,昙花一现般,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

恃宠而骄!

耀武扬威!

裴嘉月气得嘴唇直哆嗦,恨声道:“你这个贱人!狐狸精!妖女!你给我记住!我裴嘉月对天发誓,只要你敢进这个门,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目光一沉,萧令陡然寒了脸,连着声音都冷峻了几分:“郡主最好收起你们裴家那惯有的歹毒手段,她要是少了一根汗毛,休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说完也不理会裴嘉月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色,拦腰抱起陆晚,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萧令!”后头传来裴嘉月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你敢威胁我!?你以为我们裴家是什么……纳她为侧室……你以为陆扬那么精明的人,会同意吗?”

萧令脸色难看得很,抱着陆晚上了马车,然后将她放在锦榻上,二话不说就捏起她手腕,拉开衣袖,咬牙道:“你怎么敢直接上手和她对打的?”

白皙的手臂上,是一道道鞭子抽出来的血痕,深浅交错,好在没有伤到筋骨,萧令拿出药膏,一边给她抹上一边又低声道:“这段时间,我会把裴家的事情处理好。”

知道他说的是封为侧妃之事,陆晚咬唇没说话。

“下次有什么事情先别轻举妄动,等我来再说,知道了吗?”

睁着一双水汽朦胧的眸子,陆晚道:“好。”

这模样看得他心口又是一紧,忍不住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而一向不肯与他亲近的陆晚,靠在他胸口,手指紧紧抓住他衣袖,温顺得如同一只小猫。

闭着眼沉默了许久,心细如发的萧令终于轻声道:“我知道,因为周子云的事,你心里恨裴家。”

捏着他衣袖的手微微一顿,陆晚躲开了他的深幽如潭的双眸。

摸了摸她的头发,萧令继续道:“虽然圣上把裴家调离了长安,但是裴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依然不容小觑。我知道你这些天都很难过,但是你放心,周子云的事,我一定会替你出一口气。所以,报仇的事交给我,好不好?”

微微一愣,陆晚有些恍如梦中。

他什么都看得明白,她的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他。

然而他还是站在她这边,支持她。

一种异样的情愫弥漫在心头,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回抱住了他,点了点头。

马车在陆宅停下。

陆扬在门口等候多时。

大病初愈的他气色不太好,一身素色儒衫愈发显得身形清瘦,而那一双眼睛,依然锐利沉稳,看向从马车下来的一对年轻男女时,隐隐透着审视的意味。

看见陆晚脸上的红肿的一片,再看看旁边的萧令,陆扬也不说话,只微微一礼,转身引晋王入院。

陆晚径直回去换衣梳洗。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发现萧令已经走了,桌上尚有斟好的两杯茶,还袅袅冒着热气。

陆扬神色平静地坐在窗下,声音有些疲惫:“晋王如何?”

陆晚默然低头。长公主和皇帝要把她弄去晋王府做侧妃,当然不会是为了成全萧令的儿女私情。。

想了想,陆晚道:“将裴家父子调离京城,又让爹爹代领尚书令之职,圣上此举,自然只能是一个理由。”

陆晚眼露赞许。

“圣上想让爹爹站出来支持太子。”

闻言,陆扬摇了摇头,笑道:“爹很欣慰,你能看懂一些事情。然而还有更深层的东西,你还看不懂。”

陆晚询问地看着父亲。

“如今朝中,兵部所有的兵力都不如楚王一半强悍,裴家只是调离京城,其势力依然庞大,随时都能卷土重来。所以,就算有人想支持太子,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站出来。”

陆晚当即明白过来,问:“圣上是……拿爹爹做那只出头鸟?”

“差不多。”陆扬沉吟道,“如今裴党权倾朝野,太后余威尚在,大多数世家大族都站在裴家这边。而爹爹手里有什么?除了亲手栽培的那些个寒门学子,爹所仰仗的,仅有皇权而已。”

“所以”他深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地道,“所以,爹爹只能暂时与晋王联手,阿晚,你不要怪爹,爹爹保证,半年之后,就将你接回来。”

陆晚惊愕:“爹爹这是打算做什么?”

她虽然没想好要不要成为萧令的侧妃,但是爹爹所言,是要让她演一场戏?

“爹不会同意你嫁给什么皇子王爷,也不想你成为什么侧妃。我陆扬这大半辈子,从吴郡小城到这天子脚下,靠的从来不是结党营私四面逢迎。只是这一次……”

陆扬第一次露出一丝苍老之态,怜爱地望着面前的女儿,“这场大病来得凶猛,每每都有力不从心之感,爹已经老了。可是爹想要实现的梦想还未达成。时不我待,爹既然已经走向了这条路,就一定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哪怕是让你受一点委屈,你理解爹爹吗?”

陆晚垂眸:“其实……女儿不委屈。”

“不。”陆晚忽然抬高声调,表情严肃:“我陆扬的女儿岂能是给人为妃做妾的?别说是皇子,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阿晚,半年之后,爹有这个能力将你再接出来。你明白吗?”

英雄最孤独

“每一个人都有就是拿命也不愿舍弃的东西,就拿朕所说吧,朕毕生所求,就是要让我们国家强盛,民族复兴,为了这个目的朕没有舍弃不了的东西,天下人,后代人能谅解朕么?你能理解朕么?”

首先说一句抱歉,这几天没有更新,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因为……我掉进了《汉武大帝》的坑。终于把剧给追完了(还有几集跳跃着看了,没办法,仔细地看我可能明天都不能更新了……嘤嘤嘤捂脸)

看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除了剧中呈现的那一段恢弘的历史,更是因为人物的命运。

当中年汉武帝除掉诸侯、名臣、宗亲等等一系列政治对手之时,有很多观众感慨,真刻薄寡恩啊!

当晚年汉武帝经历巫蛊之乱、丧妻丧子、国本动摇的痛苦之时,有很多网友感觉到了报复的快感你冤枉太子活该啊!

作为一个历史盲,这部剧又是碎片时间看的,了解得比较零散而片面,所以会出现有些认知未必准确的。

这些来自于网友的评论根本没法看……

除了那些把历史剧当言情剧看的评论之外,最多的字眼是“穷兵黩武”、“逼死太子”。这种无知无畏的精神最让人不能忍受。

当然,穷兵黩武与巫蛊之乱,这两条的确是他的罪过,毕竟晚年武帝自己也承认了。

但这不能成为把他功业全盘否认的理由吧?

对于刘据、卫青、霍去病,不应该带有个人感**彩去看待。这些事件中,谁也不是反派,谁也不是坏人。

巫蛊之乱最受挫的人,恰恰是年老的武帝自己。晚年的他的确是残暴,但是并不是智障……

撇开老年丧子的情感打击不说,皇位的继承人不是那么好培养的。

当一代雄主在垂老之际失去了合格的继承人,这是非常危险的局面。一个一生都充满了野心与谋略的人,意外地栽在了这件事上,这种打击是非常大的。

从父子关系上来说,刘彻很器重这个儿子,刘据出生的时候开心得不行,命东方朔和枚皋写赋祝贺;七岁就册立为太子,并为其建立博望苑,供他培养宾客。而且得宠的王夫人临死前为儿子索要封地,都被武帝直接拒绝。

当太监苏文向武帝诬告太子调戏宫女,武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干脆赏了太子二百美人。

对此,皇后卫子夫让太子禀明皇上杀死苏文等人。太子说:“只要我不做错事,又何必怕苏文等人!”

汉武帝生病,派常融去召太子,常融回来后对汉武帝言说:“太子面带喜色。”汉武帝默然无语。及至太子来到,汉武帝观其神色,见他脸上有泪痕,却强装有说有笑,汉武帝感到很奇怪,再暗中查问,才得知事情真相,于是杀死常融。

这些史料,倒让人觉得,刘据的悲剧不是被父亲猜忌,而是因为被雄主父亲保护得太好了。好到他根本没有危机感,几个有威胁的兄弟都去了封地,与父亲政治意见不合也直接对着干,等到真正的阴谋逼近了,只能殊死一搏,没有任何退路了。

而武帝这一生集中精力只培养了这么一个太子,连个备选都没有。他出巡时,朝中事务都交给太子处理。

如果要立太子,首先要做的就是给小儿子铺路,给刘弗陵培养门生,挑选老师,一步步的集中权势。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所以,汉武帝并没有产生过废太子的想法。如果产生过这种想法,巫蛊之祸也不会演变成死了一批又一批的悲剧。

毕竟,像刘彻这样牢牢控制着权力的人,要废一个没有兵权的太子,并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

然而最后太子陷入死局,不可避免地与武帝兵戎相见,而这种相当于谋逆的举动,最后武帝让人费尽心思编了一条“子弄父兵,其罪应笞”的惩罚……

原本以为是残暴至极的一个君主,为了能够给儿子洗清“起兵谋逆”的事实,还要如此绕了一个弯子,真是让人觉得可怜又可叹。

我也有些疑惑,那场巫蛊之祸,应该是为了替太子清除外戚?然而再来看看他在太子死后,传位刘弗陵的一系列行为。

后元二年二月丁卯,武帝崩,临终前留下两道遗诏,一道为霍光、上官桀、金日封侯;另一道将刘病已收养于掖庭,并令宗正将刘病已录入皇家宗谱。

从武帝挑选的顾命大臣来看,霍光、金日、桑弘羊、上官桀、田千秋,其中霍光身为大司马大将军,加上汉武帝又杀了刘弗陵的生母,可以说是毫无悬念地给霍光铺了一条权臣大道啊。

如果巫蛊之祸的目的真的是想清除卫家势力,那他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霍光呢?

而且还发现一条很有意思的史料,就是霍光暗搓搓的“缘上雅意”,追封李夫人为皇后。当时李家被诛了两次,已无人口,从而不必担心李氏分权。那么目的只有一个阻止昭帝将钩弋夫人追封为皇后。

再结合武帝得知有曾孙在世时大赦天下的行为,武帝留这么一手,怎么看都像是给曾孙继位铺路。

要分析是否有废太子的想法,从武帝与卫子夫的关系也可以窥见一二。

虽然卫子夫最后死得很悲壮,但还是觉得,她真的是一个幸运得玛丽苏的不行的一个人。

进宫49年,当了38年的皇后。

玛丽苏到什么程度呢?连她两个姐姐的婚事都包办了。

大姐嫁给了太仆公孙贺,二姐的情夫陈掌,武帝索性召见他给他升官。

最初以美貌得宠的阶段,给汉武帝生了第一个女儿,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在承宠十年之后,生下第四个皇子刘据,被册立为后。这真是开挂的人生啊,更让人觉得开挂的是,在这之前没有人生下过孩子,仿佛是武帝刻意等着让她生出儿子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后一样。如果说是天意,这天意也太青睐她了!

得宠十年,要进入感情平淡期了吧,结果卫青霍去病这两个匈奴粉碎机上线,为解决汉朝边患问题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弟弟娶公主,姐姐作皇后,一门五人封侯。

而老了的时候,她依然地位不变:除后宫诸事为卫子夫职责之内,武帝每每出巡游幸天下时亦将少府宫中事由交予卫子夫定夺。待武帝归来之时,卫子夫将重要的裁决汇报给武帝听,武帝从来没有异议,有的时候甚至免去卫子夫的汇报。

如果没有巫蛊之祸,她这一生简直让人怀疑开了挂。

其实导致她自杀的不是处于冤屈,而是她支持太子起兵。

不知道是政治觉悟低还是她对皇帝绝望了,才会毅然做出起兵的决定。当她调动兵马支持儿子起兵的那一刻,她应该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有退路了。

与其说她可怜,不如说她可敬。

这种事情,总得有一个人来承担责任,她没有想过去丈夫面前申诉委屈,也没有想过去等儿子起兵的结果。

当灾难临头,一定要有人来承担这无辜的罪责,那么便由我来吧!

派人去没收皇后玺绶的武帝,还没有发出废后的诏书,她已经果断的选择了自杀。我觉得,武帝是给了她一个机会的,希望等巫蛊之案查清之后再决定判决的。然而她没有给任何人这种审判的机会。

如果没有这件事,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一代贤后竟然有如此刚强内在。

对于卫子夫的死,武帝有追悔莫及不知道。

但是太子的死打击非常大,史料记载,武帝悲伤得每天只能吃一顿饭,悔恨到认为自己不配活下去的地步,从而放弃了长生不老的想法,在四年之后也离开了人世。

站在卫子夫的角度,华丽的人生竟然以如此惨淡的结局收场,的确令人叹息。

但是站在刘彻的角度,亲手栽培的太子与他血战到底,伴了几十年的贤妻坚定地选择了自杀,而他热爱的国家也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这悲剧的苦果都得他一个人去承受,日以继夜的悔恨折磨着年岁已高的老人,这可以说是诛心的痛苦了啊!

当窦家和王家两个外戚斗得死去活来时,他痛心疾首。

“这是草菅人命!”

当淮南王意图谋反时,他暴怒不已。

“朕要出去走走,久在宫里呆着,心都快碎了。”

“朕真的不想开这个杀戒。”

当霍去病意外去世时,他心如刀绞。

而当最看重的儿子,死在了自己间接造成的阴谋中,导演没用一句台词,而是用长达三分钟的长镜头,记录了一代雄主内心的痛苦。

“刘屈、李广利让朕晚年丧子,朕也要让他们断子绝孙,给朕用最严厉的手段严惩刘屈全族,让他知道什么是恶有恶报!”

以前看历史剧,总是会觉得遗憾,为什么要忽略角色的感情呢?历史人物也有血有肉,有着爱恨情仇呀!为什么导演和编剧总是刻意忽略呢?

然而,到现在才明白,在历史面前,他们所承受的东西,根本不能被常人所想象、所理解。

每一个肩负着历史责任的英雄,他身上承受的苦痛,根本不是能用普通语言表达得了的。

厚重的历史,每一页都由千千万万个无言的英雄牺牲了自己的所有,舍弃了自己的所有,从而成就了我们的今天。

大爱无声。

大悲无言。

第233章 青梅竹马

刚刚升为百官之首的陆扬,竟然把女儿嫁入了晋王府为侧妃!这个消息像炸药一般引爆,迅速在整个京城扩散开来。

嗅觉灵敏的达官贵人们瞬间嗅出了一些异样:陆扬那样清高的文人,居然会让女儿做晋王的侧妃??这其中一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霎时间暗流涌动,不少的官员见风使舵,纷纷携了命妇前来陆府祝贺。

大概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情形,晋王府派了年长的侍女过来,名义上是为陆晚梳妆打扮、教习王府的规矩礼仪,实际上是担心陆晚没有应酬经验,怕她露怯。

对于萧令这份心思,陆晚本来风平浪静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开始有些紧张。

梳妆完毕,围在屋里的命妇们不由愣了愣。

眼前这姑娘真是贵气,眉间一朵梅花,颜色适宜,线条纤细,标致中透着娇俏,温柔中裹着端庄,真是花容月貌啊。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然而只有梳妆侍女的话让陆晚印在了心上:“虽然说殿下心里有你,但他到底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裴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裴郡主面前,你要做的就是忍让,万万不可再像上次那么对着干。”

“谢谢姑姑提点。”陆晚是真的决定忍让,她在王府要呆的日子还很长,不能一时意气行事。

只是这样的念头只维持了一个时辰不到。

喜轿刚刚停下,找事的人就出现了。

大门口挤满了围观的人,而站在最前面的,正是裴嘉月。

按道理来说,晋王是纳侧妃,本不应该走正门,也无需这么大的排场,然而皇帝说了,要以正妃的礼仪对待。

所以她除了名分不是正妃,这个婚礼的一切规格都是按照正妃标准办的。

皇帝这道莫名其妙的旨意,陆晚感觉不到任何善意,反而感觉这是把她架在火上烧。

“真是躲不过啊。”陆晚有些头疼。

“哟,这花轿可真是豪华啊。”裴嘉月围着轿子转了一圈,看着上面的装饰,一把扯开轿帘子,“这是正妃才配有的待遇!”

露出半个脑袋,陆晚问:“这是圣上的旨意,郡主觉得不妥吗?”

“你……你这是没把我这个正妃放在眼里!”裴嘉月怒道,“圣上只不过是看在你爹的份上给你点面子,你装模作样给谁看?来人,扶陆侧妃下来,从侧门进!”

这话一出,旁边的绿蜡就急了:“王妃,新娘子怎么能下轿呢?”

花轿都抬着到了正门,让新娘子自己绕一圈从侧门进,门口又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人,这是明目张胆的羞辱!

“怎么不能了?我是圣上亲赐的王妃,至于你,小小一个侧妃?”裴嘉月哼声道,“还想着殿下亲自来迎不成?”

“王妃……”

伸手按住绿蜡,陆晚坐回了花轿中:“他不来没关系,我先补个觉。”

裴嘉月脸色非常难看,恨恨地甩了轿帘:“有本事一辈子别下来!”

然后晋王府的大门口就出现了这么一幕:正妃和侧妃在门口杠上了。

路人嗑着瓜子兴奋异常道:“怎么回事?郡主带着人堵在门口干嘛呢?”

“肯定是要给侧妃一个下马威呗。”

“怎么可能,这轿子里头坐着的可是晋王心爱的女子呀。”

“要是你你能忍?”有人瞪眼气愤,“裴郡主进门才多久啊?一个月都不到吧,这就娶侧妃了,可见男人啊,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就是就是!只听新人笑,谁闻旧人哭!”

“这也是裴家被贬官了才敢这样做呗!以为有殿下青眼就不得了,竟然敢跟裴家斗,等着看她吃亏吧!”

“对了,怎么不见晋王呢?”有人终于发现最大的异样,“不是说按照正妃礼仪的吗?怎么不见晋王出来迎亲?”

“做梦吧!一个侧妃而已,还想殿下亲自出门来迎?!”有人摇头道:“还真想和正妃一样待遇啊?她就算是以正妃之礼嫁进了晋王府,以后的日子,也是要看正妃脸色的。”

“何止是看脸色?兵部杨大人府上的事情你们知道吧?那位二夫人,当年也是圣上赐婚的呢,你看杨家上下把她当正室吗?到现在还得看老太太脸色呢。”

“啊呀,你说王夫人啊,上次我在杨府还见到了呢,吃饭都得侍奉着大夫人呢,看人脸色的日子,不好过啊!”

这话一说,门口众人都觉得解气,噼里啪啦瓜子壳满天飞,开始编排起陆晚以后苦不堪言的未来,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只是,笑着笑着,众人的表情就僵硬了。

裴嘉月转头,就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是第一次见那人穿大红喜服,然而与上次大婚不同,他站在王府的石阶上,身姿俊逸,容颜端雅,眼眸里是挡也挡不住的柔情。

门口叽叽喳喳的人群也沉默了下来。

萧令从石阶上走下来,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径直把陆晚从花轿里给抱了出来。

他像是没看见门口这些人似的,抬步就往府里去。

两个人大红的衣袖交织在一起,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翻飞,同款的龙凤呈祥花纹,在风中混在了一起,染上了同样的香味。

人群里有人嘀咕道:“有必要这样抱着吗?又不是不会走。”

旁边有人喃喃道:“她那张脸长得贵气,肯定不是受苦的命。”

裴嘉月气得脸色如锅底一般,看着萧令的背影,心里满满的愤恨。

眼瞧着那人已经踏上石阶,裴嘉月忽然上前一步,笑道:“我记得陆姑娘可是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故交呢,听说前不久死了?这不,竹马尸骨未寒,青梅就转身投入了殿下的怀抱,哎,这心变得可真快啊!”

这话不合时宜从王妃嘴里吐出,清清楚楚地在王府门口响起,一瞬间四周气氛有些凝固。

青梅竹马?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说……

陆晚抬起头来,目光阴沉地看向她。

裴嘉月笑容分外刺目,趾高气扬地看着萧令的背影。

“听说前不久那人还为了她去行刺和亲队伍呢。这可是生死之交啊。没想到陆姑娘,哦,不对,陆侧妃这么快就爱上晋王殿下了?”

第234章 拜堂成亲(撒花庆祝50万字!)

所有人都惊愕得长大了嘴。

晋王府?把殿下当什么人了!?以晋王的身份和性格,又怎么能忍受这样一个放肆的女人?

这算七出之罪了吧?

不会还未过门就被休了吧?

众人又有些好奇起来,交头接耳地猜测着。

听见背后那议论纷纷的声音,萧令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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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谁家夫妻不睡一起?

萧令坐在床边还在生气,陆晚起身倒了茶递过来,萧令抿了两口,陆晚又拧了帕子递过来,萧令接过,自己擦了把脸。

见他也不像是醉的神志不清,陆晚便试探性的问:“是不是那些大臣们惹殿下不高兴了?”

“没有。”眼神凉凉的。

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陆晚小心翼翼地又问:“那……殿下是不是饿了?我去拿些吃的来。”

她刚要转身,突然一只手勾住她的腰,用力一带,就把她扯到了怀里。

“殿……”陆晚还未来得及说话,眼前这人低头就封住了她的唇。

薄薄的酒气混着他身上的清淡香味,霎时间扑在她的鼻尖。

陆晚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微垂的眼眸。

他的唇角滚烫,细细密密的吻印在她唇瓣上,深远绵长。

他微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专注而温柔。

回过神之后,陆晚忽然有些慌乱,“唔”了一声,伸手去推他。

轻呼出一口气,萧令用力抱紧了她,再度深吻了上去。

他揽着她腰,两个人贴得极近,隔着衣料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灼人的温度。

呼吸越来越紊乱,萧令完全没有了任何克制和冷静,温柔的亲吻也变得越加强势,仿佛善于攻城略地的将士,先发制人长驱直入,逼得对手避无可避束手就擒。

陆晚挣扎了一下,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必须阻止他。

然而这一挣扎仿佛激起了萧令全部的**,他伸手反扣住她的手掌,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倒在床上。

他欺身上来,再次狠狠地覆上她的唇。

他的气息逐渐急促,灼热的吻从她的额头、眼睫、鼻尖、嘴角,一路往下,停在她的脖子上。

他的手自后侧探过来,陆晚只觉察到腰间一松,身上的裙带突然散落。

大红的衣袍滑落,露出一片洁白无瑕的肌肤。陆晚愕然,下意识地伸手挡在胸口。

“不要。”感觉到他的手已滑向腰间,陆晚心头一颤,一句话滑出喉咙。

微微一顿,萧令有些怔愣。

这一刻,空气中充满了焦躁不安,充满了迷乱慌张。

起了薄茧的指腹停在她腰侧,眼底波涛汹涌。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喑哑,视线落在她脸颊上,分明带着几分火气。

“没什么……”陆晚别过脸去。明知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又何必要放纵沉沦?

萧令的目光暗了暗,静静地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

一进屋就看见她脸上的泪痕,明明心里很理解她的难过,可是为什么当她这样推开自己时,还是很生气?

他周子云有什么好?

值得你陆晚一辈子念念不忘吗?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要跟一个死去的人吃醋?

深吸了一口气,他伸手轻抚着她脸上的泪痕,三分微恼,七分委屈地道:“周子云不在这个世界了,我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陆晚惊愕转头,不知是该为这个误会高兴还是担忧,正不知如何接话之时,萧令张嘴就咬在了她脖子上。

“啊!”陆晚痛得惊呼出声,捂着脖子闪避开来,“你怎么咬人?”

“上次你不是也咬了我?”

冷哼一声,萧令背朝里面躺了下去。

留下陆晚看着他和衣而睡的背影,愣了半天。

“你打算这么看着我到天亮?”那人忽然又翻了个身,目光凉凉地看着她。

“……”被他看得莫名脸红,陆晚起身道:“我去外间……”

“站住。”萧令又好笑又好气,“又不是没一起睡过,怎么到了今天反而怕了?”

“谁跟你一起……”陆晚忍不住反驳,可话到一半便猛然想起曾经在王府做侍女的日子,生生把话给吞了下去。

几个月前还是王府的侍女,眼下突然就成了侧妃……

命运似乎总喜欢把她和他绑在一起。

叹了口气,陆晚有些无奈地看着床上那人。

那人以手撑额,半卧在床头,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你可别跟我说什么睡地上。”

“我睡也不行?”

“哪里学来的规矩?夫妻二人,不睡一张床?你听说过哪个女人不和丈夫睡一起的?”

“……”听见从他口中吐出夫妻二字,陆晚的脸又红了红,下意识地就反驳道:“裴郡主啊。”

空气忽然凝固。

这一瞬间,陆晚完美体会到了那一句诗: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话是这么顺口一出,陆晚瞬间感觉一丈之内都变得凉飕飕的。她悔恨得简直想咬了自己舌头,只好捂住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得罪人在先,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陆晚企图弥补过失:“殿下您乏了吧?我给您脱鞋好不好?”

萧令眼神凉凉:“不用。”

“那……我去给殿下弄点宵夜?”

萧令面无表情:“不必。”

后背直冒冷汗,陆晚可怜巴巴地道:“刚刚是我口不择言说错话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气了好不好?”

萧令扯过被子,转身朝里面睡去,懒得再说话。

陆晚揉了揉太阳穴,对这个情形有些哭笑不得。

诚如爹爹所言,半年之后要把她弄出去。虽然她不知道爹爹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把她从王府除名,可是萧令如果天天这样要睡一起,以后还有半年的时间呢,光是想想怎么应付,她就觉得头疼不已。

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和衣躺下了。

刚开始还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防备着,然而竖起耳朵警惕了半晌,背后那人呼吸均匀,仿佛早就睡着了。

这一天起了个大早,早就筋疲力尽,安心下来之后,很快便沉沉地睡去了。

夜色寂静,红烛闪烁。

根本就没睡着的萧令忽然转过身来,撑着额头静静地看她。

梦里的她仿佛很不安宁,眉头紧蹙,嘴角微抿,仿佛承受着极大的委屈。

手指抚过她眉间,萧令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似呢喃又似承诺道:

“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啊。”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温柔,面前这人忽然眉心舒展开来。

萧令勾了勾嘴角,眼眸温柔得犹如夜空之中点亮的繁星。

他向来是个冷淡疏离的人,对人间的情感不太留恋在意。可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越来越想要拥有。

情不知所起。

萧令觉得,爱一个人,似乎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沉睡着的那人忽然翻了个身,手臂搭在他腰上,哀哀唤道:“子云哥哥。”

笑容顿时消失,萧令干脆利落地撇开她的手,扯过被子蒙头躺下。

更新说明

放假头痛欲裂。。昨天晚上两点半痛得醒来睡不着。。。

早上起床感觉天灵盖被人砍了一样。。

坐办公室里不到一小时。。。浑身舒畅了。。。

所以

今天的更新可能要到晚上了(??_??)

《殿上娇》更新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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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宫变

陆晚记得自己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

烛光摇曳之下,有人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等我回来。”

她“唔”了一声,感觉额头凉凉的,伸手摸了摸,翻了个身继续睡。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睡眼惺忪地扭头一看身旁,空荡荡的,顿时睡意全无,她忙爬坐起来,唤了一声:“绿蜡?”

“小姐您醒了?”绿蜡端着水盆进来,“殿下吩咐了,让您好好休息,王妃那边的请安一概免了。”

陆晚接过帕子擦了脸,问:“殿下人呢?”

“半夜被圣上传召入宫啦。”绿蜡端了早膳上来,“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宫里来了羽林卫,急匆匆的就走了!”

“半夜传召?羽林卫?”陆晚抬起的手臂顿在了空中。

“是啊。也不说是什么事。不过殿下交代了,让您醒来别乱走,等他回来。”

“哦……”陆晚若有所思,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用过早膳,陆晚随手拿了一本书坐在窗前看,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她便靠在软塌上眯了一会儿。

午睡醒来的时候,陆晚看了看屋外的阳光,问绿蜡:“殿下还没回来?”

绿蜡道:“没有,不过刚刚穆冉去打听消息了,一会儿估计就会有消息传来。”

“这样啊……”强压下心头的忐忑不安,陆晚道,“等穆冉回来了,叫他来一趟。”

“是。”绿蜡应了。

忽然门外有人传话道:“夫人,乐康公主来了。”

乐康公主?

公主来得很快,而且还准备了一份精美的贺礼。

陆晚连忙起身相迎:“承蒙公主殿下惦记,陆晚感激不尽。”

“先别急着谢我。”乐康笑容和煦,开门见山地道,“要谢就谢晋王殿下吧。是他叫我来给你送个信的。”

陆晚给乐康斟了茶:“殿下有心了。”

乐康感叹不已:“夫人可真是个有福气的,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在这种紧要关头,殿下最挂念的人却是你。”

陆晚心头一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乐康睨了她一眼:“听说太后宫里丢了件宝贝,正在宫里大肆搜查呢。我要不是正在外头,恐怕今天也不能来给你送这个消息了。”

“既是太后丢了东西,宣晋王殿下入宫做什么?”

乐康淡淡一笑:“我听说查到东宫去了。”

陆晚脸色一白。

“这些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虎符在太后娘娘手里。”

“!!”陆晚大惊。皇帝登基二十三载,虎符却没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在太后手里?

“好了,我也该走了。”乐康起身,走到门边才道,“你不好奇我送的贺礼是什么吗?”

陆晚疑惑打开,顿时惊呼出声。

那锦盒中,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枚虎符。

直到天黑,萧令都没有回府。

陆晚越发焦躁不安起来,问绿蜡:“穆冉回来了吗?去请他来。”

穆冉匆匆而来。

陆晚看了看他一身劲装,开门见山地道:“是不是宫里出大事了?”

把门掩上,穆冉才低声道:“卑职去了一趟宫里,在承阳门就被侍卫拦下了。听说是太后的虎符不见了。现在宫里封锁了城门,非经传召,任何人等一律不得出入。”

“对了,有件事……”穆冉迟疑道,“我们的密探得到消息,有兵马正悄悄从城外潜入皇城……”

兵马?陆晚的脸色变了变,在回廊下转了一圈,果断道:“我得出去一趟。”

夜幕低垂,狂风乍起,一道闪电划过,将乌黑的天空劈成两半,马上就要下暴雨了。

“夫人您去哪里?”绿蜡焦急道,“殿下走的时候吩咐了,叫您等他回来再说。”

“去给我拿伞来。不,准备马车,我要回去找我爹爹。”

消息封锁,兵马入城,太后这是要做什么?

直觉告诉她,再不出去,下一刻就走不了了!

若是能见到父亲,说明事情还有转机,可如果见不到……

不敢再往下细想,陆晚二话不说就要出门。

“陆侧妃?”

刚刚走过中庭,就见裴嘉月拦在面前,横眉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别以为仗着殿下护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陆晚脸色阴沉:“请郡主让开。”

“陆晚!你懂不懂规矩?敢这么跟正妃说话?”裴嘉月怒斥道,“你给我跪下!”

“郡主,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回去见我爹爹。”避开她的身子,陆晚提了裙子就准备跑。

“你这个贱人!”裴嘉月大怒,摸出鞭子就要打过来。

正在软鞭即将挥落之时,忽然“啪”的一声断为两截。

陆晚和裴嘉月转头一看,庭院之中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漠然地看着她们。

裴嘉月握着那断了一半的软鞭,错愕道:“裴安??”

那男子冷然道:“郡主。”

陆晚则皱眉道:“你不是长公主的亲兵吗?你来晋王府干什么?”

裴安道:“多有得罪,卑职奉长公主之命,前来保护郡主安全。”

裴嘉月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惊讶道:“保护我的安全?发生什么事了?”

裴安道:“多有得罪。”

一瞬间,晃动的火把照亮了整个庭院,门外马蹄士兵的鞋靴声,整齐地叩击着冰冷的青石。

大批全副武装的侍卫疾步列队开来。

“包围晋王府邸!快!快点!”

侍卫们迅疾展开战斗队形,将整个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裴嘉月回过神来:“裴安,你到底想干什么!这里是王府!”

裴安微微一礼,正准备说话,眼角瞥见一道身影抢先而出,立即一掌劈了过去。

陆晚被他这一掌打得连退数步,最后栽倒在地上,她顾不得疼痛撑地爬起来,喊道:“郡主,拦住他!!”

裴嘉月道:“裴安,你想干什么?”

陆晚道:“郡主还没看出来吗,宫里出事了!快走!”

要是普通的搜查,怎么着也轮不到裴家的人过来。可面前这些人全副武装,什么都不说,上来就是要封锁王府。

和她猜测的一样,宫里,肯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

可是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事,爹爹那边为何没动静?

第237章 勤王

爹爹刚刚取代裴延盛成为尚书令,裴家要有什么动作,第一个针对的人就是他!

不敢再往下想,陆晚只有一个念头。要立即出府。

然而,面对这些重重包围的将士,如何出府是个难题。

陆晚急忙道:“郡主,殿下遇到了麻烦!我要出府……”

“不用你提醒!”裴嘉月打断她,然后转头恶狠狠地冲裴安怒斥道,“裴安,你不是我母亲的护卫吗?谁调遣你来这里的?给我滚出去!!”

裴安皱眉道:“郡主,在下奉长公主之命,前来保护您的安全。如今宫里太后丢了东西,正在搜查,眼下整座长安城都非常危险,请郡主还是不要大呼小叫的了……”

话未说完,裴嘉月甩手给了他一个响亮至极的耳光。

这一耳光极为干脆利落,一点都没有留情面,裴安脸上立时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他依然不为所动地道:“请郡主配合。”

“你是聋了吗?”裴嘉月怒喝道:“老子叫你滚出去!没听见吗?”

裴安不语,手中长剑铮然作响。

陆晚挪动脚跟,正待寻找机会。一道银色的剑芒闪电般掠出,与裴安手中兵器相击,直接将他震得连退数步。

公孙仪面容肃穆,静静地拿剑指着裴安咽喉。

裴安已算是武功高强,可公孙仪就这么站在面前,那种嗜血的杀气迎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火把哔剥燃烧,在他身后,数十名侍卫身穿铁甲,威风凛凛。

“大人。”一名侍卫从不远处跑过来,拱手向公孙仪禀报道,“打听过了,的确是有两支兵力突然调入京城,宫中的禁军也全部被撤换掉。”

裴安冷笑道:“连宫里的情况都摸透了,公孙大人真是神通广大啊!”

公孙仪似乎不想与他交谈,扫视一圈,转身对陆晚道:“宫中消息被封锁,圣上和太子均无法与外界取得消息,殿下命我等过来保护侧妃娘娘!”

说着,他一挥手,身后侍卫唰地抽刀。

裴安这边的护卫队也应声而出。

霎时间两边人马混战在一起,打斗声,女人们的哭喊声,整个王府乱成了一片。

陆晚趁乱向门口跑去。

混战中的裴安一回头,长剑凌空而至。

“小心!”

“住手!”

在一片惊呼声中,陆晚猛然抬头,就看见一袭金丝银线的衣裙飞起,带着香风扑面而来。同时,有人扑在了自己身上。

长刀划过,溅起一道血光。

裴安低呼道:“郡主!”

裴嘉月低头看了看插在胸前的剑,再缓缓抬头,手指紧紧抓住陆晚的衣领,眼里满是恨意和怒意:“可恨……你这个妖女!贱人,真该让你去死的!”

“郡主!”

“住嘴!”

陆晚声音颤抖,伸手欲去堵她伤口,却被她更为大力的推开。

“少惺惺作态!”裴嘉月喘了一口气,斥道,“我就是死了也和你没干系,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陆晚被推得摔倒在地,她胡乱擦了一把眼睛,叫道:“裴郡主!”

裴嘉月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她双手勉强扶着膝盖,抬头看着裴安,咬牙吐出一句话来: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收手……”

“一边是我的父母,一边是我的夫君。你们让我怎么办……”

“你说啊,裴安你告诉我,我做为裴家女儿,要怎么办?”

裴安手握着鲜血淋漓的长剑,对眼前突然发生的情况有些错愕。

他愣愣道:“郡主……”

有泪水滚落下来,裴嘉月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我要怎么才能面对啊……”

她痛苦地弯下腰去。

陆晚忙去扶她,然而她似乎不想让陆晚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猛地一把推开了。

她的身子晃了晃,勉强站直了腰,然而终究还是双腿一软,栽倒了下来。

“裴郡主!”

陆晚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忙双手接住了她。

腥红的液体从她胸口不断涌出,透过衣裳上金银刺绣的花纹,带着温度滴落在陆晚的手指上,蜿蜒流淌,触目惊心。

裴嘉月用力抬起头来,想给陆晚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可奈何瞳孔涣散,视线茫然,怎么也没有了往日的骄傲蛮横。

她的声音满是痛苦、不甘,以及不肯低头的骄傲:

“贱人,你赔我鸳鸯并蒂莲……”

陆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对裴家人没有一点好感,在眼睁睁地看着周子云惨死之后,对裴家的恨意也莫名其妙转移到了裴嘉月身上。

可是,裴家要杀她的时候,裴嘉月却挺身而出救了她。

裴安喃喃地道:“郡主……这是太后的旨……”他猛然惊醒,挥剑再次横向陆晚。

“大胆逆贼!!”

混战中的公孙仪猛然回头,看到这一幕怒吼出声,扬手将武器掷出,裴安手中长剑“哐当”一声落地,断为两截。

与此同时,陆晚突然喝令道:“谁敢造次!”

众人纷纷转头。

她右手掌心托着一枚赤黑的东西,明亮的火把中,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是什么。

虎符!

陆晚道:“裴安擅闯王府,刺杀王妃,来人!把这他拖下去砍了!枭首示众!”

几名侍卫冲了上来。

裴安冲天跃起。

公孙仪当即一剑刺出,裴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捂着胸口,那张漠然的脸上,终于有了痛苦的表情。

两边的侍卫都傻了。

陆晚道:“虎符在此,诸位,是听我命令呢,还是等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扑通跪倒在地:“一切听从娘娘调遣!”

公孙仪微愣:“陆侧妃的意思是要去……”

陆晚脸色有些发白:“我得进宫一趟。”

“你说什么?”公孙仪有些没听清楚。

陆晚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们得进宫去,这些人半夜包围王府,刺杀王妃,眼下宫中消息封锁,禁卫军被调换,还有不明兵马入城……殿下有危险!”

说到最后一句,莫名其妙的心口发紧。

公孙仪低声吐出两个字:“勤王?”

太后势力不小,背后又还有楚王的兵权,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一想到这些,陆晚的心就莫名其妙的慌乱起来,问道:“公孙仪,你的消息可否属实?”

公孙仪道:“千真万确。”

众人都是一怔,陆晚先前有些紧张的情绪,眼下也终于镇定起来。

“公孙仪。”她道。

“属下在!”

“清点人数,去凤章宫!”

“属下遵命!”

有士兵犹豫道:“凤章宫?那是太后娘娘寝宫……”

陆晚冷笑:“找的就是太后娘娘!她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我现在就亲自送上门去!”

第238章 持玺掌印

今夜的大梁皇宫,如同行刑前的杀场。

三省六部的官员们面如金纸,眼露恐惧,个个不知所措。

尤其是看见那张笑容妖冶的脸再次出现在金殿上,众人不由得纷纷想起,曾经被这位妖后摆布拿捏的恐惧。

一夜之间,宫廷禁军突然撤换、周边兵马迅速入城。金殿外,士兵整齐的鞋靴声清晰地传入进来,沉重地叩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闪电划过,夜如白昼。照亮了每个人的脸,那些衣冠整齐的官员们脸上表情各异,震惊、茫然、愤怒、畏惧等等情绪,在闪电的逼迫之下无处可逃。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巨响,瓢泼大雨如同恶魔一般疯狂地笼罩了这座巍峨的皇宫。

狂风卷过,殿檐的燕子窝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几只无辜的幼鸟哀叫着扑腾了几下,最后无力地抽搐了几下,瞬间坠落,啪嗒一声拍在白玉阶上,鲜血淋漓。

殿内百官们的脸也跟着抽搐了一下。

皇帝端坐在金殿中央,脸色阴晴不定。

太后似乎对众人的反应很感兴趣,面带笑意地来回扫视着殿内每一个人,最后停在皇帝脸上。

她嘴角扬起,露出一个不加掩饰的讥笑:“几年未见,卿等还是那么弱。”

众人狼狈地低下头去。

非是他们不肯誓死捍卫皇帝,而是眼前这位太后的手段让人回忆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只有陆扬淡定如常:“太后难道真的以为能稳操胜券?”

裴太后坐在皇帝旁边的位置,就像是一个掌控朝政多年而威仪不露的女帝。她一点儿也不拿架子,看似慵懒随意的言笑,背后却透着生死决断的寒凉。

她笑道:“哦?陆大人好像留有后招?别告诉我你的后招是陆晚那个傻丫头。”

站在百官之首的太子猛然抬头,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萧令。萧令却正垂眸看着地板上铺着的织锦,对这话毫无反应。

裴太后直接开门见山说道:“皇帝,先皇把虎符交给哀家掌管,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皇帝道:“儿子不知。”

“这是先帝临终前留给哀家的诏书。”她手一抖,一幅明黄的圣旨自袖中出现。

“太子,你来念吧。”

这位把持朝政多年的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拿起那份诏书。整个大殿内的官员们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着死亡的判决书。

只听得太子的声音响起:“……朕疾患固久,思不可久旷,兹命皇后裴氏持玺掌印、分理朝政、抚军监国。百官所奏之事,皆启皇后决之……若太子不才,卿可另立。”

若太子不才,卿可另立……

太子拿着先皇的这份诏书,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裴太后挑眉道:“诸位可都听明白了?没人有异议吧?”

殿内历经两代的老臣们,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这是要逼宫了吗?

从白天到晚上就没能离开皇宫的官员们,虽然心中早就明白今夜恐怕难免一场腥风血雨。但真正听到这份来自先皇的诏书之后,还是后背直冒冷汗,无边的惊讶和恐惧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上。

本以为裴家如果想要强取皇权,怎么着也绕不过天下大统的舆论去,然而太后手中的这份诏书断了每个人最后的一丝幻想。

有先帝这份诏书,这意味着,裴家别说想要换掉太子,就是想要换掉皇帝,都可以名正言顺的进行。

兵部尚书杨策第一个站出来,他朗声道:“臣有异议!”

“哦?杨策啊,你有何高见啊?”

杨策高声道:“太后,这份诏书怎么确定是真的?有何人可以证明?众所周知,先帝向来忌惮后宫干政,临终前又为何会写这样一份遗诏?”

这位军功卓越的老臣怒极反笑,抬头盯着上头那人人畏惧的女人,“哈哈,真是可笑之极!如果老夫没记错,先帝在世时,你就因为干涉朝政为先帝所不喜,先帝驾崩之后,你又把持朝政数十年。”

“为什么我大梁外忧内患民不聊生?都是因为你!你培植亲信、网罗党羽,将朝野上下搅得鸡犬不宁!如今我朝才在西凉肃清了外敌,你又要来插一手?太后,我杨策冒死问你一句,如果这大梁毁在你手里,你有什么颜面去见先帝?!”

裴太后静静地等他说完了,这才道:“没有了?”

“没有了!”

听到杨策这番话,太子脸上开始流露出又喜又忧的表情。而萧令依然安静垂眸,看不到任何表情。

但是裴太后接下来的那句话如同平地惊雷。

“兵部尚书杨策御前失仪,赐死!”

刚刚还对杨策暗中称赞的官员们都抖了一抖。

在惊惧的同时不由得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太子被废,楚王控制得了裴家吗?或者说,换成楚王是太子,也许可以和裴家形成稳固的战线,是不是反而对朝廷有益处?

可是万一楚王当不成太子,自己支持错了人,岂不是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自己死了不算什么,整个家族怎么办?

于是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多有一言。

这时,陆扬走出队列,沉声道:“微臣斗胆询问圣上,为何要赐死杨大人?!又问,杨大人何罪之有?”

要杀人的是太后,可他却近乎无礼地质问皇帝。

曾是太子老师却从不肯加入太子党的陆扬,面向皇帝继续道:“微臣认为,就算先帝这份诏书是真的,可那只是圣上为太子之时有效,现在圣上已非太子,那么这份诏书内容也应该作废。”

在尚书令陆扬出言反驳之后,金殿上所有人都开始暗暗点头,彼此传递着眼神交流信息。

陆扬再次向前踏出一步,向着皇帝拂袖行礼,掷地有声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陆扬,只忠于圣上一人!”

此时,那些被陆扬一手提拔的年轻官员们也纷纷出列:

“臣李恢,只忠于圣上一人!

“臣赵静,只忠于圣上一人!

“臣刘季誉,只忠于圣上一人!

声如脆玉,情比金石,在大殿内激荡回响。

皇帝眯了眼,将每个人的脸记在了心上。

太子面露焦虑,正想开口说话,一只手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袖。他惊诧扭头,就见萧令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杀气。

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

三省六部的官员,面容视死如归,坚定地站在了皇帝身边。

仿佛只要皇帝一个命令,就要血溅金殿以死明志。

“既然你们个个都想当忠臣,哀家就成全你们。”

裴太后从座位上站起来,缓缓走至殿中央,喝令道:“禁卫军何在!”

第239章 烈胆不让须眉

承阳门上,两军对峙,一触即发。

刚刚被调换的禁军统领沈南方活了三十几年,对于宫里头一切变故都有过预判。

然而女子带兵进宫勤王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沈南方举目望去,高高的宫城之下,数百侍卫整齐待命,很普通的阵列方式。最前面的那名女子,她微微抬头,正观察着城门上的情况。

敢带兵夜闯禁宫,真是勇气可嘉也!只是不知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

不过微一定睛,他就认出了女子身后的公孙仪。

公孙仪坐在马上,黑衣飒飒,眼神如冰,仰头望着城门上肃立的禁军。

沈南方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年公孙仪在江北一战成名,一杆银枪发挥得淋漓尽致,直将那些不可一世的豪门世族杀得闻风丧胆。

虽然自己手中有一万禁军,然而面对这样一枚骁勇善战的悍将,沈南方还是有些没底气。

只见那女子扬鞭率先出阵,公孙仪带领数百侍卫策马跟随。

整齐的马蹄声如同奔雷,沉闷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骑当先,不疾不徐,直到距离宫城门不过两百步外,她才勒马停顿。

通红的火把之下,不光是禁军统领沈南方一脸惊诧,身边那些披坚执锐的禁卫军们,也个个目瞪口呆。

那名女子,不正是数次在宫中掀起惊风骇浪、最后转了一圈嫁入晋王府的陆晚吗?!

素袍白马,风采照人。

分明是温婉娇柔的一张脸,可那眼神中却透着狠厉和果敢。

她举起右手,身后数百名侍卫,肃穆停马。

沈南方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话:烈胆可胜须眉。

陆晚抬头,对着宫城上的禁军喝令道:“虎符在此,诸位皆须听我命令!如有违抗,枭首示众!”

“唰”地一声,城门上的副统领抽出了长刀,沈南方立即抬手按住。

他望着城门下的陆晚,缓声道:“带兵擅闯宫门,陆侧妃这是想谋逆?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卑职好心提醒一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陆晚眼睫忽闪了一下。

沈南方继续说道:“女人嘛,就该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朝廷的事情少插手为好。虽说眼下晋王殿下宠着你,但你若是摊上个谋逆的罪名,你觉得殿下还会救你?”

陆晚没有理会他的讥讽,而是平静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沈统领是今夜才升的官?你要拦着我们进宫可以,但是请尽量让士兵们往后退,我也尽量不开杀戒,少死一些无辜的人,就当是行善积德,怎样?”

沈南方冷笑道:“侧妃娘娘还是先担心下自己吧,以一百对一万,您不如求个全尸痛快些!”

陆晚也笑道:“大统领是当这虎符是儿戏?”

沈南方面露讥讽。

陆晚道:“你是觉得太后娘娘今夜必胜,圣上、太子和晋王,都将束手就擒,而满朝文武,都将成为瓮中之鳖,对吧?”

沈南方冷漠道:“我沈南方收到的命令就是死守宫门,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别的一概不知!”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陆晚拨转马头,退回阵列。

沈南方的瞳孔猛然一缩。

只见她张弓搭箭,引马回头,“嗖”地一声,弓弦震颤,箭头穿过空气,带着风声,直奔城门而来。

沈南方兵马娴熟,遇到过无数骁勇善战的敌人。然而却从来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一幕,压根没想过,一个区区弱女子竟然敢主动出击,所以,他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生死往往只在一瞬间。

沈南方只觉得脖子一冷,紧接着听见自己喉咙的破裂之声。他瞪大了眼睛,保持着那个愣愣的表情,一动不动地盯着城门下的陆晚。

这位曾经驰骋沙场纵横西凉的青年统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公孙仪带领着百名侍卫,迅速冲入承阳门。

城门之上,将近一万的禁卫军纷纷丢盔卸甲,跪地投降。

景渊二十四年五月,公孙仪再次名动天下。

这一夜,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长安城里没有人知道。

而这一次宫变,到底死了多少人,太史院也没人知道。

只是那些在场的百官们,每每从噩梦中惊醒,擦了一把冷汗的同时,记住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陆晚。

翌日,紫宸殿外,禁军林立。

低沉的朝鼓响起。

文武百官于朝门外排列。

钟声响起,群臣列队进入大殿,于丹陛前排列静候。

内侍的传报声缓缓而来……

“宣尚书令陆扬!”

“宣太仆李恢!”

“宣御史赵静!”

“宣太史令刘季誉!”

……

脚步匆匆,官员们接踵进殿。

这天,皇帝一大早便召集群臣,开始了漫长的朝议。

紧接着发了数道圣旨,使得皇宫内人人自危,惶恐终日。

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们,紧张地盯着地面,生怕一不小心就连带掉了脑袋。

不是他们草木皆兵,实在是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太让人心惊肉跳了。

据说,起因是太后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人闯入凤章宫。也不知怎地,醒来就发现,一直掌管的虎符不见了。

于是就大肆搜查一番,从东宫到晋王府,甚至文武百官,都被召集到了宫里。

接着太后就亮出了先帝的遗诏,上面说,太后不仅仅有掌管兵符的权力,还有废立储君的权力。

在文武百官都准备以死明志的时候,晋王府的侧妃,也就是中书令陆扬的女儿,凭借兵符控制了禁军和将士,带领公孙仪及时冲进皇宫。

这本是一件大忠大勇的好事。

谁知道太后一掌拍翻了茶盏:“私窃兵符!太子和晋王准备谋逆!晋王府区区一个侧妃,竟然就敢擅闯皇宫,这以后还得了?!”

大臣们疑惑道:“太子已是储君,为何要谋逆?”

太后惊讶道:“大家忘了当年顾家谋逆之案了吗?东宫可藏着很多顾家的东西呢!”

皇帝闻言冷笑:“既然如此,太子不如就好好让人搜查一番,以证清白!”

禁卫军立即领命而去。

第241章 我要让她长命百岁孤独终老

陆晚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字面意思。陆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瞥了呆在原地的她一眼,他拂袖转身。

“你站住。”回过神来,陆晚朝着他的背影道:“殿下这是怀疑我?怀疑我爹?”

萧令脚步停住。

陆晚站在宫城门下,轻笑出声:“殿下既然如此不信任我,怎么不休书一封与我划清界限?”

萧令猛然回头。

“你说什么?”他的瞳孔微缩,声音骤然又冷了几分。

陆晚避开他的目光,抬头看向城门。

那些守卫们正好奇地看着她。

多可笑啊,她冒着生命危险带着侍卫进来帮他,然而现在却被他当成敌人?

既然这样不信任她,大家各过各的好了。

她原本不明白,为何父亲要承诺半年后把她接出王府。现在才明白,原来父亲才是真正的未卜先知。

昨天才迎娶进门,下花轿的时候还抱着她说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什么“生当同眠死亦同墓”。

这才多久啊,一天一夜之间,竟然就要各奔东西了。

也好,趁着还来得及守住自己的情感,把话说开了,免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也免得以后成为仇人。

深吸了一口气,陆晚收敛了情绪,朝他笑道:“殿下没听清楚吗?我说,既然不信任我,不如给我一份休书,大家两不相干,岂不不干净?”

“身为王爷,没有休妻的说法。”

“是吗?”迎上他的目光,陆晚问道:“那要是不想和这个女人一起过了,殿下会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萧令走近了一步,好让自己看清她的脸。

这真的是一张很单纯的脸。

唇红齿白,眼神清澈,高兴了就笑,伤心了就哭。

就算是现在这样逞强极力保持着冷静,也无法掩饰眼眶里的委屈。

仿佛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哭出来。

只有这样的女人,才真正具有迷惑性啊。

要不然,以他的谨慎小心,怎么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迷失了自己?

是啊,陆扬这样的老狐狸,要是真心为太子打算,又怎么会让太子地位不保?

一边做着太子的老师享受着皇帝的器重,一边又暗中把儿子往楚王军营里安插,这还不够,还把女儿送到了他的身边。

不敢再往下细想。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微笑道:“我会养着她一辈子,让她吃好喝好,长命百岁,孤独终老。”

有凉凉的东西掉在脸上。陆晚疑惑看了看天空,雨已经停了。

伸手抹了抹眼睛,一片水迹。

真是太没用了,怎么越来越爱哭了呢?

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啊。

吸了吸鼻子,陆晚点点头:“这样啊,殿下挺仁慈的呢。”

是啊,对你是真的很仁慈了。萧令很想继续说下去。

然而看见她眼底的泪水,那剩下的话还是留在了牙齿中。

心底莫名有些烦躁,他丢开手扭过头去,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道彩虹。

她心底没有他,她父亲算计他。

然而为什么他还要不忍心呢?

甚至看见她哭,感觉是自己欺负了她?

如果真的这一切都是陆扬和裴家联手的,他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我知道了。”抬袖擦了擦脸,陆晚转身,“你想得挺对。今天这些都是因为我而起的,是我连累了裴郡主,也是我导致圣上误会太子。你要怪我,我一点解释的余地都没有。既然这样,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大家就此别过吧。”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里是委屈至极的哭腔。

胸口微疼,萧令没有转身。

陆晚并没有想象中的委屈大哭,也没有过多的愤怒,她牵了马踩着马镫就坐了上去。

一挥鞭子,马蹄声声已经远去。

“殿下?”穆冉眼看着陆晚离去,忍不住叫了一声,“要不要派个人跟着?”

“不用。”萧令抬步踏上了马车。

还是公孙仪有眼力,看见主子那苍白的脸色,向穆冉递了个眼神。

穆冉会意,连忙安排人暗中飞身跟着陆晚而去。

上了马车,公孙仪眼神复杂地道:“虽说陆扬可疑,但我们眼下并未确定,到底是陆扬故意把儿子送往西凉的,还是真的失散多年一直没有找到……所以殿下也不要太急着和陆……陆姑娘撕破脸。”

穆冉掀帘,捧着一套衣裳递进来,满眼担忧地道:“殿下您……”

萧令微一点头:“没事。”

穆冉缩了缩头,将车帘合上,不敢再多问什么。

伺候主子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主子越是说没事,就越是心里藏着事。但是主子并不是那种控制不住情绪的人,显而易见,遇到陆姑娘的事情,总是容易动怒。

“方才是我不够冷静。”换了一身干衣服,萧令坐在车厢内拢了衣袍,淋湿的墨发垂散下来,更显得脸色苍白。

“关心则乱。”公孙仪看了主子一眼,很给面子的没有把话说太透,要不是太放在心上,过于在意,怎么会如此控制不住情绪?

“如果陆扬真的存了那份心思,殿下这么和陆姑娘一闹,岂不是打草惊蛇吗?”

萧令沉默。

半晌才道:“西凉那边有情报了吗?”

“尚未。”公孙仪摇头,“周子云死得太突然,好容易摸清的线索断了……”

听见这个名字,萧令眼神闪了闪,本来平复的心情又起了波澜。

他被她搅得心绪不宁,而她却一直想着这个人!

公孙仪道:“不过好在还有别的线索一直跟着。快了,大概就是这两天了。”

萧令闭上眼没再说话。

公孙仪也知道这事查出来,结果很有可能非常棘手。

眼下看主子这神情,大概是动了心了。

如果真相是,这一切都是陆扬早就暗中安排好的,晋王殿下有抽刀断水力斩情丝的决断吗?

曾经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公孙仪觉得,男女之间的事儿,真难办。

马车经过闹市时,萧令忽然睁开眼,吩咐道:“温香楼的仙羽姑娘,你去好好查一查她的底细。”

第240章 狐狸生了一只小白兔

东宫谋逆的证据倒是没搜出来,却是搜出一堆书信。是普通的书信倒也罢了,皆是太子的舅舅顾侯爷当年通敌谋逆的书信!

本来顾家谋逆案尚且缺乏直接证据,如此一来,等于是板上钉钉的铁案了!

皇帝怒极反笑:“好啊,太子这是一心向着舅舅,连舅舅谋逆的证据都这么宝贝着,是不是等着朕死了,马上就要为顾家翻案哪?!”

顾家谋逆案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任何人都碰不得。

于是,这天朝议完毕,终于颁发了那道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圣旨。

褫夺东宫太子之位,贬为秦王,暂时幽禁在长乐宫。

狂风肆虐,暴雨倾盆,陆晚站在屋檐下,隔着雨幕远远看着跪在殿前的晋王。

雨水和着凉风钻入衣袖,又湿又冷地贴着肌肤,令人遍体生寒。

“哀家说你们都太弱,这回信了吧。”裴太后从殿内出来,笑容惬意,手上把玩着那枚虎符,“如今吃了苦头了吧?”

看了一眼陆晚,又笑道:“也怪不得你急躁,你爹刚刚被提拔为尚书令,你又才嫁入王府,自然是不想失去太子这座靠山。不过丫头啊,哀家跟你透个口风吧,废黜东宫,对你爹百益无害。”

微微一礼,陆晚垂眸道:“太后费心了。”

“陆大人肯为哀家效力,哀家这份心思就没白费。”

“爹爹忠君爱国,一心只想报效圣上。”

“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伸出红红的指甲,刮了刮陆晚的脸颊,裴太后这才离去。

走到转角处,她又回头来,饶有兴致的道:“陆扬这么个老狐狸,怎么生出了你这样一只小白兔呢?难道是为了蒙蔽某些人?”

听出太后这话里的异常,陆晚心头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抬头望向雨幕中。

暴雨已经转为细雨,而跪在殿前的萧令,衣衫湿透,腰背挺直,至始至终连眼睫毛都未曾动过一下。

陆晚直皱眉。

皇帝对储君的态度,直接影响臣子们的立场。而皇帝对太子和萧令的态度太模棱两可了,也难怪群臣心思不定热衷党争了。

一方面下旨褫夺了太子之位,一方面又召见陆扬等人密谈。

更让陆晚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皇帝竟然没把兵符收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大好时机,皇帝为何不拿下裴太后,而是先急着罢黜太子??

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萧令又将如何应对?

她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萧令也正抬起头看了过来。

似乎是有了主意了,又或者是对皇帝失望了,他以额贴地叩了三下,然后起身,冷漠看了一眼陆晚,转身走出殿前。

叹了口气,陆晚也跟了上去。

紫宸殿的白玉石阶有九十九级。萧令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被他通身散发的冰冷气息震慑,跟随在身后的公孙仪和穆冉都没敢去扶。

剩下最后一级的时候,他一脚踩空,差点摔了下去。

“殿下!”陆晚忙伸手扶住他,“你没事吧?”

怔怔地回望了一眼那象征着九五之尊的宫殿,萧令忽然就想起当年经常抱着他和太子一起上朝的人,那个喜欢听儿子们与群臣分析朝政的男人。

那个时候的他,对太子的喜欢是藏也藏不住的。

那个时候的舅舅,内平叛乱,外御敌军。深得他的信任。

那个时候的母后,丈夫万人之上,兄长一人之下,儿子是未来储君,是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

或许是曾经享受了太多得到的幸福,所以现在才要一点一点去承受失去的痛苦?

心口一疼,萧令咬牙,眼里陡然染上寒霜,捏着拳头站在原地定了定神,才低声道:“不用扶。”

“殿下?”有些惊愕地看他,陆晚抓着他的手臂没松开。

萧令冷漠地重复道:“放开我。”

“不放。”陆晚认真地道。

她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毕竟看着亲人之间互相伤害,这种情况下心情肯定不大好。

“你别担心,圣上今天只是心情不好,等他哪天好起来了,肯定还会恢复太子的身份的……”手掌轻轻抚了抚他后背,陆晚放柔了声音安慰他,“怎么着也是父子呀。”

见他沉默,陆晚也没生气,低头扶着他边走边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确有点太多了……”

四周很安静,公孙仪和穆冉拢了袖子跟在后头一直没出声,只有她细声细语的在说着话,声音飘在绵绵细雨中,一起化为淡淡的水雾。

“圣上只是一时生气罢了。”陆晚露出一个微笑,“也许召见爹爹就是为了把事情问清……”

“放开。”

冷漠的两个字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看了看搭在他手臂上的自己的手指,再看看他冷得如同寒冰的眼眸,陆晚被惊得呆了呆:“我……”

“你到底是在生圣上的气还是我的气啊?”抿了抿唇,又有些委屈冒上来,“……我也是害怕宫里出意外才过来的。你要是为这个生气,我去向圣上说清楚就是……”

话没说完,手掌猛然被人甩开。

萧令顿住脚步,转头眯眼看她。

陆晚站在原地,双手尴尬地停在空中,迎着他的目光,她又笑了笑。

这人是真好看。长眉入鬓,凤眼含春,俊秀又端雅。

可惜此时,那含春的眸子里如同装下了一个寒冬雪夜,又冷又黑。静静地审视着她,仿佛在打量一个敌人。

“你……”轻轻咬了咬嘴唇,陆晚被他看得没法继续发呆了,心头的委屈像是天空中的雨丝一般洒了下来,细细的,凉凉的。

“裴郡主她……是我拖累了她……”她低下头去,不知道为何,眼睛有点发酸。

如果他为了裴郡主的事情迁怒于她,她也认了,毕竟她有一半责任。

可是陆晚还是有些委屈,她也是受害者啊,好端端的被裴家人刺杀,她还没说什么呢,他为什么跟自己生气?

“你什么时候那么好箭法的?”他问。

“箭法?”陆晚有些莫名其妙,“你教过我啊,然后后来王瑾小侯爷来拜访,我爹让我和他学了几天。你问这个干嘛?”

“原来是有备而来啊。我说呢,陆扬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单纯的女儿。”他勾唇。

第242章 郎情妾意,好戏上演

晋王府。

萧令捏着一封密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皱眉道:“消息属实?”

公孙仪禀道:“……十年前,陆扬曾写过一封密信给周子云的父亲,不久之后陆扬的两个儿子便意外失散了。根据属下得到的情报,周父不久便收了一个小兵带在身边。”

“十年前……”萧令目光微冷,“十年前陆扬不过一介书生,就开始谋划这些?”

“属下也觉得蹊跷。这是侍卫从东宫查获的证据……”公孙仪又将一封书信递过来,“对比之下,似乎这两封信字迹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然而细看落笔之处的最后一划,都是同一种手法。”

书房里烛光跳动着,萧令垂眸,长长的眼睫在眼窝处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眼中的神色:“你是说从东宫搜出来的东西,很有可能是陆扬藏的?”

“……属下认为是这样的。”公孙仪道,“陆扬曾经是太子的老师,对太子的书法非常熟悉,要临摹一封书信并不是什么难事。”

……

两封截然不同的书信,字迹不同、时间不同、信纸不同,摆在眼前,着实很难让人看出来有任何联系。

萧令拿着两封信,静静看了半晌。

陆扬是大梁国的书法大家,也许有人没见过他的面,却一定会见过他的字。

不难发现,笔迹确实有非常相似之处。

劈啪一声,烛光一闪,跃出一小团灯花来,落在烛台上。萧令的眼神也跟着屋子里的光线暗了暗。

“殿下。”公孙仪欲言又止,“或许可以从陆姑娘这边入手,查出个蛛丝马迹……”

下了一天的雨,月色格外皎洁,轻柔地照进书房,流泻一地银光。

萧令起身推开窗,望着夜空静默无言,不知为何有些惆怅。

许久,他才回头,一扫方才的愁绪,沉声道:“你说的不错,这就备马,随我去陆府一趟。”

公孙仪点点头,开口问道:“现在?这个时辰恐怕陆扬不方便见客……”

“谁要见陆扬?”伸手取了外袍披上,萧令冷声道:“要见的是本王的侧妃。”

“殿下……”公孙仪愣了愣,“属下认为,您应该和她保持距离比较好。”

摘下长剑佩在腰间,萧令笑容清冷地道:“老狐狸不惜把小白兔送到本王的嘴边,本王何不配合他演一出郎情妾意的好戏?!”

此时陆扬正和女儿坐在院子里乘凉。

陆扬为人低调,为官也清廉,虽然现在身为百官之首,然而在京城的府邸依然简单素雅,除了一些普通的山石花草之外,最有特色的就是院子里一股清泉了。

而对于女人,陆扬更是丝毫没有兴趣,发妻早逝之后一直未曾娶亲,府邸里不免有些冷冷清清。

做官做到这个份上,不明白的以为这位儒生墨守成规要做那清心寡欲的圣人。

只有陆晚知道,父亲是个温柔专情,又有大志向的男人。

陆晚捧着一碗藕粉糖糕,用陶瓷小勺小口小口地舀了,一边慢慢品尝,一边听父亲说话。

“爹昨晚梦见你娘了。”

一向谨慎内敛的陆扬,今夜格外的有很多话想跟女儿说,:“你娘问我啊,说阿晚长高了吗?我说伸手够得上院子里的石榴了,你娘就很开心的笑了。”

提及妻子,这位官海浮沉多年的老书生,眼神多了几分温柔,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道:“你娘她又叮嘱我,说女孩儿得富养。爹就对她说,我所有的钱财都是留给阿晚一人的,谁也抢不走。你娘就瞪我,那眼神,和你生气时一模一样。”

“爹当然知道何为富养。只是爹爹内疚啊,这么多年,把你一个人扔在吴郡……眼下虽说到了长安,和爹团聚在一起,可爹还得让女儿受人家的气……”

“爹……”陆晚捏着勺子,道:“不提这事儿了行吗?女儿哪里那么委屈啦?”

看见女儿碗里的甜点见底了,陆扬伸手又从罐子里舀了一勺添上:“你虽然不肯跟爹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爹用头发丝都能猜出来,是不是晋王萧令拿你撒气了?”

陆晚细嚼慢咽地吃完一块糕点,这才扬起嘴角笑道:“女儿是想爹爹了,想吃爹爹做的糖糕啦!晋王府什么都好,就是甜糕不好吃……”

“爹的阿晚从小就乖,事事替爹爹着想。”陆扬摸了摸女儿脑袋,满脸慈爱地道:“你放心,爹不会让你委屈太久的。别说是王爷殿下、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让爹的宝贝女儿难过。”

陆晚嘴角一抽,笑容凝在脸上,红了眼眶。

见女儿突然面露委屈,陆扬敛去慈爱,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道:“阿晚,要懂得克制情绪,你是个大人了,喜怒哀乐不能都写在脸上。在爹爹面前不能,丈夫面前,更不能。”

陆晚抿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怎么不能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父女二人转头,就见那人站在院子中央,月色笼罩之下,姿容俊秀,神情端雅。月白的衣袍一尘不染,宽袍广袖在夜风中飞扬,像极了远离尘世的仙人。

那人走近握住她的手,笑容温柔地道:“本王就喜欢阿晚这样纯真的性子。”

陆晚不自然地欲抽出手,却被他更加用力地反握住。他长眉一挑,低头凑近她轻声道:“想爹爹了也不说一声,偷偷摸摸就溜出来……嗯?你说该怎么罚你?”

他靠得很近,呼出的气息吹着她的耳朵,让人忍不住脸上一阵燥热。

陆晚下意识地就想去躲,然而目光掠过一旁的父亲,看见父亲脸色逐渐变得阴沉,只得扯出一个看上去很是娇羞的笑意。

萧令低头看着含羞带怯的人儿,唇角笑意更深,顺手搂着她的肩,非常自然地就在旁边坐下了:“本来准备一个月之后再随阿晚回门,谁知阿晚想家想得紧。既然来都来了,本王索性也住上一夜……岳父大人,您不会赶我走吧?”

陆扬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道:“晋王殿下大驾光临,老夫怎敢怠慢?”

第243章 殿下裸/奔啦

当陆晚被萧令抱着离开庭院的时候,她又气又羞,感觉整个后背都火辣辣地烧得厉害。

那人依旧带着浅浅笑意,低头在她耳边轻语道:“在没弄清楚你爹打的什么算盘之前,你最好给本王乖一点。”

“自然是。我肯定会乖乖的听殿下的话。”陆晚伸手掀开门帘,“不过殿下也记住哦,厢房紧挨着客房,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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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洗手作羹汤

直到入夜,没有衣服可穿的晋王殿下突然发现,真正的报复刚刚开始。

合上眼躺在床上,莫名其妙地一阵痒痛传来。起身一看,手臂起了一个大包,又红又肿。几只不知名的蚊虫嗡嗡嗡地在床帐中飞舞。

顺手抓了几只之后,萧令也没多想,继续躺下睡觉。

然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房间里嗡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奇痒无比,挠完前胸挠后背,挠得浑身通红,越来越痒。

养尊处优的晋王殿下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萧令看着手臂上被蚊虫叮咬的血印,再想起陆晚溜出房间时那狡黠的一笑,恨得咬牙切齿,冷哼一声,将被子狠狠地甩开,刚一起身便又铁青着脸坐了回去。

他的衣服被陆晚收走了。

而身为堂堂晋王殿下,总不能赤身**地传唤下属吧?

扯过被子包裹住全身,萧令那个气啊,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夜已经深了,陆府四周寂静得很,陆晚睡在外间,听见屋里头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的声音,躲在被子里笑出了声。

“你还敢笑!说你究竟在浴桶里放了什么东西?”

当头一声低喝,把她吓得往被子里缩了缩,然而那人眼里怒意滔天,伸手就去拎她。

陆晚双手捂着眼,身子一晃便想躲开。

冷哼一声,他伸手,胳膊一横就将人抓了回来,翻身压在下头。

“捂什么捂?有本事抢走本王衣服,没本事看本王身体??”掰开她捂在眼睛上的手,他声音里满是恼怒。

陆晚一愣,被他这话吓得一个激灵,急忙道:“床头……有止痒的药!”

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白瓷瓶,刚想上药,就瞧见身下那人嘴角忍不住的窃笑。

眼眸微眯,怒意又起。

萧令觉得,有必要让她知道什么是玩火者必**了。

脖子忽然被人勾住,陆晚抬起脸,就见着一张俊脸凑了过来,她吓得惊叫一声:“啊”

还未来得及躲闪,屋外的两个贴身侍卫已经听到了叫声。

穆冉一把推开门,急道:“怎么了?”

一抬头,就看见萧令披着条床单,**着胸膛,双手扣住陆晚压在身下,脸上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殿殿殿下!”穆冉有些震惊。

公孙仪首先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穆冉的嘴,哐当带上了门。

没一会儿就听见屋内有人连声求饶:“我错了,殿下饶命!”

“来不及了。”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是吗?刚刚沐浴时你可不是这样。”

“那不是为殿下身体着想吗!”

“本王身体好得很。”

“……”

面无表情地将蹲在墙角的穆冉再次拖走,公孙仪觉得,红颜祸水啊,他很有必要再次找晋王殿下谈谈。

陆晚欲哭无泪。

面前这人压了上来,一头墨发散在被子上,脸色微红,身上是沐浴过后的淡淡香气,萦绕在她鼻尖。

他一靠近陆晚就莫名紧张,眼巴巴地再次求饶:“我错了!我给你上药好不好!”

萧令喉结微动,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终于知道这人到底哪里克他了。

这眉眼之间,清澈见底,一点杂色都没有,干净又娇软,仿佛被猎人逼得手足无措的小白兔。

然而一想到一世英名竟然毁于这小猎物之手,心头无名火又起,低头一口就咬在了她唇瓣上。

唇上忽然一凉。

“?!”

陆晚吓了一跳,还没有来得及推开,这人轻咬了一口她的唇之后,再度印了上来。

“唔……”

萧令本是存了心要治治她的。

竟然敢戏弄他!

捞走他衣服就算了,还不知道在水里加了什么东西招来蚊虫……以为没衣服穿,就当他怕了不成?

然而真的碰到她的唇,却有些刹不住。

心底那一丝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立即溃散,只想无尽无休的碾转缠绵。

“你……”无力地挣扎了一下,陆晚含混不清地道,“你不是怀疑我吗?”

警钟敲响,猛然清醒。

微喘了一口气,他立即松开了她。

第二日一早,得知晋王住在陆府,前来拜访的学子们就将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为首者,正是谢幼亭。

也许是因为几次交谈都很融洽,又或者是因为他娶了恩师的女儿,总之,这些由陆扬从书院一手提拔上来的寒门学子,对晋王萧令的印象非常好。

萧令走进书房的时候,正迎上一道凌厉的目光。

微微侧目,就见陆扬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恼怒。

恰恰此时,谢幼亭打趣的声音响起:“良宵一刻值千金啊,晋王殿下昨晚肯定没睡好吧?咿,殿下脖子上怎么挠出了血印?”

废话!让你被蚊虫叮一夜,你能睡好??你能不挠???

心里恨得直咬牙,表面上却笑得很是和煦,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甜蜜:“早上睡过了头,让谢先生见笑了。”

“理解理解!”年轻学子还未沾染官场习气,言语颇为爽快。

在众人哄堂大笑中,陆扬捏着茶盏的手指骨节都发白了。

萧令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两人同时抬头,盯着对方的那一瞬间,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防备和敌意。

“老狐狸!”

“小狼崽!”

各自心中都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不动声色地过了一招之后,两个人同时又非常默契地收敛了情绪。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谢幼亭刚想说话,就听见外头侍女笑道:“陆侧妃来了!”

听见这三个字,陆扬眼皮又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晚已经款款走了进来,“给爹爹请安。”

又向各位年轻学子们笑道:“各位不必多礼,我早就和谢先生相识,早上听说先生来了,特意过来拜见。”

她这么一说,谢幼亭收了折扇,很是温文尔雅地行礼:“见过侧妃。”

萧令看向她,嘴角笑意更深了几分:“怎么就起来了?不是叫你多睡一会儿吗?”

瞥见旁边陆扬陡然铁青的脸色,他脸上瞬间春风得意,神情更是温柔如水:“昨儿晚上本就睡得不多,你身子又弱,该多歇会儿才是。”

陆扬脸色猛地刷白,“砰”地一声,将手中茶盏叩在桌上。

“爹!”陆晚顺手接过侍女手中的托盘,笑吟吟地放在桌上,“早上厨房采了新鲜莲蓬,女儿亲手煮了莲子羹,爹爹先尝尝吧。”

说着盛了一碗双手递给陆扬,又吩咐身后侍女:“给各位先生们都盛上。”

侍女应了。

然后陆晚这才端着一个青瓷小碗,对萧令微微一福,很是温柔地道:“这份红豆甜汤是特意给殿下准备的。殿下也尝尝?”

后背的痒痛还未消褪,瞧见陆晚这神情,萧令心底恨得磨牙,然而脸上依旧微笑道:“阿晚真是贤惠体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陆晚道:“承君恩宠,阿晚无以为报,只能为殿下洗手作羹汤一份。殿下要是喜欢,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眼神柔顺,姿态乖巧,睁着一双清澈见底的杏眼,很是期待地看着他。

众人纷纷咳嗽了一声,低下头去,以袖掩面假装喝茶。对于眼前这对新婚夫妻的情意绵绵,他们什么也没看到。

萧令这一瞬间,很有想掐死她的冲动。

第245章 买卖官爵

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

萧令盯着那双纤纤素手,用了好大的忍耐力,才将眼底怒意掩下。

小白兔想成精?

在本王面前,你还差了点修行!

薄唇微勾,他顺手接过甜汤,温柔地道:“难为娘子这么周到,阿晚先尝尝吧。”

说着修长的手指捏着银色汤匙,勺了一勺递至陆晚唇边。

陆晚面上一红,慌忙低下头去。

萧令笑容更深,低头靠得更近了些:“你我本是夫妻,何必害羞呢?”

将她眼底的恼羞看得清清楚楚,晋王殿下莫名觉得,门外这天都分外晴朗了不少,心情舒畅的他,感觉整个心脏都柔软了几分,甜蜜了几分。

深深吸了一口气,陆晚抬头,很是端庄大方地张嘴咬了勺子。

瞧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陆晚按住他继续喂食的手,伸手接过甜汤,以袖挡面,一饮而尽。

只见她亮出碗底,笑容温柔又善良:“差点忘了,殿下不爱喝甜的。”说着转头对身后吩咐道,“把那份没加糖的端上来。”

于是,萧令眼睁睁地看着侍女送上第二份红豆汤。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陆晚动作极其温柔地将汤匙送到了萧令唇边。

萧令盯着陆晚,慢慢地将红豆汤咽入腹中,嘴角笑意不变,只是那眼神越发平静。

一碗汤喝完,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背后森森的一股寒意,一想到陆扬那张气得铁青的脸,萧令也懒得在意周围的眼光了。

临出门前,陆晚又在他手心塞了一颗蜜饯,娇笑着道:“给你的。”

“我不吃甜食。”他拒绝。

“拿着吧,一会儿也许会想吃呢。”

“不。”从小到大,他都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然而一刻钟之后,书房议事的年轻官员们发现,晋王殿下端坐在位置上,掌心至始至终都捏着什么东西不肯松开。

年轻人都有一番建功立业的志向,聚在一起,不多时便将话题引向了国计民生的大事,开始畅谈朝廷即将颁布的新政。

“陆大人,听说圣上这回要在巴蜀实行茶桑爵?”

“未知。”陆扬答道,“此事虽然是由尚书省廷议,真正执行却是由新任的西川刺史裴大人着手。”

有人不解问道:“什么是茶桑爵?”

陆扬浅抿了一口茶,沉吟不语。

接着就有人敲了一下提问者的头,“这都不知道?亏你还是鸿鹄书院的人呢!就是说,朝廷准备在巴蜀大力推行茶叶与桑叶的种植,多交茶桑可以免除田赋和徭役,甚至还可以得到朝廷封赏的爵位!”

有人心直口快,怒斥道:“这不就是默许买卖官爵吗!?”

立即有个声音愤愤不平道:“难怪把裴延盛父子调任巴蜀,原来是干大事去了!也是了,这种事也只有他们才干得了!”

陆扬咳嗽一声,提醒道:“季誉,不要背后妄谈是非。”

那名叫季誉的学生被老师这么一说,立即微红了脸,低下头去。

陆扬这才点头道:“巴蜀本就适宜种植茶桑,茶桑爵这条政策,可以快速提升税收,在短期内能够使国库充盈,此举倒也是眼下最好生钱的法子了。”

谢幼亭皱眉道:“买卖官爵,破坏朝廷司法,扰乱官场秩序,并且会导致底层百姓赋税更加严重啊。”

他肃然问道:“这种饮鸩止渴的新政,是谁提出来的?朝廷缺钱缺到这种程度了??”

陆扬微叹一声,“边境战事频繁,江南江北作为朝廷最大的粮仓,这些年天灾**不断,地里收成锐减。朝廷派过去收税的官员连续换了四位,官船沿着运河一路南下,收到的银子比往年少了六成。”

“国库……入不敷出了?”

陆扬沉重的点点头。

书房内的年轻学子们,瞬时间瞪大了双眼,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个问题,可真是火烧眉毛的头等大事啊!

难怪皇帝连这种法子都用上了……要想在短期内迅速使得国库充盈,除了买卖官爵,众人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策略了。

然而这种方法,留下的隐患是巨大的。

而陆扬担心的则是更严重的事情。

就是眼下朝堂的内斗。

在这种外忧内患的情况下,皇帝竟然废黜了东宫,就算有千万种理由,也说不过去。

唯一的理由只有一个:为了安抚裴家。

陆扬和裴延盛是不可能站在同一个阵营的。一个身后是寒门,一个身后是士族,身份利益不同,只能永远对立。

也正是出于这层考虑,他才同意陆晚嫁入晋王府。

这么想着,陆扬便无意间往旁边一扫,就见萧令端坐在那里,手指轻轻捏着一颗糖,双唇紧抿,长眉微皱,脸色十分难看。

心思微沉,他喊了一声:“晋王殿下?”

萧令抬头,手指骤然收回袖中。

坐在左下方的谢幼亭哈哈笑道:“殿下的心思,怕是被那丫头占据了吧?”

萧令的确是在想陆晚。

他想立即掐死她。

不知道给他喝的汤里加了什么,他身上被蚊虫叮咬过的地方开始变本加厉的瘙痒起来。

然而眼下书房里谈的是最为紧要的大事,他又不能离开。

只好忍着。

可痒的感觉不像是痛,越是忍耐就越是难受,顿时,前胸、后背、四肢,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噬咬攀爬。

谢幼亭又道:“今天这么多书院学子聚在一起,可谓人才济济啊,殿下难道不说说茶桑爵?”

萧令顿了顿,扫视了众人一圈,

他曾经听父皇提过国库的事儿。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已经缺钱缺到了这种份上。

想了想,他才缓缓道:“此事关系到国计民生,诸位如有良策,可直接呈献本王。”

听见他表态,年轻官员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陆扬也露出了两份笑意:“有殿下这句话,微臣也放心了。”

众人颔首行礼,一一告退。

萧令转身便回了房间。

他现在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陆晚拎出来!让她知道惹怒他的后果是多么的严重!

推开门,屋内静悄悄的。

陆晚趴在桌上睡着了。

桌上笔墨纸砚俱全,书本翻开着被压在手臂下。

阳光透过纱窗照在她身上,微风吹拂,衣袖翻卷,半个手臂裸露在外。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刚刚靠近她,突然就愣住了。

第246章 什么时候圆房?

一抹熟悉的香气飘过。

这香味不同于女子的胭脂水粉香气,是极其浅淡的松木之味,夹杂着一点清甜果香。

这香气,总共出现过三次。

每一次,都死了人。

第一次是周子云死。

第二次是裴嘉月死。

而陆晚趴在桌子上睡得正沉,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危险。

疑心顿起,萧令轻轻挽起她的衣袖,一条手帕掉落。

拾了手帕,盯着毫不知情的她看了好一会儿,萧令转身走到窗边。

窗外阳光和煦,一丛红石榴开得火红,映在碧玉的窗纱上,两只翠鸟懒洋洋地栖息在枝头,正在互相梳理着羽毛。

这份安宁,让人舍不得打破。

萧令将手帕放在鼻尖闻了闻。

脸色微变,他从衣袖里再摸出了一条绣牡丹纹的帕子,轻嗅之后,漆黑的眸子里有寒芒闪过。

两条手帕,一样的香气。

而绣着牡丹的这条,是裴嘉月的遗物。

手指慢慢地收紧,萧令眯了眯眼,侧头将视线缓缓投向熟睡的那人。

他一直觉得,裴英没必要斩杀周子云。

就算是周子云藏着一个惊天秘密,以裴家的权势,想除掉一个周子云,根本不用裴英亲自动手。

裴安作为裴家的亲兵,又怎么会失手错杀了裴嘉月?

而裴嘉月一向恨不得掐死陆晚,又怎么会在关键时刻舍己为人?正常来说,人面对死亡之时,若非对方是自己的骨肉至亲,否则第一个念头都是逃离。

除非是死前中了迷香,产生了幻觉。

这个念头闪过,让他眼神又冷了几分。

可……如果是陆晚设计,她还把证据留在身边作何用处?

一向冷静的他,眼下竟然有些头绪纷乱。

屋内有哈欠声响起。

萧令回神,将两条帕子往衣袖中一藏,转身已是笑意如常。

“这么快就醒了?”

他一脸柔和,伸手理了理陆晚鬓边散落的发丝,“头发都乱了。”

“你……”陆晚刚刚睡醒,还有些迷糊,对晋王殿下忽然的亲密有些没反应过来。

萧令微笑,修长的手指贴着她的脸庞,指腹微凉,若有似无地摩挲着,眼神深幽地道:“这几天有人给你送过什么礼物吗?比如来自西域的?”

“什么礼物?西域?”陆晚侧头避开他亲昵的举动,不明所以地道。

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萧令平静道:“准确的说是,和亲的前几天、与大婚的前几天,你都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人或者物品。”

“哪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啊……”陆晚蹙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发现了周子云之死的疑点。”萧令云淡风轻地道。

陆晚一怔,问道:“什么疑点?”

萧令定定地看着她。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陆晚扭过头去,低声道:“我把周子云送的小瓷人给黏好了。”

“就是说,这两个时间,你都接触过那对小瓷人?”

“嗯……”陆晚轻声地应了。

很是奇怪,她和周子云明明是坦坦荡荡,怎么到了萧令面前就有点不好意思提了?

萧令慢慢收紧了手,掌心贴着她的脸颊,没有说话。

陆晚莫名有些心虚,抬眸看了眼前的人一眼。

“查到了什么线索?”觉察到他神情异样,陆晚有些尴尬,虽然两个人没有夫妻之实,但到底是皇子殿下,自己总是把周子云挂在心里,好像是有点不太好……

“那对小瓷人做工不错,这么摔碎了很是可惜。所以……就重新黏了起来。”

对于能给周子云复仇,陆晚是非常求之不得的,干脆利落地道:“查案事大,若是殿下需要的话,拿去就是。”

“不用。你留着吧。”

“那到底发现什么疑点了?是不是裴家的什么秘密?”提起裴家,心底仍忍不住有些厌恶,继而有些惆怅,“搞不懂裴家到底想做什么?连郡主的性命都不管不顾……”

唇上一凉,陆晚猛然住嘴。

萧令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唇瓣。

指尖微凉,唇瓣温软。

而她的眼神清澈见底,毫无虚假。

萧令用了最大的善意,将心底那不断浮现的谜团压下去。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陆晚看,眼底如有潮水翻涌。

就在她脸颊开始微微发烫的时候,他的眼神恢复了平静,低声问道:“你想不想和我一辈子?”

“什么?”陆晚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显然茫然大于震惊,“什么一辈子?怎么了?”

萧令一笑。

这笑容极浅极淡,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疏离。像是雪夜反照的寒光,清冷又干净。

他长眉微挑,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道:“我是说作为我的女人,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圆房?”

“你……”陆晚这回听清了,连忙挣扎甩开他的手,“不是说发现了线索吗?我现在就让人去拿那对小瓷人!”

“不用。”不由分说地拉住她,萧令有些不悦地垂了眸,“在你心里,就只有周子云?所以不想和我一辈子?他哪里比我好?”

这都什么和什么?心里惦记周子云,和要不要和他一辈子,是一件事吗?

明显感觉到他突然转变的情绪,被他禁锢在怀里挣扎不得,陆晚只得从善如流道:“他是他,你是你。殿下贵为皇子,是名动长安的风流人物,哪里是我能够轻易比较的?”

萧令皱眉:“除了皇子的身份呢?我不好?”

“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没有不好!”

对于他忽然的较真,陆晚觉得头皮发麻,摸了摸额头,索性转移话题,“我好饿啊,一大早就去厨房帮忙,到现在还没吃上饭,殿下肯定也饿了吧?”

日正午时,仆人们正抬着食盒从厨房往这边送。

而萧令倚在窗前,眼眸看不清情绪。

陆晚将饭菜一一摆开,很有自觉地伺候晋王殿下用餐:“鸡是早上现杀的,去掉了骨头,用新鲜莲叶包裹放入瓦罐煨熟,然后煎至金黄……殿下尝尝?”

她一手端着碗,一手夹着菜,望着他的那双杏眼里满满地都是善意。

菜肴的香味扑鼻而来,直到陆晚觉得手臂酸麻准备放弃的时候,萧令才道:“一起吃吧。”

“我给殿下布菜!”

暗自庆幸终于又躲过一劫,陆晚很是殷勤,根本不知道,萧令心里正在盘算着一件大事。

第247章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自从入了暑天,陆扬总觉得身体大不如以前。

消暑的冰盆放在书案旁,仍觉得手心汗津津的燥热。窗外烈日当空,天气闷不透风,几只知了躲在树梢上不停地鸣叫,叫人更加心烦意乱。

誊完最后一页字帖,陆扬刚一搁笔,抬头就见门口的晋王萧令。

抚了一把半白的胡须,陆扬拱手道:“家宅鄙陋,酷暑难消,难为殿下了。”

这话说得好听,细究字字都是逐客令。

并不理会岳父大人的文人傲骨,萧令径直在椅子上坐了。书房内也无他人,他拿出那两方手帕,直接放在了陆扬面前。

一红一白,红的绣牡丹,白的绣海棠。看得人眼皮跳了跳。

“这是裴郡主和陆晚的手帕。”萧令道。

“阿晚的手帕,怎么会在殿下手中?”冷哼了一声,陆扬轻抚了一把胡须,表情平静。

拿起白的那方,萧令漫不经心道:“真是让人费解,岳父大人不好奇这两方手帕有什么异样,却问阿晚的手帕怎么在我手里?”

心中又是一跳,陆扬道:“身为父亲,关心一下女儿的生活,并无不妥。”

长眉微挑,萧令道:“身为夫君,关心一下娘子的安危,也无不妥。”

“安危?”

“正是。”收敛了笑意,萧令正色道,“这两方手帕的香气,都是来自西域的迷心粉。此物无害,却有迷乱人心的功效,大量吸入,轻则头脑混乱,重则敌我不分,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决断。”

“据我所知,周子云、裴嘉月,都是被裴家的人错杀而亡。然而今日得知,阿晚身上竟然也沾染了此香……”

“有人要害阿晚??”打断萧令的话,陆扬神色微变,“微臣恳请殿下将证物呈送圣上!”

听他这郑重其事的语气,萧令自斟了茶,浅抿了一口,嘴角带着惯有的笑意,静静地等待着陆扬的下文。

陆扬躬身一礼,面容严肃:“这迷香能接近阿晚,可见此人在王府蓄谋已久,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请务必将证据呈交圣上!”

殿下的安危?借了裴家的手,除掉了两个人,然后让他把证据交给圣上,借他的手又除掉裴家?

现在想来,父皇不愿让裴家彻底下台,的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目光清冷地看着面前的陆扬,手指轻叩桌面,萧令淡声道:“本王讨厌被人利用。”

陆扬到底想做什么他没兴趣管,但是想要借他的手达成什么目的,那也未免想得太容易了些。

“微臣也讨厌被人猜忌。”陆扬抬眼,不卑不亢地道,“现下东宫被废黜,太后手掌兵符,裴家父子又要接手圣上的新政,种种迹象都表明,圣上对裴家的器重不减反增。这种局势下,殿下应该与微臣互相扶持,不要中了贼人奸计,产生猜忌之心。”

“是么?岳父大人真想祝我一臂之力?”萧令轻笑,“若真是如此,为何见着我与阿晚亲近,就咬牙切齿地恼恨?陆大人的壮志雄心本王当然明白,如此忍痛割爱,不就是为了江北江南的那些读书人么?可惜江北士子向来不把江南文人放在眼里,大人这份力挽狂澜的苦心,真是可敬可叹啊。”

听见这话,陆扬平静的脸色有些隐隐发白。

萧令又道:“只是有裴家在,陆大人的愿望就不可能达成。大人虽然深得太子信任,可东宫着实却能力有限,无法撼动朝局。所以只有让太子党和楚王党斗得两败俱伤,你才能从中获利。”

陆扬沉了脸。

“晋王殿下。”他起身,拱手沉声道,“臣不过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何来如此不臣不轨之心?殿下从哪里听来这些诛心之言!臣身为人父,爱女心切乃人之常情,阿晚嫁入王府,深感圣上隆恩,微臣感激不尽!”

“是吗?”萧令一笑,直视着陆扬的眼,轻声问道:“倘若阿晚与本王生米煮成熟饭,大人岂不是赔了女儿又折兵?”

目光迎上他的,陆扬神色如常地道:“能得殿下宠爱,是阿晚的福分。”

拂袖再次落座,陆扬眉目间多了几分愁绪:“景渊十八年,微臣入京为官,从吴郡到长安,路途三千里。那年阿晚只有十岁。”

“想必殿下知道,阿晚尚在襁褓中就失去了母亲,微臣是她唯一的依靠。”

那天在送陆扬入京的路上,陆晚至始至终不肯多说话。

最后到了渡口,他登上了船,年幼的女儿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阿晚,你是个大人了,不要这么爱哭。”他当时摸了摸女儿的头。

“哦。”陆晚点头,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爹爹留了这么多字帖,我怕自己写不完才哭的!”

眉头舒展开来,陆扬站在船上笑了:“等写完那些字帖,阿晚的书法就能比得上爹爹了。”

“写完了爹爹就回来了吗?”她仰起脸问。

陆扬笑不出来了。

天子脚下,金銮殿内,他要在那里建立一番功名,让天下所有的人都记住他。

年幼的女儿仿佛明白他的为难,摇了摇他的手,反而安慰道:“没关系,等阿晚长大了,我去长安看爹爹!”

陆扬其实有想过把陆晚带到京城的,可是想到自己心中图谋的事业,真带着女儿到了长安,说不定多了一份掣肘。于是狠狠心,头也不回地孤身入了京。

后来他才知道,当时年幼的女孩儿,站在江边,望着来来往往的船只,就这么望了一整天。

她在信上写道:“院子里的石榴花开了,爹爹想看吗?喏,我摘了一朵晒干了放在信封里啦!”

明明是想念父亲,却怕引他忧虑,不肯说出来。

小小年纪,已经经历了生离死别,然而却是那么的善良体贴。

伸手替萧令添了茶水,陆扬平静地问:“怎样才是一位好父亲?”

眼睫微垂,萧令道:“本王不知。”

“殿下心系天下,自然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可,微臣想过无数次。”

一口茶入腹,陆扬道,“你有这么一个孩子,打她一出生起便亏欠她,接着为了家国天下,又将她扔在三千里之外,她从不跟你哭闹抱怨,可心里会没有歉疚吗?”

“如今终于得以团聚,臣将她交付给殿下手里,殿下为什么会怀疑一个父亲的用心?”

“身为人臣,自当忠君爱国,可人臣也是人父啊。”

说到最后一句,陆扬有些激动,面有风霜,眼含深情,更添几分清风傲骨。

萧令抿唇不语。

这番君君臣臣子子父父的言论,他的内心又怎么会毫无感觉?

他不也正是那个一直被亏欠的孩子吗?

然而天家无情。故父不父,则子不子。

“好了。”萧令起身,“是本王多心,不该怀疑岳父大人。”

这手帕虽然可疑,但是迷心粉这样的东西,陆扬就算是能弄到,也不会拿至爱的女儿当筹码。

也许是有人声东击西。

心中疑团解开,萧令转身就去了厢房。

陆晚不在房内,一问得知去了厨房。

说是要准备晚上吃的藕粉桂花糕。

萧令对自己的错怪有些过意不去,顺手展开桌上誊了一半的字帖,准备替她书写。

刚一提笔,公孙仪推门而入。

“殿下,属下已经查明,仙羽是陆扬的人!”一进门,公孙仪就禀报道。

握笔的手堪堪停在宣纸上方,萧令抬头:“你说什么?!”

第248章 人蛮路子野

听着公孙仪的禀报,萧令脸色越来越难看。

虽然是烈日炎炎,可房内的气氛如坠冰窟。

四周静的吓人,就连窗外的蝉儿都自觉地噤了声。

足足过了好半晌,公孙仪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王麾下副将霍长青,正是陆扬失散多年的儿子。”

萧令猛然转身:“消息是否可靠?”

公孙仪说着,拱手呈上一串红珠。

萧令的目光骤然阴沉。

这珠子他自然认得。

这是陆晚一直珍重的东西,如她所言,拿着这个,可以找到她失散的哥哥。

那日周子云远赴西凉,陆晚临别赠送的礼物正是它。

而一转眼,这便落入了楚王麾下。

还真是亲兄妹啊。

手指捏着这串珠子,萧令忍不住露出一抹冷笑。

“那仙羽频繁往返西凉长安两地,便是充当联络人。如此一来,朝中机密与西凉军情尽在陆扬耳目之中。”公孙仪压低声音,“我已经命人暗中控制了仙羽,三日之内,定然叫她招得一干二净。”

“不急。”萧令将珠子收进袖子,声音如同寒冰,“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公孙仪有些担忧:“敌在暗,我在明,只恐夜长梦多啊。”

叹了口气,他道,“依我看,陆扬把女儿嫁入王府,为的就是制造合作的假象,让殿下放松警惕。就算他儿子是意外失散,为何现在不肯相认?身为朝廷的尚书令,居然暗中让儿子效力楚王……殿下,切勿感情用事啊。”

萧令良久未语,只顾怔怔出神。

萧令深知,像陆扬这样身处旋涡中心的官员,谁也免不了有一些见不得人的招数。

然而事实上是,这位岳父大人的路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野得多。

“殿下。”公孙仪面色沉重道,“还有一事,太……秦王殿下听说了裴郡主遇害之事,让你这些日子行事小心些,别为了东宫罢黜的事情再触怒圣上。”

“嗯。”萧令应了,“我心中有数。”

裴郡主意外身死,皇帝心情肯定不好。如果此时轻举妄动,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控。

公孙仪点点头,正待退下,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殿下!圣上紧急传召!”穆冉匆匆而入,“让殿下即刻入宫!”

“殿下!”公孙仪低喊了一声,“怕是为了裴郡主的事情……”

“知道了。”抬手制止他的话,萧令转身去更衣,“你先去准备马车,本王随后就来。”

片刻之后,萧令已经换了一身绯色正装,将腰侧的佩玉一一系好,然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景阳宫中已经乱成一团。

对于裴嘉月的死,皇帝本就非常震怒。

然而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晋王萧令作为裴嘉月的丈夫,对于王妃的死,不仅仅没有丝毫的哀悼,反而携手侧妃去了陆扬的府邸。

长公主泪如雨下:“这算个什么事?嘉月尸骨未寒,晋王殿下就和那个狐媚子厮混在了一处!我苦命的儿啊……”

“行了,你也别哭了,哀家还没死呢!”裴太后不耐烦地打断她。

“一定是那个狐媚子害死了嘉月!太后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宫女太监们跪在殿门外,听见里面传来长公主呜呜咽咽的哭声,不由得越发觉得惶恐不安,冷汗如同下雨一般,湿透了衣衫。

今日轮值的小太监最是倒霉,因为太紧张不小心洒了一点茶水,就被太后赏了一百杖刑,当场就死在了殿外。

穆冉听说了之后,与公孙仪并排站在殿门外,低声叹息。

“这事关陆侧妃什么事?殿下本就不喜欢裴郡主啊,难道要殿下一辈子不亲近女人么?”穆冉一脸不平,嘀咕道,“圣上本就心情不好,长公主这么一哭,怕是所有宫女太监都要遭殃了……”

公孙仪望着被拖出去的小太监,冷然道:“你先关心下自己吧。圣上要问责晋王殿下,我们怕是也免不了吃板子。”

冷汗自额头冒了出来,穆冉恨道:“恶人先告状,踩到头上来了!可恶!”

话音刚落,里面有一只杯子飞了出来,伴随着长公主的大吼:“晋王府中,侍卫都是干什么的?怎么就让人刺杀了我的女儿!?定然是有人暗害她!”

“你冷静点!”裴太后呵斥道,继而命令道:“着人去晋王府,仔细搜查!相关人等一律严加审问!特别是那个姓陆的丫头!”

站在殿外的穆冉听见这句话,气得捏紧了拳头。

裴家人还要不要脸!

明明是裴家刺杀陆侧妃在先!怎么倒成了被人陷害了?

柿子捡软的捏啊!

“父皇。”萧令抬眸,声音平静如常,“失手错杀郡主的人,是长公主的护卫。”

皇帝的目光落在萧令身上,极力忍耐的怒火瞬间腾起:“嘉月是你的正妃!是朕亲自赐婚给你的正妃!她的丧事你不管便罢了,转身就去了陆扬府邸?这怎么说得过去!?”

“请父皇息怒。”萧令躬身行礼,顺着皇帝的话道,“儿臣知错,还请父皇保重龙体。至于去陆府,只是因为得了一些字帖,给陆大人送去一些……”

“住口!”皇帝打断道,“堂堂大梁朝的皇子,竟然亲自给陆扬送字帖?可笑不可笑!堂堂晋王,竟然要屈尊降贵于一介文人!”

他说到这里,怒火攻心,一口气哽在喉咙,顿时脸色青紫一片。

与其说皇帝是生气裴嘉月的死,看上去更像是愤怒萧令与陆扬来往。

裴贵妃一把扑过来,抱住皇帝,一边帮他抚着胸口顺气,一边痛心不已地道:“圣上……圣上保重啊!嘉月这孩子同楚王一样,都是妾身的骨肉至亲,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臣妾是心口剜肉一般疼啊。楚王向来与嘉月亲如兄妹,要是噩耗传到西凉,怕是影响军心啊……”

这哪里是安慰,分明是威胁!

她这么一说,皇帝越发气息急促起来,脸部肌肉都颤微微的发抖。

萧令冷眼看着,心底愈发冰冷,脸色却愈加平静:“贵妃娘娘这话有理,现下郡主遭此大难,以楚王的性情,怕是要回京追问真相。本王也想好好查一查,为何长公主的侍卫会出现在晋王府?”

皇帝狠狠一掌击在桌上,目光从殿内的人身上滑过,恨道:“身为长公主的护卫,竟然跑去晋王府错杀王妃,罪该万死!!”

闻言,裴太后缓缓转动着手中的帕子,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皇帝。

长公主呆了一瞬间,然后顿时发现,皇帝这是想护着萧令。

不仅仅如此,还怀疑是她有行刺晋王的嫌疑!

胸口一阵抽痛,长公主悲愤交加地哭道:“我的女儿啊……我的孩子啊,我怎么面对你爹啊……这一家子,走的走,散的散,我还活着做什么呀!”

“好了,别哭了,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皇帝缓缓抬起右手,声音有些嘶哑,他语调极其缓慢地说着,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要失去理智。

“请太后放心,请长公主放心。都散了吧。贵妃你也先退下吧。朕……和晋王有些话要说。”

听见这话,长公主收敛了哭泣,怔怔地看着皇帝。

裴贵妃也裴太后对视一眼,前者有些不可思议,后者则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见怪不怪。

萧令默然,只拱手道:“是。”

第249章 诏告天下,再无瓜葛

皇帝和儿子的对话十分简短。

“给朕除掉陆扬。”

“父皇?!”

“这是命令。陆扬不除,废太子永远不能重新回到东宫。”

“陆扬不能死。”萧令道。

“心疼那丫头?”皇帝冷笑,“陆扬这招美人计还挺有效!”

萧令垂眸沉默。

他并不是要保护这位狡猾如狐的岳父大人。

而是对于眼下来说,陆扬的存在是唯一可以与裴家抗衡的。

“朕明明白白告诉你吧,他只是朕用来制衡的一颗棋子而已。一枚好的棋子,在目的达到之后,就应该迅速消失。”

皇帝眼中杀意尽现,缓缓地道:“陆扬……活得太久了。”

在宫廷斗争中失去了母舅一族的晋王殿下,向来对感情看得冷淡。

比如裴嘉月的死,他是没有任何感觉的。

虽然手握着陆扬的惊天秘密,虽然本身也一直警惕着陆扬,可是皇帝这毫无理由的一道密令,让他人有些震惊。

皇帝为何突然要除掉陆扬?

不可能是为了给裴家撑腰。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太后回宫,手握兵符,东宫被废,裴家被贬,此时除掉陆扬的理由只有一个:皇帝也怀疑陆扬与裴家合作,甚至对其已经失去了控制。

若是这一切真的如此,都是陆扬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太子也是陆扬设计,他还会不会犹豫?

答案是不会。

深吸一口气,萧令觉得胸口有些闷。

如果证据确凿,他必然不会心慈手软。

心里装着事,一路上都沉着脸,紧皱的眉头回到王府也没松开。

日渐西沉,气温依然不减,庭院中的花朵儿晒得蔫头耷脑的,萧令越过主屋,直接就去了书房。

从宫里回来的路上,短短时间内,他已经想得清清楚楚,陆扬的确不可信任,父皇既然起了要除掉陆扬的心思,肯定就不会轻易饶恕。

而陆晚呢?

……

他宁可现在就与她划清界限,将心底的情感掐灭,也不愿将来那一天来临,让她陷入痛苦两难。

男女之情,他本就看得淡,又何必再去招惹她深陷其中?

然而,推开书房的门,就愣在了门口。

四周的闷热瞬间消散,空气格外凉爽,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陆晚捧着一碗冰镇绿豆汤,朝他笑得两眼弯弯。

“你回来了!”她放下碗,眉开眼笑的道,“我看天气闷热,就让人准备了绿豆汤,快来尝尝!”

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萧令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开始关心他了,至少,开始接受了侧妃这个身份。

如果不是突然发生的变故,他应该会很高兴。

想到这里,他微垂了眼,径直从她身旁走过。

“不用了,你拿走吧。”他淡淡道。

“啊?”毫不知情的陆晚有些尴尬,“是我不对,不应该故意引来蚊虫……”

凤眸盯着她,萧令眼底如同寒霜:“本王说了不用,你听不懂?”

“我……”陆晚被噎住,一丝愧疚浮现,“在陆府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呢……你生气了?”

“这回不是甜的啦,你喝就知道了。”说着端起桌上的碗,用汤匙勺了一勺,态度十分诚恳地送至他唇边。

萧令伸手去挡。

“啪”地一声,冰凉的汤水飞溅,白色的瓷片碎了一地。

两个人双双愣住。

萧令抿了抿唇,他本意只是想避开她的。

陆晚惊得瞪大了眼,这个人怎么了?去了一趟宫里,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

不对,他本来就是这种人好吧!

穆冉和公孙仪听见声响,连忙进屋来。

“殿下心情不好,陆侧妃先回去休息吧!”公孙仪道。

“殿下怎么回事啊?”穆冉有些不明白,主子喜欢陆晚,他是最早看出来的,可是干嘛为了一点小事和姑娘生气?这样阴晴不定确定真的能博得佳人芳心?

“他遇到了烦心事吧?”陆晚朝穆冉道,“没事儿,厨房还有绿豆汤,一会儿我让人再送来!”

听见她这话,萧令心中有些苦涩。

若是她委屈或者生气,他倒是觉得好受。

然而她根本没想过自己,反而关心他是不是遇到了难处。

心底又添了几分复杂情绪。

一丝丝的喜悦,以及无限的惆怅。

幸好,这一切还来得及阻止。

“陆晚。”就在陆晚抬腿迈出房门的时候,他唤住了她,“明天,我会安排公孙仪送你回陆府。”

陆晚又是一愣:“回陆府?!”

“对。”

“不是才回过吗?”

“不,这回你不用再回来了。”萧令道。

“不用回来了?”待明白了这话的含义之后,陆晚抬眼望向他,有些不确定地道:“殿下的意思是……?”

“从此之后,你自由了。”微微避开她的视线,萧令冷淡道。

“殿下是要休了我?”根本没想到突然有这么一幕,陆晚除了惊愕还是惊愕。

沉默片刻,萧令抬眸看她,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是。”

她的眼眸是真纯净啊,一眼望到底,仿佛山林间一尘不染的清泉。

然而此时眼圈儿慢慢的变红,眼底浅浅泛起了一层波浪。

公孙仪和穆冉也被这眼前的一幕吓到了,呆在原地没敢出声,愣愣地看着两人。

“好。”陆晚回过神来,她点点头,“殿下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不如请殿下现在就给我休书?”

心底最后一点委屈消失干净,她没有哭,脸上一点难过也没有,她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道:“对了,我虽然只是个侧妃,可到底是圣上赐婚的,为了今后不至于让人误会,还请殿下让圣上再下一道圣旨,让天下人知道你我已再无瓜葛。”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格外的冷静。

仿佛被休的不是她,而是他。

“……”萧令皱眉看着她,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句也用不上,不知道为何,看见她这样的反应,心头莫名的有些气闷。

这算什么?

她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吧?

这些天来他所认为的好感,都是假象?

或者是与陆扬串通好的?

念头一响起,他微眯的眼眸骤然变冷。

第250章 要杀便杀

房内一片寂静。

陆晚平静地转过身准备出门。

萧令忽然伸手捉住了她的衣袖。

“你……”她微恼地回头,正准备质问,就见萧令手指头顶,冷着脸示意她不要妄动。

“屋顶有人。”他低声道。

凝神细听,房顶果然有一阵非常细碎的声音。这声音极难辨别,似乎是微风拂过瓦片一般,近似于无。

公孙仪和穆冉早已察觉,抽出佩剑,身手敏捷地挡在主子面前,摆出御敌的架势。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房顶落下,迅速一闪,飘向台阶下的树林从中,瞬间消失不见。

陆晚疑惑地看向萧令。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潜入王府??

“殿下。”公孙仪禀告,“鱼儿上钩了。”

“嗯?”萧令抬眼。

公孙仪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声音很小,陆晚竖起耳朵也没听明白,只模糊听见“地牢”“诱饵”两个词。

还未细想,萧令“唰”地就取了佩剑,干脆利落地道:“本王去会一会!”

“发生什么事了?”陆晚想到这几天宫里的情形,不免有些紧张,“是不是有人混入王府想偷袭?”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萧令冷冷打断:“行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回房好生呆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半步。明天一早,本王自然会安排车马送你回去。”

这话说得没有一点情分,不光是陆晚,就连穆冉都忍不住有些错愕:“殿下……陆侧妃是关心您啊!”

正是因为关心,所以他才必须狠心。

“本王不需要。”

胸口越发沉闷,萧令拂袖就往外走。

“你、你、你……”

陆晚气红了脸,正准备抬步出门,却被穆冉拦住:“外面不安全,陆侧妃请回房吧。”

“你拦着我做什么?”陆晚没好气道,“既然我与他已经各不相干,还管我做什么?”

穆冉苦着脸道:“眼下有刺客潜入了王府,您可千万不能乱走啊。”

“刺客?”

“是啊。殿下在地牢关押了一位重要人犯,这人就是害死了周子云和裴郡主的幕后凶手……”说到此,他猛然住了嘴,“总之您请先回屋去歇着吧!”

陆晚听得震惊,脸色猛地一白。

“听公孙仪说,还是从侧妃您这里发现的线索呢。”穆冉道,“殿下肯定是为了您的安全,才要将您送回去的。”

陆晚皱了眉头。

想起了萧令之前的异样,难道是在怀疑自己?

她只不过是把周子云送的那对小瓷人重新粘好了,怎么就让他觉得是她害死了人?

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她,问她要不要一辈子,结果一点事情就疑心到她头上,这还不算,毅然决然地就要与她撇清关系?

不过恼怒归恼怒,想到这件事关系到周子云之死的真相,陆晚就收敛了情绪。

换上一副伤心的表情,陆晚垂头黯然地道:“我知道,出了这么多事,殿下心里必然不好受。我没有怪他的意思……”

说着又红了眼眶,忍住眼泪不掉出来,声音很低很轻:“可我是关心他啊,他不领情就算了,怎么反倒还防着我?”

穆冉也有些义愤填膺:“就是!明眼人都看出来您是一片好心,殿下实在是过分了点!”

“那你还在这里监视我?!”陆晚皱眉,“还不去地牢保护殿下!”

穆冉挠挠头,信誓旦旦道:“地牢有暗卫看守,殿下……不会有事的。”

对他的反应无语,陆晚直摇头:“穆冉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迟钝了。枉你从小就陪着殿下,连公孙仪都不如。真是……”

提起公孙仪穆冉就有些不服了,本来晋王身边就只有他一个贴身侍卫,吃穿用度自然不必说,平日里相处殿下也是当他第一心腹。

自从这个公孙仪一来,很多重要的任务就都被抢走了不说,有些重大决策都是公孙仪先参与!

越想越不平,穆冉哼哼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地牢!凭什么风头都让公孙仪抢了!”

看着他嘟囔着走远,陆晚脸色陡然微沉。

直觉告诉她,萧令要查的东西,肯定和她有关系。

决裂不决裂的,她倒真没有多大的伤心。

毕竟嘛,她也没想过,堂堂晋王殿下,会有什么真情。

况且她爹也说过,半年之后要让她离开王府。

然而如果王府里有什么关系到自己的秘密,那就另外一说了。

于是,片刻之后,陆晚就出了书房,远远地跟在穆冉身后,小心地避开众人的视线,一路来到了王府的地牢。

地牢的光线阴暗,大白天也点着蜡烛。

萧令坐在主位上,旁边是身穿铠甲头戴面具的暗卫,四周的肃杀之气加上地牢本就湿冷,让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陆晚将身子藏在暗处,一看见被锁链的控制着的那个白色身影,就愣了愣。

竟然是个女人!

由于角度的原因,陆晚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乌发如云,白衣飘飘,姿态柔媚,微微仰着头,一双碧蓝的眼,正淡漠地盯着萧令。

心头震了震。

这不是仙羽姑娘吗?

萧令抓她做什么?就因为她替周子云给自己带了礼物?那对小瓷人,到底有什么秘密?

“给她解开锁链。”萧令的声音响起。

旁边的公孙仪有些迟疑:“殿下?”

“解开吧。”萧令起身,走到仙羽身旁,眯眼打量着她,“本王最是怜香惜玉,见不得美人受罪。”

嘴上这么说着,眼神里却是止不住的杀气。

锁链“哗啦”一声被打开,仙羽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萧令伸手扶住,微笑道:“这么久了,仙羽姑娘见了本王还是如此心急气躁。”

仙羽无力扯了扯嘴角,扬手一道寒光闪现。

“殿下小心!”暗卫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同一时刻,萧令伸手就钳住了她的脖子,猛地一收。

咽喉被人锁住,呼吸瞬间凝滞,仙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他的手指微凉,眼神更是寒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只苟且偷生的蚂蚁,只要他稍微加重力道,她就只能灰飞烟灭。

这是第二次了,相同的动作,相同的眼神。

仙羽眼眸里闪过一抹痛苦,认命地闭上了眼。

第251章 你没有心

“你要杀……就……杀吧。”她呼吸急促,断断续续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然而脖子上骤然一松。

“本王对你的性命没兴趣。”

萧令脸上一片平静,淡声道:“你只需要回答本王一个问题,以前的事情便可以既往不咎。”

手指抚上脖子,仙羽疑惑地抬头:“既往不咎?”

怎么可能?

作为他的一枚探子,不仅仅出卖了他,还间接害死了他的王妃,他怎么会那么好心,放过自己?

“你想问什么?”她问。

萧令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你,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我说了,你会相信我?”

“两条人命,皆与你无冤无仇,你区区一个弱女子,若不是受人指使,何必要做这种掉脑袋的事?”看她神情,萧令心底有了数,却是不动声色地道:“你好歹也为本王做了几年事,本王又怎么能忍心你白白没了性命?”

仙羽闻言怔了怔,碧蓝的眼眸里一瞬间有流光闪现,然后目光瞥向一旁,忽然又黯淡下去。

萧令眯眼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见到一抹纤细的身影藏在阴影处。

竟然是她。

陆晚藏身在屏风后面,看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就把身子缩了缩。

两旁的暗卫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刹那间便发现了异常。

正要拔出刀剑,萧令手一抬,然后扭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不抓?暗卫们惊讶,忍不住又朝那屏风后看了一眼。

藏在那里的女人,什么来头?虽说看样子不像是个会武功的,可眼下审讯的可是害死王妃的人啊,殿下就让她这么偷听?

公孙仪咳嗽了一声。

众人回过神来,继续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而仙羽久经风月,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虽然面前萧令眼神淡漠,可刚刚眯眼看向旁边的时候,那微皱的眉头中还是让她看出了端倪。

作为萧令曾经安排在外面的暗线,她太了解他对女人的态度。

纵然是带着那亘古不变的笑容,然而那颗心永远是冷淡的。

可对那名陆姓女子不一样。

取了簪子将散落的发髻固定好,仙羽抬眸看向萧令,盈盈笑道:“我就是说了背后是谁指使,殿下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但说无妨。”萧令在椅子上坐下,面色平静道:“本王定然秉公处理。”

对于陆扬是怎么和仙羽达成合作的,他其实并没有兴趣知道。

而对于皇帝要陆扬的命,他其实也并不赞成,萧令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裴家彻底拿下。

所以,如果仙羽招认,有了这个把柄,陆扬就只能甘心为他所用,裴家就再无翻身的可能。

“如果我说,指使我的人,是圣上新近拔擢的尚书令,是殿下您的岳父大人,陆扬陆大人呢?”仙羽咯咯娇笑。

四周的空气瞬间凝固,静的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武功高强的暗卫们,耳朵里听到阴影处有异常响声。

瞥见上头主子警告的眼神,暗卫们将头垂得更低了,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空口白牙,你如何证明所言是真的?”萧令语气淡淡,并无太多波澜。

望了一眼旁边的屏风,仙羽笑容更娇媚了些许:“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陆扬与裴延盛早就认识!”

衣袖一拂,萧令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殿下一直没明白吧,为何顾侯爷书房的白玉绫,会出现在三千里之外的陆府,为何顾家一倒台,崛起的不仅仅是身为皇亲国戚的裴家,还有人微势弱的陆扬?殿下不会真的以为,圣上看中的,只是他的才学?天下读书人这么多,怎么偏偏就破格提拔了他呢?而这两年圣上为什么一次次的将陆扬下狱?殿下难道真的以为,圣上是故意冤枉”

觉察到不对劲,仙羽猛地收住了话题,愕然抬头,就见到萧令那凌厉的眼神。

“……”迎上他的视线,不知道为何,她突然打了个冷战。

良久的沉默之后,萧令复又坐下,他沉声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仙羽垂了眼,似乎陷入一片回忆之中。

萧令盯着仙羽的脸,手指轻叩桌面,平静道:“人心多变,在本王这里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便投靠了陆扬。结果在陆扬也没得到,因此你产生了恨意报复他,也说不定。”

“哈哈哈哈……”仙羽忽然大笑起来。

暗卫们霎时抬头。

萧令微一抬手,暗卫们才将放在兵器上的手指松开。

仙羽笑得失控,最后弯腰捂着胸口连连咳嗽数声,缓过气来之后,她才抬头盯着面前这高高在上的男人,凄然道:“我要的是什么?这么多年来殿下还不知道吗?”

萧令从位置上起身,缓缓走到她身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碧蓝色的眼眸,冷淡道:“我不知道。”

仙羽狠狠一扭头,却没有甩掉他的手指,只得痛苦地闭上眼不去看他:“如果只是逢场作戏,我又何必为你出生入死,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如果只是为了拿钱办事,我又何必数次精心打扮,去见那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力道倏然加紧,疼得仙羽睁开了眼,就看见那双凤眼里一片冷漠:“所以你恨本王身边的两个女人?”

“不。”轻笑着摇摇头,仙羽道,“我不恨她们。相反,我同情她们。别以为她们能留在你身边,但是又比我幸运到哪里去呢?晋王殿下,在你心里,用心爱过谁吗?”

萧令不语。

仙羽嘴角干裂,渗出一抹血迹,笑容娇媚地道:“你爱陆晚吗?”

萧令猛然抬头,眼神冷厉。

仙羽冷笑连连,嘲讽道:“那便是不爱了。可怜小姑娘情窦初开,可惜的是殿下你没有心啊!”

萧令没有反驳。

仙羽苦涩地道:“你对女人一向如此。最开始你觉得她新鲜有趣,就百般注意她,给她与众不同的温柔;而一旦觉察出她身上有不利于自己的东西,你立即就能斩断情丝,将所有感情收回,干净利落,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一般!”

萧令还是没有出声,只是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屏风后面。

他的耳力眼力俱佳,即使陆晚掩饰得很好,他还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

第252章 放虎归山

若是以前的陆晚,怕是要气得直接跳出来怒斥他一番,然而此时,她宁愿躲在暗处伤心,也能忍住一声不吭。

也好。

让她尽早知道这个真相,及时对他彻底失望,也不是什么坏事。

“对了,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殿下。”仙羽道,“在顾皇后的寝宫,藏着一封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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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攻心为上

满心疑惑,萧令走近,就见陆晚倏地抬头,那双杏眼波光粼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副等着夫君回来的娇俏小娘子模样。

“你回来啦!”

说好了要写休书的晋王殿下,看见眼前的这张脸,心跳忽然停了一瞬。

眼前的陆晚显然梳妆过,眉间用胭脂点了时兴的梅花妆,七分纯真三分妩媚。

萧令忍不住苦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对别人的长相都没感觉,怎么就偏偏喜欢她这样的?”

“嗯。”萧令勉强定了定神,让语气平静稍许,尽量冷淡道,“有事?”

陆晚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好一会儿。

黄昏的光线如同镀了一层金,洒在他的脸上,添了几分柔和,整个人也没那么冷漠了。

心里五味杂陈,脸上却尽量拿捏着分寸。

敛了情绪,陆晚双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你……”她嘴角一扁,眼眶就红了,“没事就不能找你?”

萧令后退了半步,一脸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她偷听完那场审问,得知他要对付她爹,不应该是与他决裂吗?

可眼下这委屈巴巴的样子,倒像是……因为他?

想到仙羽的那番话,又想起自己说了要写休书,她这么单纯善良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本来冷静下来的心,微微有些揪着疼,满满的都是内疚。

轻轻叹了口气,萧令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就低了几分:“本王乏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说着就要推门。

“你还在生气啊?”陆晚起身,抓着他的手道,“我那都是和你开玩笑的,没别的意思,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也不求你休不休书的事情,但你能不能听我认个错?”

萧令猛然瞪大了眼睛。

她认什么错?

明明是他说了过分的话啊。

然而面前这人不仅仅眼眶红了,连鼻尖都红了,委屈巴巴地眨着眼道:“我知道你是晋王殿下,你的身份贵重,应该对你保持敬意,可我把你当自己人才会开玩笑啊……你这样跟我生气,知不知道我有多伤心啊?”

说到最后,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脸上满满的都是难过。

萧令有些失神。

她一不为陆扬求情,二不指责他无情,他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都派不上用场。

然而还没有回过神来,眼前这人已经哭了起来。

四周的家奴侍卫们纷纷诧异地抬头看了过来。

长眉微皱,萧令伸手一把就将她扯进屋内,迅速关上门,他低斥道:“谁生气了?”

“你连这个都写了,还说不是生气?”

眼睛一瞥,就看见桌上写着的休书,一把抓在手里,陆晚瞬间就忍不住情绪了,“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是真的要休了我!既然殿下这样讨厌我,那我现在就走好了!”

说完狠狠将他推开,拉开门就要走。

萧令措手不及,被她推得退了一步,眼看着她已经出了门,抬腿就追了上去。

“你去哪?”

“回家!”陆晚扬手亮出手中休书,恨声道,“你都已经写了休书了,我们已经再无瓜葛,还拦着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手指就被人抓住,萧令道:“阿晚,别闹了。”

“谁跟你闹了?”陆晚挣不开他的手,索性坐在了石阶上,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我又不是一件玩具,想要了拿起,不想要了扔掉,我也会伤心难过啊。”

萧令皱眉,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事实上就是他混账,故意伤了她的心。

可是他能怎么办?

当真与她和和美美做夫妻吗?

这不可能。这个念头一想起,就被他恶狠狠地压了下去。

双手被他握着,陆晚也没法去擦脸上的眼泪,只得任由自己哭得梨花带雨:“是不是没人告诉过你,女人在意你才会跟你伤心?没人告诉你,女人生气了要哄的?”

深吸了一口气,萧令松开了她的手,在她身旁石阶上缓缓坐下。

夜幕降临,月亮悄然从云端升起,阶前洒落一地水银,晚风微凉,扫在人脸上有些惬意。

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陆晚还在抽噎哭着,萧令望着天边皎洁的月亮,眼神平淡。

“父皇曾经为母后修建了一座流光台。”沉默了很久,他轻声道,“我小时候最喜欢和母后宫里的丫头们,坐在流光台的玉阶上,看星星看月亮。”

他侧头看她,陆晚脸上还有眼泪,然而哭声已经逐渐舒缓。

“母后宫里有个大宫女,姓花,她是母后未出阁时就贴身侍奉的丫鬟。”为了安抚她,萧令声音刻意轻柔了些许,“她喜欢一位李公子,母后也乐意撮合一段好姻缘,就让圣上赐了婚。”

“可是临出嫁的前几天,我见到她坐在石阶上哭。你猜是为什么?”

陆晚咬着唇,瞪了他一眼,不肯接话。

萧令忍不住莞尔,继续道:“原来是发现那位李公子本来从小与表妹许下了婚约。为了和她在一起,而解除了与表妹的婚约。我安慰她说,李郎为了姐姐你悔婚,你应该高兴啊,为什么要哭呢?”

“她摇摇头,说小殿下你不会懂得。我说为什么?她说,原来不知道自己所爱的人,竟然是这么背信弃义的人。他今天能背叛未婚妻,明天就会背叛我。”

“当时的我很不明白,男人为了自己真正喜欢的放弃不喜欢的,不是很正常吗?”

“她说了一句让我似懂非懂的话除非你真正爱上一个人,否则你永远不懂女人的失望。”

陆晚止住了哭泣,转头看他。

月光下他的脸庞干净柔和,从眉骨到鼻梁,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

他望着她,眼神平静得如同月色,没有一丝杂念。

陆晚自然明白这话的深层含义,这话说白了就是摊牌:我萧令可以为了你辜负裴嘉月,那么将来也会为了别的而伤害你。我这样的人,真心不值得你哭。

这样一副“我强我有理”的气势,让人恨不得直接掐死他。

然而一想到皇后寝宫的那封密信,陆晚就冷静了下来。

真的和萧令分道扬镳,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去皇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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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天雷勾地火(三更发糖!)

这么一想,她脸上的泪水又滚落了下来。

“我懂了。”她脸上满满的都是失望,“我都明白了。”

看见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萧令只觉得胸口被刀子割了一般难受,可是深知不能感情用事,只得生生克制着。

“你不用觉得有负担。”她抬眸,眼底全是泪水,却强作镇定,微笑着说道,“方才哭是因为太难过了,可既然已经说开了,今天走还是明天走,都是一样的。”

萧令脸色陡然苍白,抿着唇一眼不发。

看出他的情绪波动,陆晚心里有了底,原来这人吃这一套啊?

吃软不吃硬,以退为进,想要攻他心,也不是那么难?

下一步,主动出击!

“你眉头为什么皱那么紧?”伸出手指,轻抚上他眉间,原本只是想安抚一下,结果一触到他的皮肤,就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他的脸。

萧令轻吸了一口气,伸手捏住她的手指:“别闹!”

“我是关心你啊。”陆晚道,“明天起我们就分道扬镳啦。用休书上的话来说,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

话未说完,猛然被人用力一带,撞进了一个宽厚胸膛。

心头狂跳,陆晚又欣喜又紧张,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人看上去冷漠得很,其实情绪很细腻啊。

萧令抿着唇,眼里蒙上一层雾气,像是极力在克制着什么,伸手将她整个人死死抱住,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闭上了眼。

陆晚的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见他急促有力的心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然而仙羽与他的对话立即回荡在脑海中。

“一旦觉察出她身上有不利于自己的东西,你立即就能斩断情丝,将所有感情收回,干净利落,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一般!”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动情?!

这么想着,就更冷静了几分,心里越是冷静,思路就越是清晰,想法就越坚定。于是她抬头一口就印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阵颤栗传遍全身,萧令猛然抬头,双手扶着她肩,毫不犹豫地覆在了她的唇上。

陆晚的内心如同平地惊雷,“砰”的一下就炸开了。

是谁发明的玩火**四个字,说的就是她!

萧令理智的时候看着很是冷漠,一副繁华看尽的样子,对女色一直十分平淡,甚至可以说是无欲无求。可眼下一旦防线崩溃,热烈得如同黄河决了堤。

后背被他抱住,后颈被他托着,整个人重重扣在臂弯之中,唇齿之间全是他强势的亲吻。

心头莫名其妙的开始慌乱,面对他的攻势,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能守得住,猛然惊醒过来,陆晚下意识的就想挣扎。

然而身上这人失去了所有理智,不管不顾无穷无尽地索取着。她这一挣扎,不仅仅没能阻止他,反而让他更加沦陷。

亲了好一会儿,萧令抬头喘息了一口气,突然打横抱起她,踢开了门。

陆晚睁大了眼睛,刚想出声喊他,结果他的唇就再度落了下来。她双手撑在他胸口挣扎了两下,就被他按住倒在了床上。

所有的冷漠和矜持都消散得干干净净,萧令将她抵在锦被之上,一遍又一遍贪婪地深吻她。

他呼吸灼热,动作也有些急切,手指一勾,就解开了她的衣裙。

微凉的指尖覆上她滑腻的肌肤,一股燥热陡然冲上心口,让人停止了所有的思考,只想着迫切拥有。

“萧令!”陆晚好容易透了一口气,张口就想制止他,然而喊出来的声音却极为低哑。

身上这人动作一僵,声音低沉地道:“你喊我什么?”

“我……”陆晚脑子有些晕乎乎,看见他陡然亮晶晶的眼眸,瞬间就忘了要说什么。

“再喊一声。”他低低一笑,将她抱得更紧了,接着不由分说密密麻麻地吻顺着她的脖子到了锁骨。

“不……”迷迷糊糊地,陆晚伸手去推他,“你不应该……”

这人轻轻呼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指,像是请求又像是承诺,声音沙哑地道:“阿晚,跟我过一辈子好不好?”

陆晚被他抵在胸口,喘着气道:“你都写了休书了……”

“我没想休掉你。”他闷哼,“我没有。”

“我想和你过一辈子。”他亲吻着她的锁骨,声音近乎呢喃。

陆晚哭笑不得,这人床上和床下完全两副样子的啊?

不等她思索,萧令已经解开了衣领,赤/裸着的胸膛压在了她身上。

“不……”

陆晚刚刚张口,嘴唇已经被人封住。

月光从窗口悄悄探了个头,照见满室旖旎。衣袍散落在地上,海棠红的女裙和白色的男袍翻滚交织在一起,如同林间纷纷飘落的花瓣。

微凉的手指沿着腰肢探索上来,颤栗的感觉传遍全身。最后残存的理智提醒她,再不打断他,就要完蛋了!

狠下心来,陆晚抬头一口就咬在他肩膀上。

“啊!”

“啊!!”

两个惊叫的声音同时响起。

陆晚吓了一跳,一转头,就见门外站着个人。

穆冉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自家主子面色绯红,胸膛裸/露,而陆晚被他压在身下,发丝散乱,双手抵在他胸前。

被他这么一喊,两个人双双看了过来。

待反应过来之后,穆冉吓得两腿都软了,伸手就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殿……殿下有急事!”

“谁教你的规矩!”一只茶杯飞了出去。

“您……您说的急事直接推门啊!”

“说!”

“长乐宫秦王殿下出事了!”

“什么?”

“秦王殿下?”

屋内两个人惊呼出声。

陆晚回过神来,长乐宫秦王殿下,就是刚刚被贬的东宫太子啊。

“秦王殿下薨了!”

“你说什么?!”萧令如遭雷击。

“白天还好好的,半个时辰前宫女发现他没用晚膳,就想去伺候用膳……”

话还没说完,萧令已经穿好衣服,他的脸色看上去还算镇定,然而整个人几乎脱力,下床时身子晃了一晃,差点就要跌倒。

似乎是回过神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怔愣的陆晚,想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

最后说了一句:“等我回来,不要乱跑。”

第255章 天为棋盘人为子

陆晚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确定萧令已经走远之后,整理好衣裳就往外跑。

“快,往温香楼。”提着裙子踏上马车,她对车夫命令道。

月色皎皎,马车辘辘驶过长安的街道,原本就清冷的夜色更添几重诡异,陆晚踩着温香楼的木梯,轻轻推开了二楼的门。

如果仙羽所言为真,那么太子突然薨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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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我是真心喜欢你

回到王府已经半夜,陆晚从后门偷偷地溜进府中。

全身有些发抖,脚步也有些虚浮,陆晚越走越快,甚至连身后跟着个人都不曾发觉。

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

这皇城中的是非,朝堂中的倾轧,她从未想过会如此近距离地贴近自己。

她能怎么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她明白,父亲也明白。

所以陆扬不希望她知道这些事情,然而当她知道了真相,他也坦然相告。

不能让父亲孤军奋战。

想到这里,她提着裙子就进了自己的小屋。

然而,一抬眼,就被眼前那人吓了一跳。

“你去哪里了?”萧令站在廊下,冷声问。

心头狂跳,将仓皇的情绪收敛,陆晚连忙迎上去,微微福了一福:“我晚上睡不着,去湖边逛了逛……”

说着牵着他的手进了门,捧了茶奉上,关切地问道:“宫里怎么样了?”

深潭般的眼眸定定地盯着她,萧令道:“你骗我。”

脸色瞬间苍白,陆晚站在他面前,觉得连呼吸都凝滞了。

微凉的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旋即握紧,这人低了头,闷闷地道:“湖边风大,你手心怎么还出了这么多汗?厨房不是有冰镇甜汤吗?”

怔怔地看他片刻,陆晚有种死里逃生的疲惫,嗓子有些发干:“没事……我挺好的。”

萧令的心情也很不好,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眼神中全是疲惫,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刚刚亲历了朝廷尔虞我诈的争斗,心底满满地全是惶恐,眼下再见到他,陆晚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身子往前一扑就抱住了他。

眼泪落了下来,她气息不稳地道:“你没事吧……我好害怕啊……”

萧令一惊,感觉到怀里人的身子竟然微微发抖,心底的疑心顿时沉了下去,伸手搂住她,轻声道:“别怕,有我呢。”

陆晚将脸埋在他胸口,眼泪肆无忌惮的滚落。

萧令将下颌抵在她头顶,默默地摸了摸她的发。

“我想回吴郡。”怀里的人哽咽。

嗯了一声,他闭着眼道:“等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就带你去吴郡转转。”

对于亲兄弟忽然的离世,萧令已经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感觉。

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他的心已经近乎麻木。

他不敢轻易许诺什么,也无力抓住什么。

“我不喜欢长安……”

抚着她头发的手指一顿,萧令扳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看着她的双眼道:“我可以安排人护送你去江夏,那儿有我几个旧友,总比在吴郡孤身一人安全些。”

陆晚摇头,双手搂住他的腰,重新贴进他怀里。

“你是不是还想休掉我?”她小声问。

萧令一怔,片刻之后才道:“秦王宫里发现了一些疑点,圣上命我去追查。事情可能会牵涉到很多人……甚至我也不能置身事外。你要是想走,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心头一紧,陆晚摇头道:“我不走。”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次的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牵涉到了陆扬与萧令,以她的身份,又如何能一走了之?

“好。”他道,“那你答应我,接下来不管发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管不要问,好不好?”

怎么能不闻不问啊?

陆晚想着父亲的事,心口一团乱麻,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是命令。”

萧令沉了脸,话里有话地道,“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管的,否则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他当然保不了她,如果让他查到那封密信,说不定第一个要她性命的人就会是他。

陆晚轻轻点头,一颗心却越来越沉到谷底。

“好了。”摸摸她的头发,萧令将她放在床上,“快睡觉吧,明天要一起进宫呢。”

“进宫?”一听见这两个字,陆晚抓着被子就探出了个头。可一对上他的眼,就有些做贼心虚一般,所有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放下床帐,熄了蜡烛,萧令抬步出了门。

对于他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陆晚之前并没有感觉什么不妥。

然而突然知道了这么多秘密,她才发现这种表面夫妻是多么的可怕。

心里藏着事,沉甸甸地,如同巨大的石块压着透不过气来,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才合眼,那人推开门又进来了。

掀开床帐,他和衣在她身旁躺下。

有轻柔的吻落在她眉心。

“阿晚。”他低声道,“我是真心喜欢你。”

陆晚假装熟睡,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我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那人从背后轻轻拥着她,声音压得很低,在黑暗之中,却是一字一句格外清楚,“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辈子。”

陆晚的心跳倏地加快。

“给我生个孩子吧。”放在她腰间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低低地道,“如果熬过了这次,我们就圆房好不好?”

后背传来他胸膛的温度,耳畔是他轻柔低语,陆晚面朝着床壁,除了那微红的耳根,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

后半夜,突然起了狂风。

陆晚猛然惊醒。

适时一道闪电划过小窗,炸雷劈响,一丝恐惧袭来,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身旁这人用被子将她一卷,就卷进了怀里,声音轻柔得仿佛从天边飘过来:“别怕啊。”

闻着他身上冷冽的味道,陆晚将整个人缩在了他怀里。

第二天,国丧。

太子生前虽然被贬为秦王,然而葬礼的规格依旧隆重,按照礼制,所有人都要换下锦衣华服,当长乐宫哀悼的钟声响起,一时之间满城素缟,举国同悲,触目皆是成片的白色。

在长乐宫祭拜过后,陆晚回头看了看,发现萧令立在身后,一双眼睛注视着灵柩,平静得不含任何情绪。

怔愣片刻,她突然发现,不过半年的时间,他的喜怒哀乐藏得越来越深了。

纵然是痛失至亲,也不见他有任何悲痛外露。

然而,事实上,萧令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情绪来感伤。

除了朝堂上的暗流涌动,摆在面前的还有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皇帝病倒了。

第二件事,楚王回京了。

第257章 立储(三更)

夜幕之下,宫殿如同沉睡之中的巨兽。

用过晚膳,萧令要去景阳宫侍疾。

白发人送黑发人,皇帝遇此打击,病情很不乐观。

内侍王季躬身侍立在侧,看着年少的晋王殿下默默给皇帝喂药,不免暗中长叹了口气。

皇帝这要是没撑过来,这长安城的天,怕是要塌了!

萧令坐在病榻前,静静望着昏睡不醒的父皇。

不过是一夜之间,这位年纪不过半百的皇帝就白了发。躺在床上形容憔悴,如同老人。

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父子疏离的他,从未有过如此的紧张。

他的双手握着皇帝的手腕,这微弱的脉象,这是唯一能让他安心的东西了。

虽然说他对父皇有诸多不满,从朝堂到边境,从后宫到民间,要说挑毛病,能挑出无数来。

甚至听说,江北有些秉直文人,就是这么形容他的父皇:兼具明君的缺点和昏君的优点。

可是当这个皇帝一旦不再了,这天下怕是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一个多时辰之后,昏迷的皇帝忽然清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皮,望见守在身旁的儿子,竭力压下咳嗽,说道:“父皇知道,你心里怨恨父皇。”

“是啊,你这个父皇,文治不如太宗,武功不如高祖,在妻儿面前,朕更对不起你娘。这些年来,这些话一直没机会对你们讲,也许你不想听这些没用的虚话,可朕不想在把这些话藏在肚子里,带到寝陵去。”

“你要记住,朕首先是一个皇帝,然后才是一个父亲。坐上了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就要忍受正常人不能忍受的磨难。在史书上,为帝者所承受的磨难,寥寥数笔微不足道。”

“你要把自己的喜好放在一边,要容得下各种各样的臣子,尤其是那些忠奸难辨的人,很多时候你只能忍着,这不是软弱无能,这是顾全大局。朕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很多事情都要小心翼翼多方周旋,皇帝并不是为所欲为,而是很多时候,都不能作为。”

“这些年朝堂上如果不是裴家撑着,别说那些文人,就是边境那些武将,都早就蠢蠢欲动了。这就是朕不能得罪太后的原因。裴延盛再撑个几年,到了新帝即位,再大的能耐也耗不过命数啊。这也是朕不肯彻底罢免裴家的原因。”

“还有陆扬,你要记住,切记要压得死死的,不能让他有任何喘息机会。朕知道,你对陆家那丫头有感情,但是朕能看出来的,天下人也能看出来,陆扬更能看出来。你爱谁不爱谁,朕也懒得过问,可你得记住,这天下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是所有百姓的天下。身为皇子,怎能说爱谁就爱谁?”

皇帝的话语很是吃力,内侍王季无数次担忧地上前准备提醒,都被他挥手制止。

坐在床前的萧令,没有言语,只是握着皇帝的手静静听着。

一直被人视作薄情寡幸的皇帝,这个亲手将最爱的皇后满门抄斩的孤家寡人,终于流下了温热的泪水。

萧令握着皇帝的手始终不敢撒手,生怕一抽手,他的脉息就此停止了。

“朕这辈子杀过很多人,有该死的、不该死的,为了天下太平,为了江山安稳,朕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可朕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母后。朕这几天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朕梦见了年轻时身边的那些人,梦见了你母后,她问起东宫的事,朕无言以对啊!”

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内侍王季,躬身站在后头,听着皇帝这番话语,早已泣不成声。

“朕没想过真的废太子。”皇帝面露愁苦,艰难地道,“朕没想要他的命。”

“令儿,朕要把这江山与子民,都交给你手里,你要好好的扛住,不要让天下苍生再遭受愁苦。”

“……父皇?”萧令一脸惊愕。

皇帝强撑着一口气,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已是出气多进气少,额头是密密麻麻地都是冷汗。

“楚王虽然拥有西凉强兵,但到底是你的亲兄长,有他辅佐,才不至于使皇权旁落。切记不能听信奸人离间,你们兄弟二人,要互相扶持啊。”

萧令重重点了点头。

景阳宫的安静被一道声音打破。

裴太后前呼后拥地走了进来。

“哟,这父慈子孝的一幕,真是感人啊。”她在殿内站定,望着萧令,“我怎么听说,晋王殿下的那位侧妃,跑去了九华宫?”

萧令霍然起身。

自从顾家被抄皇后亡故,当年热闹的皇后寝宫已经如同冷宫。

陆晚飞速的在殿内翻找,然而仙羽所说的软塌,被她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有半片纸张。

难道仙羽所言是假?又或者萧令早就把密信取走了?

不太可能。

这两天萧令吃住都与她在一处,起床就寝一并都是她照顾着,她也留意过他身上,并没有书信。

疲惫的靠在椅子上,失望的敲了敲床沿。

“啪啦”一声,也许是年久陈旧的缘故,床榻竟然裂掉了一角,从里面有个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陆晚拾起来一看,是一个黑漆木盒。盒子上面雕龙画凤,凤凰的羽毛和龙的鳞片都栩栩如生。

陆晚欣喜若狂,打开盒子,并没有什么密信啊?!

糟糕,上当了!

回过神来,她正准备离开,就听见“吱呀”一声。陆晚急忙回头,就见一道寒光落在她喉间。

愕然抬头,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多了无数禁卫军。

而为首者,面容平静,姿态肃然。

他站在那里,眼里没有一丝惊讶,也没有任何感情,就这么淡漠地看着她,手中的离魂剑泛着冷冷的光芒。

陆晚茫然地望着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

“把东西交出来。”萧令声音冷淡,如同陌生人。

陆晚毫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然而看着眼前这人,有一瞬间的不解。

为什么萧令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找到她?为什么他这么肯定东西在她手里?可她真的没有找到密信啊!

长剑逼近一寸,刺得脖子火辣辣的痛,陆晚有些委屈:“什么东西?”

“我让你交出来。”他眼神冷厉,语气里陡然带了怒意。

第258章 我怎么会喜欢你?

“我没有啊!”陆晚又气又急,可是怎么解释得清?只得抓住他的袖子,红着眼睛道,“我是被冤枉的!”

然而这人顺手就扣住了她的脖子,手指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

他锁住她咽喉,眼中没有一点感情,如同锁着仙羽一样,没有任何特殊。

陆晚见过他很多次杀气凌然的样子,然而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眼眸里如同结着千年的寒冰,同时又有满满的厌恶。

一阵疼痛从心脏里蔓延开来,揪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不信我?”

萧令冷笑一声,锁着她咽喉的手指没有半点放松。

听见这笑声,陆晚陡然惊醒:“是你!是你设计的对吗?”

她偷听他审问仙羽、她半夜跑出去会见仙羽,他怎么会不知道?她以为是自己攻了他的心,可他那些情话,何尝不是攻她的心?

谁认真,谁就是傻子啊!

萧令面带讥讽,冷笑道:“你真是会装啊,我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不是的!”陆晚摇头,她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可话到嘴边才发现,怎么说呢?说她是真心的吗?

怎么解释自己跑到先皇后的寝宫?

狠狠一把松开她,萧令朝身后命令道:“带下去,交给刑部严加审问!”

气息几乎凝滞,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梗着,陆晚怔怔地看着他:“你不是说真心喜欢我吗?”

不是说要跟她过一辈子吗?

不是说要和她生孩子吗?

怎么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设计她的呢?

“喜欢你?”

萧令轻笑,眼底一片冷漠。

“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违和,仿佛他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冷心冷情。

仙羽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对女人一向如此。最开始你觉得她新鲜有趣,就百般注意她,给她与众不同的温柔;而一旦觉察出她身上有不利于自己的东西,你立即就能斩断情丝,将所有感情收回,干净利落,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一般!”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割裂了一般,疼得她蹲在了地上。她强忍着痛楚,仰起苍白的脸看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相信我?”陆晚是爱哭的,可是此时她却极力忍住了眼泪。

“温香楼。”看着蹲在地上的她,萧令表情冷漠地亮出一枚墨玉,“我当时就在屏风后面。”

所以,他把三人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拿到密信,你拿到晋王妃的名分,目的达成,我便会带着阿晚归隐。”

想起父亲的话,陆晚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我真的没有密信。”她伸手,慌乱地抓住他的手指。

萧令轻笑,将手指抽出:“这话你留着对刑部说吧。”

陆扬这样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单纯的女儿?

当真是把一只小白兔送到他身边吗?

亏他还在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为了让她不受伤害,甚至想着把她送走。而她楚楚可怜地说什么在乎他,说什么不想走,目的就是为了成为陆扬的暗线,等着时机一到,就要与他分道扬镳。

而他,差一点就相信了。

嘴角浮现一丝讥讽的笑意,他冷冷瞥她:“和我玩逢场作戏的游戏,你还是太嫩了点!”

心口隐隐作痛,一口腥甜的味道涌上来,萧令死死地抿着唇,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他拂袖就出了门。

“到了刑部好好招认,夫妻一场,本王会向圣上讨个恩典,饶你个全尸。”

情绪全线失控,陆晚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朝着他的背影哭道:“我真的没有骗你!”

脚步一顿,那人在殿门口停住,却没有回头。

陆晚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远去。

是的,如他所说,她并没有想过要和他一辈子。

那是因为她不敢想啊。

一边是父亲的警醒,一边是他的冷漠,她到底要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妄想跟这样一个人谈天长地久?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又怎么能是她可以控制的?

她跟他闹,跟他玩小把戏,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吗?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么的心痛。

晋王萧令是什么人啊,怎么是她这样的傻子可以喜欢的?

有侍卫上来,架着她就往外走。陆晚没有挣扎,甚至连喊冤都没有。

夜风微凉,吹得人的眼泪凉,心更凉。

晋王府的湖边,有个人就这么吹着凉风,捏着酒壶坐在栏杆上。

萧令没有说什么,一个字也没有说。

公孙仪和穆冉站在不远处,一脸的复杂。

晋王萧令不爱饮酒,这是全府上下人人都知道的。受顾家的影响至深,他自小就对自己约束颇深,酒色二字,从未放纵。

可眼下这么一口一口地仰头灌着,看着让人着实心疼啊。

兄长离世,父亲病危,而那陆晚在这种时候伤了主子的心,岂不是伤口上撒盐吗?

可是主子不喝酒,就这么闷着,他们得更心疼啊。

所以当王瑾从墙头跳下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幕:晋王萧令坐湖边酗酒,身后站着两个呆侍卫,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去劝。

“令哥哥!”王瑾远远地就朝他喊,接着就是一个包袱扔了过来,“带给你吃的!接着!”

看着跑过来的人,萧令扬了扬手指酒壶,笑得光风霁月:“阿瑾。”

“喝酒这种事,你得叫上我哇!”王瑾在石凳上坐下,接过他手中空了的酒壶,递了一壶新酒过去,“你看,我给你带了上好的梨花白!”

眯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萧令才道:“苦。”

“那喝金玉露?这个不苦!”王瑾左手一伸,变戏法一般又递过一壶。

“不。”萧令摇头,似乎很是嫌弃:“酸。”

王瑾把酒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大口:“你不喝,我都喝了啊!”

萧令皱眉,满脸写着不高兴。

喝酒的动作停下,王瑾砸吧了一下嘴道:“喂,你到底想不想喝?!”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萧令道:“我想喝绿豆汤。”

第259章 本王要喝甜汤!

绿豆汤?自个儿又不是厨娘,上哪弄绿豆汤去?王瑾挠挠头道:“我还带了桑落酒。这可是从江南吴郡搜刮来的,你尝尝?”

听见吴郡二字,萧令眼眸闪了闪,想了好一会儿,又道:“红豆汤也行。”

眼神无辜又委屈,像是闹着要糖吃的小孩子。

“你什么时候喜欢吃甜的了?”王瑾错愕。

“就要甜的。”

这人仿佛是跟他杠上了,满脸不悦。

“喂!”王瑾气得翻了个白眼,“我是过来陪你喝酒的!两个大男人一人一碗红豆汤?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

见过喝醉耍酒疯的,没见过喝醉了撒娇的!

穆冉垂手侍立在旁,忽然就有些心疼自家主子。

晋王殿下不爱吃甜的,可好像自从娶了个陆晚之后,厨房的甜汤就没断过。

“今天的事情我听说了,陆小狗儿闯祸了。”拍了拍他的肩,王瑾安慰道,“她哪里能是这么有心机的人啊,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听到这句话,萧令接过王瑾手中的酒壶,闷头一口喝空,扭头又道:“还有吗?再来满上!”

王瑾伸手去扶:“就算是她做错了事,你也不能把人交给刑部啊,刑部的手段,她一个弱女子哪里受得了,你不心疼吗?”

接过穆冉倒满的一壶酒,萧令仰头又喝了一大口,摇头道:“我才不心疼呢。”

伸手抹了抹嘴角的酒水,萧令咧嘴笑道:“我才不喜欢她呢,我也不想管她。就凭她,脑子又笨,心眼又小,还想着算计我。怎么可能呢?阿瑾,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啊。”

这话王瑾可没敢搭腔。朝堂上的事情,他知之甚少,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大概就是陆扬静看裴家与太子党两虎相斗,趁机坐享渔翁之利之类的消息。而陆晚和萧令之间,他就更不敢说了。

“她可真会演啊,哭得跟真的一样,要不是她混入九华宫,我还不相信呢。”

“别喝了。”王瑾伸手抢过酒壶,一边示意穆冉上来扶,一边安慰道,“这不是还没定案嘛?说不定是场误会!”

穆冉和公孙仪神色复杂,上前架着自家主子就往回走。

可能是醉得厉害了,路过陆晚住的翠烟榭时,萧令手指着屋檐,含混不清地嚷嚷道:“去,把她给我叫来,本王要喝甜汤!”

王瑾连忙捂着他的嘴:“大哥您小声点行不行!让下人听见了笑话!”

“唔唔唔!”用力掰开嘴上的手,声音又高了几分,“陆晚,本王要喝甜汤!”

这一喊,府里头守夜的侍卫们都纷纷围了过来。王瑾要气死了,直接就示意公孙仪动手。

早就看不下去的公孙仪二话不说,砰砰砰几下,就将醉醺醺的主子给点了。

毕竟比起主子醒来自己挨打受骂,好像是主子的一世英名更重要些。

这天晚上萧令睡得很沉。

梦里,有人一身罗衣,手捧玉碗,站在回廊等他。

她仰头看他,杏眼里含着潋滟的光芒:“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红豆汤,你要是喜欢,以后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他张口接了,微笑道:“那你得做一辈子才行。”

“我不要!”

大牢里,陆晚从梦中惊醒。

“安静点!”狱卒呵斥的声音传来。

陆晚揉了揉眼睛,呆呆地望着牢房的铁窗。

值班的几个狱卒正在吃宵夜。

“老罗!这女人什么来头?犯了什么事?”

“嗨,你不知道?这是陆扬的女儿、晋王殿下的侧妃啊,听说是合谋陷害秦王呢!”

“看不出来啊!秦王和晋王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吗?身为晋王侧妃,陷害秦王,图什么啊?”

“你是不是傻?秦王晋王要是倒台了,谁最高兴?你没听见外面的风声吗?跑去昭阳宫献殷勤的都排了好长的队伍呢!”

“你是说……楚王?!”

“哎呀呀,朝廷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等操心,咱们只管看好这丫头就行了!”

“这丫头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听说晋王本来挺喜欢她呢!!”

……

说三道四的声音传进耳朵,陆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去年冬天,他把她从这里救出去。

而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又亲手将她送了进来。

“快点儿!就只有一刻钟时间!”呵斥声响起。

陆晚转头,就见一个人步履阑珊地被推了进来。

“爹爹!”她扑在铁栏杆上尖叫。

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陆扬的眉头舒展开来,站在铁栏外笑着安抚她:“爹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放心?她怎么能放心!现在按在他们头上的罪名是谋害废太子!陆晚紧紧抓着铁栏杆,红着眼道:“爹爹!这一切是早就设计好的,他们害死太子,然后把罪名安在我们头上!”

“爹当然知道。”陆扬表情平静,没有一丝惊讶。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狠狠心,怎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爹……”陆晚愣住,“您知道?”

“当然。”陆扬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儿问,“现在知道爹为什么不准你和晋王走太近了吗?”

心中一紧,陆晚低下头去。

“还想着他?”陆扬轻叹道,“都是爹不好,不该让你冒险嫁入晋王府。你记住爹说过的话,半年之后一定要让你离开。”

“他……”陆晚道,“他真是利用我吗?”

虽然这个念头一直在心里浮沉,可是还是带了一点期待。

看见女儿的神情,陆扬忍不住道:“你以为,仙羽透露的秘密,真的是你偷听而来的?你别忘了,他要是不想你听见这些,你压根就没机会知道!”

“……”陆晚默不作声。

“他身为皇子,自小所学皆是庙堂之术,所见尽是尔虞我诈之谋。退一万步讲,他要是对你有一点真心,怎么会亲手将你送进刑部大牢?”

陆扬很是不忍把这些话说给女儿听,可要是不说穿,女儿一直抱着纯真的幻想,终有一天必然会酿成大祸。

一时伤心,总好比一世痛苦。

而短暂的男女之情,总会随着时间烟消云散的。

陆晚望着父亲,轻声问道:“所以……他娶我,是把我当成控制爹爹的人质吗?”

陆扬点头。

陆扬是斗倒裴家最好的工具,而裴家垮台,陆扬就会出头。

最好的方式,就是拿捏住父亲的弱点。

原来如此……

眼底有什么东西瞬间灭了。

可是……

“阿晚,我是真心喜欢你。”

“阿晚,我想和你一辈子。”

这些话,他是怎么能说得跟真的一样的?

陆晚用力摇了摇头,将耳朵里这些声音甩掉。

“时辰到了!”狱卒催促着,“说完了没有?!”

“阿晚,耐心等些时日。”拢了衣袖,陆扬转身就往里面走。

“爹……”陆晚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第260章 我只管陆晚的事

第二日清晨,萧令一睁开眼,就被映入眼前的脸吓了一跳。

王瑾正盯着着自己。

“怎么是你?”一把推开他,萧令冷冷道:“你有事?”

好心守了他一夜,醒来就要翻脸?

王瑾气愤道:“你还好意思问我?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忘了?”

眼底闪过一丝嫌弃,萧令扭头就朝门外吩咐:“来人,送小侯爷回去!”

公孙仪和穆冉进来,二话不说架着王瑾就往外走。

“你们!主子清醒了就这么对待我?”

“没有办法的事,殿下心情不好。”穆冉赔笑,“您多担待着点儿啊。”

王瑾哀嚎连连。

直到声音远去,萧令起身准备洗漱。

手刚刚伸进铜盆,就感觉到门帘外的杀气。

身形一顿,抬头就见一把折扇挑开了珠帘,谢幼亭气息冷冽地进来:“是你把陆晚送进了刑部大牢?”

捧水洗了一把脸,萧令头也没抬:“是又如何?”

“你会后悔的。”谢幼亭微怒,“果然是父子,就连这制衡的手段也如出一辙!不出两天,你就会后悔的!”

萧令眼眸微眯:“你威胁我?”

“威胁你?”谢幼亭大笑,“敢问晋王殿下,陆扬被关进了牢房,朝中还有谁人能为殿下所用?若是圣上驾崩,楚王带兵进京,殿下又当如何自处?”

“放肆!”萧令低喝,“挑拨皇子关系,你居心何在!?”

“我居心何在?”谢幼亭冷眼看他,“裴家一直谋划着什么,殿下莫非要假装不知道?太后手握兵符,楚王坐拥雄兵,内有党争,外失民意,国库空虚,人才紧缺,这种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殿下还想着把陆扬给除掉?”

萧令不答反问:“你怎么确定本王是为了除掉陆扬?”

“如果不是,怎么明知这是仙羽的离间之计,你还要将错就错?”

拿锦帕擦干净脸上和手上的水,萧令平静地道:“陆晚混入皇后寝宫是事实。”

“殿下还真是公私分明。”看来是真的气到了,谢幼亭讥笑道,“那么请告诉我,若你身边有人私/通敌国,当如何处理?”

眼眸微缩,萧令怔住。

待确认这不是开玩笑之后,他在主位上坐了,伸手道:“先生请坐。”

谢幼亭毫不客气,撩袍就坐在了左边。

“谁私通敌国?”

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谢幼亭道:“仙羽是西凉的亡国公主。”

“不可能。”这消息如同闷雷响起,萧令断然否定,“我早就查过她的底细。”

谢幼亭摇头轻笑:“当年顾侯爷大破西凉,灭了凉武王呼延赞,这呼延赞极好女色,出宫游猎偶遇仙羽的生母,一时兴起宠幸了她,之后回宫便将此事丢在脑后。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殿下才查不出仙羽真正的身世。”

萧令面色霎时阴沉。

“陆晚是不可能有那种心计谋害太子的。陆扬也不可能如此不择手段。”谢幼亭喝了一口茶,“以眼下的局势,陆扬要谋害殿下,根本不用做这么大的局,只要他袖手旁观,殿下就将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是吗。”萧令微笑,似乎这话早就在预料之中,“本王很是期待这么一天。”

谢幼亭抬高了声调:“所以,为了引蛇出洞,你迫不及待地拿她当诱饵?”

“不。”萧令否认,“这样做的确省事很多,但我并不需要。”

顿了顿,他若有所思道:“比起这些,我更想确定,陆扬到底想干什么。仅此而已。”

“就为了这个?”

“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萧令眼眸一片淡然,“只有确定了这些,我才能真正与她过一辈子。”

闻言,一向狂放不羁的谢幼亭,面色转为严肃:“殿下心里若是没有她,就别想着什么天长地久。若是心里真的有她,就不能这么把人送进大牢。”

萧令坐在位置上,脸色平静。

谢幼亭摸了摸下巴:“你就这么自信,她不会对你死心?”

听到这冷冷的一句,搭在桌上的手指倏然捏紧。

“殿下。”穆冉在外厅禀报,“今日太后主持朝会,殿下去吗?”

“嗯。”

皇帝的朝会他可以不去,但太后的朝会,他定是要去的。

萧令起身,对谢幼亭道,“先不要动仙羽。”

“我才懒得管这些破事!”谢幼亭折扇轻摇,“我只管陆晚的事!”

眼神一沉,萧令不悦:“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把她当妹妹啊!”感觉到四周陡然生出的杀气,谢幼亭一挥衣袖,姿态潇洒地出了门。

换好朝服,萧令也不吃早饭了,径直就准备进宫。

绿蜡蹙着眉头,很是焦急地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

“殿下!”一看萧令出来,她立即行了个礼,开口便道:“殿下误会陆侧妃了!她对您那么好,怎么会谋害您呢?!”

脚步一顿,萧令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陆侧妃是因为在意您啊!”绿蜡红了眼眶,满脸惶恐,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手忙脚乱地递上去:“您看,这是她给您绣的荷包!”

伸手接了,萧令手指摩挲着荷包上面的针脚,眼眸微动。

见他神色有些缓和,绿蜡小声道:“去九华宫之前,陆侧妃想和殿下说一声的,可是景阳宫的小太监回话说,殿下不见任何人。”

不见?萧令诧异,抬眼看她。

“她等了半个时辰,最后就想着先把密信拿出来再和殿下商量的,可结果……”

“我并未收到有人传话。”萧令皱眉。同时内心升起一丝警觉:连景阳宫的人都被控制了?那可是皇帝最贴身的人!

狂乱点头,绿蜡很是委屈:“那个小太监是这么说的啊。”

怎么会这样?萧令惊诧地看向旁边的公孙仪。

公孙仪如实禀报道:“确有其事,只是等属于发现情况有异时,殿下已经去了九华宫。”

“那你为何不禀?”

“殿下二话不说就把人送进了大牢,哪还来得及?”

“……”

萧令默然。

晨风拂过,绯红的朝服衣袖飘扬,映在眼底如同烈火。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她满怀期待。

他道:“我怎么会喜欢你?”

“我真的没有骗你!”她掉了眼泪。

他微笑:“和我玩逢场作戏的游戏,你还是嫩了点。”

昨天九华宫的对话在脑海里回荡,萧令捏着荷包站在空荡荡的庭院中,脸色陡然苍白。

第261章 监国理政

皇帝重病,太后再次出山。历朝历代后宫听政至少得做足面子,用珠帘将自己与群臣隔开,以示男女有别。

而裴太后她不,直接就在御座右侧设了坐席,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满朝文武,她问:“晋王来了吗?”

萧令没有官职,朝堂并未设他的位置,下一众大臣闻言频频抬头看向大殿中央的他。

萧令拢了袖子道:“孙儿在。”

“来了就好。王府侧妃混入九华宫,晋王也是始料不及。”打了个哈欠,裴太后道,“皇帝龙体抱恙,哀家也懒得管这些烦心的事,刑部早点结案了吧……”

“太后。”萧令眼皮一跳,“此案疑点重重,应该仔细查证。”

太后一愣,继而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晋王,人是你亲自抓住的,证据确凿,怎么,后悔了?”

“陆晚确实是擅闯九华宫,但是,并没有证据证明,她是谋害秦王的凶手。”萧令沉声道,“至于秦王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薨逝,孙儿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

太后坐直了身子:“晋王,你可知陆晚擅闯禁宫,其罪已经如同谋逆,若是从轻发落,视国法如何物?”

“是啊是啊。”后头的臣子们连声附和,“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区区一侧妃?”

“就是,要是放过她,岂不是尚书令陆大人也能免罪了?”

陆扬门下的年轻官员们不乐意了:“刑部还未判定案情,诸位就急着给陆大人定罪了?真是厉害,佩服佩服!”

萧令皱眉,看了一眼吵吵嚷嚷的众人,冷声道:“本王并未说要放过她。”

“嗯??”

殿堂上众人都纷纷抬起头来,裴氏党羽鼻孔朝天,正给陆扬的门生丢眼神呢,下半句话就险些惊得爆了眼珠子。

“既然人是本王抓住的,那么物证也由本王来审问。”

“殿下?”光禄大夫刘季誉有些犹豫,“太后的意思是让刑部尽快定案……”

“你觉得本王不能尽快定案?”萧令反问。

刘季誉愣了愣,还未回话,便有官员问:“此案早就交给刑部,晋王殿下这么做是要干涉司法吗?”

出声的是礼部侍郎卫熙。

回头看过去,萧令微笑:“今天本王来上朝,就是为了告诉大家这两件事,其一是本王要亲自审理陆晚之案,这其二便是,圣上养病期间,由本王暂时监国。”

裴太后抬头,脸上是少见的惊愕,稍纵即逝。

监理国政,这不是太子的权力吗?

斗了这么久,储君人选最后还是落在顾皇后的血脉当中?

殿内众人都忍不住抹了把冷汗。

“不错。”裴太后嘴角上扬,慵懒道,“可要是晋王你查不出个结果,要怎么办?”

“不。”萧令拱手,“孙儿定会将那密信查出来,陆晚到底是被冤枉还是罪无可赦,也会查个清清楚楚。

“孙儿告退。”拢袖行礼,萧令转身就离开了大殿。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裴太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太后……”卫熙很是担忧,“晋王殿下监理国政,这……”

“你怕什么?”瞅了他一眼,裴太后笑了笑,“监理国政而已,哀家不也是嘛?”

卫熙等人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连忙笑道:“太后说得是。”

不是他不忠于皇帝,而是他想不通皇帝的打算。皇帝既然放着兵权给裴家不收回来,他这些做臣子的,又为何要赔上全家脑袋,去做得罪人的事呢?

就连陆扬,不也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吗?

裴太后嘴角挂着笑,抬头看向殿外。

一轮火红的太阳挂在天边,阳光透过窗子铺在地上,如同泛着光泽的柔软锦缎,让人心情莫名愉悦。

然而殿内众人就没有那么好心情了,这位手段狠毒的太后最擅长的就是笑里藏刀,眼下她突然不说话还带着笑意,官员们大眼瞪小眼,只觉得如坐针毡汗流浃背,仿佛围坐在暖房捧着一个烫手山芋,生怕一不小心就烫伤了自己。

这种燥热并未太久。

很快,众人便觉得后背发凉。

“川中刺史裴延盛求见!”

“川中都尉裴英求见!”

被贬官的裴家父子回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还未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响亮通报,让人身子都跟着颤了颤。

“启禀太后楚王殿下求见!”

至此,裴太后敛去慵懒神色,在御座旁坐直了身子,抬起华丽繁复的衣袖,朗声道:“宣!”

众人僵硬着身子转头看去,就见白玉石阶的尽头,楚王头戴簪缨,身穿银甲,身后跟随着数名将士,大步走了过来。

风起处,大红的披风飞扬,露出腰间长剑,在炎炎烈日之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芒。

直到走近紫宸殿的大门口,他才站定,一把将披风甩在身后,拱手跪地道:“孙儿萧肃,拜见太后!”

与此同时,紧随其后的将士们也同时跪地:“天策十八将,拜见太后!”

太后喜不自胜,起身唤道:“肃儿!快过来让哀家看看!”

“是!”

英姿勃发,爽朗清举,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往殿内那么一站,即便不说话,也让人觉得如临大敌。

裴太后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才拍着他的手背笑道:“好!好!不愧是我裴家的血脉!”

话音刚落,回廊传来纷沓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黄门小太监不断赔笑的声音。

“裴大人,这是宫里备下的接风宴,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小的即刻就去补上。”

“去去去!宴席如何准备,这不是你分内之事吗?本官离京这才几天,宫里的奴才都这么不懂事了?”

是裴延盛的声音。

从表面上看,裴延盛父子被贬川蜀,似乎是葬送了官运,其实却不是那么回事。

恰恰相反,皇帝接着就让其在川中施展新政,以征收茶桑的方式买卖官爵,相当于丢下脸皮替国库搜刮银子。

眼下皇帝重病,裴家父子回京,不仅仅没有一丝被贬官的狼狈,反而越发趾高气扬,如同衣锦还乡。

裴延盛慢吞吞地从众人面前走过,给太后拱手行了礼,忽然问道:“我听说,晋王的侧妃陆晚,涉嫌谋害废太子?”

第262章 我想娶你

萧令转身去了刑部。

晋王监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各个角落,然而刑部并不当回事,丢了一把钥匙在案上,都退了出去。

朝堂鹰犬一千,八百效忠裴家。这话说得着实没错。萧令冷笑,在椅子上坐了,对穆冉道:“把陆侧妃请来。”

穆冉领命而去。

陆晚记得去年冬天,刑部大牢的地面也是这么潮湿。

水滴沿着凹凸不平的墙壁滚落下来,堆放在墙角的稻草被渗得黏黏糊糊,凉意贴着衣裙,顺着足尖蜿蜒而上,钻进骨子里。

一夜未睡,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半个时辰,中午啃了一个硬邦邦的馒头,正准备闭目养神,就听到外头一阵喧闹声。

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只竹蜻蜓落在眼前,再一抬眼,便看见了一袭暗绣竹纹的衣袖。再揉揉眼睛,就看见了楚王那张英气的脸庞。

眨眨眼,陆晚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楚王殿下。”

她坐在湿漉漉的稻草堆里对他笑道:“你怎么回来了?西凉战事稳定了吗?马上就是七月啦,校场上练兵会很热吧,这大牢倒是挺凉爽,连冰块都省了呢。”

萧肃皱了眉头,面前的女人面容憔悴了许多,嘴角弯弯朝他笑,然而在他看来却是比哭还难看。

“你还好吗?”

再次见面,惜字如金的他只说了这么四个字。

“我好啊。”陆晚点头,“这大牢里虽然条件差了些,不过也没什么人为难我……大概是看在晋王府侧妃这个名头上吧。”

萧肃抿唇,眼神闪了闪,忽然道:“你傻吗?”

陆晚一时没明白。

视线落在她手腕的铁链上,萧肃抽出长剑咔嚓就斩断了链条。

手脚瞬间轻便了不少,陆晚揉了揉有些麻木的手腕,听见这人有些生气的话语:“你还不和他恩断义绝?”

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呆了呆,陆晚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他早就写了休书,我和他已经没有瓜葛了。”

“这样也好,免得以后还要再相处了。”陆晚有些如释重负,“你别觉得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你看看进来这刑部大牢的人,哪个不是皮开肉绽?我只是没睡好罢了,并没有那么痛苦的。”

说着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健康,握紧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萧肃看得红了眼。

“真的不伤心吗?”

“伤心?”陆晚笑着看他,“要说一点都不伤心,那肯定是骗人的,被冤枉了谁都不好受,可要说很伤心,那也不至于。”

她将头慢慢低下去,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堵着一般,闷得难受。

“我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迟早都要分道扬镳,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萧令大步往牢房而来,刚刚走到转角处,正好听见了这句话,脚步一顿,愣在了当地。

楚王萧肃常年与男人打交道,没有那么多敏感细腻的心思,听见陆晚嘴里说得轻松至极,而眼见得她又似乎有点难受,一时之间竟也判断不出,她到底是伤心还是不伤心。

垂眸想了想,他道:“等半天。”

将她扶起,伸手拿开她头发上的稻草,他像是许诺一般郑重地道:“我立刻去要一道圣旨,赦你无罪。”

是要直接免去罪名。

不是寻找真相,不是洗清冤屈,更不是让她忍耐。

假如朝廷给你定了个莫须有的罪,你会怎么办?

一般人都会抓耳挠腮,试图通过各种各样不屈不挠的方法来证明自己。

楚王不会。

他不是一般人。

楚王是一个优秀的将领。

对于一个十五岁就征战西凉,打得邻国望风而逃的战神来说,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毁灭问题。

陆晚眨了眨眼,乖巧地道:“在救我之前,你能不能……先给我来一碗甜汤?”

“好。”楚王根本没听出来这是调侃,郑重其事地点头,顿了顿,突然吐出四个字,“我想娶你。”

他语气诚恳,眼神清澈,一点都不避讳,也根本不在意身后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地上的狱卒,很是认真的重复了一遍,“我想娶你。”

“跟我走吧,去西凉。”他道。

手指倏然抓紧了铁栅栏,转角处的萧令抬眼,陡然一片冰凉。

视线落在远处大牢中,陆晚与楚王面对面站着,楚王伸出双手按在她肩膀上,从萧令这个角度看过去,如同拥在怀里。

陆晚摸了摸楚王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说胡话之后,有些啼笑皆非:“嫁给你??”

才被晋王休掉,就又嫁给楚王?

开什么玩笑……

这天子脚下禁宫之内,个个都是人精,有什么想不开要死命往帝王家里钻啊?她又不是不能再嫁别的男人!

“嗯。”楚王点头,那双眼睛饱含期待,清澈得如同一个等待着花开的孩童。

对上这双眼,陆晚嘴里的话就这么咽下去了,只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算了吧,算命的说我这辈子注定没有好姻缘……”

这话听在萧令耳朵里,立即就有点恼羞成怒了。

什么叫没有好姻缘?这是在说他不是良配吗?

萧令转头,眯着眼看向身后的穆冉。

“殿、殿下,我没想到是这样啊。”穆冉被这眼神吓得脊背发凉,忙不迭地解释,“楚王殿下在此,我不敢上前打扰才去叫您过来的……”

眼见得主子的眼神又冷了几分,穆冉当机立断,随手抓住一个狱卒,低声吩咐了一句。

那狱卒吓得抱头就冲了出去,朝牢里的两个人喊道:“楚王殿下,犯人们该吃饭了,您请回吧。”

还没等到陆晚答应呢,楚王皱了眉头,有些不悦:“为什么要回?”

下意识地又瞄了一眼身后,眼前这位楚王虽然手握兵权,可身后那位晋王是有了监国之权的主儿啊!

想至此,狱卒只得噗通跪下了,苦着脸道:“求殿下体谅小人一番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要是因为殿下坏了规矩,小人丢了饭碗事小,饿死全家老小事大啊……殿下您请回吧。”

第263章 你死心吧

楚王一向对待士兵极好,眼看着这狱卒涕泪横流的神情,便点了点头,又看着陆晚道:“等我,半天时间。”

陆晚胡乱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身影离开,慢慢跌坐在稻草堆里,抱着双臂愣愣地出神。

一双皂黑的鞋子停在视线下方。

陆晚头也没抬地道:“怎么又回来了?”

那人没说话。

周遭突然变得冷飕飕的,感觉到异样,陆晚一惊,猛然抬头,就看到萧令正冷冷清清地打量着自己。

一天不见,这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眼神寒冷,表情疏离,定定地盯着她看,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才善罢甘休。

不不不,陆晚揉了揉眼睛,这人本来就是如此!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别被他偶尔假装的柔情给骗了!

这么想着,她倏地起身,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满脸防备地看着他。

连对萧肃都可以笑意盈盈,对着他,就是如同世仇一样?

这敬而远之的态度,还真是没把他当过夫君。

萧令冷笑,上前踏了一小步。

她退两步,他进半步。

一进一退之间,转眼陆晚的背就靠在了墙上。

双手抵在墙上,萧令低头看她,眼神幽深。

“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刑部大牢。”熟悉的气息逼近,然而陆晚已经没有了紧张,有的只是冷漠。

凉凉的眼底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他道:“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视线微顿,停留在她的唇角。

牢房里缺水吗?还是刑部的人背着他折磨了她?

为什么她嘴角干裂得有了血迹?

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陆晚伸手就挡住了脸。

心弦忽然被她这反应拨动。

微凉的手指握在她手腕上,萧令低头,贴着她的耳朵,好气又好笑地道:“你想什么呢?”

萧令是有些生气的,可是她这下意识的举动,忽然就让他心底一软。忍不住声音也跟着软了几分。

“小命都捏在殿下手里。”陆晚低声道,“我还能想什么?”

“想杀我也好,想让我难堪也好,都只是殿下一念之间而已。我又能怎么样呢?”

声音冷静得如同陌生人,手挡住半边脸,仿佛宁愿死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心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萧令皱眉,强硬地掰开她的手,强迫她看向自己。

“夫妻一场,请给我留个全尸。”她直视着他,眼底不再有委屈,不再有水迹,有的只是无边的冷漠。

这眼神有些让人心痛。

萧令伸手覆在了她的视线之上。

眼前忽然一黑,接着就有凉凉的东西落在了唇角。

只蜻蜓点水一般,轻轻碰了一下。

待明白他这是干什么之后,陆晚猛然惊醒。

这可是在大牢!

周围多少人双眼睛盯着!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推开,这人已经含住了她的唇。

熟悉的气息迫近,从嘴角,到牙齿,到舌尖,全部都染上了他身上的味道。

这个人的心是冷的,唇是冷的,身上的香气是冷的,就连纠缠在她唇齿之间的吻,也是冷的。

掌心离开她的眼眸,双手托着她后颈,微凉的吻一点一点变得温热。

像是安抚,又像是疼惜,极其小心极其温柔,一点一点游走在她舌尖。

脸颊有些发热,熟悉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

然而后背抵在墙上,阴冷潮湿一片,陆晚打了个冷颤,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有点脑子行不行!

他都要你的命了,耍点小心思,你就敢沉沦?

狠狠地闭上眼,陆晚冷漠地想,该是让他尝尝鲜血的味道了。

“啊!”伴随着一声低呼,腥甜的味道传来。

确定咬到的是自己,陆晚瞪大了眼睛,又气又恨地看着面前的人。

由于她打冷战而松手的萧令,也是一脸惊讶:“你想咬我?”

怔愣之后,陆晚缓缓伸手抹了一下唇角,再看向他时,眼眸又恢复了冷漠。

她轻笑了一声。

这已经不是生气了。

这是……轻蔑。

还有厌恶。

“你这是要与我划清界限?”

“我们什么时候没有过界限?”她笑,嘴角的微笑与他平时如出一辙。

“是吗?”他抬手,指尖挂着一枚小巧的荷包:“那这是什么。”

“殿下在刑部大牢与我纠缠不清,不怕被人笑话吗?”

眼眸幽暗,他有些不悦:“楚王都不怕,本王怕什么?”

抿了抿唇,腥甜的味道弥漫在舌尖,陆晚笑得淡漠:“他敢赦免我的罪名,你敢吗?他敢带我离开,你敢吗?他敢信任我,你敢吗??”

萧令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情绪压下去,过了许久,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陆晚,你可以不跟我,但是,绝对不能跟他。”

她报复他,他无话可说。

但是,那个人是谁都行,唯独不能是楚王。

将心里的怒火压下去,他伸手擦拭掉她嘴角干涸的血迹,低声道:“你死心吧,我不会让你和他有任何可能。”

伸手轻轻推开他,陆晚抬头,一双杏眼里毫无波澜。

“我跟你完全相反。你过于相信自己,而不肯不相信他人。”陆晚神色淡然,“凭什么我就要和你一生一世?又凭什么我的感情就要由你控制?我喜欢谁、不喜欢谁,这是我自己内心的感觉,不是人力可以勉强的,更不是神灵可以更改的。你真的认为,自己可以算准人心?”

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荷包上,陆晚道:“我喜欢简单的关系,你对我好,我就会对你好。你对我不好,我不会怪你,但是我会远离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两个人之间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呢?”

“算来算去,多累啊。”

分明是纯真无害的眼眸,然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却挟带着一股不动声色的气势。

胸口闷疼,萧令手指悄然收紧,他声音苦涩地道:“对不起,可我只能做我应该做的事。”

陆晚平静地看着他:“那你把我当诱饵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受伤?你和仙羽演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被拆穿?”

第264章 决裂

“你没有。”摇摇头,陆晚道,“大概是我太傻,所以你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直到你把我送进大牢,这一切都看上去那么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不。”萧令否认,“昨天的事情并未在我预料之中。事实上九华宫到底有没有密信,我也不清楚。”

“不在你预料之中?”陆晚低笑出声,“那为什么明知道我会去顾皇后寝宫你没有阻止?为什么我要见你却被拒绝?为什么我刚刚出现在九华宫,你就带着人赶来?”

太多的为什么,每一条都指向一个真相:是他故意设计引诱她一步步走向陷阱。

萧令看着她,沉默不言。

他的确是不知道她的行踪。

可是即使知道,他会去阻止她吗?

答案是不会。

因为他想知道陆扬的底细。

但即使如此,他至少会派人暗中保护她,不会让太后识破,导致最后无法隐瞒。

如果她事先和他说一声,他就不会那么生气。

说到底,陆晚说得对,他太想要掌控一切了。

看着他幽暗下去的眼神,陆晚道:“你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

话语云淡风轻,却像是数九寒冬的冰刀,一刀一刀砸进他的心脏,又冷又痛。

萧令脸色有些苍白,默然看着她,竭力克制住胸膛里翻涌的情绪,才能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陆晚安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伤害,也知道你有很多不得已,可是这不是你伤害我的理由。简而言之,你用这种手段对付任何女人,都是你的自由,但是我不行。”

她曾经在小心翼翼中被他拥抱,又曾经在紧张不安中被他亲吻,他们一起经历了无数的刺杀和陷害,在波谲云诡的争斗中互相扶持,他对她说过脸红心跳的情话,为她得罪过长公主和皇帝,甚至在将士面前对她表白。然而一转眼,他就将她送到了牢房。

“……对不起。”萧令低哑道,“……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更没想过要你的命!”

“可是已经伤害了。”眼底浮现一丝水泽,陆晚扭过头去,“你和仙羽合伙设计了我,拿我当做棋子。进则引蛇出洞,退则瓮中捉鳖,不管如何,你都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对不对?”

眼泪终于掉下来,陆晚抬手狠狠抹去,声音哽咽地道:“萧令,从你怀疑我父亲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划清界限了!”

“阿晚!”目光触及她脸上的泪水,萧令终于慌了神,下意识地就要去握她的手。

将他的手挥开,陆晚含泪微笑:“休书我收好了,往后你我二人再无瓜葛,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不。”萧令白了脸,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阿晚,我没有想要休掉你,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辈子。”

然而面前这人声音飘渺得如同薄雾:“你以为我还会信吗?”

她动过一次心,是他亲手让她死心的。

“不信也没关系。”他站在大牢中央,阴冷的风灌进袖口,让人彻骨生寒。

他道,“但是你一定要离楚王远一点。”

“凭什么?”陆晚这回是真觉得可笑,“因为你不可信,所以楚王也不可信?”

“……”深吸了一口气,萧令道,“你可以报复我,但是别做傻事。”

“报复你?”陆晚已经恢复了冷静,大大方方地道:“我还不至于这么恨你吧?楚王是楚王,你是你,他就是比你真诚,也没有什么城府,他能够信任我,所以我也愿意相信他,有什么不妥吗?”

“你真的这么认为?”

“当然。”她答得毫不犹豫。

盯着她看了半晌,萧令点头:“那就拭目以待吧。”

丢下这句话,他拂袖,抬步出了大牢。

夜幕低垂,御书房的灯火通明。

案前的折子堆积如山,萧令执了朱笔,在各地呈上来的文书上平稳落笔。逐字逐句,一丝不苟,然而心口如同一团吸满了冷水的棉絮,又冷又闷。

月亮泛着冷冷银辉,慢慢地从云层里升起,又一点点的在微光中隐没。

穆冉推开门进来的时候,案几上的折子已经批完,整整齐齐地堆放着。

“殿下。”穆冉端着一碗汤药,“这是昭仪王娘娘亲自熬的汤药,殿下趁热喝了吧。”

萧令置若罔闻。

穆冉有些担忧,主子的身体前段时间就有些微恙,可他好像并未当回事。这么熬下去非弄出大病不可。

穆冉思忖道:“殿下,楚王刚刚亲自去了一趟景阳宫。听说圣上先是气得把砸了好些东西,不过半个时辰,圣上又高兴的赏赐了一柄玉如意……”

晨光下,萧令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穆冉再道:“听说楚王是为陆……陆侧妃求情触怒了圣上,只是后来圣上不知为何又同意了……殿下?”

萧令回神,低哑失笑:“我还真是不如他干脆。”

穆冉不敢接话。

萧令搁笔,捧起汤药抿唇喝了,苦涩的味道弥漫过舌尖,直抵心口。

他不爱吃甜的,但是他从未说过,是因为母后去世那年,他大病一场,御医院的汤药一副接着一副,他喝了快一年,味觉已经习惯了苦涩,早就已经接受不了太甜腻的东西了。

如同这人一样。不怕从未得到,怕的就是得到又失去。

如果结局注定是苦涩的,那中间要那些甜蜜做什么呢?

萧令放下碗,抬起头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侍卫,苦笑问道:“穆冉,人为什么要有感情?”

穆冉惊愕地睁大眼,接着挠挠头,道:“属下愚钝,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

他斟酌道,“如果殿下是为了陆侧妃的事情伤心,属下建议您可以适当的放低一下自己,认个输,服个软……您不知道啊,女人嘛,就得哄着,您老是忽冷忽热的,这换了谁也受不了啊。”

“忽冷忽热?”萧令摇头,“我对她不好吗?”

穆冉欲言又止地道:“好是好,可放别人那也是一般般啊……你们两个都太,怎么说呢,对,就是太克制了!”

“太克制?”

“是啊!”穆冉嘀咕,“成亲这么久也没圆房,可不就是太克制了么……”

看一眼主子没生气,他又趁机给小伙伴挖了个坑,“别的事听公孙仪的没问题,这女人的事啊,您可千万不能信他的!”

萧令笑笑,转身去翻书架上的卷宗,穆冉上去帮忙,萧令摆摆手,道:“你给乐康公主送点书过去,顺带告诉她,就说梅园的果子熟了。”

“啊?”穆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话没头没尾的,乐康公主不会生我的气吗??”

随意拿起一本书翻看着,萧令道:“你去就行了,她自然明白。”

第265章 新任太子

不多时,乐康公主便出现在了梅园中。

正是酷暑时节,青梅郁郁葱葱,枝头悬着沉甸甸的梅子,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斑驳地撒在地上,让园子里格外添了几分清爽。

乐康一身黛紫色的绫罗裙,婷婷袅袅地站在树下,伸手将打在发髻上的梅子摘了,用手帕擦擦便尝了一小口,转身在石桌上坐下,笑道:“难为四弟还记得我喜欢吃酸的。”

萧令面前放着满满一竹篮青梅,他捡了一个咬了半口,又酸又涩,让人眉头微皱。

“今日请皇姐来,是有事相求。”

乐康挑眉:“不会是为了楚王的事吧?”

“皇姐消息真灵通。”萧令颔首,“楚王向圣上请旨,要求将西凉赐给他为封地永远留下那边。”

乐康道:“这是好事啊。”

萧令看着她没说话。

乐康忽然反应过来,笑道:“原来是为了陆晚。晋王殿下也是这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痴情种??”

萧令手指轻叩石桌,缓缓道:“西凉是我大梁的天然屏障,通一线而控五州,这样一块重要的军事要地,把谁放在那都能自立为王,更何况是楚王这样的猛虎?”

“我只是个公主,操心这些国家大事做什么?”乐康摇头,抬手摘了一片嫩绿叶子咬在嘴角。

萧令看见堂堂公主这不符合身份的举动,有些怔愣,猛然想起她和王瑾的故事,瞬间了然,道:“裴家文有裴延盛,武有楚王,后宫有贵妃,凤章宫老太太更是了不得,手里捏着虎符、国库、以及先帝的托孤遗诏。现在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契机。”

乐康猛然惊醒:“你是说,他们想逼宫?”想了一下,这个疑问立即又被否定,她震惊地看着萧令,“你想主动出击,让他们在圣上还清醒的时候露出尾巴?!”

“不。我只是想削减裴家的势力。”他盯着这位从小命运多劫的公主,表情平静:“要是老太太一旦成功,你猜,我们还能活多久?”

乐康咬着嘴唇,露出一丝痛苦神色。

她的生母宋美人堪称绝色,与裴贵妃并称双骄。可是皇帝对女色向来看得淡泊,又有位盛宠不衰的顾皇后,因此,这种美貌并没有给她的生母带来丝毫的荣宠,反而带来了接踵而至的灾难。

乐康知道,那年是天寒地冻的下雪天,怀着身孕的母亲按照以往的规矩,依旧要跪在凤章宫的前殿,为太后敬献才艺。

绵绵大雪覆过了宋美人的裙摆,冻僵了她的膝盖,她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弹奏优美动人的琴曲。

而裴太后半卧在松软暖和的锦榻上,一边吃着俊秀少年递过来的糕点,一边好整以暇地问旁边的顾皇后:“皇后啊,这宫里头琴艺最好的就是你了吧?快来点评点评,这个什么宋才人?哦,宋美人,弹得怎么样?”

每当这个时候,顾皇后总是能巧妙化解,既不让宋美人吃亏,也不让裴太后生气。

而如果运气不那么好的时候,遇到裴贵妃在场,恐怕就没有那么好受了。

裴氏家风尚武好强,向来不肯屈居人下。每当太后这么一问,裴贵妃抬眼往外一瞧,就看见雪地里那个女人犹如雪地梨花一般的容颜,怒意和妒火就如同滔滔江水一般汹涌而来。

宋美人出身卑贱,又无父兄可以依靠,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一切苦难。然而老天并没有这样就放过她,当天夜里,怀着七个月身孕的她,疼得死去活来,指甲齐根掐断,如果不是路过的皇帝恰好想要进来看看,也许就没有了乐康这个小生命了。

或许是为了向太后表示抗议,或许是真的疼惜这个命运坎坷的女人,皇帝连夜命人赶制了一份金玉礼,戴在了小公主的脖子上。

乐康出生当天,宋美人撒手人寰。以后的日子里,孤单的小公主每天想得最多的问题,不是要怎么样享受,而是要怎么样活着。

又过了十数年,终于皇帝得以亲政,顾皇后开始执掌六宫。皇后为人谦和,做事聪敏,饱受太后与贵妃凌辱的后妃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好景不长,一场谋逆案,处在荣耀巅峰的顾家轰然崩塌,后宫中再次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眼下,又要开始新的争斗了吗?

从回忆中惊醒,乐康问道:我能做什么?或者说,你希望我去做些什么?”

景渊二十五年,七月,晋王萧令被立为新任太子。

册立太子大典开始的时候,曾经是晋王侧妃的陆晚,正在陆府的庭院里给花儿浇水。

听到隆重的礼乐传来,她愣了愣,转头问旁边的绿蜡:“你是说……新任太子是晋王萧令?”

绿蜡以为主子会感伤,连忙安抚道:“晋王……太子殿下这段时间忙着监国,朝廷大事都由他处理,所以比较忙才忘了找您的……”

陆晚将水壶交给绿蜡,拿着花剪修理新栽培的几从淡绿菊花,微笑摇头:“如今他已经贵为太子殿下,不记得才好呢。”

彼时萧令正在东宫。

因他吩咐过不许闲杂人等打扰,宫娥内侍便都齐齐候在殿前,低眉垂目,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只有为首的那名大宫女昂首挺胸,英气的眉眼中充满了愤懑和不耻。

不仅仅是表情,她的打扮也显得不合时宜。

墨发高束,红绸飞舞,三分英气,七分妩媚。这名大宫女,正是被俘虏回来的北戎公主,赫连长安。

司礼监太监在殿门止步,掐着尖细嗓子傲慢吩咐道:“请太子及时更衣,莫要误了时辰。”

赫连长安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瞪罢了还得捧着衮服踏入东宫殿内。

东宫的摆设依旧,只是添了几重层层素白帷幔,如同汹涌浪花,又如沉默缟素。

微风穿过,轻纱飘荡起伏,赫连长安抬头,就看见萧令,他背着身子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赫连长安将放着衮服的托盘重重放在桌上,转身就要走。

“谁教你的规矩?”萧令转身,微微一愣,“怎么是你?”

第266章 滚!

“太子殿下风光之日,怎能少了我这样的敌人?”赫连长安扬头冷哼。

萧令懒得和手下败将理论,伸展双臂让她替自己更衣。

赫连长安一把抓起衮服就摔了过去。

萧令眼前一黑,头上就已经罩上了一层衣物。

伸手将礼服取下来,萧令眼眸微冷:“你疯了?”

赫连长安恶狠狠地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红唇险些咬破:“是,我是疯了,要不然怎么会败在你的手下!”

萧令闻言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继而自己取过衣服披上。

赫连长安一股子怒火无处发泄,就这么瞪着他,直到萧令将黑色的旒冕戴上,隔着十一旒的玉珠,居高临下地瞥了过来,不知是仇恨还是羞愤,赫连长安脸颊顿时通红一片。

空气静默了片刻,萧令淡声道:“谁分派你来的?”

“关你何事?”

太子殿下被噎了一下,扫了不知死活的敌国公主一眼,转身就往外走,“自然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不明白,公主与这宫中无冤无仇,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你死?”

“哈哈!”赫连长安反唇相讥,“你怎么不往好处想,比如,死的是你呢?”

萧令顿住脚步,回头微笑道:“公主这是不服输?败军之将,有什么好赌气的?你要是不服,自杀或者报仇都是明智之举,何必怨天尤人,把自己搞得如同怨妇一般?”

“萧令!给我滚!”赫连长安气得浑身发抖,捞起桌上的茶碗便砸了过去,“你欺人太甚!”

今日皇帝身子稍微恢复些许,由内侍王季扶着,亲自前往奉天殿,主持册封太子的典礼。

礼旗迎风招展,礼乐震彻天际,太子入奉天门,至殿前丹陛拜位。

皇帝突然有些恍惚。

直到奉礼郎喊:“跪!”

太子跪在御前,他才回过神来。

眼前这个少年,头戴旒冕,身穿衮服,三分威仪七分疏离,俨然如同当年封后大典的顾皇后。

皇帝不由得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伸手去扶太子,然而奈何病体欠安,身子跟着晃了晃,萧令连忙托住其双臂。

他握住萧令的手,时光仿佛静止,父子二人隔着旒冕垂珠,静默无言。

中常侍高声唱道:“册四皇子令为太子,进玺绶!”

百官升阶,跪贺皇帝。

一片山呼万岁之中,皇帝握着太子的手,道:“不要让父皇和母后失望。”

此时此景,从天子口中听到母后两个字,萧令心中波涛顿起,然而他自幼性格冷淡感情内敛,脸上依然很好地保持着平静,恭敬叩谢道:“儿臣谢父皇教诲。”

因为皇帝重病的缘故,一切朝政事宜都直接呈与东宫处理。当然,由新太子批红之后,最后再送至太后处定夺。

对此,大多数官员们老谋深算,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只有少部分陆扬提拔起来的年轻官员们颇有微词,不知天高地厚的写了几封不满太后干政的折子递交东宫。

然而萧令看过之后就扔进了火盆中,静静看着那些苍劲有力的字迹化为灰烬,他的脸上始终没有表露任何情绪。

不出几日,新太子便已展现出极佳的政治天赋,皇帝重病期间积压的所有文件,熬了两个通宵便全部处理妥当,日常政务也是早早完成。剩下的时间他除了东宫便是御书房,清心寡欲得如同圣人。

东宫有些知情宫女私下里说起,赫连长安才明白,原来太子偶尔临窗而立的时候,竟然是在想念心中一个叫陆晚的女子。

“我呸!他这算什么痴情?”赫连长安毫不留情地打破小宫女们的美梦,训斥道,“真的喜欢,还休掉?也就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相信!身为太子,自己想要的女人都留不住?他不愿意罢了!”

小宫女们捅捅彼此的腰窝,带着奇怪的眼神看向赫连长安。她们对这位被太子俘虏回来的异国公主又怕又厌,怕的是她武功高强性格果敢,厌的是太子对她的骄横选择了无视。

所以,小宫女们气呼呼地反驳道:“他只是不喜欢你罢了,你怎么知道他对别人也无情?”

事实上赫连长安说得没错,萧令的确是不愿意留下陆晚。

他知道,登上这太子之位,并不是值得什么高兴的事。相反,从今的每一步,都要步步为营。稍一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既然如此,何必又再牵连她?

然而,马上他就发现,就算是他不想牵连,陆晚也无法逃脱这被利用的命运。

这天从景阳宫侍疾回来,礼部侍郎卫熙正拢着袖子在东宫前殿等候,见萧令回来,他连忙上前见了礼。

萧令视而不见,直至进入殿内,将黑底红边的朝服解下,换了青莲色常服,在椅子上坐下,这才抬眼看向卫熙:“何事?”

卫熙躬身近前,眼神稍稍一瞟,只见太子身边服侍的没有一个宫女,心下便有了底,道:“殿下身为东宫,身边竟没个体贴的人儿侍奉,如何说得过去?臣曾听人提及,殿下与陆侧妃之间的种种,甚是感到惋惜。今日恰逢贵臣家眷入宫给太后请安,微臣便留心了一下,太子殿下可愿见见?”

接过内侍递过来的茶水,萧令冷笑:“你这么留心孤的私事,怎么不去敬事房寻个差事?”

卫熙顿觉胯下一凉,冷汗淋淋地道:“微臣、微臣这是为太子殿下着想啊!”

眼眸微眯,萧令盯着手中热茶,道:“你过来。”

卫熙连忙近前一步,满脸谄媚地道:“殿下?”

“砰”地一声,卫熙抬头,就见萧令手一抬,青瓷的茶盏就直奔自己脑门而来,他连忙扑通跪下,擦了擦额头的血滴和脸上的茶水,狼狈道:“殿下饶命!微臣罪该万死!”

萧令冷笑,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了手指,盯着卫熙因为惶恐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是再敢打她的主意,我就诛了你卫氏全族!”

卫熙连连磕头,求饶道:“微臣知错,求殿下饶命!”

将帕子扔向旁边侍卫,萧令道:“还不快滚?”

卫熙连滚带爬退了下去。

第267章 狗男女

事情并没有这么快就结束。

这天萧令在东宫午睡。

一名身材身材玲珑有致的宫女走进来,隔着素白帷幔,犹豫半晌,终于大着胆子轻轻拂开了轻纱。只见萧令双目微阖,面容如玉,忍不住心中一动,伸手探向他的衣袍之下。

床上那人忽然伸手,揽住美人纤腰,翻身,扣手,压腿,就将她按在身下。

他俯身贴近美人耳畔,轻呵着气息道:“你是哪个宫的?孤怎么从未见过你?”

女子媚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柔软胸脯故意蹭着他的胸膛,喘息道:“奴婢早就倾慕太子殿下已久,今日得见殿下一面,还请殿下好好疼惜奴婢……”

”如此……”捏着她柔软腰肢,萧令似乎是有些意乱情迷,道,“孤有些不寻常的习惯……”

那女子整个身子瘫倒在他怀里,吃吃笑道:“奴婢一切都听主子的。”

萧令顺势搂住她,轻笑道:“孤喜欢美人主动些。”

美人浑身燥热,娇喘道:“殿下……”

轻轻咬住美人如玉一般白嫩耳垂,他的声音逐渐带了些情/欲:“孤还喜欢女人在上面……”

女子将男人的变化看在眼里,心底窍喜,顺手勾着他的脖子,玉足一蹬,就抬腿跨坐了上来。

“还以为殿下当真是个冰雕,想不到这身体热得很呢。”女人呵了一口香气,眼底尽是勾魂夺魄的风情。

“孤又不是柳下惠。”身下男人如同被驯服的野兽,低笑着道,“更何况卿是如此勾魂。”

女人得到鼓舞,越发大胆起来,一只手宛如游蛇,顺着男人胸膛往下,灵巧探入小腹。就要得手之际,咽喉忽然一紧,电光火石之间,已被人牢牢锁住。

她被迫抬头,一枚赤色药丸被塞入口中。本能地挣扎了一下,药丸就滑入喉咙。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就见萧令冷漠地盯着她,那双好看的凤眼里一点**也没有。

这样眼神她还是头一次见,女子不由得身子一颤,跪倒在地。

萧令起身,拢了衣领,语气冷淡:“谁让你来的?”

女子浑身酥麻至极,心知失策上当,只得含泪惶恐道:“奴婢……奴婢是真心喜欢殿下!”

萧令走近,抬起她的下颌,淡漠道:“想迷惑我?差得远了。”

女子脸色陡然惨白,抱住他双腿哀泣道:“殿下息怒,奴婢该死。”

一把甩开她,萧令微笑:“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女人主动。”

女子眼含羞愤:“你”

没给她痛哭的机会,萧令朝外头道:“来人!把她带下去!”

公孙仪和穆冉领命而入,那女子刚想开口,一团棉布塞进嘴里,接着便被锁链锁住手脚。

她凄然回头,就看见太子那张俊秀的脸上,笑容寒凉。

女子被押下去没多久,太后就带领着修罗卫威风凛凛地赶了过来。

见公孙仪和穆冉守在殿外,修罗卫统领谢忘拱手道:“楚王宫里发现了刺客,本官奉太后与圣上之命,彻查所有宫殿。”

萧令立在窗边,手指悄然按在佩剑上,触及剑鞘冰凉的温度,心底也跟着沉了下去。

这一天迟早都要来的,然而他没想到这么快。

如果此时他没有防备,只怕一个合谋行刺兄长的罪名是如何都洗不清了。可惜这设计的人,压根不了解他。

太后进了殿,见萧令面色平静地站在殿内,慵懒笑道:“太子这是为今后登基做准备了,连这么一个兄弟都容不下。”

萧令抬眸,平静道:“我没有。”

太后衣袖一摆,在椅子上坐下,命令道:“谢统领,给哀家搜仔细了!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公孙仪挡在前面,拱手道:“凡事要讲究个证据,空口无凭,恕在下不能让你们搜查。”

太后响亮击掌,手指向站在门口的赫连长安:“来,你来说说。”

侍卫上前欲扣住赫连长安,被她反手一掌击在腹部,疼得忍不住弯腰,赫连长安顺势抬起一脚将侍卫踢翻,怒道:“你是个什么狗东西,敢对本公主动手动脚!”

太后盛怒,命令侍卫们立即掌嘴。赫连长安被四名侍卫扣住,连续抽了十几个耳光,嘴角渗出一抹腥红血迹,终于恶狠狠地道:“刚才有位宫女上了太子的床。”

“赫连长安!”萧令转头,“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歹毒!”

“太子殿下注意体面。”太后轻笑,转而继续问,“那贱婢人呢?”

赫连长安看向萧令,那双自从被俘虏后就失去了神采的眼眸,骤然亮如星子,她眨巴了一下乌溜溜的大眼睛,志得意满地道:“我说了吧,到底谁死还不一定呢!”

萧令怔怔地道:“你就这么恨我?”

“不。”赫连长安摇头,“我只是想赢你。事不过三,这一次,我一定要你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萧令笑笑,似有些失望道:“我还以为公主与那些女子不同,原来也不过如此。”

赫连长安道:“再不凡的女子,也是会有恨的,尤其是栽在喜欢的人手里”

太后不想听这些无聊废话,打断道:“所以,那贱婢人呢?”

赫连长安抬手指向殿内的密室。

太后抚掌称赞,示意侍卫们进去搜。

萧令定定地盯着赫连长安,那双清冷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然而压在剑鞘上的手指,骨节都泛了白。

赫连长安扬起娇艳笑脸,风从殿堂穿过,拂过她英气的脸庞,束发的红绸猎猎飞舞,如同血染夕阳。

不过片刻,侍卫竟然真的从东宫密室里搜出了那名宫女。不仅仅如此,一同被抓住的还有一个赤身**的男人,男子早就吓死过去,而女子则浑然忘我,上下扭动着雪白身子,口中娇喘吁吁,浪言浪语不断,四肢如同生了根一般,死死缠在男人身上,怎么拉都不肯松开。

太后对这场活春/宫并不反感,甚至有些赞赏地看了过去。

然而只一眼,她就拍案而起,怒道:“卫熙!?”

与这名宫女苟合的,正是礼部侍郎卫熙。

裴太后眼神冷厉,立即喝令道:“把这对狗男女拉下去,乱棍打死!”

侍卫抓住女子雪白藕臂,正要拖下去,就见谢忘从密室出来,沉声道:“且慢!”

“怎么了?”

谢忘不说话,面色沉重地双手捧上一样东西:一只布偶小人,上面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

而这布偶小人的模样,正是按照太子萧令的相貌缝制。

与此同时,门外内侍通报的声音响起:

“尚书令陆扬求见”

“兵部尚书杨策求见”

“刑部尚书石进求见”

太后猛然抬头,那张妖媚又狠辣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以及些许的慌乱。

第268章 改嫁

卫熙当天就被抓进死牢。**后宫、陷害储君、离间皇子,三罪并罚。

连审了三日,卫熙死咬牙关,无论如何也不肯招认罪行。到了第五日,已经不成人样的卫熙突然大声喊道:“我知道是谁害死了废太子!是陆扬!九华宫的那封密信,就在他手里!”

太子殿下冷冷笑道:“陷害忠良,罪加一等。”

当天夜里,卫熙死了。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东宫,萧令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对陆扬的怀疑越来越大,他当然知道现在需要陆扬,更需要陆扬门下的新人来给这混浊的朝野带来一线生机。

他闭上眼,耳边尽是萧瑟风声。

这条路,他不可能再回头。

他不能让父皇和母后失望。

文武百官都以为,卫熙临死前的那句话,会让新太子把陆扬抓起来审问,毕竟皇帝之前就是如此打压陆扬。

然而事实相反,太子不仅仅没有丝毫的怀疑陆扬,反而主动提出,拟任陆扬为太子太傅。消息一出,满朝轰动。

世人都知道,陆扬曾经是废太子的老师,然而皇帝并不满意他,眼下立了新太子,又要拜他为师?

想了想众人又有些恍然大悟,暗地里道:“陆大人生了个好女儿啊!虽然已被休弃,可太子殿下也没有别的女人啊,搞不好太子妃的位置,还得落在他陆家呢!”

“这陆姑娘也真是够倔的,听说拿了休书之后,就真的和太子殿下断绝了关系。看来啊,这世上有人比太子更无情啦。”宫女也听了传闻,对乐康公主道。

乐康此时正在梅园乘凉,手中捏着一颗酸涩的梅子,咬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去摘一篮送给定远侯夫人,就说这是本公主孝敬未来婆婆的。”

侍女离去,她抬起袖子,掩住了眼角那一滴泪水。

“卫熙死了,那贱婢一起死了。”她面向北边,望着枝头硕果累累的青梅,轻轻说道,“娘,当初欺压过你的人,女儿让他们一个个地偿命。娘,您看见了吗?”

泪水滚落在衣袖上,如同一朵晶莹的梨花。

卫熙之案后,太后病了一场,朝会无法参与。不少裴党开始有些动摇,继而惊讶发现,太子提拔了不少亲近自己的新人。

忙着替皇帝四处搜刮银子的裴延盛坐不住了:“太子要重用寒门?这岂不是要让天下士族寒心?”

“父皇能用陆扬,孤为何不能用他亲手培育的学子?”萧令反问。

百官哗然,裴延盛还要继续反对,一向情绪平稳的太子忽然动了怒:“诏令已经通过中书、门下二省,裴大人想要越权干预吗?”

说罢,拂袖出了紫宸殿。

几位裴党出了朝堂,面露难色地道:“裴大人,太子好像难以掌控啊。”

裴延盛扫视一眼几位同党,抚须沉吟。陆扬的如意算盘他早就看穿,一心想着给寒门争一席之地,可朝堂的位置就这么多,要是让陆扬崛起,他们这些士族岂不是要被分去大半利益?

冷哼一声,裴延盛道:“小太子既然想甩掉我们,那就让他看看,没了裴家,这朝廷能不能运转!”

第二天,裴延盛称病便告了假。

然而所谓的小太子初露锋芒,寒门出身的刘季誉日进十策,连升三级,赏赐千金。

与皇帝相似的性格之下,太子的施政手段却是截然不同。

皇帝用人小心谨慎,追求平衡。

而太子用人大胆放心,赏罚分明。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出几日,朝堂风向变了再变,越来越多的人纷纷表态支持新太子。

皇帝这些天病情恢复得不错,这天早上正由太监服侍着用了早膳,就见清荣长公主哭着踏进了景阳宫。

长公主抹了一把眼泪,愤恨道:“他现在只是太子,还不是一国之君呢,就敢拿裴家杀鸡儆猴,我看他是铁了心要给陆扬铲除一切障碍!!”

说罢又哭道:“侯爷已经几天粒米未进,蜀地税银还没收上来呢,如今他一旦病倒,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瞬间气得直哆嗦,连连咳嗽,王季吓得忙去抚他后背,被一把推开:“都滚!”

王季看了长公主一眼,然而长公主狠狠瞪了过来,王季无奈,只得先行躬身退了下去。

长公主亲自上前扶起皇帝,让他靠在床榻上,皇帝又咳了半天,待呼吸平缓之后,才道:“朕会让太子去给裴家赔罪。清荣啊,蜀地的银子一定不能有差错,你明白吗?”

长公主震惊地后退了一步,身子颤抖地道:“赔罪?圣上,你明明知道我求的不是面子!我为的是裴家的未来!”

皇帝看了她一眼,迟缓道:“看在你的份上,朕能给裴家的,都会给。但,裴家也该收敛一点了。”

“可是受伤害的一直是我啊。”长公主痛苦地低下头,“我的嘉月没了……我早该发现的,他这是在复仇!”

她抬起含泪的双眼,抓住皇帝手臂,惊恐万分道:“他在复仇!他这是拿嘉月的命来报复我。圣上您说,太子、太子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皇帝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手背,淡声道:“当年顾家私通敌国已是尘埃落定,与裴家没有任何关系。你放心,朕就你这么一个姐姐,你为了朕受了不少苦,这才过上几年好日子,朕怎么能任由太子拿裴家开刀?”

长叹一声,他道:“朕会立即召见群臣,给裴家一个世袭罔替的位份。”

长公主松了口气,然而又想了什么般,道:“姐姐还有桩事情,想请求弟弟同意。”

“嗯?”

“太子这么器重陆扬,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想启用寒门学子,极有可能是对陆晚那丫头还有情分吧?”她沉思着,“如果陆扬再用点心眼,扶持女儿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他敢!”

皇帝陡然的怒斥让长公主惊了一惊,然后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思忖再三,想来想去,只有将那丫头嫁入裴家,才是最放心的。”

“胡闹!”皇帝断然拒绝,“她曾为晋王侧妃,然再嫁入裴家,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天底下改嫁的女子多了去了,当年汉朝高祖皇帝的薄姬也是改嫁的呢!”这话一出,猛然惊觉失言,长公主忙掩口看向皇帝。

皇帝果然沉了脸。

长公主抬了袖子就哭:“堂堂世家大族,难道就这么让一个穷酸文人踩着上位吗?”

皇帝却轻轻合上眼,答非所问道:“马上就中秋了,宫里好久没有热闹过了。”

第269章 厚颜无耻王八蛋

东宫有几株上好的金桂,在草原长大的异国公主见了非常喜欢,她抬手绑紧了束发红绸,昂然对小宫女们道:“看我上树折桂去。”

说着翻身上树,直至攀至最高处,衣袖一挥,漫天桂花便纷纷扬扬掉落下来,赫连长安豪爽笑道:“都接住,不许坏了少了。”

小宫女们和她相处了几天,心中敌意已经减少了很多,然而对于她这种豪放行径仍有些不敢苟同,不屑拒绝道:“宫中不可喧哗,让太子殿下知道了肯定要被责罚,我们可不想和你一起挨板子!”

赫连长安坐在树梢上晃动着双脚,听见太子殿下四个字,不耐道:“你们有点出息行吗?一个个的太子长太子短,烦不烦?天底下就没别的男人能入你们的眼了么!”

小宫女们红了脸,小声反驳道:“我们也没见过别的男人啊。”

赫连长安将乌黑发尾往脑后一甩,高声道:“待会儿桂枝砸中谁,谁就给我洗衣服!”

对于游戏,小宫女们很是喜欢,纷纷拍手叫好。

赫连长安一抬腿,谁知绣鞋一松,直直地往地面砸去。

“替我收好鞋子!”丢下一句话,她伸手去够树梢盛开得最好的那支桂花。

树下的拍手叫好声突然停了。

赫连长安惊讶低头,就见萧令一身黑底红边的朝服站在树下,正目光阴沉地看着她。

而她的红色绣鞋,不偏不倚,砸在了他怀里。

身子一晃,赫连长安从高高的树上掉落下来。

“砰!”

萧令无动于衷,看着人这么摔下来,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好在她有武功,足间一点,立即跃起站定了身子。

“晚上有宫宴,你来伺候。”衣袖一拂,将绣鞋抖落在地,萧令径直穿过桂子飘香的树荫,抬步往殿外走去。

自从顾皇后故去,久未操办盛大宴会的皇宫,再次举行了中秋宫宴。

龙泽湖位于曲荷园中心,园中莲叶田田,圆月正好位于湖中,银色月光映着碧玉荷叶,粉嫩莲花俏立枝头,如同娇羞的妙龄女子翩翩起舞。

宴席设于湖上的明月岛。宫灯缓缓亮起,丝竹之声飘扬,群臣山呼万岁之后,皇帝坐在上方抬手,众人方一一落座。

皇帝身边设两席,一左一右,正是太子与楚王。

赫连长安立在萧令身后,抬头望着对面影影绰绰的人影,英气脸庞立即浮现一丝冷笑。

“这就是你要我来宫宴的理由?我没兴趣看这些王公贵妇奢靡享受的生活。”

萧令安静地捏着酒盏,眼神始终落在对面拱桥上。

赫连长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数十位女子缓缓走了过来。

萧令这才收回视线,低声道:“你去服侍浅绿衣裙的那位更衣。”

赫连长安抬头看向拱桥,说道:“她?”

“嗯。”

赫连长安嗤笑:“喜欢就留在身边,不喜欢就别去招惹。惺惺作态给谁看?”

萧令抬眸,淡漠道:“再敢废话,信不信我把你扔进湖里?”

赫连长安识趣地闭了嘴。

不是她服软,而是来东宫的前两天,就已经见识了这个男人的心狠手辣。

当时趁着他小憩,她拿出藏在袖中的匕首,试图偷袭。眼看就要得手,结果明明在睡午觉的人却忽然睁眼,武器瞬间被他夺去。

脖子上刺痛传来,腥红的液体滴落,赫连长安绝望闭眼。

然而刀锋只划破了她的一层皮肤,萧令收手,将银色匕首横在眼前,端详一番,讥讽笑道:“这不是第一次见面你用来自残的东西么?”

他将匕首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记得当时你被我识破计谋,气得把它扔进了湖里。公主怎么又偷偷捡了回去?”

赫连长安想起年少无知的自己,越发愤恨,骂道:“萧令,你王八蛋!你厚颜无耻!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要脸的男人!”

萧令微笑:“你今天才知道,是不是有些晚了?”

这天夜里,她被点了穴位反扣双手,在东宫前殿跪了足足一夜。

不知情的小宫女们交头接耳,道:“肯定是又冲殿下甩脸色了呗!还当自己公主呢,也不看看谁才是她的主子!”

太阳升起的时候,萧令经过她身边,将那把匕首掷在她面前,道:“你要是再敢打别的主意,我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重获自由的那一刹那,赫连长安拾起匕首,猛然跃起。

于是,来到东宫的第三天,赫连长安被堵住嘴,扔进了湖里。

心底年少时的那一点懵懂情感,早就随着数次交锋灰飞烟灭,然而当纯真爱慕变成羞愤挫败,赫连长安心底的情绪反而更强烈了。

所以在服侍陆晚换衣服的时候,她一点好脸色也没有。

然而让她奇怪的是,这位让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女子,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有心机手段。哪怕明显感受到了莫名敌意,陆晚也只是疑惑瞥她一眼,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小心退后了半步。

赫连长安双手抱胸,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陆晚想了想,“你不是普通宫女,方才是从太子席位上过来的。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她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点明净笑容,问道:“听说你不仅通读兵书,还会带兵打仗。你们北戎的女人都这么厉害吗?”

赫连长安轻哼一声,那个王八蛋,居然喜欢这种单纯的女人?

陆晚自己将腰带系好,轻声道:“我和公主一样,都是身不由己,困在这长安城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故乡。”

眼眶一热,赫连长安扬起头,发间红绸飞扬,烛光映着她英气的眉眼,她倔强微笑,始终不肯让泪水掉落。

她是荒唐任性的骄傲公主,是能文能武的草原将军,她的骨子里有天生的骄傲,不管是情场还是战场,她都绝不认输。

贵妇贵女们换好衣服,在宫女的带引下,缓缓来到席间,遥遥向着皇帝叩恩之后,再依次落座。

萧令目不斜视,面色平静地执壶倒酒,仿佛对面那些姿态窈窕的淑女都是空气。

直到长公主惯有的傲慢声调传入耳中:

“听说陆侧妃自从被休弃之后,就一直待嫁闺中?怎么偌大个长安,没有一个愿意登门求亲吗?”

第270章 谁不守妇道了?

大水冲了龙王庙,长公主打了太子的脸。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陆晚。

赫连长安有些幸灾乐祸,暗道:“萧令啊萧令,这英雄救美的差事,你接还是不接?”

却见萧令神色淡淡地盯着眼前的琉璃酒杯。

赫连长安嘴角抽了抽,他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

忽然,一个声音淡淡响起。

“这事好像和长公主没关系吧?”

赫连长安抬头看去。

只见陆晚起身,朝长公主道:“我什么时候嫁人、有没有人求亲,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个人私事。再说,我与太子殿下和离,是彼此协商之后的决定,并不存在什么休弃之说。”

她的语气平淡,神色从容,那波澜不惊的目光,毫不退让地落在了长公主的脸上:“难道说长公主您认为,这是太子殿下单方面的决定吗?或者说,您试图验证心中所想,证明太子殿下对我始乱终弃?”

手中杯盏一顿,萧令抬眸看了过去,就见席间那人也恰好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她从容微笑,声音更是不卑不亢:“这话长公主您私下里说说就行了,小女子也知道您这是关心我。但是在如此隆重的场合,还请长公主谨言慎行,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给太子白白扣了一顶薄情寡义的帽子,恐怕有损天家威严,长公主殿下,您说对吗?”

长公主突然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心底顿时有股无名火起,这天底下还没有人敢这样反驳自己,当着这么多人敢让她下不来台的,姓陆的女人是头一个。

想跟她对着干?

不知死活!

长公主冷笑,道:“事实如此。一个新婚不过百天就被男人休弃的女子,还能是什么原因?无外乎是不守妇道罢了。听说你婚前就与一个叫周子云的男人不干不净,后来又与一个叫谢幼亭的结为兄妹?这就罢了,本宫还听说,你还妄想打楚王的主意?”

陆晚看着长公主,平静地道:“您还有什么想说的,一起说了吧。”

“难道不是吗?”长公主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擅闯九华宫,本该是死罪,要不是楚王为你求情,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赫连长安有些听不下去了,与其说长公主是针对萧令,不如说是柿子捡软的捏。

而女人想要整治另一个女人,斗来斗去都绕不过什么“贞洁”、“妇道”、“勾引男人”之词。

赫连长安身为北戎公主,荒唐事没少干,比如年少时头脑发热主动示爱萧令王八蛋,又比如为了夺回丢掉的颜面苦练兵马,最荒唐的莫过于最后损兵折将栽在了王八蛋的手里。

但是她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丢人,在她们北戎,女子别说是主动示爱,就算是主动求亲,都不是什么错啊。

她皱眉看向萧令,有些愤怒,他怎么可以依然端坐在椅子上,一点保护陆晚的意思都没有?

还是不是个男人?!

长公主面露得意之色,萧令想重用陆扬、打压裴家?她就断了陆扬的后路权臣的长久之计便是与皇家联姻,裴家便是深谙此道的佼佼者,所以裴家才能历经三朝,屹立不倒。

趁现在萧令与陆晚形同路人,她要彻底堵死陆家的青云路。

没有外戚身份加持,他陆扬再努力,也不过是条走狗。

而太子萧令的表现嘛?长公主冷眼看着萧令,他正垂着眼睑,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这不闻不问的态度,不就恰好说明了,并未将陆家放在眼里?

当然,他要是出言相护,那就更是正中下怀了。她前几天才提醒过皇帝,如果太子这个时候为了儿女私情敢得罪她,皇帝会怎么想?要知道,萧令之所以能成为太子,是皇帝偏爱罢了。如果皇帝一旦心声忌惮,他也不过是废太子的结局。

而楚王嘛,身上有一半裴家的血液,外有兵权内有外戚,比谁都适合当太子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帝陡然呵斥,他皱眉看向长公主,“清荣,此事关乎楚王与太子的声誉,皇姐还是别开这种玩笑的好。”

“圣上觉得姐姐是开玩笑吗?”长公主故作惊愕,“刑部的人可是亲眼看见,陆晚在大牢里,众目睽睽之下与太子搂搂抱抱来着?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为了洗清罪名,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萧令猛然抬头,看向长公主的眼神冷得彻骨。

“够了!”皇帝脸色铁青,刚刚好了几分的身体又有些眩晕,他指着陆晚道,“长公主所说是不是真的?!”

将酒杯顿在桌上,萧令刚想说话,陆晚却是淡淡地承认了:“长公主所言不假。”

萧令微微皱眉,看向陆晚的眼神有些不解。

赫连长安忍不住投去赞赏的目光。

然而宴席间的众人就没有这样友善了,一片哗然之中,贵妇们气得瞪圆了眼,贵女们羞得用帕子捂住了嘴。纷纷露出一种“这个女人真是不要脸啊”、“是啊真是不守妇道啊”、“世风日下啊”的神色来。

原本等着看好戏的女人们,以为陆晚怎么着也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狡辩一番,不管怎么说,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嘛,毕竟听说之前太子殿下挺喜欢她,还未她拒绝过裴郡主呢。

啧啧,看她这毫不知耻的样子,难怪会被太子休弃了。

这样的女人,男人喜欢是喜欢,可要娶回家放在后院,那可真是要点勇气的!

“你承认了?”长公主得意地道。

“没错。当时太子殿下的确去了刑部看我。”陆晚坦然道,“然而长公主殿下说得并不准确。认真来说,应该是太子殿下情难自禁,和我是不是守妇道并没有什么关系,如果这也能算是罪责的话”

“放肆!”话未说完,长公主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竟然敢诋毁太子!”

“谁诋毁他了?”陆晚目光直直地落在长公主脸上,态度寸步不让。

第271章 羞辱皇室

接触到陆晚的眼神,长公主到嘴边的一句怒斥,不知道怎么就咽了下去。

她的脸色有些发青,勉强定了定神,才找回思路,转向萧令道:“太子,她所言是真?”

赫连长安收起幸灾乐祸,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最惨的。

长公主这简直是要把太子往绝路上逼啊。

萧令面色平静地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眼神落在了陆晚脸上。

她站在宴席中间,面对着所有人的目光。

心口有些发紧。

他之所以狠心将她推开,正是为了避免她卷入这些争斗。

他不想在自己还没有能力保护她的时候拥有。

从小就熟悉前朝后宫的他明白,在这座皇城里,只有牢牢地掌握属于自己的权力,才能真正的当家做主。这一点,他的父皇、他的兄长,都没有做到。所以一直受制于人。

而他现在所做的,架空裴家、打压士族、提拔寒门,就是为了培养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

该来的迟早会来,他既然决定要先拿裴家开刀,那么必然就要面对这一天。

只是这么一来,就要启用第二计划了……

主意已定,萧令看着陆晚,眼神真挚,态度诚恳,一字一句地道:“确实如此,是我情难自禁,与陆晚没有任何关系,长公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一派胡言!太子若是这么看重她,又何必休弃她?”长公主声音陡然有些尖锐,她没想到萧令会这么快就与自己撕破脸。至少她认为,在没有拿到兵权之前,这太子之位只是个空架子,萧令还是要有所忌惮的。

“我不是被休弃的!”

萧令笑了笑,刚想开口,陆晚已经抢先说道,“这一点,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诸位,我和太子殿下走到这一步,如果非要追究责任的话,那就是我的问题。我想要的太多,而殿下给不了。所以我们决定和离。”

萧令脸色微变。

陆晚说到最后,忽然觉得松了口气,像是压在心头的巨大石块终于移开一般。

本来她是不想再纠结这些事情的,可是既然被长公主拿到宴席上大做文章,那么她不如借机说个明白。

她也不想以后的生活还顶着“陆侧妃”三个字,更不想因为这段小插曲影响自己今后的人生。

“什么意思?”长公主嗤笑,“真是笑话,你难道想说,是你主动要与殿下和离的?”

“正是。”迎上她的目光,陆晚没有丝毫羞怯,她坦然地道,“殿下是个好人,但是我们不合适。他应该娶一个家世显赫八面玲珑的女子,能够在事业上辅佐他、理解他,甚至还要能够处理好每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他是皇子、是太子、是储君,以后更会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而我想要的只是一个信任我、理解我、疼惜我的丈夫所以,并没有什么休弃,我们只是做了对彼此最好的决定。”

这话说到最后,有理有据,冷静得没有半分感情。

萧令抿唇不语,定定地盯着她的眸子。

“放肆!”长公主眼见羞辱不成,怒斥道,“能嫁入皇室是多少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你竟敢主动要求和离?”

“如您所见,我敢了。”陆晚抬头看着她,“所以请长公主您记住,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什么陆侧妃,也和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关系,我是不是另嫁他人,有没有人上门求亲,都和您没有关系,您清楚了吗?”

愣愣地看着她淡然微笑的模样,萧令有些茫然。

她说,以后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没有以后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仿佛突然被挖去一块,让人措手不及。

起风了,凉意和往事一起袭来,冷冷地灌进了胸膛的缺口中。

“我怎么会喜欢你?”

“和我玩逢场作戏的游戏?你还是太嫩了点。”

“夫妻一场,本王会向圣上讨个恩典,饶你个全尸。”

那些他曾经亲口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在耳边回响,挥之不去。

“你……”长公主想要站起来,然而愤怒至极,居然颤抖着又跌坐了回去。

这是轻蔑!轻蔑整个皇室!

“你竟然……”她终于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陆晚喝道,“来人!把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拿下!”

席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侍卫们看看一脸愤怒的长公主,又看看脸色苍白的太子殿下,再看看脸色阴晴不定的皇帝,没人敢动。

“你们没听见吗?”长公主怒极,“她羞辱皇室,难道不是不守妇道吗?”

然而,所有的侍卫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贸然行事。他们又不瞎,太子殿下那脸色,分明是被心上人踹了才有的表情啊!

这女人,来头不小啊!

太子和皇帝不发话,他们谁敢往枪口上撞?

陆晚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央,要说没有一点害怕,那是假的。然而她想到了父亲的梦想,他这一路孤身奋战,如履薄冰,除了自己,没有任何可以凭借的力量。

来到长安之后,惊心动魄的争斗让她幡然醒悟,为何当初父亲宁愿把她独自留在故乡。

他怕她受伤害,也怕自己因为她而失败。

“阿爹,我不是那个只会哭的孩子了。”陆晚悄然捏紧了拳头,在心底默念。

既然困在这里走不掉,为什么她不勇敢一点?

“陆氏狂妄,藐视天家,的确该罚。”皇帝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太子已经同意和离,罚她于礼制不符。然不罚不足以维护皇室威严。

皇帝微眯眼眸,盯着陆晚道:“陆氏,朕命你即日起搬入道观,了却红尘,潜心修行。”

有了皇帝发话,侍卫们立即应了,上前扣住陆晚,就要押下去。

与此同时,三个男子的声音双双响起。

“放肆!”

“住手!”

“且慢!”

赫连长安愕然抬头。

楚王和萧令也惊讶抬头,出言阻拦的,除了对望的兄弟二人,还有另外一个人。

只见他一身锦衣,腰佩双刀,英武至极,俊朗至极,他站在君王身侧,双手一拱,朗声道:“圣上,这不公平!”

第272章 护妹狂魔(亲哥哥上线)

楚王道:“长青?”

席间有人惊呼出声:“这就是比肩楚王,号称西凉双雄,天策十八郎之首,霍长青?”

霍长青一手扶在刀柄上,一手正了正衣领,道:“正是在下。”

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如今天下最骁勇的军队,当属楚王麾下三十万西凉军。而这三十万人马中,最出色的莫过于楚王亲自训练的天策十八郎。

萧令眯眼抬头。与众人满脸的惊愕与惶恐不同,深知霍长青真实身份的他,内心有些复杂。

皇帝道:“霍将军有何见解?”

“男人可以休妻,女子为什么不能主动与丈夫和离?”霍长青单刀直入,“圣上为了维护皇家体面,强行将无辜女子送入道观,有公报私仇之嫌,实在是难以服众。”

皇帝冷冷道:“你这是指责朕偏袒皇子?”

“正是。”

长公主道:“这是皇家私事,哪有你插嘴的份?”

霍长青无动于衷:“天策十八郎为大梁出生入死,圣上面前说两句话的资格还是有的。”

长公主讥讽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护着这狐媚子?难不成你也和她有什么交情吗?”

话音未落,御座旁两道寒意逼人的目光已经冷冷射了过来。

其实长公主根本无所谓皇家尊严体面,她就是要把萧令和陆晚搅和在一起,有意无意地要让这两个人抬不起头来。

霍长青看了一眼萧令,再看了一眼陆晚,寸步不让地道:“当然有交情,而且还很深。”

亲兄妹的交情,你说深不深?

当他知道陆晚的处境之时,更是恨不得直接飞到长安,把那些欺压她的人直接放倒。

要不是父亲一直压着不许透露,他怎么会忍到今天?

霍长青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萧令冷了脸:“霍长青,别太放肆。”

霍长青傲然道:“陆晚与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和谁有交情,不必经过你同意吧?”

他并非故意要跟萧令过不去,然而一想到这人竟然亲手将陆晚送进了刑部,他就有一股子莫名之火,恨不得直接揍这王八蛋一顿才好。

太子又怎么样?就算是皇帝面前,也照样不给面子。

我霍长青从未把任何权贵放在眼里!

萧令被噎了一下,继而转头看向陆晚。

他知道霍长青的真实身份,然而陆晚却不知道。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一向骄傲冷漠的太子殿下,竟然有些期待地看着这位和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

那眼神如同打赌输了的孩子,向着庄家求饶:我没输对不对?

霍长青勾起嘴角,也挑衅一般看了过去。

陆晚眼神在两个男人身上停留片刻,微笑开了口。

她道:“当然,霍将军与我有过命的交情。”

萧令将眼底那抹失意很好的掩饰住,微笑道:“我怎么不知道?”

陆晚道:“无所谓了,反正殿下也从不相信。”

“……”垂下眼眸,萧令苦笑。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说,“我没有。”

有妹妹这么一句话,霍长青笑容越发明显,心道:“干得好!打不死他也要气死他!看他还敢不敢威风?”

赫连长安忍不住要拍手称快了,就连看向霍长青的眼神也开始变得炽热了几分:真男人!!

然而微微抬头,就觉得身旁这位太子殿下的神色跟往常好像不一样。

萧令对女人从没有什么几分真正的情绪。哪怕是温和微笑的时候,心底也不知道藏了多少防备。可此时,坐在这宴席之上,面对着对面无数的花红柳绿,他眼眸微垂,薄唇微抿,依旧是那样难以看透的脸,却隐隐透着几分疲惫。

“霍将军所言极是。”将心底那一抹情绪收好,萧令面色平静地道,“父皇,儿臣也认为,既然已经和离,就该各生欢喜,不该再拘束陆氏自由。”

这么大度?

霍长青有些惊讶,他甚至准备了硬碰硬呢,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倒是看得挺开的?

见萧令表态,楚王也道:“儿臣附议。”

“不可以!”长公主眼见计划失败不说,一向被她视为自己人的楚王也一边倒支持陆晚,顿时气得脸色青紫一片,怒喝道,“还愣着干嘛?快把陆氏押下去!”

侍卫们抬头看看皇帝,见皇帝低头假装喝茶,这些人都是皇帝身边的近卫,对皇帝的心思拿捏得非常准,见状有了底,双手再次扣住陆晚,就要推下去。

“咻”地一声,长风凌厉划过,就见带头的两个侍卫扑在了地上。

“霍长青!圣上御前,岂容你放肆!”长公主厉声喝道,“本宫的护卫队何在?此人惊扰圣驾,给本宫拖出去乱棍打死!”

裴家所有女人的政治头脑都给了太后,剩下的都是些依仗着身份而放大的跋扈,对于席间传闻的关于天策十八郎的内容,她只觉得,再厉害也不过是楚王麾下一名武将,因此根本没放在眼里,一开口就是要夺其性命。

长公主话音未落,数十名护卫队立即冲了上来,把霍长青团团围住。

见到手持兵刃的护卫,霍长青俊朗的脸色微微闪过一抹杀气,他双手按在双刀上,道:“长公主这就要杀人了?”

长公主只觉得好笑:“霍长青,你别以为自己打了几场胜仗,在西凉有些小名气,就可以在圣上面前为所欲为,本宫这是替圣上给你长长教训。”

她一指站在人群中的陆晚,道:“把这不守妇道的贱人也给我拿下!”

“谁敢!”

陡然一声怒喝,正要将陆晚押下去的侍卫们浑身一哆嗦,就差腿一软要跪下了。

霍长青一掀衣摆,露出腰间双刀,道:“想要抓我?先得问问这双刀同不同意!”

宴席上顿时鸦雀无声。

霍长青又道:“原来长公主想杀谁就能杀谁,看这嚣张跋扈的嘴脸,我还以为是遇到了西凉贼寇呢。”

顿时,长公主的脸上就挂不住了。

皇帝喝道:“霍长青!”

“你想干什么!”看见他这架势,长公主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你敢威胁本宫!”

霍长青不屑道:“就凭你?也配让我威胁?天策军的紫金印,可不是用来威胁你这种无知蠢货的!”

他抬起右手,朗声道:“我天策十八郎何在!”

话音刚落,桥上陡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随即,就看到十八名铁衣玄甲的战士列队而入。

“你要做什么?这可是圣上面前!”长公主顿时就白了脸。

女人们都吓得尖叫起来。

萧令霍然站起,沉声道:“霍长青!”

贵妇们抱住各自的丫鬟,惊恐叫道:“来人,救命啊!快来人啊!”

第273章 真相

“你想造反吗?!”眼见得十八郎站在身后,长公主心底忽然害怕起来,求救的眼神看向皇帝,“圣上,您就让这等宵小之徒欺辱皇姐吗?”

皇帝叹息道:“清荣,天策的紫金大印,是朕亲自授予,有先斩后奏之权。”

长公主登时腿一软,瘫倒在椅子上,她看向楚王:“肃儿!救救姑母!”

楚王向霍长青抬手,道:“长青……”

“我什么时候想要杀你了?”霍长青转身,向着十八郎道,“长公主累了,把长公主送回府去。”

“遵命!”

这哪里是送?分明是被人灰溜溜地赶了回去。

“你、你们竟敢如此羞辱本宫,你给本宫等着!”长公主又哭又叫,然而十八郎做事向来不看身份只听命令,哪里会在意这是长公主?不由分说连拖带拽一转眼就过了拱桥。

哭嚎声渐渐远去,席上剩下的人们才愣愣地回过神来。

“好了,朕乏了,摆驾回宫。”皇帝似乎病情又加重了些,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经过萧令席前时,他顿住脚步,神色晦暗地道,“长公主是有些跋扈,但是十八郎也太过了些。”

萧令一愣,就见皇帝已经由内侍搀扶着走远了。

中秋宫宴就这么以一场闹剧狼狈收场,长公主羞辱陆晚不成,反而闹了个大笑话。当然,告病在家的裴延盛也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属下已探明,霍长青虽然是楚王麾下大将,可是那紫金印却不属于楚王执掌。殿下大可放心。”公孙仪禀道。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萧令站在东宫的素色纱幔下,摇头轻笑道,“圣上对长公主一直百般容忍,霍长青闹这么一出,既打压了裴家又不至于让圣上愧疚。听说凤章宫老太太气得连夜召见裴延盛?”

“能不气吗?霍长青是楚王的人,自己人打了自己的脸,太后再气急败坏,也不能拿楚王问罪啊。”

”忍字头上一把刀啊。”他撩袍在书案前坐下,“也该让老太太尝尝这种滋味了。”

“属下说的不是这个……”公孙仪面色肃然,欲言又止。

霍长青是陆扬的儿子,陆晚的亲哥哥,现在看上去裴家不知道这层关系,所以才会针对陆家。

如果一旦这层关系浮出水面,裴家和陆家携手,那……

“所以,陆扬不可不用,不可重用。”萧令展开各地呈上来的公文,提笔蘸墨,落笔平稳,他缓缓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属下明白。”公孙仪一边将公文分类,一边点头,对于萧令果断与陆晚和离之事,他感到万分欣慰。既然主子能做到公私分明,将儿女私情摒弃,那么陆扬就是再有什么算盘,也束缚不了萧令了。他不放心的,只是太子殿下的心情罢了。

“属下只是担心殿下。”公孙仪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是给殿下太多压力了?”作为顾家的人,公孙仪对于萧令,亦师亦友,随时随地都在提醒主子。

“什么压力?”萧令将蜀地呈交上来的折子翻开,果不其然,裴延盛一装病,大半的税收都交不上来。

“殿下虽然不说,但是东宫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殿下心情不好。”公孙仪缓缓地在对面坐下,“可见,殿下心里并没有放下。”

萧令正在暗骂裴延盛的奸诈,听见这话头也没抬,随口问道:“没有放下什么?”

“殿下也许可以试着与陆姑娘修复关系。甚至说不定能借此拉拢霍长青……”

执笔的手一顿,萧令抬头:“嗯?”

公孙仪道:“前日中秋宴席结束,陆姑娘与楚王结伴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殿下远远地站在阁楼上看了半天。虽然您什么也没说,可是……如果陆扬真的是楚王阵营,总有一天你还是要与她为敌。殿下为了避免把她卷入争斗才选择分开,可事实上,无论如何她都躲不过……”

这话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插进了萧令胸口。他捏紧了手中的朱笔,有片刻的失神。

“不行。”良久,萧令回神,坚决地道,“纵然是能拉拢霍长青,我也决不能再利用她。”

“是。”公孙仪知道萧令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多说。

“九华宫一事是我疑心过重了,仙羽口中所言的密信,将秦王之死的疑点引向陆扬。事实上陆扬身为文臣,效忠谁都一样,秦王还是太子时便诸多推崇陆扬,他又何必多此一举陷害秦王?所以,这其中一定和裴家有莫大的关系。”

萧令放低声音道,“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虽然陆扬不可信,但我们眼下最大的敌人,不是陆扬,而是裴家。至于陆晚……”

他微笑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她是陆扬的心头肉?自从我与她和离,陆扬老狐狸的态度转变了不少。”

公孙仪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同意圣上当初指婚?”

“我也没明白。”萧令想了想,道:“这也是我当初怀疑她的原因。”

是夜,皇帝服了药,正躺在软塌上养神。

一转眼便已经入了秋,不知是病着的原因还是什么,总觉得今年的秋夜格外的漫长和寒凉。

夜里睡不着,到了白天精神就更差,因此皇帝除了偶尔感觉体力恢复少许的时候,去象征性地上一次朝,看看太子监国的成效,大多数时间,他都只能躺在病床上。

他有些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半晌,外头传来王季的声音:“圣上。”

他睁开眼,就见王季捧着一个密封的檀木小盒,他没去看那盒子,而是问道:“查明了?”

“圣上问的是那一件事?”王季躬身,小声地问。

“秦王之死。”皇帝道。

“查明了。”王季犹豫道,“只是……”

“你说。”提及儿子的死,皇帝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一切证据都指向一个叫仙羽的姑娘……而这位女子所有的行踪,都和两个人有关……”

“谁?!”皇帝喝问。

王季吓了一跳,哆嗦着跪下道:“陆扬……和太子……”

话音未落,皇帝陡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274章 苦果

两日后,宫里出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件事是,养病的太后召见了仙羽。

另一件事是,负责洒扫九华宫的宫女突然暴毙。

太后病情恢复之后,立即亲自来到景阳宫探望皇帝,而皇帝的病情在她离开之后突然加重。

这天侍疾的是王昭仪和乐康公主。

皇帝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昏迷的时候念叨着顾皇后的名字,清醒的时候则狂躁不已,王昭仪上前安抚,半梦半醒的皇帝突然惊醒,一掌抽在王昭仪脸上,怒骂道:“给朕滚!都滚!”

性情娴静的王昭仪并不多说什么,抚摸着红肿脸颊,理顺了散落的发丝,温顺地福了一福,这才与沉默的乐康公主出了殿门。

行至偏僻无人处,王昭仪道:“听说公主现下与永安侯夫人亲如母女?”

乐康点头道:“侯爷夫人是个爽利的性子,在这宫里,我从未见过活得如她那般自在的女子。”

她笑容第一次明艳起来,“说起来,我是先看中了侯夫人的性情,觉得她很有意思。至于小侯爷?他太孩子气了!”

王昭仪有些犹疑:“向来公主的婚事都身不由己,眼下圣上病情一天比一天不好,你要是有这份心,还是赶紧让圣上定下来吧。万一哪天……”

“我知晓。”乐康无奈叹息,“别人只知道圣上宠溺我,可我知道,他的宠爱只是缘于我的努力争取。”

她抬头,又露出明亮笑颜,道:“昭仪娘娘,您看,就连这婚事,都要我自己努力争取。”

王昭仪望着她逐渐红润的脸颊,不由得握住她的双手,叹道:“公主好事将近,宋姐姐泉下有知,也会替公主高兴的。”

乐康重重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忽然一截刺目的紫色锦缎映入眼帘。

两人双双抬眼,就见太后的仪驾停在不远处。

喝退了王昭仪,裴太后命乐康随自己在花园小径散步。

人声越来越远去,乐康的后背也越来越发寒。

直到行至一棵青梅树下,太后猛然转身,用那双近乎狰狞的眼睛怒视着她:“你想过好日子?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一天,你便没这个指望!”

无边的恐惧再次袭上来,乐康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一不干涉朝政二不祸害后宫,你大权在握,整个朝堂无人敢对你有半个不字,为何偏偏要与我过不去?”

裴太后笑了,满脸都是森冷杀机:“你投靠太子,合谋设计杀死了卫熙,你以为我不知道?”

乐康脸色顿时惨白。

在敌人的眼中看到恐惧,太后很是享受这种感觉,笑容可掬地道:“温香楼你也没少去吧?你倒是比那陆晚狡猾,每次都能躲过哀家的耳目打探到一些小道消息。”

一把捏住乐康尖细的下巴,太后加重了语气:“太子追查的密信在哀家手里捏着呢。这可是个好东西啊,捏着这信就等于捏住了陆扬的命根子,他陆扬要是敢为太子办一件事,等着他的下场就只有锉骨扬灰。”

“你……”乐康陡然睁大了眼睛,颤抖着退后一步道,“坐山观虎斗!你好恶毒的心!”

太后笑道:“替我给太子提个醒,别一门心思地招揽寒门打压裴氏。这朝堂若没了裴家把持,天下姓不姓萧都不一定!”

乐康后背抵在树干上,死死盯着太后说不出话来。

青梅在枝头摇摇晃晃,裴太后伸手摘下,淡淡道:“你记住,这宫里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只有服从我的份。你们的荣耀,都是我裴家给的。太子?算得了什么?就算是皇帝,哀家也从没放在眼里。”

“怕了?这苦果你既然吃了,就只能吃一辈子。”将手中青梅随手甩出,太后果断转身。

乐康抬起衣袖,遮住双眼,始终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片刻之后,她抬头仰望着头顶郁郁葱葱的梅子树。这宫中有很多香甜的瓜果,然而她最爱的,独有这种又酸又涩的苦果。

她伸手摘下一颗果子,轻轻咬了一口,今年的青梅又苦又涩,如同被人操控的命运。

她将这酸涩吞入腹中,微笑道:“不,再苦的果子,来年也能开出最美的花。”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这种苦涩的果实。

一如无人知道,当年她的生母宋美人,为什么要在庭院种上几株青梅。

王瑾从外面游山玩水回来,便欢天喜地地开始研究新的菜式。

他在厨房忙活半天,才捧着一份香气扑鼻的晶莹糕点出来,乐滋滋地嚷道:“阿娘,快出来,看儿子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院子里一片寂静,无人应答。他以为又是无良的公主缠住了母亲,便愤愤不平地推开了门,叫道:“你这么喜欢那个泼皮无赖,不如就认她做女儿得了!反正我是不会娶……”

话未说完,就猛然梗在了喉咙里。

他看见那一向只会嬉皮笑脸的公主,满是泪水的脸。

未等他反应过来,乐康已经跑了出去。

王瑾愣了愣,道:“阿娘……她怎么了?”

侯夫人不言,只是拿帕子哭泣,王瑾有些茫然:“不就是想要我娶她吗?儿子……儿子大不了娶了就是!”

侯夫人只是摇头。

侍女见状拉着王瑾出去,轻声道:“昨日公主在城外遇到了歹徒……公主……公主被……”

王瑾怔怔站了半晌,手中的盘子啪嗒摔在地上,突然一把揪住侍女衣领,厉声道:“怎么回事!她是堂堂公主,什么人竟然敢对她起歹念!”

侍女吓得浑身直发抖:“贼人已被当场刺死,太子殿下已经得了消息,让公主先不要声张……”

王瑾红了眼,一把推开侍女,匆匆就要去东宫。

侯夫人急忙拉住他,怒骂道:“这会子进宫去,姑娘家的体面还要不要?!”

“娘……”

一向不知道哀愁的王瑾站在院中,他抬头望着天空,远处似乎有一个无赖又泼辣的声音传来。

“你不必为我如此,那夜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本宫无需你来承担责任。”

“喂!我还是个童子身啊!公主你……你你你你凭什么污人清白!!”

我!要!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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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作者君,我,要气死在厕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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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哭得天昏地暗上气不接下气的作者君亲自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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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打翻了醋坛子

同一时刻,三匹骏马从宫中飞驰而出,直接朝着陆府而去。

“殿下!”公孙仪仍想阻拦,“让属下去也是一样的!”

穆冉在后头,很想上前告诉他:老哥,出了这么大的事,主子能不急吗?光凭理智要是能压得住,那也就不叫感情了。这不,处理好公主那边的事,主子就心急火燎地往陆府赶。

萧令率先下马,将手中马鞭交给身后的穆冉,抬步就往里面走。

迎面一股劲风袭来,前路被人挡住了。

一袭青色窄袖袍,腰佩双刀,正是霍长青。

脚步一顿,萧令微怒抬眼:“霍将军?”

霍长青根本没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伸手挡在门口:“太子殿下请止步。”

“霍将军这是做什么?”

“太子殿下要做什么?”

萧令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淡淡道:“周子云死前提到一个人,叫陆长川,不知霍将军认识吗?”

怎么会不认识!陆长川,正是他霍长青的本名!

面色一凝,霍长青有了警惕,挑眉道:“你在楚王军中安插了细作。”

萧令微笑:“彼此彼此。”

“进这个门可以。”霍长青收手,也不维持表面功夫了,道:“你有什么都可以冲我来,但是我把话挑明了,你要是敢对阿晚打什么主意,可别怪我不客气。”

“……”

两个人正对峙着,陆扬一袭儒衫,从中庭迎了出来,拱手见礼。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陆扬入京不过数年,两鬓已染微霜,始终不变的是眼眸里的光芒,就算是一副谦逊谨慎的模样,也无法掩饰刻在骨子里的风流意气。

对于这种不结党不营私的官员,萧令内心是十分欣赏的。可一想到陆扬竟然把儿子秘密安插在了楚王阵营,萧令就感觉,如同床榻之下藏着一把随时可能刺穿心脏的暗器。

一前一后进入花厅,萧令落座,眼神淡淡的审视着眼前的陆扬。

陆扬给太子殿下倒了茶,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抚须沉吟道:“蜀地税银拖欠之事,微臣已经着人去处理了。”

萧令并没有关心这个话题,而是侧目扫了一眼各处,问:“府里就陆大人在?”

陆扬面不改色道:“楚王殿下给臣赏了一条西凉的虎皮,霍将军是奉命而来。”

一颗心直直往下坠,萧令面色陡然就有些阴沉。

突然感觉身边的气息冷了下去,陆扬道:“来人,把那虎皮呈上来让太子殿下过目。”

“阿晚人呢?”萧令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

“这……殿下这是何意?”陆扬微微一愣,那眼神很明显的写满了防备之意:你们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

“无事。”将眼底情绪收敛,萧令道,“就是随口问问。”

“小女甚好,多谢殿下挂念。”这话就差没明说了。

“那就好。”寒暄了几句,萧令放下茶盏,起身告辞,没再看面前这父子二人。

“陆大人。”霍长青看见太子殿下阴晴不定的脸色,心情莫名好了几分,拱手笑道,“在下也告辞了。”

萧令没吭声,伸手接过穆冉递过来的披风,披在身上打了个结,拂袖就朝门外走。

谁知庭前一个声音传来:“爹,厨房蒸了您爱吃的”

听到这牵肠挂肚的声音,身体顿时一震,他迈出去的脚就停在了门口。

她从庭院那头走了过来,一身烟绿长裙,面若新桃,身如嫩柳,比在晋王府时显然要鲜亮得多。

看见这意外的贵客,陆晚也愣住了。

他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

斜阳在两人之间洒下一层金色薄纱,隔着这道光线,他的神情有些朦胧,而那双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竟然带了一些温情,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陆晚站在原地,直到父亲咳嗽一声,她才回过神来,迅速曲膝行礼,神态自若道:“见过太子殿下。”

萧令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来,一袭青莲色的蟒纹锦袍,银线暗绣的披风,衬着他清冷如玉的气场,越发令人觉得高不可攀。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似乎想要去扶起行礼的她。然而指尖顿了顿,又缓缓放下,静静看她半晌,才轻声道:“你没事就好。”

陆晚有些莫名其妙,正想说话,霍长青在旁边抱拳朗朗道:“楚王命在下送了一些竹编的小蝈蝈小蝴蝶小蜻蜓之类的玩意儿,不知道姑娘喜不喜欢?”

面色一冷,萧令立即敛了笑容。

看着那满眼冷冽的太子殿下,霍长青俊朗的脸上顿时灿烂得如同三月桃花,笑容里泛着一圈春光。

萧令面无表情地转身,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不是说来给陆大人送虎皮的?”在经过霍长青面前时,太子殿下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半含讥讽半含酸道,“怎么还送上了小玩具?难道陆大人还喜欢什么小蝈蝈小蝴蝶?”

“咦!”霍长青不答,作惊讶状抬头四看,“院子里有谁在吃饺子吗?”

陆晚摇头:“没有啊!今天厨房没有饺子,我给爹爹做的是红枣糕。”

“既然没人吃饺子,怎么这么大一股酸味??”

“……”顺着他戏谑的目光,陆晚看向眼神冰凉的太子殿下,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陆扬面色一僵,朝旁边挤眉弄眼的霍长青咳嗽了一声,道:“想必是楚王和阿晚有些交情,所以才顺便送了这些孩子气的东西吧。太子殿下若是喜欢”

不等他说下去,萧令道:“免了,陆大人留着自己玩吧。对了,裴延盛告假,蜀地税收直接由尚书省接管,大人记得把账册整理好,明天一早务必呈上来。”

陆扬拱手,正待领命,霍长青愤然道:“国库的账册成千上万,一夜怎么看得完?”

“看不完也要看。”冷冷扔下一句,萧令抬步就出了大门。

霍长青黑了脸,气得直咬牙:“大人您可是百官之首,谁给他的勇气这么对您?”

身旁的陆扬淡淡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地道:“霍将军,公事办完了还不回去?”

霍将军这三个字咬得有点重,陆晚和霍长青双双抬眼:“啊?”

“……”对上陆扬那警告意味的视线,霍长青忙换了一副明朗笑脸,拱手道:“是!大人说的是!我该回去啦!陆姑娘再见,陆大人再见!”

冷哼了一声没理他,嘴角却露出一分慈爱笑意,陆扬转身往花厅走,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叮嘱道:“在楚王那边低调点,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

“是是是!”霍长青连连鞠躬,末了朝陆晚眨了眨眼,拍着胸脯保证道:“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陆晚莫名其妙,她突然觉得,今天这三个人,都有些神神道道。

第276章 半面妆

陆晚近来总感觉,父亲有意约束她的行动自由。

比如平时可以出去逛逛街,买点首饰吃食,也被陆扬安排了仆妇负责打点。

直到这天,天衣阁的老板娘带着丫鬟来给她送定制的新衣裳,她才恍如晴天霹雳。

老板娘和丫鬟都化着非常精致的妆容,然而怪就怪在,这是半面妆。

“陆姑娘不知道吗?”

风姿绰约的老板娘妩媚笑道,“现在啊,整个长安城的女子,十有**都是半面妆呢!”

半面妆的由来,和前朝一位徐姓的贵妃有关系。

传说这徐贵妃非常漂亮,极得皇帝宠爱。可是身为皇帝的宠妃,集宠于一身,必然集怨于一身。于是貌美的徐贵妃被奸人诬陷,导致皇帝怀疑她的忠贞,将她打入了冷宫。徐贵妃心灰意冷,便不再对皇帝有任何期待。皇帝虽然惩罚了她,却始终忘不了她,思念折磨着他,只好放下面子再次召幸贵妃。

贵妃早就死了心,可是面对皇帝的旨意又不得不从,为了表达抗议,她就一半素颜一半红妆,去了皇帝寝宫。

皇帝大怒,下令赐死了这位心高气傲的贵妃,然而自己也因为思念成疾,不久便也撒手人寰。

从此以后,这种妆容就成了女子拒绝丈夫的标志。

可是这样一种象征着诀别的妆容,怎么就突然流行了起来?

丫鬟一边伶俐地捧上最新的绫罗裙,一边朝陆晚笑道:“陆姑娘您不是曾经和太子殿下有过一段婚约吗?怎么连宫里的事情一点儿都不知道?长安城都传遍了呐,就是乐康公主”

“嘘”老板娘闻言拍了丫鬟的后脑勺一掌,警告道,“不许胡说啊,这事太子殿下发了命令,不准任何人非议公主,违令者要打二十板子呢!”

“也没什么事,就是说乐康公主拒绝了定远侯府的婚事。哎,这年头啊,婚约如同儿戏,说定就定,说毁就毁。”说到这里似乎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掩口又朝陆晚歉意一笑,“没别的意思啊,陆姑娘别放在心上,这天家的事啊,自然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丫鬟摸摸后脑勺,撅起小嘴嘟囔道:“定远小侯爷也太可怜了点,眼巴巴地跑去宫里跪了一天才见到公主,也不知道老侯爷与侯夫人到底怎么想的,也要陪着在宫门等,这不,公主画了半面妆一出来,整条街的百姓都知道他们家被拒绝啦。”

陆晚满脸惊愕:“乐康公主不是一直都想嫁给王瑾小侯爷吗?为什么突然要拒绝他?”

“还不是太后拆散的!”丫鬟愤愤不平道,“听说公主因为与太子殿下走得太近,被太后娘娘整了呢!”

“又胡说八道,我看你是欠一顿板子了。”

丫鬟后脑勺又吃了一记栗子,悻悻地闭了嘴。

老板娘将货品交接完毕,朝陆晚笑道:“不过这事呀,可是一桩美谈呢。谁叫太子殿下和小侯爷交好呢?为了撮合他们,太子便令朝廷最擅长写文章的梅大人,写了一首《好逑赋》呢。这不,所有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女子,就都画了半面妆啦。”

陆晚更是震惊了:“太子?”

“是啊,我那小叔的侄子有个好兄弟在宫里当差,听说太后现在忙着收拾所有和太子走得近的人呢!姑娘你和太子和离真是万幸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老板娘上了马车已经走远,陆晚站在回廊上回味着她的话,愣愣发呆。

陆扬下朝回来的时候,霍长青跟在后面,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国库的事情。一抬眼正好见到这一幕,便忍不住沉声叫道:“阿晚,怎么闷闷不乐的?”

霍长青道:“是不是萧令又来找你了?他要是再敢给你气受,你告诉我,我定然叫他七窍生烟!什么太子殿下?我可不怕他。只是好丫头,你可别被萧令那小子的外表迷惑了啊。哎?陆大人您瞪我做什么?”

制止了霍长青的话头,陆扬慈爱地朝陆晚笑笑,道:“爹新得了几幅画,是你喜欢的工笔花鸟图,拿去裱好挂在房里吧。”

陆晚应了,接过陆扬递过来的画卷就往回走,只是走到转角处的时候,脚步突然一拐,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陆扬和霍长青一前一后走进屋子,待确认左右无人之后,才将门窗关好。

陆晚远远地看见,心中莫名一惊。

她总觉得父亲有意瞒着自己什么大事,一想到那天萧令突然造访,以及莫名其妙的那句“你没事就好”,一颗心就悬在了嗓子眼。

“事实上,太后并非真正信任楚王,而楚王……他只想做个建功立业的王爷,不想参与这些宫闱争斗。”霍长青望着父亲,“所以我认为,即使太后手里有那封密信,也不足以威胁您。”

陆扬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可知道,那封密信的内容,足以证明我参与过扳倒顾家?那封信被太后捏在手里一天,我就无法安生一天,更别说什么做大事了”

趴在墙角的陆晚完全愣住。

果然!

太后要开始对付爹爹了!

霍长青道:“所以您想拥立楚王?可是眼下萧令大胆启用寒门新人,朝堂一扫贪腐陋习,平心而论,带兵打仗,太子不如楚王,但是治国理政,太子更胜一筹。”

“不,我不想参与任何党争。”陆扬摇头,“但是太后手中那封密信,一定要尽快销毁……不管是用什么手段。”

霍长青愈发不解:“您不愿和太后合作,那就只能站在太子这边了,为何要两边不讨好?您只要向太子说清楚,全是奸人陷害,那封密信就不过是废纸一张。”

陆扬静静地看着年轻的儿子,缓缓道:“如果那封密信的内容,是真的呢?”

“您……您说什么?”

“顾家谋逆之案,确实是我全程参与。”

霍长青脸色大变:“怎么可能?您当年并未入京,哪里有能力扳倒权倾天下的顾家?!”

“当年江北平叛,顾侯爷在江北大开杀戒,至此之后,天下方回归太平。”

277章 我身虽死,魂魄犹荣

陆扬的眼神冷了下来,声音低沉而平缓道,“也正因为这等屠夫行径,让江北士族彻底寒了心。我身为江南读书人,与江北一衣带水,又岂能坐视不管?”

“所以、所以……顾家倾覆,是您一手策划的?!”霍长青扶住桌案,愣愣地站了起来,似乎又是激动又是震惊,已经不能完整言语。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他的父亲,可真是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当年的江北拥有百万之众,一条大江贯通南北,两岸是四季不变的花红柳绿,是真正的鱼米之乡富庶之地。

而当年顾家军一杆银枪,出长安,过中原,控荆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江北。大军裹挟着腥冷的血气,横扫而来。

饱受饥荒与赋税重压的叛军对上训练有素的朝廷军,脆弱得仿佛江上长堤,面对山洪过境,只能全线溃败。

然而顾家军并没有就此收手,本着斩草必然除根的狠厉态度,所到之处头颅滚滚,血流如河,尸骨如山。

一场战役之后,往日欢声笑语的江北,家家户户皆是素缟麻衣。北风卷起泛黄的纸钱,夜空中回响着女人的哭泣,在乌黑的天空中盘旋不散。

陆扬望着他,眼神里是无怨无悔:“对。我扳倒顾家,是为了家乡的无辜之人,而我扶持寒门,是为了天下的有志之士。这天下,不属于天子,也不属于外戚,更不属于权臣,她属于苍生万众!”

她爹……竟然是亲手扳倒顾家的主谋?!

那可是太子的母家!

权倾天下的外戚顾氏!

陆晚无力地靠在墙上,听见这一席话,先是一阵震惊,接着是无边的恐惧,只觉得浑身冷的厉害,透骨的寒气从血管里蔓延到每一个毛孔,让人双腿发软。

霍长青眼中有些湿润,他激动地道:“爹,您做得对!我为有您这么个爹而骄傲!”

陆晚听见这一句爹,呼吸瞬间凝滞。

她怎么没想明白,为何霍长青会突然格外照顾自己,为何他口口声声要为她撑腰!

因为这个人,就是他失散的亲哥哥!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全身颤抖着,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手指用力扶着墙壁才没有晕倒。

里面沉默片刻,再次传来霍长青有些忧虑的声音:“爹,有件事我必须和您说出来,太子……太子那边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

“你说什么?”陆扬霍然而起,“他是怎么知道的!我瞒过了所有人,制造了失散的假象,才把你送入西凉军中,连当年顾侯爷都不曾发现!”

霍长青犹豫着,似乎有些担忧父亲的处境:“阿晚将那副珊瑚珠给了周子云,周子云再给了我,然而现在落入了太子手中……”

陆晚用指甲死死地掐住手心,不让自己昏厥过去。

萧令已经知道哥哥的身份,万一再让他知道那封密信的内容……

没有任何靠山的父亲,等待他的,恐怕只能是挫骨扬灰!

陆扬轻轻笑了,有些疲惫和释然,他平静地道:“我既然敢来京赴任,敢给太子做老师,就没想过再能善终。人这一辈子,重要的不是活多久,而是他为这个天下带来了什么。我身虽死,魂魄犹荣。没什么好后悔的,从同僚学生到君王天下,我都没有任何遗憾。”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痛苦:“若说非要有什么愧疚的,就是阿晚……我没办法兑现给她娘的承诺,不能看着她好好嫁人生子……”

霍长青哽咽道:“爹,您放心,有我在,有天策十八郎在,定然不会让您有任何危险!”

“我不怕死。我担心的只有阿晚。”陆扬抬起头望着屋梁,将满眼的酸楚轻轻收敛,忧心忡忡道,“……我看太子似乎有藕断丝连之意,是爹当初大意,就不应该让她冒险嫁入潜邸。然而我不这么做,又如何为自己争取时间?阿晚从小在吴郡长大,没有见识过京城的尔虞我诈,一旦爹有个三长两短,她将如何面对?”

霍长青双手扶在刀上,咬牙道:“父亲放心,他要是再敢打阿晚的主意,我就”

“不可胡来!”陆扬严厉地瞪了儿子一眼,道,“他是太子,是储君,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天下又将是一片腥风血雨!这样以暴制暴的手段,和当年顾家军又有什么区别?!”

“爹……”霍长青见陆扬起了怒意,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嘟囔道,“他把阿晚送进大牢都干得出来,您还这么维护他……”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陆扬道,“你爹我图的,无非是天下苍生的太平,爹并不留恋什么功名富贵。所以,你也记住,那些殃及国本的事情,万万不能做。”

陆晚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屋内每一句话都重重地砸在心尖上。

她想起萧令那张时而淡漠时而温柔的脸。

他说:“你没事就好。”

他又说:“我只是想确定你父亲的立场,可是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更没想过要你的命!”

他还说:“阿晚。我没有想要休掉你,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辈子。”

她并不是没有动过心,只是在他一次次的猜疑中死了心。

可事到如今,她与他之间,竟然真的隔着如此深的仇恨。

陆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房间,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脑子里时时刻刻回响着父亲与哥哥的话语,泪水一点点掉下来。

陆晚呆呆地站在窗前,只感觉胸口沉重得近乎窒息,而夜色黑得无边无际,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深渊。

中秋刚刚过去,夜晚的风有些凉,吹在身上竟然让人打了个冷颤。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清冷香气。

陆晚茫然转身,那人穿着月白色常服,身材挺拔,面容清隽,静静地注视着她。

烛火跳跃中,那双幽深的眸子,有点点暖意浮现,如同一个晚归的丈夫,充满怜惜地看着等待自己回来的妻子。

她站在窗前,他站在屋中央,两个人面对面,相顾无言。

第278章 十里红妆娶你为妻

看到他,惊恐、忧虑、酸楚,所有的复杂情绪齐齐涌上来,陆晚忽然克制不住,眼泪茫然地滚落下来。

“怎么了?”萧令伸手扶住她的双肩,有些紧张:“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太后……”

陆晚摇摇头,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然而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收不住,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身子抖个不停。

见她这副模样,萧令情不自禁地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柔声道:“阿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的胸膛温暖又坚实,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冷香气,他的声音温柔又沉稳,仿佛静谧夜空下的月光,缓缓流过心田。

陆晚下意识地伸手回抱住他,将头轻轻埋在他怀里,却是依然不说话。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道:“你不问问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陆晚猛然惊醒。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不是听到了父亲的那些话?!

她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喃喃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朝堂最近不太平。”萧令有意将乐康的事情瞒住,“你知道,我最近提拔了不少你父亲的学生,裴家必然避免不了针锋相对。”

“那些个尾大不掉的三朝元老,自恃是先帝功臣,倚老卖老,多有掣肘朝政。”提及朝堂上的事,他声音冷了几分,“这次借着启用寒门的理由,正好将这些光吃饭不干活的老东西一并除去。”

陆晚默不作声。

他伸出手指替她擦拭掉眼角泪水,放柔了声音道:“上次原本是特意来看你。结果……”

顿了顿,他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今天朝堂上出了一些事,我内心烦忧,不知道如何排解,就想到了你。本来是打算悄悄看你一眼就走,谁知道你竟然站在窗口哭……傻丫头,也不知道关个窗,站在风口哭,不知道会生病吗?”

听见他关心的话语,再对上他满是疼惜的眼神,陆晚才确定他真的没有听到那场谈话。

一颗心放松下来,眼泪更加掉得厉害。

萧令说得漫不经心,然而内心早就波涛汹涌。朝廷上的尔虞我诈让他心烦意乱,而感情上的牵肠挂肚更让他坐立难安。

他每天晚上都会站在皇宫的最高处,遥遥望着她这边的方向,担心与思念时刻都在煎熬着他。

太后的手段他早就知道,乐康尚且为公主,太后都敢下如此狠毒的手,要是哪天对陆晚起了心思……想到这点他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种无边的恐慌与无法言说的爱意,让他辗转难眠,只有亲眼看到她好好的,他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他下颌抵在她头顶,双臂加重了力道,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陆晚把脸蛋再次埋进他怀里,小声地啜泣着。

胸口的衣袍早就被眼泪浸染,濡湿一片,他只当陆晚是伤心自己当初无情的休书,心口痛得无以复加,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他轻轻闭上眼,低声道:“阿晚,你给我一年时间好不好??”

他从来没有如此的坚定过,哪怕是当初为了庇护哥哥,为了顾家翻案,他都没有想过要登上那权力的最高峰。

然而现在,他不可能再退了。

因为他想拥有她。

搂着他腰的双手放松了一些,陆晚抬起头来看他。

萧令捧起她的脸,道:“阿晚,给我些时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等完成了那些事,我一定”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许诺一般,郑重地道:

“十里红妆,娶你为妻。”

陆晚骤然瞪大了眼。

萧令叹了口气,有些自责地道:“怪我,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伤心……”

她鼻尖有些微红,而那张脸却依然苍白,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眸里一片茫然,长长的睫毛上还有晶莹泪珠,如同在狂风暴雨中强撑的兰花,娇弱又坚强。

风从窗口吹进来,陆晚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迷迷糊糊的脑子似乎被这冷风吹醒,猛然欲去推开他。

然而搂着她的人不肯松开,反而用力一带,就再次将她带入怀里。

“你到底怎么了?”萧令终于发现陆晚的异样,心思细腻的他,将她脸上那极力掩饰的恐慌尽收眼底。

“我没事。”陆晚终于开口,声音却仍是带着哭腔,“殿下还不回宫吗?”

“你不想看到我?”

“不想。”陆晚强压下心头的被挑拨起的情愫,“我与太子殿下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是吗?那你刚刚为何抱着我不肯松手?”萧令扬起嘴角,脸上闪过一丝少见的孩子气。

陆晚脸一红,怒道:“谁抱你了?分明是你……是你……”

萧令挑眉,笑问:“是我怎么了?”

迎上他的笑脸,陆晚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他长得是真好看,俊秀的线条,干净的眉眼,宫里都说他极像顾皇后,然而这样的一张脸上总是带着几分清冷,再加上骨子里与天俱来的强势,让人无法亲近无法信任。

原来他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只有这样纯净明朗的笑容,才配得上这样一张脸啊。

萧令对自己的长相向来很有自信,但他并未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看她微微失神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地捉住了她手指,存心戏弄道:“都移不开眼了,还嘴硬说不想?”

“你……”陆晚恼极,一手甩开他,恨恨地转过身去,“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有损声誉,还请太子殿下回宫去。”

“阿晚。”萧令将她身子扳转过来,低低问道:“你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吗?提笔时想她写的字,吃饭时想她做的汤,睡觉时想她在身旁……”

陆晚扭过头,刻意不去看他突然变得炽热的眼神。

“你知道吗?把你送进刑部大牢,我几天几夜都没睡着,我坐在湖边,看着你曾经住过的房子,无时无刻都有一种冲动,想去跟你道歉,跟你说我做错了,想对你说即使是你真的有错,我也不想计较,只想你陪在身边,我这人真是矛盾,对不对?”

第279章 情动

“宫里出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想到你会被牵连,我就无法再安下心来。”他将她双手握在胸口,“你知道吗,我当时就想,如果谁敢伤害你分毫,我定然会不顾一切让他们血债血偿……”

陆晚垂下眼睫,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情绪。

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在这种时候,她已经知道了这么天大的一个秘密的时候。

尤其是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被他伪装的情意欺骗过,被他毫不心软的利用过,陆晚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他的话。

可是此时此刻,迎上他真挚的眼神,陆晚只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堵着,沉闷得难以呼吸。

不知道是赌气还是逃避,她狠下心道:“是你把我送进大牢,也是你亲笔写下休书。你我已经再无瓜葛,所以,我不想听见这些,你脑子里想什么,我也不想关心。”

“我们各有各的路,你是太子殿下,是将来的君王,是要留名青史的人物,你会有三宫六院,会有无数个女人,以后你会忘记今天所说的话,也会忘记今天站在你面前的人……”

“是吗?”萧令定定地盯着她,“谁有无数个女人了?我”

将薄怒压下,他道:“我没有。我与裴嘉月连交杯酒都没喝过,我知道自己对不起她,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那我就会对不起你。”

陆晚愣住。

突然明白了裴嘉月为何对自己如此深的恨意。

新婚丈夫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让她独守空房,比起感情上的嫉妒,尊严上的羞辱更让人忍不了。

想到裴嘉月最后还为自己丢掉了性命,陆晚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不……”摇了摇头,她黯然道:“就算没有这些,我们也终究不是一路人。你走的路和我相反,我们之间远比你想得还要遥不可及,天上地下,飞鸟和鱼,我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我。总有一天你会……”

话未说完,已经被人狠狠封住双唇。

她被抵在墙壁,他的双臂禁锢着她不能动弹。

仿佛这近两个月的时间内,所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恋都凝结在这一刻,他含住她的唇瓣,几近失控地索取碾磨。

萧令向来习惯克制,任何时候都不喜欢将情绪外露,然而一旦遇上她,所有的冷静顷刻之间就灰飞烟灭。

陆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子里意识开始模糊。朦朦胧胧之间,几乎是本能反应,毫无意识地就学着他的方式含住了他的唇。

他的唇角微凉,带着清浅的甜味,如同刚刚冰镇过的红豆汤,让人忍不住就轻轻吮了上去。

对于陆晚的回应,萧令愣了一瞬,继而有些惊喜。反应过来之后,他一把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身上带着海棠的清甜香味,纤细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使他的气息开始紊乱,灼热的吻和着砰砰地心跳声,如同初绽的花朵遇雪逢春,向着绵绵细雨诉说着无穷无尽的渴望。

灯芯突然爆了一个灯花,火苗闪烁之下,她的脸颊蒙上了一层红晕,如同刚刚酿好的桃花酒,让人为之沉醉。

而她无师自通的回应更是给了萧令莫大的鼓舞,他浓烈的亲吻渐渐往下,顺着她娇艳的红唇,到如玉的下巴,再到纤细的脖子。

封存的情感冲破牢笼,萧令喘了一口气,嗓音低哑而温柔:“阿晚,我喜欢你。想跟你一生一世,想和你生个孩子,好不好?”

“……”

陆晚猛然惊醒,自己都在干什么!

疯了吗?

她的父亲,亲手扳倒了他的母亲一族!

导致顾家被灭,皇后身死的不是别人,是她的父亲!

隔着这样血海深仇的两个人,一生一世?

恐怕明天就是她的死期!

陆晚挣扎着要推开他:“太子殿下!”

萧令握住她的手指,深深望进她眼底,看见那隐隐约约的慌乱,沉默许久,终究是轻轻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叹了口气道:“都是我不好。”

陆晚紧紧咬着唇,脸上潮红还未褪去。

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脸颊,萧令柔声道:“我要回去了。在宫里想见你没那么容易……你要是想我了,就去修政坊找谢幼亭,他会带你去见我。”

谢幼亭?

那折扇轻摇的狂放书生,竟然是萧令在宫外的耳目?

陆晚有些不寒而栗。

萧令看上去不问朝政,成功骗过了所有对手,包括她的父亲。

然而他的势力远比她看到的要深,谁又能保证,陆扬身边没有他的人?现在他是用尽心思要架空裴家,没有精力放在陆扬这边,等把裴家处理完,腾出手来给顾家翻案,到那时,陆扬又有多大概率能逃过?

眼眸落在她脖子上,他有些歉疚地替她拢了拢衣领,最后轻轻抱了她一下,眨眼之间,已经消失在窗外。

陆晚怔怔地靠在窗前,直到脸上的余热全部散去,才逐渐放松下来。

耳边响起他刚才说的话,想起自己情难自禁的回应,陆晚的脸又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门外有叩门声响起,是丫鬟绿蜡:“小姐,该洗漱歇息啦。”

陆晚这才想起,绿蜡本身就是萧令的侍女。

这到底是刻意安排还是巧合?

绿蜡已经端着铜盆进来,看见陆晚,先是眼露一丝吃惊,而后忽然掩口偷笑,道:“姑娘在想谁呢?”

看见这笑意,陆晚突然就有些生气:“你早就知道他会来是不是?”

绿蜡疑惑地看了看外头,茫然道:“谁?”

说着眼神落在陆晚领口处,一脸明了道:“难不成是……”

“好了。”陆晚把手伸进铜盆,洗了手,又接过湿巾擦了脸,绿蜡服侍完毕退了下去,她有些丧气地在铜镜前坐下,伸手去取发间的银簪。

一抬眼,便愣住了。

镜子里的女子粉面含春,双唇鲜艳欲滴,眼眸里是剪剪秋水。

这情动的样子,已经写在了脸上。

再往下一看,脖子上深深浅浅的红紫一片,是深吻过的痕迹。

“啪嗒”一声,陆晚手中的发簪就掉在了梳妆台上。

第280章 罚入掖庭

半夜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没一会儿便下起了暴雨。

陆晚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床幔,所有的事情走马观灯一般在脑海里轮回出现,直到四更天才昏昏沉沉睡去。

十里红妆。

大红的丝绸从长安街头,一直铺到了皇城门。那人站在白玉阶上,黑底红衣,充满了睥睨天下的凌云之态。

她身穿着凤冠霞帔,一步一步踩着石阶,面带微笑地向他走去。

那人伸出手,笑容和煦又温柔,尤其是那双凤眸,溢彩流光,好看得紧。

他的声音亦是格外深情:“阿晚,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她朝他笑,将手掌放在他手心里。然而刚刚碰到他的手指,胸口突然一痛。

她惊讶低头,就见一柄长剑刺进了自己心脏。他居高临下,双眸冷若寒冰:“你父亲害死我母后,如此血海深仇,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身后的红绸突然化为一条血路,铺天盖地的将她吞没

蚀骨焚心的疼痛袭来,陆晚猛然惊醒。

“小姐!”绿蜡一把拉开床帐,“您没事吧!?”

陆晚脸色惨白,捂着胸口道:“没事。”

“您这么出了那么多汗?”绿蜡担忧地探了探主子的额头,“您冷吗?”

“没事。”陆晚摇摇头,吩咐道,“去把那套荔枝红的长裙拿来。”

于是早饭的时候,陆扬看见女儿穿着将脖子包得严严实实的衣裙,眼下一片乌青,不由问道:“昨夜下了场大雨,是不是又踢被子着凉了?”

陆晚给他盛了一小碗米粥,嗔怪道:“爹爹老把阿晚当小孩子,这么大个人了谁睡觉还踢被子?”

陆扬满腹狐疑地扫视了一眼女儿,低头就着小菜喝粥。

今天不需要上朝,但是陆扬身为尚书令,要事缠身,自然还是要去宫里一趟。

临走时仍不放心地瞄了陆晚一眼,叮嘱道:“别乱走,等爹忙完这阵子,就带你去云遮寺转转。”

陆晚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心虚地拢紧了衣领,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

萧令心思深沉,父亲整天和他呆在一处,早晚有一天会让他发现端倪。

又想起临别时他的话来。

他说,十里红妆,娶她为妻。

还说,要是想见他了,就去找谢幼亭。

可如果等那一天真相来临,以萧令冷酷至极的手段,会怎么处置她?

陆晚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绿蜡忙拿了件披风罩在她身上,嘀咕道:“这天说变就变了,昨天夜里的雨可真大,外头的美人蕉折了不少。”

她叹息道:“可怜狂风暴雨的,也不知道王瑾小侯爷,是不是把乐康公主接回府去了。”

陆晚眼皮一跳:“宫里出什么事了?”

绿蜡愤愤不平地道:“还能有什么事,太后看公主不顺眼,把公主罚去掖庭洒扫了。”

陆晚愣住:“那可是大梁的公主!”

绿蜡哼了一声,“听穆冉说,好像是为了什么一封密信,说是乐康公主偷走了。可是眼下皇宫上下除了太子,谁还敢跟太后说半个不字?公主哪里敢去凤章宫偷太后的东西呢!”

密信……

乐康是站在萧令这边的。她若得了这封密信,肯定就会落入萧令手中。

陆晚扶着柱子,险些站不稳。

“小姐您怎么了?”绿蜡拿了手帕替她擦去额头的冷汗,“若是不舒服,我去叫郎中来看看?”

“不……”她猛然回过神来,“给我准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小姐……大人说了,让你好好呆在府中别出去。”

“快!”

马车飞快地从陆府驶出。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的大雨给空气中带来了丝丝凉意。天气一冷,酒肆里头喝酒的人便多了起来,说书先生趁着这个机会,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新得来的好故事。

陆晚久未出门,外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坐在马车内也多了几分好奇。

喧哗议论声中,她听到了无数人提到了有关乐康公主的流言。

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幸灾乐祸,更有人呸了一声,骂道:“活该!”

所有零碎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个消息,乐康公主乔庄成普通女子,半夜流连温香楼,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贼人盯上,当做花魁给掳了去。

陆晚一手按住车厢,低声叫道:“停车。”

马车停在了路边。

她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酒肆里的对话声。

有人神秘兮兮地道:“我看啊,公主这事怪异得很,你们听说没?太子准备削了裴家的侯位呢。”

也有人一脸茫然道:“裴家势大,太子要剪除对手,拿裴家开刀,这不是挺正常吗?”

“不是吧?还没继位就先和裴家翻脸了?太子手段这么强硬!?”

接着就有人嘘了一声,道:“你们知道吗?公主想嫁入定远侯府!老侯爷是什么人物?那可是有免死金牌的三朝元老哇!是先帝的大功臣!若是有了公主这条人脉,把老侯爷重新请出山,太子的位置可就坐稳了喽。”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太后与太子两个人在斗法啊?唉!公主夹在中间真可怜。可是话又说回来,楚王并没有夺嫡的心思啊。”

“谁知道呢。裴家势力这么大,楚王想不想当,还重要吗?”

“……”她无力地靠在车厢上,半天才缓过气来。

掖庭是宫里最冷清的所在,是惩罚犯错的妃子,宫女,皇子的地方。进了掖庭就是做杂役的,几乎没有出头之日。

换好宫女的衣服混了进来,陆晚才知道,眼前这位仪表堂堂的谢幼亭,竟然是如此神通广大。

他有自由出入皇宫的腰牌,甚至还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禁卫军身份。

谢幼亭大摇大摆地穿过庄严的宫殿,陆晚则谨慎地跟在他身后,努力装成一名低眉顺眼的小宫女。

掖庭宫冷冷清清,萧瑟秋风扫过,两旁的树木飒飒作响,枯黄的叶子在冷风中打着圈儿,挣扎一番,最后落在宫道上。

前庭有两名宫女手持着扫帚,正在缓缓扫着落叶。见有人走来,她们眼神呆滞地瞥了一眼,然后继续手中的动作。

陆晚叹了口气,还未抬步进入院子,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传来。

第281章 每天想你三千遍

“我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你是大梁最美丽的公主!你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

是王瑾!

昔日无忧无虑的少年,此刻趴在门上,双肩抖动得厉害,他哀求道:“乐康,让我看看你吧,我和爹娘都很担心你,他们都希望你好好的。”

门并没有打开。乐康公主依然不肯见他,她的声音听上去沙哑又苦涩:“你走吧。”

王瑾却自顾自地继续道:“让我看一看你,好不好?我爹说了,不管你犯下多大的错,他都可以用免死金牌保住你。还有我娘也说了,她说你送的青梅很好吃,还说等着你再去侯府的时候,她要教你做狮子头。她还跟我说,她很喜欢你……叫我让着你别惹你伤心,我娘说她很心疼你。乐康,你开门好不好?”

“我不值得你们一家人这么对待。”门内的声音陡然带了哭腔,她道:“你走吧,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不该拿你开玩笑。我再也不会去侯府缠着你了。”

王瑾无力地在门口蹲坐下来,他道:“你不缠着我了,那我缠着你行不行?”

作为定远侯府的小侯爷,王瑾除了不姓萧,实际上和皇子们没有任何区别。当初莫名其妙被乐康公主缠上,他是懊恼得直跺脚的。别人眼里长袖善舞的乐康,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泼皮无赖,比市井流氓还要流氓。

王瑾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子可以如此大胆。

她会故意借着给侯夫人送礼物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赖在他府上不走。

更可气的是,她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在他爹娘面前端庄得体,一对上他,就换了一副脸皮。

他被气得大嚷大叫,她就拿手帕捂着脸佯装哭泣,一边哭,一边搬出那套听得耳朵都起茧子的话语:“都是我都是我!是我情难自禁!那天晚上都是我自愿的!呜呜呜!”

他羞得满脸通红,她透过指尖投来得逞笑意,继续扮痴情公主:“我每天起床时想你一千遍,吃饭时想你一千遍,睡觉时想你九百九十九遍,来你家里还要再想你一遍!”

她的眼睛眨呀眨地:“我每天想你三千遍呢!”

一直自诩最能呵护美人的小侯爷王瑾,捶胸顿足仰天长啸:“天啊让我死了算了!”

他从未想过,要娶一个这样的女人为妻。

然而乐康却有的是手段,不知道怎么就收买了老侯爷与侯夫人的心。

王瑾说:“我娘已经向太后求情准许你出宫,太后要是不答应,我再去求太子放你出去。”他扶着门缓缓站起来,问道,“你可以见我一面吗?”

里面没有声音。

王瑾知道,这位赖皮的乐康公主,这一次是真的不再跟他开玩笑了。

他失魂落魄地出了院子,连旁边多站了两个人都没发觉。

直到王瑾已经走远,陆晚刚抬手准备敲门,门就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乐康公主站在门后,形容很是憔悴,脸上却带着淡淡笑意,招呼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怎么……公主!”

乐康身子忽然一歪,晕倒在了地上。

掐人中,把脉,又喂了一些热茶之后,虚弱的公主才悠悠醒转。

陆晚长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公主眼神飘向院中,突然笑道:“我真是羡慕你。”

乐康住在这里并没有贴身丫鬟服侍,陆晚执了水壶,将桌上的茶壶重新注入热水,又将茶盏细细洗净,这才抬头轻声道:“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天底下还有哪个女人能比你更尊贵呢?”

“谢幼亭可不是一般人,想不到太子竟然如此信任你,连自己的心腹都能交给你。”乐康忽然玩味道,“你悄悄来看我,以他心思之细密,不难猜出你的目的吧?”

她收起笑意:“你为了九华宫那封密信而来。”

陆晚故意忽略掉她无端的敌意,露出温柔微笑道:“我知道,那封密信并不在公主手里。我来这里,只是想看看公主罢了。”

乐康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密信?”

陆晚笑道:“如果公主真的偷走了太后的东西,恕我直言,以太后的手段,还能让公主活着?而且,那封密信是太后用来威胁我爹的。只有在她手里才有价值。在公主手中只能是废纸一张。再说了,如果真的在你手中,我还得感谢你呢没有这封密信,他们还能诬陷我爹吗?”

乐康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陆晚道:“这只是太子殿下计将就计,为了保护公主的一种手段罢了。”

“你怎么发现的?”乐康陡然有了几分戒备。

这骨子里的不信任,和萧令还真是如出一辙。

“刚刚替你把脉发现的。”

陆晚看着她脸上逐渐涌起的敌意,面色温和地道:“公主是服用了某种药物导致的身体虚弱。不过,得知你并不是像流言所说的那般受到折辱,我是真心松了一口气。只是可怜的王瑾……”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公主,你真是无情。”

乐康怔愣一瞬,继而嘲讽地笑了:“是。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无情。我从小长在这深宫之中,谁教过我什么是感情?没有。人和人之间,除了利益还有别的什么吗?我娘在深宫这么多年,从圣上那得到过什么?她被太后折磨致死,谁又曾为我娘出过一次头?什么是情义?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我知道这样做会伤害他,但是我有自己必须做的事。”乐康轻轻摇头,声音平静:“说到底,你们这些皇族之外的人,根本不会懂得皇族子女的悲哀。比起感情,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是活着。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谈别的。”

“不……”陆晚道:“我是说,公主你对自己太无情。”

乐康轻声笑了起来,她道:“陆晚,你知道我为什么羡慕你吗?”

陆晚摇头。

“我羡慕你可以这么单纯善良,羡慕你不用经历这些残酷无情的事,羡慕你有人明里暗里的保护,更羡慕你不用主动做什么,就能得到男人的感情。”

她眼眸黯然:“你看,就连向来冷漠无情的太子殿下,都能够对你拿出真心。或许别人不明白,而我却最是了解,像我们这种生于帝王家的孩子,能被我们信任的人,实在是不多。”

陆晚一时无言,沉默半晌,正待开口,忽然庭院外有人道:“赵太妃来了!”

第282章 内定的太子良娣

乐康冷笑:“你看,就算是躲在这掖庭宫,该来的还是会找上门来。”

院中,两位打扮光鲜亮丽的年轻女子,扶着一位老妇人走了进来。

正在低头洒扫的宫女连忙行礼:“给太妃请安。”

眼看人已经到了近前,乐康脸上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见过赵太妃。”

陆晚跟着规规矩矩地也福了一福。

作为先帝的妃子,能在这宫里留下并且活到这个岁数的,除了裴太后,就只有赵太妃了。

与裴太后张扬妖艳的妆容不同,赵太妃的打扮极为素净,深青色的衣裙,发髻上除了两根银簪别无其他,长脸方额,眉毛上挑,双眼细长,看人时眼神冷静又严肃。她昂然站在门口,顿时,整个偏院都肃穆了几分。

秋风卷起院中的枯叶,落在她脚下。赵太妃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乐康公主,最后眼神落在陆晚身上。

宫女都着统一衣裙,她只一眼便敏锐地发现,陆晚宫装裙里面的中衣领口,是比较贵重的面料。

赵太妃淡淡的笑,问乐康:“公主住在我这冷月宫也有些时日了,有客人来访,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乐康倒了茶恭敬端上,笑道:“这是东宫的宫女,太子打发来送了点茶叶,太妃要不要尝尝?”

“不必了。”赵太妃又把目光转到陆晚脸上,问身旁的两名女子道,“既是太子身边的人,阿秀阿清,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为首的俏丽女子满脸不快,气恼地瞪了陆晚一眼,对身后个子高挑的女子道,“杨秀姐姐,太子宫里不是只有一个叫赫连长安的女人吗?什么时候又有了别的宫女?”

杨秀!?

兵部尚书杨策的女儿,杨秀?

陆晚诧异抬头,杨秀也抬头看向她,随即笑着扯了扯同伴的衣袖,道:“阿清,太子宫里的事情,我们闺阁女子怎么能清楚。”

“姐姐你就是喜欢假清高装大度。”阿清冷哼道,“你要是能主动一点,说不定去年在鸿鹄书院,太子就选中你了呢!你说说,你比那个陆晚差在哪?”

陆晚愣了一瞬,便恍然大悟。

第一次见到杨秀,便是选晋王妃的时候,后来裴府举办红颜榜,她的表现也非常夺目。兵部尚书是明明白白站在太子这边的,现下萧令还没有太子妃,如此看来,眼前两位女子便是要入选东宫的了?

陆晚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又微微看了一眼面前两位女子。

杨秀的风采她是见过的,外刚内柔,文武双全,虽然舞刀弄剑不让须眉,然而言行举止却颇为娴静端庄。

这名叫阿清的女子,看上去年纪尚小,容貌却比杨秀更胜一筹,可惜眉眼之间锐气太盛。

见陆晚看过来,她撇撇嘴满是不屑道:“不过那个陆晚不还是被休了吗?想想也知道啦,太子怎么会让一个寒门女做妃子?祖上连三品京官都不是!”

“赵宛清!”杨秀忙提醒她,“莫要随便道人是非!”

这位叫赵宛清的女子道:“你这么个性子,就算是被太子选中,也是吃亏受苦的命。你不知道,多少女人打着太子殿下的主意呢,要不是我们家世好一点,早就被人挤下去啦!”

陆晚闻言有些错愕,不知道这赵宛清什么来头?这样的性格也敢送进宫里?还是往萧令身边送?难道她家人一点都不知道萧令那性格吗?

只是,这些跟她没什么关系,而且赵太妃看着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她来宫里是为了探个虚实,既然乐康手里没有密信,她也不想再惹别的麻烦上身。

她朝院子里瞄了瞄,不见谢幼亭的身影,估计是为了不让太妃发现,藏身屋檐了。

想到这里,陆晚微微屈膝,行礼准备告退。

“喂!”赵宛清忽然喝道,“谁让你走了?站住!”

陆晚在门口慢慢回转身子,有些无奈她做错什么了?不过是乐康公主随便编了一个东宫宫女的身份,这也能让人惦记上的?

想了想,本着与人为善的念头,陆晚仍是温和问道:“不知宛清姑娘有何吩咐?”

“放肆!”赵宛清斥责道,“我乃柱国公府的嫡小姐,是内定的太子良娣,我的名字也是你一个贱婢可以随便叫的?”

她用眼角斜睨着陆晚,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讥讽道:“这么不懂规矩的奴婢,没规没矩的,怎么进了东宫当差的?难怪太子殿下不愿意让宫女近身伺候,想来也是,要是我也受不了你们这些蠢货。”

柱国公府?

太子良娣?

陆晚只觉得头疼。

柱国公赵明德她听说过,是当年陪伴先帝亲征过的老人。圣上继位之后,这些老臣有的继续留在朝中,有的就自动请辞颐养天年了。

看来,萧令为了巩固权力,准备前朝后宫一把抓了?

不过也是,他要集中权力,要把以裴家为首的权臣彻底换掉,势必要扶持忠于自己的势力,而太子没有母族势力依靠,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培养自己的外戚集团。

既然是萧令的女人,陆晚就更不想招惹了。而且自己本就是乔庄成宫女进来的,所以,她对赵宛清屈膝福了一福,微笑道:“奴婢见过良娣。”

可是坏就坏在,这个笑容上面。

陆晚本就生得美,又有一股子俏生生的灵动,这展颜一笑,轻云敝月、流风回雪,让赵太妃都忍不住细瞧了一眼。

“这叫什么礼?”

赵宛清打定了注意要找陆晚的茬:“我是太子未来的良娣,也就是你的女主人,你还不给我跪下!”

这可就过分了。

陆晚朝院门外望了望,谢幼亭依然不见踪影,她也不好自己出宫。

而乐康公主捧着茶杯,正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陆晚轻轻呼出一口气,依然温和地道:“赵良娣的意思是,要我行跪拜大礼?”

“是又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这宫女平静的目光,赵宛清的眼皮忽然本能地跳了一下,然而想想自己的身份,她又毅然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第283章 三个巴掌

这嚣张跋扈的样子,要是换了别人可就直接翻脸了。

陆晚本着不可节外生枝的想法,强压下心里那句“我要是不呢”,微笑道:“等赵良娣大喜之日,东宫所有宫女,定然会向您行叩拜大礼。”

赵宛清得意一笑,“你知道就好!”

还未曾开口,就见杨秀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而赵太妃也咳嗽了一声。

她反应过来,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叩拜大礼是太子正妃才有的待遇,你这话是嘲讽我只是个良娣?”

“我可没这意思。”陆晚一脸无辜地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什么你啊我啊的!?有你这么对主子说话宫女?”赵宛清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陆晚,“你叫什么名字?”

作为第一个被内定为太子良娣的女人,赵宛清是非常有自信博得萧令欢心的,她不是要跟一个宫女吃醋,而是本着女主人教训奴婢的态度,认认真真地要给陆晚一个下马威。

太子身边留着一个这么好看的宫女,本就十分危险。而她要先下手为强,把那些不安分的狐媚子都处理干净,才能在东宫站稳脚跟!

所以,赵宛清打定主意,要给陆晚一点颜色瞧瞧。

“问你话呢,哑巴了?什么时候到太子身边伺候的?”

这是走不了了?

陆晚左等右等,也不见谢幼亭出现,只好应付道:“伺候倒说不上,只是做些粗活儿罢了。”

“粗活儿?”赵宛清冷笑一声,一把抓住陆晚的手,“那你便说说,都做了些什么粗活儿?啧啧,好一双纤纤玉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小姐呢!来人,给我把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婢绑起来!”

杨秀急忙阻拦:“宛清妹妹,这是太子身边的宫女,你不能……”

“宫女怎么了?”赵宛清道,“太子身边有这种狐媚子,迟早是个祸害,今儿先拖出去打了再说,回头我再亲自向太子殿下赔罪。”

立即有两个嬷嬷上来。

“你们谁敢!”陆晚抢先一步挡在了门口。

嬷嬷被她的气势震住,愣在原地。

赵宛清气得咬牙切齿:“小小宫女,还怕了她不成?”

陆晚道:“我只不过奉了太子之命,前来给公主送点东西,犯了那条宫规?做了什么错事?你凭什么对我动用私刑?赵良娣?”

她目光淡淡的,看向赵宛清:“我当是什么身份,不就是个良娣嘛。”

这话一出,赵太妃和赵宛清双双出声。

“不就是个良娣?”

“你再说一次!”

“不就是个良娣嘛?还是内定的??”陆晚这性子向来软中带倔,看起来软绵绵的好欺负,实际上犯起倔来脾气硬得很。

“柱国公当年伴随先帝征战疆场,是何等英勇的人物!我原以为,他的嫡亲孙女应该是位传奇女子呢!”丢下这几句话,陆晚不屑一笑,抬步就往外走。

“你放肆!”赵宛清终于忍不住,挥袖一掌扫了过来,“堂堂柱国公,岂是尔等贱婢能妄议的!”

“啪!”陆晚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接着凌厉掌风再次袭来,赵宛清准备打第二巴掌!

陆晚瞳孔猛然紧缩。

似乎每次进宫都逃不过被人欺负的霉运,就连国公爷的孙女也要对自己踩上一脚!

凭什么!?

衣袖翻转,她抬手就抓住了赵宛清的手腕。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这一次,却不是落在陆晚脸上。

“你打我?”赵宛清有些不可置信。

“打你又怎么了?”

陆晚扬眉:“这一巴掌,替老柱国打的,打你毁了国公府的一世英名!”

不等她反应过来,陆晚反手又是一耳光过去:“这一巴掌,替太子殿下打的,打你目无宫规滥用私刑!”

赵宛清尖声叫了起来。

当第三个响亮耳光落下的时候,陆晚终于露出淡淡笑意:“这一巴掌,我替自己打的。”

她拂了衣袖,面容平静:“我不管你是什么柱国公的嫡孙女,还是什么太子良娣,我只知道,你打我一巴掌,我就要还你三巴掌。”

“放肆!”赵太妃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掌拍在桌上,“来人,把她给我绑了!”

陆晚回头一看,本来冷清清的院子,忽然冲出来四个粗壮的婆子。

陆晚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

第二个念头就是:跑!

反正她现在是宫女的身份!至于接下来会怎么样……她管不着了。

一把推开赵宛清,就朝门外跑。

只是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陆晚正在气头上,伸手一把推开那人,急冲冲道:“让开!”

不料,身后忽然传来整齐声音:”给太子殿下请安!”

陆晚抬头,就对上那双深幽眼眸。

杨秀已经迎了出来,微微屈膝行礼。而陆晚则站在他面前,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萧令还穿着黑底红边的朝服,似乎是刚刚下朝,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陆晚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她来掖庭宫是冲着密信来的,自然是不想让萧令知道。

想到这里,刚刚涌上来的怒气又收了回去,这种时候,她实在是不想看见他。

“太子殿下!!”香风闪过,赵宛清扑了过来。

“殿下您要为我做主啊。”赵宛清抓住萧令衣袖,呜咽道,“这个贱婢她、她、她打我!”

她捂着红肿脸颊,任由泪珠儿从俏丽脸庞滚落,真真是好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然而,除了自己呜呜咽咽之外,周遭一点声音都没有。莫名其妙地,还有寒意席卷而来。

惊愕抬眼,就见萧令正看着自己。

那双好看的眼眸里,冷得如同数九寒冬的冰凌。

赵宛清被他盯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

“这宫女,是太子身边的?”

赵太妃是个沉得住气的,此时她才由乐康扶着,从屋内缓缓走了出来。

“阿清怎么说也是国公府长房嫡女,又是内定的太子良娣。”赵太妃刚刚的怒气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副讲道理摆事实的神情。

“这丫头是太子宫里的人没错吧?乐康?”她又问了一遍。

乐康看了一眼萧令,又看了一眼赵太妃,莞尔一笑:“是,就是太子殿下宫里的宫女。”

第284章 做一次迷惑男人的狐狸

赵太妃点点头,对萧令道:“一个小小宫女,竟然连着打了阿清三个耳光。闹这么一出,传出去让前朝那些言官知道了,丢的可是东宫的脸面。”

赵宛清附和道:“是啊!要是让我爷爷他老人家知道就更不好了,请殿下把这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

萧令本是面无表情,听到这里忽然轻笑,问道:“听上去,老柱国很是疼爱你这个嫡亲孙女??

赵宛清愣了愣,这才道:“他就我这么一个孙女,不疼我疼谁去?”

“老柱国戎马一生。”萧令点头淡淡道,“晚年只剩下你爹这么一个儿子,疼你也是应该的。”

听见这话,向来庄重肃穆的赵太妃忍不住湿了眼眶。

柱国公膝下有四儿,当年追随老柱国沙场厮杀,最后只剩下赵宛清父亲这一根独苗。也正是如此,她作为柱国公的女儿,在后宫并无所出却被封了太妃。

赵宛清并没有这么多伤感,她瞪了一眼陆晚:“这贱婢,出身不怎么样,脾气倒大得很。”

“没错。”萧令抬眸看向陆晚,点头称是:“脾气确实挺大。”

听见萧令同意自己的看法,赵宛清忍不住浮现一丝欣喜,还待继续,就见萧令摆了摆手:“今天她打了你,明天东宫就会被言官弹劾,后天老柱国就会伤心难过。这事啊……”

他眼神落在陆晚有些红肿的脸颊,凉凉地道:“的确要治罪。”

“殿下……”一直沉默的杨秀突然出声。

“殿下说得对!”赵宛清连忙打断道,“这等目中无人的贱婢,应当以忤逆罪直接杖毙!”

“殿下!”杨秀眼看着没人肯说出真相,连忙提醒道:“您还没有问问这位……”说到这里才想起不知道这宫女的名字,“这位宫女她还没说话呢!”

萧令似笑非笑道:“还用说吗?我都明白了。”

杨秀眉头一跳,正想说是赵宛清先出手打的人,却听见萧令又道:“夫妻一场,我还能不明白她?”

这话一出,院子里除了乐康,所有人都猛然抬头!

眼前这个宫女打扮的女人,竟然是曾经的晋王侧妃!

赵宛清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她……她、她是……她是陆晚!?”

可她不是被萧令休弃了么?

她这副模样来掖庭干什么?

冷冷笑了一声,萧令那双眼里没有半分感情,话语更是刺骨的冰冷:“来人,将她们二人带回东宫,孤要亲自审问!”

“是!”院外有人齐声应道,公孙仪和穆冉立即领命进来。

“太子殿下?”赵宛清有些懵了,不是要治陆晚的罪吗?怎么还要把自己带回去审问?

杨秀也有些怔愣,难道太子真的要认真把这场闹剧当做正经大事审问?

赵太妃最先反应过来:“这只是一件小事,用不着惊动东宫!”

“是吗?”一向冷淡的太子殿下,此时脸上有了几分戏谑笑意:“不好好审个是非曲直,怎么能让老柱国放心、让前朝言官放心?!”

衣袖一拂,他抬步出了院门:“传令柱国公赵明德、尚书令陆扬,让他们二人即刻过来东宫!”

这怎么行!

陆晚看看自己这一身宫女打扮,她偷偷进宫的,萧令把她爹叫来,准备干什么?!

不行!

陆晚提着裙子就跟了上去:“殿下!此事只是一个小小误会,不值得惊动老柱国扰了老人家的清静,请殿下收回成命,我愿意向赵良娣道歉!”

“请就请!”赵宛清却唯恐天下不乱,“谁稀罕你的道歉!!”

“你说什么?”萧令回头,问的却不是赵宛清,他眉头微皱地看着陆晚:“什么赵良娣?”

陆晚满脸疑惑:“你的良娣呀!”

“哦。”萧令又转头看向赵宛清,“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了良娣?”

“不是内定的良娣?”陆晚摸摸脸颊,朝赵宛清眨了眨眼,“那是什么?孺人?”

赵宛清不屑道:“我是国公府的长房嫡女!我爷爷是柱国公!良娣的位份是太后亲自拟定的!”

陆晚故作惊讶,看向萧令:“原来是太后拟定的啊?我还以为是太子殿下自己选呢!”

嘴角微勾,萧令脸上有一抹愉悦笑容浮现。

很好,这丫头总算有了点小狐狸的尾巴。

“就是太后定的怎么了!”赵宛清简直要气疯了,口不择言道,“孺人?我柱国公府的长房嫡女怎么会是孺人!!”

话音刚落,萧令淡淡的就接道:“不想做太子孺人?那就撤了待选资格吧。”

“……”

赵宛清瞪大眼睛,嘴巴惊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姓陆的女人轻飘飘的一句话,萧令竟然就要绝了自己入选东宫的路?!

“陆晚曾与我相处这么久,什么心眼什么脾气,我还不明白?她的确不算什么好脾气,也不懂什么规矩,但她何曾主动招惹过是非?”

赵宛清转惊讶为愤怒:“她打了我三个耳光啊!太子殿下,这样的女人最善于迷惑男人,您不要被她的伪装蒙蔽了!她就是嫉妒我成了东宫良娣!”

陆晚一听这两个字差点没笑出声,京城这些世家闺秀都这样喜欢嫁入皇室吗?

“嫉妒?”萧令好笑地看着赵宛清:“向来只有别人嫉妒她,从来没有她嫉妒别人。因为,除了她之外,你们任何女人我都没看上过一眼。”

众人目瞪口呆。

特别是陆晚,有种耳朵坏了的错觉:这话竟然是从萧令嘴里说出来的?!

他……该不会是看穿了她爹的秘密,所以再次用这种话蒙蔽她吧?

萧令现在监国理政,等于被皇帝授予了所有权力,再加上他最近雷厉风行的政治手腕,不少朝臣都敏锐地意识到了新太子绝非善类。

等他把皇权重捏在手里,就要开始清算旧案了。

而那时感情又算得上什么!?

陆晚浑身一激灵,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不要命的想法。

她要把不利于爹爹的证据全部销毁!

趁着萧令对自己放下了戒备,她要制造机会主动接近他!

“赵宛清啊……”陆晚目光轻轻瞥向萧令,“今天我还真要做一次迷惑男人的狐狸了!”

第285章 争风吃醋引发的血案

东宫的人都知道,身份特殊的赫连长安不是一名普通宫女。

比如她可以自由进入东宫的密室。

红衣窄袖,墨发高束,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大将风范。东宫的飞羽卫瞧着上头发号施令的女人,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样一位不让须眉的英气女子,竟然就这么败在了太子手下。

“张铭,命你带领十二人,埋伏在书房左侧。”

“是!”

“高盛,命你带领十八人,埋伏在后院假山。”

“是!”

“李成、何愿、命你二人守在前殿,不可轻举妄动。”

“是!”

“太子密令,若情况有变,即刻生擒柱国公。你们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了,都下去吧。”点名完毕,赫连长安起身,望着密室墙上的地图,嘴角浮起了一丝狡黠笑意。

听说那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陆晚,打了柱国公府的嫡孙女三个耳光。

然后柱国公赵明德与尚书令陆扬双双被请入东宫。

大梁的皇权一分为四。皇室宗亲不成气候,文武百官陷于内斗,外戚裴家大权独揽,剩下的就是这些世袭罔替的三朝元老。

萧令这是要拿不听话的柱国公杀鸡儆猴了。

柱国公府这个嫡孙女也是不长眼,搭着太后的势力这才得以内定为良娣。赵宛清来过东宫一次,无非就是敬献歌舞之类的,可惜的是萧令本就对女人没几分怜惜,再加上一心忙于朝中大事,哪里会给她好脸色?

赵宛清跪坐在地上抚琴的时候,萧令手上捧着一本书正在慢慢地翻看。

等一曲完毕,这才抬眸,嘴角带着微笑,吐出来的话语却是毫不留情:“就这琴技也敢来孤面前献曲?”

赵宛清的脸登时就通红一片,窘迫不已道:“殿下要是觉得我弹奏得不好,我再换一曲可好?”

“免了。”将书本合上,萧令拂袖起身,在经过赵宛清身边时,斜睨了美人一眼,道:“知道的是赵姑娘在抚琴,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东宫锯木头呢。”

说罢施施然出了门。

赫连长安当时就在房内站着,听见这话没忍住,“噗”地一下笑了出声。

而恼羞成怒的赵宛清,见一个打扮不伦不类的宫女都敢嘲笑自己,伸手一个巴掌就挥了过去:“贱婢你敢!”

常年习武的赫连长安岂能吃这个亏?

乌发一甩,伸手就擒住了赵宛清双臂,一个过肩摔,便将她掀翻在地。

赫连长安从没把自己当宫女,对太子殿下都没给过几分好脸色,更何况区区一个不受待见的良娣?

赵宛清被摔了个狗吃屎,咬着牙还没痛哭出声,赫连长安抬腿便压住了她后背,冷笑问道:“还敢不敢打姑奶奶?”

赫连长安是锱铢必较的性子。

敌人打我一掌,我再回敬三掌?不不不,这不是她的方式。她更喜欢在敌人伸手的那一刹那,就将敌人果断按在地上摩擦至死。

得罪了柱国公府的嫡孙女,她不是没有担心的,然而万万没想到,这次赵宛清竟然又撞了上来。

只是这次闹到了前朝,还能收手吗?

老柱国赵明德很快就进了宫。

虽然已经是古稀之年,然而身子骨依然健朗,大步而来,两袖生风,俨然一股子沙场点兵的气势。

陆扬则早就坐在右下方的位置,仿佛老僧入定,面色平静,波澜不惊。

“老夫我是个粗人,只知道舞刀弄枪。陆扬你听着,咬文爵字我不如你,快意恩仇你不如我。你女儿打了我孙女的脸,就是打了老夫我的脸。”老柱国一脸怒气,“此事老夫必须要讨个说法!”

萧令靠在椅背上,闻言微微皱眉:“柱国公要怎么个说法?”

老柱国瞪了一眼陆扬,“老夫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既然敢打人,就要敢承担后果。当年老夫治军立下的一条规矩,凡打架斗殴者,惩以二十军棍”

“老柱国此言差矣!”话未说完,陆扬淡淡地打断道,“柱国公不问曲直,这是以权势压人。”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柱国怒道,“老夫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才决定私下处理!”

柱国公是真正的凭军功厮杀出来的地位,历经三朝一直备受尊敬,向来看不起又酸又腐的文人。

他盯着陆晚,不容置疑道:“犯了罪就该认罚,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

柱国公这一句话落地有声,上头萧令听了,顿时眉目一冷。

“老柱国。”他提醒道,“赵宛清有错在先。”

有错就该被打三个耳光?

还被太子专门请进东宫!

为国杀敌戎马一生的老柱国,竟然连孙女都护不住?!

人人都知道陆扬最近深得太子信任,他今天要是让步,明天立马整个朝堂都知道,柱国公府势力渐微不复当年!

所以,老柱国看似蛮不讲理的背后,却是一份艰难苦心。

他用力维护的,不仅仅是赵宛清的良娣身份,还是整个柱国公府的面子和未来!

老柱国对太子殿下的话语充耳不闻,一脸怒容地道:“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慢着!”脸色陡然一沉,萧令盯着柱国公,眼神凌厉得如同刀锋:“既然如此,孤也不客气了。”

衣袖一伸,他将陆晚挡在身后:“来人!”

“是!”

外头有人齐声应道,立即有几十名侍卫鱼贯而入。

“这?!”老柱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太子这是准备干嘛?

陆晚也一脸惊愕,眼睁睁地看着几十名侍卫将老柱国团团围住,这才反应过来:萧令这是借题发挥,趁此机会没收老柱国的权力!

只是这一招,实在是危险至极。

与裴家这样依靠皇帝的外戚不同,老柱国是实打实的三朝元老。这一招若是成了,则让那些尾大不掉的老功臣心服口服;可若是失败……太子之位也别想保住了。

关键是……这事是她和父亲也参与其中。

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眼神复杂地看向萧令。

本就清冷淡漠的他,此刻下颌紧绷,双眸微眯,那睥睨天下的气势,仿佛早就刻在骨子里一般浑然天成。

他冷声道:“老柱国居功自傲,忤逆东宫,按罪当诛。然念其于国有功,特免去死罪。罚十年俸禄,并削去世袭封荫,以示惩戒!”

言罢,挽袖提笔,素白的宣纸上落下令人胆寒的三个黑字:夺爵令。

片刻之后,萧令搁笔,抬头扫视了一眼鸦雀无声的众人:“交由尚书省立即执行。”

老柱国猛然惊醒:新太子要对所有公侯下手了!

他怎么敢?!

他还只是太子!还未继承大统!

然而一看到周围满身杀气的侍卫,久经沙场的老柱国明白,太子此举没留任何退路。

自己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恐怕接下来的只有一条死路。

一阵血气冲上头顶,老柱国“啊”的一声,晕倒在地。

第286章 你这个禽兽!

柱国公被人抬了下去,陆扬也起身拱手行礼告退,末了看一眼陆晚转身就朝外走。

陆晚跟在父亲身后,正盘算着如何搪塞过去,却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乐康有东西要送你,你进来看看。”

萧令站在廊下,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也不待她回答,便又进了殿内。

陆晚听他提及乐康,本就悬着的心复又砰砰跳了起来,她朝一脸狐疑的陆扬微一点头,便提着裙子折返回去。

送她东西?

乐康看破了她的秘密,她看破了乐康的计谋,两个人各怀鬼胎,能有什么东西要送?难不成,萧令怀疑自己此番入宫的目的了?

刚刚推开门,脚步还未站定,门已经被迅速掩上。她还未反应过来,熟悉的气息逼近,萧令问道:“你去掖庭所为何事?”

陆晚心头“哐当”一下,抬头看向他。

他双手撑在她头顶,表情淡淡地看不见喜怒。

陆晚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听说公主不愿见王瑾,便来帮他问问怎么回事……”

“就只为了这事?”声音又冷了几分。

“是……啊。”陆晚点头,看见面前这人眼眸陡然蒙上一层冰凌,旋即又摇摇头。

“我听说了公主的事情,很为她担心,所以……”陆晚一边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斟酌着如何自圆其说。

萧令是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而且他已经知道了霍长青的真实身份,难免不对父亲起了疑心。这个时候她乔庄成宫女贸然入宫,只要稍一深思,便能看穿她的目的。

果然,萧令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他眯起眼睛,冷淡的眼神在她脸上轻轻飘过,最后定定地望进她的眸子里。

她有一双好看的杏眼,笑起来弯弯的如同月牙,而那瞳孔里面流动的光彩,明净得如同清水映梨花。

她仍在自顾自地道:“你知道吗?王瑾在公主门外说了很多话,可是公主不知为何铁了心不肯见他。他走的时候失魂落魄的,难过得眼圈都红了!”

“就这些?”他低头打断她,鼻尖快要挨着她的额头。

“不是!”陆晚一愣,猛然对上他欺近的脸庞,下意识地就往后缩了一下。

“我以为……”他轻笑,眼眸里冰凉一片,似乎早就有所预料,“所以你来掖庭宫,只为了关心公主?”

“当然不是!!”陆晚感觉到这人的情绪变化,心中大急,脱口而出:“我其实是为了来看你的!”

“来看我?”语气莫名一软,萧令微微蹙眉看着她。

要说他没有疑心是不可能的。

霍长青的身份摆在那里,陆扬肯定有所图谋,只是面对陆晚这样心思纯真的人,他无法再一次的狠下心来去怀疑她。

他情绪转变太快,陆晚心里装着秘密,语调越发谨慎了起来,听上去似乎是害羞又不安:“你说了,让我想你的时候就去找谢幼亭,你还说他会带我进宫……”

她垂眸看向地面,两颊陡然升起两朵红晕,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想你了。”

萧令心口猛然一震。

她说什么??

她混进宫里,为的是来看他一眼?

乐康擅作主张设计了一场苦情戏,为的就是试探陆扬引蛇出洞。只是,陆扬并未任何异常,每天一如往常地处理公务,言行举止毫无任何破绽。

除了陆晚出现在掖庭宫。

然而她说她想见他。

胸口有止不住的欣喜往外涌,连带深幽眼眸都亮了亮,感觉得到自己的变化,他微咳了一声,再开口仍是淡淡地:“为什么要自己进宫来?我随时可以出去。”

那人抬起杏眼,波光粼粼地看他:“太子殿下现在忙着监理国政,我怎么能为这种小事情打扰你呢?”

萧令沉默,静静地盯着她。

陆晚与他对望,心底是无边无际的忐忑。

四周悄无声息,男人心思莫测。

少女忽然踮起脚,一口印在了男人唇上。

萧令猛然瞪大了眼。

她独有的清甜香气,瞬间染在了他的唇上。

而始作俑者就这么亲了一下,然后就一脸纯真地看着他。明净的眼眸里,一点情/欲都没有。

萧令回过神来,双臂收紧,猛然将人带入胸膛。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低头看她,声音有些薄怒。

“知道。”她眨眨眼,“亲你。”

“……”

身为太子殿下,竟然红了脸。

萧令微咳一声,正想维护一下体面,怀里这人忽然双手一伸,攀着他的脖子,深吻了上来。

陆晚有限的亲吻经验,都是跟萧令学的。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有天会招架不住。

轻柔而缠绵,在他的唇齿之间流连忘返。一阵颤栗的感觉从脊柱蔓延开来,萧令轻轻喘息了一声,伸手一把扣她入怀,深深吻了下去。

这一次,他的唇滚烫炙热,不再像以往那么微凉,情绪更不像以往那么复杂。陆晚被他紧紧搂住,后背抵在墙上,双手仍攀在他双肩,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就回应着他。而萧令双手越发用力抱紧了她,隔着衣裙,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彼此的狂乱的心跳。

过了好久,陆晚就快喘不上气的时候,他忽然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殿下?!”感觉到他的失控,陆晚浑身一颤,抓住了他的手。

他转身将她放在床上,眼里似乎盛满了一池秋水,一望无际全是柔情和渴望。

他欺身上来,将她手腕扣在头顶,声音低哑:“我想要你。”

“我……”陆晚还没说出口的话,被人封在了喉咙。

指尖顺着腰际蜿蜒而至,细细地摩挲着她的肌肤,他胸膛滚烫的温度传来,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栗。

黑色的朝服和红色的宫装交织在一起,两种颜色,一种渴望,缠绵辗转,最后散落在地上。

“唔……”陆晚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指,不知是羞还是怕,一个没忍住,泪水陡然滑出眼眶。

温热的液体打湿了脸庞,萧令诧异抬头,就看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

那双明净的杏眼里,满满的都是委屈的泪水。

心口揪紧,他猛然清醒。

以前他与她亲近,那是因为有名正言顺的身份。而现在,她是陆府的大家闺秀,他是东宫太子。他怎么可以如此鲁莽!?

心口涌起无限愧疚,他伸出手指一点点拭去她眼角泪水,柔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如此冲动。”

“阿晚。我等不及一年了。”他的指腹温柔地抚摸着她脸颊,“我想册封你为太子妃。”

美人在怀,男人踌躇满志。

监国这段时间以来,让他的驭下之术又上了一层楼不怕臣下有所图,求名的,赋予声名,求利的,诱以重利。别人如是,陆扬也不能例外。

他柔声道:“再等我半年,好不好?”

陆晚怔怔地看着他,内心五味杂陈:“他认真的?”

见她一脸不可思议,萧令叹息,声音低柔得如同呓语:“我以前不懂得照顾人,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萧令少有这样的神情,温柔得能化出水来。

陆晚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此番进宫的目的,收回神思,她扬头,脸上一片明媚笑意:“来不及啦!”

萧令全身猛然紧绷。

就听这人理直气壮地道:“这仇我已经记在账本上了!”

“你……”萧令失笑,翻身将她按倒,伸手就去挠她,“你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

陆晚抓着被子笑得打滚,“别,你快住手,我知道错了!求太子殿下饶命!”

“晚了!这仇我已经记下了!”

午后的微风吹过,将两人的笑声带出很远。

赫连长安气急败坏地冲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床上嬉闹的两人。

向来清冷的萧令,此刻衣袍半掩,胸膛正压着身下女子,而身下女子娇/喘微微,无处可逃。

“你你你你!”赫连长安怒目圆睁,“你这个禽兽!”

震惊!作者君竟然悄悄做这事……

古言界的翘楚、写手中的传奇、起点签约人气作家、粽子吃咸豆腐脑吃甜的异类、两岁能说话三岁能吃饭的魏九九——

昨天没有更新。

今天也没有更新。

真相揭秘!

她昨天,背着这一千多个读者(假装存在),竟然偷偷干了令人发指丧心病狂一件事!

就是。。。

你们准备好了吗?

说穿了,会不会掉粉?

以下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言又止的分割线……

————————————

她一个出生在外省打小就没见过面的堂弟,对,是堂弟,来寻亲认姐啦!

她很激动。

是的,从小就没见过但是都没能阻止亲情的脚步!

所以,她就决定了。

让堂弟请吃饭!

事实证明,一个出(扑)色(街)的写手,人生总是这么充满了传奇。。

因为。

见面了才发现。

这个继承了家族帅气与机智的少年,带来了他的!女!朋!友!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女孩子冲作者君甜甜地叫了一声:“姐——”

然后作者君就预感不妙了!

没错!

接下来在甜品店。

他们。

两个人。

一碗芋圆。

你一口我一口。

作者君蹭饭不成,就这样吃了饱饱的一份狗粮。。。

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呵呵!

接着,又有一双散发着恋爱酸臭味的年轻人向她走来了!!!

没错,是堂弟带来的!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堂弟,堂弟的女朋友,堂弟的同学,堂弟同学的女朋友!

作者君一只单身狗,怎么会怕了?

不,她没有!

她临危不惧,谈笑风声!

只是回来之后,觉得口里有点铁锈味。。。

因为!

说好的蹭饭,结果是作者君付的钱!

暴击伤害×4!

暴击伤害×8!

暴击伤害×99!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作者君倒地不起。

你们快点用票票砸一下她啊!(啪!不要脸!)

最后让我们说点正事……

就是……

明天我会更新!

第287章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夕阳斜照,秋风微凉。

陆晚靠在宫墙上,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巍峨的宫殿,捂着胸口长呼出一口气。

确认无人跟踪之后,方定下心来,抬起衣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才发现脸颊烫得惊人。她把冰凉的手背贴上去,试图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然而那场缠绵深吻却好似在心里生根发芽了一般,挥之不去。

绵延的宫道尽头,那人站在高高的宫城上目送她出宫。临风而立,衣袖飘飘。

四周寂静无人,只听道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她小心地卷起手掌心,将那串珊瑚珠紧紧地捏在手里,指腹在圆润的珠子上轻轻滑过,清凉之感传来,让她忍不住将珊瑚珠靠近了脸颊。

这串珠子,是小时候哥哥送她的。后来她把它送给了周子云。几经辗转,最后终于回到了她这里。

她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上面的凉意,却永远无法再触及那些记忆。

眼角有些痒,她伸手摸了摸,湿凉一片。

子云哥哥,你还好吗?

告诉我,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对的?

父亲是倾覆皇后的主要凶手,哥哥是当朝太子的敌对势力。

而最危险的是,父亲在做的却是辅佐太子的事。一边灭了他母舅一族,一边又辅佐他成为未来天子,暗中还培养了随时可以挟制帝王的军权。

她的爹爹,在走一条随时都会粉身碎骨的夜路。

她很清醒地知道,有朝一日等萧令知道真相,面临他们的,只有一条死路。

正因为如此,她才只能铤而走险。

她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稳。

将珊瑚珠小心地藏进衣袖中,她转过假山,背后有人脚步匆匆地追了上来。

是四个身材魁梧的侍卫。

“姑娘留步。”为首的那名紫衣侍卫傲然道,“太后口谕,请你即刻前往凤章宫。”

“太后?”陆晚心头一惊,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暗叫一声糟糕,环顾四周,心底越发觉得大事不妙。

这个位置,荒草丛生,假山林立,正是东宫势力范围之外,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要在此处对她动手,她压根来不及求救。

脚步一顿,陆晚也不再遮掩自己的身份,微笑道:“大人,我奉家父之命,前来给太子殿下送一份字帖,家父正在宫门外等着。”

侍卫垂着眼,脸色有几分僵硬:“还请姑娘识相一些,莫要冲撞了太后娘娘。”

“待我给爹爹传个信儿。”陆晚心知凶多吉少,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贱人!”赵宛清从假山后转出来,冲着她得意道,“陆扬不过一介书生,仗着有太子殿下撑腰,就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也不看看这宫里头,到底是谁说了算!”

她的身后,缓缓聚集了几个太监,手持长棍,看样子是早就等候多时。

陆晚一看这架势,杏眼忽然幽暗。

这女人……真是阴魂不散啊。不过想来也是,眼下父亲极得太子信任,门下的学生更是被破格提拔。陆家必然成了太后的眼中钉,而赵宛清只不过是被人当棋子使了而已。

赵宛清的目光悠悠地在陆晚身上转了一圈。陆晚一身宫女打扮,并无任何特殊,然而那俊俏灵秀的脸颊,却晕染着一层淡粉色的光华,目光再往下,停留在她的唇瓣,娇艳欲滴,犹如盛开的蔷薇。

看着面前女人光彩照人而不自知的样子,再想到在东宫自己的灰败,赵宛清的眼神,立即就冷如利箭,恨不得把面前这张狐媚子脸扎个通透。

不过那又怎么样,只要有太后支持,东宫太子妃的位置,轮不到别人!

这么一想,赵宛清心中勉强好受了一点,不阴不阳地道:“陆姑娘脸色不错啊,看来是得了太子殿下垂怜?只是这身行头有点跌份,不知道的以为是浣衣局下贱的奴才呢。”

身后奴才们窃笑。

陆晚面不改色,道:“赵姑娘好雅兴,不知道柱国公醒过来了没?老柱国戎马一生,现下该好好将养着才是。”

“用不着你假惺惺地关心。”赵宛清一掀眼皮,得意笑道,“我爷爷好着呢,太后驳回了太子的夺爵令,又另外下了一道懿旨,赏赐柱国公一万金不说,而且,我可以随时出入皇宫了呢!”

陆晚心头一跳,抬眸静静看着她。

“对了,太后还下了一道懿旨,是送给令尊的。”

赵宛清笑容更浓,继续道:“你打了我三个耳光,还害得我爷爷受了惊吓,我让你们父女受点儿罪,不过分吧?”

陆晚还是这么看着她,嘴角带着淡淡微笑,很平静地站在她面前。

赵宛清正想继续说下去,猛然对上她的双眼。

明明是清澈见底的眼神,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气。明亮的杏眼里,没有一丝一毫应该有的慌乱或者是愤怒,仿佛从未把对手放在眼里,风轻云淡中又带着一点儿怜悯。

赵宛清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待反应过来自己的畏惧之后,恼羞成怒的她陡然提高了音量:“太后口谕,要好好给这贱人长长规矩!你们还愣着干嘛?!这么多男人,还对付不了一个女人不成?”

“是啊,这么多男人,还对付不了一个女人吗?”陆晚抬头,对着假山轻笑,“霍将军,石头湿滑,这么坐着不会掉下来吗?”

赵宛清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高高耸立的假山上面,一袭青衣映入眼帘。

银色双刀插入石壁,那人按刀而坐,夕阳在他硬朗的五官上刻下深邃阴影,微风拂过,发丝和衣袖纹丝不动,仿若一尊沐浴着日月光辉的石像。

而那些准备抓人的侍卫和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他……”赵宛清脸色大变,“他是、楚王麾下的霍将军?!你……你们怎么认识的?陆晚!你好大的胆子,我要去禀报太后!”

陆晚仰起头,朝中假山上的哥哥微笑,道:“霍将军,她打了我一巴掌,还要把我抓起来呢……”

话未说完,霍长青突然扬手,双刀飞出,擦着赵宛清鼻尖而过,精准刺入她眼前的石壁,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第288章 宠妹狂魔 月票加更,感谢书友120424235404359

“你想干什么?!”赵宛清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吓得声音都变了,“这可是皇宫!”

“皇宫又怎样?”霍长青身子一飘,衣袍掠过假山,赵宛清只觉得眼前有青光晃过,随即啪啪两声,脸上被什么东西拍了两下,又冷又硬。

再睁眼就见那人已经站在了面前,寒光凛凛的刀锋贴着她的脸。

他挑眉道:“我要是想要你的命,谁又敢多说一个字?”

“啪啪啪!”

又是数声,地上躺着的侍卫太监们被刀背抽了一顿,清醒过来之后,还没爬起身,双腿又软了下去,惨叫连连:“将军饶命!!”

“小的再也不敢了!”

哀嚎声,求饶声,声声悦耳。

陆晚朝将军哥哥眨眨眼,很是“过意不去”地道:“……我已经还了她三巴掌。”

霍长青收起双刀,转头看向陆晚,笑容明亮,声音朗朗:“谁敢让你受伤,我就叫他死亡。”

言罢,他收起笑意,眼神冷嗖嗖地扫向跪在地上的人。

众人被他看得浑身一颤,自觉退避,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他抬步向前,在经过全身哆嗦的赵宛清时,突然朝身后陆晚哈哈笑道:“阿晚啊,你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会不会让人更加嫉妒你啊?”

陆晚浅笑不语,从跪成两排的队伍中间走过来,银红的裙摆飘飘,当看见赵宛清越发恶毒的眼神时,伸手摸了摸她被刀背拍得红肿的脸颊,叹息道:“可惜了这么美的一张脸,一天中竟挨了两顿打。所以啊,随随便便打人是不对的,得寸进尺是更不对的。”

指腹温暖,笑容温柔,然而却让赵宛清恨得几乎咬碎玉牙,可是又碍于霍长青的武功,只得恶狠狠地盯着陆晚一言不发。

陆晚却不再多计较,只是平静地道:“赵宛清,你记着勇者从来不跟弱者为敌。不是我怕你,而是我觉得争风吃醋的戏码,很无聊。”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她神态自若地穿过层叠假山,向着宫外而去。

直到那抹红色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满面狼狈的赵宛清才回过神来,手指紧紧捏着手帕,她怒斥道:“你们这群饭桶!你们可是太后身边的人!一个霍长青,就把你们吓成了这样!”

太监苦着脸,小声嘟囔道:“姑娘,谁嫌自己命长,敢跟天策十八郎过不去?”

赵宛清气得跺脚:“废物!你们是奉了太后口谕来抓人的!就这么让她大摇大摆地跑了?还不快去回禀太后!”

侍卫们摸摸红肿脸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终于小步向凤章宫方向跑去。

赵宛清指甲掐进肉里,眼底闪过一抹恶毒恨意。

“不过是一个穷书生的女儿,也敢跟公侯世家小姐争斗!我要让你看看什么叫权力!”

陆晚出了宫门,她越走越快,甚至提着裙子奔跑起来。

霍长青仿佛心有感应,忽然转身。

这个从小就远离故乡,以另外一个身份进入军营的年轻将军,凝视着自己的亲妹妹,欲言又止。

沉默一瞬之后,他忽然笑道:“差点忘了,楚王让我去校场训练呢,我先告辞了!”

“好。”

陆晚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身影,只觉得秋风越发的凉,却又越发的闷。

她很想亲口叫一声哥哥。

但是她又害怕极了。

霍长青的身份揭晓的那天,便是父亲牢狱之灾的那天。

世上最难过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明明近在眼前,却隔着千山万水。

手指悄悄摩挲着袖子里的珊瑚珠,沁人的凉意传来,如同一阵清风,似乎将心头的沉闷吹散了一些。

身后有人伸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

第289章 他的下半生和下半身

陆晚身子一僵,缓缓转头,就看见那双纯净得如同孩童般的眼眸。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璀璨灯火映在他的瞳孔,如同满天星光。

宫城巍峨,长街绵延。并肩而立的男女,目光望向远处。

夜风吹皱他衣袖,上面暗绣的竹纹翻起波浪,金丝银线的质地光彩流动,伴随着檐角叮叮当当的风铃声,让人不由自主地从纷乱的愁绪中安静下来。

直到陆府的马车来到跟前,萧肃这才吐出两个字:“无聊。”

陆晚掀帘的手一顿,回头道:“您说什么?”

楚王唇角微抿,毫不掩饰不悦的情绪,道:“争来争去,很无聊。”

陆晚愣了一愣,继而莞尔一笑:“我并没有和赵宛清争呢,她想做太子妃,并不妨碍我什么。”

她从未想过要和谁争风吃醋。

更何况,那个男人,是太子萧令。

“不是这个。”萧肃摇头,“我想回西凉。”

“我不喜欢长安。”

陆晚整个人都呆住了。

片刻之后,心念一转,这种时候,太后和萧令斗得如火如荼之际,楚王却一心想要重回疆场。

是福?

还是祸?

坐在车厢内的她,浑然不觉,远处一抹身影,在人群之中如影如魅,紧紧跟随。

马车刚刚离开喧哗闹市,突然有一群男子策马奔来。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纷纷让道,有来不及避让的摊贩瞬间被连人带物撞翻在地。

陆晚掀帘望了一眼,便皱了眉头。

衣着奢华,行为骄纵,于闹市策马狂奔,除了裴家不会有别人。

“周叔,改道绕行。”陆晚对车夫吩咐了一声。

话音刚落,“嘶”一声长鸣,数匹骏马如同从天而降,带动的疾风使得马车猛然震动了一下。

“砰!”陆晚的后脑勺撞在了车厢上。

“真是横行霸道……”揉了揉脑袋,抱怨话还没说完,后颈忽然一凉。

刀锋冷,杀气浓,命悬一线,陆晚立即屏住了呼吸。

那人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有些模糊,听上去怪异得很:“楚王、太子、甚至霍长青,都能被你迷惑?”

语调难辨喜怒,然而那刻意拖长的尾音,却有种恨之入骨的意味。

陆晚微愕转头,看见一张蒙着面巾的脸,目光如鹰,在幽暗的车厢内,如同两支锋芒毕露的利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不知为何,陆晚总觉得,这个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努力搜寻了很久,脑子里仍是想不起来。

无法确认对方身份,陆晚只得小心地道:“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普通女子?”他玩味一笑,手指顺着脖颈捏住陆晚下颌,“普通女子能游走在王侯将相之间?”

“别用这么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是萧家那个情种,对你这种小白兔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他的眼眸忽然一僵。

街上的红灯笼随风晃动,点点红光透过绿色窗纱,折射进车厢。

衣袍微冷,胯下微凉,一把匕首寒光闪现,不由分说地抵在男人最软弱的位置。

“兔子也有咬人的时候。”陆晚眼眸微沉,语调平静,“你可别再吓我。你的刀子一动,我最多就是个魂归西天,而我要是手一抖,你的下半生和下半身可都没指望了。”

刺客似乎愣了愣。

虽然看不清脸,但是陆晚始终不曾分心,一瞬也不肯错过他的神情。从她这里侧头看过去,刚好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巴,和衣领半开露出的锁骨。

那上面,浅浅的一点红褐色,似乎是一道长长疤痕。莫名其妙的,陆晚又觉得这个伤口,有点儿熟悉。

“你威胁我?”那人忽然冷冷笑了一声,手指不松反而越发用力,横在她脖子上的刀尖瞬间划破肌肤,温热的鲜血流出,在白色的衣领蔓延开来。

陆晚疼得眉头微皱,手指猛然用力,对着他胯下狠狠刺入!

“真有种!”

那人后腰一闪,顺手一捞,就扼住了她的手腕。而那把锋利异常的匕首来不及收手,直直地插进了车厢内壁。

谁知陆晚这一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被半途制住的她,重心不稳,顷刻间就朝后倒去。

那人衣袖一飞,忽然就将她一把捞住。

被一个陌生的男人以这种方式搂住,陆晚羞愤交加,猛力挣扎,然而女子力气本就微弱,她又没有习武的功底,这么挣扎推搡不过是徒劳。

那人扬起手中匕首,没有任何犹豫地,刺向了她的咽喉。

绝望袭来,陆晚陡然睁大了眼睛。

他眼眸冷厉,直直地射向她,通身散发着无边的戾气和狂躁。不同于普通刺客,这是属于死人堆里的那种杀气。

她就这么定定地盯着他,杏眼里通透见底,干净得如同一汪泉水,倒映着洁白梨花。

她没有挣扎更没有哀求,只是不肯移开自己的眼眸,仿佛是一只误入陷阱的小兽,静静地等待死神的来临。

他手指上的匕首,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这个女子,是不幸运的,又是幸运的。

上天似乎格外考验她,让她一次又一次经历生死较量。

而上天也似乎特别青睐她,总是能让她有惊无险。

就比如此刻。

他盯着她的杏眼片刻,手指突然便突然有些沉重。

感觉到他的犹疑,陆晚越加凝住了呼吸,后脑勺如同有密密麻麻的细针刺入,让她全身毛骨悚然。

作为年轻女子,比死亡更可怕的,那就是折辱。

压在脖子上的匕首只不过刚刚松了些力气,电光火石之间,陆晚猛然跃起。

只不过睫毛一颤的功夫,短刀已经向着男子胸口而去。

“嘶”

衣袍应声而裂。

鲜血溅向车厢。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震怒,一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迅速擒来。

他出手极快,带着凌厉的杀机与狠绝,快准狠地刺向陆晚。

这一刀,带着追魂夺命的愤怒。

陆晚身子一倾,往后仰去。

“砰!”一声巨响,车厢仿佛被巨大怪兽一把抓起,然后扬手摔在了地面,重重地弹跳了一下。

陆晚和刺客都有一瞬间的怔愣,旋即听见车外的马儿仰天长嘶一声,车厢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失去控制的骏马发足狂奔!

车厢内两个人神色微变,陆晚当机立断一把掀开车帘。

然而脖子一紧,已经被人锁住了咽喉。

那人望着身后疾速倒退的群山,露出狠毒笑意:“想逃?”

他手指收紧,陆晚呼吸越来越急促,恍恍惚惚之间就见眼前是万丈深渊。

风在耳边呼啸,山谷里飘荡着响亮的回声:

“这断肠崖,专门葬你这种不知死活的女人!”

第290章 色狼和妖女

沉寂的悬崖峭壁,被两道寒光划破。

陆晚猛然睁眼,看见无边夜色中,一前一后有两条人影飞跃而至,失重的感觉戛然而止。那两条人影双双出手,托住了她。

随即山谷上空回荡起两声怒喝:

“色狼!”

“妖女!”

风声骤起,树木萧萧,噼噼啪啪不过数声,两人如同云中飞燕,不过眨眼功夫,已经平稳落地。

只是陆晚还没来得及道谢,身后忽然一股旋风而至,她愕然回头,就见红光一闪,左边那人疾速一掌拍出。

紧接着后腰忽然被人一推,一条青色人影腾空而起,出手极快地接住了红衣人的袭击。

“啪!”

“啪啪!”

手臂发麻,掌声沉闷。

两个人内力颇为深厚,出手又狠厉迅速,两股强劲力量相撞,双双向后连退数步。乍一过招,较量的双方都愣了愣,旋即青影足尖一点,两道白光从腰间掠出,朝着红影眉心而去!

是双刀!

陆晚惊喜叫道:“霍将军!”

红影不甘落后,听风识力,一个侧翻灵巧躲开双刀。霍长青眼眸一闪,那红影已经飞窜而起,“砰”一声,先发制人地扑向了他的身子。

霍长青脸上浮现戏谑之色。

他自小习武,久经沙场,从未见过这种不入流的打法。

有趣!

成败往往一瞬间,正当他微愣之时,红影果断抬膝,对着他胯下部位,狠厉顶了下去!

伴随着凶狠动作的,还有那一句震耳欲聋的怒喝:“色狼!”

这声音,爽利又霸气。陆晚震了震,脱口而出:“赫连……长安?”

赫连长安回头,语调很不客气:“高手过招,你给我躲远点!”

被压在身下的霍长青低笑一声,双腿横扫过来。分心的赫连长安始料不及,只觉得后腰一软,砰地一下,自己已经倒在地上,而霍长青已经翻身而起,挺腰抬腿,压住了她的双腿。

他双手按住她掌心,俊朗眉目不怒自威:“说!你跟踪陆晚做什么?”

“我呸!你跟踪我们两个,还好意思问我?!”赫连长安双腿发力,砰砰两声,男人闷哼声起,同时女人也闷哼一声。

两个人身子绞在一起,手脚并用,翻滚挪腾,伴随着打斗的闷响,内力相搏,互不相让。

陆晚愣愣看了半晌,待猜到了真相之后,大声制止道:“别打了!你们都是为了救我而来的,对不对?何苦互相厮杀,让敌人看了笑话!”

厮杀的两个人互相对望一眼,一把推开了彼此,撩袍起身。

赫连长安没再和霍长青计较,将遗落在山林间的匕首还给陆晚,又从袖子里摸出药瓶,检查了陆晚脖子上的伤口。

伤口不深,只是割破一些皮肤。她掏出帕子将浅浅的血印细细擦拭掉,伸手往头上一抽,红绸一松,乌发如瀑布一般倾泻在肩头。

霍长青警惕又起,双手按刀,喝问道:“喂,你想干什么?!”

赫连长安侧头,瞪眼,“关你屁事!”

“……”

得,公主便是公主,就算是战败被俘、沦为宫女,也永远是不可一世的公主。

片刻之后,陆晚白皙的脖子上便绑着一条鲜艳的红绸。

上了马车,奔着城门而去。陆晚从赫连长安势不两立的眼神中,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萧令安排赫连长安保护陆晚回府,而霍长青也不放心陆晚遥遥跟着。赫连长安自然是不知道霍长青与陆晚的关系。因此被错认成色狼,两个人交手之际,让真正的刺客趁虚而入。

所以,那个刺客,到底是谁?

陆晚凝神细思,忽然想起,在自己初入皇宫,浣衣局当差的时候,曾经也遇到过刺客。

那夜,一身血气的刺客贸然闯入,那时候她虽然很怕自己被拖累,可是想着救人要紧,还是为他上了药。

忽然又想起,和萧令遭遇埋伏的时候,也曾经遇到过刺客。

她始终没有见过这个人的长相,也不曾听见过真切的声音。

记忆将这些往事重叠,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正心事重重,坐在车厢最远处的霍长青,突然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鼻息。

赫连长安怒道:“你”

还未说出口,陡然变了脸色。

“嘘……”霍长青压低声音,“有情况!”

夜空浓黑,月色淡白。

前方不远处,就是城门。

而他们的马车,停在了树林的阴影间。

没有风声,没有脚步声,更没有杀气。

只有一抹极其诡异的香气飘来。

陆晚瞳孔猛然一缩,这香气,她太熟悉了!

当时步青山步青云两个人利用这香气,几次三番要陷害她!自从这两人落网之后,她就很久没有再遇到过这种事了!

她有些惊讶,难道步青山背后,另有其人?

香气由淡转浓,慢慢地越来越缠绵媚惑。

紧接着有喧闹声响起。

车厢内三人面色皆是一震。

糟了!

远处城门上,有士兵列队而至,铁甲叩地,声声作响。

火把肆虐,将夜空染得一片血红。

三更鼓响,正是生死交界之时。

眼眸微凝,陆晚心念电转,已经明白,死劫逃脱,生劫不可避免。

如果不出意外,城门上的士兵,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半夜、深山、媚香,一男二女同车而乘,马上就会有人借个理由排查入城之人,他们三人的身份,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被俘公主,一个是西凉将军。

而背后牵连的关系,更是千丝万缕:朝臣、储君、皇室。

陆晚无声冷笑,好一出连环双雕计!

城门的官兵来势汹汹,火把通天,不断地呵斥着排队入城的人们长安作为皇城,多的是权臣贵戚,这些人喜欢游乐,经常出城狩猎,因此晚上只禁止出城,不禁止入城。

许多贵族子弟的车驾被拦在城外,忍不住吵嚷起来:“怎么回事!”

“是啊!凭什么不让进城!”

有士兵高声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宫中有人勾结江湖草寇,密谋进城行刺圣上,太后有旨,今夜入城人等,皆须逐一排查!”

密谋行刺皇帝!

第291章 脱光她的衣服

人群中一阵骚乱,有人大声问:“无凭无据的,如何知道谁是凶手?!”

士兵回道:“我们得到密报,刺客身上藏有密信!”

这是要搜身?!

陆晚摸摸脖子上的伤,原来刺杀只是个引子罢了!

霍长青身为楚王的人,与陆晚半夜幽会,这个事情,必然会在朝堂上掀起惊天波澜。

无论如何处置,萧令的太子地位都会动摇。

除非,有人道破真相霍长青与陆晚是亲兄妹!

陆晚静静听着车厢外的喧闹声,手心瞬间一片湿凉。

今晚的事情,是环环相扣一手安排的。

从她听到乐康的流言开始,就已经一步步滑入了陷阱。可当时的她、包括王瑾,甚至包括乐康本人,也未曾想到,这是一个多么精妙的计中计。

要熟悉乐康的性格,要懂得陆晚的弱点,要引发赵宛清的醋意,要能拿捏好萧令的情感,更要知道霍长青的秘密。

所有的一切布局,不能有丝毫差池,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此时此刻,要是从她身上搜出那串珠子,萧令会作何感想?

冷汗一点点地从后背冒出来。

眼看着搜查的士兵越来越近,陆晚想着父亲苦心经营的局势,刚为天下寒士争来的一席之地,即将就要毁于一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霍长青挡在她身前,低声道:“谁要是敢为难你,我保证打得他满地找牙!”

赫连长安持剑而立,已经摆好了开战的准备。

陆晚紧咬嘴唇,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把珊瑚珠的事情对霍长青说出来。

可是想到父亲目前的处境,她知道不能这样。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把大家都逼入绝境,这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有士兵列队而至。

喧闹的人群逐渐沉寂下来。

“搜!”

“过”

前方队伍越来越短,眼看就搜查到了面前。

“喂,车上什么人?怎么不下来?”

车厢内没人回答。

为首的官员露出傲慢神色,提高音量道:“本官奉太后之命,严查密谋刺杀的凶手,如有违抗者,一律当成帮凶处置!”

兵士们迅速操起长矛:“车上何人?速速下来!”

赫连长安和霍长青,凝神屏息,手指均按在了剑柄上。

千钧一发。

车厢内忽然传来款款有礼的声音:“对不住,让大人久等了。”

官员不耐烦道:“既然知道,还不快下车?磨磨唧唧做什么!”

车厢内又静了静,随即又是那温婉柔和的声音:“我乃一介女流,大半夜的在城门外被兵士搜身,传出去恐怕也不太好。大人,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官员掀了掀眼皮子,傲慢道:“在本官眼里,只有罪犯,没有男女。姑娘要是再不下车,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赫连长安闻言眉毛一挑,手中长剑就要去挑车帘子。

陆晚忙按住她,朝外面道:“大人请稍等。”

官员扬了扬下巴,搜查的士兵们便退后了一步。

一阵的声音响起,官兵们手持火把,等了片刻,还不见人出马车。

车厢内陆晚附在赫连长安耳旁,耳语了几句。

外面官员越发烦躁,一边抬头看看天上月亮,一边想着交差了去领赏银,手一挥就下了命令:“来人!给我上!”

“慢!”

一声娇喝,车帘猛然被掀开,一名女子探出头来。

细眉,杏眼,瓜子脸。

白皙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绸,在火把之下飞舞,仿佛一朵盛开在夜色中的曼陀罗花。

官员一愣,道:“来人,先搜她的身,然后在把她交由凤章宫发落!”

陆晚被“凤章宫”三个字惊得眼皮跳了跳,暗道太后果然神通广大。她无奈下了马车,语气温和地道:“不知大人贵姓?在何处高就?”

“步兵校尉,董秦川。”

原来是步兵营的人。

北军五营都由裴家掌管,裴延盛眼下虽然告假在家,但实际上盘根错节的权力仍然还握在手中。

尤其是卫戍京师的北军,调遣之权依然在他手里。

陆晚心了有了底,脸上仍是笑容依旧:“原来是董大人。容小女子再问一句,大人可有搜查文书?”

这话一出,本来就心怀不满的路人也纷纷附和起来:“是啊!没有文书,凭什么搜查咱们!”

“就是!大人您不拿出文书来,难以让我们信服!”

“够了!”董校尉怒斥一声,一挥手道:“来人,把太后亲笔的懿旨拿出来!”

上好蚕丝质地的明黄绫锦徐徐展开,董校尉冷哼一声:“看明白了没?”

陆晚双手接过,看了一遍之后,含笑不语。

董校尉见她慢腾腾地捏着懿旨不松手,眉心一跳,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陆晚脸色一变,扬起手中明黄绫锦,厉声喝道:“大胆逆贼!竟敢伪传懿旨!”

众人愣了愣。

她扬眉冷笑,“区区步兵校尉,竟敢凭着这种假冒伪劣的东西,在城门大肆搜查百姓?说!你居心何在?”

仿佛平地惊雷,众人纷纷炸开了锅。

“假传懿旨?!”

“这可是死罪啊!”

“大胆!”董校尉回过神来,暴怒道,“来人,把她抓起来!以密谋行刺之罪,交给太后处置!”

“谁敢!”陆晚扫了一圈蠢蠢欲动的士兵,笑容不变,“假传懿旨可是死罪,执行假命令之人,也以同罪论处。”

“区区宫婢,胡言乱语!”董校尉气极,“这懿旨可是太后亲自手写的!”

“哦?”陆晚闻言,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再次展开懿旨,细细瞧了一遍。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轻轻捏着懿旨的中间,再微微一用力,“呲啦”一声,蚕丝绫锦一分二位。

“你……你大胆!!”董校尉伸手拔剑,他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了,“你、你竟敢毁了太后的懿旨!来人,给我把她绑起来,随我入宫,给太后请罪!”

“呵。”陆晚转身,将撕碎的懿旨往他身上一扔,“大人您爱去就去吧,我对进宫没兴趣。”

“唰”

长剑出鞘,董校尉率先拦住陆晚,“你要是再敢抗旨不尊,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遵谁的旨?”陆晚侧目,冷笑道,“皇帝的旨意都要经过中书门下二省拟定呢,身为北军步兵校尉,这个道理都不懂?假传懿旨,愚弄百姓,大人还是先关心下自己的脑袋吧!”

“你……你……”董校尉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往头顶上冲,咬牙怒道:“抓住她!脱光她的衣服!给我仔细地搜!全身上下每一处都不能放过!”

兵士得令,不敢犹豫,抬步向前,举起武器对准了陆晚!

“哐当”

第292章 一脱成名

“哐当”

一柄长剑凌空飞了过来,带着满满的杀气和怒气,众人只感觉手上忽然一轻,再低头时,就见长矛已经齐齐被削为两截。

长剑掠过,剑气和血光纷乱交错,地上已经齐刷刷地掉了一排手指。

众人还来不及哭出声,就听见一个声音传来:

“刚刚说要脱衣服的是谁?”

这声音清冷疏离,带着几分阴沉怒意。

火把如同长龙从城门逶迤而出,两支骑着高头大马的队伍从天而降,马蹄声如擂鼓。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每个人的胸膛。

“咚!”又是一声。

铁甲叩地,黑甲红缨的东宫禁军齐齐下马,抱拳朗声道:“太子殿下!”

他勒住马,端坐在马背上,冷冷地看向董秦川。

月色和火光混合在一起,一冷一热,交织成一片朦胧光彩,洒在他黑底红边的衣袍上,如同天光乍破之际的七彩光芒。

董秦川接触到那淡漠的眼神,手指便颤了颤。然而一想到北军的地位,他就挺了挺背,十分敷衍地拱手道:“步兵校尉董秦川,参见太子殿下。”

穆冉将剑奉上,萧令接过,也不收入剑鞘,只将它寒光闪闪地横于马背上。

他手指轻轻叩在剑刃上,淡淡打量着马下的步兵校尉。

分明是平淡如常的神色,不知怎地,董秦川却越来越觉得后背发凉。

“刚刚是你说,要脱衣服?”萧令终于缓缓开了口。

“下官……”董秦川定了定神,“回禀太子殿下,有密探得到消息,宫内有人勾结江湖草寇,意图行刺圣上,下官奉太后懿旨,前来搜查入城人等!”

中气十足,有理有据。

“出入西城门的人这么多,怎么查出刺客?”

“刺客身上有密信。”

“谁告诉你密信一定在刺客身上?”

“殿下!密探便是如此禀报!”

“捉拿犯人之前首先要确认情报!如果刺客并不在西城门,而是在南城门,或者是东城门,一旦因为你的失职导致预判失败,整个步兵营甚至北军五营的脑袋,都要因你而被连累,你担当得起吗?!”

“确认无误!刺客身上确实携带了密谋信物……”

“董秦川!这等大事,你不禀报东宫、不上报朝廷,却擅自在城门大肆搜查,无端欺辱弱小女子,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圣上?”

“太子殿下!”董秦川被逼问得没有任何喘息机会,一阵头昏脑涨中,脱口而出道,“密信内容不可声张!更不能让东宫知道!”

“不能让我知道?你看过密信内容?”萧令反应迅速,不给董秦川任何犹疑时间。

董秦川面色惨白。

“宫中有人和江湖人士勾结,密谋行刺圣上,这种大事怎么不能让东宫知道?密信内容连区区步兵校尉都能知道,怎么东宫太子反而不知道?”

“下官并不清楚密信内容,一切谨遵太后懿旨办事。”董秦川见状,急忙搬出太后的权势,又怕这还够,连忙发誓道,“下官一片忠心,日月可表,天地可鉴!”

“董校尉果然忠心。”萧令点头,冷笑道,“孤作为一国太子,竟然都不能让你效忠。敢问董大人,你效忠的是谁?”

董秦川顿时脸色一片死灰。张了张嘴,还待解释,萧令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来人”他坐在马背上,挥剑直指马下之人,“给我把他的衣服脱了!仔细地搜!全身上下每一处都不能放过!”

“是!”

东宫禁军朗声应道。

“我……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们……”董秦川腿一软,急忙哭喊道,“我是步兵校尉,是戍卫京师的将官,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白花花的皮肉翻滚,禁军下手又快又狠,脱了官服脱长裤,脱了中衣脱里衣,董秦川双手捂着肥嘟嘟的大肚子,全身肥肉上下颤抖如同筛糠,哀嚎惨叫震透城门。

“不!”董秦川挣扎哭喊着,“北军五营有护城重任!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只听萧令淡淡道:“若身上搜不出证据,就剖开肚子,仔仔细细地搜。”

“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绝望和恐惧蔓延上来,董秦川连滚带爬,抱着萧令胯下的马儿不撒手。可太子殿下稳坐马背,手指漫不经心地抚着长剑,一点儿多余的眼神都不给自己。

作为一名朝廷命官,他可能会成为唯一一个因为脱衣服而青史留名的人。

羞辱和痛苦之下,董秦川大叫道:“下官冤枉啊!下官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捉拿一个叫陆晚的女子!下官没想到……”

萧令终于抬眸,脸上带着微笑。

那笑容淡漠又温柔,却让人觉得残忍得无以复加,仿佛手握人间生死的玉面罗刹。

董秦川头皮陡然发麻。

他抱着马蹄痛哭流涕:“求殿下饶命!”

萧令却调转马头,厉声喝令道:“拿下他!”

东宫禁卫立即扣住他双臂。

“把他绑起来,带入凤章宫!孤要去亲自给太后请罪!”

董秦川挣扎不已,哭嚎道:“我何罪之有!我只是奉命行事!”

“何罪之有?”萧令俯身,笑容阴冷,“刺客已经混入了景阳宫,而你却在西城门欺压弱女。这是什么罪?行刺圣上的密信内容,堂堂步兵营校尉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说,这是什么罪?”

董秦川瞬间就哭不出来了。

陆晚在旁边看着,心底忽然涌起无限恐惧,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萧令这种人,永远比表面上要阴狠无情得多。

太后敢捏造一出行刺的谣言,他就敢真的制造一出刺杀的真相。

事已至此,若是所谓的步兵校尉不交代清楚刺客和密信的事儿,太后手里的北军五营恐怕也保不住了……

而且……即使皇帝疑心,可所谓的“刺客”和“密信”,事先东宫根本不知情,又如何能有运筹帷幄的胜算?

陆晚悄悄转身,上了身后的马车。

董秦川眼看自己死到临头,无边的恨意席卷上来。

眼看着东宫禁卫拖着自己就要往城门走,他猛然惊醒!

这一败,就代表着,整个北军五营都要输掉了!

不!绝对不行!

董秦川脸色陡然狰狞起来。

萧令看得清楚,怒喝道:“带下去!”

董秦川埋头向前冲去

第293章 就地正法

太子你不是护着这个女人吗?那我就让你好好看看,这个女人是多么的不守妇道!

董秦川恶狠狠地冲向车厢:“太子殿下!您看清楚!这个放浪的女人,半夜在山上私会情郎!”

萧令惊愕抬头。还是那样清冷淡漠,只是这一瞬间,眼底全然是睥睨天下的锋芒。

几乎是出于直觉,陆晚确认,萧令这是真的怒了。

陆晚有些同情地看向董秦川。

可怜的棋子,他根本不知道,霍长青就是陆晚的哥哥。

可是萧令知道!

董秦川猛然一把扯开车帘。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名女子坐在车厢内,红衣如火,乌发披散在肩,英气的脸庞带着几分怒意,抬腿照着董秦川肥胖的肚子,狠狠就踹了下去:“哪里来的下流胚子!”

正是北戎公主,赫连长安。

董秦川顾不得自己的狼狈,他的手指紧紧抓着车厢:“不对!还有人呢!还有个男人!”

明明霍长青也在车内,为什么不见了?

久久不敢出声的人们终于哄堂大笑:“什么男人?董校尉莫不是被吓坏了脑子?”

萧令已是暴怒:“给我拿下!”

东宫禁军立即向前,不再顾及这位校尉的任何体面,提着他双脚就要拖走。

“不!”董秦川双手用力抓着车厢,怎么也不肯撒手,凄厉叫道,“霍长青!霍长青在马车上!刚刚还在的!”

“霍长青……”

哭喊声逐渐远去。

萧令一撩衣袍,翻身下马。

他穿过肃立在道路两旁的禁军,大步向着陆晚走来。火光映照着他俊秀的脸庞,长眉凤目分外和煦,眼眸里也多了几分暖意。

他走到陆晚面前,视线落在她脖子上那飞舞的红绸上。

陆晚摸了摸伤口,笑道:“没别的法子,只能随便包扎一下了,其实只是小伤口……”

她笑容清浅,他的眼眸却越发幽暗。

良久之后,他手指缠绕着那段红绸,轻声道:“不。”

陆晚不解地看他。

萧令静静凝视着她的眼。

“我……”他刚开口,忽然,尖细的通报声传来。

“太后驾到”

众人回头,便看见长长的仪仗从城门鱼贯而出,明亮的宫灯众星拱月一般,拥着太后的凤辇逶迤而来。

众人忙伏地叩拜,太后坐在轿辇上,斜斜扫了众人一眼,最后懒懒道:“太子可真是个情种,哀家在宫里忙着抓刺客,你倒好,在宫外忙着卿卿我我。”

她视线落在陆晚脸上,“动用这么多东宫禁卫,三更半夜扒光臣子衣服,成何体统?太子也不怕那帮言官笑话。”

萧令微一躬身,淡淡道:“孤正准备入宫请罪。”

“请罪?”

“是。”萧令微笑道,“孤身为东宫太子,疏于管教臣下,有愧于父皇重托,该向列祖列宗请罪。”

“好了,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董秦川好歹是步兵营校尉,你说扒衣服就扒衣服,让北军五营怎么看?”

“董秦川假传懿旨、私通刺客。”萧令拱手抬眸,“不知太后怎么看?”

裴太后最后一抹笑意僵在了脸上。

若是承认他假传懿旨,那么就等于眼睁睁地把董秦川送上死路,并且间接地失去对北军五营的控制权。

可若是不承认,就等于向所有人坦白,景阳宫的刺客是她一手安排。

挥出去的衣袖顿在空中,她盯着萧令看了半晌,才从牙齿里吐出三个字:“杖毙吧。”

董秦川在见到太后凤辇的那一刻,便以为是有救了,他本远远地趴在远处,听见太后这话,顿时连滚带爬扑了过来:“太后救我!”

“假传懿旨哀家倒不在意。”太后瞥一眼董秦川,语气平淡森冷,“你身为步兵校尉,本应该戍卫皇城安全,今夜皇宫闹出刺客,你却毫不知情,杖毙你冤枉了吗?”

话说着不轻不重,但是一个“毫不知情”,隐隐透着些许杀机。董秦川浑身一颤,连连以头叩地,哭求道:“太后,下官实在是没有料到……没有料到刺客会出现在圣上寝宫……”

“够了!”太后陡然一声厉喝,吓得董秦川又抖了抖。明亮宫灯照着她紫红色的唇,一开一合如同魅影,“董秦川擅离职守,护卫不力,导致刺客有机可乘来人,立即就地正法!”

陆晚微微吃惊,抬头就看见萧令正侧目瞥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无声启唇:小心。

陆晚垂下眼睫,不留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

太后这番举动,的确是有些反常失去一个步兵校尉,就等于要拱手将北军五营让出去。裴家行事风格向来张扬,太后兵权在手,再有先帝遗诏加持,她若真的要保住董秦川,萧令又能怎么样?

这段时间萧令初露锋芒,文臣便迅速倒戈。但是谁都知道,真正的权柄在于兵权。西凉三十万大军远在天边,而最让人如坐针毡的,莫过于皇城根下的北军五营。

只要这五营的权力还在太后手里,萧令若想稳固地位就等于痴人说梦。

除非……陆晚心头突然“咚”地一下,如同铁锤重重地砸在金钟上:他想控制太后!?

一阵凉气从后背涌上头顶,陆晚脸色发白地盯着萧令,他这无异于破釜沉舟啊。

将她的异样看在眼里,萧令轻轻摇了一下头。

夜归的民众已经排队入城,随着董秦川的哭声渐渐微弱,气氛越来越静谧。

士兵手中的火把哔剥作响,山峦层层起伏,如同伺机而动的巨兽,树影沙沙摇晃,仿佛暗夜游走的幽灵。

“太后,董秦川已经断气了。”有侍卫上来禀报。

“好。好。死了好。”太后啪啪击掌三声,“尸体悬在城门,示众三日!”

陆晚皱了眉头,太后今晚怎么有些不对?宫里闹着抓刺客,她竟然为了一个步兵校尉出宫,既然出来了,便没有退步的道理,但是她不仅仅杖杀了董秦川,还要把事情闹大,这太诡异了。

太后想做什么?

她轻轻握住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陆晚。”遥遥的,太后突然开口唤她名字。

陆晚一惊,萧令已经抢先道:“孤派人送你回府,怎么半路绕出了城?”他向前一步,不露痕迹地挡住她身子。

她正想开口,却被萧令投来的眼神阻止,他神色依然是淡淡地,又道:“穆冉,你和赫连长安一起,立即送陆姑娘回去。”

“慢。”太后悠悠地开了口,“我听得有人说,那刺客从宫里逃出来,劫持了陆姑娘的马车。”

陆晚眉头一跳,暗道一声不好。

太后什么时候闲得去操心一个步兵校尉的死活?又怎么会在这么快的时间内知道她被刺杀的事?

第294章 萧美人的腰

太后眼神阴冷地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哀家怎么闻着这空气里有种香味?”

那股奇异香味,再次飘散开来。

周围的太监用力吸吸鼻子,谄媚笑道:“太后娘娘,的确是有一股子奇香。”

“错不了!”侍卫们一拍脑袋,“那刺客交手之时甩出一串红色珠子,就是这种香气!”

珊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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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他就是凶手

“他就是凶手。”

霍长青的声音掷地有声。

凤辇中,太后毫无反应。

四周一片诡异至极的静默,所有随从都自觉地垂下眼皮,恨不得当自己是个透明的瞎子。

只因为他们都看清了地上躺着的男子。

竟然是裴英!

太后喊了半夜抓刺客,从宫里闹到城门外,竟然刺客是裴家的人!

裴英躺在地上,脸色灰白,就算是伤得奄奄一息,那一双眼睛也依然透着一股子狠戾。

他的手上鲜血淋漓,血珠一颗一颗,滚落在尘土里。手腕上还有点点刺目血色光芒,陆晚定睛一看,是一串红色的珠子。

正是太后口中所言的,珊瑚珠。

不用问,裴英就是追杀她的人。可是,他是怎么有这串珠子的?!

这东西明明在她身上!

陆晚惊得猛然后退了一步。

后背被人扶住,对上萧令微笑的脸。

陆晚低声道:“怎么会是他?”

萧令笑笑,反手勾住她手指,“你爹现在是百官之首,裴家找不到下手机会,便想着从你身上做文章罢了。”

陆晚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凝。

萧令监理国政以来,朝中文官大换血,而兵权却一直收不回来。

且楚王从未亲自参与党争,所以,即使明知裴家做这一切都是给楚王铺路,他也不能正面交锋。

帝王之术,驭人为臣。帝王之谋,料事如神。

所以,他算准了裴家会对陆晚下手,趁机声东击西,坐实了裴家刺杀的阴谋。

萧令在凤辇前躬身道:“太后,您说这该怎么办?”

死一般的沉寂。

随从们都屏住了呼吸,四周弥漫着一股暴风雨前夕的肃杀,连草丛里的虫儿都识趣地噤声了,只有偶尔风吹过树枝轻微的摩挲声。

恍然大悟的陆晚轻声叹道:“差一点就活不过今夜了。”

“怎么会?”萧令侧头,声音从容自信:“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陆晚道:“若是迟一步……”

“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萧令打断她。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安全无恙。”他凝视着她的眼,声音低沉而坚定地道,“即使我们之间暂时还有一些秘密不能公开。”

陆晚身子一僵:“什么秘密?”

“没什么。”面前这人转过头去,语气又恢复了平静:“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指尖传来他温柔的力度,然而后背却隐隐生出一片冷汗。

“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保护我安全无恙……当真?”陆晚垂下头,眼睛盯着地上的黄沙,声音轻得如同在问自己。

火光明亮,她的脖颈纤细如玉,萧令的眼神落在上面,心底升起无限温柔。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分外认真:“当真。”

刚刚黯淡下去的眼眸,因为他这两个字,陡然又流转了起来。

“谢谢你。”陆晚抬头看他,将手指轻轻叠在他掌心里:“等时机成熟,我……也有秘密要告诉你。”

“好。”

夜色中,年轻男女站在城门外,衣袖迎风而动,男人黑衣飒飒,很是清冷,但那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却是分外温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凤辇的帘子被人挑开,裴太后的目光越过众星捧月的随从们,停在了地上昏迷状态的裴英身上。

最终她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萧令脸上。

“太子。”她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森然道:“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陆晚心头一跳,一抬眼便看见裴太后那张近乎扭曲的脸。

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魅惑张扬,而是如同两盏地狱冥火一般,狠辣阴毒。

而萧令神情冷淡,静静地站在原地,并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对朝廷局势有一定了解的陆晚明白,萧令要想坐稳这太子之位,必须拿下裴家。

然而,裴太后有虎符,楚王有三十万兵马。

被逼急了的裴家,会做出什么事来?

没有退路,那就只能逼宫造反!

可是霍长青的楚王的人!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看到哥哥背上逆党的罪名!

“太子殿下!”她飞快上前一步,“噗通”在凤辇前跪下,裙摆飘扬,落在裴英的手腕上,刚好盖住了那一串醒目的红珠。

“殿下!”陆晚道,“我有证据可以证明,裴公子不是刺客!!”

“嗯?”

“嗯……?”

有两道光斜斜刺了过来。

一道清冷,一道阴森。

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太后与萧令的眼神。

“裴英不是刺客!”陆晚心一横,再次喊道。

空旷的城门外,她的声音三分急切七分激昂,本来装死成功的随从们都被惊得差点栽倒:这陆姑娘要干嘛?太子和太后的事儿,是她能插手的吗?

萧令皱眉不语,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太后目光幽幽,脸上表情精彩极了。

“陆晚,”萧令眼眸微黯,“今夜的事,和朝堂有关,和后宫有关,但是唯独和你无关。”

他的语气低沉,满满的警告之意。在旁人听来这是故意要把她摘出去,毕竟大家都看得出来,随着皇帝的病情越来越不好,裴陆两位官员的斗争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了。

陆晚却隐隐听出他的意有所指。

有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平静地道:“圣上是所有人的天子,而臣民是圣上一人的臣民。我是圣上的臣民,有人要行刺圣上,怎么会与我无关呢?”

“……”萧令深吸了一口气,薄唇抿得直直的是生气,也是无奈。

陆晚从善如流地道:“恳请太子殿下不要急着定案,我明天必然亲自将证据呈送东宫”

“好了。”萧令却不容她说完,挥袖淡淡道:“眼见未必为真,耳听未必为实。记住,你所知道的,也许是别人故意让你知道的。”

说的是让她不要相信,却没问她有什么证据。

陆晚愕然。

“太子殿下!!!”忽然大地震动,马蹄滚滚而来,一支禁军自城门疾奔而来。

萧令面色大变。

出什么事了?!

陆晚心中“咯噔”一下,突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腰身被人腾空捞起,有个声音短促道:“上马!”

萧令用力一挥长鞭,陆晚还没来得及眨眼,马儿已经疾奔冲入城门。

“关城门!”

“列阵!”

“弓箭手准备!”

“是!!”

士兵们的声音整齐有力,响彻夜空。 2k阅读网

第296章 你全家都是妖女!

西城门上。旌旗猎猎,鼓角高鸣。

萧令一袭玄色衣袍,昂首立于城门之上,俯视着城下太后的仪驾。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把太后拦在城外!”城门下,太监们掐着尖细的嗓子呵斥守门侍卫。

若是在平时,凭着太后的威风,他们在宫里跺一脚,这些小侍卫们都要抖一抖,哪里至于这样窝囊?

但是今天西门这些守卫,并不是裴家的人显然,这是东宫的人。

“京城戒严,任何人等不能进城。”守卫们丝毫不为所动。

城门上,萧令临风而立。

他的身后,有武功高强的谢忘、有名震江北的公孙仪、有忠心不二的穆冉、还有风流恣意的谢幼亭。

“太子,哀家可是你的皇祖母。”裴太后坐不住了,“你竟然敢把哀家拦在城外?!”

“回禀太后,孙儿不敢。”萧令拱手,“只是圣上病情加重,加上宫中闹刺客,为了保证皇城的安全,圣上下旨,京城戒严三月。还请太后体谅。”

“你!!”裴太后大怒,皇帝那个性子她最是明白不过,最怕被天下人议论,就算是逼到绝处,也不可能敢下旨把太后拦在城外。

萧令斜眉一笑:“或者,太后娘娘可以交出兵符,孙儿立即让您进城。”

“放肆!”裴太后怒斥道,“太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敢。”萧令淡淡道,“太后要是能拿到圣上的诏书,孙儿立即让您进城。”

这城都进不去,怎么拿到圣旨啊?

谢幼亭差点没笑出声。

“我说穆冉,你这主子简直就是一个市井无赖啊!”

穆冉瞪了他一眼:“太后手上有兵符,楚王手里有兵权,我们主子有什么?市井无赖总好过坐以待毙!”

“东宫的暗卫,训练得不错。”谢幼亭折扇轻摇,对萧令一笑。

萧令笑容似有若无:“多亏先生相助。”

“哈哈哈哈……”谢幼亭抚掌大笑,“互相帮助、互相帮助。”

月色朦胧。

皇城的宫道上,有一条青色人影腾空而起,悄无声息地跃上了辰阳门。

脚尖刚刚落地的时候,他忽然往后一挪。

脚下有点不对劲这地面软软的,甚至还有一点弹性。

出于武将的本能,若是有什么埋伏或者是暗器,第一反应不是躲避,而是果断出击。

于是,霍长青毫不犹豫的伸手抓住。

“砰!”手肘被什么东西横空一击。

霍长青反应极快,果断变招,直接一掌拍了出去。

夜色里,蓦然有个恼怒声音响起:“霍长青,你这个色狼!”

被这个声音惊得震了震,霍长青赶紧侧身一闪,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随时都能遇到妖女,这宫里太不安全了……”

女子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屋檐上。红衣似火,乌发高束,一根红绸在夜风中悠然飞舞。

她横眉怒道:“你才妖女,你全家都是妖女!不,你们整个大梁全国上下都是妖女!”

“噗……”霍长青被逗乐了,“你现在不也是我们大梁的人了?骂我们不等于也骂了自己么?”

“我呸!”

赫连长安虽然是个公主身,却不是公主命,从小就混在军营中,然后又战败被俘,开始了半是质子半是宫女的别样人生。跟在没什么怜香惜玉心思的太子身边,苦头吃了不少,可那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却从未收敛。

她双手抱胸站在屋檐上,警惕道:“喂!色狼,你老是跟踪我做什么?”

霍长青飘身而上,剑眉星目之间带着明俊笑意,向赫连长安招手示意。

赫连长安狐疑地盯着他,可看他满脸神秘,还是架不住好奇心,将头一歪凑了过去。

霍长青神情古怪地遥望四周,这才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贴近她耳边,用极其严肃、极其正经的语气,轻轻吐出两个字:

“你猜。”

赫连长安:“??!!”

“哈哈哈哈哈哈!”恶作剧成功的霍长青笑得前俯后仰。

“霍、长、青!”

文武双全的北戎公主,终于彻底的暴怒了!

龙游浅滩遭虾戏!

虎落平阳被犬欺!

北戎王为了让她吃点儿苦头,才任凭她留在大梁当宫女。

但公主永远是公主!

赫连长安出手便要去擒他,然而双肩一沉,霍长青已经扣住了她的身子,笑道:“今晚有大事要发生。”

赫连长安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不为所动。

霍长青却道:“宫里有人要造反……你不想趁乱逃出去?”

赫连长安听到前半句便眼光一闪。

她年少轻狂时喜欢过萧令,后来被无情拒绝之后,这个人更是成为她人生中的一个目标。是喜欢还是占有欲,或者是得不到的执念,这些已经不得而知了。

她没什么兴趣要他的性命,更不在乎什么权力。

但是,大概是年少时萧令的嘲讽让她无法释怀,所以她至始至终都无法放下一个念头想要看他输。

他那样冷淡又疏离,骨子里又带着清贵傲气的人,输了会是什么样子?

“走不走?”霍长青递出一只手,“晚了就来不及了。”

“走!”赫连长安微一思索,抓着他的手从屋檐飞身而下:“宫里要造反,小将军不赶紧去保护贵人?”

二人平稳落地,顺着游廊往前,来到一扇月牙门前。

霍长青回头笑道:“在下文武双全,只愿保护姑娘这样的贵人。”

赫连长安眯眼一笑,英气和妩媚浮上眉梢:“别撩我,没结果。”

霍长青望着她,笑着摇摇头,身子一跃,便轻盈落在了墙头上。

他刚伸出手来,那人已经单手攀墙壁,红绸飞舞,整个身影已经敏捷地落进了院子里。

霍长青有点意外,跟着从墙头跳下来,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言行举止,哪里有一点像公主?

这是一处荒废的偏殿。

院子里静悄悄的,有一团黑色的影子蹲在墙角,如同一只潜伏着的小猫,正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猎物。听见动静,那团身影像是受了惊,低声唤了一句:“霍……小将军?”

霍长青笑容便僵在了脸上:“阿晚?你怎么会在这里?” 2k阅读网

第297章 破城

西城门下,裴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青。

再看看城墙上,侍卫林立,火把通明,出于天生对朝政的敏感,她心里已经确定,今天有场硬仗要打了。

“来人”太后强压下心头怒火,冷声命令道:“撞开城门!”

她就不信了,顶着太后娘娘的身份,即使是皇帝也得让她七分,一个不过十八的太子,敢拿她怎么样?!

“是!”太后身边的侍从向来跋扈惯了,一听主子开了口,立即一窝蜂地朝着城门冲刺过去。

“哗”守门的侍卫动作整齐,亮出了武器。然而脸上却有些为难,没敢有下一步动作。

眼前这位可是独霸天下的裴太后啊。

太子再怎么强势,也不可能真的要了太后的命吧?光一个“不孝”的骂名就能让天下人骂上一万年啊。

侍卫们正犹豫,突然门口一阵大乱。

数十名宫女太监飞扑过来。

“铛!!”长矛刷刷亮出,守卫们神情凛凛:“请太后娘娘回到凤辇上去。”

“让开!你是什么东西,也敢阻拦太后凤驾!”为首的大太监抬腿一脚就踢在了守卫的肚子上。

“你、你们怎么打人!”

“啪!”又是一掌,大太监掐着兰花指破口大骂,“不过是条看门……”

一支羽箭正中面门。

鲜血从脑门上流下,大太监愣愣地抬头,剩下的半个字含在喉咙里,“扑通”倒地。

萧令站在城门上,引弓搭弦,笑容寒凉。

“你!你竟然当着哀家的面射杀凤章宫大宫监!”裴太后勃然大怒。

“刁奴可恶。”萧令将弯弓递给身后侍卫,淡淡道,“奴才们不听话,我只是替太后掌掌规矩。”

“如果哀家说,今天一定要进城呢?”太后步步紧逼。

“那孙儿恐怕就要背上不孝的骂名了。”萧令微笑。

“你敢!!!”太后陡然提高了音调。

“太后若不信,可以硬闯试试。”萧令抬起右手,两边弓箭手已经悄悄就位。

太后盯着那黑压压的箭阵,霎时间感到胸闷气短头晕目眩。

活了几十年,她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气。

当年皇帝早逝,她垂帘听政辅佐新君,整顿后宫叱咤朝堂,多少须眉男子在她面前折腰称臣,多少阴谋阳谋在她手中游刃有余,什么样的对手她没见过??!

若是换成平时,区区一座城门又怎么能拦得住她。

但是今天不同。

她很明白自己的权力所在皇城中心。

如果此时皇帝突然驾崩,太子立即继位,所有的事情都晚了。

所以,太后强压心头怒意,转瞬间便换上一副笑脸道:“孙儿要让皇祖母流落街头不成?”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萧令却懒得与她周旋,声音亦是冷冷的。

裴太后脸上终于挂不住,她森然喝道:“萧令!你这是在挑战我的耐心!”

萧令微微一笑:“太后请自便。”

“你”

裴太后目光咄咄。

萧令笑容清淡。

城上城下,互不相让。

守城的年轻小兵们面面相觑,都感到有些后怕。

太后这话听在他们耳里还真不是虚张声势的威胁,而是实实在在的死亡警告但凡家族有些人脉权势的,都知道裴家是如何手眼通天,知道裴太后当年是如何叱咤风云。

虽然萧令的能力他们并不怀疑,但是一个根基不深的太子,仅仅靠着陆扬的势力,就能摆平裴家?

要知道,太后有先帝诏书,废立一个新太子,并不是什么难事。

“有意思!!”

僵持一刻钟后,裴太后突然大笑:“好!好你个萧令!果然骨子里流着的是顾家的血,好!”

一叠声说了几个好字之后,她猛然抬起右手,高高举起那枚让皇帝和太子魂牵梦绕的东西。

虎符。

裴太后站在城门之下,面对着城头刀枪林立的士兵,喝令道:“北军五营听令!!”

“你说什么?陆大人去了北军五营?!”

院子里,霍长青惊愕起身,“不行,我要出去一趟。”

“等等!”陆晚急忙叫住他,“今夜去北军五营的,除了三省六部的官员,还有老柱国也去了。”

“你怀疑他们会为难你爹爹?”霍长青停了脚步,“柱国公早就远离朝政,为何还要趟这个浑水?”

“裴太后曾经内定了柱国公的孙女嫁入东宫,因为上次在掖庭那件事……导致入选东宫失败……”

赫连长安不以为然:“不就是一个良娣的身份,堂堂柱国公的孙女,还稀罕这个?”

陆晚无奈苦笑:“太子实施新政以来,提拔的都是爹爹栽培的寒门学子。”

“……这事本就影响世家利益,更何况,太子还颁布了针对他们的削爵令,要废除世袭罔替,不问出身论功行赏。这条命令最大的得益者必然是寒门士子,爹爹身为寒门之首,毫无疑问被推向了风口浪尖。禁今晚这种情形,他只身前往北军五营,那些人怎么会放过这送上门的机会?”

有一句话她没能明白说出来:霍长青的身份,是个随时都可能会引爆的炸药。怕只怕,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霍长青双手抱刀靠墙而立,道:“所以,你是准备把你爹救出来?”

陆晚点点头:“太后和太子交锋不可避免,但是,却不该升级为逼宫。”她轻轻摇头,惆怅道,“我总觉得,一太子的心性,不会做出这么激进的事来。除非……他还有别的目的。”

最后一句话她咬字特别重,以至于赫连长安都有些狐疑。

“那我更应该去看看。”霍长青将长刀横在眼前,仔细地擦了擦,“我倒要看看,是北军五营的人厉害,还是我天策十八郎厉害!”

“我也去!”赫连长安也跟着道。

“先别急!”陆晚忙道,“眼下太后与太子正在西城门僵持不下,你们是去支持逼宫,还是剿灭叛党?况且,万一太后交出了虎符呢?你就会成为那个意图谋反的罪人。”

赫连长安道:“这有何难,说自己两边都不参与不就好了吗?”

陆晚摇摇头,叹息不语。翻遍史书,在逼宫造反这件事上,最忌讳的就是两边都不参与你可以背叛,或者忠诚,唯一不存在的就是独善其身。

赫连长安皱眉:“那没有别的法子能救你爹爹了吗?”

陆晚道:“我想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霍长青也道:“我也想到了!”

两个人对视一笑,霍长青道:“你先说!”

陆晚正待开口,地面陡然猛烈一震!

赫连长安惊呼:“是火器部队!”

话音刚落,西城方向有火球蹿向夜空,巨大的火光映红了整个皇城。 2k阅读网

第298章 发兵五营,共赴国难

这时,院外忽然有慌乱的脚步声。

霍长青和赫连长安警惕拔刀,一步一步靠近了院门。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那人还没站稳,就被霍长青锁住了咽喉。

“是我!”

陆晚惊呼道:“乐康公主??!”

乐康刚刚被松开,一把拉住陆晚就匆匆往外走:“陆姑娘!快跟我走!”

陆晚愣住:“走去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去密道!”乐康急切道,“北军五营反了!!已经从西城门闯入进来了!”

陆晚心中大惊:“那太子呢?”

“太子要守住西城门,总之你赶快跟我逃出去吧!落入太后手里,你我都没有活路!”

外头的火炮的声音越来越近,檐角的风铃玎作响,霍长青道:“你先跟公主去吧,我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急冲冲就要往外走,陆晚连忙一把拉住他。

“霍……大哥。”

兄妹俩相见容易,相认难。自从知道了霍长青的身份,这些日子来,她就如同家里藏了不该藏的珍宝,既惊喜又害怕。

前路凶险,稍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她拉着他的袖子,唤道:“霍大哥……”

霍长青缓缓转头,在她的眼眸里看见了隐隐泪水。心中猛然一惊,这丫头,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事?

心底有些愧疚,他安抚道:“你放心,我去去就来,我还要回来保护你们呢。”

“不。”陆晚摇头,毅然道:“我和你一起去!”

北军五营严阵以待,乌压压地聚集在城门下。

“皇室不幸,储君失统!发兵五营,共赴国难!”

盟誓声声,震耳欲聋。

三省六部、文武百官都到齐了。

陆扬一袭儒衫在铁甲中尤为特殊。他坐在一匹乌黑的站马上,望着城楼上,抚须沉吟。

萧令抱剑于胸,静静立在城头。穆冉和公孙仪,持剑护在左右。

无数辆战车和火炮对准了城门。

“太子殿下”城下,裴延盛一拍马背,纵身而出,喝道,“下官等这一天很久了。”

“我也等了很久。”萧令声音淡淡地。确实,从顾家被抄母后身亡的那天起,他就在等这么一天。为了这一天,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此时此刻终于要你死我活了。

“哈哈……”裴延盛冷笑,“你把裴家逼到这个份上,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敢做?我裴氏一族,为皇帝出生入死,什么场面没见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下官奉劝太子殿下,还是乖乖打开城门迎接太后回宫吧,太子少年心性,行事冲动,裴某不会放在心上!”

萧令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北军五营一万五的兵力,我这城楼上不到五百人。一万五对五百,您这也未免太强势了些。”

萧令叹道,“说得好听是为太后主持公道,说得难听点,裴大人您这是逼宫造反啊。”

裴延盛冷笑:“下官是为天下着想。大梁祖制,以孝道治天下。太子身为储君,挟持圣上、羞辱太后,下官有必要及时纠正太子的错误,哪怕为此背负千古骂名。”

“好一个忠臣良将。”萧令轻轻鼓掌,“所以裴大人的意思是,今天一定要攻下城门,无惧谋逆之罪?”

“裴家奉先帝遗命,有匡扶社稷之责,何来谋逆之说?”裴延盛言之凿凿,“太子行为不端,为天下人所不齿,恐怕难以继承大统。”

有陆扬在,文武百官全部来到阵前,北军攻破西城门易如反掌,而楚王再从皇宫杀出来,前后包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太子拿下。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隐秘笑意早知道陆扬如此配合,他还废那么多心思干什么?

这帮寒门出身的人,根本不成什么威胁!

“难以继承大统……”萧令佯装惊讶,“裴大人想要废嫡立长?”

“楚王文武双全,裴家要立他为帝,又有谁敢反对?”裴延盛冷哼。

“好!!”萧令拍手笑道,“裴大人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早在顾家灭亡之时,裴家就惦记皇位了吧?”

裴延盛被戳到了痛点,恨声道:“是!我裴家做得还不够多吗?!圣上虽然舍弃了顾家,却还坚持要把太子之位留给嫡子!凭什么好处都让顾家占完!?”

萧令又是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局分胜负吧。你要是能攻入城门,我自然把太子之位让给楚王。还犹豫什么?快攻城吧!”

“你”裴延盛闻言大怒,亮出手中虎符,喝道,“将士们!轰开城门!”

“砰!”

“砰!砰!砰!”

火炮同时发射,使整个城楼都震了震。所到之处都是熊熊烈火,顿时,整个西城楼被火光吞噬。

“咻!”突然响亮一声锐啸,一道白光从烟雾中直冲天际,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裴延盛惊讶仰头,正待询问,突然,远远地两骑快马绝尘而来。

“侯爷!侯爷!不好了!大事不好!”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

两个送信的人,争先恐地从马上翻身下来,扑通跪在地上,同时禀报道:

“不好了……侯爷,楚王他……被陆晚拦在了辰阳门!”

“不好了!殿下!圣上……圣上驾崩了!!!”

曾经在西凉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楚王,眼下出不了辰阳门。

他坐在枣红色的马上,昔日的麒麟少年,愣愣地盯着城门上的女子。

而城门上的人,也看着陆晚他们心里也没底。

乐康公主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就我们四个人,怎么拦得住楚王!我们快逃走吧!”

赫连长安翻了个白眼:“逃?我丢不起这个人!”

霍长青看看门下的侍卫,皱眉道:“我可以命令天策十八郎,但是……他们好像都被换掉了。”

乐康闻言更紧张了:“霍将军,太子今天晚上必败?”

“差不多!”霍长青揉揉眉头,“北军五营有最好的火器,太子手里就五百东宫禁卫,虽然武功高强,可最多只能保命,守城恐怕坚持不了一刻钟。景阳宫倒是有五千禁军,只是……”

这五千禁军,理论上来说,只有皇帝才能调遣。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陆晚沉思片刻,果断道:“召集宫中所有禁军!!” 2k阅读网

第299章 殊死一搏

辰阳门,是皇宫重要的军事位置。五千禁军,是皇宫最后一道防线。

新上任的禁军头领梅林是个犟驴脾气,性格耿直,做事认真,他面部改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前任统领就是被这丫头一箭射杀的。

此时,面对陆晚提出的要求,梅林连个正眼都不肯给,一脸公事公办道:“姑娘,私自调动圣上身边的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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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狭路相逢

楚王道:“这些都过去了,我也没什么所谓。可好事轮不到我,为什么坏事却总是要我去顶?当年顾家灭亡,敌军趁机突袭,父皇派我赶赴西凉。他这一片苦心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不懂?若胜,便永远留在边境,若败,则太子少了抢皇位的兄弟。都是亲生的,父皇对我得是多硬的心肠啊?”

萧令缓缓道:“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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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我喜欢你

周围响起一片慌乱无措的呼喊声,陆晚只是愣愣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许久,才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遗憾:“阿晚…对不起。”

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陆晚道:“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

那人嘴角浮现一抹轻柔弧度:“对不起,我食言了……不能再保护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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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柳暗花明

太后道:“前几天圣上身子有所好转,立即派人去陆府查白玉绫的事儿来着……据说当年顾家谋逆案,第一个招供的,是你父亲的同乡?”

萧令眼神一闪,表情瞬间凌厉许多。

陆晚的心跳也跟着顿了一顿。

她心中有个声音道:“萧令啊萧令,你可千万别一句话就翻脸……今夜发生这么多事,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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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第304章 大结局

陆晚忍不住弯了嘴角,然而一看到他含笑的眼尾,脸上又泛起一层红晕。

萧令哑然失笑,低头又吻了上去。

冬天的夜晚格外安静,院子里有脚步声踢踢踏踏,负责巡夜的婆子看见这边还亮着蜡烛,免不了敲敲窗棂,关怀备至地念叨着:“姑娘,早点睡啊。”

……

“厨房还有酒酿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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