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不鸣如之奈何 - xp1024.com
《杜鹃不鸣如之奈何》


第零章:天翻地覆

我们的故事,以一声绝望至极的惨叫为开头。

————

2050年4月20日。尚海市。金山城市海滩。

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在沙滩上缓慢地散步,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可爱的孩子被两个大人牵扯,光着脚在柔软而又温暖的沙地上行走着,满脸都是惊喜的表情——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沙子,而人生中的每个第一次……总是会让人印象深刻。

新婚夫妻走在沙地上,现在是早上七点钟,海滩上还没有那么多人。每一位和他们眼神接触的人都会不自觉地体悟到他们眼中的幸福,随即感同身受,对他们微微点头,露出适宜的笑容。能在早上七点钟到金山城市沙滩来享受生活的人,生活质量多半都不会差到哪里去,比起那些因为经济危机而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来说,他们有一种怡然自得的自觉。

这对夫妻的家境都非常殷实,足够让他们在2050年的尚海站稳脚跟,衣食无忧。他们两就是同事眼中无比艳羡的那类人——每天开着奔驰宝马来上班,纯粹就是为了找件事情做,行事自由,完全不必理会老板的脸色,以至于老板也知道无法用“开除”这一套来威慑他们,退而求其次来和他们讲情怀。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是有烦恼的,比如这对新婚夫妻现在就在烦恼新房装修的事情。尚海的房价飙升得非常厉害,以那些房都买不起的人来看,这无疑是一个相当幸福的烦恼。

诸位如果亲自装修过房子一定能感同身受,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考虑了,要是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可能会很烦。请什么人来装修,用什么风格,家具找谁买,用来刷墙的那款油漆会不会有甲醛,得散多久才能去住……这么多事情都得亲力亲为地去考虑。

————

就在下一瞬间,他们那幸福、平稳、安逸的日常生活被改变了。

因为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所有人脑海里。

“你们好,全世界各地的人类。如果你那里现在是早上,那么早上好;如果你那里现在是中午,那么中午好;如果你那里现在是晚上,那么晚上好,很抱歉把你从美梦中叫醒。”

“我是天罚俱乐部的部长,现在,我向全人类说话。”

……

生活在日常中的夫妻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一个醇厚的男声忽然在脑子里响起来,像是凑在你耳边说话。但事实上他们的耳朵并未“听到”这个声音,现实中的海滩依旧只有清风徐徐和海浪拍抚沙滩时发出的“哗哗”声,什么都没有,那个声音只出现在脑海里。

那一刻,那一秒,原本还有些喧闹的沙滩上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幅震撼中带着惊愕的神色,那是穷尽此生搭建起来的三观顷刻间被击碎时才有的表情。

全世界,屏住呼吸。

……

“我将公布一个对人类而言意义重大的秘密。”

“世界上有很多超能力者,我就是其中之一。在此之前,一些国家已经研究过超能力的秘密,终究没有向民众公开……而从今天开始,隐藏在人群中的超能力者将会迎来一个井喷期,人类将不得不迎来一个有超能力的社会。希望各国政府做好准备,无论你们愿意与否,能力者的数量都将大幅度增加,增加到一个你们无法轻易掩饰过去的地步。”

“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将改变。时代更迭,不可名状之物将从神话中走出,来到人类世界。在新世界中,旧时代的一切常识和准则都将发生变化,不再适用。”

“切记……不要温顺地走进良夜,老人应当咆哮着面对日暮。”

“祝,全人类,好运。”

这段话重复了三遍,确保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懂、听明白。此刻或许是自人类诞生以来唯一一次世界上所有人同时关注同一件事,这段话被翻译成了5651种不同的语言,在中国人耳中他是中文,在能听懂英文的人种那里就是英文,就连一些小语种也没放过。可以这么说,但凡是有完备思考能力的人,都听懂了这位天罚俱乐部部长想要表达的意思。

整片沙滩沉寂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好像刚从一场荒诞的梦境中醒来。

那对夫妻迷茫地对视着,从彼此的眼神中,他们都看到了同样的恐惧情绪——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惧。

……

“爸爸!”他们的孩子兴奋地大叫起来,在此时寂静的沙滩上,只有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对刚才发生的事感到由衷高兴,“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超能力者诶!我就说嘛,超能力一定是存在的!那么橡胶果实也是真的啦,白金之星也是真的啦!哇偶……这个世界太棒啦!”

他赤着脚在沙滩上蹦跳起来,以胜利者的姿态。

是的,超能力是存在的,曾经被父母视作玩笑怪谈一样的能力是真的存在的!而他一直都相信这一切,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觉醒超能力,成为正义的伙伴。比起冥顽不灵的父母,终究是自己赢了啊。

他得意洋洋地想到。

“别闹。”妻子半蹲下来,抚摸着孩子的头,勉强做出安慰的笑容,“你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不是真的,肯定是某种恶作剧。”

“恶作剧?”孩子露出困惑的神情,“可是……大家都听到了啊。”

“大家都听错了。”丈夫也加入了谈话中,准备强行用大人的威严结束这场谈话,“好了,世界上哪有什么超能力者,都是漫画里面的东西而已。我们走吧……”

可是孩子没有理他,他盯着海滩的方向,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虑。

“爸爸,那是什么?”

他指向海平面,奶声奶气地问道。

丈夫抬起头,看了一眼海平面,一望无际、海天相接,他什么都没看到。

接二连三的突发状况让他有些恼怒,他突然发觉自己似乎马上就无法保持一家之主的威严了,于是声音中也多了几分不耐烦,“没有什么,我们快走,回宾馆去。”

“不,等等,我也看到了……”妻子在一旁弱弱地帮腔。

“啊?”丈夫挑了挑眉毛,强忍住不耐,眯起眼睛再度看去。仔细凝视了很久,他才看到遥远的海岸线上似乎有一些跳动的小点。那些小点渐渐增多,并朝着沙滩的方向涌过来。

“那是……什么?”

海浪?不,不是,颜色有点不对,那些小点点是灰色的。而且金山城市沙滩是人造沙滩,作为一个滚逛景点,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高的浪潮?

于是在如金的晨光中,沙滩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里。大家屏住呼吸,睁大眼睛,默默看着这股灰色的浪潮朝自己奔袭而来。三千米、两千米、一千米、八百米、六百米……灰色的浪潮渐渐逼近,整片沙滩开始轻轻震动起来,发出“咚咚”响声——那是千军万马以同一个频率踏步时才能产生的震动。

终于,这股灰色浪潮进入人们的视野里,到了一个人眼可以看清的地步。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怪物啊!

四肢着地,身形和一头成年的老虎差不多大,全身的皮肤呈现出灰色。那甚至都不能称之为“皮肤”,因为它们的脸上除了口器之外没有任何器官,没有眼睛、鼻子、耳朵……全部身体都被包裹在这层灰色的皮肤里!头部呈倒锥形,灰色的表面很亮,似乎能反射光线。它们的躯干细长,四肢却格外有力,此刻这群长相奇丑的怪物正成群结队在海面上奔跑着,用四肢发力,其速度接近于一辆将速度升到极致的电动车。

重点是……它们实在太多了,多到铺满了人们的视线范围。一眼望去,远处的海平面已经被沾满了,它们正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并即将以合围之势登陆。

————

“啊————!!”

面对彻头彻尾的异形怪物,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第一声尖叫。

于是我们的故事就此开始。

……

“淦!”素来很有教养的丈夫第一次在家人面前爆粗口,他转过身,急急说道,“快跑!往宾馆方向跑,快,快,快——!!”

凶恶的怪兽在水中跑的飞快,几乎是瞬间,那些被恐惧钉在沙滩上的人们就清楚看到了它们的样子——那仿佛从地狱走出来的狰狞模样,倒锥形的头,没有眼睛、鼻子,唯有大嘴能一直咧开,露出里面那三层尖利的、仿佛电锯齿轮一样的牙齿。

“喝————啊——————!!!”

怪兽发出咆哮,挥出一爪,将一个尖叫的女人拍成碎片。鲜血和骨头渣子瞬间迸溅出来,染红了沙滩,她剩下的躯体在倒在地上,肌肉本能地痉挛着,尚未死透。

下一刻,千万头怪兽齐齐登陆,有力的后足来回践踏,将其踏成一滩血泥。

“不要,不要杀我……”

“这到底是什么……”

“救救我!别走啊————!!!”

……

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在沙滩中传开,十分钟前,他们还是生活的胜者,是尚海这座魔都中悠闲度日的上等人,打算在沙滩上沐浴着晨光开始美好的一天。谁也没能想到,方才那一杯暖肚的咖啡就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饮品了。

沙滩上,屠杀还在继续。

这些非人的怪物仿佛对人类有着冲天怒气,它们不怜悯、不宽恕、不俘虏,但凡是人类,不管男女老少,通通杀光。它们的身体中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爪子轻轻一挥,就能像拍碎西瓜一样将人类的躯体击碎,变作一蓬蓬血花。面对人们无力的哀求和下跪,怪兽们显得异常冷酷,只管自己执行着精准而又不留活口的屠杀。

很快,沙滩上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上了岸的怪兽比在海中更可怕,它们轻轻一蹬腿,便在沙地上蹬出一个大坑,如炮弹一般飞将起来,冲着立在岸边的宾馆大楼飞去。这些灰色的家伙很快便依次效仿,宛如漫天飞蝗,接连撞碎墙壁,进入了宾馆大楼之中。碎石像雨点一样溅落下来,宾馆内部,一场残酷程度不异于外界的杀戮开始了。

……

丈夫和妻子走散了。毕竟是各自逃命,跑散了也很正常。他牵着孩子,呼哧呼哧地跑着,却在走廊的拐角处看到一头灰色的怪兽。

它半蹲在地上,前爪撑住地面,正用那地狱一般的口器啃噬着一个人的头。鲜血淋漓,那个人早已是半死不活,被咬的面目全非。

“啊……”他的瞳孔放大,发出绝望的叹息声。

怪兽闻到了人味,缓缓转过头,将那没有眼睛的倒锥形脑袋对着他。

“求求你了……”这个生活上的成功者,被同事们各种羡慕的男人哭了,哭得涕泗横流,“吃了我,放过我的儿子……”

“嗷————!!”

怪兽冲上来,叼走了他那被吓傻的孩子,一仰脖子,三口两口吞咽下去。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他口中被咀嚼——完整地进去,怪兽那锯齿一样的嘴合上,再张开,就碎掉了,变成红的白的一片,像一头被丢进绞肉机里的小羊羔,爽嫩可口。

“不——————!!!”

他疯了一样冲上去和怪兽拼命,然后被它咬住脖子,仅仅一口就将脑袋咬了下来。头颅滚入口中,两三口,同样变成碎片。

喊叫声戛然而止。死前的最后一刻他认识到,自己、儿子和妻子……都是旧时代的祭品。

————

与此同时。杭城。一间秘密的地下室中。

这里灯光明亮、墙壁雪白,内置了防御辐射能的夹层。原本,这里应该是一间与世无争的秘密实验室,但近期出现的一些状况让实验室的主人改了主意,将此次改造成为一座功能齐全的紧急避难所。

此刻,这位焦急的父亲正坐在一扇有着六十四面魔方锁的铁门外,焦急等待着结果。

偌大的避难所里,寂静无声,灯光敞亮。唯有这位忧心忡忡的父亲双手合十,面色焦急,一个人喃喃自语。

……

“阿德勒。”父亲对着旁边地空气唤了一声。

一个身着西服、内置白衬衫、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看上去彬彬有礼的管家顿时出现在眼前。尽管他只是一个虚拟交互界面,相当于贾维斯一样的高级人工智能,但在多年的相处之中,这位父亲早已将其当成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是,先生。”他的声音温文尔雅,充满了让人信赖的因素。

“尚海那边……”

父亲没有说完,但一个合格的智能程序可以从主人的语气中判断出他想听什么,于是阿德勒沉声报告,“2个小时之前,一批至今未被发现的生物从尚海金山城市海滩登陆,屠杀人类。尚海市市政府发布了紧急避难通知,各个部门的军警齐齐出动,帮助疏散群众,伤亡报告还在统计中。与此同时,大连、锦州、秦皇岛、沧州、连云港……我国57个沿海城市,大部分都面临着相同的境况,其中以靠海的城市最为严重。”

“同时,世界所有海岸线都出现了这种生物,人们惊慌逃窜,留下了一些视频资料。如果您想过目……”

“不不不,别给我看,别给我看!”父亲深深吸了一口气,甩甩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脑袋里甩掉一样,“呼……阿德勒,我问你。”

“我这么做,对吗?”

……

“在我看来,您做的所有事都是对的。”阿德勒如此回答道。

“好……”父亲终于定下心神,问道,“她怎么样?”

“夫人的分娩状况稳定,六个负责接生的仿生人已经就位,做好了全套预防措施。”阿德勒笑着说道,“恭喜您,先生,您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孩子了。”

“好,好好好……”父亲傻笑着。

……

“啊————!!”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产房中传来一声脱力般的吼叫。父亲神色一怔,正想冲上前去确认状况,阿德勒那沉稳的声音却已经从身后传来——身为虚拟程序,他和仿生人确认情况的速度可比人快多了,“恭喜您,先生!母子平安,在2050年4月20日上午九点整,您的儿子诞生了。”

产房的门很快打开,父亲像是高中时代要去食堂抢饭那样冲了进去。

他握住那个女人的手,感慨万千,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先看看孩子吧。”她有些虚弱地说道。

父亲语无伦次地抱起婴儿,那个婴儿很有尊严地哭了三声,随即忽地一下睁开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原本该是黑色的瞳孔却是朱红色,仿佛两团诡异的火在其中跳跃着。他无声地看着呆若木鸡的父亲,视线穿过他,径直朝尚海的方向刺去。婴儿的小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这么看着,红色的眼眸里有股帝王的威仪。

————

尚海市。金山沙滩。

一头体型更大的怪兽从海中钻出来,它的长相更加奇特,倒锥形的头上还有两根深蓝色的角。此刻,这头疑似是“母兽”的怪兽忽然仰天长啸起来,头顶上的角剧烈震动,像是在散布王的御令!这股奇异的震动在每一头怪兽银灰色的皮肤上产生共鸣,像音叉一样传递开去,很快就传遍了那个可怕的族群。

“吼——————!!”

“喝————!!”

“嗷————————!!”

……

杂七杂八的吼声在怪兽中传递着,它们似乎在用肢体表达兴奋的意思,停止继续向前扩张,成群结队地向后方撤退,奉母兽们的命令,固守住那片已经无人生还的沿海区域。

于是,灰色的潮,慢慢退去了,让全世界的人喘了一口气。

————

杭城。地下秘密避难所中。

婴儿眼中的红色缓缓褪去,变作正常人该有的墨黑色,他像个普通的婴孩那样在父亲的臂弯中沉沉睡去。

但父亲的脸色……却有些异样。

“果然……是这样嘛……”他喃喃自语道。

母亲嘴角上扬,浅浅地笑了笑,“这孩子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不用他成什么大事。”父亲摇晃着手臂,眼神之中满是慈爱,“光是能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就很了不起了。”

“名字……想好了吧?”

“嗯,那是当然。”父亲用手指抚摸着婴孩娇嫩的皮肤,笑容中洋溢着溢于言表的幸福,“承一。”

“我的儿子……尹承一。”

第一章:卑微的我

那一日,天气倒还勉强称得上是“晴朗”,厚实的云层将阳光完全挡住,立于阴影中的城市略微显得有些逼仄。一种山雨欲来的氛围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蔓延,行人照例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幅没睡醒但是强行被闹钟催醒后的呆滞——或许还有几分怒气。

现在是早上七点零三分,上班族和学生党们在一天中最痛恨的时间段,没有之一。将醒未醒,灵魂深处还在睡眠,而“工作”和“上学”这两个魔头却硬拖着你的肉体把你从被窝里拽出来,如僵尸般在大街上行走,以产生一种近乎撕裂的痛苦。

17岁的尹承一今天也和芸芸众生一样行走在上学的路上。他觉得自己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家离学校比较近,可以步行去学校,顺便呼吸一下相对新鲜的空气……

在三年的高中生涯中,同样的路线已经走了不知多少遍。校区对面的高楼上面立着一块巨幅立体广告屏,正在一如既往地播放着“征兵”广告——只见一名身着黑色凯夫拉防冲击衣的少年以一个“拥抱太阳”的姿势大开双臂,双拳紧握,做吟诵状,周边浮现着点点火焰,将整片巨幕的色调染成了晚霞一般的大红色。

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橘红色的,长时间凝视他的眼睛,你仿佛能看到夕阳在其眼中下坠。

少年头顶上还写着一行铿锵有力的文字——“少年有为,报效祖国,火拳等待你的加入”。

巨幅屏幕的体积、朝向都很有讲究,它正对着仕月中学的校区教学楼,仿佛就是要将荧幕上的内容直接摔到学生们脸上一样。

要是搁在30年前,哪个地方的宣传部门敢把征兵广告做成这幅样子,估计会被上层领导直接请去喝茶……因为个人英雄主义是军队中最不该出现的东西,而这张海报中,强烈的“个性”呼之欲出,却忽视了“团结”和“纪律”该有的位置。

然而在30年后的今天,这张海报显得稀疏平常,不会引起任何人的不满。早已经看惯它的尹承一甚至都没把注意力放在上面,拐了个弯,径直朝教学楼走去。

“唉……”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果然,她一如既往地没有回,那句“晚安”之后就没别的东西了,好在自己也一如既往地没有期待。

他自欺欺人的想道,视线却不自觉地在屏幕上滑动,又看了一遍昨晚的对话记录。

————

她的微信id叫做“燕子南飞”,说来也怪,简简单单四个汉字,没有任何修饰的成分,却有一种莫名的美感扑面而来。

光是看这四个字,柳新燕身着一袭黑色礼服,在迎新晚会时演奏小提琴的样子就在尹承一脑海中自然地浮现出来。那时的她双眸微张,身体微微前倾,以希腊雕塑一般美好的姿势坐在舞台唯一张高背椅上,葳蕤的灯光下她轻轻拉动琴弦,不断流出美妙的音符,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块黑色的冰。

相比之下,自己的id“马跑乱林”简直就是个渣啊。

……

马跑乱林:“在吗?”

这样直男式的开口方式让尹承一自己也很难受,但以他的智商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话题了,每次想和她聊天就是这两个字……弄得自己像查户口一样。

十五分钟后,燕子南飞回了一句:“嗯呢。”

很简单的两个字,甚至都没有她的头像长,让尹承一在欣喜之余又有点失望。欣喜是因为她总算还愿意搭理自己一下,失望则是因为……即便凭他那几乎为零的社交经验,也能判断出柳新燕是在敷衍自己,而且丝毫不打算掩饰她的敷衍。

他不愿意立刻回消息,因为这样显得好像他一直守在手机面前等似的,那就太卑微了……于是尹承一就在手机屏幕前抓耳挠腮了三分钟,掐着表走完三分钟后,他又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对了,你物理考的怎么样?”

七分钟后,她回了一句,“不怎么样,还行吧。”

他很识趣地没有追问“还行到底是几分”这种降智问题。

这一次他决心要忍耐一段时间再回她,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在无足轻重的“尊严”问题上扳回一城似的。于是尹承一打开网页,输入了一个专门用来浏览“超警”新闻的网站,粗略看了一下今天有什么报道。

十分钟过去,他觉得差不多了,时机已到!

马跑乱林再度输入一行对仗的文字——“杜鹃不鸣,如之奈何?”

来了来了,这是自己准备了很久的拿手好戏!尹承一有些暗自窃喜地想道。他本来特地去网上查了一则rb战国时代的逸闻,想要在“轻松”的谈话氛围中用出来,然后以此作为切入点,顺势科普一番rb的历史,让柳新燕觉得自己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尽管现在的谈话氛围也算不上多轻松……但他脑子一热就把这行字发出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将这个典故打完,并期待它发挥出应有的效果。

“你懂的东西好多啊~~~”

他只想看到柳新燕这样评价一句,真的,只要这么一句就够了。

这是个不长不短的小故事,但由于紧张,尹承一连着打错了好几个字,将近花了七分钟才把整段故事打完。然而他没有立刻发出去,而是自己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确保语句通顺,逻辑上没有问题。

毕竟是要树立一个“学识渊博”的人设嘛,有错怎么行?

然而还不等他把这段精心包裹的小故事发出去,燕子南飞又说话了。

“刚刚练完琴,我要休息了,晚安。”

很短一行字,她也没问前面那一行“杜鹃不鸣,如之奈何”是什么意思,像是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于是这一行不知所谓的字就像一个深入敌后的斥候那样孤零零地存在着,本该与它配套的大部队被卡在嗓子眼儿里出不来了,它一个人突兀地霸拒着空荡荡的屏幕,显得尴尬而又进退两难。

尹承一顿时兴致大减,悻悻地删掉了自己好不容易写完的小故事,也跟着回了她一句“晚安好梦”。

然后他又打开音乐软件,照例从里面拖出来一首歌分享给她,她照例没有再说话。

这就是昨晚的全部聊天记录了,甚至都不需要滑动屏幕,因为内容实在少得可怜。

其实再往前翻翻,还能看到之前的聊天记录,但大体都差不多……尹承一也没心情看,他觉得好像每一天都差不多。他总是找不到什么有趣的话题,而她出于礼貌也会回自己一下……但也仅仅只是出于礼貌而已。

如果自己和柳新燕不是同班同学,估计她会直接把自己拉黑吧?

————

“往好的方面想……起码我有经验了。”尹承一苦笑着自语道,“下次要是有人问我什么是‘尬聊’,我可以把这段记录直接拍在他脸上。”

“嘿嘿嘿……”一个很有格调的低沉男声在尹承一的脑海中响起,充满了恶意和嘲讽的意味,“这就是卑微的败犬吗?还真是有够好笑呢……不不,你这种家伙连‘败犬’都算不上,人家根本就没拿正眼看过你啊。”

诸位想必很好奇什么样的声音算是“有格调”吧?就是那种……好莱坞大片放出预告时,念着诸如“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旁白男低音,这种人就算念食堂菜单都能念出一种咏唱圣歌的味道。

随着这个声音在脑中响起,尹承一的视野骤然间起了变化,天翻地覆,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黯淡的血光之中。

一双巨大的黄色兽瞳在他的视野正上方缓缓张开,随着血红色的光线逐渐减弱,兽瞳逐渐放大,而且变成了一种进户翡翠的绿色。这双大眼睛中居高临下地悬在尹承一的视野里,不屑的嘲弄之意从眼神里溢出,溢于言表。

除此之外,还有一行小字悬在兽瞳正上方,差不多是尹承一平视前方时视野能看到的最高处。

上面写着:【精神压力值已升至18%】

……

要是一个普通人脑海里突然出现另一个人的声音和他互动,然后紧接着睁开一双硕大的兽瞳,视野还跟着变红……那多半是会被直接吓疯的。可如果一个人从七岁开始时就有这样的经历,且日复一日、永不停歇……那他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

尹承一就属于这种状况,他七岁时就察觉到自己脑子里有“怪东西”,而且这“怪东西”多半是现代医学没法儿解释的雷区……时至今日,脑海中这双诡异的兽瞳已经无法再吓到他,顶多就是有些时候会觉得很聒噪。如果你和一个碎催连麦,且这个麦克风永远都没法儿关掉,就连你洗澡和拉屎的时候都得连着,你也会觉得心烦。

很明显,现在就是烦人的时候之一。

————

“大虫闭嘴!”尹承一一边朝自己教室走去,一边在脑海中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吼吼……”被他称为“大虫”的不明生物也不生气,只是揶揄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非要隔一段时间再回她呢?难道是在和什么东西较劲吗?这种独特的心理行为很值得研究哦。”

“值得你二大爷!”反正他和大虫是直接用心灵通话的,不可能有人听到,所以尹承一在这种时候也特别坦诚,“我……就是不想马上回她。”

“为什么呢?”

“这样很掉价,很丢脸,搞得好像我一直在手机前等她一样。”

“难道你不是一直眼巴巴地等回复?”大虫冷声嘲笑道,“何必欲盖弥彰?”

“……是!”尹承一愣了半晌,有些恼羞成怒地在心声中承认道,“可我不想让她这样想,懂吗?柳新燕那么傲气一个人……要是我被她当做舔狗,她肯定会打心底里看不起我的。”

“所以,你特地压抑了自己想要回复的冲动,十分钟之后再回她……你就不算是舔狗了?亦或是舔的稍微有点儿尊严?”大虫的话像一把刀子插在他的心口上,揭开了他最后一层用以自我催眠的借口,“嘿嘿嘿……很好,很有意思。果然在自己骗自己这一方面,人类还是颇有一手的啊。”

“期待你之后的表演哦,小子。”

大虫笑着闭上了双眼,尹承一的视野自然也恢复正常。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高兴。而且位于视野上方的那行小字还在。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19%】

————

“当!”“当!”“当!”……

在教室外面尹承一就听到了有规律的打铁声,他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赶紧把门拉开。不出所料,他在班里唯一的“朋友”又一次沦为了众人戏弄的对象,正哭笑不得地站在座位前,眉毛耷拉着,笑的样子简直比哭还难看。

还有一群好事的男生围在他的桌子前,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一个人,有的哄笑,有的惊叹。被他们围在中心的那个男生满脸兴奋,他像个拉船的纤夫一样高声喊着号子,挥舞右手,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方桌下方的铁质桌腿,发出金铁交加的声音。

“快断了!快断了!”

“哦!真的马上就要断啦!”

“李哥到底是李哥嗷……!”

……

“咔擦——”一声,不堪重负的桌腿完全被打断,整张桌子像瘫痪了一样朝一侧翻倒过去。而那个被叫做“李哥”的少年则挺直了腰板,高高举起右手,像是炫耀一样对众人展示他的功绩。

他的整条右臂完全不是人该有的颜色,隐约反射着青金色的金属光泽,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呈现出一股森然寒气。看到这条非人的右臂,小伙伴们再次爆发出整齐的欢呼声,几乎所有男生的眼神中都充斥着羡滟之色,幻想自己要是有这样的力量该有多好。

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被砸断桌腿的当事人本人,张虎祥。由于他是高三才从其他学校转过来的,在班里可谓是势单力薄,再加上他长得如黑炭一般,又憨又傻,很没骨气,不知为何佝偻着背……诸多因素加在一起,让他沦为了班中食物链的最底层,时不时就会被人欺负。

此刻他被砸断了桌腿,却也没有表现出愤怒——不知是不敢还是纯粹太傻。他嘿嘿地傻笑着,佝着脊背,也跟他们一起笑,这样子无疑十分没有骨气,看着就让人打心底里厌恶。

而另一个……就是刚进门的尹承一。

或许是同病相怜,他是班里唯一一个还愿意以不捉弄他为前提和张虎祥交流的人。

“李书培,你在干什么?”他有点恼怒地问道。

“干什么?哈……”李书培晃了晃他的右手,整条手臂再度变回人类的肉质,他毫不在乎地指着张虎祥,“你自己问他喽。”

“没事没事,承一,别生气,我们闹着玩的。”张虎祥立马贴上来,一边赔笑一边为李书培解围,“他说……昨天晚上新开发出的能力,可以将整条手臂‘钢铁化’了,然后在这里小小地实验了一下……真的没事。”

“喏,你听到啦?”李书培冷笑着指了指张虎祥,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这软骨头自己愿意的,我也征求过他的同意,结果他点头了。”

“对对对,我自愿的,哈哈……没事没事。”张虎祥忙不迭地点头,速度有如鸡啄米一样,脸上的笑容像极了一条邀功的狗。

“……”这一幕看的尹承一有点儿反胃,受害者和加害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起,自己的立场就很尴尬了,颇有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意思。他只好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他把你的桌子敲断了。”

“我过会儿拿腿撑一下就好啦。”张虎祥一边弯腰一边赔笑,竟然真的坐下,用腿去支撑自己断掉的桌子,看这架势他甚至连去报修的打算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于是由李书培带头,所有人都哄笑起来,不明就里的张虎祥跟着他们一起笑,他不知道大家其实是在笑他。

毕竟,没有骨头的人,走到哪里都是要被人所鄙夷的。

尹承一叹了口气,心说自己刚才干嘛那么气不过呢,这下可好,连自己也跟着被划入“鄙视链”里面去了。他只能自认倒霉地摇摇头,灰溜溜地朝自己座位走去,并在心中感叹自己遇人不淑,交到张虎祥这种朋友真是当初自己不开眼……

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本来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

“真是物以类聚呢……”李书培那欠揍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来,“大概是因为海兽掳走了他的妈妈,没有良好的家教,所以才会和这样的软骨头做朋友吧。”

平心而论,这句话没带什么脏字,而且作为攻击人的挑衅话语……着实没什么力度,骂人的逻辑也很牵强。

但就是这样一句话,让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刚才还笑个不停的小伙伴们一下子不笑了。不少人用极度惊愕的眼神看着李书培,很明显,这句话对尹承一以外的人来说也是个禁句。

“……”尹承一又转过身,死死盯着李书培,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李书培也怔了一下,周遭的氛围让他清醒过来,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话语中犯了一个大错!但说都说出去了……为了维护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哥”形象,他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海兽,成群的海兽,把你妈,抓走了,很难理解吗?”

“……”

话说到这一步,两个人都是骑虎难下的状态,很难再有和解的可能了。

“哈,哈哈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虫再度睁开双眼,在尹承一的脑海里撺掇着,“好啊,那小子很有种嘛,居然敢这样奚落你?那么……你怎么办呢?嗯?可别假惺惺地说你不生气哦,你看……”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23%】

“……量化数据是不会说谎的,你很生气哪。”

尹承一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视野中的李书培变得扭曲而失真,所有人都是一幅可憎的模样。

“要不要像你的好朋友那样,忍忍过去算了?人类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嘛,忍耐是一味良药,你的朋友就非常善于制造这种药。偶尔学习一下朋友身上的优点如何?”

“……”

“好了,不开玩笑了,你现在肯定很火吧?”大虫的声音忽然凑过来,像是在他耳边喃喃低语一般,厚重而又磁性的男低音充满了蛊惑的力量,“……承一,上去撕开他。”

“我保证会很棒的……那小子只是个刚刚觉醒的能力者而已,最多也就能把部分肢体变成钢铁,你能像撕开薯片包装袋一样把他撕开,这里一片,那里一片……你好像对什么事都表现得很无所谓,可他侮辱了你的亲妈啊,这样的事情你要是还能忍耐……那你也别上学了,直接转职去当忍者吧。”

……

尹承一往前踏了一步,脑海里的思绪变得杂乱无章。

“是啊……”他如此想道,“敲一根空心桌腿都需要这么长时间的家伙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抓住他的两条手臂,稍微用点力气往两边一扯,血就会像喷泉一样溅出来……”

————

“李书培!”一个有些清冷的女声从旁传来,让两个正在气头上的少年猛地一滞,双双回头。

高挑的少女留着长发,梳成一跟长长的马尾辫,身材纤细,双腿修长,长得就很有“艺术”的味道。即便套着老气的校服,往那里一站依旧是可以入镜的类型,仿佛是从某张古老壁画中残存下来的剪影。少女的容貌浑然天成、不加粉黛,皮肤却是吹弹可破的白皙,露在外面的手背都能引起无限遐想……此刻她的眉眼微微蹙起,也说不好是嗔怒还是愤怒。

“对尹承一道歉。”柳新燕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可是,新燕……”

话还没说完,柳新燕就狠狠地瞪了李书培一眼。

“好吧好吧,班长大人,我知道了……”李书培突然又笑了,那是胜利者的微笑,和他一起笑的还有全班大多数男生,那是一种流传已久的绯闻终于被确认之后的哄笑。

柳新燕微微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首先,你不应该侮辱同学的家人,这样不好。”

关于他敲坏张虎祥桌腿的事她却没提……

“第二,你……不应该这样轻率地提起‘海兽’。”

“……我明白。”说到海兽这两个字,李书培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忙不迭地点点头,看来他也知道这不是可以拿来调侃的东西。

“对不起啦,承一。”李书培做出一个很明显是装出来的沉重表情,对尹承一伸出右手,“我向你道歉。不应该拿海兽这种东西来侮辱你的家人……以后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全班的同学都把视线转移到尹承一身上,包括柳新燕。

他们好像在说——“他都道歉了,你就原谅他吧”。

“……”

尹承一看着他递过来的手,犹豫着要不要把他的指头掰断,让他的笑脸一下变成哭脸。

可他最后还是握了上去。

————

尚海市。金山沙滩。海岸线约一百五十米处。

“吼——————!!!”

一声尖利的怒吼声从海面以下传来,不多时,海水像沸腾了一样冒出气泡,只见一头巨大的母兽钻出海面,像17年前一样仰天怒吼起来。它头上的角发出一阵又一阵极有规律的震动,无数海兽一齐发出愤怒的吼声,从海面以下鱼贯而出,朝着杭城的方向扑过去。

废弃的城市中,从钢铁残骸里一下子钻出来无数只海兽,它们组成一支灰色的大军,有如蝗虫过境一样浩浩荡荡地横扫而来,其兵力比十七年前更甚。

于是杭城方面一时间警铃大作。

第二章:超警博物馆

仕月中学是一所中日合资的民办高中,说是“合资”实在有些抬举……从资方到校内的骨干人员其实都是日方,学校成立之后,仕月中学以优渥的待遇迅速吸引了大批高素质教师人才,从而成为了学校中的“银河战舰”。

待遇有多优渥?

优渥到足以让本地的民办高中骂娘的地步,优渥到破坏了市场规律。

这么说吧,但凡是hz市里稍微有点名气的高中老师,不管什么科目,哪怕是体育老师……基本都在仕月中学里面了,得让这帮人挑剩下才能轮到其他民办高中。而他们凭什么这么霸道呢?道理也很简单,钱多……

就是钱多,仕月中学里打扫卫生的人工资都是9000人民币一个月起步,更不要说老师了。只要你能教学生,教的好,那么你在这里就可以拿到钱……很多很多钱,大概一个月能顶你之前三个月的收入,这还不算上奖金、食宿费、补助和话费补助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五险一金等福利更是拉满。这样的学校自然成了教师们的天堂,甚至有很多其他省市的资深教师也循声而来,以进入仕月中学为荣。

有这么多的好老师,教学质量自然不用担心。

木手校长是一位很开明的rb人,他将rb学校的管理模式稍作修改,代入了中国校园。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去应试化”,老师们不拖堂、不辅导,还三天两头举行那种校外活动。只要他觉得有必要的活动,不管斥资多少都会去做。

外面的老师不禁怀疑,这个木手校长是不是家里有几千万家产可以继承?怎么会把如此多的钱财……用来搞这么多花销不菲的课外活动?他的表现给人一种“完全不考虑财政赤字”的豪爽感,而实际上仕月中学的资金链也从未断裂过,好像一直有钱从rb那边送过来,源源不断。

渐渐的,仕月中学成了hz市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无数家长与老师趋之若鹜。前者想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仕月中学,后者则是想让自己能在这所教师的天堂中有一席之地,今后养老无忧。

就算你是一桶馊掉的泔水,进入仕月中学后你也能成为高等法国鱼子酱;就算你是一根快要烂掉的蘑菇,进入仕月中学之后你也能成为极品松茸。

而能进入仕月中学的家庭……本身或多或少都有点儿积蓄,高官富商的孩子在这里更是如牛毛一样多。

有些时候尹承一会想,为了让自己进入这所顶级高中学习,老爹会不会已经花光了一生中所有的积蓄呢?

因为他和这里,格格不入。

升上高中以来,有很多集体参加的亲子活动,而尹承一的父亲母亲都没有来……创下了几乎全部缺席的记录。“尹承一的母亲跟着别人跑了”这个说法也逐渐流传来开,以讹传讹,最终成了今天李书培用来攻击他的要素之一。

————

“……以上就是明天的行程安排了。我们先和大部队一起去参观钱塘江边上的‘第一座超警历史博物馆’,回来的路上,殷洛同学提出来去‘明玉堂’解决中饭……”

说到这里,柳新燕往台下瞥了一眼,一位留着长头发的白净女孩笑着对她点点头。

“放心吧班长,我爸爸都安排好了,座位给我们留着呢,不用再预约了。”小姑娘十分豪气地拍拍胸脯,“但是钱还是要交的哦,那可是明玉堂啊,嗯……我爸爸压过价之后,每个人象征性地出点儿,拿700块钱出来就好了。”

700块钱,对于一般的高中生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然而对在座的诸位学生来说,简直就是不当回事儿的一笔小钱,拿出来之后甚至都没啥感觉。甚至还有几个女生哄笑着说为什么这么便宜,不会是殷洛的爸爸偷偷地把钱付掉了吧?殷洛笑着不说话,大有默认的意思,故作神秘地让她们去猜。

尹承一对殷洛的印象不太好,只知道这个女孩家里大概很有钱,而且没什么大小姐脾气……但她有一次在教室的门上面放了一盒积满粉笔灰的盒子和一个粉笔擦,等张虎祥开门的时候一股脑儿全掉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鼻梁上,把他原本就很塌的鼻子又砸的更塌了。

张虎祥被砸的眼冒金星,鼻血横流,可是殷洛和她的同伴们站在很远的地方笑,笑声细小而又尖促。

直到尹承一看不下去去扶他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走到他旁边。一些从门外进来的同学很有默契地避开他,脸上尽是嫌恶的表情。

……

“这次聚餐活动……原则上说是自愿的,这里还有两位同学没有报名。”柳新燕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把名字说出来,挥了挥手中的行程计划表,“之后自己来找我一下,我……和老师商量商量,安排你们坐其他班的车回去。”

“哈!不就是那两位吗?穷酸二人组嗷!”李书培在下面翘着二郎腿,怪声怪气地说道,“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交得起学费?”

“……”柳新燕剜了他一眼,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到底是哪两位没钱……其实全班的人都清楚,只不过李书培第一个把脸撕破了而已。

“哎呀,没事的,全班的人好不容易吃顿饭,少两个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殷洛很大气地摆摆手,说道,“这样,班长,就当我请他们,让他们一起来算了。”

“可是这样……”

“诶呀,班长没事的,没多少钱。就当拿点儿零花钱出来抽卡然后沉了呗……不打紧的。”

“哈,真的可以吗?”不等柳新燕表态,坐在最角落里的张虎祥已经欣喜地笑出了声,抱拳拱手,以憨到极致的声色说道,“那谢谢你啊……”

瞧他这幅哈巴狗的样子,好像已经彻底忘了她之前是怎么整自己的……又或许是整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以至于殷洛那种仅仅只能被归类为“无伤大雅的玩笑”,张虎祥完全没放在心上。

“嗯嗯,没事没事。”殷洛不耐烦地应了一句,她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这个又黑又蠢的家伙身上。

她只是默默看着坐在她右上方的李书培,暗自出神,那花痴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那点儿春心荡漾的小心思。

————

“嘿嘿……那个有钱的小姑娘好像也很喜欢李大少爷呢。”大虫故意把“也”字咬得很重,嘲笑道,“而且我敢打赌,别看我们李哥这么飞扬跋扈,在学校的各个年级里肯定都有他的迷妹……承一,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有钱呗。”尹承一随口说道。

“哈……你开什么玩笑?除了你和那边那摊黑色烂泥之外,这所学校里谁家没钱?大家都是少爷小姐,凭什么那家伙就这么出跳呢?”

尹承一没有说话。

“因为他是‘能力者’,而且很有希望进入‘超警’的行列中,成为和那个广告牌上差不多的人,这下明白了吗?”大虫被他华丽地无视了,倒也不恼,依旧管自己说道,“将来他也会成为一名英勇而光荣的超警,为扼制超能力犯罪做出贡献,在第一线和海兽搏杀……他或许会给自己取个威风凛凛的代号,比如‘铁拳’,就像‘火拳’一样,被放在巨幅的荧幕上,成为万千少年少女膜拜的偶像。”

“承一,这些东西……你也可以有啊。”

“你也可以让他们刮目相看的,仔细想想,连这种杂鱼的超能力都可以获得认可,你为什么不行呢?很简单,只要你展示一次……一次就够了。”

尹承一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高楼上的巨幅荧幕。

火拳的样子映入眼帘,气势非凡。

“哼……大虫,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尹承一在心声中冷笑道,“只有傻子才会把自己的才能露在外面,何况他那点儿才能根本不够看的……他要做傻子,就让他去做吧。”

“他只看到了超警的风光,却不知道有多多少少人盼着火拳去死。”

“……哼。”大虫的兽瞳微微眯起来,“没想到你小子还挺难糊弄啊。”

“我们走着瞧吧。”

于是这场短会就这么结束了,大部分同学对明天的旅行极其期待,主要还是期待能去一次明玉堂……毕竟是上流社会聚会的标配场合,他们这些半大孩子平常自然是没什么机会去的。只有李书培骂骂咧咧地表示不满,因为他查了一下那座钱塘江边上的“超警博物馆”,里面竟然都只是些老派超警,根本没有他想看的火拳。

“真不敢相信……现在都2067年了,居然还放这些老家伙……火拳呢?新生代最闪亮的火拳哪儿去了?”

他将右臂钢铁化,朝着对面楼顶上的巨幅火拳荧幕疯狂挥动,好像这样他的偶像就能看到了似的。

————

放学路上,尹承一和张虎祥这对难兄难弟并肩走着,和周遭热闹的学生群形成鲜明对比。

“承一……”张虎祥走路时也弓着背,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看着很让人恶心,“我明天……想一起去李书培他们家。”

“什么?”尹承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那个……我就是和你说一下……”张虎祥的黑脸上闪过一丝怯懦,好像生怕尹承一因此生气似的,“刚才李书培说,他弄到了一款几十年前的老游戏,叫什么……《星际争霸》,要在家里举行试玩,邀请班里的男生明天一起去看。”

“《星际争霸》……那个……不是被全球下架的游戏吗?”尹承一摸着下巴想道,“好像说是‘虫族’和‘海兽’实在太像了,容易诱发伤患的ptsd综合征……他是怎么弄到的?”

“不清楚,大概是有什么关系吧。”

“你给我等等。”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他们早上这么整你……你明天确定要过去?”

“我问过他的。”张虎祥忙不迭地说道,“李书培看了我一眼,好像也有点惊讶,然后他笑着说——‘你愿意来就来吧,管饭’。”

“他大概是冷笑着说的,然后还会在饭里给你放什么东西……”尹承一在心中想道,但看他一脸希冀的样子,自己又没什么合理的理由可以阻止,只好宽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好了。他总不会在自己家把你整死。”

走到一个岔路口,二人分道扬镳。

————

“呼……”尹承一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下来。要是继续和张虎祥走在一起,他怕自己掩饰不住眼底的鄙视和不屑,进而刺伤了那位“朋友”。可……那家伙真的就是个一点骨头都没有的废人啊!

今天早上被人打了脸,明天就会把右脸凑上去让人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该说是他心态好还是怎样呢……”

用钥匙打开门,尹承再一次走入了家门,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家。

一如往常,老爹没有回来。

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父母在他记事之前就离异了,而老爹的工作忙的一塌糊涂,一年到头都不在家简直是家常便饭。尹承一是个很邋遢的人,家里的种种也是如此,东一堆西一堆,没有多少能落脚的地方。好在这间房子不算小,120平方米,三个房间给他一个人住,怎么也不会于显得逼仄。

每个月,一笔生活费会如期打到尹承一的银行卡上,不多不少,正好够他正常吃喝的量。每个学期结束后也会有一笔学费打过来,并附加一份详细的说明,说明会指导尹承一如何在网络上自己充学费。

他甚至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老爹是什么时候了。

但他没什么好纠结的,因为他知道自家老爹是“国土安全局公安部超级警察征调中心”的后勤保障员工之一,干的是保护世界的工作。三下五除二,约等于半个超人。

虽说只是“后勤保障人员”,说不定只是给超警们扫地的、打饭的,或者炒菜的……但那又怎么样?超警们不要吃饭吗?

可……他真的很久没有回来了。

……

“唉……”尹承一放在书包,在沙发上坐下,望向家中唯一一块干净的玻璃。只有这侧的窗户他擦得很用心,因为透过这里,可以清楚看见那幅竖在校区旁的巨幅火拳荧幕。

夕阳西下,灯火余晖。

尹承一一个人坐在昏黄的客厅里,沐浴着晚霞的光芒,对着远方的广告牌喃喃自语。他不认识火拳,但他很想让火拳把话带给自己的老爹——也许老爹还帮火拳打过饭呢,尹承一忍不住这么想。

“爸,我喜欢很久的女孩子可能要跟别人跑了,而且还是我最讨厌的那家伙……”反正他也听不见,尹承一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明天学校组织参观钱塘江边的‘超警博物馆’,之后还说要去明玉堂聚餐。我没钱,祥子也没钱,一个很大款的女孩子帮我们付了,可她好像也很喜欢那个讨厌的家伙,就因为按个讨厌的家伙是未来‘超警’的候选人……”

“我在超警博物馆里能看见你吗?哈,想想也不可能的对吧……可能会在介绍到后勤部门的时候稍微提一下你们吧……如果有这个环节的话。”

“你到底干嘛要让我上那所学校啊……我又没有钱,又没有帅到惨绝人寰的地步,除了祥子之外根本就没人愿意搭理我啊。我又不能拍拍一个人的肩膀,然后告诉他‘嘿,其实我是超能力者’……”

“虽然饭钱够了,但……我也挺想要点零用钱……”

“爸……”

“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干些什么呢?”

……

【精神压力值已降至20%】。

第三章:明玉堂

【2050年4月20日,一个醇厚低沉的男声在所有人类的脑海中响起,从男人到女人,从行将就木的老人到嘤嘤啼哭的婴孩,但凡是在地球上的、活着的人类,都听到了那个声音。】

【这段话被自行转译成5651种不同的语言,确保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对全世界说话的男人声称自己是“天罚俱乐部”的部长。】

【他告诉世界上的所有人,人类群体中存在着大量的“超能力者”,而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今天过后,能力者会像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他希望各个国家的政府都能做好相应的措施,希望人类全体能认识到自己所处的时代即将迎来一次剧变,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它很快就要发生了。】

【这段话被反复放了三遍,那一刻,全世界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直到这位部长的声音彻底从人们脑海中消散,他们仍然处在巨大的震撼中,久久无法平静。如果不是身边的人也是这幅惊愕至极的表情,想必所有人都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吧。】

【然而很可惜……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被人们称为“新时代的起点”,以此为分界线,超能力者的时代来临了。】

【对人类而言真正可怕的是……来的,并不止他们。】

下一刻,光雕的画面骤然一转,转到了一处风和日丽的海平面上。

坐在台下的尹承一已经注意到,海平面的尽头似乎有一个小点正在蠕动着。起初它还只有一两个像素点那么大,然而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海平面尽头处就开始翻涌起来,无数个细小的点在海面上翻腾着,向海岸的方向突进。这一幕给人的观感很不好……好像是碧蓝的海水中忽然涨起了灰色的潮,容易让人联想起失控的红藻、纳米机群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反正都无外乎“灾难”二字。

彻头彻尾的……天灾。

这些仿佛是从神话中涌出来的怪兽无穷无尽、接天连日,在海面上自由奔腾着。它们四脚着地,无论是游动还是奔跑的速度都快的不正常,上岸之后便以鲸吞之势淹没了整片光雕的投影范围。学生们只能看到它们强健有力的双足在投影上来回践踏,以这个落脚的速度来看……但凡是被它们踩上一脚,轻则血肉模糊,重则断成两截。

【当天黄昏时分,一种被命名为“海兽”(oceandemon)的奇特生物在全世界的海岸线一齐登陆了。它们庞大的数量、恐怖的进攻性以及对人类热武器的强大抵御能力都让我们一度陷入绝望。人类一夜之间失去了对海洋的掌控权力,海上运输线完全断裂,渔业和水产业受到巨大打击,各国对海底资源的开发计划不得不无限制搁浅……不少亟需海上支援的国家甚至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况之中。】

【毫无防备的沿海城市在睡梦中受到了第一次‘海兽潮’的冲击,这些海兽仿佛是对人类恶意的化身。它们毫无目的地进攻、杀戮,将无辜平民的身体撕裂、吞噬殆尽。迄今为止,我们仍未发现这种突然出现的诡异生物是否具有智能,但他们对人类的敌意有目共睹。】

【据统计,我国约有1亿8千万无辜群众死于第一次海兽潮冲击,我们对此表示沉重的哀悼。】

放到这里时,所有观看光雕的少年少女们都安静下来,整座展厅内寂静无声。就连向来跋扈惯的李书培也不再发牢骚,认认真真地盯着光雕投影,观看这场所有人类都必须沉痛铭刻的灾难。

这是他们父辈经历过的灾难。

在强大的天灾面前,人类才会显得如此渺小。

【好在,我们终究还是挺过来了。】

【国土安全局协国防部各机关政要通力合作,制定周密的计划,派遣部队进入已经被“海兽”占领的领海城市,将其驱逐回了大海之中!我们拆分了部分沿海城市建筑,竖起了一道用以抵抗海兽登陆的巨型防御工事,命名为——钢铁长城。】

光雕投影的镜头转为空中俯拍,但见一道横贯南北的巨大城墙突兀地竖起,足足有百来米高,将大部分沿海城市的土地直接分割开来。墙壁外侧的城市已经荒废了17年,早已是万般萧索、遍地狼藉;而墙壁内侧的土地上则布满了军队驻扎中心、防御工事和后援部队营地,森罗棋布,给旁观着以无限的安全感。

【在今后的日子里,超警征调中心也将协同各机关同力合作,在驱逐海兽这一具有重大意义的任务中发光发热,尽全力保护我国公民的生命安全和财产安全……】

……

等光雕投影放完了这则纪录片,学生们就可以自由参观了。

沉闷的气氛很快就一扫而空,偌大的博物馆里回荡着各种各样的嬉闹声和笑声。或许对于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来说,“超警博物馆”是他们唯一一个能让他们认真去看的教科类场所吧。

各位超警的能力具体是什么,是怎么个运作机制……这些机密自然是不可能拿出来展示的,所以其实每位超警的版面上也只有几幅画像,几张照片,以及几份经过特殊处理后被认为可以公开的任务简报而已。但就是这点儿东西都能让男孩子们兴奋不已……试想一下,哪个少年还没有做过几场英雄梦?照片上那些家伙可都是活生生的国家英雄啊!

女孩子们的兴趣没那么大,主要因为博物馆里的超警都是“上一代”的,而独属于他们这一代的“年轻人”没有被放上来。所以她们只是兴致缺缺地在博物馆里逛来逛去,偶尔抬头看看,就和上体育课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李书培倒是不怎么在乎这里的氛围,因为在他看来,自己迟早也会有拥有同样的待遇,所以完全没必要对日后的超警“同事”们多么恭敬,也不必把他们奉若神明——那都是没见识的毛头小鬼才会做的事情。

他看到张虎祥正站在史上第一位超警——“正气”的资料画像下方,脑袋几乎仰成九十度,眼中满是崇拜和敬仰,不由觉得好笑。

很可笑。

这种像槲寄生一样的家伙,只能依托着“强者”而活下去吗?

“好吧,连你这样的寄生虫也要保护,这就是超警的职责呢……”李书培摇了摇头,在心中冷笑着,将自己摆在了一个不胜寒的高处,以救世主的眼神俯视着不远处的张虎祥,“五年之后,就请你也用这样顶礼膜拜的神色面对我吧。”

他没有注意到,大约七米开外,一处展柜与展柜的阴影中,尹承一正在默默地凝视他。

……

“每次进到这种肃穆的地方来,都会不由自主地被感染呢,让我……联想起上古的战场。”大虫的兽瞳再度张开,眼中满是奚落与嘲弄,“如何,承一,看着这些东西,这些丰碑与荣耀……有什么感想吗?”

“没什么感想。”

“喂喂喂,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吧!你们回去之后还要写参观超警博物馆的观后感呢,至少800个字,你怎么都得憋出一两句大白话来吧。”大虫在尹承一的心声中大呼小叫,“嘿嘿……说真的,你就一点都没心动?荣誉、尊重、社会各界的认可和赞誉……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就没有半分吸引力吗?”

“大虫,不妨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尹承一饶有兴致地说道,“你猜猜看……在博物馆里放着的这些超警,他们都还活着吗?”

“……”大虫罕见地哑了火,意味深长地看着尹承一。

“你瞧,你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超警征调中心的工作机制对我而言完全就是个黑箱状态。我根本不知道去了之后会怎么样,会面临着什么等级的危险……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未知的。在不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扯什么荣誉、尊重……呵,我可不想一堆人对着我的尸体吊唁,然后说上两句‘他的生涯一片无悔’之类的屁话。那种东西在我看来一文不值。”

“你可真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呢。”大虫悠悠说道。

“概括成惜命两个字或许更加合适。”

“哼……随你怎么说吧。”大虫的视线穿过尹承一,在“正气”的资料上来回游走着,“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那这个社会可就完了。”

“何必担心这个?喏,那边……不就有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准备出头嘛?”尹承一用极其讽刺的语气说道,一边指了指李书培,“被一些官方包装过的新生代英雄事迹感染,头铁地想要去做英雄……既然如此,就让他去吧。”

且不论两位少年对“英雄”的定义有着怎样的差别,参观过后,学生们还是按照既定的计划上车,不紧不慢地朝着明玉堂进发。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才是今天的头等大事。

车上的气氛像是要去春游一样,这毕竟是他们为数不多几次踏入“大人的社交场合”,兴奋是难免的。男生们沉浸在方才参观超警博物馆的刺激体验中,兴冲冲地交流着彼此的体验,并且开始撕哪位超警的战斗力最强……女生们则纷纷从小提包中拿出一套袖珍的化妆盒,开始给自己补妆。

————

尹承一是个出生自平凡家庭的孩子,一般要是去外面吃饭也就仅限于大排档和s县,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奢华的“饭馆”。

该怎么说呢……这大概已经不仅仅是个吃饭的地方了,就像现代的智能手机集合了许多超越“通话”的功能。

富丽堂皇的大厅,金碧辉煌的浮雕,雕栏玉砌的装饰,雍容华贵的地毯,白金色的吊灯悬挂在上方,光芒柔和又不至于刺眼。一旁的酒架上陈列着许多瓶品质优越的红酒,每一个酒槽下方都放着一张硬木制成的小标签,标签上以遒劲有力的笔法写着这瓶酒的生产年份和储存年份,全都是尹承一看不懂的英文。

他问了大虫,结果大虫告诉他他也看不懂……

果然,就算是超能力者,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啊。

宽敞的圆桌足够坐十来个人,正中心摆放着一尊贵气无比的烛台,反射着金属色的厚重光辉。如果客人有需要,完全可以选一个靠窗的位子然后点上蜡烛,以享受烛光晚餐的优雅气氛。

这会儿还是大中午,会来明玉堂用餐的人本就不多,看到一大帮孩子从门口涌进来之后当场就惊了……不过当他们认出仕月中学的校服时又平静下来,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看着大家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厨具好像都挺有研究的,尹承一和张虎祥这两大老粗只好默默地坐到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扒拉着筷子夹菜往嘴里送,不参与周围人挑起的任何话题——因为大多数话题他们也听不懂。非要让他评价味道……只能说大部分菜品的味道都不错,很难说它们真的“难吃”,唯一让尹承一感到不满的就是量太少了。

或许这就是高级餐馆的特点吧——他在心中暗自想道。

张虎祥大口吞咽着碗里的食物,吃相极其难看,吞咽时发出的嘶溜声在这种高雅的地方无疑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甚至连坐在另一桌的女生们都频频侧目,面露鄙夷。室内演奏的钢琴和小提琴声感觉都让这家伙给糟蹋了。

“我真是天杀的要和你坐在一起……”尹承一如此想道。

“承一。”这家伙嘴里嚼着东西的时候竟然还开口说话了,“昨天回家之后我问了家长,他们说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让我去李书培他们家啊。”张虎祥的眼睛里冒出光,黑黝黝的脸上好像有了神采,“我想看看《星际争霸》到底是怎么样的游戏!”

“什么啊,就这……你愿意去就去呗。”尹承一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肉食,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你心也挺宽,我干嘛拦你。”

“心……宽?”

“几个月前你还被他整过一次的,忘了?”

“哦,那个啊……”张虎祥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发出“咕噜”一声,“那是我自己不好啦。明明才刚转学过来,而且长得有不好看,竟然给柳新燕写情书……”

“你那时候怎么就没这种自知之明呢?”

尹承一压低声音吐槽了一句,但他其实挺佩服这家伙的。至少他顶着一张赛包公的脸还敢主动出击,愣是写了一封情书给远近闻名的大美女柳新燕,相比之下,他这个只敢在微信上尬聊的家伙简直就是个废物……

“后来李书培他们还把你的情书贴到了校园角上,这你总记得吧?”

“也没什么……就是稍微有点丢脸嘛……”他挠了挠头发,顺势掉下来很多头皮屑,吓得尹承一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现在想想都还好。”

“所以说你心大啊,被全校人背后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骂,什么懒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换个人估计要退学了……”尹承一摇了摇头,“那之后他还揍了你一顿呢。祥子,不觉得很奇怪吗?你明明是塞情书给柳新燕,为什么李书培要来揍你呢?”

“这个……”

————

“当!”“当!”“当!”

清脆的响声从旁传来,李书培将自己的右手钢铁化,轻轻敲了三下大理石的桌面,发出的声音有点像某种很有节奏感的打击乐,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他很满意地站起来,看了一圈,像皇帝俯视着他的臣民。

而柳新燕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很安静地站在李书培身后,半低着头,往日的清冷不复存在,白皙姣好的脸庞上攀着一抹羞红。修长的十指绞在一起,视线也只敢往地上扫,曾经在那么多大舞台上都不紧张的她此刻却显得异常紧张。

尹承一的心往下一沉,他本能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嗯哼……本来呢是想在校庆的时候再说的,但今天机会比较难得,我打算提前公布……”在所有男生羡滟而又期待的目光中,李书培仿佛找到了“领袖”的滋味,说话的语气高昂而又难掩兴奋,“我和新燕在一起了。”

“哦——————!!”

霎时间像是炸开了锅,大家吆喝着拿酒杯敲打桌沿,还有些人在鼓掌,嘈杂的声音顿时盖过了高雅的钢琴声。

柳新燕的脸变得更加红了。

“谢谢,谢谢!”李书培十分得意地端起自己的杯子,说道,“以后呢……大家还在追、或者打算追新燕的,就别再追了,也算是帮她省点儿事。今后大家还是好兄弟,我以后肯定是要去当超警的,到时候功成名就了,一样会在博物馆被人挂着。到时候我还请大家吃饭……你们可别装不认识啊。”

他的即兴发言无疑很能炒热气氛,于是现场哄然大笑。

“李哥,瞧你说的,关系都公开了,我们哪儿还能和你抢啊……”

“是你以后别忘了我们才对吧?哈哈……”

“要是能成为第二个火拳那样的人物,新燕跟着你才不算吃亏呢!”

……

“哈哈哈!承蒙各位吉言了!”被人这么推着一捧,李书培也有些飘飘然了,豪言壮语登时就往外冒,“我一定会成为仕月中学校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绝对不会输给当初的徐少阳学长!”

这种话……要是放在平时,李书培是不敢说的。徐少阳虽然毕业了一年,但余威犹在,就算他是超警的“预备役”也绝对不敢在背后放这种狂言。因为这位学长也是“能力者”,而且毫无疑问,他的超能力比李书培要强很多,在人格、家业、背景方面更是碾压……

但现在反正喝上头了,周围又都是自己人,说说怕什么?

随行的两个老师自然也不会去管他说了什么,尽管这样的发言扔在三十年前的学校妥妥是要吃处分的,但这会儿……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日后超警的有力候选者之一,谁愿意去得罪一个未来的超警啊?!

————

不知是不是错觉,尹承一感觉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的时间特别长,而且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挑衅。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22%。】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23%。】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24%。】

……

“唔……”眼看着数字蹭蹭蹭往上飙,尹承一痛苦地捂住眼睛,咬紧牙关,视线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耳边则传来大虫放肆的笑声。

他有些彷徨地站起来,乘着理智还没有完全消散,飞快地寻找着厕所的位置。

“别走啊,尹大少爷。”李书培在身后大喊道,“我得敬你一杯才对,昨天的事情我还没好好向你赔罪呢!”

尹承一可以肯定他没有“赔罪”的意思,只是借机嘲讽自己罢了——他当然有这个资格,至少在这个小小的班级里,他已经彻底赢过自己了。不知道在柳新燕和李书培眼里,自己是不是一只不自量力的懒蛤蟆呢?自己和张虎祥的区别会不会就只是……稍微矜持一点,仅此而已?柳新燕每天晚上在回复自己的间隙在做些什么?会和李书培在一起吗?在百忙的卿卿我我之中抽空敷衍自己两个字?

卑微,太卑微了……那种无言的轻蔑,像是要把自己踩入尘埃里。

“不,别去想……现在别想这些……”尹承一在脑海中痛苦地嘶吼着,以此来抵抗大虫对自己的影响。

但他止不住。嫉妒就如跗骨之蛆一样刺在身体里,精神压力值已然走到了一个危险的巅峰。

于是他跌跌撞撞地离开,在同学们眼中就像一条落荒而逃的狗。

第四章:败犬组?

“哗啦啦啦……”

急促的水声在头顶响起,冰冷的清水直接浇到天灵盖上,顺着耳廓直接淌下来。现在是初秋时节,温度已经不像夏天那样可以肆无忌惮地洗冷水澡。刺骨的冰寒从后颈处传来,让尹承一稍微冷静了一些,强行把自己的精神压力值稳在了24%。

“呼,呼,呼……”他保持着深呼吸的节奏,整个人几乎是完全“趴”在了厕所旁边男女共用的洗漱台上,将脑袋直接按在池子里,水龙头开到最大,任凭冰冷的水流冲刷在自己的脑袋上。

像是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洗了个头。

“吼吼吼……”大虫的兽瞳深处燃起火花,他已经嗅到了尹承一内心强烈的嫉妒和动摇,这种情感对他来说简直就像补品一样鲜美,“终于啊,承一,在情爱面前,就连你这样的人也会露出破绽。”

“闭……嘴……”

“哈哈哈哈!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姿势吗?”尹承一的嘶吼对大虫完全没有威慑力,这双闪着诡火的兽瞳忽地一下逼上来,在他眼前嘲讽道,“双手撑住洗漱台的边缘,整个脑袋伸到里面,从后面的视角来看你就是在用水洗耳朵。在这种高级饭店里做出这种动作……哼哼,要是被人看到了,估计会被直接送到精神病院去吧?”

“……”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承一,听我说……”大虫的语气陡然一转,原本轻浮的语气陡然一沉,在他耳边喃喃细语,仿佛一个诱惑凡人堕落的恶魔,“我把柳新燕给你好不好?”

“唔……”尹承一愣了半晌,随即发现自己的精神压力值有往上飙升的趋势,连忙用手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强行用疼痛来吸引注意力。

“别这么虚伪嘛,承一……你刚才明明想问我‘把柳新燕给我是什么意思’,对不对?嘿嘿……很简单的。”大虫的声音愈发有诱惑性,“给你之后,她就是你的了。从肉体到心灵再到灵魂……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可以像处理某种‘物品’一样处理她,她也不会违背你提出的任何命令。”

“怎么样,承一?我知道你很要面子,很想表现出自己是个有道德、有原则的人……所以你不需要说好或者不好,真的,不用说出来。在心里想一下就行,我就明白了,明白了之后……第二天早上,她就会抛掉那个令人讨厌的小子,转而投入你的怀抱。”

“闭嘴!”

尹承一猛地抬头,后脑勺直接磕在了哗哗出水的龙头上。

“哐——!”

极其短促有力的一声爆响,整个水龙头被他的脑袋直接磕断,从洗漱台上连根拔起,“砰”的一下插在天花板上。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自己刚刚用后脑勺磕断了一个铁制品,他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要说“疼痛”了,就连“刚刚有东西碰到我的皮肤”这种最基础的触感都没有……尹承一盯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张脸上写满了狰狞和愤怒——对他自己的愤怒。因为在刚才的千分之一秒中,他确实对大虫的提议动心了。

他很想“拥有”柳新燕,如果真的能像拥有一件“东西”一样占有她……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噗————”

下一瞬间,失去了控制阀的水柱直接从被尹承一撞碎的龙头上喷了出来,滋了他一脸。顺带着把他那点儿小心思全滋没了。

他手忙脚乱地去关龙头,随后才发现整个水龙头都不见了,左看右看也没见着……而水柱又不会停下来,不出片刻,尹承一从上到下都湿了个遍,甚至连鞋子和袜子都没逃过。怒火攻心之下,镜子里这家伙怎么看怎么可恶,再联想起刚才在同学面前狼狈逃走的样子,应了一句老电影里的台词。

“你看那个人的样子,好像一条狗啊。”

“咔擦——”

他气急败坏地挥动拳头,一拳打碎了面前的镜子。本想着只用一成力象征性地打一下出出气就好,没想到整片镜面当即被他捶裂开,拳头触碰到的那一层更是被碾压成了粉末状,无数道龟裂纹以此为中心蔓延开,甚至连镜面背后的墙壁都被敲碎了,碎石簌簌地往下掉。

“我的天……”看着自己无意识造成的破坏,尹承一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把拳头从墙里面抽出来,“我,我把它打坏了……得赔多少钱?”

“嘿……你自己算算呗。和你那不知道多少年没回家的老爹发条短信,告诉他你和同学一起去明玉堂吃饭,然后敲坏了人家洗手间外面的洗漱台。看看他愿不愿意给你赔钱喽。”

正值此时,一连串轻亮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很明显来者十分急促,但在尹承一身后却突兀地停住了。

————

殷洛大小姐正站在后面几米的地方,肩膀上挎着一个精巧的小皮包,发型和眼角的妆都有些散乱,原本很好看的卷发稍显凌乱地搭在肩膀上,她也没注意。

其实殷洛也挺不好过的……从小娇生惯养一个大小姐,虽说没有那种过于骄横的脾气,但基本也都事事顺心、从无例外。她的家底足够满足她从出生到现在的大部分愿望,甚至在七岁的生日聚会上,殷洛的父亲还送了她一颗星星——一颗以殷洛名字命名的小行星,而且还是由国际小行星协会公告各天文组织之后正式承认的命名。可以这说……在不犯法的大前提下,为了让女儿开心,这对土豪家长什么事情都敢做。

所以殷洛也习惯了要什么有什么,在她看来,这大概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上了高中之后……她碰到了第一个例外。

而且这个例外还把她碰的一鼻子灰。

她本来还打算走“循序渐进”的路子,一点点在李书培心中树立一个“知书达理、大方热情”的形象,不惜去和爸爸撒娇让他想办法包下了明玉堂的两大桌位置——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居然还要抱着爸爸手臂撒娇……为了今天这场班级聚餐,她索性把脸面这种东西都豁出去了。因为只有走出第一步,她以后就有借口和李书培经常走动啦,无非就是破费一点而已……反正钱在殷洛看来是最不需要心疼的东西。

结果……不仅半点好处没捞着,李书培那家伙拉着完美的班长大人反手就是一个关系公开,将殷大小姐的小九九无情击碎。原本规划好的伟大航路瞬间消散成烟,好比出海的第一天就碰上暗礁,然后你的航海图就跟船一起沉了……

说实话,满悲催的,殷洛甚至不知道他俩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感觉就只是班里男生们无聊时候乱传的绯闻啊!没想到都是真的啊!

她勉强笑着坐了一会儿,等大家的注意力再次被分散开,才从座位上堪堪离开,不紧不慢地装出一幅想去厕所的样子,其实就是找个地方哭一哭,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

凭什么嘛,地方都是我安排的,结果却坐实了媒人,还要看你两当众怒放闪光弹……

在她的印象中,上一个这么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貌似还是周瑜。

气不过的殷洛大小姐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稍微哭会儿,干脆等他们吃完了准备回校的时候再出现。她来明玉堂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三拐两拐就拐进了这一层的厕所,然后就看到了令人惊愕的一幕——事故现场着实有点儿刺激,以至于她甚至把那点儿忧伤全给憋回去了。

————

“诶,怎么说呢,你可能不太相信……”尹承一自然也注意到了殷洛那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转的从未像今天这么快过,“这玩意儿它……坏了。”

“坏了……吗?”殷洛有些狐疑地一瞥——尹承一身后的龙头还在往外飙水,那力道几乎可以跟喷泉一较高下了,原本整洁地地面此时已经被淹了大半,他整个人都像是站在水坑里面。

除此之外,这家伙身后的镜子也碎了,而且还是粉碎……给人的感觉像是被打桩机之类的东西狠狠锤了一下,连镜面后的墙壁也没能幸免,被锤出一个圆形的凹口,细小的龟裂纹甚至都蔓延到了下方的洗手台上!

视线再往上移,还能看见一个铁制的水龙头正牢牢嵌在天花板上,纹丝不动。以殷洛的物理常识来看,这玩意儿应该是被直接“插”进去的……可谁又能把一个铁制品像插花一样插进钢筋混凝土里呢?

就这奇幻的犯案现场……你还敢腆着脸跟老娘说这玩意儿“坏了”?

“嗯,对,坏了!就是坏了!”尹承一抹了把脸——随着殷洛的视线往上移,他自己也看到了那个插在天花板上的水龙头,一时间表情竟然有点儿失控——怪不得刚才怎么都找不到这半截龙头,“这个……水压失控了,然后龙头被水压直接冲开……嗯,这个……对,就是这样。”

“哦,行吧,不管它是怎么坏的……”

殷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突然哑然失笑,方才的郁闷心情像是全都不见了。

其实这就是人的本性……当你自己身陷囫囵时,看到某个同道中人的下场比你还惨,你也会是这个反应。虽说你不一定有救,但至少知道有人跟你一起没救了,而且他的程度还比你更严重……

和尹承一的狼狈相比起来,殷洛觉得自己起码还保持了一丢丢“最后的优雅”。

想到这里,殷洛又不自觉地高兴起来,好像赢了什么一样,“你是不是喜欢班长啊?”

“我……没有啊。”突然被问这种问题,尹承一尽可能表现得平静一些,甚至还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太过平淡,最好是诧异之中略微带点儿疑惑。然而这些他自以为很高明的伪装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尹承一不禁怀疑女生是不是天生就对这种东西很敏感,殷洛只是扫了他一眼,嘴角就立刻浮现出一抹得逞的坏笑。

“你骗人。”她颇为得意地说道,“你明明就喜欢她,上课的时候还经常往她那边看。”

“……啊???”尹承一如遭雷击,心跳都差点慢了半拍,心说老子做的这么隐蔽,每次转头还做出一幅思考人生的表情假装是在看窗外风景,这都能被你发现?

要不要这么敏感?

“你不会真以为没人发现吧?”大虫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尹承一的机会,“呵呵……就你那点儿演戏水平,搁在民国那会儿一天就够死六次——每次还得是被同一个人用同一招扳倒的。”

“我……”尹承一下意识地移开目光——这种举动在殷洛眼里简直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面对一个比自己更狼狈的情感败者,她似乎又找回了些许优越感,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是啊,老娘再惨还惨的过眼前这位挫人?

“没事没事。”殷洛豪爽地拍了拍尹承一的肩膀——尽管她在前两年和这位仁兄并没有什么交集,“喜欢就喜欢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短时间内看你是没机会了,但人生的道路很漫长嘛,爱情就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什么时候发力赶上都没问题!”

说罢她还大力拍了两下尹承一的背,以示鼓励,一脸“姐就是情场高手”的表情。

尹承一还能说啥呢?只好苦笑着点头道,“谢谢你请我吃饭啊……”

“其实我真的……挺好奇。”说到这个话题,殷洛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张虎祥也就算了,你真的连七百块钱都拿不出来吗?”

“嘶,怎么说呢……”尹承一多少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被殷洛这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盯着,怎么也说不出“对啊我确实没钱”这种话,只好想办法扯点儿模棱两可的回答,“我老爹一直在忙工作,一年到头也不回来几次,基本都是每个月寄钱回来,而且扣的比较死,基本没给我什么零花的余地。”

“哦……有的有的,那种企业的高层管理呢,为了疏通关系满世界乱跑也是挺正常的,有些发起狠甚至几年都不能回家。”殷洛很自然地代入了自己熟悉的情况,随口问道,“那你妈妈呢?”

“她……”提起这个,尹承一自觉自己并不算难过,语气也很平淡,可眼睛里的光却还是黯淡下来,“在我记事之前,她就和老爹离婚了,老爹也从没和我提起过她现在在哪里。”

……

“对不起哦。”殷洛看着尹承一的侧脸,小心翼翼地说道。

“没关系……”尹承一笑着摇摇头,“其实很早之前就是这个现状,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从小我就不知道我妈是什么样的……只不过有些时候,还是挺遗憾的,会想知道她当初为什么要走。”

“怪不得。”殷洛极其谨慎地注视着他的表情,直到确认他没有当场暴怒的迹象之后才开口,“昨天李书培那样说你的妈妈……你一定很生气吧?”

“……”尹承一下意识地抬头看她,意外地发现这个女孩比自己印象中要白净一些。

大概是自己被那种愤世嫉俗的影视作品洗脑过深,下意识地就认为有钱人家的小孩尽是发扬跋扈的大少爷、大小姐……事实上班里的同学大多也出自富庶家庭,除了那个李书培之外家教都还算好。像殷洛这种娇生惯养的女孩同样也会关心别人,也会站在别人的角度上考虑,说起话来看似很豪气,但音量却放得很轻,轻声细语地在你耳边低喃,像吹过一阵风。

麻酥酥的,很舒服。

但他很快有记起那天……粉笔擦从教室门沿上跌落,重重砸在张虎祥的脸上,把他砸得鼻血横流。那时候的殷洛却躲在教室后面的人群里,和自己的好闺蜜聚在一起,兴奋地看着她一手造成的“战果”,咯咯直笑。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同样一个人,会有两幅完全不同的面孔呢?

————

之江大桥上,一辆漆黑色的改装车发出低沉的轰鸣声,背部的圆形喷射口中冒出幽蓝色的粒子火焰。只见它先是以监控都难以捕捉的速度呼啸着逆行上桥,又突然一个神龙摆尾,如幽灵一般横在之江大桥的最左侧,搞的后面的车辆猝不及防,差点追尾!这玩意儿就像一个完全不受到惯性影响的怪物,说停就停,突兀地消去了车身上全部动能。

它的外形……基本就是把蝙蝠侠的座驾移到了现实世界那种感觉,完完全全把“非法改装”做到了极致,你看这玩意儿的画风就知道它绝对不能开进三环以内……一声轻响,黑色改装车的两翼高高抬起,一支精锐的小队从中鱼贯而出。

他们每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的状态,穿着一套高防弹衣,人均配一条满载各种道具的战术腰带,头戴防爆盔和护目镜,在头盔的边缘侧还连接着热成像视线仪和卫星视角,双手持枪,背后还背着一把复合式手铳,看着就跟一队死士没啥区别……

从外面来看,这辆和蝙蝠车差不多的诡异车辆无疑是装不下这么多人的。

然而现实就是从这俩理论上最多容纳两个人的赛车体型中硬是走出来十六个人!这支小队十分老练地在大桥上散开,时不时还会让一下过往的车辆,并用手语给身后的队友们比出信号。

而那些好好行驶在之江大桥上的司机们眼看着一辆奇形怪状的玩意儿突然在路边急停,本来都想把脑袋伸出去骂人了。结果看到那帮人手上都有枪之后当即就缩了回来,赶紧踩油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在超能力者横行的时代,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所以千万、千万不要在发生的诡异的事情时去凑热闹!

……

身为小队长,林一奇是最后一个从车里出来的。

“牲口带他们去做好防线。麻杆儿,定位。”刚一下车,他就在队伍的麦克风里下令。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点了点头,推了下眼睛,随即将背后背着的一套设备稳稳放在地上,用掌纹识别开启了系统。虚拟键盘很快浮现出来,他熟练地敲打着虚拟界面,唤出定位图和对比图,很快就确定了目标所在的位置。

“报告位置。”

“他还在明玉堂里。”麻杆儿的声音十分冷静,“老家给出的情报确认无误。再过十分钟,仕月中学的校车会开上之江大桥,车牌号是浙a23345,我们就要在那个时候出击,为车干员提供后援火力支持。”

“嗯……”林一奇扫了一眼雾蒙蒙的天空,大桥上的车辆并未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减少,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警方大概会在多久之后到?”

“稍等。”麻杆儿的手指在界面上敲了几下,唤出全城的对比图,“……一百十五秒前,有人第一次报警,预估杭城警方将会立刻调出之江大桥上的录像,距离他们真正确认我们是‘混沌基金会’的人……大概需要十三分钟。”

“换句话说,十三分钟之后,我们就要面对‘超警’了吗?”另一个声音从旁插进来,粗犷而又豪迈,带着一股雷霆般的笑意,“有意思……来的会是谁?你们说谁离这儿比较近呢?正气?丹青?还是紫阳?”

“呼……”林一奇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暂时关闭麦克风,转头说道,“我说,车干员,请你不要在这种时候用一种如此渴望的语气提起‘超警’好吗?之前做任务评估时,我可没和他们说会有超警干预这次的行动。”

“哼哼……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第五章:坏人登场格外的早

林一奇白了他一眼,眼前这个人的穿着可谓是相当有个性……他没有像其他队员一样武装到后槽牙,反而是套了一件相对宽松些的深色衬衫,下半身大大咧咧地穿着一条长裤,双臂和小腿都露在外边,不修边幅到了极点。然而此人才是这场行动中最亮眼的主角,林一奇带领的这支“d级人员行动小队”在成员定义上也只是用来“辅助”他而已。

“在外面行动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叫我的称号——”车干员拿大拇指怼了一下自己,露出牙齿,给了林一奇一个他以为很帅气的笑容,“虫害。”

在他自己的臆想中,这个笑容估计是牙齿都会发光的那种。

“……为什么?”林一奇深深吸了一口气,眯着死鱼眼吐槽道,“你又不是超警,干嘛学他们傻兮兮地弄个称号啊?我们是罪犯,罪犯要低调一点的……低调,懂?”

“对了对了!”队员的麦克风忽然被打开,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低音从中传出,“我想起来了,杭城这边的管辖超警……貌似一直是火拳啊。”

一瞬间,背景中嘈杂的交流声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摄住一般,很快就消散殆尽。

“我真是谢谢你啊……”

林一奇在心中暗骂牲口多事,一边强行装出冷静的模样,在公共频道中说道,“各位先别慌,老家的任务级别评估早就下来了,都考虑好的。火拳……那家伙已经有足足小半年没有现身,说不定早就在哪场任务中挂掉了。现在以我们为圆心,半径五百米范围内都没有超警存在,大家安心执行任务。”

正值此时,一直在设备上敲打的麻杆儿终于结束了第一次范围性探查,同样在公共频道中公布结果,“队长,车干员,确认五百米范围内未发现任意形式的高能反应,唯一反应源就是我们此行的目标。”

这句话无疑是给大家打了一剂定心针,林一奇也在心中暗暗叫好。

“很好……都听到了吧,牲口,让大家再确认一下位置,等我信号。”

“是。”

中气十足的声音再度从频道里淡下去,队伍里的大家也都窸窸窣窣地讨论着什么,但刚才那种致命的压抑氛围很明显已经消退了。

“……你很不错,林一奇。”一直旁观的虫害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真的很不错。”

“哈?”林一奇挠了挠头,“车干员,你这突然又吹得什么风?”

“我看过你的档案,你今年不过也才十八岁,加入基金会之后以独到的指挥天赋很快就被培养成了小队长……凡是在你这个年纪的人大多有点少年心性,得到基金会的赏识之后,难免会热血冲头,以为自己握住了天大的权力,从而在……‘凡人的社会’中跋扈起来,迫不及待地用金钱将自己打造成人中贵族。但你却没有,你的行事风格……依旧如此稳健,简直像是二三十岁的老手。”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林一奇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道,“你说的那些蠢货我确实也见过不少。基金会每年都会在官网上招新的,报名人数极多,涌进来的人也是良莠不齐……确实有些人得到扶持之后就膨胀了,但他们的下场……往往也很惨。如果要是我和他们的区别,大概就是——我能清楚认识到‘我和你’之间的区别吧。”

“哦?”虫害挑了挑眉毛。

“呵……”林一奇再三确认自己的麦克风是关闭的,方才苦笑一声,解释道,“超能力者也有阶级之分,这是一件我不得不承认的事情。”

“像我这种占了大头的‘体质强化能力者’和你们这种‘真正的能力者’从本质上就能分出优劣,我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成为一名超级士兵,为你们打掩护,提供后援。而你们……却可以灵活运用自己的超能力,做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们在最初的‘起点’上就是不同的。”

“我认识到了这一点,而他们没有……仅此而已。”

“哦……”虫害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将他和记忆中的谁重合在了一起。

“不是没有野心,而是明白了当前实力与野心并不匹配……吗?”他意味深长地笑道,“哼哼,林一奇,凡事都不要说得太绝对嘛。”

“你又怎么知道,渺小的虫子会不会在未来某一天变得可堪大用呢?”

……

“队长,车干员。”麻杆儿的声音从旁传来,“目标车辆开始朝我们移动了。”

“很好。”林一奇果断打开麦克风,下令道,“全员,做好第一次接触准备。麻杆儿,放出电子探针,开启信号遮屏器,打开范围内信息紊乱装置。为确保万无一失,暂时将这座之江大桥变成黑箱状态。”

“是。”

————

校车上,闹哄哄的气氛一如既往地没变。

经过刚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李书培无疑再度成了风云人物,被三两个平日的好友围在中间一顿吹捧,再加上酒劲还未完全过去,脑袋晕乎乎的,嘴上自然没什么遮拦。

当尹承一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归队时,迎来的自然是李书培一众无情的嘲笑。他借着半醉不醉的酒性,扯开嗓子大声喊道,“怎么了尹大少爷?高级饭店的厕所这么宽敞,让你掉下去了吗?”

由于这确实很好笑,而且尹承一在班里也没什么地位,他的惨样并未博得任何人的同情,几乎是所有人都爆发出或轻或重的笑声。就连柳新燕这种向来不怎么笑的女生也没忍住,捂着嘴,眉眼之间流露出确凿无疑的笑意。

大概……自己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小丑吧。

没想到他的手机竟在这个时候响了。

微信上有人找他。

他稍微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id名叫【凤舞九天】的女生是谁。班里的学习委员,袁凤瑛,一个留着短发、浑身上下都很干净的女孩子,干净到几乎一尘不染……上次收理科作业的时候加了微信,问过她一些事情,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了。

袁凤瑛在年级里也挺有名的,首先,人家家里是纯研究古代文学典籍的,用“书香门第”四个字来概括再贴切不过。要是一般的古文学研究兴许还没这么出名,但奇就奇在她的父母研究的并不是正史野史之类的东西,而是研究一项光听名字都能让你觉得蛋疼的项目——成仙。

是的,就研究怎么成仙……还在专门的科研站里面立了档案,搜集古籍残本,尽可能还原古代方士修炼成仙的法子。包括但不限于符箓、咒印、筑基、辟谷、炼炁、存思、构想天宫……以道家法门为主,辅之以黄老思想,然后偶尔穿插一点佛教方面的知识。仕月中学里家庭有背景的不在少数,但是家里公开研究修仙还得到政府补助的大概就这么一家……因此袁凤瑛就此出了名。

要搁在三十年前,这种项目甭管吹得多好听估计都是要被枪毙的,更别提还要让政府部门拨经费下来……科学发达的年头,就连极端的恐怖组织都很少再把自己和“神仙”关联在一起,自称自己是天上某某的大儿子、二儿子,这种事理应断绝了才是。

可“那一天”改变了一切。

超能力者如涌潮一般出现,海兽成群登陆大地……诡异的事情层出不穷,不断挑战着人们的常识。宗教的力量借势尘嚣日上,政府部门也不得不转变思路,开始认真搜集那些有关于神秘学的知识。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袁凤瑛家里地研究内容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受到家风熏陶,袁凤瑛的性格异常沉静,不骄不躁,很少见她急赤白脸地去争抢什么,和她相处的人会感觉很舒服——因为这是一个近乎没有棱角、没有锋芒的女孩子。

但她又不傻,不仅不傻,还很聪明。她大概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什么东西看一遍就熟了,看第二遍就能保证学会,而且不会因为聪明就自傲,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认认真真做好自己的事情。

其次嘛……她长得很好看。

不是柳新燕那种典雅到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级别,但也可以说是小家碧玉,再加上身材好的简直不像高中生,在年级里异常有名,每年情人节收到的情书、巧克力、贺卡,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零食少说也有一打。但她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每年情人节都会耐心地抽时间给所有送来贺卡或者情书的人写一封长长的回信,委婉地表示很感谢你能喜欢我,但是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所以抱歉不能回应你的感情,祝你能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写完之后,袁凤瑛会将这些信一封一封地送到他们手上。

收到这些信的男生们自然是大为感动,有的就此放弃了,有的却还是头铁地想试一试,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成功的……不管怎么样,在他们心中,那封来自袁凤瑛的书信肯定会作为青春生涯中一件无价的至宝永远保存下去。

因为从这些娟秀的笔迹和如水般空灵淡漠的语句中,可以清楚看见那个女孩的温柔。

……

凤舞九天:“你没事吧?好像都湿透了。”

尹承一想象着这个女孩平日里说话时淡淡的语气,嘴角划过一抹微笑——他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关注自己。

其实他想多了……湿成这样回到队伍里,是个人都看见了,只不过大家都懒得和他说话而已。

马跑乱林:“刚才洗手台上的龙头坏了,好像是因为水压失衡的问题……溅了我一身。”

“那你真的有点倒霉哦。”

“还好。”尹承一不知道怎么回复比较得体,干脆在“还好”后面加了一个滑稽的符号。

“班长让我来问问,你没事就好。”凤舞九天发了一条有些模糊不清的话,尹承一也不清楚班长到底是想让她来问什么。

不过他想起来为什么自己和袁凤瑛没怎么说话了……因为她和柳新燕的兴趣爱好有很大程度的重合,经常腻歪在一起交流这个交流那个,算是她在本班内为数不多的闺蜜。他不敢正眼看柳新燕,自然也不会去接触袁凤瑛。

“还有……”

“班长把张虎祥被敲断的桌子报修上去了,大概明天上午就会有人来修,她希望你跟张虎祥说一声,让他不要急。”

马跑乱林:“她为什么不自己去和他说呢?”

凤舞九天:“……”

凤舞九天:“你也听到啦,班长和李书培刚刚公开关系……以李书培的性格,要是班长再和张虎祥说几句话,说不定会让李书培做出更加过分的事。他这个人……不太讲道理的。”

也就是说,这两人已经到了“互相交换手机”的地步了吗?

尹承一不禁在想自己每晚的尬聊会不会成为李书培嘲讽自己的又一利器,以及如果真的变成这样,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比较好。

————

“什么东西……”

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裹挟住了他的大脑,将其思路完全打断,右手一抖,手机“啪嗒”一声摔倒了座位下边。尹承一只觉得脑子里警铃大作,密布的蜂鸣声一阵高过一阵,接连朝他涌来,几乎要将其完全吞没其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虫猛地一下张开兽瞳,张狂而又放肆地大笑起来,说道,“终于……终于!承一,你再也无法隐藏自己了!”

“你说什么……我到底怎么了?”尹承一勉强用意志力忍住了脑仁处的剧痛,“这种感觉是什么?”

“你应该有身为远古生物的自觉啊,承一……”很显然大虫现在的心情特别好,竟然开始主动告诉尹承一这些事,“这是你身体自带的预警机制啊。当你碰到那些……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威胁你生命的存在时,预警机制自然会触发的。”

“预警机制……”

尹承一将视线投向远处,却见之江大桥的末端仍然隐在雾气之中,无法分辨。

前面有敌人?!

————

“哈……我早就说了,火拳才是最强的超警!我以后也要做他那样的!”李书培用膝盖踮着座位,转过头来跟他的小弟吹逼,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像什么‘正气’……老掉牙的家伙了就好好退休嘛。还有那个银胄,竟然就只是把自己包裹在一层机甲下面而已,这未免也太掉价了!”

“就是就是!”

“其实我早就觉得银胄很菜。”

“说的可太有道理了……”

“那个……你们这样不太安全……”张虎祥在旁边弱弱地插了一句,“要不还是坐下,系好安全带吧。”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有些女生还用极度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几乎就是把“你这个废物还来管我”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

远处,四位特战人员齐齐抽出背后的手铳,将微波的发生频率调整到了一个相对适中的位置。

林一奇一声令下,便有四发肉眼不可视的高热能微波冲膛而出,以光速击中了他们瞄准的位置——仅仅一秒钟,核子手铳发出的高热能冲击波就将校车的四个轮胎融化成了气态。失去了轮胎的校车宛如一个喝醉了酒的壮汉,当即失去了所有方向感,司机疯了一样打方向盘也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吱————!!!!”

金属车底和桥面摩擦的声音瞬间盖住了学生的嬉笑声,整辆校车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加速冲向大桥边缘,一头撞在护栏上。车厢随之翻倒过来,那些没系完全带的学生们就像跌进了搅拌机中的绿豆一般,在不停翻滚的车厢内反复摔打,“砰砰”之声和学生的惨叫声简直不绝于耳。

……

“砰!”

钢铁围成的栏杆还算结实,将校车车头撞了个粉碎,自身却只是微微形变,并未断裂开。幸好如此,否则的话校车估计会直接从桥上翻下去,一头栽进钱塘江里面……

司机则是被惯性摄住,“哐擦”一声撞在挡风玻璃上,将玻璃装出一道裂痕,自己的脑门上也涂满鲜血,趴在仪表盘上昏了过去。

车厢内,昏迷的学生到处都是,七零八落,不少人在方才的震荡中受了伤,鲜血淋漓。其景宛如人间地狱。

第六章:不要在网上乱发东西

只有在这种时候,尹承一才会由衷地感激自己是个超能力者这件事。

他的预警机制帮了大忙,当那四发无法被肉眼观测到的高温冲击波出膛的一瞬间他就感觉不对了……当即一个弯腰拾起手机,另一只手拉起安全带就把自己锁在了座位上。果不其然,几乎就是在他做完这套动作,整节车厢便失去了四个轮胎,瞬间向下一沉,发出一声清晰有力的爆响。

“咚!”

随后就是一阵天翻地覆的大回旋,校车上前进的的动能无法立刻消除,于是擦着地面滑行了一阵,中途还经历了至少两次侧翻,那些没系安全带的家伙可真是有福了……重心瞬间颠倒,直接把他们从座位上颠了出去,重重撞击在车顶上,这种时候遵守交通规则的重要性可就体现出来了……

最倒霉的无疑还是我们李哥,上一秒还自信满满地说要成为火拳那样伟大的超警,下一秒就像锅里的菜一样被整个儿掂起来,撞在了一侧的玻璃上,随后又是连续几波翻滚,差点没把他直接颠出去。

尹承一倒是没什么感觉……他的单手握力可不是盖的,尤其是在这种危机时刻下,还得注意不要过于用力,否则容易把扶手抓碎。

他甚至还有余力再解开安全带,起身,在整节车厢天旋地转的时候用左手死死抓住扶手,一撩胳膊,徒手抓住了一个从“前座”飞过来的少女。考虑到此时的校车已然内外失衡,先前的“前座”自然就成了“上方”,她相当于是从一米来高的地方直接摔下来,在没有任何缓冲的前提下被尹承一徒手抓住了。

“咔哒!”

握住那名女生胳膊的瞬间,尹承一清楚地听到了骨头内部断开的声音。

现实可不是漫画,不会有那种“男主抱住高速下落的女主,然后两人紧紧相拥”这种情节的……即便是再怎么轻的女孩子体重至少也有40公斤,以一定速度下落,在没有缓冲区的情况下突然被抓住,再加上尹承一的手指握力也不小……诸多因素加在一起,致使她的一条胳膊直接脱臼了。

“呜哇——————!!!”

殷洛疼的大叫起来,疼痛感刺激了泪腺,登时就哭的眼泪花花,原本挎在肩膀上的小提包也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抱歉啊……”尹承一嘟哝了一声,闪电般抽出左手摁住了殷洛的后颈,将她整个人搂住——这会儿也实在顾不上男女关系了,要是不抓牢她,以殷洛这点儿力气很有可能无法在即将到来的翻滚中抓到任何附着物,然后一路滚下去,磕到椅子角之类的危险地方。

当然其他同学也有可能面临这种危险……但很不巧,他也不知道飞过来这位到底是谁,情急之中一捞就捞到了个大小姐。

没办法,即便是他也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疼!手臂,我的手臂怎么了……”殷洛缩在尹承一的双臂中,以从未在人前展现过的惶恐哭腔问道,“好痛啊!我感觉不到它了……”

“你应该是脱臼了。”尹承一轻轻拉开殷洛的袖子,不由地被其惨状吓了一跳。

原来自己刚才那一抓正好抓在她的手腕上,虽然止住了她下落的势头,却不可避免地将巨力施加到她的手臂上,其自重向下,而尹承一的握力却迫使她“悬”在半空,两个相反的力施加在殷洛纤细的手臂上,造成了脱臼。刚刚下手的位置也出现了五个指印状的淤青,大概是自己用力过猛,造成了部分皮下组织坏死,看上去就像一个可怕的纹身盘踞在少女无瑕的肌肤上。

尹承一不禁后怕起来——要是自己没控制好力气,有可能把她的整条手臂扯下来……

“真的吗?真的只是拉伤?以后能治好吗?”吓坏了的殷洛本能寻求一个依靠,而显然,这时候的尹承一在她心中简直就是白马王子化身,也顾不得平时身份圈子不一样,直接就用那只还能动的手臂抓住了他,好像生怕他下一秒从眼前消失。

“可是我现在好痛啊……之前我做阑尾手术的时候都没这么痛过……”她抽抽噎噎地抱怨道。

其实……这无关男女,也无关虚伪。人到了绝命关头,下意识地会希望找一根救命稻草拉一拉,这种现象搁在男女之间叫做“吊桥效应”。

眼下,殷洛眼中,尹承一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当然仅限于这会儿……等危机过去,回到学校中,他两很有可能会变回那种形同陌路的关系。

“能的能的……你先冷静一点,不要乱动。”尹承一犹豫了一会儿,心想反正我也没机会和柳新燕有什么结果了,因为这条道路已经被一堵名叫“李书培”的墙壁彻底堵死,那还怂个毛线?一咬牙、一狠心,这位千年怂货竟然反手抱住了殷洛,顺势还像哄小孩入睡一样轻轻拍她的背,一边宽慰道,“别怕,你看……”

“车已经停下来了。”

————

车干员哼着一支三四十年前流行过的小曲,不急不缓地走上前来。他先是踮着脚看了看车子里面的惨状,吹了声口哨,吐槽道,“诶呀诶呀,现在的学生真是……怎么那么多不系安全带的?这要是磕到了脑袋或者脖子可怎么办?”

随后他想到基金会应该会为行动报销经费的,大不了就把受伤学生的“医药费”作为“善后事宜”一并报上去好了,反正上面的大佬们向来都是一幅不把钱当钱的态度……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墨绿色环状装置,往自己脸上一拍。只听得“啪嚓”一声,这个小小的装置瞬间附着在脸上,纳米金属粒子凭空组合成一根固定带,箍住正脸,看上去像戴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假面。

“喂!喂喂!”他开始以符合“虫害”身份的低沉声音说话,“好,扩音器没问题了……”

“李书培。哪一位是李书培?出来一下!”

……

与此同时,校车内的气氛只能用惨淡二字来形容。

这些孩子们毕竟还没见过如此惨烈的大场面,平时看那些超警降服超级罪犯的新闻也不会有太多细节的报道,出于宣传需要,媒体往往只会报道超警们光芒万丈的一面,至于牺牲和损失……这些数据从来都不会在民众眼前主动出现的。以至于大部分人都误解了一点——他们以为超警追捕超能罪犯理应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

现在想想,这实在太荒谬了。

两个都有超能力的人互相对打,为什么一定是正义的一方赢呢?

……

李书培并没有像大部分学生那样昏过去,但他由于没系安全带,在刚才一番旋转中已经被颠得头昏眼花,半条命都快没了……勉强站起来后,站在车外的人就开始喊自己的名字,这个举动让车上仅剩几个没昏过去的人齐齐将眼神投向了他。

他连忙摇手辩白道,“不是这样的,我不认识他!”

但是没人理他,大家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迫切,仿佛是在求他赶快出去。这一刻,几乎所有清醒的人都将他视作瘟疫,似乎只要他从这节车厢内出去,剩下的人就安全了。

只不过没人第一个开口而已。

……

“诶?李书培应该在的吧?”车外的虫害冷笑一声,抬起右脚,“砰”的一声踩在车身上,微微一用力。

“咔——嚓嚓嚓擦嚓————!!”

金属挤压声不绝于耳,整辆校车,少说也有八吨重量,竟然开始缓慢地移动起来!本来它的车头就已经撞在桥边护栏上了,被虫害拿腿一压,破碎不堪的车头强行挣断了钢铁护栏,缓缓向前移去,有小半截车厢甚至已然悬空,露在了桥面以外!悬空的感觉很快传来,引起车厢内阵阵惊呼。那些躺着不能动的人受自重影响,纷纷朝车头的方向坠去,“砰”的一声砸在前挡风玻璃上。

虫害冷笑着收回右腿,就让车身保持一个倾斜的状态,仿佛一块即将倒塌的平衡木。只要稍微再来点儿破坏平衡的外力,没准它就会直接从桥面上栽下去,然后直接跌入钱塘江里。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普通人是绝对活不下来的,不管你会不会水。

大质量物体从高处入水的瞬间会卷起一个巨大的旋涡,更何况车厢还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面的人很难爬到外面去……没戴游泳镜,水里的一切都是浑浊不清的,一般人连睁眼都做不到。尹承一倒是可以撕开车皮然后游出去,但其他人做不到,他们大概率会被困在这座金属的坟墓中不断下沉、下沉,以这条古老的江域作为埋骨之地。

捞起来之后的尸体也会变得异常肿胀,仿佛来自地狱。

没人愿意这样死去。

“呜哇——————!!!”张虎祥第一个抱头痛哭起来,说来也怪,都到这个地步了,这家伙竟然还稳稳地坐在座位上,“是超能力犯罪者,我们要完蛋了————!!”

他那狼嚎一样的哭叫声终于刺激了那些尚且清醒的人,让他们认识到这不是一场噩梦,都是真的。自己真的离死亡如此之近,只要外面那家伙再踢一脚……恐怕最好的结局就是葬身鱼腹了。

于是哭声四起,平日里矜持的公子小姐们一旦面临死亡,发出的悲鸣声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柳新燕轻轻地啜泣着,很有尊严地拿出手机,准备给父母发最后一条消息。而袁凤瑛倒是没哭——她好像已经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窗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自闭的状态。

就数张虎祥哭的最凶、最没骨气,他还用手拍打着窗户,发出“砰砰”的声音,“让我出去,我是无辜的啊————!!!”

顿时整辆校车上哭喊声大作,这里的大部分孩子不出意外未来都应该是吃穿不愁的社会精英,他们还有大好的年华没有享受……基本上所有人都是一边哭嚎一边胡言乱语,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将你困在一个无法逃生的地方,静候死神之镰垂到你的脖子上。

……

“够了!别推了,我出来!”说出这句话时,李书培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上下嘴唇和两条腿都哆嗦个不停,脸色白得简直像一个被吸血鬼嘬了一整晚的贫血病人。

但他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我就是李书培!”

说完这句话,他干脆一狠心,直接将双臂化作钢铁,“哐哐”两声用蛮力砸开车门,纵身一跃,直接落在桥面上,与来人遥遥相对。刚才吹逼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这会儿真的面对一个超能力犯罪者……强大的“压迫感”直接从对手身上传来,将这位声称要超越火拳的未来超警震得寒毛直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多么可笑啊……直到现在,李书培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努力挺直了腰板,但颤抖的双腿已然出卖了他。

————

“呦,就是你啊。”相比于李书培的紧张,虫害倒是笑得很轻松,这趟任务的性质对他来说就跟春游差不多,“好好好,总算还是有种。其实老家早就给了我你的照片,我就是想试试看你敢不敢自己走出来……嘿嘿,要是你迟迟不现身,接下来我就会考虑把几个学生扔到钱塘江里,然后逼问剩下的人了。”

“听着……”李书培僵硬而又小心地说道,“我和你应该无冤无仇……”

“我们……全是混沌基金会的人。”虫害很大方地划拉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林一奇他们——那一拨人此刻全都拿枪指着李书培,以防他突然暴起伤人,虽然看他那样子估计已经被吓傻了,但流程就是流程,不管目标的心理素质如何都是必须走完的。

“混沌基金会,听过吗?”

“……”李书培的脸色再三变换,没有点头也而没有摇头。

“吼吼,看你这脸色你是知道的。不过我也理解,关于我们老家的事情一般新闻上很难看到吧?多半都是一些坊间传说,传的七七八八,说什么的都有……”

一边说着,虫害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大概有几秒钟的时间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李书培身上。

纵然如此,李书培却升不起一丝一毫进攻的念头……巨大的力量差距已经让他产生了本能的恐惧,仿佛一颗无形的钉子直接将他钉死在原地,连呼吸都需要额外的力气。

“你看看,视频上这位……是你吗?”

说着,虫害将屏幕朝向李书培,点了一下播放键。

……

“好,大家好,大家好,我是未来的超警——钢爪!”视频上的李书培似乎是在一间小工厂里面,背景空旷,他整个人更是显得眉飞色舞,“今天呢,按照约定,我们就一起来试验一下开发后的新能力究竟可以到达什么程度吧。”

“我特地准备了器材,大家看!这原本是一根笔直的钢筋,借助器械外力,我们将它拗弯了,现在它就成了毫无用处的废品。”李书培兴奋地说道,“我会用纯粹的人力将它恢复原状!”

此刻,一片片的弹幕从屏幕上飘过,基本都是“钢爪!!!!!!”这两个字,看样子都是粉丝发的。

“当!”“当!”“当!”

转眼间,李书培开始将一条手臂钢铁化,疯狂敲打着一根弯曲的钢筋,脸上尽是得意的神色。在他的不断努力之下,原本扭曲的钢筋被一下一下掰直,两种不同硬度的钢铁撞在一起,甚至偶尔能擦出火花!

……

虫害暂停了视频,打量着站在对面脸色铁青的少年,嗤笑道,“今年三月份,你在青少年交友网站bulibuli上创建账号,以‘钢爪’、‘未来的超警新星’自居,发了不少能力测试的视频对吧?你很拽啊……钢爪?真正的超警都没你这么张扬。”

李书培的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

虫害笑着伸手去拍他的脸,“你妈妈难道没告诉过你,不要在网上乱发东西嘛?而且你还连脸都不遮一下……别说我们了,就算是网警也能顺着账号找到你啊。”

手掌落在李书培帅气的脸上,并不疼痛,却将他的自尊打得粉碎。一记记耳光的“啪啪”声在他的耳中格外响亮,屈辱像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血管中,让他的神色十分阴戾。

但……他却不敢反抗,连动一下都不敢。

他知道这个男人可以面不改色地将他生吞活剥。

“吁——为了你这么个爱出风头的小鬼,我还得在休假的时候特地赶回来执行任务,真是糟心……”虫害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进入正题,“那么,小鬼,就算你再没常识,至少也应该知道一件事。”

“混沌基金会和超警……势不两立。”

他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仿佛要择人而噬,“我们没道理像小说里那些弱智魔王那样等你成长起来,所以……老家让我专门来‘试试你’。试试你够不够格,要是够格,好,我们混沌基金会‘诚邀’你的加入,也别想着去干超警了,我们这边的福利待遇肯定比鹤老妖好得多。”

“但要是,你不够格……我是指你弱的令人发指,弱到连在未来成为基金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那么,就不好意思了,请你死在这里吧,也算为基金会铲掉了一个小小的威胁。”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测试。通过的话也许还能活,通不过……看这帮人的样子也不像是要赎金的,自己多半会被直接杀掉吧。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死亡”,李书培突然发现一切都像脱了轨的火车,不受自己控制了。此刻站在对面的家伙已经不是人,他是死神的代名词,又或者说他就是死神,可以轻而易举地取走自己的性命……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引以为傲的“能力”其实也很渺小。

带着绝望,李书培用尽全力将两条手臂钢铁化,大吼一声为自己鼓劲,然而挥出第一拳!

虫害面带笑色往旁一闪,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躲过了钢铁拳头,“很好,保持这个节奏……继续。”

接下来的事情简直无法用绝望来形容……李书培用尽全力地挥拳,却被对方一次次闪开,每次虫害只需要往旁边迈动几小步就能精准避开他的每一拳。到后来,李书培的出拳变得更加笔直,他几乎是恳求对面吃自己一两拳,至少让自己展示一下唯一值得吹嘘的硬度和力量,让基金会明白自己还是可以“利用”的,自己并不是个全然无用的废物。

然而……虫害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就像一个优雅的斗牛士,轻轻摆动披风,任凭李书培左冲右突都无法碰到他的衣角。这头笨牛很快就累的气喘吁吁——挥动两块大铁锭无疑是很需要力气的,更何况他还一直在做变加速运动,自然是累到汗如雨下。但他不敢停……他必须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虫害这里争取到一点点生存的可能性。

“啊——————!!”

李书培像个疯子一样吼叫起来,带着无限的惶恐,以壮士断腕之势扑向虫害。

————

“他死定了……”隔着模糊不清的车窗,尹承一已经清楚看见了李书培的败像,“就算没有超能力上的差距,光凭格斗经验对面都能玩儿死他……无非就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是啊。连你都能看出来……说明这两人的差距确实很明显呢,在李哥身上根本看不到任何翻盘点。”大虫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笑道,“那么,承一,选择权又到你手上了。”

“你要救他吗?”

……

尹承一远远看着李书培像飞蛾扑火一样再次扑向虫害,又被后者无情闪开——他原本英俊的脸变得无比狰狞,再也没有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生”的原始渴望。

这种渴望往往都很丑陋。

他想做超警,想做英雄,因此暴露了能力者的身份,才会被基金会找上门。而自己……却将这一身份隐藏得很好,所以此刻才能坐在相对“安全”的校车上,不用被别人指名去参加一场血淋淋的考试。

“众所周知,李哥的关系和你一直都不太好,刚刚中午那会儿竟然还吊走了你最喜欢的女孩子……嘿嘿,承一,我知道你早就看他不爽了。要不是碍于那些没必要存在的道德、社会观念,还有你所谓的‘良心’……你会像碾死蚊子一样碾死他。”

大虫的声音依旧那么有诱惑力,“可是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由于自己的自大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即将迎来死亡。那些自称基金会成员的人会杀了他,干净利落,而你所需要做的也仅仅只是‘作壁上观’而已。事后,没有人会因为你不帮忙而追究你的任何责任。”

“只需要保持沉默,就能除掉一个你早就厌恶的家伙……听起来,稳赚不赔呢,你甚至都不需要付出什么不是吗?”

“……”

尹承一随手掰断了车窗锁,“啪”的一声,将窗户一点点拉开。

“哦?”大虫戏谑地问道,“看来……你是要用行动证明我说的不对啊。”

“你说的对,我很讨厌他,我也巴不得他死。要是换个没人的场合,我或许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去做。”尹承一在心声中说道,“但这里不行。我的同学还在车厢上,而且我也不知道那个基金会的行事准则是怎样的……万一杀了李书培之后,他们又决定把车厢里的人全都灭口怎么办?”

“嘿……你不用跟我解释啊,我又不感兴趣。”大虫玩味地笑道,“手和脚都长在你身上,你愿意去救……那就去呗。”

————

车厢里的人大多还昏迷着,仅有几个醒的,也都睁大双眼,无比惊恐地看着虫害怒秀李书培。尹承一草草扫了一眼便徒手抓住窗沿,像猴子般灵巧地翻出车身,双脚轻轻一蹬,在空中翻个跟斗,稳稳落地。只见他单手抄住一根栏杆,略一用力便将自身拉起,借着车身的掩护,足尖轻点,三两下消失在了弥散的雾气中。

他以为……自己做的大概万无一失。

然而承一不知道,自从刚才他救下殷洛并将她安置在另一侧座位后,她的眼神就一直聚焦在他身上没离开过。身处绝境,少女似乎将尹承一当成了唯一的希望,这几分钟一直盯着他,甚至连下边的那场恶战都没去看。

当然她听不见大虫的声音,但尹承一掰窗锁、翻身出校车的画面,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回想起刚才在洗漱台发生的事,殷大小姐忽然灵光一闪,后怕地捂住嘴巴,没有叫出声。

第七章:无论我们遇到什么困难

“这么远应该够了吧……”

尹承一回头看去,校车已经在雾中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小点,那边的声音依稀还能传过来一些。学生们已经完全不哭不喊了,所有人都看着李书培和虫害的那场“测试”,唯一能听到的是某种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之江大桥上,这种声音显得格外凄凉。

桥面上到处都是小汽车,车主早已经拖家带口地逃走了,留下的都是空壳。

在尹承一所处的2067年,超警和超能力罪犯的战争简直司空见惯,以至于各座城市的居民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并将其纳入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个年代的家长都会这样教育孩子——如果遇到两个超能力者在街上打架,千万千万不要去凑热闹,他们干架的余波都容易把人弄死……何况杭城的管辖超警火拳还是有飞行能力的,经常玩从天而降的把戏。降着降着,愣是把杭州人降出了本能反应,一听说有超能力者,司机们统一把车停在路边,以最快速度逃离现场。

等事情平息之后再回来,要是运气好点儿你的车还在,要是运气差点儿……车没了,那就请你准备好证据和申请书,去超警征调中心那里上报吧,国家管赔。

因此这些整齐停在路边的车子就成了尹承一动手的素材库——这毕竟是他平生第一次和超能力者打架,赤手空拳的有点儿慌。他伸手掰碎了一辆桑塔纳的车门,将其整个儿卸下来用左手举着,权当它是盾牌。报警器登时就“嘟嘟嘟嘟”地疯叫起来,尹承一又是一脚下去,“哐啷”一声,将整个车头踩得粉粉碎,于是报警声戛然而止。

“嚯~~~~”大虫不禁感慨他的豪放,“看来你干这个挺有天赋嘛。”

“闭嘴!”尹承一深吸一口气,用空出的右手捣碎了桑塔纳前车门的玻璃,并从中揪了一块碎片下来。他先将车门放下,双手握住碎片,将锐利的一端抵住自己的肚腹。冰冷的触感随即传来,这种诡异的刺激感让他沉迷不已,身体僵直,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

“我记得……野比老师好像说过rb人切腹自杀的流程。”结合当下形势,他竟然想起了心理老师曾经讲过的一个小段子,不由地笑出声,“在肠子外面的地方先横着来一刀,然后竖着来一刀,最好能切成一个十字形……最后是由介错人往我脖子上来一刀,这样就完成了。”

“所以你也想现场表演一个?”大虫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疼的又不是他,“我得提醒你,就在你凹造型的每一秒钟,咱们李哥都有可能正在被人揪着头发暴揍。如果想救他,我建议最好快一点点。”

“哼……我就是为了让他多挨会儿揍才故意磨蹭的。”尹承一坏笑道,“干嘛这么着急去救他?我想救的是车厢里的那拨人,主要还是祥子。”

“是柳新燕吧?”大虫揶揄道,“不过我看那个殷小姐好像也挺合你的口味……要不这样,承一。作为你释放力量的奖励,等这次事情结束后,我把殷洛给你好了。就算你不喜欢她的人,你可以花她的钱嘛。”

“做梦……”

尹承一用手按住玻璃碎片的末端,用力一刺。

“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噗嗤——!”

鲜血迸溅,巨大的痛楚传入大脑中,仿佛火焰在灼烧脊髓。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24%】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28%】

……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37%】

【警告!精神压力值第一次突破阈值!】

以25%为界限,尹承一将大约四分之一的力量完全倾泻出来,他的双目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赤红之色,宛若两盏火焰在其中熊熊燃烧!释放力量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的卫衣脱下来,三下五除二包裹住手中的玻璃碎片,朝钱塘江方向轻轻一掷。

“轰——————!!”

这团东西瞬间加速到突破音障,以完全无法被肉眼捕捉到的速度跌入江中,远远发出“扑通”一声。

这么一来就没人能采集到自己的血样了——尹承一如此想道。但做这些还不够,他又抓住长袖衬衫的下半边,轻轻一扯,将一般左右的衣服完全撕下来,随后有小心地扯成一条黑色的长布匹,好好一件衣服就这么被他毁了……可这是必须的!他必须要用一些东西把脸挡起来,不能让任何人认出自己,否则的话,李书培就是前车之鉴!

尽管绑的有点像木乃伊,但……好歹算是绑上了,就露了双眼睛在外面。

顺带一提,刚才刺出来的伤口在呼吸之间就已经自愈完了,甚至连一滴血都没能落下来。

万事俱备,尹承一抄起车门,仰天爆发出一声猛兽的咆哮。

————

另一边,这场漫长而又残忍的猎杀终于到了尾声——虫害已经确认了自己眼前的家伙并非什么厉害人物,而是个色厉内茬的垃圾。期间自己还特地卖了几个破绽给他,然而李书培的表现让他很失望……不仅一次都没碰到过他,到现在甚至都无法维持双臂的“钢铁化”了。事实是从战斗开始的一刻算起(如果这也能称之为“战斗”的话)到现在也才五分钟罢了。

他的能力……连五分钟都保持不到。

“耐力不行,体能不行,技巧不行,能力本身也没什么威胁……”虫害闪过了软绵绵的一句,以主考官的姿态盖棺定论,“说到底,也只是个名号响亮点的无知小鬼吗?”

“如果那种东西也能被称为‘名号’的话。”

他有些不耐烦地出腿一扫,下盘不稳的李书培当即倒地,“啪”的一声,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

但他还是拼命仰起脑袋,以无比卑微的眼神看着虫害,乞求道,“不,求了你……再给我一次,一次机会……”

“机会,是啊,多么宝贵的名词……”虫害像是在做什么游戏似的,一把揪住李书培的头发,没费什么劲就把他整个儿提起来,“哐”的一下重重按在了校车的玻璃上。

失去轮胎的车身又往后移了一点,车厢里的人惊声尖叫起来。

“哈哈哈……小子,或许我可以让你死的稍微明白一点。”也许是因为对手实在太弱了,而且他在几分钟后将死于自己手下,所以虫害显得毫无警戒心,就这么将身为超能力者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了他,“我呢……就像是一只人形的跳蚤。”

“话说你见过跳蚤吧?嗯?看你的样子家里条件还不错的,最近几年,城市的卫生工作还算可以,说不定你会把跳蚤和蟑螂搞混……所谓的跳蚤呢,就是一种飞虫。它的弹跳力和爆发力都异常惊人,你想象一下,如果跳蚤有人那么大,它这一跳就能跳到370米高的位置,相当于……反正大多数人类的建筑我轻轻一蹬腿就跳过去了。”

“强大的弹跳力必须要有身体硬件来支撑,因此呢,为了适应这份力量,我的身体硬度也必须和普通人类不一样……简而言之,一般的枪炮弹药直接打在我身上都是无效的。”

“虫子这种生物可是很坚韧的哦,它们的骨骼包裹在肢体外面,就像穿了一层刀枪不入的铠甲……”一边说着,虫害抬起右臂,却见一层水晶状的角质层瞬间从他的肘部涌现而出,攀上整条手臂,凝成一把形似刀刃的武器,“你看,很漂亮吧。”

他用这把凭空生成的刀刃抵住了李书培的后颈,冰冷的触感瞬间传来,那是死亡的信号。

“不要!不要!求求你……”

李书培也不是傻子,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崩溃了,手脚仿佛又有了力气开始凭空乱挥,拼命想要挣脱这一刀。然而虫害只是皱皱眉头,用左手按住了他的背,便有千钧力气压上来,将他整个人死死按在了大巴的车窗上。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即将被宰杀的羔羊。

无关紧要的尊严在刹那间崩塌了,这或许是李哥人生中第一次不那么在意自己在人前的形象问题。隔着玻璃就能看到他的同学们——他们都坐在安全的车厢里面,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己。那些平日里鼓吹自己天下无敌的小弟们也在……当着他们的面,李书培哭了,哭得涕泗横流、狼狈无比,往日的威风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没想到在21世纪下半叶,竟然还能在一个国力鼎盛的大国里看到人被斩首。

所有人屏息凝神,有些女孩子则惊恐地闭上了眼睛,大家都在等待血溅如飞泉的那一刻。

“行了,车干员,不要再磨蹭下去了……既然已经确认了他的能力,那就快点动手吧。”林一奇在麦克风中说道。

“好好好,不玩儿了……真是的,大老远跑到这座城市来执行任务,还要被催的那么紧,果然工龄长的员工没人权啊……”

他的抱怨口气很像那种被迫出外勤的中年大叔,然而下一刻,这位无奈的外勤人员便一转画风,高举起屠刀,准备朝一个十七岁少年的脖颈处砍去。

……

“滴——!”“滴——!!”“滴————!!”

一串警报声忽然从旁传来,虫害愣了一下,放下右臂,扭头看去。在他的记忆中,这种一短两长的警报声有着特殊意义——那是极度强大能力者入场时独有的信号!上一次听到这种警报他还在玉皇山执行任务,火拳从长空呼啸而至,带着无穷无尽的天火,仿佛把整片天都烧穿了……

难道今天……能在这里遇到他?

“怎么回事?”林一奇有些慌了,这次的突发状况貌似有点严重,身为领队,他当然也明白这个频段的警报声意味着什么,“有超警?”

“监测到前方高能量反应……”麻杆儿的神色也有些动容,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操作,不断唤出界面,进行比对,“正在比对能量样本……比对结果不匹配!能量样本与该辖区管辖超警火拳不匹配。”

“不是火拳?”虫害挑了挑眉毛,“可这……”

“不,不仅不是火拳……”麻杆儿的声音颤抖起来,“与资料库中任何一位已知的超警能量样本都不匹配!”

……

“吼————————————!!!!!”

一声充满力量的吼叫从雾气另一端传来,声音低沉而又嘶哑,完全不像是人类喉咙能发出来的声音。这股吼声中隐隐夹杂着不可一世的愤怒,仅仅只是拂过表面,就让在场的所有超能力者浑身一凛,五脏六腑都在嗡嗡作响,几乎要咳出血来!

林一奇他们受到的影响最严重,因为他们的超能力普遍是“低等”的身体强化,在尹承一的吼声面前受到了位阶上的全面压制……

“这什么情况?你们感觉到了吗?”牲口在公用麦克风里咋咋呼呼地喊道,“刚才那种感觉像触电一样……很难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炸开了!之前面对火拳都没这样!”

公频里很快乱成了一锅粥,几乎所有队员都在连声附和着,他们在刚才几秒钟内有完全相同的感受——身体僵直,好像被什么东西摄住了魂魄。

林一奇当然也慌了,但他身为团队支柱,这个时候只能强打起精神,在频道中吼叫道,“不要乱!不要乱!所有人散开,开启战术目镜,将你们手上的arx-195调整成对超能力者模式,等目镜校准之后自由开火……”

“咚——!”

一声强而有力的顿地之声,却见一个剪影切开雾气、扑面而来!他的速度快到肉眼根本无法看清,就连林一奇这波有远超人类动态视力的超级士兵也没能捕捉到来人,在场唯一切实看见他过来的就只有虫害一人。

因为尹承一就是冲着他来的。

这个横冲直撞的恶魔身上缭绕着一层滚烫的蒸汽,宛如被包裹在薄纱之中,让他无法看清全貌。但那双赤色的眼眸却让虫害印象深刻——那是一双饱含愤怒的兽瞳,雷霆般的怒意从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让他想起毛利野人。他们也会用类似的眼神和猎物沟通,野人们高举长矛,眼神和吼叫中透出一股原始的愤怒,类似风雨雷电。他们在说,“别跑,我要杀了你,我要生吃了你!”

身经百战的虫害愣住了,这种源于本能的颤栗让他比尹承一迟了一秒钟。

一秒钟,足够尹承一挥舞起手中的白色车门,重重扇在虫害脸上。

“哐————!!”

被这么当头一拍,虫害的双脚瞬间腾空——他就像一枚被本垒打的棒球一般倒飞出去,以不可名状的速度撞碎了桥边护栏,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残影,朝着岸边的方向坠去。约莫五秒钟过后,虫害结束了航程百来米的飞行旅途,砸碎了一杆路灯,重重嵌进柏油的地面中,远远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只一击,桑塔纳的车门已经完全变形,变成一堆揉成一团的废铁,所以尹承一毫不犹豫地将它抛弃了。

借此机会,他的样貌终于短暂地呈现在人眼前。

这是个怎样的怪物啊。

……

蒸汽缭绕之中,一双炽红色的眼睛大张开,散发着掠食者的光芒。他的大半张脸都被黑色碎步缠绕着,布条在风中上下翻飞,有点儿像忍者的头巾。在极度恐惧中,尹承一被他们看做一个有六只手三个脑袋且青面獠牙的怪物,迷蒙的雾气之中,那双堪比炽火的眼睛格外骇人。

与之对视,仿佛能看见红莲地狱。

电光石火之间,牲口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索性摘下了战术目镜,举起手中的arx-195就是一通猛扫!电磁拘束弹从枪口喷射而出,笔直的火线打在尹承一身上,原本应该专程克制能力者的子弹却没起到应有的作用——它们噼里啪啦地击中尹承一,让他本能抬起手臂挡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些子弹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少杀伤力,就像小孩子用塑胶子弹攻击大人一样,软绵绵的,最多只能给皮肤造成短暂的疼痛。

于是他更加愤怒了。

“嗷——————!!”

他振开双臂,高声吼叫,随手抄起刚才仍在地上那扇已经变形的车门就朝着牲口呼过去!只听得“啪叽”一声闷响,牲口的身体当即被这团棱刺横生的大铁球击飞,像气球一样轻飘飘地飞走……同样撞在桥面另一端的栏杆上。

“砰!”

一大滩鲜血溅在栏杆上,他的眼神很快涣散下去,肌肉本能地痉挛几下。其实在尹承一击中他的瞬间,牲口身体里的所有大部分器官已经在同一时间被震碎了……肋骨齐齐断裂,倒插进心脏中,引发了雪崩式的血管损伤。直到这一刻,他的眼神中还是充满了惊愕和不敢置信,自己明明只是闲来无事才出一趟外勤,怎么就不明不白地把命交代了呢?

然而两秒钟后,他彻底停止了呼吸。

“牲口————!!”

掺着怒意和恐惧的吼声在队员们中间传开,于是大家纷纷举起枪,在悲愤交加中一顿输出,并用吼声来给自己鼓劲。结果就是……尹承一变得愈发暴躁,他转手捏住了一个人的脖颈,五指一合,直接将其颈椎捏断,像丢垃圾一般丢在地上。周遭密集的电磁拘束弹打在身上后立刻就会弹开,有几发跳弹甚至还击中了自己人。

每次尹承一挥出的拳脚命中别人,那个倒霉蛋就会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走,直到撞到什么东西才可能停下来……巨大的力量让防弹衣形同虚设,队员们的身体被完全打得没有人形了,上半身与下半身错位的比比皆是。相较之下,最开始死的牲口反而还算体面,至少他的身体是完整的,肢体也还完全……有一个家伙因为吼得太大声而被尹承一举起来,像撕包装袋一样活活撕开了,死前地惨叫声简直像地狱一样……

最后就连麻杆儿也没能幸免——他在转身逃跑的时候又被尹承一伸手抓住,补了一脚。这一脚战争践踏刚好踏在腹部,于是他的内脏和鲜血随之迸溅出来,像一只被巨力捏爆的西红柿。

现场很快安静下来,血气弥散,堪比活地狱。

校车里的孩子们毕竟都是少年,哪里有那么坚实的神经?早在尹承一徒手杀了第一个人后就不敢再看了……外面枪声、拳脚声、音爆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校车里的孩子们惊叫着蜷缩起来,祈祷那个杀星不要找上门来。

终于……原本喧闹的之江大桥安静了。

林一奇还活着,颤抖的双手中握着那把arx-195,尽管事实已经证明电磁拘束弹对这头怪物没什么用,但……这依旧是他最后的倚仗。其实他觉得眼前这一幕极度不真实……明明自己这边刚才还是顺风的,老家也给出了“安全”的任务预估报告,为什么突然就会变成这样呢?

会不会自己还在做梦?这一切都是一场不可名状的噩梦?

可他知道不是……因为麻杆儿破碎的身体就在自己旁边,那早已僵硬的瞳孔似乎还在看他。

那头怪物正对着自己,在缭绕的雾气中对自己龇出獠牙!

“啊……为什么会这样……”在死亡的威胁下,原本冷静的人也会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林一奇并不例外。他的语气已经充满了绝望,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神经质般的幻想——他觉得这是他最后一句留在人间的话了,“我,只是想……”

……

“啪嗒!”

头顶正上方传来一声轻响,虫害以一个终结者的姿势落在桥头上,凝视着下方,面色前所未有的严峻。

正如他所言,跳蚤是一种生命力和弹跳力都异常顽强的生物。被当揍一击揍飞到岸边后,虫害花了几十秒钟的时间就调整过来,保证自己的身体处于最佳状态。随即俯身下蹲,一个大跳,将风速等因素一并考虑在内,最终沿着一道计算完美的抛物线落在桥顶上,其落地姿势倒是很有“超级英雄范儿”。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还是晚来了一步,下方的残肢断臂让他这位见多识广的资深干员都为之一颤。

“仅仅两分钟不到,就歼灭了一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d级行动小队吗?”虫害眯起眼睛,喃喃自语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尹承一如有所感地抬起头,大张开嘴,发出愤怒至极的吼叫声。

“吼————啊————!!!”

“林一奇,退后!”虫害对唯一的幸存者说道,“这不是你可以插手的战斗了!”

说罢,虫害纵身一跃,从几十米高的桥顶上自由落体。

第八章:暴虐

“咚!”

几十米高的落差对虫害而言可以视若无物,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坠下来,双足着地,硬是用膝盖吃下了下坠时所有的冲力,连神色都不曾变一下。落地的刹那,冰蓝色的水晶状角质层从他的四肢末端涌现出来,很快将他的全身都包裹住,形成了一层疑似铠甲的护身装备。膝盖、手腕、脚踝、心口、背部以及头部全都附着了角质层,使虫害整个人看上去银光闪闪,宛如一个从中世纪走出来的骑士,甲胄包裹,杀气腾腾。

“呜……”

尹承一怒视他,低声吼叫着,像一条捍卫地盘的野狗。

“看你的打扮应该也不是超警啊……”虫害眯起双眼,透过角质层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敌人,“杭城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个人物?莫非你是……那种隐藏在民间而且从不展露头角的超能力者?”

“吼————嗷————!!”回应他的只有一声非人的怒吼。

“怎么可能……”虫害自问自答地冷笑着,扯开嗓门说道,“喂,小子,我不知道你现在这个状态能不能听懂人话,总之……我是隶属于混沌基金会四大先锋——‘狼虫虎豹’组合里的虫害!你呢?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基金会上班啊?待遇很好的哦,薪资奖金什么的就不说了……像你这么有才能的人,组织绝对是肯在你身上倾注资源的。到时候啊……荣华富贵、香车美人什么的,简直是手到擒来。”

“啊————!!”

尹承一爆发出怒吼,猛地一下扑过来。

“啊……谈崩了吗?”虫害摇了摇头,嘴角却分明露出一丝喜悦的表情,“没办法,谁让我……向来都不擅长说服别人呢。”

“咚————!!”

双拳对撞,天崩地裂。

二人的力量都不是人类可理解的范畴,仅仅是对碰的余波都足以掀起一阵飓风,但见他们脚下的混凝土瞬间塌陷下去,形成了一个和陨石坑有些形似的深坑,原本坚实的道路破碎开来,碎片像水花一样飞溅出去。

有几枚大一点的石头撞在车厢上,瞬间将校车的车皮撞得凹陷下去,车厢里面的少年少女们仿佛置身于一场暴风雨当中,他们的整个世界都剧烈摇晃起来!

然而对于承一和虫害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

“这么硬的吗?”虫害暗自思衬着,不需要细看,他就知道自己的右臂铠甲上已经多了一道不起眼的裂纹——那是尹承一绝对力量的体现,“如果没有角质层,说不定我还真打不过他。”

转瞬之间,二人已是相互收拳,边走边打。霎时间拳影如擂鼓一般交错砸在对方身上,“咚咚”的巨响声不绝于耳。就算其中一人的拳头将对方击飞,以他们的脚力只需要轻轻一蹬就能重回战场,继续展开下一轮贴身搏斗……而身处校车内的人可就太倒霉了——他们仿佛坐在一块平地上,然后八台打桩机从八个方向包围了这片土地,开始疯狂打桩!整座之江大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蹦床,颠得所有人七荤八素,几乎昏厥过去。

“喝————啊————!!”

尹承一仍然嘶吼着,音量丝毫没有减弱,好像他的嗓子根本就是个消耗品。在长达两分钟的拳头对轰中,他以绝对的速度和力量优势压制住了虫害,让对手那一身精妙的格斗技巧完全发挥不出来。面对疾风骤雨般密集且杀伤力极高的拳头,虫害自然是能躲就躲,将大部分精力放在躲闪上……偶尔回击几拳,就算击中尹承一的下颚和太阳穴他也没什么感觉,依旧吼叫着继续冲锋。

简直就像是没有弱点一般。

“硬出力和我不相上下,防御力远超于我,而且不需要借助任何外物或是铠甲……弹跳力、耐力和体能更是深不见底,好像是在和一个升级版的我对打。”

渐渐的,虫害觉得有些顶不住了——这两分钟的试探期让他明白了自己和对手的差距有多大,这头怪物的力量输出竟然一直在缓慢升高,防御力更是如深渊般可怕,根本看不出极限到底在哪里。反观自己……

全身的角质层铠甲已经有几处破损了,怪不得会感觉越来越痛……由自己身体内部分泌出来的水晶状角质层有着不俗的硬度,可塑性极高,可以轻松变成兵器。在过去的征战中,这项能力一直都是虫害引以为傲的“神技”,除非你上穿甲弹之类带穿透性质的武器,否则根本无法打穿这层铠甲。

然而……今天碰到的家伙似乎是个例外。

继续和他拼拳,死路一条!

果断后撤,拉开距离,然后再想办法放他风筝。

如此想着,虫害双足一点,往后方一记大跳,径直拉开了十来米。谁知尹承一也不甘落后,同样弯腰蓄力,膝盖猛地一蹬,以能够冲开音爆的速度紧随其后,仿佛一枚出膛的炮弹,顷刻间呼啸而至。

“卧槽!”虫害被吓得国骂都出来了,“攻高防高血厚,连我唯一擅长的敏捷都点满了,那我还玩个蛇!”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最最自信的项目上输给别人,但还不等他有足够时间惊愕,尹承一已然伸手扯住他的脚踝,猛地一下将他从天上拽了下来,“轰”的一声砸在桥面上,顿时爆出一个惊天巨坑,无数道龟裂纹以此为圆心蔓延开去,霎时间,飞沙走石、声若惊雷,斗大的飞石呈天雨散花状散开,将大桥本身砸的面目全非。

对虫害而言,今天确实是一场画风突变的噩梦。

因为尹承一并未就此作罢,他反手抓住虫害的右腿,将他的身体在空中抡满一圈,重重砸在破碎不堪的桥面上。

“吼————!!”

近距离看,尹承一的眼睛在空气中仿佛能留下两道轰光的轨迹,迅速且致命地锁住虫害。只见他一脚踩在虫害的胸前,万钧神力直接从足底传来,轻易踏碎了角质层编织的胸甲。然而尹承一并不在乎这小小的胜利,或许在他眼中,虫害身上那层硬壳的性质就类似于螃蟹的甲……非要较真的话肯定能去掉的,但是会很麻烦。

一脚踏碎胸甲后,他做了个仰天咆哮的动作,像是要将吼声送到九霄之上。随后铁拳便如雨点一般落下,堪比炮锤的力气将甲壳凿得分崩离析。开始时虫害还能勉强分泌出新的护甲来挡两下,但是很快就跟不上了,人家砸得比他重生的速度要快很多……

他也试图挣脱,但就像李书培无法挣开他一样,他也无法挣开眼前这头怪兽……两人的力量完全不在一个级别!这一脚下来好像真的将虫害“钉”在桥面上,迎面就是暴风骤雨般的拳头,让他完全没有反抗余地。

“呜啊……”

在脑门上的甲壳完全碎掉后,虫害以肉身挨了一拳,额头上淌落一缕鲜血。

但他的表情……却依旧在笑。

而且笑得异常灿烂。

“终于出现了啊……能跟老家抗衡的能力者,终于出现了!”他近乎疯狂地大笑起来,“一直以来,超警们根本无法撼动老家的根基和力量。但是现在……总算出现了一个能够打破平衡的存在!”

“实在是太让我……感到兴奋了!”

“嗷————呜————!!”

尹承一用一记重拳回应他的狂笑,打断了他的一颗牙齿。这一拳落地,整座桥面都往下沉了几寸。

————

鏖战正酣时,尹承一却突然停下了拳头,转身,有些茫然地凝视天空。西边的天际仍是雾蒙蒙的,能见度低得可怜,但他却像嗅到了什么危险的味道一般勃然大怒,甚至于直接无视了踩在脚下的虫害,大步走到桥边,张开双臂,对着西面天空疯狂地吼叫起来。

其声凄厉,宛如狼群嚎月,带着一股浓烈的戾气。

虫害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反正尹承一自始至终都是一幅混乱不清的样子,忽然一下子思绪紊乱也不是不可能。但别人紊乱了他可没紊乱,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虫害反身就是一记折返跳,顺带着将林一奇夹在咯吱窝下面,狼狈逃窜到那辆黑色的改装车旁。

“林一奇!任务失败了!快!开启销毁协议!”

林一奇分明听到他语气的狠戾中带着一抹笑意,那是好不容易遇见强敌后难耐的兴奋,战意仿佛要在血液中沸腾。

这位车干员……终究还是觉得很高兴、很过瘾。就好比一款游戏的霸服玩家早已修炼到天梯第一,终日鏖战天下,难逢对手,结果突然某一天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个挑战者。霸服玩家当然会觉得很有趣,因为苦等多时,自己这么高的等级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可林一奇终究无法产生这种感觉,因为他只是霸服老大身边的一个小杂兵,他的杂兵同伴们前一秒还同他有说有笑,下一秒就成了老大和挑战者战场上的炮灰,死的一丁点价值都没有……他们的尸体现在就躺在自己旁边,大多已经粉碎,无法辨认,鲜血和断肢到处都是,惨不忍睹。

杂兵……死了都是杂兵,仅此而已。

……

“林一奇?”虫害的声音急躁起来,“别发呆了!”

“嗯?抱歉……什么销毁协议?”林一奇仿佛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问道。

“老家的装备绝对不能落入超警之手!”虫害决绝地说道,“身为小队长,当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时,你有权力启动销毁协议……我们马上要撤退了,再走之前,必须把尾巴收拾干净!”

“可是……”林一奇下意识地想拒绝,因为他看到麻杆儿和牲口的眼睛还盯着他。那种来自地狱的视线包含了太多太多意味,刺得他浑身难受,好像在用振聋发聩的声音质问他。

“队长,难道死了也不让我们安宁吗?”

“队长,真的要做到那一步吗?”

“我们的身体已经残缺不全了,至少……”

“要让我们有机会被安葬啊!”

“队长,老家之前的任务评估书上……不是这么说的……我不应该死在这里,我还有好多好多钱没有花出去,我的爸妈还在等……”

“这不公平,队长,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你……还……活着……”

……

“林一奇!”

“……车干员,你说得对。”林一奇咬紧了牙齿,在所有队员的注视下,他从战术腰带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对讲机,拨开按钮,电流的“滋滋”声传入耳中。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老家,老家。这里是第13号d级行动小队,我是队长林一奇。申请,启动销毁协议,目标为……除我以外的所有组员。”

“滋滋滋……”

那一刻,天地都安静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第13号d级行动小队,除林一奇外,其余生命体征完全消失。销毁协议开启。”

————

“嗤————”

无数“蚂蚁”(意为纳米机器人)从死尸中爬出来,释放出强化学反应,将尸体完全销毁成了气态。他们身上的装备基金会也不打算回收了……干脆让蚂蚁完全啃噬干净,除了血迹之外什么都没留下。很快桥面上就变得异常干净——当蚂蚁啃噬完一切后,最后一道指令就是吞噬自己的同伴,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而这最后的小小幸存者也将在三秒钟后自毁,完全不给超警一丁点机会。

这么多年的对峙,他们没能收集任何与基金会有关的物品。

毁尸灭迹,片甲不留!

林一奇后怕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也藏有这种致命的蚂蚁,每个d级人员在加入组织的第一天都会被注射一管半固体的东西……它们现在好端端地沉睡着,相安无事,但只要老家那边发出一个命令信号,蚂蚁们就会活跃起来,将自己啃得一干二净,连骨渣都不剩。

当然,出现那种情况,自己多半是已经死透了。

恍惚之间,他已经被虫害带上了车,战意正盛的虫害正透过车窗看着那头仍朝着西边天空嚎叫不已的怪兽,嘴角下意识地咧开,露出一个有些可怕的笑容。

“你等着……”他喃喃自语,“下一次见到你,老家一定会和你分出胜负的。”

黑色改装车无声地启动,尾部喷射口爆出两道幽蓝色的粒子火焰,调头,以蔑视交通规则的速度绝尘而去。

————

“哈哈……你的对手落荒而逃,首战告捷呢,承一,恭喜恭喜。”

大虫的声音再度传来,不知为何,在这种状态下他的声音比先前要大很多,在尹承一脑海深处回荡着,甚至连潜意识都能波及到。仿佛这头无名怪兽的存在已然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不可分离,深深刻入了骨髓之中。

“但我建议你收一收心,别在桥这边嚎了,赶紧撤吧……西边来了两个非常厉害的超警。你现在的造型像极了十恶不赦的大反派,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引起误会就不好了。反正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不是吗?”

“来的……是谁……”尹承一试着和大虫沟通,但他发现这比平时困难好多——就像是你在梦中试图保持清醒与人对话一样。

那种穷凶极恶的愤怒侵入了他的大脑,一点一点啃食着他的思考能力。

“如果你维持现在这种状态,仅仅只释放四分之一的力量……”大虫冷笑道,“那么答案就是这样的:来的,是能将你生吞活剥之人。”

他是在暗示自己,如果能够一次性释放出更多力量的话,就连超警也会被自己踩在脚下吗?

尹承一摇了摇头,将视线偏转过来,最后扫了一眼破碎不堪的校车。它就像一座在风雨中不断摔打的纸房子,早已是千疮百孔,外部那层薄薄的铁皮形变得不成样子,让人联想到喝光了里头的饮料之后被揉扁的易拉罐。

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样?

他顿了一下,身体微微下压,突然一记大跳,瞬间拔高至几十来米的高空处,向高楼大厦的城市坠去。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刮过,犀利如刀,吹拂着他那并不算长的鬓发。尹承一是个很信因果报应的人,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做的事究竟会招致怎样的结果,但……无论如何,至少此刻他是问心无愧的,他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在浮尘不定的世界中,能够确认这点……倒也足够了。

————

被血雾笼罩的之江大桥,并未安静多久。

有两个身影从西边天空赶来。

为首那个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紧身连体战衣,上下衬以鱼鳞般的微型嵌入式防甲,样貌堂堂、英武不凡。他并没有像普通超警那样戴半遮面式样的面具,大大方方将脸露在外面,似乎也不害怕不法分子将这张脸记下。此人身高八尺、身形健硕,淡紫色的紧身衣穿在身上却不显得骚气,坚实有力的肌肉轮廓充满爆发力,使这张原本有些呆滞的国字脸和八字胡也沾染上了几分霸道。

昆仑传道,以紫为贵。

但见他身后披着一张天神似的大红披肩,迎风飘舞,上书二字,笔力遒劲,大有挥斥方遒之意。

方方正正的“正气”二字以苍劲笔法落在他的大红披肩上。这几乎是他的标志,不管走到哪里,甚至只是在空中飞过,一看到披肩上的两个字,百姓们都会产生一种由衷的安全感。

在这股群魔乱舞的年代……正气,曾经是他们最早的寄托和希望。

他是历史上第一位超警!

……

看到之江大桥上密布的裂纹后,他放弃了超级英雄式的入场,(即一个变加速落地,用膝盖承受住所有力量,顺便摆一个帅气的pose)而是骤然减速,以平稳的速度轻轻落在桥面上。大红色的披肩拂落在地,不可避免地沾染尘埃。

“哼……”

只见正气冷哼一声,攥紧双拳,心念暗动,以他为圆心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冲击波,好比狂岚过境,竟然将之江大桥上浓密的血雾生生震散了!

第九章:残局

拨云见日,守得云开。

浓浓的血雾很快便完全散去,之江大桥失去了最后遮拦,彻底暴露在两位超警眼中——那真叫一个惨不忍睹。细小的裂痕就先不说了……到处都是碎石渣滓,大的小的都有,两边的护栏更是被巨力毁得凹凸不平,有些则是完全扭曲变形,像极了被炉火轻松融化的糖丝儿。地面上标识交通的黄白线早已经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则是遍地“陨石坑”,同样有大有小,小的也有个半米来深,大的……甚至能让你看到桥身里的钢筋!

飞溅出来的碎石无疑具备着子弹一样的速度,证据就是被车主们放弃的大小车辆上基本都嵌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嵌得非常深,那几辆离开战中心近一点的私家车尤其倒霉,连车头都被砸扁了……

仕月中学的校车依旧停在那里,车皮像被压扁的酸奶盒一样褶皱起来,足以让人联想到一场恶战。

“瞧瞧这破坏力,简直像两个我在互殴一样……”正气自言自语地吐了个槽。

“当!”

金属碰撞声从身后传来,他的搭档紧跟着落地。

说来也巧,银胄的风格和正气完完全全是反着来的,他不仅没把脸露在外面,身体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结结实实地包裹在一层机甲内,双足触碰到地面时才会发出沉重的金属声。

这台亮银色的机甲充满了赛博朋克的风格,内外足足可以分为三层,装配着各式各样高科技结晶,几乎将人类在21世纪后半叶的所有科技都浓缩在其中了……最值得称道的便是小型化技术,武器的小型化,收容装置小型化,能量核心小型化,虚拟交互界面小型化,银胄几乎就是背着一个完整的军火库在和别人干架。

业界有这么一句训诫新人的话,流传甚广。

永远不要和正气拼身体硬度,永远不要和火拳拼脑子,永远不要和银胄拼火力。

“安全。未发现敌方目标。”一个沉稳深厚的男声从机甲中传出,经过电子化处理后略有些失真,这可以保证没人能从声纹上逆向还原出他的真实身份,“‘阿德勒’正在还原现场状况……”

“不用还原了阿升。”正气神色严峻,在满是坑洞和碎石的桥面上踱步,“情报没错,基金会的人来过这里。”

“又是你用‘气’感知出来的?”机甲不能将脑袋歪的特别厉害,所以银胄用耸肩这个动作来代替肢体语言。

“不需要用气,你看……”正气指了指地上、护栏上的大滩血迹,说道,“这么多血迹,但却没有尸体,很奇怪不是吗?好像有很多人死在这里,然后尸体就凭空蒸发了一样。只有基金会具备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我们来晚了一步,就和先前的几十次一模一样。”

说完,他又瞥了一眼消散开来的血雾,有些不爽地嘟囔道,“还有,是的,这里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我可以确定之江大桥上刚刚死了很多人,而且他们死的非常痛苦。”

“你等等。”银胄将头部朝向破碎不堪的校车,下令道,“阿德勒,扫描车子里的存活人数。”

“是,先生。”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从交互界面传来,大约两秒过后,名为阿德勒的智能系统便得出结论,“校车内25人皆有生命反应,有部分学生因过度颠簸而脑震荡,正处在昏迷状态。校车外还有一人,存活,但精神状态极度不安定,陷入昏迷。”

“听到了?”银胄转身对正气说道,“出事后我从仕月中学那里要来了b班的学生名单,一共27个人,绝大部分都还活着。”

“有一个学生失踪了。”正气的样子忧心忡忡。

“这么多血可不是一个学生能弄出来的,再结合你说的情况……可以肯定基金会成员在这里遭到了一场苦战,并且全灭了。”银胄在机甲里深吸了一口气,音调忍不住上扬起来,“——这可是件新鲜事啊。”

“……”

正气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拨开碎石和尘土,看见一根水晶状的碎片,大约只有鱼刺大小。他将结晶碎片捏起来,招呼道,“快看,阿升,这是什么?”

“这……”阿德勒开始自动比对样本,很快就将资料显示在了虚拟交互界面中,也就是银胄的视野里,“这是混沌基金会四大先锋——虫害,身上的角质层……碎片?”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确定了,故而用疑问句。

“正气,你有把握直接打碎虫害的甲壳吗?那玩意儿的硬度……我得用激光灼烧才能让它融化,或者用次声波炮震碎,大部分炮弹打在上面都跟没用一样。”银胄有些不确定地说道,“看这样子也不是被高温融化的,而是被……直接敲下来?”

“可以……倒是可以,我和他交过手,力量也就那样。”正气满不在乎地说道,“但虫害很灵活,一旦意识到力量上不是我的对手,他会用高速移动拉开距离,在我面前反复横跳,尝试用角质层凝练出来的冷兵器对我造成伤害。我的爆发力没有他高,所以往往追不上他。”

“现场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的移动速度远高于虫害,出力级别最小也和你差不多。”银胄如此推断道,“首先他不可能是超警——如果是的话,他就应该留在原地等我们,而不是在做了好事之后仓皇逃窜。那么就只剩下……天罚俱乐部的人?”

“这些都不重要了。”正气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上去,在李树培跟前半蹲下来,“先处理好这边的事吧。”

宽阔的手掌上,蒸腾起一股鎏金色的气,形似烟雾,却比烟雾有着更大的丁达尔效应,远远看去仿佛一团在掌心中灼烧的火焰。

正气用左手托住李树培的后颈,将他翻了个身、仰面朝上,随后将右掌中这团气缓缓“推”进了他的心口处。

“呜……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李树培双眉微蹙,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双手疯狂挥舞起来,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呼吸着空气。正气对这种情况自是早有预料,托着他的左手发力,将他整个人抱起来,换了一个姿势靠在身上。

“没事,没事,你已经安全了……”方方正正的脸上显出几分悲悯,这双粗糙的大手不急不缓地抚摸着李书培的侧脸,让他很快冷静下来,“我是超警正气,我们是来救你的。”

“哈,哈……”李书培艰难地呼吸着,连连比划手语,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成了奢求,“刚才这里……血……好多血……有个双眼发光的怪物……雾气,滚烫的雾气!他像撕包装纸一样撕了很多人……那些人全都……”

“我们知道,我们会好好调查的,你先冷静一点。”正气用粗糙的大手扶住李书培的额头,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孩子,对不起,我们来晚了……但我可以保证,你现在是安全的。”

“绝对安全。”

“……”李书培像个坏掉的人偶一样愣了很长时间,他这才意识到站在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正气。历史上第一位超警。今天早上,在钱塘江旁的超警博物院里还看到过他的资料。

而另一个正在检查校车的超警……是银胄。

曾几何时在李书培眼中,这两个都是“旧时代”的人物,和火拳比起来简直老到掉渣……他们理应急流勇退,为新生代的超警们提供位置才对。

可是……当自己陷入危机时,火拳却没有来。

他们两来了。

……

“钢爪是吧?未来的同事哦,幸会幸会。”

确认完校车里学生的安全后,银胄也走过来,半跪在地,竟然郑重其事地和李书培握了握手,语气诙谐。虽然被机甲挡着看不见脸,但李书培能想象到这层薄薄的铁甲下面一定是位幽默风趣的中年大叔,他此刻应该在笑。

“对不起,我……”李书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即便隔着机甲,他也不想和银胄对视,“我给你们添了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工作嘛,我们就是干这行的。”银胄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下令道,“阿德勒,将内地互联网上有关于‘钢爪’的所有信息、浏览痕迹、检索记录和视频都删掉。”

“是,先生。”

“今后可千万别干这种傻事了,财不露白。”银胄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阿升,赶紧联络紧急医疗部门,一些孩子的气息变弱了。”

“好好好……”

————

残阳如血,漫天霞红。

尹承一在楼与楼之间跳跃着,像一只灵活的猴子,轻轻一跃,便径直跳过大楼与大楼之间的缝隙。他的双目仍然一片赤红,出力控制不好,时常在发力时踏碎了脚下的钢筋混凝土却不自知。终于见到自家小区时,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要走正门——以现在这个状态要是拿钥匙开门,多半会把钥匙直接弄断在门锁里,到时候就只能把门整个儿卸下来了……

好在今早出门时他特意开了一扇窗户,这会儿就派上用场了。

尹承一扒着公寓的外壁,一点一点从上往下爬,最终准确找到了自家的窗户,推开,一骨碌翻了进去。他倒也不恐高,因为这栋公寓一共十六层,就算从楼顶上失手掉下来也摔不死他,但是场面会比较轰动……好在他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家。

谢天谢地,老爹今天照样没回来,要不然自家就得和他解释为什么赤裸着上半身以及身上这些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进浴室,拧开龙头,冰水从头顶灌下来,很快便浸湿了破碎的衣服裤子。还好尹承一眼疾手快,将手机随手甩了出去,随后便长出一口气,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再也没有去管身上的衣物。

鲜血化开,和冰冷的水混在一起,流入下水道中。

尹承一掩住脸面,无声地哭起来,哭声被簌簌的水声所掩盖,听不真切。

……

“看样子,那段时间你还是有记忆的,只不过比较模糊……”大虫在他的视野中张开兽瞳,不同往日,黄色的兽瞳中有种慵懒的满足感,像是猫科动物吃饱喝足之后独有的安逸,“哈哈,承一,恭喜你……在十七岁的时候手刃了……几个来着?大概十多个敌人,徒手杀死,没有用武器。用斯巴达人的标准来看,你无疑算是成年了。”

“我,我……杀了他们!”尹承一深吸一口气,任由冰冷的水从脸颊上淌落下来,他浑身都在发抖,“天哪,我杀人了……”

“刚才你表现得挺冷静啊,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大虫啧了一声,以惋惜的语气说道,“原来不是不在乎,而是没来得及想吗?哈哈……承一,你说得对,你确实杀人了。有什么感想吗?”

“感想?你还要问我感想?”他猛地一下抬头,咬牙切齿做憎恶状,双目中的赤红色好像风中残烛、摇摇欲坠,“这……都是你害得!我没想杀人,我本来只想轻轻把他们推开!是你在影响我!你的声音在我脑子里……蛊惑我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天哪!我还记得那个被我撕开的……”

“你别忘了,承一,他们先对你开枪。你受到枪击,被迫反击,这很正常啊,干嘛要为恶棍的死亡过意不去呢?说到底,还是那种无谓的怜悯心在你心里作祟吗?”大虫冷笑道,“假如你没有超能力会怎样?想想吧……那个浑身亮晶晶的家伙会一刀宰了李书培,然后出于保密需要,将你们全都灭口!他们十恶不赦,他们罪该万死,你只是杀了一群唯利是图的敌人而已……你保护了校车上的人,你才是英雄。”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不要给我脱罪……”尹承一捂住脸,像发了疯一样薅自己的头发,随即意识到手上凝固的血迹还没完全洗掉,立刻站起身,将整瓶沐浴露旋开倒满手背,以钻木取火的速度搓起来。

他变得有些神经质了。

于是在大虫猖狂的笑声中,泡沫和冷水很快从隔间里漫出来,整间厕所被笼罩在一片阴冷诡异的氛围里。

第十章:提前招生?

发生了这种恶性事件,学校自然不可能让b班学生第二天就回校上课,就算他们愿意家长也不愿意……在当今世界,2067年,类似的事故频频发生。超能力者的井喷期为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动荡和不安定。这年头有超能力的大部分都当罪犯去了,于是超警和超能犯罪者整天就在城市里上演白日追凶,经常会牵扯到正常生活的普通人,毕竟这两个群体爆发冲突时的动静注定不会小。

渐渐的,社会开始自发适应这种节奏。

绝大多数公司和学校衍生出了弹性的放假机制,当某位员工被迫卷入超能力者的争斗余波中时,只要向公司提供可靠的证据,就可以申请休假或是心理治疗。生活在2067年,这种事情在沿海一带的城市更是频频发生,直接导致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变得异常火爆……毕竟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实在太挑战人的三观了。

身为一线学校,仕月中学自然也不会吝惜假期,再加上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木手校长大笔一挥,直接给b班的学生们批了两礼拜的长假,约等于一次小春假了。

其实大部分学生本身就和这次事件没啥关系,真正留下心理阴影的倒也不多,因为当尹承一大杀四方的时候他们都在校车里躺着,啥都没看见,顶多就是轻微脑震荡,调理一下就好了。这部分同学是最赚的——在车上躺一会儿就白赚两礼拜的假,对心智还未发育完全的学生来说完全可以接受。

诸如袁凤瑛、柳新燕之类的……就比较亏了。因为她们在出事的时候还醒着,相当于免费看了一场恐怖电影,而且主人公还是日常生活里的同学。当时那把闪烁着银光的刀刃离李书培就那么几厘米……随后,一头缭绕着蒸汽的大怪兽有如狂风过境,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心理阴影最大的莫过于我们李哥本人。

那天回家之后,据说他的父母连着给他请了数十位心理医生,接连七天都在杭城最高级的心里诊所里来回奔波。李书培的父亲是一位在新闻媒体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得知儿子差点死在“混沌基金会”手上后,更是怒发冲冠地发了一篇声明,批判超警征调中心在此次事件中姗姗来迟,没有第一时间起到救助作用。这篇文章很快被刊登在各式各样的刊物、报道和网络版面上,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激起了各界正义人士对超警们的声讨。

他还想发表一些文章来声讨混沌基金会这个大型非法组织,结果所有负责这个项目的人都在同一天的同一时间死于喝水呛住支气管,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于是只好悻悻作罢。

但这些都和尹承一无关。

这十四天来,他把自己锁在家里,完全封闭了外界的所有信息。铺天盖地的报道纷至沓来,关于什么的都有,却唯独没有报道一头狰狞愤怒的怪兽从天而降救人的事情,那些接受采访的同班同学也没提到,好像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有的冠冕和荣誉都归了正气、银胄两位超警。

对尹承一来说,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

美中不足的是老爹依旧没有回来过一次,不仅没回家,甚至连短信也没发来一条……外面已经将这件事炒得天翻地覆,可老爹那边却一如往常,没有因此多投给自己半点精力。有时尹承一也会在心里为他开脱:说不定他是在一个完全没有信号的地方工作呢?你看,超警征调中心怎么也算半个国家机密吧,屏蔽外界信号什么的……听起来也很正常。

对,一定是这样!

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自我催眠到仿佛自己都要信了,结果一抬头,火拳的巨幅广告牌便会映入眼帘,将这些自欺欺人的想法完全打碎。

一个后勤人员……会需要这么高的保密性吗?你就是个打饭的、扫地的,端茶倒水的,难道二十四小时都不能开手机?但凡你开一次,随便上一下什么软件扫一眼……你一定会看到自己的儿子在几天之前差点把命丢掉啊!

为什么……不回来?

每每想到这里,尹承一就会像只虾米一样蜷缩在沙发上,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他抓起手机想找人说说话,点开之后才发现联系人这一栏少的可怜……于是又点开微信,找了一圈,愣是不知道该找谁。

……

“你是真的很孤独呢。”在开学前的最后一晚,尹承一照旧呆坐在沙发上时,大虫幽幽地叹了一句,“我知道在这个时代,还是会有很多年轻人故作深沉地弄一些又冷又悲伤的台词,在空间里写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大意都是我好孤独,你不爱我我就去死之类的意思……在此申明一下,我觉得你和他们不太一样。”

“承一,你是真的很孤独呢。”

“……那又怎么样?”尹承一的声音有点嘶哑,他的面色同样非常糟糕,头发又硬又干,黏在额头上,看上去像极了流浪街头的乞丐,“我也不想啊……那种在草稿本上写满忧伤句子的弱智推开房间就能看见父母,可以伸手问他们要零用钱……他们下午刚刚感慨完生活无味,晚上就能和父母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我真的好想有这种无病呻吟的机会。”

“……我建议你还是去吃点东西吧,随便什么都行,吃点儿。”大虫在他耳边说道,“出门前烧一下热水,回来洗个澡,然后睡觉。”

“你不是说……我不吃东西也饿不死吗?”尹承一有气无力地苦笑道,“我现在不想出去。”

“我可没说你不吃东西饿不死啊,我的原话是……你的身体和寻常人有很大区别,在不进食不喝水的情况下大概能活六十天,六十天之后,你也是会饿死的。”大虫解释道,“在极端情况下,你的身体甚至可以耐受住常人无法想象的恶劣环境,就连在太空里都能不穿宇航服活动十五分钟呢。”

要是搁在以往,尹承一听到这个设定没准还能兴奋一会儿,并幻想着自己在太空中大展拳脚的样子。

然而今天他实在没这心情……照着大虫的建议出去吃了碗面,回来洗了个澡,杂七杂八地收拾一番,倒头就睡。

现在他还不知道……第二天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

“转……学?”尹承一有些迷糊,他使劲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却没能从梦中醒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老师并不是在胡说八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不能说是转学吧,仅仅是把你的学籍转换到别的地方去。理论上来说,你依旧是仕月中学毕业的。”

日籍老师尴尬地看了一眼站在办公室里的两人,声音不由地压低下去,“提前招生的时候,你不是把自己的资料公开到网上了吗?经过审核之后,有一所大学决定要破格录取你,他们的校长和学生代表今天刚刚找到学校里来……”

“等一下老师,等一下,你让我冷静冷静……”尹承一抹了把脸,急惶惶地说道,“我自己投上去的东西我很清楚,完完全全就是例行公事。高中三年我也没参加什么活动,没有学科竞赛,成绩也仅仅只能用‘还凑合’来形容。这样的档案怎么可能被破格录取啊?再说了……这所学校我甚至都没报上去过,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他们从哪儿弄来我的资料?”

“关于这个……”面前的老师脸上写满了好懂的紧张,身为一个有足够智商的成年人,他自然也能看出这其中打有问题。但……他的态度又很暧昧,像是顾及什么东西似的,拼命替来人开脱,“我也去请示过木手校长了,他让人把你当时的申请数据调出来,最后确实在‘意向大学’这一栏的末尾看到了‘安塔列斯学院’的名字。”

“说明你当时确实是申请过的,也许是最后一个名额乱填了一下或者怎样,印象不深,时间长了之后你又忘掉了……”

……

说谎。

他在撒谎。

尹承一对谎言的敏感性大大超出自己的想象,得益于大虫的能力加持,他似乎可以像嗅到气味那样嗅到人们的负面情绪。其实不需要能力也可以看穿老师在撒谎,因为他的手法实在很拙劣——眼神乱瞟,脖子不自觉地缩起来,呼吸和心跳都比平时快不少。

尹承一相信自己的记忆——他坚信自己绝对没报过什么安塔列斯学院,这种一听名字就不明觉厉的东西,就算是从海量的列表里胡乱选一个自己也不会选它。更何况就凭自己简历上那点儿东西,凭什么会有大学愿意要呢……人家校长竟然还为自己亲自来一趟,怎么想怎么有问题。

可是……假如老师的态度可以等同于仕月中学的态度,那么事情就绝对没那么简单。

这个安塔列斯学院到底什么来头?

————

带着这样的疑问,尹承一开始打量起那位所谓的“院长”——从自己踏入办公室的瞬间开始,这位中年人就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从容不迫地观察自己,嘴角挂着一抹微笑。尹承一无意去评价他,但……那笑容确确实实很自信,自信得甚至有点刺眼了。他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透露出非常强势的信号,似乎是笃定了接下来的形势会按照他想的走。

尹承一下意识地很讨厌这种自信,因为那是他最缺少的东西,出于这种独特的厌恶感,他从进门开始就刻意不往那边看,一直坚持到现在。

然而只一眼,他就被这位“院长”彻底抓住了眼球。

简直就像张牧之从电影里走出来了一样,面容刚毅、神清气爽、霸气侧漏。

在光雕投影技术极度发达的今天,30年前那种无法让观影者拥有“沉浸式体验”的老电影基本上都被扫入角落之中无人问津,大概只有影视专业的学生在写学期报告的时候会偶尔拿出来翻一翻……2067年的人普遍喜欢看那种五感俱全的光雕电影,在虚拟的世界中挥洒力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可尹承一偏偏就是个例外——他无需用光雕投影就能体会到超能力者的世界,相较之下,他更喜好那些3d,乃至2d的老电影,(在这个时代,即便是3d电影也可以算是老古董了)其中最喜爱的莫过于上古老片《让子弹飞》。

姜先生饰演的麻匪头子张牧之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尹承一做梦都想变得像他一样自信,好像即便是天下一秒要塌下来,他也会慢悠悠地说一句“不急”,然后将应对之策不紧不慢地吐露出来。

……

“你好,尹承一。”果不其然,院长的嗓音十分深沉,完全就是他想象中英雄该有的声音,会让尹承一联想到在暴风雨中被抛入海中的锚。他沧桑的面容上浮现出老猎人一般胸有成竹的微笑,上半身微微前倾,很有风度地伸出右手,“我叫鹤连山,是安塔列斯学院的学院长。”

鹤连山留着清爽的寸头,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贴身定制西装,腰背挺得笔直,皮鞋也擦得锃亮,浑身上下愣是找不到一根多余的线头。他的右手手腕上戴着手表,表头朝里,需要把手腕转过来才能看到时间——而且这不是电子表,而是那种有时针分针秒针的老式手表,这种东西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你好……”尹承一大概是头一次在气势上被人压制住,不由地有些紧张,伸出手时才发觉自己的无名指在微微发抖,“鹤院长。”

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从掌心中传来一股炽热的温度。此人站时挺拔如松,微笑中仿佛酝酿着惊雷,处处透露着一股硬朗作风。再加上这个充满力量的握手……足以让尹承一确认一件事:眼前这位自称学院长的家伙绝非养尊处优之辈。

甚至很可能有着军旅背景,一般军人或者警察才会把手表那么戴。

“院长,我……可能是哪里搞错了……我记得我并没有报过一所叫做安塔列斯的大学……”

“没有搞错,承一,我想要的就是你。”鹤连山用不容拒绝的态度打断了尹承一的辩白,每一个字从他口中说出,都带着理所当然的味道,“还有,安塔列斯不是大学,而是学院,我想这两者还是有点区别的。”

“可是,就算是学院我也没有填过……”

“提前招生能让你免于高考。接下来的几个月,你就不用像你的同学那样过那种折磨人的复习生活了……直接来安塔列斯报道就好。”他对尹承一神秘地笑笑,“我们也不是那种三流学院,你可以去网上查查看嘛,了解一下,和你们一样是中日合资,专门面向国内的‘精英’们,提供绝对优质的教育服务。”

说到精英两个字时,鹤连山做了个“引号”的手势,似乎别有所指。

“其实是这样的……我呢,和你们仕月中学的木手校长可是老相识了。这次招生,安塔列斯分配到zj省的招生名额只有这么一个,宝贵的……一个。我特地去征询了他的意见,想从他这里弄到一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结果……他就给我写了这么一封举荐信。”

说罢,鹤连山从西装的右边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边缘还衬着一层金边花纹,尹承一登时就呆住了——在信息化全面发展的2067年,竟然还会有人选择用信件交流!而且竟然还正儿八经地封了红色印泥!

当然,由于鹤连山阅读过信,印泥封口自然是已经被拆开了……

“要是不放心,你可以看看。”鹤连山将信交给他,同时挑了挑眉毛,递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看看,没事儿,本来就是写你的。”

带着三分狐疑、七分诧异,尹承一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将白色的信纸展平。

————

连山吾友,见字如面:

你的建议非常有价值,从长远方向来考虑,安塔列斯那一届学生确实需要一位合适的领头羊。

思虑再三,我决定推荐一位足够优秀的年轻人给你。这是个忧伤而且善良的男孩子,爱的缺失让他非常纤细脆弱,性格容易走到极端,但无疑很有潜力,非常有潜力——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的心灵非常强韧,我已经亲自确认过,只需要用合适的手段加以引导,他心中的所有力量都会迸发出来,未来大有可期。

他叫尹承一,是尹月升与南宫问之子。

领走这个年轻人,将他带去安塔列斯,教会他爱与责任的力量。只有这样,他才可能成长为你需要的栋梁人物,撑起这个国家的未来。

你的挚友,

木手英一

————

木手校长的信带来的震撼感比转学这件事本身还要大,尹承一几乎是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与这位校长之间可否有过任何一次互动,然而穷尽记忆画面,都没有哪一场是自己和木手校长“单独”相处。

记忆中的校长戴着一幅深色边框的眼镜,始终目视前方,一丝不苟,很难想象他和充满侠气的鹤连山会是一路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校长明明是日籍人士,这个中国字写的真是没话说……比尹承一那两个狗爬字好上太多了!

……

“怎么样?我说的话你可以不信,但是木手校长的校戳总是做不了假的,这确实是他写的推荐信。”鹤连山粗犷地笑了两声,拍拍尹承一的肩膀,随后说道,“还有些手续没办好,我得在这里留一小会儿……小白,你先陪他出去转转吧,顺便也讲讲‘我们’的事。”

听他的语气,好像仕月中学完全成了他自己的地盘一样……

“嗯好。”一个清亮柔美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第十一章:安塔列斯

这是个相当高挑的女孩子,有着不可谓不精致的娇俏面容,头发略带点儿茶色,梳着一个短短的侧马尾,看发质并不像是染出来的。她的皮肤像珍珠一样圆润光滑,松软的长发搭在后颈上,呈现出一种纯天然的美感。身上的衣服似乎是校服……纵观尹承一的记忆,从未见过哪所学校能把校服裁剪得如此标新立异——以松绿色打底,在袖口、双臂和胸前点缀以碧蓝色的条纹底边,正面则印着安塔列斯学院的校徽。

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

女孩的下半身套着一款带着线条花纹的百褶裙,将两条仙鹤般的长腿露在外边,仿佛白玉制成的莲藕一般,非常容易勾起男性的遐想,能够让宅男在弹幕里发“prpr”的多半就是这种美腿……膝盖以下的部分倒是挺注重保暖,好好穿着黑色的长筒袜。毕竟现在时值深秋,天气转凉不少,再怎么喜欢打扮的女孩子也得好好考虑自己这一身穿出去挨不挨冻……

她靠过来的一瞬间,尹承一仿佛看到一只优雅的白猫正迈着猫步朝自己走来,双眼中闪烁着飘忽和神秘的光芒。

“那……尹承一同学?”女孩选了个适中的称呼,语气中流露出的善意让尹承一很舒服,似乎就连眼前这桩莫名其妙的阴谋都可以暂时无视了,“我们先去外面等吧。”

尹承一点点头,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是没什么见识,然后就真的跟出去了……正常小孩遇到这种事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打电话和父母商量,然而尹承一根本连他妈都没见过一次,打老爹的电话……基本都只能听到一个甜美的女声和他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做了无数次试验后,他终于确认老爹的手机24小时从不关机,但是一直无人接听,他不禁要怀疑手机是不是已经掉在了什么地方……

父母不在身边,遇到点什么事都只能自己处理,而此刻尹承一的处理方式也很简单——我管你什么来头,先跟着你去一趟。要是你敢对我图谋不轨,大不了我当场变个身搞死你。

也只有他敢这么玩儿……

————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她的声音很清脆,像是某种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乐器,或许是风铃,总之让尹承一觉得很舒服,“我姓云,名字叫小白,应该马上要成为你的学姐了。”

“那个……白小姐,不是,云小姐,你好你好。”尹承一有些心虚地和她打招呼,“其实我到现在还没摸清楚状况……你们到底是谁啊?”

“刚才校长应该已经给你介绍过了。”

“别逗……那种东西能叫介绍吗?”尹承一耸了耸肩,强行装出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双手抱头,流里流气地在走廊上闲逛,“让我总结一下:今天上午,我被喊到教室办公室,随后被告知一无长物的我突然被一所相当小众且面向精英的中日合资学院挑中了,可以不用走高考那种千军万马技独木桥的招生模式,眼前就有这么一条康庄大道。然后我在高中三年里没有获过任何奖项,学习成绩在一个班里都不算出跳,更不要说在省内了……”

“更重要的是,我在今天之前从未听说过安塔列斯这个学院的名字,任何地方都没有!可是你们校长手里却有一封印着仕月中学校戳的推荐信……这种情况,怎么想怎么有暗箱操作的味道啊。”

“嗯……你说的没错。”云小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搭在肩头的侧马尾随之拂动,煞是可爱,“就是骗你的。”

“……哈?”尹承一惊愕地看着她,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应对,“可是校戳……”

“校戳是真的啊。木手校长确实和安塔列斯学院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所以他让人把你的提前招生申请档案改了,最后一个选项填上我们学院的名字,就是这样。”云小白有些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最后你一定会来我们学院的……不需要面试,也不需要走那些复杂的流程,这些都是两个校长一起敲定好的。”

“为什么?”这下尹承一是真的不明白了,“光是这所学校里比我优秀的人就有几百个几千个,你们没有任何理由选我啊。”

云小白忽然凑近了几分,在他耳边轻轻嘟哝了一句,“比你优秀的人确实还有很多,可是……他们都没有超能力啊。”

……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尹承一骤然停住脚步,双手暗暗握拳,心中却已经乱了分寸。

而这位“学姐”似乎并不在意他那颇具防范意味的小动作,只管自己背着双手往前走,朝着走廊尽头那个班级走去,“你知道。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估摸着继续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尹承一只好厚着脸皮跟上去,同时一番左顾右盼,确保视线之内没有人在窃听——其实他大可不必把气氛弄得跟地下党接头一样,这会儿还是上课时间,怎么可能有别人在走廊上乱晃呢?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就这样慢慢找啊。两个礼拜前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全国都轰动了,你作为事件的参与者之一怎么可能逃掉?”云小白扭动腰肢,上半身转过来,给了他一个略带些揶揄的笑容,“还是说……你以为脱掉卫衣,把上身衣服撕成碎布缠在脸上,就没人可以发现你了?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一则光怪陆离的都市传说流传下去,直到最后让你完全在记录中销声匿迹?”

“……”尹承一害臊地低下头,因为他真是这么想的……

现在看来,这种相安无事终究只是个天真的梦,自己还是被人盯上了!

“你们想把我怎么样?”

问这句话的时候,尹承一不声不响地靠近窗户,他已经考虑好了——这里是教学楼4楼,要是云小白的下一个回答让自己察觉到一丝丝危险,他就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去,然后随便选一个方向逃跑。在此之前他从未测试过自己可以跑多快,但要是以平常这个状态全力跑的话……追上大部分车是没有问题的,大概只有部分赛车或者军用车辆能够在速度上压住自己。

只要她不会飞,就不可能追上自己——尹承一自信满满地想道。

看着他这幅随时准备夺窗而逃的警惕样子,云小白先是愣了半晌,随即想到了某件特别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用手遮住自己的嘴,肩膀微微起伏着,琥珀一样的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儿。

“我们准备给你颁奖啊,你去不去?”她的话里带着挑衅的语气,一时让尹承一颇为语塞。

“这……我没做什么……需要颁奖的事情……”

“好~好~好,你没做,那天出现在之江大桥上的人不是你,是某个路过的谜之假面,这样行了吧?”云小白忽然又转过去,“没人想把你抓到实验室里解剖,现在是21世纪了,没有那种科幻恐怖片里的设定,可以放心了吗?”

“我反而更加怀疑了……”尹承一眯起双眼,打量着学姐婀娜的背影,“你们好到底是干什么的,莫非是传说中的中国龙组?真的存在这么一帮人吗?”

“什么龙组凤组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少看一点。”云小白没有回头,声音却送到了尹承一的耳朵里,每一个都听得清清楚楚,“就只是想把你转到我们学校里来而已……刚好你现在高三,面临升学的问题,所以理由相对充足一点。如果你是高一高二也没关系,反正最后都会来安塔列斯学院的,只不过程序上回有点小麻烦而已……”

“从你被鹤院长看中的瞬间起,注定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尹承一吞了口口水,他不喜欢这种命运被其他人左右的感觉。

“这个安塔列斯学院……具体是做什么的?”

“是由国家出资,供超能力者们念书的地方。”云小白给出了一个承一早有预料的答案,“让超能力者和普通人在同一所学校念书是很危险的……为了社会的稳定和谐,能力者必须学会如何控制、使用自己的超能力。

安塔列斯就是这种地方,在那里,所有学生都有超能力,老师则是国家在这方面斥重资培养出来的专家们。我们平时不用刻意遮掩什么,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同龄人谈话、打闹、交友……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超能力者的庇护所。”

……

一所大学!

一所由超能力者组成的大学!

听到这里,尹承一的眼眸迸发出光芒,就连呼吸也下意识地重了几分。

从他认识到自己和“普通人”区别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是不可能有什么朋友了……

因为从根本上来说,自己和人类已经是两个决然不同的品种,彼此之间永远无法坦诚相见。他可以想象到那些人知道自己可以徒手捏碎石块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眼神……敬畏、恐惧、排斥,人总会下意识地抱团排斥自己不理解的东西,这一点甚至无需证明,在现实生活中有无数鲜活的例子。

可是……此时此刻,云小白的话又让承一嗅到了一丝机会的味道。

如果能和超能力者一起上下学,一起在食堂吃饭,甚至可以像谈论天气一样谈论自己的能力……一切会变得多么不同啊!

……

“你好像……挺感兴趣?”

“也没有很感兴趣啊。”尹承一故作深沉地摆摆手,强行把话题扯开,“这么说,学姐你也是……”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没人后还要把声音压低,神秘兮兮地问道,“超能力者?”

“嗯。”云小白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安塔列斯里的学生都是超能力者啊,刚才我说过的吧?”

对她来说,学校里吃个饭走个路都能碰到超能力者,根本没什么好新鲜的。但尹承一可不同,从小到大,他在生活在见过的唯一一个同类就是李书培,而且李哥有属于那种“通过展现超能力可以混得很好”的那类人,这就让尹承一十分嫉妒……这会儿突然冒出来那么多能力者,对他来说简直像见了亲人一样。

“介意告诉我你的能力吗?”

随后他突然想到种种漫画作品里的设定,急忙摆手道,“要是这个属于隐私的话就算了,你不说也行……”

“没什么好瞒的啊。”云小白大大方方地笑道,“我可以‘感知到’一定范围内的具体事物变化。”

“哈?”尹承一的智商让他无法在第一时间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这……什么意思?”

“打个比方。”云小白停下脚步,指了指教室的墙壁,“我不走进去看,也知道教室里面发生了什么,李书培翘着二郎腿一边摇晃椅子一边看手机,前排的柳新燕看似在听课,其实拿书挡着,在和李书培用微信聊天……袁凤瑛在看窗户外面的景色。你的朋友张虎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殷洛把手放在下面偷偷地看手机,浏览的网页是超警征调中心的页面——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尹承一惊愕地抬头,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又踱回了b班。

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什么,脊背一凉,看向云小白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了,“你……怎么连他们的名字都知道?这也是能力的一部分吗?”

“拜托,动动脑子……”小白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仿佛面对一个连一加一等于二都算不出来的笨小孩反复解释,“既然我们已经定位到你,你的人际关系肯定也摸清楚了啊,而且这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哦,没事,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他尴尬地挠挠头,“这么说……你的能力是透视喽?”

“怎么说呢,比透视稍微复杂一点,它的原理是基于信息之间的高速传递和交换……”

说到这里时,云小白顿了一下,将视线从尹承一身上移开。这个不明显的停滞最多只有几秒钟时间,但她却突兀地掐住了话头,草草总结道,“之后等你入了学要是有机会,我再详细和你说吧,跟我来,我们去楼顶。”

“鹤院长那边结束了?”尹承一不禁奇道,“可是你又没看手机,他也没给你发短信,你怎么知道的?”

小白笑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大有一切尽在不言中之意。

尹承一开始明白“比透视复杂一点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一定是鹤连山在办好了所有手续之后隔空做了某个手势,或是说了什么话,然后云小白就能听到……她突然起意说要去楼顶,就无师自通地朝楼梯的方向走去,在此之前甚至都没有问过别人楼梯在哪儿而顶楼又该怎么走。

这个能力用得好……岂不是相当于一个人形扫描雷达?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除了李哥、自己和那天之江大桥上那种“战斗型号”的能力者外,竟然还有这样辅助类型的能力者!

“为什么是楼顶?”尹承一体内潜藏的中二因子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有直升机在等我们吗?”

“……求求你了,少看一些没营养的小说,不是每个神秘组织都配备着自己的直升机的!”小白继续无情吐槽,这一次她甚至连头也没回,“如果我们真的像你想象的‘龙组’那样行事百无禁忌,在没有报备的情况下把坦克或者直升飞机开进城市……最好的结果就是被国防部的人打下来,然后全员吃处分,事情严重一点说不定会被枪毙。”

……

仕月中学。六号教学楼。楼顶。

“啪嗒”一声,天台的大门被推开,鹤连山已经站在风中等了好久。

“来啦?”他对尹承一打了声招呼。

“来了,鹤院长。”云小白应道,“您那边呢?和木手校长说好了吗?”

“哈哈哈……你放心。”鹤连山摆了摆手,做了个凌空劈斩的姿势,大笑道,“木手那老家伙虽然有些死板、不懂变通,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倒是分的很清楚。承一……留在我这里,比留在他这边更加有用。”

“那样最好。”小白耸了耸肩,没有细说。

“嘿!嘿!嘿!我本人还在这里呢!不要说得我好像一样物品一样可以吗?”尹承一有些沮丧地张开双手抗议,“我有不去的权力对吧?如果我说不想去……等等……”

他突然从中回过味来,惊恐交加地问道,“如果你们真的是超能力者,木手校长是怎么和你们混到一起的?他为什么会举荐我?他,他……”

“哈!冷静点儿小子……”鹤连山拍了拍尹承一的肩膀,露出老狐狸式的微笑,将他和木手之间的关系一笔代过了,“小白应该和你说过我们是干什么的了,对不对?”

“嗯……”他只有点头。

“我倒是很好奇。听完那些之后,你真的能忍住不来吗?嗯?超能力者的学校哦,在那里超能力者多如牛毛,真的……你再也不会被当做怪物来看待了,甚至有可能会交到朋友——我是说那种真正的‘朋友’,而不是你和张虎祥那样互相奉承、互相迎合的关系。想想吧,承一……好好考虑考虑。”

尹承一看着胜券在握的鹤连山,很不甘心。

但他无疑说对了。

嗓音、举止、眼神……眼前这位院长将这些东西修炼到了极致,融入自己的气质当中,仿佛生来就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简简单单几句话说的尹承一心神难定,真的产生了无法拒绝的冲动。

他渴望朋友。他渴望感情。他渴望理解。他渴望……被爱。

而这些,注定只能在“同类”中找到。

……

“我和你们走。”他点了点头,这个将孤独刻入骨髓十来年的少年终于决意要追寻人生的第一道光,他的表情显得沉重而又决绝。

“脸色别那么难看……自然点。”鹤连山神秘地笑笑,“马上我就让你长长见识。”

“长……见识?”

“嗯,长见识。坐地日行八万里,听过吗?”

“诶?”尹承一很快又懵了,他以为这是什么入学测试一类的问题,“听过……在地理课上,说是地球自转很快。”

“嗯,不错,比我有学问。”鹤连山粗犷地笑了笑,“很快你就能体验这种感觉了。”

“哪种?”

“坐地日行八万里啊。”

“哈?”

……

“咚!”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爆响,在三人正前方,一颗红色的光点骤然成形,宛如一团奇异的烟火。小白和鹤连山显然对此见怪不怪了,只有尹承一被吓了一跳,他亲眼看到小光球膨胀起来,将周遭的空气和光线一并扭曲,简直像透过一张哈哈镜在看世界。

片刻之后,一切都恢复如常,连最初的小光球也消失殆尽。

“走。体验一下。”

说罢,鹤连山带头走进了那个地方,他的身体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第十二章:钢铁长城

尚海市。js区。

钢铁长城六号防线。

————

跟着鹤连山和云小白的脚步,尹承一穿过了一个扭曲的空间,脑子有点晕乎乎的,和晕车晕船的感觉差不多。可他分明从来都没有晕过任何交通工具,唯独这次……身体好像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海拔差转换,分明只是往前踏了一步,周围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本竖在不远处的教学楼和火拳广告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空旷的视野——自己站在一堵至少四百米的墙上!

阵阵高楼风呼啸而过,看着下方的景色,尹承一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一座曾经繁华过,现在却被废弃了的城市。

从高处俯瞰下去,死气沉沉的都市没有一丝声音,安静得可怕。原先宽广的主干道像树叶上的脉络一样纵横分布,道路上的黄白警示线多年无人打理,早已经被风雨吹打得模糊不清。路边还停着一些空壳汽车——也许它们的主人因为什么原因无法将它们开出城市,只好将其丢在路边。十余年的岁月流逝而过,汽车内部残存的汽油都已经蒸发干净,它们的驱壳开始生锈,挡风玻璃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倒是和这座死去的城市异常相符。

远处近处的大楼林立着,露在外面的玻璃再也无法像三十年前那样光鲜亮丽、反射虹光,有些楼层已经破碎了,能看见里面的钢筋结构交错盘结。失去人类后,这些钢铁森林一夜之间退化成了没有生气的死物,暮气沉沉地立在地面上,仿佛一块块沉重的墓碑。

太阳渐渐向西边坠去,万物陷入沉寂。

这座昔日里被称为“魔都”,理应坐拥蓝天白云、大海山河的城市,尚海,在17年前死去了。

她的遗骸陈列在下方,陈列在这座城墙之外,让尹承一感到胆寒。

————

“这是……哪儿?”他有些错乱地问道。

“钢铁长城,第六号对海兽专用壁垒式防御火线。”鹤连山同样眯起眼睛,在高楼风中俯视着前方的城市废墟,在这种冰冷的环境下,他的声音也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或者说,她曾经是一座叫‘尚海’的城市。这里是js区,远一点还能看到海,三十年前有很多人会来这里旅游……而现在,她却只剩下大半残骸,以及我们脚下踩着的一道超巨型防御工事。”

“什么??”尹承一不可置信地大张开嘴,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法儿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表达出来——光是突然出现在尚海这一点就够让他吃惊了,“可是,刚刚我们还在杭城……”

“不要慌,承一,这也是一位超能力者的手笔。”小白很适时地上前一步解释,看她这幅淡然自若的样子,想必也不是第一次来钢铁长城了,“安塔列斯学院除了鹤院长之外,还有很多优秀的老牌能力者教师。我们的教导主任——诺曼·埃尔文先生是一位‘时空干涉’系能力者,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干涉时空结构。通过开发这种能力,他只需要得知我们所处地点的确切坐标,就能让我们在地区之间进行便利的瞬间移动。”

“太厉害了,连瞬间移动都能做到……”听完这段高大上的说明,尹承一的语气俨然充满了敬佩,完完全全被这些鬼斧神工的能力折服了,“这就是‘真正’的超能力者吗?”

“哼……小子,你可别搞错了,超能力者什么的,并不是你今天应该关注的问题。”鹤连山指了指脚下,丢给尹承一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知道你现在踩在哪儿吗?”

“钢铁长城?”

“具体点儿。”

“……第六号防线?”

“知道这是怎么建起来的吗?”

“嗯……”尹承一回忆了一下《近代社会变化》课上学到的知识(自2050年4月20日后,政府紧急开设了这样一门课程,给新生代的孩子们普及超能力者的常识),说道,“2055年5月4日,五四青年节那天,全线钢铁长城防御工事施工完毕,在中国的沿海城市连成一条跨越千万里的防线……”

“打住吧。你那些都是从课本上读来的,是没错,但是不够具体。”鹤连山摆了摆手,似乎没有兴趣听尹承一复述书本上的内容了,眯起眼睛,从熨得笔挺的西装内侧掏出一包万宝路香烟,熟练地点上,吸了一口,吞云吐雾,烟头上那个小小的火星在风中闪烁着,“你猜猜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尹承一很识趣地闭上嘴,他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让院长大人把逼装完。

“铺天盖地的海兽,就从……喏,那个方向,涌过来。”他吸了一口烟,抬手指向远处的一条主干道,“那些灰色的家伙简直是世界对人类恶意的化身。它们的皮肤无法被子弹打穿,肢体充满力量,而且数量众多……海岸线在瞬间沦陷了,它们热衷于咬死见到的每一个人类。那个晚上,无数平民从梦中惊醒,仓皇逃窜,然后又被这股灰色的海兽浪潮淹没……撕成碎片。”

“再后来,国家的军队来了,当时我也是随军出征的一名士兵,恰好来到了濒临崩溃的尚海。”

“我们付出了无数条英勇战士的生命,才在废墟和白骨上建立起了这座钢铁长城。每一位来到这里的战士都知道直面海兽意味着什么,但没有人退缩,更没有人逃跑,一直坚持了整整五年……海兽时不时会组织起一波又一波的突击,我们根本无法理解这种怪兽的思考模式,它们以撕咬人类为乐,甚至对种族伤亡毫不在意。每一天都会有人死在它们的利爪和口器之下,被啃得面无全非,在打扫战场的时候连全尸都没留下,只剩下几块鲜血淋漓的碎肉……”

“那个时候超警征调中心尚未成立,所以不会有能力者来帮忙。每天都会有新兵被源源不断地送进来,送进这个大型的绞肉机战场,然后战斗、死去……完全是凡人靠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竖起了这座钢铁长城。

所以现在你才能站在一堵400米的防御工事上,墙体内侧有数千台生命信号扫描雷达,一旦检测到对面的‘海兽群’有大规模活动,警报就会响。警报一响,你现在站着的‘墙头’甲板就会打开,会从下面升起六千多门‘对海兽高能热射线粒子炮’,平均每隔十五米就是一座炮塔。墙体内部的夹缝也会打开,数万个堡垒中有数万道枪炮,炮弹的雨会倾泻而出,将那些杂种炸得头破血流!让它们滚回大海去!”

说到这里,鹤连山恶狠狠地掐灭烟头,将其往城墙下方一丢。这只小小的香烟朝着破碎的尚海市坠去,很快就消失在风声中。

“这是我想要教你的第一课,承一。”鹤连山的声音又变回原来那种低沉稳重的样子,他转过身,定定地直视着尹承一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我们是超能力者,我们生来不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比其他人高贵。”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天赋异禀的人。”

“有人擅长算数,有人写文章非常有感染力,有人的口才非常好,有人的身体素质比别人更强,对音阶的感知比别人更敏锐。而有些人……有超能力。”

“不管我们再怎么自我标榜,也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不可能独立于社会之外而存在。我们的食物是普通人从地里种出来的,穿的衣服是在普通人的工厂里生产出来的,我们用的钱币也是由普通人铸造、流通起来的。超能力者和普通人一样生活在这个社会中,我们只是特殊,但却不高贵,明白了吗?”

“在我们……尤其是你这种类型的能力者看起来,普通人可能很弱,你轻轻一碰就能让他们粉碎性骨折。但普通人的意志却不容小觑,当无数个这样坚强的意志叠加在一起时,就可以创造出无限的可能性,无限的……奇迹。现在你脚下踩着的钢铁长城正是其中之一,它是人类在天灾面前团结一致的精神丰碑!”

————

尹承一被这番话深深地震撼住了,他半张着嘴,立在风中,鹤连山的每一个字都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有如黄吕大钟。

人类的赞歌……真的就是勇气的赞歌啊。

不得不说,鹤连山真的非常善于给别人植入思想。他与人交谈时颇有风度,再配上那种不怒自威的面孔,很容易就能让别人跟着他的想法走。就像此刻,尹承一已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植入了一个坚定不移的思想,这则思想将跟随他的后半生,直到和他一起被代入坟墓中。

那就是——超能力者和普通人一样,没有贵贱之分。

他的后半生将折在这句话上。

……

“那个,院长,我不想打算你激昂澎湃的演说……但这里真的很冷啊。”云小白完全没有表露出冷该有的肢体语言,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不像你们两个那样抗冻,还是赶紧结束吧。”

“行……”鹤连山抽了抽鼻子,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圆形的铁箍状产品,递给云小白,“那……还是和以前一样,先委屈一下。”

“好。”

小白轻车熟路地接过铁箍,按了一下一头的开关,箍子“咔哒”一声打开,变成类似于核桃夹的形状。她将铁箍套到自己的右手手腕上,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这个小玩意儿又“咔”地一下合拢,将她的右手锁在其中,信号灯闪烁着绿色的光,代表着其内部的科技机制正在平稳运行。

就算尹承一再不识货,也认出来这是个科技水准极高的手铐!

于是他很快就咋呼起来,“你把自己铐上干什么?”

“你还能认出这是个手铐啊?”小白并不急着解释,只是微微一笑,用逗弄的语气说道,“不错不错,值得鼓励。”

“不要把我当成笨蛋好吗……”

“这个。”她抬起右臂,摇了摇戴在右腕上的铁环,说道,“是‘对超能力者专用手铐’,它可以压制我们体内的超能力……话说外面好冷,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于是由鹤连山带路,三人朝着最近的一处电梯走去。

“……所以为什么它能压制住超能力?它是海楼石做的吗?”尹承一下意识地吐了个槽。

“海楼石?”小白有些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

“这个……怎么说呢……”

“是很多年前一部有名漫画里的设定吧。”鹤连山温吞吞地笑了两声,加入到年轻人的对话中,“吃了恶魔果实的人会有超能力,然后有一种叫做海楼石的石头可以抑制住能力,政府将这种石头打造成手铐或者子弹,以此对能力者形成威胁。”

尹承一惊讶地看着鹤连山,他没想到这个看似霸气侧漏的人竟然也会研究上古漫画。

“喂喂,那种奇怪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我今年才三十七岁,2030年生的。那部漫画在我那个年代完结了才没几年,我看过也很正常吧!”(此处漫画指的是尾田荣一郎老师的著作《海贼王》)

“好,我大概知道了,二位应该是心有灵犀地说了一个我不知道也不会感兴趣的东西……”小白静静地将话题再度扯回来,“但这副手铐的材料可不是什么海楼石,而是由一位新兴科学家研发出来的装置——‘红太阳模拟发生器’作为基础,制造出来的。”

“红……太阳,什么的……?”

“在常识方面,你还有很多欠缺需要补全啊。”小白叹了口气,看鹤院长一丁点儿解释的欲望都没有,她只好代为解说,“我们的恒星太阳,现在还处在黄太阳阶段,这个你清楚吗?”

“……”尹承一一脸茫然,很显然他看过海贼王,却不知道超人。

“好吧,总而言之,只要恒星继续发展下去,其内部的氦氢内核会因为核聚变反应而消耗殆尽,内部的辐射力量减弱,导致无法和其庞大的自重抗衡。这个阶段,我们的太阳很有可能会转变为‘红太阳’——即红巨星或是类似的状态。而这种状态下的光芒被一位科学家通过‘模拟光谱’的技术还原出来了,经试验证明,在类似红太阳光线的照射下,能力者会被大幅度削弱,暂时无法使用其能力。”

与此同时,三人已经走到了一座电梯旁。鹤连山将右掌按在一块电子屏幕上,经过掌纹的扫描、比对之后,一张他穿着军装拍下的照片在屏幕上显现出来。

一个冰冷的机械男声从屏幕中传来,“鹤连山少将,您的掌纹比对已通过,确认为本人无误。欢迎来到钢铁长城第六号防线,电梯上行中,请稍等。”

……

“你是少将?”尹承一并非军宅,所以对军衔这些东西并不怎么敏感,“少将”二字也仅仅是让他有点惊讶而已,“果然……”

“以前是。”鹤连山也没有就自己的军衔多说什么,“现在我开学校去了。你以为安塔列斯学院里那个‘中日合资’是什么?那个‘中’是啥?不就是中国政府那方面的背景嘛……一所培养超能力者的学校怎么想都不可能让民间资本介入吧?”

“哦……是这样。”

……

三人走入电梯,这个平滑的大金属盒不声不响地关闭、下行。尹承一的视野很快就被遮断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已经下到了钢铁长城的“内部”。

“话说回来……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啊,为什么要给自己戴手铐?”

“……”小白无语地刺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那么长时间没问,我以为你自己想通了。”

她指了指往下走的电梯,电梯屏幕上显示的并非是层数,而是“海拔多少米”,此刻三人正在400米到300米之间下行。

“这儿的构造,怎么都算是国家机密吧?”

“嗯。”尹承一点点头,深以为然。

“然后我的能力被称为【天听】,具体是怎么样你也知道了。”她缓缓地说道,“如果没有红太阳手铐,乘坐电梯下行的时候,整座钢铁长城的内部构造、人员分布、武器放置、弹药数量,乃至更深层的系统管理中心位置和地下避难所都会被我‘听’出来。如此一来,相当于我知道了国家机密。”

“可是……你不是安塔列斯的人吗?那就是自己人啊。”尹承一百思不得其解。

“万一我哪一天脑子一热,背叛了安塔列斯,怎么办?”小白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莫测的笑容,像是在嘲讽尹承一的幼稚和无知,“就算我不背叛……世界上还存在着能够读心的能力者,他可以像阅读书目上的字一样看穿我的记忆。一旦落到他们手上,对整座钢铁长城来说都是威胁。”

……

终于,在差不多200米的地方,电梯缓缓停下,门向两边大开。

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呈现在尹承一眼中。

作为中国近代以来建造的最大规模工事,钢铁长城斥资巨大,同时也拥有惊人的厚度——足足百来米厚!墙壁里面几乎就是个完整的军事基地,笔直的回廊,钢铁制成的坚实墙壁,还有这明亮的布置……所有一切都强调着纪律在此地的重要性。

来来往往的干员们普遍穿着制服,男女都有,以年轻人居多。他们手中基本都捧着一些资料、合同,亦或是什么地区的战术报告,这些报告很快就将被送到一间又一间会议室中,经过无数军官的讨论后,以命令的形式输出,最终传递到钢铁长城的各个岗位上。

2067年,电子信息交流高度发达的年代,在这座堡垒中却依旧保留着人力交流的古老传统,这一点在外界看来相当不可思议。

但是在这里,在钢铁长城上……这才是唯一正确的方法。

时至今日,人们还是无法理解海兽的行动模式和行动规律——因为完全就是无规律的。这个物种突然从海中冒出来,突然登陆,展开一场近乎种族灭绝的屠杀,然后它们就盘踞着沿海的城市……不往前进,也不往后退,只是在这些无人的城市中漫无目的地徘徊着。

面对这种无法理解的生物,人类的直觉会比智能系统的计算更加可靠——因为它们其实没有智能,亦或是它们的智能完全无法被人类理解。如果硬要用大数据去计算、统计出海兽的行动规律,最后多半会一无所获。

或是自食恶果。

……

鹤连山十分熟练地绕过他们,带着剩下两个年轻人在墙内左拐右拐,最终拐进了一间专门为他准备的会议室。一位穿着紧身军服、满身横练的中年汉子迎上来,在宽敞的会议室中,他的步伐显得大步流星,颇有种武林中人的豪爽感。这对铃铛大的眼睛非常有神,要是搁在古代,他这种长相的至少也得是个带刀侍卫……

“鹤少将!”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行了,阿龙。”鹤连山问道,“辛苦你在这里等我……放映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被称为阿龙的士兵一板一眼地答道,“都准备好了。”

“那就放出来吧。”

“是。”

阿龙踏着有力的步伐,再度转回电子屏幕那边,在键盘上操作起来。在光雕投影技术大行其道的今天,钢铁长城内部依旧保留着相对原始的电子屏幕技术,就连资料投影也都是在屏幕上面放。

他们认为……过度沉浸式的感官刺激会让人丧失斗志。

“好好看着,承一,将来有用。”鹤连山随口说了这么一句,顿时让尹承一疑心大起。

“怎么……?安塔列斯的学生……之后还要到钢铁长城上去实习吗?”

“……”

鹤连山忽然转过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疑惑,但那疑惑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消失不见了。随后他又将视线投向站在一旁的云小白,将脑袋微微偏过来,似乎是想问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不等他开口,心直口快的阿龙就抢先一步说道,“开什么玩笑啊……从安塔列斯学院毕业之后,当然就是去超警征调中心上班啦,这不是业内的常识嘛?”

“……”鹤连山的神情在瞬间阴下来,自己铺垫了这么久的计划,似乎被下属的一句无心之言破坏了。

果不其然,尹承一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愣愣地看向屏幕中心,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第十三章:冲突

“超警……征调中心?”尹承一的声音变得阴戾起来,他莫名地半低下头,短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以至于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之前我可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哈……你以为还能去哪儿?”阿龙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耸了耸肩,大大咧咧地笑道,“安塔列斯是国家培养能力者的机构,从那里毕业的能力者最后还能到哪里去呢?去某个企业里干个小职员之类的工作吗?

当然是接受国家安排,直接并入超警喽,然后国家会根据你的能力、特性,还有任务的方向需求等等,将你分配到不同的地方执行任务。相当于你从此就入伍了,而且这一行没有退伍一说,你可能要在超警岗位上干很久很久……”

“鹤老大,他是你的人吧?”阿龙转过身,改变了对鹤连山的称呼,颇有种马仔称呼道上大哥的意思,“怎么连这点儿常识都不知道?”

“呼……”鹤连山颇为无奈地敷了一下额头,叹口气,心累无比。

阿龙是个粗神经,向来都是有一说一,绝不拐弯抹角的。毕竟是从基层军队一步步调上来的,没上过正式的军事学院,所以交流方面是会有这样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个大老粗,没啥文化,但是异常可靠,指挥方面的经验也很充足,所以鹤连山才愿意把他留在抗击海兽的第一线上。

他头一次觉得,让这个粗神经来准备今天的事……是个失误。

巨大的失误。

……

“鹤院长,他说的……都是真的吧?”

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尹承一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管他们把安塔列斯学院描述得多么美好,让尹承一多么向往,但始终都有一个最最核心的问题他们没说起过。

他们图什么呢?

普通大学,图的自然是学生家长交付的学费。可是安塔列斯是一所特殊的学院,又有政府机关在背后支撑着,理论上是绝对不缺钱的。可既然这所学院能够成立,那么必然有所图谋、有所渴求。他们无偿地投入人力、物力、财力和研究人员,创立了这么一所超能力者的学府,自然也不是白干的。

“从流程上来说确实如此。迄今为止,安塔列斯毕业了两届学生,人数都少的可怜。第一届五个,第二届三个,这些人最后全都进入了超警征调中心……毕竟国家投入这么多力量在上面,也是渴望回报的。当今世界,‘超警人员’的短缺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社会问题,我们需要更多超警。”

一股难耐的愤怒从胸腔传来,化作一声阴郁至极的冷笑。

“你们需要更多人去送死。”

尹承一想起了竖在自己学校对面的巨幅广告牌,上面的火拳肖像画夺目逼人,仿佛将世界上所有的暖色调全都占尽了。

“伟大的事业,不可避免地会伴随牺牲。每年牺牲在岗位上的警察、官兵、消防队员、特情,驻扎在异地的维和部队军人……这些人也一样很伟大。他们的死充满光荣和责任感,他们的精神将在社会中永存。”鹤连山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说的很认真,似乎想把这些话刻进尹承一的骨髓里,“承一,面对邪恶,总要有人挺身而出。你要理解,为了国家、社会和人民奉献自己,是一件高尚而又伟大的……”

“去他的高尚和伟大!你就抱着高尚和伟大溺死吧!”尹承一突然怒发冲冠,暴跳如雷地叱骂道,“我不想死,没有什么比我的生命更宝贵了!和我自己的命相比,数十万人的命就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我告诉你,如果现在有两个按钮,按下左边的按钮就是我死但地球上剩下的人都能活,按下右边的按钮就是我活但地球上剩下的人都得死,你猜猜我会怎么样?”

他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我,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右边的按钮,所以别和我提什么牺牲了,明白吗?”

比起尹承一突如其来的暴怒,鹤连山显得很平静,“可你在十四天前,救下了校车上的那些人。你做出了一个‘不像你’的选择。”

“我现在正在为那个选择后悔不已!”尹承一狞笑道,“我是绝对不会做你们大人物手上的炮灰的……就算我只是个小小的高中生,但我至少也有自保的能力。”

……

“你这个同志,怎么能这么自私?”

正在此时,目睹了方才一番争吵的阿龙却突然插进来,以绝对正义的口吻怒斥道,“为了国家和社会奉献一切,这是人生的最高价值目标,超过了任何精神和物质上的享乐。对于站在这里的所有战士来说,这一点都是最基本的事,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

“有能力就应该奉献给别人吗?”尹承一几乎是咆哮着转过头来,他的双目中,一抹亮眼的炽红色缓缓升起。

“正是如此。”阿龙坚定地点点头——这正是他数十年来秉信的人生信条,“你现在所处的钢铁长城,正是基于这样的理念才建造出来的。”

“那真是抱歉呢,我这个不知好歹的渣滓踏上了你们用信念堆砌出来的长城,好!好,我这就滚,滚得远远的,滚到一个不会弄脏你们眼睛的地方去。”他哈哈冷笑两声,怒视着鹤连山跟那边的阿龙,却唯独没有去看云小白。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我不想跟那个傻不拉几的火拳一样被你们画在巨幅屏幕上,承载那么多那么多人的希望,和可能三四倍乃至数十倍强于我的‘邪恶’作战。”

“要是有朝一日我死了,死在征讨邪恶的路上……你们还可以来看看我的超豪华墓碑,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罢,他没有再看一眼电子屏幕,转身欲走。

云小白轻轻地开口了。

“你要是活着,你早晚都会死;可你要是死了……你永远都活着。”

“……”尹承一微微一怔,他意识到这应该是《让子弹飞》里面的台词,但碍于此时的情况,他也只能假装没听到,继续往门那边快步走去。

————

而我们的阿龙眼见尹承一没有被自己一番正义之词说动,而身旁的鹤少将也是神色严峻,没有要拦他的意思。心中一急,脑子一热,竟然把最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你已经应征入伍了,走了就是逃兵!”他瞪圆眼睛,以十成十的威胁口吻喊道,“当了逃兵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社会信用点清零,申请贷款、买房都会受到影响,甚至连你的父母也一样会被人看不起的!没人愿意和逃兵呆在一起,这些都记录在诚信档案里,以后连工作都……”

“阿龙!”鹤连山忽然神色一变,喝住了阿龙这套半胁迫式的说辞。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老长官从未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今天是第一次。

……

果然,尹承一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转过头来,墨黑色的眼眸瞬间变作炽红,浑身上下释放出的压迫感简直像一个从地狱走来的恶魔。

“承一,你冷静点。”鹤连山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丝毫不惧尹承一身上压倒性的气势,仍是用平静的口吻和他商量,“阿龙之前负责过征兵入伍方面的事宜,处理过一两起逃兵的事情……我可以保证他没有恶意,他说的那些也都不会成真。”

“成……真?”尹承一嘶哑的声音脱口而出,将小白和阿龙都吓了一跳——因为那和他方才说话时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仿佛一个人吞下了一口滚烫的炭,这股炽热将声带撕裂开来,白色蒸汽从口中冒出,带着一点金属的烟嗓,“他是在威胁我!”

“没有人会那样对你。”鹤连山对他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那姿态像是在驯服一头凶猛的野兽。

“呵……”尹承一的冷笑声愈发可怖,在这个状态下他少有几次能保持理智,但这一次他成功了。或许他知道这里是钢铁长城,终究还是不愿意轻易破坏掉这道守护了无数凡人的生命防线。

“承一,你听我说。”电光石火之间,鹤连山整理了一下思绪,竟然又从嘴里蹦出一套连贯的说法儿,“开始时不告诉你学院的真相,是因为我知道你对‘超警’这个职业有意见,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先入为主的意见而错失了一个升华自己的机会。

我调查过……你的父亲就是在超警征调中心工作的,常年也不回一次家。不知何时,你开始将这怪罪到超警身上……你觉得是这份工作害的你们父子无法相见。”

“你知道得还挺清楚啊!”尹承一冷笑着逼问道,“让我猜猜,少将……你应该还有个‘但是’没说出来。”

鹤连山并未追究他对自己军衔的不尊重,依旧管自己说道,“但是……我们不愿意放弃你。因为你真的很有天赋,非常有天赋,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苗子……所以我决定不管如何都要争取到你,我有信心,将你培养成一个伟大的人,一个……”

“天赋……?天赋……”尹承一喃喃自语这两个字,像个中了迷魂汤的酒鬼一样跌跌撞撞地走向墙壁,那双赤色的瞳孔骤然一缩。

————

“滴————!”“滴————!”“滴————!”

刹那之间,警报大作!

“警报!警报!距离防线三千四百米处,检测到海兽群高活性!重复,检测到海兽群高活性!海兽群正在呈f型号队列向长城靠近!请诸位战斗员回到岗位,回到岗位!各战斗组件上线。战斗组件上线!”

“按照预案进行人员调配,请各位战斗员不要慌乱,做好第一次抗冲击准备。”

钢铁长城的墙壁开始轻轻颤动起来——那是无数双健硕的双足一齐踏动地面所形成的强烈震动,仿佛地震开始的前兆。

此刻,电子屏幕已经被总系统所征用了,只在上面显现出一行红色的大字,颇为刺眼:距离第一次海兽冲击还有9分钟。

……

小白和阿龙已经变了脸色,纷纷将探寻的目光投向此地唯一一个能够做出的人。可鹤连山却未曾动容——小白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没听到这不厌其烦的警报声。此刻,对这个稳重如山的少将来说,小白和阿龙仿佛不重要了,正在高速运转的钢铁长城不重要了,就连远处接天连地、奔腾而来的海兽潮也不重要了!

他凝视着尹承一,仔细看着这个陷入癫狂少年的一举一动,仿佛要将他从上到下完全看穿。

而尹承一也没让他久等,很快,这货就真的发癫了。

“天赋!”他猛地一拳挥出,重重落下,径直砸碎了钢铁铸成的墙壁。

这一击让整座会议室都震动了一下,小白和阿龙纷纷面露惊愕之色,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鹤连山挑了挑眉毛,显然也有些惊讶,但他的面部表情管理得实在太好了,以至于落在旁边两人眼中,他仍旧是一幅胸有成竹、平淡如风的领袖作态。

尹承一从破碎的墙壁里抽出一根钢筋,试了试手,脸上扬起一抹疯狂的笑容、只见他双手握住钢筋两段,轻轻一拧,“吱呀——”一声,原本笔直的钢筋竟然像麻花一样在他手中弯折起来,呈螺旋状搅在一起。十来秒后,却听得“咔吧”一声轻响,整条钢筋在他手中断作两截,断裂处早已形变得无从辨认。

不是掰断,而是像拧火腿肠一样拧断……

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啊!

“如何?还觉得我有天赋吗?”尹承一歪过脑袋,将手上的两截钢筋展示给三人看,露出自我否定后的惨笑,“我……不是英雄,也不可能是,因为我他妈的就是个怪物!十四天前我刚刚用自己的‘天赋’杀过人,好吗?而且不是普通的杀,我把一个人活活撕成两半了……你现在要让我去做超警?去救人?哼,哈,哈哈哈哈哈……”

“别做梦了。”

他反手一挥,将右手握着的半截钢筋掷出去。

“轰————!!”

钢筋在脱手瞬间被加到音速,在密闭的小空间内形成了一次音爆,深深插进了电子屏幕中,几乎整根都嵌进屏幕里去了。屏幕上的警示在瞬间黑了下去,不时有电火花从里面泄露出来,看这样子……是不可能再修好了。

小白和阿龙都有些摇晃,唯有鹤连山稳稳地站在那里,他甚至根本不关心尹承一造成的破坏,只是定定注视着他。

“等我把剩下半根插进你心脏,你会明白什么叫天赋的。”

说完这句话,尹承一深呼吸一次,调整心率,随手将半截钢筋扔在地上,转身欲走。来这里时他已经默默记下了路,现在钢铁长城因为海兽的活跃而陷入混乱,只要趁此机会坐上电梯,一路通到长城顶端,然后再从刚才那个扭曲空间回去就行!

他大步行走着,将好不容易追寻到的光芒甩在身后。

……

“承一。”鹤连山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来玉皇山找我,我会在那里等你。”

“……”尹承一停了一下,立刻又强制自己迈开脚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阿龙。”鹤连山不轻不重地批评道,“今天你的话有点多了。”

“抱歉,长官,可是他……”阿龙忍不住往尹承一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未免也太敏感了,情绪波动如此极端,难成大事。”

“正是因为敏感,我们才更需要培养他。”鹤连山指了指刚才被一拳捣碎的墙壁,“看到了吗阿龙,你觉得这个大洞意味着什么?”

“哈?这……”阿龙抓耳挠腮,也没想出个大概来。

“会议室的墙壁夹层里放置了红太阳模拟发生器,一般的超能力者进入之后会感到四肢乏力、精力困顿。但他却徒手拆开了这堵墙,并从里面抽出一根钢筋,然后又将它硬生生拧断了……”云小白在一旁有条不紊地分析道,“说明红太阳光对他没有作用。”

“这不可能!”阿龙振振有词地说道,“就连时空干涉系的能力者都会被红太阳光影响到。”

“有一种能力者不会。”鹤连山忽然笑了,眼神中满是兴奋,仿佛从淘宝上花十块钱竟然淘到了一件价值几十万的老古董——淘宝卖家把它用破碗一样的价格卖掉了,“那种能力者比时空干涉系更少见。”

“未知系?”阿龙小心翼翼地问道。

“笨,未知系就是个大口袋,什么无法定性的都往里面装,老子就是未知系的能力者!”鹤连山摇摇头,数落道,“是‘神仙系’的能力者啊!他的体内一定寄宿着某位神明,所以他的力量并非是真正的‘超能力’,才能不受红太阳光影响。”

“又一个神仙系……”阿龙眯起眼睛吐槽道,“鹤老大,你的运气未免好过头了吧?上次那个徐少阳也是神仙系,这会儿又给你摸出来一个。”

“我好不容易摸出来的ssr让你给哄走了!”鹤连山没好气地挥挥手,将视线投向站在一旁的云小白,“小白……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超警的事?”

“我特地不说的。”云小白毫不退缩地说道,“因为我估计以他的性格,听到超警相关的事情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从四楼跳下去,然后撒开腿管自己逃跑。这样就不可能把他骗进安塔列斯了。

我本来打算……先慢慢糊弄着他,等进了安塔列斯学院,手续什么的办全了再告诉他这件事。到时候他说不定已经适应了那边的生活节奏,有了新朋友,就不会想着逃走了,谁知道……”

她瞥了一眼愣头愣脑的阿龙,没有再说下去。

“一个孩子,从小父母不在身边,家里一个人的时候远多于两个人。对其他孩子来说司空见惯的生活在他这里成了奢求……说实话,他的性格极端一点是很正常的,甚至可以这么说——他能克制住不用自己的能力去作恶,已经算是心志很坚韧了。”鹤连山眯起眼睛,开始分析尹承一的家庭背景和心理状况,“他对超警有本能的排斥,其一当然是因为他的父亲,其二……恐怕是因为他心中有着极其强烈的自卑情绪,害怕接触这个世界。”

“克服这两点,我们就可以争取到他了。”

“小白,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他突然转过头,提了这么一个问题。

“院长……您早已经做好了布局,又何必再问我。”

“问问嘛……”鹤连山笑得像一只老狐狸,“问问,又不花钱。”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让尹承一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就行了……他一定会回仕月中学寻求帮助,很快他就会发觉自己其实是孤立无援的。原来那些老同学没有任何立场来帮他,就算他去找校方,木手校长早已和您沆瀣一气,自然不可能给他提供什么帮到他什么。到时候他只可能一个人来玉皇山……您把握好第二次机会,说服他,万事大吉。”

“嘿嘿嘿……小白,你真的很懂我啊。”鹤连山笑得愈发激昂了,“没错,就是要把他逼入绝境,绝对不能留下任何选择余地。要让他信赖的一切都背弃他,这样,安塔列斯学院就成了他最后的希望,最后的落脚点。”

……

“鹤老大,你就不怕他一气之下……被你逼到混沌基金会里面去?”阿龙小心翼翼地问道,“万一逼得太狠,发展成那样,可就不单单是我们这边少一员得力干将的问题了。”

“当然不怕,我相信他,他是个好人。”鹤连山用笃定的语气说道,“正因为他是个好人,才会任我们拿捏。”

第十四章:摇摆

重新回到b班教室门口,尹承一竟然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满打满算,从自己今天上午接到转学通知开始到现在,其实也才大半天而已……但他却有种已经过去很久的错觉。在这个小小的半天内,自己已经横跨了将近百来公里的物理距离,去了一趟被社会主流称之为“生命防卫线”的钢铁长城,然后现在又从尚海回来了。一天之内走了个来回,这种事情在普通人眼中可能根本无法理解。

他说不好自己摔门而出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也不知道如此对待一个拥有少将军衔的人到底会有什么后果……或许正如阿龙所说的那样,得罪了有政府背景的人,接下来的后半生会很不好过,因为他们有一万种办法在日常生活中刁难你。

可……要是不拒绝他,难道以后真的要去当超警吗?

去过那种不知何时会把命送掉的生活?

他笑着摇了摇头,定定心神,推开了b班教师的大门。

————

“……综上所述,诸位刚刚经历过一场非常危险的试炼,这样的经历也许人生中只要那么一次就够了。再度回到日常中,心理上难免会产生种种不适,这种时候就需要做一个及时的调整。要知道,求助于心理医生并不代表你这个人的思想有多么肮脏,就和我们生病时要看医生是一个道理……”

推门进去的瞬间,尹承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可他却分明有一股强烈的“背离感”,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以往家境富庶的同学们顶多将他当个小透明,多少还保持着那么一丁点同学情谊。可现在,他们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疏远和鄙夷,大多数人甚至都不屑于掩饰这种情感。负面情绪如钱江大潮一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敏锐的感官完全淹没。

原本想好的说辞,顷刻间灰飞烟灭。

……

“尹承一同学?”日籍的野比老师停下授课,将上半身微微偏转过来,用一口纯正的中文问道,“我记得你应该是被安塔列斯学院提前招生了吧,是有什么东西忘在学校里了吗?”

“我……我找班长……稍微有点事……”他十分尴尬地看了一圈,发现自己的书桌已经不见了。

这才半天都不到啊!

柳新燕并没有动,她和大家一样坐在座位上,用冰冷的眼神审视他。眼前的场景莫名让尹承一想到了苏格拉底——几千年前,当这位智者受到审判时,大概也和自己一样面对着一双双如此冷酷的眼睛吧。这种感觉并不好,因为人生来就是群居动物,渴望着群体的认同……当他被单独从群体中摘出来时,被排挤的孤独感就像一根刺那样狠狠扎在他的心头。

她和野比老师用眼神沟通了一下,得到对方的首肯后,便不紧不慢地扶着桌子站起身,对尹承一点了点头,“还在上课,我们去外面说吧。”

尹承一只好悻悻朝门外走去,垂头丧气,像一只被斗败的狼。

来到走廊后,柳新燕照例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腰板挺得笔直。但不知为何,尹承一已经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十分隐晦的厌恶,只不过比起那些赤裸裸地敌意,柳新燕多少还愿意遮掩一下。

但也仅此而已了。

“班长,我……”

“你有什么事情,快说吧。”柳新燕客气而又冷淡地说道,“我还要回去上课呢。”

尹承一苦笑着说道,“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奇奇怪怪的大学突然就找上门来了,班长,我敢保证绝对没有报过什么安特列斯学院——我甚至连听都没听到过一次这个名字!所以啊班长,我们第一次填写好的提前招生申请志愿表复印件……我记得是交给你的对吧?能不能把我的那份找出来,让我对比着看一下。只要能把那个找出来,说不定我就不用……”

“真的很抱歉,你说的那些打印件已经交上去了,不在我这里。如果你一定要看的话,可以去找校方沟通。”她极快的语速打碎了尹承一最后的希望,“恭喜你成功通过申请,被提前招生。”

撂下这句压根儿没有多少诚意的恭喜,柳新燕毫不犹豫,转身欲走。她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尹承一了,转身时动作显得英姿飒爽,长长的黑发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发梢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背。

看着少女决绝离开的背影,尹承一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被心上人用此等不耐烦的态度对待,个中滋味……非常不好受。你将她当做人生中最闪耀的东西之一,把所有和她相关的记忆片段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来,珍藏在记忆的阁楼中——尽管收拢在一起也没有多少。而她却用对待垃圾的规格对待你,甚至连一秒钟都不想让你进入她的心灵。

他真的很羡慕李书培,因为柳新燕和他是男女朋友,这意味着她在他面前会露出笑容。尹承一挥洒自己的想象力,想象着柳新燕笑起来是什么样子——那一定很美很美,比世界上所有盛开的花朵都要吸引人。但一想到有资格目睹这抹微笑的人不是自己,有资格拥抱她、亲吻她的人不是自己……尹承一内心深处会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不平等感。

强烈的不平等招致落差,而落差……则会引起诸如嫉妒、愤怒、痛苦、自卑等等负面情绪。

于是潜藏在暗处的大虫,又笑了,笑声尖锐而又刺耳,仿佛一个疯癫的精神病人。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23%】

……

“班长……”他有气无力地强装出笑脸,企图撑起最后那么一点点颜面,不将失望和伤心写在脸上,“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柳新燕站定,转身,夕阳的光辉从窗户中射进来,洒在她身上,让她沐浴上了一层奇美无比的光晕。少女的眼珠在这一瞬间被映照得宛若琉璃,熠熠生辉。

“你没做错什么啊。”她冷冷地说道,“你只是……跑在了我们前面而已。这一次提前招生也是,上一次在校车上也是。”

听闻此言,尹承一浑身一震,脑中骤然响起惊雷。

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些普通人眼中,自己那天根本就只是个背信弃义的逃兵而已。据报道那天在之江大桥上来了两个善后的超警,他们一定会清点人数,然后顺理成章地发现自己不在。

他们会怎么看我?

不……在此之前,他们有什么资格这么看我?

是我救了你们!是我打跑了那个浑身长着水晶外壳的家伙!是我不计前嫌救下了你们命悬一线的李哥!我完全可以就坐在车子上什么都不干的,我完全可以把你们丢在那里等死——反正最后死的也不会是我。大不了校车被推下之江大桥,掉进钱塘江,我砸碎玻璃、撕开车皮照样可以逃生!

可……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家伙,却还要摆出冷脸来对我?

……

“我没有跑。”在极度的怒意之下,尹承一的声线低沉下来,他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凶狠,“班长,让我再说一次……我没有跑。”

“那你去哪儿了?”柳新燕转过身来,用不加粉饰的轻蔑口吻说道,“对啊,你是没有跑。你只是管自己走掉了而已……在大家被困在校车里受难,在李书培被那个罪犯反复折磨的时候,你快人一步,甩掉了我们所有人。”

“……”尹承一无法反驳,唯有沉默,他的双手在轻轻颤抖。

“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你或许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要活下去,这一点我无可指摘。”她再也没有把眼神聚焦在尹承一身上,说话声音变得又轻又淡,仿佛一阵虚无缥缈的雾气,“可是当大家都存活下来的时候,先逃的那个人无疑会面临千夫所指,被斥为懦夫——至少班里的大多数人现在都是这么看你的,他们巴不得你快点消失。我想你应该也做好觉悟了。”

“那……你呢?”尹承一突然感觉什么东西冲上了自己的脑门,以往拘束着他的很多东西被冲散,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你也觉得我是逃兵吗?”

“……和你比起来,至少李书培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她往后跨了一步,淡淡地说道,“尽管他被揍得遍体鳞伤、无比狼狈,他在我们心中也是英雄。”

她没有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但对尹承一来说,这样的答案就足够了。

少年从出生至今从未遭遇过这么委屈的事情——明明就是我救了你们,但我又不能说。因为说出事实并不能让现状变得更好,反而会变得更糟糕:那天自己可是化身为怪兽,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了足足十来个人!难保不会有人在校车里看到了自己的一举一动,只不过形象上的巨大差距让他们无法将自己和那头怪兽联系在一起……

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们又会怎样?

真的就会一改现在的漠视,崇拜、感激、尊敬自己吗?

不……他们会用看待怪物的眼神看我,会愈发对我敬而远之。他们畏惧我,就像中世纪的人们畏惧女巫一样,为了让自己在夜里睡一个安稳觉,他们甚至会将无辜的女子拖到街上用火烧死——这就是人类对异类的处刑方式。

宁愿让自己被当成懦夫,也不要被当成异类。

“……好。”

长久的沉默也只是让尹承一憋出来这么个字,他再也不想忍受这种屈辱和嘲讽了,继续留在这里争论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于是这个十七岁的男孩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愤愤转身,朝楼梯大步迈去,他觉得那一瞬间有很多双眼睛在看他,包含鄙夷的眼神如箭雨一般刺过来,轻易就穿透了枪弹都无法打破的皮肤,伤到内心深处。

柳新燕的声音从背后远远传来,“对了,你留在抽屉里的那些书,我也让人处理掉了。反正你之后也用不到……没关系吧?”

尹承一怔了一下,咬紧牙关没有发作,只管自己往前走。

学校的走廊并没有多长,拐个弯儿,下了楼梯,尹承一自然就消失在柳新燕的视野当中。

少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背靠在墙壁上。方才和尹承一的对话中,她用了全部的精力来克制双腿和手指不要颤抖,极力将面部神情伪装得滴水不漏,以至于尹承一根本没发现她的怯意……这会儿总算大功告成,少女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手背上却沾满了汗水。

那是身体因恐惧而散出来的冷汗。

想了一会儿,她并没有直接回班,而是转身朝同层校长室的方向走去。

————

“咚咚咚!”

“请进。”

柳新燕并非第一次敲开校长室的大门,但难免还是有些紧张。这是一间非常复古的办公室,木手校长似乎刻意将其装点成了一座小型的图书馆,房间上下分两层,中间有一座螺旋状的楼梯相连接,这种结构其实非常容易引起火灾……两边则是层层叠叠的木质书架,看上去非常笨重,咖啡色的原木却透露着一股浓重的历史氛围。

古老的挂钟悬在头上,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中已经很难听到这种声音了。

每次走进来,柳新燕总觉得自己的心跳也会随之减缓,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高档咖啡的味道。

木手校长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永远正对着来人。他看上去三四十来岁,就“校长”这个职位来说算是非常年轻,穿着一件深色的呢绒西装,熨得平平整整,看不见一个棱角。锐利而又严肃的眼神从镜片后刺探出来,接触到这股眼神的人总会下意识地逃避——好像只要看久了,内心深处的秘密便会一个接一个地被挖掘出来。

“校长好。”

“……”木手校长抬头看了她一眼,将正在审阅的文件放下,伸手指了一下面前的椅子,“坐。”

于是柳新燕乖巧地坐下,坐姿拘谨,仿佛第一次在舞台上上公开课。

“尹承一走了?”

“嗯。”柳新燕点点头,“我……我照校长教我的那样和他说了。”

“他如何反应?”

“好像有点生气,有点恼怒……”柳新燕回忆着尹承一那幅强行装出不在乎的神情,实际那时候他眼底的怒意根本没有掩饰,“但最终还是走了。”

“行,你辛苦了。”木手校长再度翻开另一本不知是报告单还是文件的东西,快速审阅起来,淡淡地说道,“柳同学,很感谢你对学校做的贡献。虽然你可能暂时还不知道你的举动有什么意义,但我向你保证那是有意义的……去那所学校,对尹承一来说会更好。”

“回去上课吧。”

……

柳新燕欲言又止,有些惶恐地看着她的校长,并没有离开。

“还有什么事吗?”木手校长并未抬头看她,一边在文件上写着什么,一边问道。

“校长……”她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问了一个令她自己都无比惊讶的问题,“尹承一他……就是那天在之江大桥上突然出现的怪物吧?其实是……是他救了我们,对不对?”

话语出口,原本就极度安静的校长办公室变得愈发死寂。

木手校长终于停下手中的事情,抬起头,用平淡至极的眼神看着少女。他似乎对一切都是这幅处变不惊的态度——即便是当柳新燕抛出一个自以为惊世骇俗的论点,眼前这个中年人都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甚至连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

这给人一种很可怕的感觉……柳新燕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他……真的只是一所民办高中的校长吗?

少女拧了拧粉嫩的拳头,她能感受到心跳正在加速——自己似乎在无意间介入了一个本不该介入的秘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木手校长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以问题继续逼视着柳新燕,渴望听到她的答案。

“这个……我……”

木手校长没有催促,但他彻底放下了手中的笔和纸,正襟危坐,摆出日籍人士认真倾听时独有的姿态。好像和少女的答案相比,摆在桌上的那一大堆文件报告一下子就不重要了。

等待许久,少女总算编织出了一段完整的回答。

“我……简单地推测了一下……”她停顿了一下,因为过于紧张而吞咽了一口口水,继续说道,“当时我自己也在校车上,校车的四个轮子都没了,车身严重变形,撞在之江大桥的护栏上。那种情况下,大部分学生都在一段连续颠簸之后昏迷了,即便是醒着的也难免磕到什么,根本没有力气逃跑……我们相当于是被完全锁在这节小小的车厢里,小半截车厢已经悬空,下面就是钱塘江。就算想逃,也没有地方可以逃!”

木手校长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可尹承一却逃走了!在没有任何人看到的前提下,变魔术一般逃离了这节车厢。这说明他的身体素质和我们有着巨大差距,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脱离那节变形的车厢,这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再结合他今天的表现……那种委屈里带着恼怒的神情,我只能得出这种解释。”

“是他救了我们。可是碍于某些情况,他不能把事实公开,只好默默忍受着我们对他的嘲讽和鄙夷。”

……

“滴答”“滴答”……

时针转动的声音一时间成了办公室内的主旋律,木手校长仍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上半身挺得笔直,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柳新燕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但又碍于人家是校长,不能走,只好强迫自己坐在椅子上,其实背脊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弯下来,双腿渐渐蜷缩在一起,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那个……木手校长……?”

“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啊。”木手校长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赞叹道,他拉开了右手边的木质抽屉,开始在里面寻找某件东西,“柳新燕,是吗?”

“嗯……”柳新燕无疑也看到了他正大光明的动作,心跳“嘭嘭”地开始加速。理性告诉她校长是不可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伤害她的,感性却在喊她快跑,因为校长很可能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枪——如果这是一本悬疑小说的话。

“我看过你在迎新晚会上的表演,你的小提琴和拉丁舞都让我印象很深刻。”他似乎终于摸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右手停止了动作,“让我再重申一遍——你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他竟然对柳新燕笑了一下,“幸好,你遇到的是我们。”

……

“没有这个必要吧。”另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从旁传来,硬是把柳新燕心脏都吓停了半拍。

因为她根本没见到有第三个人从门外进来过!

野比老师抱着双臂,脸上浮现出一抹玩世不恭的坏笑。他大大咧咧地从左侧书架那边绕过来,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手上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对木手校长打了个招呼,“呦,这本书我看完了,所以续集就拜托啦。”

柳新燕在惊愕至极瞥了一眼,看到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银河帝国》四个大字。

“……你现在应该在给b班上课。”木手校长似乎对他的出现见怪不怪了。

“是啊,我在上课啊。”

“你明明就在这里。”

“我就不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吗?”

……

木手校长没有继续和他抬杠,转而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不能来吗?”他的态度完全不像是一个老师面对校长时应有的样子,看这幅老神在在的表情,这嚣张至极的二郎腿,柳新燕甚至以为野比老师才是真正的校长。

什么情况?我到底看到了什么?——少女在心中疯狂地吐槽着。

“当初我们说好的……在这个国家,所有的事都交给我负责。”木手不紧不慢地说道。

“大方向上确实如此,但现在……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某个女孩子过于聪明了,其实也不是‘过于’,只是比我们当初预估得略大一些……这份差值会影响日后的一些事情。为此,计划必须做出调整。”野比老师笑着解释道,“我打算把一切都告诉她。”

木手校长看了一眼柳新燕,默默地将某样东西放回抽屉,收回右手。

“是吗?”

“是的。”

“有必要吗?”

“……不一定。这只是我突然想到的,在百忙之中……下一步闲棋。”野比老师温吞吞地笑着,“如果我不来,你会对她做什么?”

“……”木手校长看了柳新燕一眼,又收回目光,沉声说道,“不会做什么的。”

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柳新燕在心里暗暗吐槽道。

“随你怎么说吧……这小姑娘和尹承一之间的缘分可还远远没结束呢。我们现在干预她,总比日后‘那些人’干预她来的稳妥一点。”

野比老师再度起身,慢慢靠近柳新燕,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那个……柳新燕,b班的班长对吧?”

“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事情涉及到很多秘密,有关于我们的,有关于尹承一的,也有关于安塔列斯学院的……你什么都别问,先听着。听完之后也别到处去说,可以吗?”

她真的很想摇头,但柳新燕确实是个聪明人,她知道……看到了野比老师和木手校长的互动后,自己其实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于是在这个红霞漫天的下午,柳新燕的三观彻底破碎,然后再重建,循环往复了将近四五次。

第十五章:玉皇山上

“你说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尹承一一边赶路,一边抱怨着,“又不能把那天的真实情况告诉他们。啊————!这样忍着感觉好憋屈啊,以前我还不太理解电影里超级英雄的感受,现在多少有点明白了。做了好事又不能宣扬,回到日常生活中还要处处受气,真是吃了空来干白工……我不如去做反派算了。至少我帮那些坏人办事,他们还会给我点儿钱。”

“如果你真的起意要当坏人我会很欣慰的,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差不多也发现了一点——你这个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从来都不一致。”大虫在心声中没好气地吐槽道,“我应该和你说过很多遍了,但鉴于你向来都不怎么上心,所以我再说一遍。”

“承一,你的能力,天生就是用来犯罪的。负面情感对你来说就像燃料一样,越是强烈的负面情感,越是能将你的身体力量发挥到极致……那天在之江大桥上你也感觉到了吧?”

尹承一默默赶路,不和大虫争辩。

“仅仅只是最基础的‘疼痛’,所获得的加持就足以让你和那种级别的敌人相抗衡。想想吧……如果是‘愤怒’、‘嫉妒’、‘痛苦’之流,亦或是‘负罪感’,这些更加高级的负面情感一旦被激发出来,你可以强大到什么程度?嘿嘿……可你偏偏要安于一隅,泯灭自己的天赋,甚至刻意将自己的精神压力值一直稳在25%以下。这有什么意义吗?你又在证明给谁看呢?”

“就好像现在……你嘴上说着不公平不公平,却在朝玉皇山的方向走去。你想去见那个鹤连山吗?哼,随便你吧,反正和他走了后的结果也显而易见了——无非就是去做超警而已。如果你觉得没关系的话大可自便。”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尹承一看向已然坠落天际的夕阳,喃喃说道。

“你有。而且有很多。”大虫在他的脑海中玩味地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做超警,那么加入混沌基金会是目前最优解。其他嘛……据我所知,国内国外也有一些由能力者构成的组织,非常缺人。像你这种高水平人才,甭管进了哪个组织都属于重点关照对象,钱自然是哗哗地来……就看你愿不愿意喽。”

尹承一没有回答他愿不愿意,只管自己闷着头往前走,远处的玉皇山已经可以看见轮廓。

雄姿俊法,宛若巨龙横卧。

不知为何,每次走到玉皇山下,尹承一总有种被“压制”的感觉,好像山上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俯瞰着自己。因此高一时有一次班里举行远足,地点定在玉皇山时他就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假。现在想想,他在班里的地位貌似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暴跌的……

然而今天却又有几分诡异——山快要爬到一半了,尹承一竟然连半个人都没看见!就连卖门票的地方都没人,只留下两个警察打扮的家伙,像查户口一样问了下他的名字。听到他叫尹承一后,俩警察对着一张照片认了认,和他说今天搞活动,玉皇山免票,那10块钱就不用交了,赶紧上山去吧。

一举一动,简直就是把暗箱操作四个字写在明面上。

虽说尹承一平日里不怎么去玉皇山,到好歹是土生土长的杭城人,这里的日均人流量他还是清楚的……平日里从清晨到黄昏,上山游览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福龙观前更是香火鼎盛、盛况空前。可今天都爬到一半了,他愣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唯有石阶两旁的树荫投下阴影,在晚风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原本空旷的玉皇山上一片寂静。

“不会吧……”越是往上走,尹承一越是胆战心悸,他的心就跟秋天萧瑟的风一样拔凉拔凉,“按理说,玉皇山这种级别的景点应该24小时都有人的才对,现在这种情况明显有违市场规律。”

“他们把玉皇山包下来了!”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大虫似乎是在他的心象中翻了身,一双兽瞳流露出几分揶揄之意,“那个姓鹤的不是说了吗?安塔列斯学院背后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在撑腰。以国家的力量做点儿手段,把这座……有该死‘道蕴’的破山包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道……蕴?”尹承一有些狐疑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然而大虫没有回答,尹承一也没继续问——因为转上山巅的他终于看到了三个活人!

鹤连山,云小白,还有另一个不认识的、瘦高的中年男子。

那个不认识的男人穿着一套非常儒雅的儒家长衫,翩翩然有君子之风,戴着一幅圆片眼镜,身形飘逸,儒衫的衣角在山岚吹拂之下微微飘动。他站的笔挺,不同于鹤连山那种如剑般霸气侧漏的站姿,反而像一株立地挺拔的青松,傲然而立,双足深深扎根于土地之中,任凭风吹雨打都不摇晃一下。

瘦削而坚毅的面孔仿佛大理石斧凿而成,光看气势就能知道……这家伙跟鹤连山一样不好惹,都是放出去能独当一面的狠角色。

“付主任,就是他啦。”坐在远处一块石头上的云小白远远招呼着——就她一个人是坐着的,其他两位长辈都站在靠近石阶的位置,好像在等待自己的到来,“这个头发乱蓬蓬的就是尹承一。”

“头发乱蓬蓬……”尹承一的第一反应是去整理自己的头发,随即发现一点也不乱,有些怒冲冲地瞪了云小白一眼。

小白冲他吐了吐舌头,晃荡着那双漂亮得能闪瞎人的美腿,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

————

“承一……欢迎你。”鹤连山的一举一动都异常沉稳,看他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一丝芥蒂,尹承一不禁怀疑自己下午和他那场类似于决裂的场景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我很高兴,你终究还是来了。”

“我一点也不想来。”尹承一十分警惕地站定原地,没有走上前去,“但后来我又发现……你们似乎不打算给我太多选择。”

“我们无意限制你的自由。”鹤连山的声音依旧那么平稳,“只不过我们现在给你提供的……理论上是你人生中的‘最佳选项’。”

“哈哈,最佳选项,给我准备的……”尹承一冷笑几声,也不否定这个说法,用手指指了一下身着长衫的男人,“他是谁?”

“付归藏。”他主动出声做自我介绍,同时往前踏了一小步,“我是安塔列斯学院的年级主任。”

“由于学院的人手比较紧张,付主任还兼任招生办的工作……”鹤连山冲他挤眉弄眼地笑了笑,仿佛“招生办”这三个字具有某种独特的幽默感,“我今天叫他来,就是想着……反正你是要加入我们学院的,索性就把招生办主任一并喊过来,让他做个见证,这样手续什么的就可以先放一放了。”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大有几分生米已煮成熟饭的味道。

“喂喂……鹤院长,我还没说要入学呢。”尹承一强行压低声音,装出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硬茬儿姿态,其实在两位真正的硬汉面前他那点儿小把戏早就被看穿了,“万一你大费周折老半天最后什么都没捞着,不是白费劲嘛。”

“你要是真不愿意入学,就不该来。”结果鹤院长还没说话呢,付归藏却先一步开口了,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以颇具风骨的语气说道,“可你还是来了……在走投无路的当口上,你选择来玉皇山和我们见面。这说明你的心中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渴望——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对正常交友、恋爱的渴望。能力者的身份让你很难混进普通人的圈子里,尹承一,因此你迫切地需要安塔列斯学院……这种感觉让你摇摆不定,最终走上玉皇山。”

“嗯……付主任说的很对。”鹤连山自己的台词一口气全被抢走了,他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新话来,只好白了付归藏一眼,点头道,“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承一,你在害怕什么?”付归藏如此问道,“说出来,也许我们可以帮你。”

“我怕死行不行?”尹承一挑衅般地仰起脑袋看他,极力让视线中迸出不屑和鄙视,“超警啊……现在中国境内有几个超警?我前几天可是刚参观过钱塘江边上的超警博物馆,你们别想骗我!哼……从第一个‘正气’开始算,哪怕再加上你们两都不超过十个!”

“就算安塔列斯学院里还有正在接受训练的超警好了……算他有几十个,几百个吧!可是我们的敌人有多少?”

尹承一挥手指了指山下的八卦田,怒发冲冠道,“几千个、几万个,甚至更多!这年头有天赋的人太多了,去干罪犯多好啊?来钱快,又没有规矩约束,凡人的警察和军队在他们面前简直没有任何杀伤力!而所谓的超警……哈,总共十个人不到,跑遍全国要多长时间?鹤院长……人类是很现实的,要是我能靠犯罪挣一大笔钱,我干嘛要来你这里干卖命的工作却拿着公务员的死工资?”

“当然,我不是要去当什么罪犯,至少短时间内我没这想法……”他抹了把脸,深呼吸两口,开始有些癫狂地挥动双臂,阐释自己那支离破碎的观点,“我是怕死,怕死啊——!二位老大!”

付归藏与鹤连山都没有出言打断,而是静静看着他,像两个家长正在等自家孩子发泄情绪。

第十六章:友军之围(一)

“我从记事开始就没见过我妈长什么样,后来我爸也很少能见到……空荡荡的家里一直就我一个人!懂吗?我什么都没有的……如果我自己再死掉,那就真的连最后一点点‘活着’的希望都没了!你们说我有天赋也好,有能力也好……我绝对不会为了拯救‘别人’把命赔掉的。”

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一边观察付归藏与鹤连山的反应,但两位大人物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不耐烦——相反,他们都很有耐心地站在原地听,眼神是不带任何优越感的平视,给予自己足够的重视。

云小白蹲坐在远处的石头上,默默地用双臂箍住双腿,脑袋枕在膝盖上,她的目光也凝聚在自己身上。这双眼睛干净而又澄澈,很安静地注视着自己,她也像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样倾听自己诉说。

甚至……还隐隐有一丝同病相怜。

……

“承一。我之前说你有天赋,纯粹是因为……”鹤连山顿了一下,仍然用真诚的目光直视他,“你分明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却一直压抑着随意挥霍它的冲动,从不用它来主动伤人。这份心性……才是你真正的天赋。”

“不管你怎么否认这一点,你都救了校车上那些人,在我看来这至少说明一点……你,尹承一,具备着挺身而出的能力和勇气。”

“那只是一场小打小闹罢了……”尹承一苦笑着说道,“我确信我能轻松赢过他,不用费多少力气,而且事实和我想的一样。我可以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前提下救下我的同学、我的朋友和我……暗恋的女孩子,那当然好啦。但那家伙在超能力者中不过是个小卒子一样的存在。真的加入超警,我就得和大多数堕落成罪犯的能力者开战……哪天死了完全不奇怪。”

付归藏与鹤连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震惊。

这小子……确确实实,有做超警的天赋。

在没有受过任何体术训练的前提下,他硬抗住了虫害的攻击,并将对面打得狼狈而退。那可不是什么杂兵甲!虫害,混沌基金会狼虫虎豹四大“急先锋”之一,在圈子里怎么说也是有门面的人物,从能力属性、格斗水平到指挥技巧等方面都属于不可小觑的类型。

结果你反手就把人家揍得半死,还要杀人诛心地将其称之为“小卒子”?合着你根本就没把他的战斗力放在心上啊!

付归藏和鹤连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意——不能把这小子放走!今天哪怕用强的也要把他架回去!

……

“承一啊,先不要着急嘛。”鹤院长忽然换上一幅笑嘻嘻的表情,由于和此前表现出来的第一印象所差甚远,发而让尹承一一阵肉麻,“为了迎接你,我可是特地给你准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迎新晚会呢!”

“迎新晚会?”尹承一转头看了一圈,他们现在正站在玉皇山的山巅处,四周空无一人,往下还能俯瞰钱塘江和八卦田。这场面……作为春游景点倒是还行,怎么都和他印象中的迎新晚会扯不上关系。

“在这儿?”

“在这儿。”鹤连山点头道,“你的学长学姐都来了。”

“你什么意思?”他突然有种极度不妙的预感,回身瞅了一眼山顶和下方八卦田的距离,百来米的直线距离成功打消了他用跳崖来逃跑的想法,“我……可不记得有什么学长学姐。小白算是我的学姐吗?”

“她?哈哈哈……她说过自己是你的学姐嘛?那多半是小姑娘胡咧咧的。”鹤院长耸耸肩膀,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云小白抖出来的小把戏,“承一,咱们把话说开……她比你早入学,但还没有‘毕业’,所以只能算是你的同届。只有真正从我手上毕业的人才算你的前辈!”

他高举起双手,“啪啪”拍了两下,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传的格外远。

“学长学姐们!”鹤院长颇有威严地环视四周,高声呼喊道,“你们出场的时候到了!”

————

……

“轰——————!!!”

尹承一忽然听到一阵音爆声从头顶灌下来,那声音犀利而又颇具冲撞力,仿佛天空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样。抬头看去,却见有一道米粒大小的人影正如飞星一般从天而降,穿过层层云霭,最终几乎是笔直地下坠,“咚”的一下落在自己正前方十来米处,吓得他差点没跳起来!

来人的坠落过程完全看不到减速,落地时的动作更是帅气无比,完完全全就是《终结者》电影里那种feel——侧身下蹲,右拳触碰地面,身体周围缭绕着滚烫的蒸汽。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高速飞行,甩了甩头发,将方才在高空凝结的冰渣全都甩掉,缓缓直起身板。

紫色防冲击紧身衣下是一幅满身横练的钢铁之躯,即便只是用肉眼看尹承一都能看到他身上如有实质的“力量”,而且这股力量似乎和玉皇山有着相似的本源——都能让他在一定程度上感到不舒服。

有种被“压制”的感觉。

————

“哼……瞧瞧这幅正义凛然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不爽啊。”大虫在心声中不屑地咋舌道,“大概这就是自古正邪不两立吧。”

————

然而尹承一没有理会他,事实上当他认出来人是谁后,整个大脑就完全处于宕机的状态了。

“正……气……”

前几天还是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到的伟大人物,如今却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这种近距离接触史诗的荣誉感……很难三言两语就说明白。尽管尹承一对超警这个职业不大感冒,但当他真的见到中国现代“超警第一人”时,内心却也在第一时间被憧憬和敬意填满了。

毕竟不管是哪个时代,那些愿意无条件为他人奉贤自己的人,都值得尊重。

“你好,尹承一。”正气笑着说出了他的名字,不知为何,总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那天我们不得不抢了你的功劳,抱歉。”

“啊?哦,你说那个……”尹承一回想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之江大桥上发生的事,一时间感慨万千,连连摆手,连话都快说不好了,“没关系的,别在意别在意,我当时就是心血来潮……你们抢了最好。真的,我巴不得世界上所有人都觉得是你们干的。”

“是吗……”正气很有魅力地笑了笑,“那,你们学校送来的锦旗,我可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哈,哈哈哈……请便请便,随意……”尹承一十分僵硬地笑着,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能被你们收走,那是我的荣幸啊。”

“别那么紧张,承一。”鹤连山在一旁坏笑着说道,“这才是第一个而已……好戏还在后头呢。”

————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沉入黑暗中,整片天穹完完全全地黑了下来。

一道飘逸的人影御剑而来,朝着玉皇山顶的方向赶去,流云在他身边自行避开,像是不敢沾染到他身上那股凌厉的剑气。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黑色的风衣像旗帜一般飘扬起来,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纷乱狂娟。男人象征性地抬手打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极目远眺,他的眼眸中射出几寸精光,空中的云雾完全无法挡住他的视线——玉皇山顶的一切在他眼中暴露无遗。

他的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

“老鹤啊老鹤,你还真是……又捡了个有趣的家伙回来呢。”

说罢,他用右脚轻轻踩了一下剑柄,足下踏着的飞剑与主人心意相通,登时就兴奋地震颤起来。只听“轰!”的一声,御剑之人在云中骤然加速,将一连串音爆甩在身后,他像个踩着滑板在浪潮之中来回腾挪的弄潮儿一般轻盈而优雅,朝着尹承一的方向飞速坠去。

第十七章:友军之围(二)

在视野的边界,一道紫光冉冉升起,飞行轨迹在空中划出一道璀璨的光芒,让尹承一不禁联想起烟火大会——在他差不多五岁的时候,杭城还有这种传统,即在一年中某个特定的日子集体燃放烟花。那一天,无数火花点亮夜空,小小的尹承一也会扒在窗户前看,任凭这些闪耀的花朵印在自己眼中,只有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然而随着海兽对人类世界造成的破坏越来越严重,物资资源进入一个相对匮乏的时期,这种活动就被取消了。

……

紫色的光球在空中飘飘忽忽地飞着,闪烁出妖冶而又多人眼球的光。他很快就悬停在玉皇山顶的广场上空,随后缓缓降落,紫光点亮了周遭的一切。随着这团奇异的光球降落在不远处,尹承一终于在近距离直接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胁……不同于正气身上那类压倒性的强大,眼前这团紫色光球散发出一种“穿刺”的锐利感,仅仅只是远远地注视着都会让他不舒服。

他有预感,自己刀枪不入的皮肤一旦碰到这股紫光……也一样会流血。

在它面前,众生仿佛都是一样脆弱。

包裹在外的一层紫光很快散去,从中走出一个戴着半遮面式面具的男人,普通身高,留着一头紫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紫发。起先他还是悬浮在空中的,当他挥手散掉裹在身上的最后一层紫芒后,黑色的皮靴总算接触到地面,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他穿的制服也让人印象深刻——在黑色的背景下,一轮紫色的太阳正缓缓升起,以诡异的光芒普照万物。

在超警博物馆中,尹承一也看过他的画像和资料,很快反应过来此人是谁,不由地捂住嘴巴,惊呼起来。

“是你……”

“呦,你……就是鹤老大口中‘最有希望的一届’吧?”超警“紫阳”远远地对尹承一招招手,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完全不像是正气那样的老资格,“很荣幸见到你,我也是你不成器的前辈之一。”

他将握在右手的乌钢杖往地面上轻轻一顿,却发出一声堪比古钟敲响时的回音。

“当——————”

紫色的能量如电流般在乌钢杖中流动着,很快就汇聚到顶端,在雕着龙头那端上方约半米处凝聚出一颗耀眼的紫色能量球。霎时间光芒以他为圆心扩散开来,如液体般在地面上流淌着,将这片人迹稀少的广场笼罩在一片有些诡秘的氛围之中。

一片紫芒中,他手持乌钢杖立于山岚之中,杖头处亮着一枚通透的能量球,仿佛一个从西幻世界走出来的魔法师。

“您好,‘紫阳’先生……”尹承一自然也听说这位超警的大名,这会儿如此近距离接触到真人,就像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能有机会亲眼看见航天英雄一样,难免会紧张得心跳加速,“那个,我……很荣幸能够……”

“哦……哦哦哦!”紫阳看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忽然怪叫起来,从鬼知道哪个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给自己戴上,还以一个自以为很帅其实贼杀马特的姿势捋了一下头发,做出一种在电视报道上完全见不到的销魂表情。

“这小子……很有前途,是个大好青年啊!”他对不远处的正气点点头,俨然是导师指点学员的姿态。

“为什么?就因为他知道你的名号?”正气摇了摇头,“简直是无可救药了……”

“哼……可恶的臭道士,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紫阳刻意拖长了声音,顺势还转过身白了正气一眼,用羡慕嫉妒恨的语气抱怨道,“你多火啊!不管是网络、电视还是自媒体,但凡打开,你和火拳直接瓜分了所有的版面。不就是‘第一个’正式转职的超警吗?世上的所有事都是这样……‘第一个’总是具有先驱的性质,会被人深深记住,大家都知道世界上第一高的山是喜马拉雅山,但是第二高的山就无人问津了!”

“在你的阴影下,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老二,新闻上出场的次数也少得可怜,每次报道我时那语气简直就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npc……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认识我的有志青年感叹两句怎么了?!”

听完这句话,尹承一不禁笑出了声。

他突然发现这些被民众视作救世主的人其实也很真实,在不拯救世界的时候,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记录中的“第二位超警”紫阳竟然也会因为自己的名号不够响亮而苦恼。

“那个,紫阳先生……其实您的知名度并不低,尤其是在学生群体当中……”

……

“咚————!!”

正当他打算出言安慰时,天边却再度传来一阵音爆,将他想说的话完全掐断在半当中。抬首望去,却见一道人影从西边天空御剑而来,上下翻飞,追赶流云,身姿飘逸洒脱,快若飞星。尹承一半张着嘴,目瞪口呆,他使劲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然后又很大力地给了自己两耳光——“啪啪”作响的那种。这一套操作终于让他确认了一件事:自己没在做梦。

真的有个脚下踩着一把剑的人,像踏浪弄潮儿般在云海中穿梭,正朝这边飞过来!

“卧槽……”万般惊愕之下,一句经典国骂脱口而出,尹承一的眼睛瞪得像铃铛那么大,强装出来的最后一丝镇定荡然无存,“那是个啥玩意儿??!”

……

“你瞧。”正气耸了耸肩,对紫阳说道,“别不平衡,比你曝光度更小的家伙登场了。”

“切……”紫阳瞥了一眼御剑而来的那位仁兄,仍然用羡滟至极的语气嘟哝道,“我要是能有这么拉风的登场方式,而不是把自己裹成个球,曝光度低点儿也就认了……”

……

尹承一其实还能听到他两的对话,但他实在没心思去应和。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三观正在慢慢炸裂——原以为这个世界上超能力者就算是究极的秘密了,结果现在脑袋一转,蹦出来个御剑飞行的人!哥们儿你这画风不太对劲啊,这算啥?终于要走都市修仙狂少那种路子了吗?!

正当他在心中兀自吼叫时,那把剑已经骤然减速,以一个足以逼疯空气动力学家的角度转向,悬停在空旷的广场上。踩在宝剑上的人俨然是一幅王牌飞行员的样子,熟练地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头发和风衣,从宝剑上轻巧地跃下来,顺手握住剑柄,将其重新收回身后的剑匣之中。

“你……就是老鹤说的尹承一吧?”剑客盯着尹承一看了一会儿,忽然粗狂地笑起来,其声线中蕴含的强烈雄性荷尔蒙甚至把尹承一吓了一跳。

定睛看去,这位大叔的长相完美符合那些“大叔控”少女的幻想(他和正气一样不戴面具)——沧桑的面孔,并不刻意打理的乱发,性感的短胡渣,颇具磁性的烟嗓,身材匀称,黑色的风衣在山岚之中缓缓展开,宛如鸦羽,给人以不可捉摸的神秘感。他的右眼位置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脸的下半部分,再配合上这张饱经风霜的脸……精准击中万千少女的好球区。

“嗯,嗯嗯……”尹承一完全傻掉了,只能连连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又是一个神仙……”他笑着转过头去,跟鹤连山对视一眼,“老鹤,你的运气不错啊。”

鹤连山对他遥遥点头致意——很明显,他对待此人的态度和其余两位“超警”并不一样,言行之中没有那种“上下级”的感觉。

反倒像是两个平辈。

“那么,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小子。”剑客一抱拳,以江湖中人般的豪爽语气说道,“在下姓凌,名青松,是一名蜀山剑修,时任门派内的三长老。”

“三,三长老……”尹承一处于深深的震撼之中,下意识吞了口口水,问道,“那你……是搞修仙的?”

“是啊。”凌青松大方地承认了这件在普通人看起来算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也不全对……我是剑修,不是道修。喏,那边那家伙,穿紧身衣披大红袍呢个……”

他指了指正气,嘴角划过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他是道修。”

“真的?”尹承一惊愕地转过身,看着正气。

“……别听他胡扯。”正气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在觉醒超能力之前我就是个道士,手上那本道士证还是通过考试之后由道教协会颁发的,就修行成果来说我半点法力都没有……他才是一本正经修仙的那个。”

“哈哈哈,小子,和你说这个稍微有点早了。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仅是剑修,也是一名超警。承蒙某人在几年前上蜀山大闹一遭,硬是将我这个‘三长老’给揪出来办事儿了……”凌青松抱起双臂,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鹤连山,那一眼中仿佛有无尽的往事值得回味,“在外面,凡人的社会中,我的另一个名号知名度可能稍微高一些。”

“丹青。”

……

尹承一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用颤抖的声线问道,“你就是……那个丹青?世界上真的有像你们这样的修者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凌青松反问道,“你自己不就是超能力者吗?既然可以有超能力,为什么不能修仙呢?反正对凡人来说,我们都是无法理解的超自然力量,至于这股力量是超能力还是修仙……区别都不大。”

“可是……”

尹承一还想说点儿什么来分辨时,冷不丁被人拍了两下肩膀。

他连忙转过身去,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然后左边肩膀又被人轻轻拍了两下。

力道不大,没有恶意,但是很吓人……

“什么?什么东西?”他咋咋呼呼地喊起来,环视四周,却连那双触碰自己的手都没看见。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循声看去,尹承一只看见一道蓝白色的光影在远处闪了一下。一名亭亭玉立的女性正站在那里,双手捂着嘴,头戴和紫阳同样款式的半遮面式面具,笑的前仰后合。她留着一根长长的麻花辫,制服上佩戴着一根紫金色的战术腰带,大腿两侧各有一个小小的嵌入式刀鞘——两把匕首就插在那儿,伸手就能够着。

除此以外,她的肘部和腕部上都装配着简易的袖箭发射装置,浑身上下看不到一点热武器的影子,仿佛一个从中世纪阴影中走出来的刺客。

再配合上那神出鬼没的能力……在“暗杀”这一途上,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行了,刺蛇……”丹青对远处的女人招了招手,吆喝道,“和新人好好打个招呼吧。”

“好~~~~”

第十八章:友军之围(三)

她拖长音调说了一句,身影“刷”地一闪,直接横跨几十来米的距离出现在尹承一跟前。即便是以他的动态视力也只看到一个蓝色的光影闪了一下,然后下一秒眼前就多了一个大活人,笑嘻嘻地来握自己的手,一边握还一边摇晃,像是一个人握着大型犬那种样子……

淡淡的蓝金色光芒在空中逸散开来,隐约形成一道跃迁轨迹。

“你好啊小弟弟,我是刺蛇,第一批毕业的超警之一。”她甩了甩自己的马尾辫,尹承一能感受到她手心中源源不断涌出的暖意,他极力想象这幅半遮面式的面具下应该是个开朗活泼的女青年,年纪大概只比自己大个五六岁。

“你,你好……”他也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种,握完手的刺蛇忽然一个闪身,又“刷”的一下消失在尹承一的视野中。在她高速移动前会爆发出一阵类似于胶卷照相机拍照时的强光,让尹承一的瞳孔本能一缩,再张开时,方才握着那双温润如玉的手已经不见了。

刺蛇正站在十来米开外的地方,大大咧咧地向他挥手。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理解一下。”正气像个老大哥一样在旁解释道,“虽然看着没什么正形,但其实认真起来也能说出一些有哲理的话……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跟个小姑娘一样,没心没肝的。”

“少来啦牛鼻子~~~~”刺蛇的听力很明显异于常人,隔着这么远竟然还能完整听到正气在说什么,登时就做出一幅叛逆小女生的姿态,尹承一想象面具下的少女可能在对他吐舌头,“人生本来就够艰难的,你还要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整天摆着一张严肃脸吗?”

“行行行,你说的对……”正气无奈地笑了笑,再度转向尹承一,介绍道,“如你所见,我们四个就是‘第一届’从安塔列斯学院里毕业的超警。我、紫阳、丹青和刺蛇,现在你都见到了。”

“这么说,还有‘第二届’喽?”尹承一心中竟然涌出几分期待,看向鹤连山的眼神也缓和不少,“他们也会来吗?”

“等着……”鹤连山将手掌翻过来,看了一眼戴在腕部的表,“应该快了。”

————

“当!”

一台亮银色的机甲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从天而降,轰然坠地,其背部四片宛若虫翼的梭形机甲缓缓收拢,其中的喷射粒子流也逐渐小下去,最终完全消失,高温在湿冷的空气中会留下几缕白色的蒸汽。

几个助飞的单元“咔咔”作响,如霸王卸甲一般缓慢展开,给观者一种原始的赛博朋克美感。

落地之后,银胄没有像其他几位超警那样和尹承一互动,抬头扫了他一眼后就再不做声了。他默默地站在那里,机甲头部正上方像钢铁侠一样有着蓝色的“眼睛”,看上去只是在盯着尹承一看,看的他不禁有些发毛……除了性格上的压力外,尹承一分明感受到他和银胄之间有某种特殊的联系。他不清楚这个隐藏在机甲后面的人到底是谁,但毫无疑问,当他隔着机甲将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时,他都能第一时间感觉到,随后全身的肌肉都会痉挛不止,宛若一个羊癫疯发作的病人。

“这到底是……什么……”

他凝视着银胄胸口那盏金色的能量泉,喃喃自语道。

……

“那两个鬼火少年呢?”略有失真的电子音从机甲中传来,一听就知道,机甲的主人对自己的声音进行了某种消音处理,“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哈,你都说是鬼火少年了……”紫阳做了个无奈的姿势,吐槽道,“他们迟到个几分钟也很正常吧,现在又是晚高峰,路上可能有点堵。”

“但愿今天的路况好一些。”

说完这句话,银胄就突兀地沉默了,像是刻意忽视尹承一的存在。这种诡异的疏离感让尹承一无法理解,他心说我一不认识你二没得罪过你,就算出于礼节至少也和我交流一下吧?又没多难,一人一句你好,我来句久仰,然后你代表学院欢迎我一下就完了,这都懒得搞?

后来他又想……也许这才是正常超能力者该有的姿态——亦或是银胄这人性格就有点孤僻,自己没必要多想。

……

“嗡————!!”

一声极具力量感的引擎轰鸣声从山下传来,让尹承一怔了一下,短短一个晚上,已经出了太多让他猝不及防的事儿了。御剑飞行、空间位移,还有跟两届超警近距离接触……每一件都是普通人日常生活中奉之为奇珍的事情。因此他此时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爽快感——反正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事能震撼到我吗?

当他亲眼看到那辆改装摩托车开上山时,还是惊得目瞪口呆。

说它是摩托其实还有点夸张成分了……但鉴于尹承一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种交通工具,他只能勉强挑了一个最相近的东西来形容。这玩意儿有点像是蝙蝠侠的万用蝙蝠摩托车,两个轮子可以三百六十度转,以此实现诸如原地调头之类不可思议的操作。它的车身和轮胎都很大,浑身都呈现出蜂蜜色,拥有逼人的质量和体积。伴随着引擎轰鸣,它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般冲上山顶,一路将石阶犁得粉粉碎……掀起的烟尘简直可以用“污染”来形容了。

“吱————”

蜂蜜色的摩托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强行来了个龙抬头,硬生生在宽敞的广场上刹住了车。

一个留着金色,戴着面具的豆蔻少女从车身上一跃而下,这么一对比,显得这辆改装车更加巨大了……简直像一头盘踞着的钢铁怪兽。

面对目瞪口呆的众人,少女只是甩了甩那有如阳光的波浪状金发,学电视里那种姗姗来迟的主角笑着问道,“我错过什么了吗?”

“……”银胄瞪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尹承一很明确地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了“瞪”的意思),冷声说道,“你错过了科目二、科目三和一场科目四的加试。从你今天的表现来看,你对我国的交通规则条文还有很多疏漏……在你把这些课补上之前,我决定收回你使用‘云舟’的权力。具体到什么时候再开放……看你表现。”

“诶????”鬼火少女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原地跳起来,咋咋呼呼地喊起来,“不要这样嘛爸,我在路上被堵了好久,担心时间不够了才……那些科目考试我都过了啊,证书还在家里摆着呢!”

“……”银胄转过头,往她方才上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原本整整齐齐的石阶因为云舟的高速通行被压得稀碎,石渣乱飞,整条古道像是被某种巨大的野兽一爪撕裂了似的。

“我很怀疑,你当初的科目考试是怎么过的。”

“我……没有!就是今天比较赶嘛,我就超了个近道……”鬼火少女嘟嘟囔囔了一会儿,忽然眼珠一转,把矛头指向鹤连山,“都怪院长,都是他的错!”

“哦?”银胄顺势看向鹤连山,后者朝他无辜地耸耸肩,俨然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姑娘突然把锅甩在自己头上。

“那你说说……为什么都怪鹤院长?”

“怪他!”少女一口咬定,“他让我必须六点半到的!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就在城市另一边,可劲了得往玉皇山上赶啊……爸,你可以用飞的,你是不知道六点多的杭城能有多堵!在公路上我又不能碾人,只好一点点慢慢开。我也不像你们一样都会飞,要么就是可以用空间移动这种作弊技能来赶路,只好这样抄近路啊!”

“……”银胄勉强接受了她的说辞,“没收云舟一个礼拜。这七天内,我会抽时间给你安排一次交通常识的考试,通过了之后再把云舟还给你。”

“诶————??”

“还‘诶’?”银胄又是一瞪眼睛(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他的动作就是有这个气势),“这条被你碾坏的路我们还得花时间去修复,这些不要钱吗?”

“好吧……”少女无精打采地说道,又抬起头,恶狠狠地盯了尹承一一眼。

好像在说“要不是为了你,老娘才不会被没收玩具呢”这样的话。

————

“好啦,银胄,你们家那点儿家务事别拿到台面上说……”鹤连山干咳了两声,强行把话题扯开,“你们那届的超新星呢?怎么还没到啊?”

“他?”银胄的语气里头一次出现几分讽意,他摇了摇头,说道,“谁知道他在想什么……搞不好他真就不来了。你还指望我能联系到他?”

他们的对话引起尹承一强烈的好奇——他在想到底是哪个超警有这么大胆子?看他们的样子,对鹤连山这个院长基本都是尊敬有加的,身为所有超警的启蒙老师,他在这些百姓英雄们眼中自然具备着无可挑剔的威严。想不到还真有哪位超警如此桀骜不驯,连老院长的面子都不给?

……

“轰————!!”

天边最后一次传来震耳欲聋的音爆声,有什么东西正在朝这里高速移动,声势浩大。

“又来?”光是一个晚上,尹承一已然见证了好几次同样的登场方式,这会儿也习惯得差不多了,“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吧?真是的,干嘛非要一个接一个地出来呢,你们一下子全上齐了不是更……”

转身的瞬间,瞳孔猛缩,话卡在嗓子中。

漆黑的天空再度明亮起来,点亮了大半边天,仿佛刚刚落下西山的太阳再度升起,金色华光普照大地,将玉皇山顶照的一片透亮!原本他还以为紫阳放出的光就很刺眼了,可是和眼前这位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此人一登场,仿佛自带着“白昼”特效,方圆百里的山头全都被照亮了。一团硕大的火球在空中悬挂着,驱散夜寒,隔着几十米都能感受到其中暖意。

一团人形火焰轰然坠地,双足在地面上重重一顿,崩出几颗不大不小的火星。

他缓缓地站直身体,用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冷淡眼眸看着尹承一,一言不发。

“隆隆”的燃烧声逐渐散去,他从火焰里现出真身——红发、橘瞳,和尹承一差不多身高,身材匀称,也是一幅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唯一不同的,或许只是他身上有着一股沉沉暮气,透过他的眼睛就能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双写满冷酷的眼眸。别看他的周身悬浮着几朵不大不小的火焰,凑近了,你却只能从他身上闻到冷雨的味道。

不愧是天天在一线和犯罪者们做斗争的人,光是往那里一站,便有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给尹承一的第一印象就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一般,危险、致命而又华丽。

这就是……李书培的偶像。

自己竟然亲眼见到了!

“抱歉,院长,我迟到了。”

火拳的声音很熟悉,尹承一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他的样子自己也在什么地方见过,但……那记忆像一块狡猾的肥皂,不等他握紧双手,便从指缝之间滑走了,唯有满手的泡沫才能证明它确实存在过。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他苦恼地想道。

……

“没事,来了就好。承一啊……你看看,为了给你办这场迎新晚会,我把所有在役超警全都调回来了。”鹤连山坏笑着说道,“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就开始晚会的第一个节目吧。”

“你想干嘛?”尹承一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们打个赌好不好?”鹤连山忽然笑了,笑的如沐春风,自信仿佛要从身上溢出来一样,“当着所有在役超警的面,让他们给我做个见证……”

“赌什么?”

“赌你能不能在一对一的solo赛中打赢我。”

第十九章:赌局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就连刚才还挺跳脱的刺蛇姑娘都愣住了。以正气为首的第一代超警们倒吸一口冷气,纷纷用惊愕中带点儿期待的眼神看向付归藏,好像在向他求证鹤院长刚刚是不是因为失心疯而说错了什么话。

然而……付归藏的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丝毫没有露出半分惊讶,俨然是早就知道事情的发展了。

在到玉皇山之前,鹤连山并未告诉超警们今晚具体的安排,只是模模糊糊地说“要来接一个新人,希望你们做好准备”,可具体要做些什么,怎么做,全都是一团乱麻。正气他们还以为就是字面意思——来接个人,接完就万事大吉了。哪里想到竟能亲眼目睹这种史诗级别的事件?

有多久没看见鹤老大亲自出手过了?五年?十年?亦或是更久?

不记得了……在正气的印象中,鹤连山貌似只在带他们这“第一届”超警的时候充当过一段时间的教官,那还是因为安塔列斯学院刚刚成立,人手不足,所以他临时客串一下教官这个身份。而自从付归藏主任、诺曼·埃尔文教授、布朗教授这些人才到位后,鹤院长就从“教官”的位置上退下来,开始着手一些大方向上的工作,将训练新生的任务完全交付给他们……自那以后,再也没见他对谁抡过胳膊了。

可……即便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鹤连山的战斗方式依旧给新生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者说,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哪怕今天,昔日的新人们都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第一代超警”,他们仍旧无法轻易忘却与鹤连山过招时那种几近窒息的压迫感。

那是一种无路可逃、无计可施的……绝望。

————

初生牛犊的尹承一可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超警们心中郁结的心理阴影,他大刺刺地双手一叉腰,像个小流氓那样挑了挑眉毛,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和你打一架?”

“大家都是文化人,用词文雅点儿。”鹤连山脸上也有跃跃欲试的笑容,“说solo比较好。”

“怎么个打法?”到底是年轻人,尹承一不仅不惧,反而对此跃跃欲试,“还有啊……我要是真的打赢了你,你会给我什么呢?”

“就这么打呗。”鹤连山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必胜的笑意,听他的话尹承一就知道了,这家伙根本就没考虑过自己会输的可能性,“如果你赢了……我马上就把你的学籍改回来,并且免费赠送你一段‘随心所欲的人生’。”

“我听你这用词有点不大妙啊……”尹承一眯着眼睛吐槽道,“随心所欲是什么意思?”

“要是你真能赢我,我会负责包揽你接下来的所有人生,将一切都安排得顺你心意。包括你想读哪所大学,想和谁结婚,以后想做什么工作,一个月拿多少薪水,住别墅还是公寓,退休了之后在哪里养老,卡里有多少存款……事无巨细,凡是涉及到你的‘人生’,我都会尽最大力量帮你实现。”鹤连山一转话锋,语气变得十分严肃,仿佛一个灯神在向召唤者信誓旦旦地保证,“可以用随心所欲这四个字来简单概括。”

“当然,那些异想天开的愿望就别奢求了……比如说你突然一拍脑袋,想当一个副国级别的官员,类似这种就是不可能的。因为官场上的东西很复杂,涉及到的人和事太多了,我必须对更多人负责。但如果只涉及到你一个人,在不违反国家秩序安全的情况下,我会在最大程度上满足你的愿望。”

“这个约定将贯穿你的整个‘人生’,也就是说,如果你哪一天对现有的安排又不满意了,可以随时找到我,告诉我哪里需要修改,我会马上给你办妥的。愿望的生效范围是整个世界,哪怕你今天还在杭城工作,明天就突然想调到巴黎或者北海道去,都没有问题。”

“你如果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可以问问你的学长学姐们,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

他老神在在地吐出此言,而周遭也没有人表示明确反对,似乎是默认了鹤连山确实有这样可怕的能量。

或许他在社会中的影响力比自己预计得还要大——尹承一如此想道。

“听起来……很有吸引力啊。”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听到条件的刹那,心中的某个角落确实松动了,“但我猜你根本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鹤院长,你默认我是绝对打不过你的,对不对?”

“……”鹤连山神秘莫测地笑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输了……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事到如今,院长大人终于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笑容,“只不过你得乖乖地和我一起去安塔列斯学院,好好读完大学,仅此而已。不需要你付学费或是任何费用,因为学院的所有支出都是国家支付的……”

“先别急,书先念着,等你毕业那天……要不要做超警,还是由你自己来决定。”

“如果你告诉我你打算跟着我们干,那么好,我马上给你安排入职仪式,从此之后你就是一名光荣而又伟大的超警了,你得和你的前辈们一样,奋战在保护人民的第一线上;如果你告诉我你不想干这行了,那也没问题……离开安塔列斯之后,你愿意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们不会干涉你,也不会用任何东西威胁你加入我们。”

“怎么样,承一,这样的条件……对你来说,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吧?”

————

鹤连山狡猾的笑容让尹承一有些反感,有种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感觉。这场比试不管是胜是负,自己都无法走出鹤连山的陷阱……如果不想踩上去,对自己来说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立刻转身下山,直接无视掉他的赌局,从根源上杜绝鹤连山坑自己的可能性。

不去赌,自然就不必上赌桌;不上赌桌,再精妙的局也无法发挥作用。

可是……他给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诱人到让尹承一无法抗拒。因为不管是输还是赢,自己似乎都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就算输了,也不过是去安塔列斯学院念四年书,大不了毕了业之后选择不加入超警,告老还乡,再到普通人的社会里找个工作,然后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不也挺好吗?

而且,这种能够在正当场合下尽情施展超能力的酣畅淋漓……平常根本无法轻易体验到。

他四周看了看,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把玉皇山打坏了怎么办?这里可是知名景点,就算你们能把它包下来,也不可能弄块大布把它整个儿遮起来吧。”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鹤连山知晓他已经上钩,嘴角挂着的一抹笑显得愈发愉悦,“会有人负责修好的。你只要把全部心思都投在我身上,想着如何打败我就行。”

话音未落,所有超警都像得到了某种非常明确的信号一般往后跳了一大步,空出一块空旷的场地供二人发挥。唯有那个金发的鬼火少女一个闪身缩到了云舟后面,双手扒住车门,向外探出大半个脑袋,好奇地期待着即将上演的一出好戏。

在他们这些“第二届”超警的记忆中,鹤院长的实力上限一直都是个谜。他们隐约知道应该非常非常强,但具体有多强,最高的极限在哪里……这些信息一直都是空白的,只有偶尔几次和第一届超警们闲聊时能从他们口中听到。在前辈们的描述中,鹤院长俨然就是怪物和恶魔的结合体,拥有完全无法言说、无法理解的力量,不知疲倦,无论你怎么尝试都看不到一丁点击败他的可能性。

颇有几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思。

而这条神龙究竟有几分威势,今日终得一见。

“呵……”鹤院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希望你准备好了。”

……

“嗡————————————!!!”

下一瞬间,一阵剧烈的冲击感以鹤连山为中心扩散开来,让在场所有人无一例外地产生了强烈耳鸣。正气和紫阳都被强行激出了护体的能量屏障,这个过程甚至都不受他们本人控制,完全就是身体的本能自发行动——一个用罡气护体,一个用紫芒缠身,才能勉强抵御住鹤连山身上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

而刺蛇的反应更加直接,鹤院长爆气的一瞬间她就直接一个闪现窜到山下去了,在超警中论起溜号,她要是说自己第二那真是无人敢称第一……

一期生中,唯有丹青一人还稳稳立在原地,不为所动,只是看向鹤连山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神色严肃异常……在他的世界观中,此刻鹤连山身上爆发出来的力量已经强过大多数修士了。哪怕是自己在全盛时期的“剑气”规模都无法与之相比,这一点让蜀山三长老非常不安。

所谓超能力者……竟然真的能够对抗修士吗?

“老鹤,这么多年了,修者圈子里的人倾尽全力,始终无法挖到你的过去,哪怕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丹青眯起双眼,眸中精光闪烁,不知在思虑什么,“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

“这不可能……”机甲中的银胄看着呈现在虚拟界面上的种种数据,登时瞳孔猛缩,用一种三观被震到稀碎的语气喃喃道,“重力常量……竟然改变了!鹤连山附近的物理规律出现了一些紊乱,气体分子运动模式不符合常理,一些光学原理也处在适用与不适用之间,简直就像是……”

“糟了……别看!”付归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高声喝道,“不要用任何‘技术’手段去观察院长!银胄,让阿德勒立刻停下来;还有丹青,千万不要用你们门派的‘观气术’看他,所有人听好了,如果你们有什么可以具体解析对手能力的小技巧,都给我藏住别用!我们只能用肉眼看鹤连山,明白了吗?”

然而此时的鹤连山已经悬浮在半空中,双臂大开,纯黑色的影子不间断地从他的身体里渗透出来,半点人形都看不见。非要比喻的话,他现在更像是一团扭曲影子的集合体,像海参一样在晦暗的天空中来回扭动着,浑身上下散发着堪比神魔的可怖气息。一圈一圈的震波以他为圆心发散出来,地面上的小碎石纷纷起舞。

其形态之诡异……不可名状,不可言说。

仿佛一团黑洞悬在空中。

“这,到底是……”

银胄已经停掉了所有观测程序,仅仅只保留一层观察用的战术面板。空荡荡的屏幕中,那团曾经是“鹤连山”的阴影仍然扭动着自己的身躯,仿佛一个膨胀到极致的阴影肉球,看着就让人反胃。

这团东西几乎打碎了他作为一个科学家的基础世界观。

“这就是……鹤连山啊。”

付归藏如此说着,不知为何,银胄分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感怀过去的意思。

第二十章:鹤·连·山(一)

鹤院长爆气的第一秒钟,大概百分之九十八的“气势”都落在尹承一本人身上,下一刻他就感觉一座质量不亚于黄山的山体直接压上来,双眼一黑,膝盖不自觉地跪下去,硬是将地面磕出两个碎坑。

天上那团蠕动着的黑影同时散播着诡异和不祥的气息,仅仅只是盯着看了一会儿,尹承一的心就疯狂而又野蛮地跳动起来,宛若擂鼓,像是要敲碎胸腔,跃出这座由血肉组成的监牢。不止是心脏,每一滴血液、每一根血管、每一块肌肉……它们都在呼应着黑影那疯狂的舞蹈,仿佛在这一瞬,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有了自由意志,想要违背大脑的指令。

鹤连山所化的黑影团像一颗高高升起的死兆星,向人间散播名为疯狂的瘟疫。

是的,疯狂,混乱的疯狂……

半跪在地的尹承一几乎可以肯定,如果普通人看到这串黑色的影子,现在肯定已经是一滩碎肉了——因为他的骨头、神经和血肉都会破体而出,背叛他自己。最后的结果就是身体支离破碎、分崩离析,变成一堆没有生命的肉酱。

……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78%】。

【警告。精神压力值升高过快,第三次突破阈值!请检查您的精神状况。】

……

“呜……咳!咳咳咳咳咳……!!”他一弯腰,猛地咳嗽起来,几缕鲜血从嘴角缓缓淌落,急促而富有节奏感的咳嗽让尹承一看起来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肺痨病人。

“什么鬼东西……”他勉强抬起头,用那双炽红色的眼睛直视浮在空中的黑影团,丝毫不顾自己牙龈里渗出的血渍,“这……真的还能用超能力者来归类吗?完完全全是邪神降临的剧本吧!光是凝视他,我的精神压力值就在暴涨,一下子从23%飙到78%,根本停都停不下来!”

“就精神强度而言,已经超过一些上古时期的‘神明’了。”大虫在心声说道,一向懒散的他也难得认真起来,给予鹤连山极高的评价,“不过你也别担心,还有得打。”

“这还有得打?”顶着巨大压力,尹承一吼叫的声音都变了几分,“我上去会被他三巴掌呼死吧?”

“你属于那种越打越强的类型……只要精神压力值再往上拔,拔到90%以上,几乎可以碾压这颗星球上的大多数生命。”大虫的兽瞳闪烁不定,尹承一一时间说不好他到底是在说实话还是在酝酿着下一轮的欺骗,“当然,我也只能根据目前的形势来判断。如果现在这个状态就是他的顶峰了,那么你升到90%以上还能压住他,可要是……他现在也才刚刚起步……哼哼,那就有的瞧了。”

刹那间,无数道拉长的黑影倾轧而下,朝尹承一袭去!

“轰——————!!”

刚刚还半跪着的尹承一忽然发力,以音速腾空而起,高举拳头,迎面撞上了那道黑影构成的洪流。

而随着他双足一蹬,借力腾空,巨大的反冲力让整片广场登时出现了一道五十来米宽的裂隙,颇有几分天崩地裂之势。屹立在大地之上的山脉像是凭空挨了一锤似的,直接从半当中裂开,无数道裂纹刹时爬满了整座山巅,大大小小的碎石飞溅而出,朝山下射去!

只是轻轻一跃,对尹承一来说差不多只是用了和立定跳远差不多的力气。然而在78%精神压力值的加持下,这一跳硬生生踩断了半截山脉,甚至形成一场人为的小型地震。无数块碎石像水花一样朝四面散去,借着地利,仿佛从喷泉最高处涌现出来的水滴,陨石一般向玉皇山脚坠落。

“咚——!!”

半空之中,尹承一与鹤连山第一次交锋,其余波震散了天上的云彩。

然而超警们却没空去观赏神仙打架,他们很自觉地各展神通,阻击那些从山上飞下去的石块,防止它们携带着堪比陨石的重力势能落到某个倒霉蛋脑袋上……一时间,正气、紫阳和银胄齐齐飞出,这三人都有着威力不俗的远程攻击手段,自然成了善后的最佳人选。

气功炮、紫色光束,再加上银胄全身上下的微型导弹和电磁炮……三人很有默契地围成一个圈,展开三百六十度全面攻势,火线在空中来回接力,将绝大部分下坠的石头消灭在半空中,或是直接碾成齑粉。其中百分之九十都是银胄一个人搞定的,毕竟他是靠高科技吃饭,能同时开多线程操作,其他两位再厉害也只能处理自己眼前的碎石头……

有惊无险,总算没砸到什么人,顶多会有夜游的情侣抱怨一下今晚的天气不太好,因为被碾碎的碎石会以微粒的形式存在,无形中加重了杭城的雾霾指数。

“我算是看出来了……鹤老大要求我们全员到场,多半是为了给他收拾残局的。”紫阳悬在半空中,拄着那根闪闪发亮的乌钢杖,边喘边抱怨道,“随着战斗规模升级,说不定整座山都会被他们俩犁平,我们得最好心理准备。”

“不排除这个可能吧。”正气无奈地摇摇头,眼见远处的天空中不断传来音爆之声,即便他“站”在现在这个位置,依旧能感受到鹤连山和尹承一身上那股磅礴的“气”,简直就像黑夜中的灯塔一样显眼。

“他们俩的战斗……根本无法插足进去,最多也就是做做修缮工作。”

“哼,既然如此……”一直站在地面上观察的丹青忽然笑出了声,从背后缓缓抽出一把剑,剑锋出匣的瞬间,寒芒闪烁,将他整个人包裹进一片透亮的锋芒之中,“那就把本职工作做好。”

“铮————”

宝剑在手,丹青浑身的气质骤然一顿,宛如一道刺破混沌的雷光。只见他单手持剑肃立,另一只手结成剑指,缓缓举起手中这把亮若白玉的宝剑,画半个圆,轻叱一声,忽地张开眼睛,眼眸深处精光爆射!

强有力的音节从他口中吐出,每一个字都宛若雷音炸响,这位剑修眉关微蹙、双目紧闭,竟然像仙鹤一般在这片破碎的大地上舞起剑来。或劈、或刺、或挑、或横……身体力行,人剑合一。招式之间,无一不将剑的锋锐体现得淋漓尽致,看不到半点道修该有的圆融通明,倒是大有逆天而行之意。

此刻,丹青整个人仿佛都化身为剑,诉说着剑的语言。

他舞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疾,山上落叶在他身边倒卷而起,又被一道道无形剑气割开,悄无声息地碎成粉末。末了,只见他忽然怒睁双眼,大喝一声,将依附于宝剑之上的剑气以一个相当潇洒的姿势甩出去——脱离白玉宝剑的刹那,鎏金色剑气宛若被点化了第二条生命,模样也变得更加清楚。潜龙之相,有鳞有爪,它于半空之中游曵盘旋,将整座玉皇山都罩在它的身躯之下,伴随着阵阵若有若无的龙吟之声!

有形有神,形神兼备,方才是炼化剑气的最高境界。

“呼……”丹青将腹中浊气吐纳出来,眼神又变得温和内敛,仿佛心中的剑已经收入鞘中。

“‘剑围’……吗?”付归藏淡淡说道,尽管用的是疑问句,但他其实早有答案,“凌长老,数月不见,你的功力大有长进。”

“哼,比不上你们。”丹青将宝剑收回背后的木匣中,神色复杂地远眺天空,一边说道,“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们能力者的……不用修炼,只要想着怎么开发能力就行,自然而然就能变强。”

“在以前的我看来,这种天生得来的‘超能力’多半都是空中楼阁,禁不起摔打,直到……我遇到一个叫鹤连山的人。”丹青眯起眼睛,远远看着空中那团诡异扭动的黑影,语气中带着一丝凛然,“那家伙可真是个狠角色。他只用短短半天的功夫就摧毁了我花了八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什么‘一步一个脚印’,什么‘苦修剑气必然强于天生能力’……完全被击溃了。”(凌青松今年95岁,由于修习功法,外表看上去仅34岁)

“我真的、真的很好奇。”

“老鹤他……到底是什么?他的能力体系又是怎么样的?还有……他今年几岁了?”

————

“轰————!”

远处,阵阵轰鸣接连响起,宛若雷鸣。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付归藏身上,包括那些第一届毕业的超警们——他们从未有机会得知鹤院长的具体能力,故而此刻纷纷屏息凝神,瞪大双眼,大气都不敢出。

……

“等等。”一直没出过声的火拳突然开口道,“事关院长的能力,如果是什么不方便告知别人的机密,最好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无妨的。”付归藏摇了摇头,谢绝他的好意,坦言道,“鹤连山大可以将自己的能力说出来,甚至让媒体曝光,或者直接发到社交网站上。哪怕全天下敌人都知道他的能力是什么也没有关系。”

“因为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无法设计出任何针对他的计策。倒不如说,以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穷尽所有也不可能限制住鹤连山的能力。我甚至可以这么说——地球上的那么多能力者,鹤连山或许不是最强的那个,但必然在前三名里面,怎么掉都不可能掉出这个范围。”

行言至此,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到极致。

付归藏也不再遮掩,扫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道,“鹤连山……就是影子宇宙。影子宇宙,就是鹤连山。他坐拥着一个宇宙,有权力调动、征用这个宇宙内的一切事物、一切力量,这就是他的能力。”

————

沉默。

这由于震撼产生的沉默,持续了整整三十秒钟。在场的所有能力者仿佛在一瞬之间变回了“普通人”,毕竟在如此强大的背景下,所谓的能力者又和普通人能有多少差别呢?大家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思考着其能力对人类、对世界,乃至对整个宇宙的意义。

简直成了一个哲学命题。

银胄第一个反应过来,“影子宇宙是什么?”

“是鹤连山自己给那个宇宙起的名字……那里的物理规则和这里大相径庭,完全无法用人类的常规模式去观察。因此,鹤连山将其命名为‘影子宇宙’,用来描述其呈现在本宇宙的混沌和极端不稳定性。当他打开两个宇宙的通道时,自身会变成‘不可窥探’的形而上状态,外貌上表现为被一大团的阴影所覆盖……”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当鹤连山睁开双目的时候,他的眼中运行着一整个宇宙内所有的天体轨迹。他可以随时调用影子宇宙内的巨额能量,以大爆炸的一刻作为起点,以万物终结的‘热寂’为终点,所有的,一切……他既是亿,也是一,也是零,也可以是‘万物起源’。”

“天哪……”紫阳怔怔说道,“连科幻小说家都不敢用的设定。”

“那他和神有什么区别?”刺蛇急急问道。

“没有区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要是掌控一个宇宙的人都不能称之为神,还有谁可以呢?”付归藏淡淡地说道,“所以我让你们别仔细看他……当鹤连山开启影子宇宙之后,所有试图解析他的凡人都会被另一个宇宙涌来的信息潮弄疯的,没有任何仪器可以承载住他的‘神威’。哪怕只是呼唤他的真名,或者把他的名字写下来……造成的连锁反应都可能烧掉你的大脑。”

“哈?”丹青撇了撇嘴,“他的名字……鹤连山啊,我们不是一直在叫吗?也没见谁变成疯子啊。”

……

很快,现场再次陷入了沉默,无言的恐惧盘上每一个人的心头,仿佛被不可名状之物注视着。丹青也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扭头,死死盯着付归藏,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然而……他却只换来付归藏平淡的点头。

“不会吧……”他喃喃自语道。

“你猜对了。”付归藏长出一口气,以宣布的口吻说道,“因为鹤连山根本不是他的真名。”

“他是谁,他叫什么……已经无从考证。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第二十一章:鹤·连·山(二)

想当年,他付归藏也是一名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叛逆至极、傲狠明德,天老大他老二,谁都看不起。

当然他也有这个资本……作为华夏大地上第一批觉醒超能力的人,付归藏的实力绝对可以用“可怕”二字来形容,要是再具体一点就是“我强的连我自己都怕”。即便除去超能力,他本身也是个天赋异禀之人,其智力、体能上限、情商、博弈能力,以及对事物的理解和分析都比一般人强很多。再加上强无敌的超能力,如虎添翼,那个时代根本无人奈何得了他。

2050年4月20日后,海兽入侵人类世界,世界局势发生巨变。正值青春年少的付归藏却从中看到了无限可能性,他知道,一个独属于超能力者的时代马上就要来了。

拉山头,扯大旗,做大王。

那个混乱的时代,和他一样落草为寇的团体大大小小的倒也不少,有些被国家力量歼灭了,有些被收编了,而只有少数几根硬骨头留存下来……年轻的“付天王”无疑属于最后一种。各方势力都想吞并他,能用的手段基本上也全用了,结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的超能力过于强大,以至于一般人,甚至一般能力者都很难和他站在同一起点抗衡。

有多强?

全世界的核弹同时丢到脸上也炸不伤他一根毫毛……差不多就是这么强。

于是他愈发嚣张、愈发猖狂,恨不得将天下第一四个字印在披风上,然后每到一个地方就披着逛上一圈。总而言之,那段时间全国大半的地下势力都得把他当祖宗供着,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一样不能落下。他的名号实在太响亮了,要是走到哪儿觉得不满意,直接给你们来一招烈焰焚城,甭管你手底下多少人,什么背景,分分钟蒸发成空气。

警察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事实上他也确实被抓进监狱过几次,被捕的时候异常配合,从不伤人,接受审判的时候也挺老实……每次一进监狱,呆了没几天他就腻了,然后果断破墙而出,寻找下一个乐子去。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鹤连山从上级手中接过任务——他亲自带队去了一趟东北的老林子,那段时间付归藏刚好在里面休整生息。

两人在林子里具体做了点什么,已经无人知晓了。有人说他们进行了一场彻夜的长谈,有人说他们在里面进行了一场为期三天的持续性决斗,也有人说他们在里面发展出了一段不伦之恋……不管怎么样,当他们从老林子出来时,桀骜不驯的付老大就此消失了。自此之后,他便安安心心地跟在鹤连山身边,甘愿做他的副手。而他过去几年内闯荡出来的团伙也在一夜之间全部解散,大家各回各家,就像做了一场华而不实的梦。

————

“咚————!!”

尹承一如飞星一般从半空中坠落,径直砸在玉皇山的一处山崖之上,死死地嵌入其中。他下落的速度实在太快,其肉身强度又比石头坚硬太多了,以至于击碎山石就像子弹击碎豆腐那么容易。玉皇山的地基都震动起来,半截以上的山峰像是被橡皮擦直接抹掉了一般消失不见,无数斗大的石块四散飞起,裂痕扩散开去,几乎要将整座山头碾作齑粉。

“呜……”尹承一双臂直抻、心口大开,炽红色的瞳孔濒临破碎。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滚烫的蒸汽不断从皮肤下冒出来,遇到干冷的空气后形成水雾,竟是凝成一道巨大的白色烟柱,宛若荒漠炊烟。

曾经足以敲碎一切、无往不利的怪力,在这次的对手面前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完全被碾压了。

“啊……这到底……”

他的喉咙里传出嘶哑的吼声,瞳仁艰难地一轮,却看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每次他挥拳击中鹤连山,约有百分之九十的力量会直接返还到自己身上,他至今也搞不懂其中原理是什么。鹤连山就会将他自己包在一团不可捉摸的影子中,每当拳头靠近,无数道黑色的影子就会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裹住尹承一的身体,然后用他无法理解的方法造成伤害。

回过神时,自己已是遍体鳞伤。理论上无论什么热武器都不可能轻易穿透自己的皮肤,然而在鹤连山的“黑影”面前,金刚不坏之躯却像纸糊的一样,失去了赖以自信的防御力。

“还真是狼狈啊,小子……这大概是你第一次被逼到这种地步吧?”大虫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无情地嘲笑道,“不过也好。让你早日见识到人外有人这个道理,免得仗着起点高就自傲。”

“呼……”尹承一颇为痛苦地抬起头,凝视着半空中那团黑色的影子,良久后才问道,“他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的语气中带有明显的怀疑。

“是的,而且还有一点……我无法验明的东西并不多。所以仅靠排除法,还是能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心象中的大虫忽然眯起兽瞳,咧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锋锐如锯齿的牙,对尹承一做了个可怖至极的微笑,“首先,我可以确定他不是人类。”

“废话!”尹承一一拍大腿从碎成渣的土地上站起来,指着天上那坨不可名状的阴影发狠,“这还是人?!”

“嘿嘿嘿……话才说到一半,别急啊,承一。”大虫笑得十分猥琐,愣是让尹承一脑补出一个戴着眼镜的肥宅看到杀必死情节时那种恶心的笑容,顿时在心理上产生了不适,“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还有刚刚见到的正气、紫阳、刺蛇、丹青他们……虽然有超能力,但本质上还大体处在人类这个范畴。你们生活在人类社会中,平时将自己伪装成正常人,吃人类吃的食物,喝人类喝的饮料,用人类用的货币。”

“虽然你们与众不同,但总体来说,仍旧没有脱离‘碳基生命’这个大圈子。如果现在把你们丢到一个和人类社会完全隔绝的环境中,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你们会饿死。即便像付归藏那样的超强能力者可以上万年不进食,也会因为孤独而发疯——因为你们是社会生物,你们的精神和肉体有着与人类无异的需求,我说的够具体了吗?”

尹承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说……鹤连山不需要这些?”

“不需要。”

“为什么?”

“你问我啊?”大虫冷笑着反问道,“我怎么知道。让我做个比喻,如果这是一款游戏,普通人出生的属性点大概是5,你们超能力者就在50左右,也就是说……再怎么弱的能力者,后天条件再差,力量上也不可能弱于一个普通人。而强数据度则要视其具体能力、对能力的应用,以及能力者本身的智商等因素来决定。”

“但这个鹤连山和你们不是一个体系的。他一出生属性点就高到溢出面板,根本无法用人类的数据来衡量。”

“简单来说,他不是人。给我的感觉更是从某段历史中走出来的神明,不……即便是神,也少有如此强度。”

“呵……”

“你笑什么?”大虫有些不解地问道,在他看来,现在的状况并没有任何笑点可以发掘。

“神,降临在人间的神……他竟然看上我了,这还不够有趣吗?”尹承一抹了一把脸,将嘴角溢出的血渍尽数抹去,一仰头,炽色的眼眸中火光闪烁,宛若两盏永不熄灭的火焰。

“管他是什么来头,是神还是人……既然要玩,我就陪他玩到底!”

细看尹承一的表情,他在笑,发自内心地笑着。这个在日常生活中向来唯唯诺诺、只能沦为背景板的少年,终于等来了一个重拳出击的机会。

“你好像……很高兴。”大虫逐渐注意到了尹承一身体和精神上一些细微的变化,不禁奇道,“这么多年来,很少见你这样发自内心地笑。”

“当然高兴了。”

尹承一慢慢半蹲下来,将身体重心往下压,嘴角的笑容再也压抑不住。力量如泉水一般从四肢百骸中涌出,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颇为欣喜地反复固握,像是要将某种无形的东西握碎似的,完全沉浸在这种切实的强大之中,并为之深深陶醉。

血红色力场以他为源,阵阵潮涌,整座玉皇山的地基开始晃动起来,无数颗小石子在轻微的震动之下起舞。

“此时此刻,我再也没必要伪装什么,我可以尽情地用出力气,而不用小心翼翼地怕磕坏碰坏了普通人那泡沫一样的世界!”他张狂地大笑起来,炽色的眼眸中,隐隐有了几分癫狂入魔的气息,“这还不够爽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阵粗重的大笑,尹承一忽然听到一声很轻巧的声音——他可以确定只有自己听到了。有点像琴弦断裂,又有点像是钥匙刚好插进锁孔中,一拧,然后严丝合缝的“啪嗒”一声。紧接着视野就开始扭曲、旋转,像喝醉了酒然后即将断片的人一样……天地很快旋转起来,一切都被蒙上一层血光,狰狞而又混沌不清。

最后一点点理智……终于崩掉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种,尹承一恰好将视线往上抬,看到了那行一直悬在视野最上方的小字。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100%,镇压措施失效,收容措施正在紧急自检中。】

【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到底是对谁的说呢?不知道,反正肯定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尹承一只在动漫里听过这句话,因为在现实中,大多数时候自己推开家门就只能看见一间空荡荡的客厅,还有地板上乱七八糟的垃圾袋。老爹偶尔回来几次,自己也从不会对他说这些肉麻话——因为自己早已习惯他不在的日子,眼下突然回来,呆个几天又马上要走……实在无法让尹承一发自内心地说一句“欢迎回来”。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尹承一只觉得自己的脑壳被什么东西掀开了,所有东西都轻飘飘地在飞。飞着飞着就到了一个很温暖的地方,那里阳光明媚,空气中有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四处充斥着暖意,在暖意的包围下,好像所有悲伤和痛苦都被抚平了。

很轻、很暖、很有安全感……

尹承一闭上双眼,呼吸逐渐安定下来,沉沉睡去。

————

“吼——————啊————————!!!”

玉皇山上,一头狰狞愤怒的怪兽大开双臂、怒目圆睁,向天边发出一声直冲九霄的咆哮!

第二十二章:鹤·连·山(三)

“捂住耳朵!”丹青不愧是修仙多年的业内人士,听到吼声的第一秒就做出反应,连声喝道,“他的吼叫声里有很强的‘魔气’!不要去听!”

“搞什么,又来……”银胄干脆直接让阿德勒隔绝掉了外界的所有声响,只保留一个超警们交流的频道,在麦克风里交流,“真没想到,有第二形态的还不止鹤老大一个。”

“很正常。”火拳冷淡的声音也加入到谈话中来,“安塔列斯学院现在就有一位神仙系能力者,他也和尹承一一样,具备着‘变换形态’的能力。似乎对他们来说,切换到一个符合‘神明意志’输出的新姿态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少阳的第二形态可比他帅多了!”云小白忽然在公屏里插了这么一句,“看他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干脆别叫神仙系,叫‘妖怪系’算了,哪有这么狰狞的神仙。”

“哈哈,小姑娘,这就是你不懂了吧……”前职业道士正气清了清嗓子,开始给一众超警们科普起宗教知识,“确实,徐少阳的第二形态雍容华贵,而且雅到极致,似乎很符合一般人对‘神仙’的印象。可是按照道教的说法,能够得到成仙的生物不一定是‘美’的,山神河婆、魅灵精怪,乃至是在凡间受到皇帝敕封的城隍之神、山川之神……大道可没那么庸俗,只准美的东西成仙,而将丑的拒之门外。”

“比起这个,我们是不是该准备撤了?”一直躲在云舟后面的鬼火少女还从未见过此等天崩地裂的大场面,这会儿声音已经紧张得有些变形了,“那个尹承一也好,鹤院长也好……打个架都快把这儿给拆平了。要是待会儿山体突然崩塌,我们岂不是会被活埋?!”

“这倒是不用担心。”付归藏淡定地摆摆手,语气沉定,完全就是一副有持无恐的样子,“你们看……”

他指了指因为尹承一急速下坠而被抹掉的山峰,说道,“刚才这一下离这里并没有多远……尹承一下坠的速度又足够快,一下就荡平了大半座玉皇山。可怕的震荡波传到这一块区域时却突兀地静止了,像是被某种力量突然中和掉,没有再扩散下去,我们所处的这片广场也得以幸免。”

“但是没有,大家脚下的土地还很结实,石头依旧是石头,哪怕我们用力跺两脚也不会立刻碎掉。”

“你是说……”

“嗯。”付归藏点点头,以笃定的语气说道,“鹤院长用什么手段加固了我们脚下的土地,以确保我们能在最佳位置观看这场表演秀。”

“哈哈。”刺蛇勉强笑了笑,可以想象到她面具下的表情一定比哭还要难看,“怎么说呢,确实是院长的风格吧……”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

确实如云小白所言,尹承一化成的怪兽狰狞可怖,完全当不起“神仙”二字。他的身体骤然膨胀了三倍,约有六米来高,呼吸如雷声一般粗重,但浑身上下的肌肉已经不能用“健硕”二字来形容……简直就是一块被打磨到通体透亮的黑铁!和他一比,大大小小俱乐部里的健身冠军一下子就成了发育不良的弟弟。在无垠的夜空之下,这头怪兽愤怒弓着背脊,脊椎位置长出来一条长长的鎏金色剑骨,将属于尹承一的衣服完全撕烂了。

他仍然保持着类人形的四肢、躯干和头颅,但体型已经是绿巨人那般模样,手掌大到能像提小鸡一样把一个正常成年人提起来,然后单手捏死……浑身的棕黄色毛发异常茂密,覆盖在表皮上,隐隐形成一些奇异的图案。但无论如何,眼眶中那双炽色的眼睛却没有变,依旧散发着愤怒的光芒。

第一眼看到星空,他勃然大怒。

仿佛一个被囚禁了几千年的犯人隔着牢笼看到了自由。

“嗷啊————————!!”

他爆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双腿一蹬,如炮弹般弹射出去。双腿之中蕴含的爆发力瞬间粉碎了剩余的大半山石……大半座玉皇山于顷刻之间轰然倒塌,简直就像被海水冲垮的沙堡。强大的冲击波以此为圆心扩散开来,如同池塘表面的涟漪般扩散开来,荡平周遭的一切。它们很快又撞到丹青方才布置的“剑围”之上,“咚”的一下反弹回来,只在这一片土地上来回扫荡着,很快便将一切都夷为平地。

“轰——隆————!!”

一时间,超警们所处的广场成了唯一的孤岛,玉皇山的其他部分同时崩塌,根本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玉皇山由上至下破碎开来,林木石块呈水滴状飞溅而出,万物在瞬间被巨力抹平。

声势浩大,有如奔雷。

然而还不等地面上安分下来,半空之中再度传来一阵有些痛苦的嚎叫声。

“砰————!!”

云层之中的声音像是两个具有极大质量的物体撞在了一起。

怪兽从天上掉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线,落入倒卷起的尘埃云之中,不见踪影。良久,才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弥散在那一片区域的尘埃云随之散去,但见怪兽平躺在陨石坑之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炽红色的眼中怒火难平,竟是半滴血都没流!

他的皮肤有一种独特的金属光泽,总体来说呈暗金色,仿佛铜铁铸成。这幅可怕的身躯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大块大块的肌肉紧密镶嵌在一起,好似一幅贴身铸造的板甲。怪兽化后,尹承一就像一团被发开的面粉一样膨胀了,上半身衣服早已因为肉身变化而撕烂,而下半身却还保留了一条裤子,勉勉强强遮住,让他不至于全裸在外……棕黄色的鬃毛异常坚硬,遍布全身,使他看上去像野兽多于像人。

鹤连山缓缓从高空降下,主动散去了那层覆盖在身上的阴影,让众人第一次得见他在“这个状态”下的样子。

人依旧是他,五官、身形也没怎么变,只是被笼在一团若有若无的黑影之中,像清水拂过表面,让人无法看清他的具体表情。再加上他此刻仍然悬于空中,以绝对的优势俯瞰大地,更是凭空多了几分“天神下凡”的意思。

————

“这么快就出来了吗……”

鹤连山的声音忽然响起,但又不像是从天上传来的,而是从唳唳风声中来,从滚滚黄沙中来,从四面八方的任何一个角度中来。感觉就是他扛着一个音箱,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围着众人绕圈奔跑,传至耳中全都是立体声。

“他……干嘛?”紫阳无疑也听到了鹤连山这诡异的发声方式,登时就惊了,“说话就说话嘛,把声音弄得那么有立体感是要闹哪样啊!”

“必须要这样。”付归藏眉头微蹙,如此说道。在场的所有人当中,他对鹤连山应该是最了解的,因而在解说时就显得格外有话语权,“现在的鹤院长就是影子宇宙,你想想,当一个宇宙内所有的一切,从微观到宏观,从粒子到恒星,到星云,再到四散乱飞的奇异物质……这些东西在同一时间以同一频率共振,然后向你开口说话,会怎么样?”

“……啊?”紫阳在精神上无疑也只是个普通人类,面对这种哲思问题,他根本无从想象。

但他隐约感觉到了不妙。

“聆听神言者,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处理系统,会因为神言中蕴含的力量而疯狂。无穷的信息涌向你的大脑,最终将其直接破坏掉。”他平静地说道,“而很明显,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具备‘直接’聆听神言的底子。或许鹤院长没有神性,但他的能力强度和神明无异,所以……为了不让我们的大脑烧掉,他只能用另一种方法来传达意思——震动空气,形成音波,然后用那个声音说话,这样就可以避免直接开口了。”

————

“隐藏在尹承一体内的神明啊……”此刻鹤连山的声音变得十分空灵,好像天上的星辰在有规律地闪烁着,将声音直接投射到你的脑海里,“报上名来。”

“哈,哈哈哈哈……”粗犷的笑声从尹承一喉咙中迸射出来,宛如火炭,音色和他之前的声音大相径庭,俨然就是换了一个人在说话,“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你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才对吧!”

“我是鹤连山。”

“你是个狗屁的鹤连山!”大虫用尹承一的声带怒吼道,“少在那儿胡扯了,你根本不叫这个名字。太古年间和你一个级别的神又不是没有,老子见过,别拿这种糊弄小屁孩的把戏糊弄老子。”

“我不是神。我是鹤连山。”他如此重复道。

“吼……?这倒有点意思了。”大虫咧开大嘴,舔了舔嘴唇,露出那一口令人胆寒的森然利齿,“老子见过很多自称神的人,却从没见过愿意称呼自己为人的神。你……到底是哪个老东西?说出真名来让我听听,说不定你我过去还是老相识呢。”

“……”鹤连山沉默片刻,似乎不想在身份这一问题上继续纠结了,转而问道,“接下来,我会将尹承一送到安塔列斯学院去,他将在那里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不出意外的话,我会竭尽全力地培养他,将他从幕后一步步推到台前——最后进入大众的视野里,成为一个和‘火拳’不相上下的超警。”

“嗯。”大虫狞笑着掏了掏耳朵,“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浮在半空的鹤连山淡淡说道,“我只是觉得,既然尹承一是你的宿主,你两一心同体,他的事就是你的事。提前告诉你一声……会比较好。”

“哈哈……你好像很在意这个小子啊。”大虫半扬起头,狂傲的笑容中盛气逼人,完全不把眼前的神放在眼里,“我问你个问题。”

“你看上的到底是什么?你想利用的……究竟是这个小子,还是我?”

“我已经看出你并非善类。若是你没有被困在尹承一身体中,想必也是要翻江倒海、偷天换日的主儿……”鹤连山从容不迫地答道,语气连贯,好像早已将答案在脑中想好了似的,“幸好你现在被锁在他的身体里。我不管你是哪路神仙……只要尹承一还活着,他就是你的‘宿主’。我需要利用你的力量,但我更需要他以良好的心性、充足的经验来驾驭你。毕竟,无法掌控的力量,最终也只能酿成灾祸罢了。”

“我警告你,尹承一的‘剧本’已经被规划好了,之后他是肯定要走超警这条路的。你大概是个相当邪性的神,但就算是为他好,请不要在关键时刻动摇他行善的决心,更不要劝诱他堕落,否则的话……”

他顿了一下,以刽子手行刑时的语气说道,“我就只好替天行道了。”

“万一……他自己不想呢?”大虫歪着脑袋,阴阳怪气地笑道,“他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不愿意为那些鄙夷他、孤立他、敌视他的凡人奉献一切,你能指责他不够高尚吗?”

“我自有办法拴住他。”鹤连山淡淡地说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哈哈哈……随你便吧。”大虫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冷声笑道,“你愿意许诺给他什么,是糖衣炮弹也好,是所谓的‘道德光芒’也罢,和我都没关系。只是,鹤院长……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猛跺两脚,震得大地嗡嗡作响,远处的山川树石跟着摇晃起来。

“赌约还没有结束……我还没输呢————!!”他愤怒地吼叫起来,像一个挥舞着长矛的野人,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

……

“哦?”鹤连山的语调骤然升了一个八度。

第二十三章:鹤·连·山(四)

人是一种相当复杂的社会性动物,当我们面对不同的群体时,大脑会做出不同的反应,交涉辞令也将变得不同。

所谓的“阁下可否给我某某门一个面子”、“天材地宝有德之人得而居之”、“通力合作,谋求大业”之类场面话听着漂亮,但基本都是两方势均力敌的时候才能听到。大家都是正道人士,多少讲点儿脸面,江湖上碰到了往死里掐也不太好,说道说道,就这么过去了呗。

但……假如这些正道人士们碰到了另一些实力远不如他们,却还想着要和他们分享利益的人,从嘴里蹦出来的可能就是另一套词儿了,比如说“给爷爬”、“你算哪根葱”或者“你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谁给你胆子抢老子的东西”。

这很真实,也很正常,倒不如说这就是公认的规矩。哪怕是那些被正道人士问候了全家的三流、四流门派弟子,心中其实也是服气的。没办法,谁让你自己不如别人呢?

鹤连山自诩也是地球上排号前五的能力者(事实上很有可能排进前三),再怎么样都得要点儿脸面,那种像地痞流氓一样的烂话他是说不出口的。但再仔细琢磨琢磨,他这个“哦?”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如果翻译成烂话……差不多可以解释成:“敢反驳老子说话,你命不想要了?”

几千年前,大虫无疑也是玩这套黑话的个中好手,他当然听出了鹤连山这个“哦?”中所蕴含的不屑情绪。

所以他愈发愤怒了。炽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红光,云雾吞吐,仿佛要将凡间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

“听起来你挺吃惊的。”他遥遥对空中的鹤连山比了个中指,踏在废土之上,放声狂笑道,“怎么,鹤院长,我说的哪里有问题吗?”

“没有。只是……你赢不了我的。”鹤连山的语气很平静,倒也没有炫耀武力的意思,仿佛只是在陈述一条类似一加一等于二的公理,不证自明,全世界都知道,你不知道就只能说明你是弱智,“还是给彼此节省点儿时间吧。”

“哈……话不要说得太满。”大虫龇着牙齿,一层可怖的阴影拂在他的唇齿之间,那刀子一样的牙上仿佛沾满了血,“我知道你很强。也许出道至今,你从没有遇到过可以被称为‘对手’的存在吧?哈哈,姓鹤的,有些时候呢,眼界要放宽一点。虽然你确实很厉害,但在我看来也就那样。

真正的‘仙帝’见过没?远在那该死的‘南天门’之上,比你强大的神仙也不是没有……”

然而还不等他以第一人称详细吹逼南天门具体如何如何,一股巨力忽地凌空灌顶,将他在呼吸之间压到双膝跪地。

“轰——————!!”

铁打的身躯,跪下了。

这一跪可谓是惊天动地、震撼人心,大虫,一头六米多高的怪物,被一股从天顶灌下来的力量摁住脊背,强行下跪。他已经竭尽全力去抵抗这股力量,然而没有用,不管他的从肉身中压榨出多少气力,那股灌顶的神力都是一样将他死死“钉”在地面上,连动一下手指头都异常困难。身下的碎石地面也受到了这股力量的影响,瞬间塌陷下去,形成一个类似陨石坑洞的深坑!原本质地坚硬的石头直接被巨力压碎,这股力量的分布绝对平均,方圆数百里内的地面全都在顷刻之间粉碎,被压成了薄薄一层,摸上去的手感和沙子差不多。

原本轻若无物的空气也变得像蜂蜜一样粘稠,强大的力量摩擦着已然颗粒化的砂土,二者之间的摩擦很快生出热量,使整片砂土呈现出烙铁一般的赤红色,最上面那层沙子甚至因为高温已经开始玻璃化了,结了一层雪白的晶体,还发出烤铁板鱿鱼一样的“嘶嘶”声。

“啊……呜啊……”大虫硬顶着这股能将石头碾成粉末的压力,咬牙切齿、牙呲欲裂,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栗,“混账……你做了什么……”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面对瀑布下坠的激流,从身体的所有部位中榨出最后一丝力量,来保证自己不要被一击冲垮。

“我对你用了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武器。”浮在空中的鹤连山伸出右掌做覆盖状,淡淡说道,“重力。”

“这是宇宙中最常见的一种力量,可以这么说,我们的世界之所以能恒定不变,很大程度上就是多方重力平衡后的结果。”

他将平伸的手掌往下虚压,做吟诵状,一股无法被肉眼看见的重力骤然降临。大虫只来得及闷哼一声,金铁铸成的身体再度向下沉了几米,身下松散的沙质结构哪里经得起这种力量,随之下陷,竟然又被压成了密度极高的砂块!

“嗷——————!!”

大虫愤怒地咆哮着,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那片区域内的重力被鹤连山调成了地球上的十五倍,在那种级别的重力场下,连呼吸都成了一件异常困难的事。大虫在地球环境的重力场中可以做到自如行动,轻松破坏大多数地形建筑,但在十五倍重力的环境里……就连他也无计可施。

这就是行星本身的力量。比起花里胡哨的超能力,它没有太多变招,但绝对可以在大多数状况下派上用场。事实多次证明了这一点:迄今为止,鹤连山已经干掉了很多超能力者,其中不乏一些古怪至极的能力,比如诅咒、因果缠绕、祝福之类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一个十倍重力压下来,甭管你的超能力有多精巧,你自己肯定先成一滩烂泥了……

“我已经将重力调成正常状态的十五倍,你的皮肤竟然还能承受住,没有崩裂……不愧是神仙系。”鹤连山的声音飘忽不定,落在大虫耳中,竟然让他略微有些耳鸣,“放弃吧,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继续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

“哼……还说你不是神……”大虫用力地梗直脖子,对天上的鹤连山喝骂道,“听听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多么熟练啊,像极了天庭那些老不死们会用的口吻。”

“每每听到这种语气,都能让老子气的浑身发抖!”

“……”鹤连山暗中加大了重力强度,几乎将大虫整个身体压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让我给你解释一下……重力场这种东西是没有上限可言的。如果我愿意,可以将这里的重力加到一百倍、两百倍,乃至数千数万倍。而我保证那时候你也会像你脚下的沙子一样崩塌掉,在我看来,你们神仙系能力者也没有摆脱碳基生命的桎梏。而只要是碳基生命,就不可能承受住过强的重力,构成你们身体的基本结构注定了这一点。”

“你已经输了,继续抵抗下去也不过是逞意气之快,于尹承一没有半分好处。”

……

“哈,嚯哈哈哈哈哈哈——!”短暂的沉默后,大虫忽然笑了,笑得无比狰狞可怖,好像也不打算抵抗重力场了,将浑身所有的力气全都用在这一串大笑上,“终于,终于……”

“终于什么?”鹤连山不解道。

“终于你这个神一样的家伙也弄错了一件事啊,混账!”他像个无赖一样破口大骂起来,语气中充斥着疯狂的笑意,“老子……从很早以前……就已经不是什么该死的‘凡胎’了——!!”(“凡胎”就是大虫对碳基生命这个词的认知)

鹤连山眉头一皱,顿觉不妙。

“铮————————!!”

一声利响从天穹深处传来,仿佛宝剑出鞘。随后便有一道纯白色的光柱撕破寰宇,从天而降,如上苍掷下来的一把剑,精准命中大虫的躯体,并将其完全笼罩在其中。白色的光顿时泉涌而出,像是一块巨石被掷入池塘后掀起的水花,朝所有方向飞溅过来。

天地被包裹在一层强光之中,一切都像初生的模样。

一个白色的虚影从光点中缓缓踱出,踏空而行,身后洒落点点星光。他像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剪影,隐约有着人体的轮廓,四肢和躯干都被包裹在一种奇异的“白色火种”里,末端会像蜡烛的光影一般在飘忽不定。他似乎无法开口说话,头部也被笼罩在白光之中,看不清五官。只见颅骨上方有一蓬巨大的火焰在飘动着,像一面从他的脑子里飘出来的幡旗。

虚影微微抬头,在他视野最上方仍然有一行小字。只不过字体从红色变成了白金色,文字外形也从现代汉字变成一串扭曲的史前象形文字。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1479%。】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3976%。】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5433%。】

……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

一连串数据像刷榜一样来回刷新,大虫的精神压力值疯狂往上飙,飙到最后,只听得“啪嚓”一声脆响,这行小字彻底崩坏了。

最后只剩下这么一句。

【当前精神压力值:???%】

————

“你……是什么?”鹤连山第一次露出如此惊愕的表情,很明显,大虫这手三段变身是他此前都没遇到过的,“重力竟然无法影响到你的身体了。”

白色虚影并没有理会他,事实上,三段变身之后大虫的声音就一点也听不到了。鹤连山看不穿这层白色面纱之后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根据他的经验,很有可能是寄宿在尹承一体内的那位神明本体。

可这……说不通啊。

下一瞬间,虚影抬手一指,做了个标准的仙人指路式。只见白色闪光从他的指尖迸发出来,毫秒之间便集结成一股五彩斑斓的白色浪潮。请注意,这里五彩斑斓的白并非语病,确实就是这种颜色……以白色为底,星空一样的光点在其中闪烁着,一并倒卷成滔天巨浪,呼啸而至,以鲸吞之势淹没了鹤连山的身体,源源不断地向高空冲去。

“轰————”

天空中赫然出现一道白色裂谷,仿佛古树的枝干般不断延伸,让整个北半球的人都为之惊恐不已。

“……”

正当白色虚影转过头时,却听凌空传来一声暖水瓶炸开般的响声,那一笔白色的天河竟被生生掐断!鹤连山双拳固握,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那一段空缺处,身边浮现的阴影如火焰一样跃动着。

一个又像尹承一又像大虫的声音从白色光芒下传来,“‘王潮’对你没有作用。”

“哼……”鹤连山也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听起来,他们两各说各的,牛头不对马嘴。

“是我小看你了。”鹤连山喃喃自语道。

虚影还打算运用神力做些什么,谁知鹤连山比他更快,心念流转之间,影子宇宙的大门轰然拉开!无数道正圆形的“切口”凭空显现出来,随着鹤连山一个响指,那些切口中涌出一根根漆黑色的锁链,在半空之中散开来,如同无数根触手朝着白色虚影涌去!

带着倒钩的铁锁很快就接连捆住了虚影的四肢,将他锁得结结实实,硬是从空中拽回地上。

第二十四章:杜鹃不鸣,如之奈何

“承一——!!”

目睹了整场神仙打架的最后一幕,银胄惊呼一声,当下开启飞行系统,纵身一跃,从破碎不堪的玉皇山上直飞下去!背后的飞行单元骤然展开,四道淡蓝色的粒子火焰喷射而出,让他以一条非常优美地弧线落地,径直下落在尹承一面前。

半蹲下去看,才发现这小子根本没昏倒,眼睛瞪得铃铛那么大!

而且衣服裤子都没了……完全是全裸的!

“呜哇!你谁啊!”尹承一突然看见一个亮银色的家伙从天上俯冲下来,无神的瞳孔登时猛缩,双手乱甩。好在他此刻的精神压力值全都清零了,没带多少力量,要不然这一巴掌估计能把银胄的机甲直接拍飞出去。

“冷静点儿……”冲过来帮忙的银胄一时也有些尴尬,只好抓住尹承一的手腕,“我是银胄,自己人,是来帮你的。”

他将右掌按在尹承一赤裸的胸口上,沉声命令道,“阿德勒,扫描目标生命体征。”

绿色的光束很快扫了一遍尹承一的身体,最后现显示在虚拟界面上的却是四个大字——“无法分析”。

“什么?”

“当然是这样了……”鹤连山缓缓从天上降下来,一边说道,“承一的身体密度和人类大相径庭。你的医疗诊断检测系统是以普通人为对象设计的,说不定根本无法穿透他的皮肤。”

“不用怕。”落地后,鹤连山乐呵呵地说道,“这小子壮实着呢,跟头牛似的,屁事儿没有。”

“我打到一半就没印象了,隐约就听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然后就是哐啷哐啷一阵巨响……”尹承一坐在地上,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登时就一个激灵。随即发现超警中的两位女同志都不在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至少还只是在两个男人面前全裸,还不算把脸丢光。

其实也丢的差不多了……

御剑赶来的丹青脱下风衣,递给尹承一,算是勉强给他遮挡一下。由于他的体型比尹承一还要再高一些,这件风衣的尺寸也偏大,套在他身上的效果和浴巾差不多……不过丹青似乎并不在意送出这件风衣,他哈哈大笑,不停拍着尹承一的肩膀,仿佛要将他拍进泥土里。

“有你的啊,小子,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老鹤削尖脑袋想收你了!”生性豪爽的剑修如此说道,“上一次见他用这招,还是在蜀山的护山大阵上……”

尹承一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放眼望去,视线内的一切都被夷平了。原来雄姿俊发的玉皇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质地松软的沙地,铺满了细密的黑色砂土。

“哇偶……”尹承一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玉皇山呢?”

“喏。”银胄指了指他的身后。

却见一根又细又长的石柱还屹立在原地,最顶端是方才超警们站着的那座广场。只有这么一块地方被鹤连山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没有受到任何冲击,此刻它这么突兀地立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被抹平了,仿佛一座硕果仅存的孤岛。

“嘶……”他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我做的?”

“我们两一起做的。”鹤连山在一旁接腔。

“这么说我输了。”

“当然。”

“呵……”他摇了摇头,又看了一遍只剩下一块儿的玉皇山,不禁苦笑道,“鹤院长,你瞧瞧这……破坏成这个样子。我一定是疯了。更可怕的是我根本没有那段记忆。我知道你很想要我去做超警,但……你真的确定我合适吗?世界在我眼里很脆弱,就像泡沫……我有可能会在做好事的时候造成巨大的破坏,将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就像现在这样。”

……

“……”鹤院长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坚毅,他并未直接回答“我确定”或是“我不确定”,而是反其道行之,用一个问题化解了少年的疑惑。

“承一。”他直视着尹承一漆黑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问道,“杜鹃不鸣,如之奈何?”

“诶?”尹承一愣住半晌,但看鹤连山的眼神又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无暇顾及太多,他只好选了一个理应是“正确”的答案,“待其鸣。”

又是一段难熬的沉默,鹤连山盯着他,没有出声。

“……我……答错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没有对错之分。”鹤连山轻声笑道,“你选了一个最稳健的回答,但这个回答不是你的,是德川家康的。”

“既然选了等待,承一……那就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吧。”

此时此刻,在一片什么都没有的废土上,少年终于清楚看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道光芒。虽然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浑身上下接近赤裸,狼狈不堪,但这些并不能阻挡他追寻这道光的决意。此前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活,然而这一刻之后……多多少少有了点眉目。

他要活的堂堂正正。

“好!”他朗声答道,黑色的眼眸中仿佛倒映着光。

————

这之后,承一谢绝了丹青御剑送他回去的邀请,双腿一蹬,跃至数十米高,绝尘而去。走的时候他还紧紧抓着身的风衣,以免速度过快,到时候风衣从身上掉下去,这样他就真的要全裸这在夜晚的杭城里狂奔了……

于是所有超警都朝鹤连山这边位移过来,有瞬移的,有直接飞的,更有把云舟调成飞行模式的……总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吁————”紫阳环视一圈战损,长出一口气,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我还以为正气、丹青这个级别就很夸张了,和这小子一比,我们这些家伙实在温和得有点过分……无价的名胜古迹啊,就这么没了!我记得山上还有家道观呢!”

“福星观里的道士们已经撤出去了。”一提到自己的老同行们,正气的语气总是会显得缓和一些,“可是这道观……一时半会也修不好。”

“之前也没说这小子有三个形态啊……”紫阳有些纠结地问道,“而且他最后一个形态强的过分了,你们看。”

抬手指天,天空中,方才那一击王潮留下的痕迹依旧高高悬着。那些枝丫状的白色裂痕突兀地霸拘着夜空,仿佛一块完整玻璃上多了几道龟裂纹,正以一个很慢很慢的速度淡化。隐约有闷雷声从位于遥远天穹的白色裂隙中传来,听不真切。

“连天文现象都被改变了吗?”银胄喃喃说道,“不行,阿德勒分析不出那些白色的裂缝到底是什么,只检测到强烈能量反应。”

“三段变身,第二次变身可以获得力量上的巨大加持,第三次变身会让他直接脱离‘生物’这一概念,甚至可以无视十五倍重力的干扰。”火拳用平静的口吻总结道,“就结论而言……他的变身模式和我们已知的‘神仙系’不一样,远强于徐少阳。”

云小白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却也没多说什么。

“有点棘手啊,你说把他塞到哪里去呢?二队肯定是呆不了的,可是一队里,我家那丫头和徐大少爷的关系本身就挺紧张。”丹青颇为犯难地说道,“老鹤,你说呢?”

“……老鹤?”

“唔……咳,咳咳咳!”鹤连山面色陡然一沉,捂住嘴咳嗽几声,却见几滴殷红的血抹在了他的手掌和嘴角上,分外显眼。

“老鹤!”丹青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恐慌和惊愕都有,“你……受伤了?”

在场的所有人再度陷入可怕的沉默,大家都瞪圆了眼睛,没人说话。就连向来沉稳如龟的付归藏也是一幅目瞪口呆的神情,他自诩也是这颗星球上能排到前十五的能力者,当初使出浑身解数,把整片大林子快凿烂了都没让鹤连山皱一下眉头。

可现在……他手上的血是如此亮眼,以至于所有人都意识到鹤连山并不是神,他的血和人一样是红色的。

“没事,不是什么严重的伤。”鹤连山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凝神,仿佛是在从影子宇宙里汲取能量,“稍微调养一下就能好。”

“不过……能伤到我,本身就说明了一些问题。”他睁开双眼,望向尹承一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寄宿在他体内的神明一定很强很强,从他的口吻来看,也许是个来自太古时代的天神。我们必须做好应对措施。”

他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枚紫色的种子,攥在两指之间,还在微微散发着紫光。

这是来自影子宇宙的“一段时间”,鹤连山将它浓缩成一枚光点的形状,带到了这个宇宙。只见他将其轻轻朝地上一掷,紫光如水花般迸溅出来,每一个原子都被锁定住,各安其位,恢复到一个小时前排列的状态。于是被破坏的一切就像一场倒带的录像一般迅速往回走,顷刻之间,玉皇山以及山上的所有事物都恢复原状!

鹤连山并没有向震撼的同伴们解释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倒背双手,淡淡地说道,“感谢各位今天前来捧场,任务结束了,原地解散吧,都去忙自己的事……”

“老付,泰山那边……盯紧一点,随时向我报告。”

————

杭城。钱塘江边。明玉堂。

能值得起此等高等价位的包厢,其本身注定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用来“吃饭”的地方了。这间包厢内的布置大体参考了夜宴图,正中央的木桌席被包围在一片精心设计过的假山、奇石和花卉当中,仿佛置身于一处袖珍版的苏州庭园,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檀香味。一道弯曲的水渠包围了这片雅致的人工景观,活水在其中汩汩流动,与远近林叶的沙沙声相当益彰。

幽暗的房间内,烛光是唯一的光源。这层光芒并不如灯光那样刺眼,也奠定了夜宴总体偏暗的基调。在这层若隐若现的黑暗中,人会下意识地感到舒适、卸下心防,宛如置身在无边无际的星空之下,品鉴着极其奢侈而在外界又难得一见的菜品。

一男一女,在幽暗的烛光下,相对而坐。

男人似乎对这里的氛围并不感冒,平均每几秒钟眼神就会不自觉地乱瞟,身体左右晃动,抓一下耳朵或者脖子,浑身不自在。他自知自己是个粗人,让他上阵杀人、刀尖舔血都没问题,但让他穿上正装,老老实实地坐在一个雅到极点的地方强行附庸风雅……真比上刑还难受。

相比之下,女人显然就适应多了。她能用描着金边的筷子轻松夹起那些看上去薄薄的切丝状食物,然后以当年后宫娘娘品鉴国宴般的仪态送入口中——那些切片根本都不够塞牙缝!男人一边用筷子倒腾着精致瓷碗里的食物,一边闷闷不乐地想道。

看起来只能在结束后去加餐了,来碗片儿川明明就很不错……

“车干员?”女人那沙哑到极具魅力的声音忽然从对面传来,“和我一起用餐让你很紧张吗?”

“嗯?”

自称为虫害的男人不由一惊,却见对面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手中动作,莹莹浅笑看着自己。她确实很有成熟女人的样子——穿着一套漆黑色的连体长纱裙,裙边处用蕾丝绣着一蓬蓬盛开的绣球花,长发如瀑布一般散落,衬在胸前,有种从古老神话中走出来的神秘美感。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

女人仍然笑盈盈地看着他。

“好吧,确实有点儿……”虫害尴尬地挠挠头,“毕竟你是大督导啊。除了会长之外,一共就七个大督导,我这种小人物见到你可不得慌一下嘛……”

“我们都是为基金会服务的,就像一块钟表上的各个零件,一个零件无需过于尊敬另一个零件。我们各自都好好做本职工作,这块表才能运转起来。”女人笑着说道,她的声音让虫害联想起丰收的秋天,“该汇报的你都汇报了,无需紧张。”

“还是说……我对此下达的命令让你感到困惑吗?”

“既然您这么问,那我也干脆直说了。”虫害咬了咬牙,面对这位不知高他多少个级别的上司,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在基金会中,他和眼前女人的职位差距类似班长与副司令员)

“那个小子,放着不管真的没关系吗?这不符合基金会一贯的做法……至少也应该先让人去试着收买他。金钱、权力、女人,或者更高级一点的东西,比如理念、爱情、信念。假如最后证明他是无法收买的那类,就应该趁早把他做掉,以绝后患。”

“……”女人脸上的笑愈发动人了。

“车干员,不用害怕。”她拿起一面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其实嘴边根本什么都没沾到,“我保证,不需要用那种东西去引诱他。或迟或早,他都会拜到我们门下,成为我们的伙伴。”

“为什么?”

“直觉吧。”

“直觉……”

“直觉。”她的目光穿过虫害,投向无垠的夜空,“母亲的直觉。”

第二十五章:不存在的站点

“下面一条新闻。”

“七天前于杭城上空出现的不明白色光点,已经被证明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极光’现象。外层太空的高能粒子流轰击大气层时,就会造成类似的自然天文现象,众所周知,极光素来在两极、挪威、瑞士等国家较为常见,我国居民少有机会能在本土直接目睹这一天文奇观。请各位居民不必惊慌,不要散播与事实不符的迷信谣言……”

————

尹承一坐在一班奇怪的高铁上,双手枕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看电视上播放的午间新闻。他的脚边放着一个行李箱,里头就装了几本书,一个钱包和一张身份证,其他真就什么都没带。

那天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回家之后,尹承一就收到了一条鹤连山发来的短信,天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找过来的……短信上说车票已经给你买好了,杭城东站的高铁站那儿,17b检票口,会有一班专门为你准备的列车,直通安塔列斯学院。除了身份证什么都不用带,安塔列斯学院再怎么说也是国家出资,衣食全包,需要的生活用品那里都有。

上了高铁,果不其然,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坐过几站之后就一个都不剩了,因为此时这趟高铁已经到了理论上的“终点站”,然而它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停下来,而是沿着一条平时不怎么用的道路继续向前开。

鹤连山的短信上还说了,到半途中应该会有校友来接你。在这之前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咨询班车的乘务人员,但凡是载你们“入学”的车次,上面的乘务人员都换成了“自己人”,放心大胆地问。

于是他按下座椅上的按钮,真的就有个打扮得体的男人笑着走过来,俯身问道,“先生您好,有什么需要吗?”

空无一人的列车上,他这么问显得有些瘆人。

需要?

其实他也没什么需要,只是一直坐在高铁上有点心痒痒,想找个人说说话。此时此刻,尹承一隐约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轨迹正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般横冲直撞,冲向一个他无法掌控的方向,也和他原先的预计大相径庭。在此命运更迭之际,应该要有一个人和他说说话。

这……能算是某种“需要”吗?

“嗯……”尹承一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男子就一直保持着半俯身的姿势,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容,似乎丝毫没因等待而不耐烦,“终点站……还有多久才能到?”

“您是说安塔列斯学院吗?”他用平和到无可挑剔的语气说道,“这个不确定。”

“哈?”尹承一明显懵了,“你们没有时间表吗?”

“去安塔列斯学院时,时间表不再适用。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取决于诺曼·埃尔文先生的心情。也许就是一分钟后,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十五分钟……总之,在这趟高铁开到头之前,一定会进去的。”

“诺曼·埃尔文?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尹承一思索道,“是安塔列斯里的一位教授吧?”

“那我就无权得知了,毕竟我们都只是这个项目的外围人员,不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男子耸了耸肩,忽然直起腰,往身后瞥了一眼。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尹承一听到一串有力的脚步声正朝这边靠近。2050年的高铁技术已经趋于成熟,车厢晃动对车内人的影响基本已经被削减至最小,和在地面上走路没什么区别,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下甚至能清楚听见脚步声。

车厢门缓缓拉开,一个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笑容的少年出现在尹承一面前。

他毫无疑问是个白种人,有着岩石削成一般立体的五官,鎏金色的波浪状短发,如天空一般深邃的蓝色眼珠,仿佛一位从希腊神话中走出来的牧羊少年,帅到惨绝人寰,天生就是能让少女们尖叫的坯子。换身麻袍,支根木杖,戴个橄榄环,完全可以去客串那种神话里独有的角色。

他的身材相当高大壮实,简直像一头立着的棕熊,但却没有多少肉食者的阴戾。倒不如说……尹承一觉得这是个挺温和的人。

大概是会被同学们架起来阿鲁巴事后还不生气的类型。

校服倒是和小白同一个款式——松绿打底,镶嵌着蓝色条纹,正中心则是一颗闪烁不已的星辰。唯一不同的是这位外国校友将一片橄榄叶徽章佩戴在他的心口处,这枚小小的徽章做工极其精巧,海蓝色,尹承一一时间也认不出是什么材质,只觉得它反射着光芒很漂亮。

————

“正好,接你的校友来了。”乘务人员对那位外国人笑着点点头,“剩下的让他来给你解释会比较好。”

“到站之前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外国友人先开了口,对尹承一伸出手,一边用纯熟的中文说道,“你好,尹承一……我是校方派来接你的人,朱伯特·杨森,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未来应该会是舍友。”

“哦……你好你好。”尹承一迷迷糊糊地和他握手,朱伯特的手掌非常宽大,手心处传来一阵奇特的温度,仿佛一个小型暖炉。象征性地握了手之后,朱伯特便不客气地在尹承一身边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幅“来帮学弟提行李的好心学长”做派。

但其实尹承一知道他是在装蒜……这所学院里压根没有什么学长学弟,只要没从鹤连山手上毕业,大家都是同一届的学生。

“宿舍里有几个人啊?”这是他第一次上寄宿制的学生,难免对住宿生活有些不适应。

“就我们两。”朱伯特很快摆出老油条的架势,对宿舍里的种种如数家珍,“安塔列斯学院的宿舍普遍都是两个人一起住的。热水二十四小时供应,沙发、电视和笔记本电脑这些都是标配。无线上网,网速比全国大多数地方都要快,自带独立隔间的卫生间,两张鹅绒大床,装修风格总体偏西式……总之会给我们都留出足够的隐私空间。”

“对了,你的身份证带了吧?学生卡要靠身份证去办,有了学生卡之后你在学校里基本就用不到钱了。每个月校方会打一万点数进来,靠着点数你可以在校园内兑换到一切东西,只要别搞那些太奢侈的东西绝对是够用的。打一通服务电话,晚上甚至还能让他们送夜宵到宿舍里来……”

看着朱伯特在那儿喋喋不休,尹承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舍友。

也就是说……这金毛卷要和自己一直住在一起?住满整整四年?

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室友竟然就是外国人?!

想到这里,他也只好对朱伯特笑笑,由衷地感叹道,“你的中文说的……未免也太好了。”

“还行吧。”朱伯特眨了眨碧蓝色的眼睛,一脸很得意但还要强装矜持的表情,“学院里外国人也不少,有几个教授都是外国人,他们的中文可比我好多了。”

“诶……是这样。”

“你真是对学院一点都不了解啊!”这次轮到朱伯特表示惊讶了,“难以想象,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混圈子的老手呢。安塔列斯学院虽然对普通人不公开,但超能力者圈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学院里面的情况……至少里面有外国人这种事应该是人尽皆知的。”

“我哪有什么圈子可以混啊……”尹承一笑着摆摆手,“实不相瞒,在鹤院长找到我之前我一直在仕月中学念书,根本就没听说过这儿还有一所超能力者专属的学院。”

“院长亲自找得你……”朱伯特倒吸一口冷气,他这个洋人做出这种表情显得格外滑稽,原本英气逼人的五官都揪在一起了。

随后他又自嘲地拍拍胸脯,认命道,“这,这也很正常,毕竟是你嘛……能打赢鹤院长的人,让他亲自去请也很正常。”

“啥?”尹承一的音调登时就高起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什么时候打赢鹤院长了?”

“……”朱伯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瞪得老大,让尹承一都有些发毛。就在他快要忍不住这股诡异氛围时,朱伯特却又突然笑了,一边笑一边指他,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中国人特别喜欢这样。叫什么来着……‘扮猪吃老虎’,对不对?”他一把抓住尹承一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大声求证道,“到一个新的地方,先故意装弱,让大家忽视自己的存在。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展露实力,形成反差,收获到一大帮女生的芳心。”

尹承一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好讷讷说道,“中国人在你心中就这么喜欢泡妞吗?”

“哈?”朱伯特摊摊手,一幅不可置信的表情,“如果不是为了赚取女孩子芳心,特意藏一手还有什么意义?戳中女生内心的就是这么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候靠得住的男人啊!”

“不是的啊!”尹承一的调门不自觉地高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一个老外说这些,总觉得如果不解释清楚,中国人在外面的形象就要变成那类杀人夺宝的类型了,“中国人讲究的是谦虚、低调,是不争懂吗,不争!因为不争,所以平常时候不用刻意刷存在感;但是因为有担当,所以关键时刻才会站出来。至于受到女孩子欢心……纯属是附赠的啊,不是主要目的!”

“听不懂……什么不争、大道的,像是诺曼教授会说的话。”朱伯特老老实实地摇头,“但是你和院长交手是事实,没法否认的!”

他拿出手机,划拉两下,将屏幕朝向尹承一。

一段昏暗的视频开始播放,尹承一眯起眼睛,却发现竟然是当日玉皇山上的情景。自己和鹤连山大战三百回合,几乎将整座山都夷为平地!

然后镜头一转,就是采访环节,背景是一片宽阔的草坪,远处还有几个风车在转动。虽然对被采访者做了一些马赛克处理,但凭身高、衣着细节,还有那件独特的百褶裙,尹承一仍旧能认出镜头里的人正是云小白。

“啊,对,那天我亲眼看见了……因为院长要我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一起去,所以我有幸目睹了整个过程。院长和他发起赌约,并邀请了很多前辈来做见证,付归藏主任、正气、紫阳、刺蛇、丹青、银胄、可乐侠(那位鬼火少女给自己取的超警名称),还有……‘那位’火拳都在。”

“战斗的场景十分精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院长出手。没想到交锋过后,院长竟然面色一变,弯腰吐了一口血……”

……

朱伯特按下暂停键,看着尹承一,好像在说“这下看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这……”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拍出这么一段东西来,“这段视频是哪里来的?”

“是新闻部那些家伙,他们对小道消息可不是一般敏锐。”朱伯特以胜利者的姿态收回手机,笑嘻嘻地说道,“多亏他们,你这会儿还没入学就已经是校园论坛上的风云人物了。大家都在讨论你到底有多强,能不能强过当今的学生会会长,甚至有人建议说给你来点儿真枪实弹的‘迎新晚会’……”

尹承一的心中本能一紧,他突然意识到太过出名并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在一个尚未站稳脚跟的陌生环境下。

“咚————!”

当他还想问点儿什么的时候,车身却突然重重一抖,车窗外的一切随之暗下来,仿佛驶入了一条无尽的隧道。

“快到了。”朱伯特老神在在地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

第二十六章:入学

窗外的景色一下子变得十分诡异,扭曲的黑色吞噬了一切自然光景,看不见任何事物。尹承一忽然觉得班车正穿梭在夜晚的大草原上,没有目的,只是笔直地向前开。他不知道前面等待着的是什么,可后退的路已经被黑暗切断。尽管他有着滔天神力、三段变身,被这么突兀地扔进一片黑暗中还是有些手足无措,就像适应了霓虹闪烁的现代人突然被丢进荒野一样。

“别慌,正常现象……不过我第一次坐车的时候到这儿也慌了一下。之后习惯就好。”朱伯特简直是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摆出老油条的姿态,“但凡出现这种状况,就说明我们成功进入到安塔列斯所处的那个‘空间’里了。”

“那个空间?”尹承一猛然转头,眼睛里溢满疑惑,“你……在说什么呢?”

“喂喂,居然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啊。你以为安塔列斯建在哪儿?某座大山里面吗?还是建在某个人迹罕至的海岛上?哈……那样的话,不就有可能被敌人偷偷摸进来了嘛?”朱伯特滔滔不绝地解释道,“只有在这个完全隔绝的空间里才能确保安全。”

“不,不不不,你先给我等等……”尹承一疯狂地薅头发——等他过了三十岁的时候自会后悔年轻时这个抒发压力的手法,“时空结构是不会改变的吧?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像玄幻小说里空间戒指一样方面好用的空间被开辟出来,然后还……能容纳下一座学校?这不符合科学定律好吧!”

“你跟鹤院长的战斗就很不符合科学定律了。”朱伯特完全抓住了吐槽的精髓,“开辟这片异空间当然也是超能力喽,现在人类连海怪是啥都没摸清楚,对超能力的研究也只是起步而已。谁说得好原理是怎么样?反正你知道它很神奇就行,具体的就别纠结了……”

“诺曼·埃尔文,曾经圈子里的佼佼者,现在则是安塔列斯学院里的名誉教授。这位可是跟鹤院长、付主任他们一个时代的能力者,而且能力还是‘时空干涉’,他将自身的能力如臻化境之后才能开辟出这么一片异空间来的。在那里,诺曼教授对一切事物的掌控力接近百分之百,这一点能体现在很多细节上……生活一段时间后你就会明白了。”

正解说到兴头上,车窗外骤然一亮,光线的转变让尹承一顿时眯起眼睛。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儿有光源?不是独立的异空间吗,太阳光应该到不了这里吧。”

此时,高铁列车已经开始减速,给人的感觉就像坐在一艘扬起风帆的大船上,平缓地前进着。朱伯特看向尹承一的眼神多了几分无奈,这位外国友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差不多发现了……你这个人稍微有点难糊弄啊,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种问题。”

“不,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尹承一弱弱地反驳道。

“天上那个小太阳?那是付归藏主任能力的体现——一个超大的氦氢反应团。鹤院长用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物质包裹住它,到了‘白天’,氦氢反应团外面那层黑影就去掉,于是学院就处在光照之下;到了‘晚上’,外面那层黑影就再度裹起来,把氦氢反应团的光线遮住。以此来实现昼夜交替的周期循环。”

“满意了吗?”

————

高铁到站。尹承一讷讷地拿起行李箱,和他一起下车。

他一脸呆滞地跟在朱伯特后面,在这座三层高的高铁接运中心七拐八拐,最后拐到一间偌大的停车场上。朱伯特走进一辆看上去颇有分量的黑色面包车,将自己的学生卡往车门上一刷,“滴滴”一声,厚重的黑色车门便应声而开。他很绅士地让尹承一先上了车,又将他的行李箱塞进宽敞的后备箱里,随后才上了车,转动钥匙,这个黑铁疙瘩深处顿时发出强而有力的引擎转动声。

“技术部那帮家伙倒腾出来的。虽然样子难看一点,但据说有着超好的防弹性能,762mm以下的子弹连刮花它都做不到。”朱伯特敲了敲车门,转过身,对后座的尹承一露出一个自以为很帅气的笑容,“这里只不过是个中转站,离学院还有一段路……我开车载你。”

转动钥匙,踩下油门,朱伯特熟练地打起方向盘,于是这头钢铁猛兽开始缓缓转动。

“我跟你说啊,这辆车也是我从学校那里兑换来的,花了将近四千点点数。”朱伯特美滋滋地说道,一边说一边还抚摸着方向盘,一幅宅男鉴赏手办的表情,“安塔列斯学院的教授们真的是神通广大,只要点数足够,甚至还能兑换到坦克、武装直升机之类的重武器呢!

不过那种东西就不能随便开上街了,所以我没换,还有奢侈品牌的汽车之类的……在人类世界颇有价值的东西,只要你省吃俭用,都可以用点数换到。总之呢,在这所学院,金钱反而不是最值钱的东西了……”

————

“卧槽!”尹承一恍然大悟,来了句有如平地惊雷的国骂。

“whatthehell……”虽然这声不怎么响,但胜在突然,愣是把一门心思吹逼的朱伯特也吓出了国骂,狂打方向盘,“what’syourproblem?”

“太阳啊!”尹承一扒在窗口,对着天上那枚闪烁着的光球大喊道,“太阳……不就是可控核聚变的力量嘛,足以让人类的科技水平往前走几十年了!安塔列斯学院竟然连这种力量都掌握了吗?”

“搞什么,原来你根本就没在听啊……”朱伯特稍微有点挫败感,但他还是当好一个引路人的角色,耐心解释道,“你想法挺多啊,理科生吧?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付主任根本没有办法控制核聚变,是鹤院长的能力‘辅助’他,让这种核聚变反应变得可以控制了。如果失去外面那圈‘阴影层’,付主任造出来的氦氢反应球很快就会膨胀到吞没学院的地步。”

“等等,听你的意思……”尹承一顿觉不可思议,“你连付主任的能力都知道?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保密的吗?”

“嚯……现在可是大信息时代了,保密?你在做梦啊?”朱伯特毫不留情地嘲讽着新人在常识上犯的错误,“只要你上过一两次战场,你的数据相当于就是公开的,敌人推测到你的能力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付主任在被招安之前在圈子里可有名了——‘劫星付归藏’听说过吗?他的能力一直都是公开的,因为公开了也无所谓,没人能找到办法干掉他。”

“这种设定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面包车缓缓行驶入一条漫长的隧道,朱伯特打开车灯,尹承一觉得自己像一条在深海游曵着的安康鱼。

“你觉得‘安塔列斯’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坐在驾驶座上的朱伯特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车灯的反光在他脸上明暗不定,让这个有些脱线的老外看起来也变得深沉莫测了,“普通人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后,应该会上网查一下的吧?”

“我还真的没查……”尹承一自觉也有点尴尬,“当时鹤院长说的头头是道,我又和他打了一架,确定了他是货真价实的能力者,就没再去查。我想这多少算个国家机密,一般网络上也不可能有吧!”

“确实,‘安塔列斯学院’是搜不到的,但是你可以找到‘安塔列斯’。那是一颗星星的名字,就是我们校服上的那颗,在你们中国被称为心宿二,又名‘七月流火’。它是天蝎座α星,全天最孤独的一等星,周遭有很多二等星作伴。据现代天文学估计,它是一颗超红巨星,拥有相当于25倍太阳的质量。”

他突然话锋一转,又把话头扯回了安塔列斯学院最重要的那个秘密。

“付归藏主任就是那颗星星。在安塔列斯熄灭之前,他无法被任何物理手段杀死,永远都活着。”(保守估计,付归藏的寿命将会比地球本身还长,是真正的“与天同寿”之人)

“……啊?”他一个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外加三年高中的人愣是没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他的能力让他可以连接到安塔列斯星,自由调配那颗恒星上的所有能量,随手放出的核聚变光束就足以扫平地表上的防御工事。能理解吧?那可是一颗25倍太阳重量的超红巨星啊,那样体量的红巨星哪怕只是打个喷嚏都能把地球蒸发掉!也就是说付主任平时必须将自己的力量压缩到一个‘最低阈值’,否则的话,他随便来两招地球的陆地板块都会扛不住的。”

“说到底,这里是诺曼·埃尔文教授开辟出来的异空间,与外界完全隔绝开,这一点你刚才也发现了。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学院里的电是哪里来的?那么多校舍,还有各种研究设备,技术部开发的实验室,学院本身的安全检查系统,这些东西运行起来都需要能量。异空间本身当然是没有能量的。”

“答案就是付归藏主任!他将自己的力量压缩到不能再压缩,施展出来,再配合由银胄设计出来的配套设施,勉强可以达成可控核聚变的效果。过程中有一些技术问题靠现在的人类科技无法解决,就用鹤院长的能力加以弥补……别露出这种表情!你就当鹤院长是万金油,知道他很神奇就行了,别去深究为什么他能做到那种事。”

“总之,你要记住——鹤连山院长,付归藏主任,还有诺曼·埃尔文教授,他们三个人的能力互相弥补,就足以开辟出一个活灵活现的世界。或许这也是我国超能力圈子里的顶点了,这片独立空间可以视为近现代最强的三位超能力者齐心协力制造出来的‘宝藏’。”

听闻此言,尹承一陷入了长久的震撼之中,回不过神来。

原来自己以为所谓的超能力就是“破坏的力量”,只不过还有少数能力者选择用这股破坏的力量去匡扶正道,所以他们成了超警。

可现在……他亲眼目睹了超能力充满创造性的一面!仅仅只是三个超能力者相互配合,竟然就创造出了一个可以容纳数百人,数千人,甚至数万人的小世界!

运用得当,超能力对人类世界究竟能产生多大的影响啊!

————

面包车开出隧道,强光再度刺入眼帘,尹承一觉得新世界的大门正在眼前缓缓拉开。

“砰——!”

突然从旁传来一声爆响,回首看去,车窗玻璃上赫然多了一个弹孔。雪花般的龟裂纹从中蔓延开去,它们的正中心嵌着一枚金灿灿的子弹,弹头已经变形。

第二十七章: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事实证明,第一发子弹不过只是打个招呼罢了,随后的枪林弹雨才是重头戏。“噼里啪啦”的响声让尹承一想起炮仗,那种他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东西,火光和爆炸,欢笑与雀跃,四散而飞的红纸,还有孩子们跃动不已的身影。

一连串密集的子弹齐射落在面包车的挡板、车门、车窗和挡风玻璃上,瞬间砸出几百个几千个弹孔,当当声不绝于耳。朱伯特像个第一次见到南方蟑螂的小女孩那样尖叫起来,猛打方向盘,狂按喇叭,嘴里那些holy打头的单词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之前他还吹嘘这辆车有多牢不可破呢,结果转眼就被打成了刺猬,强烈的反差感让他忍不住哀嚎起来。

“mycar!我的车,我的车啊……”他似乎回想起车上还有个中国人,骂到一半又改回了中文,尹承一不禁为他这优秀的外文水平感到钦佩,“干架部那帮混账,竟然把我的车弄成这样……”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和他们拼了!”

忽然拽了句难懂的中文俚语,朱伯特一脚踩下刹车,干脆就让车子直接在路中心停下来。同时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子弹攻击,车体的结构已经开始变形。这个温和的老好人难得愤怒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连拉手刹也格外用力,仿佛要把这个把手活生生从车子上扯下来一样。

“那个……我能不能先问一下,这是什么情况?军事演习吗?”尹承一倒是不怕枪弹,但他着实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懵,整个人仿佛在做梦一般,“我们学院的课外活动会不会太丰富了一点?”

“不是课外活动,是干架部!那群疯子……他们的日常活动就是干架,到各种地方去找事情。”朱伯特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他现在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呢,“说到底今天这顿枪子儿……我还是替你吃的。”

“替我?”尹承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咱们可得说清楚了,我不能白白背了这口锅……”

“因为那个采访视频,你入学的消息传遍整所学院,什么‘挑战院长’、‘新生代最强预备役’之类的。那帮青春期荷尔蒙过剩的家伙就想着找机会来和你碰一碰,给你个下马威,干架部嘛,就知道做这种事情。你瞧,这不就把我也牵连进来了?”

“竟然还有这种社团啊……”尹承一觉得自己的三观又被刷新了。

朱伯特拉开驾驶座右手边的储物箱,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一边问道,“你枪法怎么样?”

“哈?”

“忘了你是中国人了,买枪是禁止的……”朱伯特念叨一句,又问道,“那你军训的时候总打过靶吧?命中率怎么样?”

“我……就没打中过靶子。”尹承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要么就只蹭到点边,完全是个外行。”

“嘶……你这家伙,怎么都不按套路出牌呢!”朱伯特急的直跳脚,“像你这样的转校生一般都是主人公吧?身怀绝技那是必须的对不对,不说别的,像什么百步穿杨,王霸之气,受高人六甲子功力这种情节总该有吧,给你一把小手枪你都能打出巴雷特的效果,这样才对!你怎么这么拉胯!”

“谁拉胯啊!你神经病吧,不要妄想没有的事情好不好!”尹承一的血压陡然上升,不知为何,每次他和朱伯特对话都会进入这种节奏。

朱伯特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再度回身,手中已然多了两把fn2000,由于枪身较小,它们可以被很好地收容在汽车储物箱内,拿出来的时候也显得十分威风。

“我,去!”尹承一倒吸一口冷气,虽然他不惧火器,但看到自己未来的室友随手掏出两把微型冲锋枪还是让他有点难以适应,“我再确认一遍……这是中日合资的学院对吧!不是美国那边的学校,对吧!”

“当了超警之后,免不了要和枪械打交道的。”朱伯特检查了一下枪的状况,老练而又帅气地拉开保险,对后座的尹承一沉声道,“你就别浪费子弹了,在车上等我。储物箱里还有两把沙漠之鹰,一把左轮,你见机行事。”

说罢,朱伯特反身一脚,“砰”的一下踹开车门,迎着枪林弹雨就上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沉下气来还是有几分帅气的,尹承一要是个姑娘当场就该沦陷了……

————

山头上,一群年轻气盛的男男女女手持枪械,疯狂输出。他们的装备可比穷酸的朱伯特高档不少,人均一把m16a4,有个猛一点的壮汉双持ak,还有几位准星不太好的同志就只分到了霰弹枪……总之漫山遍野都是枪火,完完全全把干架部的气势打出来了。

所谓“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干架部的入部准则就是这八字真言,不爽别玩。

至于这帮家伙的外表,则完全可以用“西装暴徒”四个字来形容,西服、正装、燕尾服……怎么正规怎么来,再配上一副小墨镜,活脱脱从美国警匪片里走出来的角色。

为首的是个亚洲男子,只有他的装束稍微有些不同……一身墨黑色的凯夫拉紧身衣,一根黄色的战术腰带,上面装有多个暗格,从头到脚都是夜行衣的风格。这身衣服完全就是蝙蝠侠的翻版,除了披风和头罩之外,基本还原了老爷在漫画中的风格。他的个头很高,将近有个一米八几,除了人群中那位双持ak的猛男之外应该是最高的。头发像海藻一样弯弯曲曲的,留着长长的刘海,导致很难看清他的眼神。

有点像是galgame里那种通用的主人公,只不过肌肉壮了一圈。

他正立在人群最前方,不开枪,隐隐有山大王傲视群雄的气场。

“技术部那帮家伙有点东西啊……居然能把防弹车做的这么硬,车门都打变形了,愣是没掉下来。”射掉了几个弹夹都没结果,人群中难免有些骚动声。

“车里的人……不会被打死了吧?再怎么说也是同学,要是被我们打死了……”

“你是弱智吗?在安塔列斯学院里,枪械的冲力会被这片‘空间’卸掉的。诺曼教授是什么级别的能力者,他给出的保证有啥好质疑的?接着打就是了!”

“诺曼教授说打不死人,但还是会痛啊……指不定几千发子弹打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痛昏了也有可能……”

“呵……你见过朱伯特·杨森吗?他能被子弹干趴下,老子第一个不信。”

“你小子新来的吧?还想不想干架了?想继续跟着部长混就别那么多话!”

“可是上次部长让我们去偷食堂的挞吃(一种西点美食),明明可以用点数买的,但是她非要偷吃……结果被院长抓住了,然后所有人都被关了禁闭,还要在食堂打工一个礼拜,干架部才算没有解散……”

“嘘!部长就在后面督战,你命不要啦!”

……

就在这伙人互相把干架部黑历史抖搂出来的时候,枪火中心忽然传来一阵“当当当当”的声音。一道鎏金色的能量墙壁忽然在烟尘之中展开,将破碎不堪的面包车挡住,承受着子弹的攻击。这些颇具穿透力的子弹打在它身上顷刻之间变形,如花生米一样落地,很快便铺满了地面。

“是‘圣盾’……大家注意!”双持ak的那位猛男扯嗓子吼起来,“出来了,朱伯特出来了!”

所有人很有默契地停火,刚才得空唠嗑的那几位部员也收声,摆出一副黑帮火并的严肃表情,用枪指着下方。

烟尘,缓缓散去。

朱伯特站在那堵发光的墙后面,手持两把微冲,以一人面对一帮西装暴徒,怒目而视,输人不输阵。

“喊,喊,喊!喊够!”他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喝骂两声,朝天放了几枪,十分老道地将枪指向那位双持ak的壮汉,“姓唐的,我就问你,那天你为了泡妞花光点数,最后几天都快吃草度日了,是不是我接济的你?”

壮汉面有愧色,仄仄低头,不敢和朱伯特对视。

他得理不饶人,又把枪口调了一圈,对准了一个隐藏在人群中的娇俏少女——寒冬腊月,她还穿着超短裙,似乎是不嫌冷,“还有你!但凡涉及到校内新闻,你们新闻部的爆料人里十个有九个都是我,剩下那个就是我的下线!我们之间合作了那么久,翻脸就把枪对准我了?”

“你,对,别往后面缩!你小子忘性倒是不小啊……你女朋友的联系方式怎么来的,谁把她约出来的,忘啦?当初对我感恩戴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掏枪干我?”

“哈哈,你,对,一个也别跑……那封情书谁帮你润色的,谁帮你转交的?就你那点儿老土的遣词造句,你以为人家能看上你?”

“还有你!当初求资源的时候一口一个杨森哥,叫的很亲热啊?现在呢怎么,看完了?4个g的东西这么快就看完了,没处泻火是不是?看完了的人办事就是硬气哦!”

……

朱伯特·杨森,无疑是个很会做人的人。

除了最开始的老唐和新闻部部长之外,他说出话柄时都没有指名,枪口也只是往那个人的方向上大致一点,也算是给那些人留足面子。其实不需要把话说开,人群中自然有人露出愧疚之色,念起朱伯特对他们的好来。

至于老唐和新闻部部长……老熟人了,说说无妨。

他骂完了一圈,跺跺脚,指着为首那位紧身衣少年吼道,“最后就是你啦……干架部的副部长,王承乾!干架部和学生会较劲的时候我也帮过你们吧?要不是我联系的新闻部,给了你们一些宣传版面,你们搞的过人家吗?这么快就全忘啦!”

王承乾仍是一幅冷冷的模样,不说话。

“这辆车我花了8000点数,再算上一些内设、配置,总共一万点!”朱伯特故意把价格往高了报,坑死这帮小混蛋,“我不管你们今天想干嘛,打坏了我的车,赔!赔我一万点点数,然后再给个说法。”

“到底是哪个holyfoolish让你们打了我的车?”

……

一个凛冽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是姑奶奶我让他们打了你的车。”

“刷”的一下,像黑帮电影里演的一样,人群自动分成两边,划开一条道。一个少女众星拱月般走上来——她生的十分小巧玲珑,差不多十五六岁的样子,但面容却异常冷峻。长长的睫毛蝴蝶一样扑闪扑闪的,双目炯炯有神,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皮肤白皙,手脚纤细,身体曲线玲珑有致。脑后扎着一根小小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上下跳动,煞是可爱。

有几分稚气未脱,但从侧脸看,美人坯子清晰可见。

她像仙侠电视剧里一样一袭白衫,袅袅娜娜,宛若天上仙子。

“点数我们会赔的。”她看了一眼被打成筛子的面包车,以下定论的口气说道,“但是人……你得交出来!”

第二十八章:干架部

“竟然连部长都亲自来了吗……”朱伯特心中暗暗一惊,神色略有停滞。

如果部长亲自下场的话,形势就变得和之前不大一样了。干架部素以一个“莽”字行走江湖,部员们私自组织械斗倒还不算什么大事(因为在这个空间,子弹打在人身上是不会流血的),但有了部长随行后……事情的性质就从部员私自找茬变成了合理的社团活动。

也就是说,从“找茬”升级成了“干架”!

“等等,如月!”朱伯特心思如电光火石般转动,挥舞着双臂争辩道,“就算你们干架部也是要遵守校规的吧?尹承一今天才来学校报道,连学生卡都没有拿,关于他的能力测试还没开始做。也就是说,根本无法判断他是哪个级别的超能力者。根据干架部自己的规定,只有当你们确认目标为‘战斗型能力者’,且具备‘城市级’的作战能力时,才能向他递交挑战书。”

车里的尹承一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城市级能力者,难道是一种等级分类吗?听朱伯特的意思,自己似乎还要参加一场有关能力评定的考试?

想想就很有意思……

他跃跃欲试地捏紧双手,感受着足以捏碎铁锭的力量在五指中缓缓聚拢,嘴角划过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砰!”

他徒手卸下已经被子弹集火到变形的车门,整理一下衣装,随后发现自己穿的就是那种挺廉价的卫衣,下半身配了一条运动长裤,脚上则是平平无奇的运动鞋。这一身和眼前的这伙西装团比起来不管怎么饬也就那样……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在衣服上多下点功夫的。”他在心中如此想到。

随后他又想起来老爹从来不会给自己多余的钱,自己现在被这所学校招生了,打他的电话依旧只能听见通话中三个大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被一所莫名其妙的大学提前招走了!得亏安塔列斯学院费用是国家包办的,不需要出钱,要不然尹承一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

脑子里想着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事情,尹承一将卸下来的车门重重一甩,从已经严重变形的车厢里缓步走出。

阳光显得有些刺眼,他突然注意到学院正上方竟然还飘着几朵云彩!

这是他头一次在现实世界中见到那么多杆枪,那么多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向自己。然而持枪的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学生……有男有女,西装革履,闪闪发亮。他一个小人物,此前的十七年都默默地活在舞台幕后,看那些主角们活跃在各个舞台上,享受着聚光灯、鲜花和掌声。然而今天,在入学的路上,竟然能有这么多人夹道欢送,竟然会有这么多束好奇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尽管他们用枪弹和火药来欢迎自己,但终究……也是一种欢迎啊。舞台、关注、枪火构成的灯光,似乎除了衣服有些掉价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比起此前的默默无闻,这种“被关注”的感觉让尹承一感觉很好,也让他第一次尝到聚光灯下是什么滋味。

此后,他就再也戒不掉了。

……

“承一?不是让你呆在车里的吗!”朱伯特自然也听到了车门被蛮力卸下来的金属摩擦声,“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尹承一淡淡扫视了一圈山上的学生们,“所以我才下来。”

“你……”朱伯特一时气急,只好匆匆收起双枪,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承一,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这些干架部的家伙都是老油条了,内部天天进行高强度的单挑模拟训练,积累了丰富经验。你和他们单对单讨不到什么好处的!再说了这些家伙就是听说你的名头响亮,来给你个下马威他们不允许学院里出现一个在干架方面比他们还权威的组织。所以我本来打算说道说道,今天就先让我们过去得了,结果你又跳出来……”

“不是我说,朱伯特,你也太怂了吧……”尹承一白了他一眼,“人家把我们车胎都轰爆了,就算她肯放,我们就这么灰溜溜地一路走到学院去吗?”

他忽然露出飒爽的笑容迄今为止十七年的人生中,尹承一从未笑得如此自信过。

“既然是想对我这个‘新人’抖抖威风……那正好。”

“我也想和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说拜拜呢。”他将目光锁定在那个英气的白衣少女身上,竟与她相视一笑,露出了一种棋逢对手的诡异氛围,“不如……就先从这帮家伙开始!”

“……唉!这下惨了!”朱伯特扶额摇头,苦笑着说道,“不过也好,承一,趁你还没完全入学,让你和干架部的人来两下,长长记性……”

“他就是那个把院长打出内伤的新生?”

“看上去很瘦,没什么肌肉的样子……”

“笨!院长也没什么肌肉,付主任和诺曼教授也一样,真正的能力者都不需要锻炼的。”

“可我听说是个身高六米、背生剑骨的大怪兽……怎么和报道上的不一样啊!”

“仔细看看,好像还挺清秀的……”

的讨论声不可避免地想起来,很难想象这些穿着西装、手持枪械的少年少女也会像普通的大学生那样交头接耳。

“初次见面,尹承一。”少女往前踏了一步,尹承一没想到她的中气竟然这么足,娇小的胸膛中迸发出来的声音足以让全场都听见,“我叫凌如月,时任干架部的部长,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在场的所有人都高声喊着,这场面让尹承一想起几百年前上朝的大臣们大概也是用同样的语气山呼万岁。

“什么鬼,何等明显的日式黑道风格,你们干脆集体喊夜露死苦好了(日语谐音,也是请多指教的意思,多用于黑道登场)……”尹承一眯着眼睛吐槽道,“话说干架部到底是什么?《killkill》里面的神奇社团吗?一个日常活动就是揍人的社团竟然都能通过审核,我真是对这所学院刮目相看了。”

“别急,让你刮目相看的东西还多着呢。”凌如月挑了挑眉毛,尹承一能感受到她的眼神中并没有恶意或者敌意,只是……战意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着,单纯只是想找人打架而已。

“那么尹承一,刚才朱伯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还没有通过能力测试,无法评级。‘按照规定’,我们干架部是不可以对你递交挑战书的。但你和院长交过手,无疑具备着很强的实体作战能力,这一点无需能力测试来证明……”少女撩了一下头发,眼中的渴望溢于言表,简直像一头小猎豹笑着打量她的猎物,“在这里,你愿意冒着还未正式入学就违反校规的风险,接受我们干架部的挑战吗?”

……

尹承一没有立刻说话,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属于他的舞台。

当他沉默时,没有人会不识趣地开口……这种被当成重要人物的感觉,实在太爽,太爽了!

精神压力值稳在21%,是一个可以接受“人类”挑战而又不会把他们打死的数值!

“规则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尹承一响起一句从动漫里看来的名台词,想着用在这里正好,便压低声音,用一种羞耻至极的神态把它说了出来。

“好,好,好……”她十分豪气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睛里几乎要放出光来,“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和我们干架部挺投缘的嘛!入学了之后可以考虑来哦,待遇很好的,看到哪个不爽的男生,或者哪个人抢了你的女朋友气不过之类的,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揍他哦!”

“我之后会考虑的。”他深吸了一口空气,发现这种带着点儿干冷味道的感觉意外还不错,分明是独立在地球之外的空间,里面竟然也有可以呼吸的空气。

“行,那就事不宜迟,趁那群犯人的风纪委员还没来……”凌如月嬉笑着拍了拍王承乾的宽厚的肩膀,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几乎要把脚尖都踮起来,才能勉强够到,“木头,上!”

“诶?”尹承一登时一惊,“不是你自己来吗?”

“先让我的副官会会你嘛……他要是打不过你,我再上也不迟。”凌如月懒散地挥挥手,“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木头虽然不是‘战斗型能力者’,身体强度也很一般,但你小看他会吃大亏的。”

“先等等,什么叫做‘不是战斗型能力者’,难不成这位浑身腱子肉的家伙还是个文职人员……”

“当啷!”“当啷!”

尹承一还想放两句狠话出来,却忽然听到两声轻响低头一看,两个小小的物件在地面上弹了两下,滚到脚边。这一幕在无数电影、fps对抗游戏中都有过,身为一个后现代的大好青年,尹承一对此也不陌生。惊鸿一瞥中,他依稀看到这两个小玩意儿有着甜瓜手雷一样的外形,但体型却要小一圈,外表漆黑色,正圆形,很像圣诞树上会挂的那种小彩球。

“我的天……”他发出那种像极了杂鱼角色见到手榴弹会说的话。

“轰!!”

微型手雷炸开的前一秒,朱伯特面无表情地展开一道一百八十度金色护盾,将自己和尹承一无情隔开。

“没有派出以力量见长的老唐,而是让‘神知王承乾’来试探他……”他遥遥看向立在山间、威风八面的凌如月,不禁叹道,“看来你对承一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妙啊。”

……

“老唐,箱子!”王承乾忽然对身后喊了一声。

“来喽!”双持ak的壮汉老唐吆喝一声,将手中的枪一扔,拿起地上的两个黑色手提箱猛地一甩,它们如鹞子般在空中飞过,“砰砰”两声,正好落在王承乾身前。就冲这一甩,箱子里装的肯定不会是什么精密器皿,要不然这一下能让它们都散架了……

“咔哒!”

王承乾半蹲下来,将手掌按在扫描屏上,用掌纹打开这两个黑色的手提箱。

里面赫然躺着一对护腕,一对护膝,还有一把奇形怪状的枪。枪体的长度和宽度十分惊人,呈深蓝色,看起来像一把水枪,因为它没有弹匣,只有握把和扳机,正上方则有一个圆柱形水罐状的蜡黄色密封腔,腔中明显是某种液体,时不时能看到里面咕嘟嘟地冒着气泡。枪的侧面有一个显示电池容量的屏幕,由于手提箱本身有太阳能充电的功能,放置在里面就相当于自行充电了,因此这会儿的电量显示接近百分之百。

他将护腕与护膝戴上,顿时一片“咔咔”作响,这四个黑铁色泽的小物件竟然自行生成许多金属枝干,将他的手臂和双腿紧紧锁住,并不断发出钢铁战衣合体的声音。这些纳米粒子组合成的护甲一直附到王承乾的五指和脚踝上,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一套简易的外骨骼战衣很快成形。

俯身,将那把样貌奇异的大枪扛起,活脱脱一个未来战士的模样。

“哦!噢噢噢噢!”老唐像个尖叫鸡一样大喊起来,眼睛里仿佛要放出光,“你又设计出新的款式了?”

“很厉害啊木头!”凌如月惊喜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像摸一头金毛大型犬,对此王承乾竟然毫无反应,“离你上一次做出对超能力者装备也才没几天呢,这次又是什么?”

“没什么……”他调整了一下大枪内侧的制动装置,一边瞄准下方立在烟尘之中的尹承一,“是部长用不到的东西。”

……

“咳,咳……怎么回事……咳咳咳!”烟雾之中,尹承一半跪下来,用手卡着自己的喉咙,一幅快要气绝身亡的样子,“有点难受……”

“那是园艺部的‘休克花粉’,王承乾那家伙贼得很,肯定把它们装进炸弹里面了。”朱伯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充满了无奈,“我早就说过让你别那么冲动……干架部那帮家伙都是身经百战的,尤其是副部长,素来以辅助手段之多著称。”

“你吸入了休克花粉竟然还没一头栽倒,已经算很厉害了。”

“开什么玩笑……”尹承一掩住口鼻,有些艰难地抬头看去,但隔着一层烟尘他也看不清对面山头是什么情况,“区区花粉,怎么可能把我给……”

“咚!”

一发冰蓝色的光球轰在他的心口处。

第二十九章:神知

“站着有点累啊……”凌如月才站了一会儿就开始嚷嚷起来,转身对后面的小弟们喊道“有谁带了凳子之类的东西来吗?借我坐一会儿。”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那个穿着超短裙的少女身上,盯得她心里发毛,不自觉地用双手捂住胸口,连连后退,“你们……看着我干嘛?你们老大要的是凳子,我又没有。”

“那个,茜茜……”老唐挠了挠头发,做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这个身高两米多的壮汉来这么一手显得格外吓人,“你看,我们干架部这次搞事情也没落下你,等会儿照片一拍,新闻部又可以写出吸引人的文章来了,是不是?”

“啊,好恶心!”靓丽美少女皱了皱眉头,直言不讳,“老唐,算我求求你,别来这一套好吗?你不说话的样子还稍微酷一点……”

“再找找,真的,你再找找,没准就能找出来了。”老唐真的是腆着脸恳求道,为了自家老大,他这张本来就满是横肉的脸不要也罢。

小弟们也是这样,用半哀求半胁迫的眼神看着她。

“真是的,一个个都这样……你们不都是她的忠实小弟吗?跪两个下来,把腰板挺直了,做她的人肉坐垫怎么样?让她脱掉鞋子,把脚踩在你们肚子上好了。我看你们老大怎么都能算个娇俏可人的美少女,这种变态play在外面是很有市场的,说不定还会有流着哈喇子的大叔视其为嘉奖呢……”

在骂骂咧咧之中,茜茜还是将手伸进她的肚子里,摸来摸去。

这一幕看着有些惊悚,少女明明还是照常说话,但她的右手已经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没有血、没有肉块,只有一层白蒙蒙的光在她的身体表面浮现出来,仿佛一个异世界的入口。不多时她就从肚子里拽出来一张小折凳天知道那玩意儿是怎么从身体里掏出来的,支开凳脚,放在地上。

“我把话说在前头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她颇有气势地一叉腰,“我可不是移动的储物间,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问我要。”

“谢谢,谢谢。”老唐连声赔笑,接过凳子,放在凌如月身后让她坐下,那嘴脸像极了慈禧太后身边的老奴才。

穿着白衣的小仙女一屁股坐下,双腿十分豪迈地岔开,完完全全就是街头小青年坐在台阶上的样子。她转过头,对茜茜十分友善地笑了一下,这一笑被后者胸前的微型袖珍摄像机拍了下来,茜茜决定今晚就发下去让新闻部加工,明天一定要让这耀眼的微笑出现在校报上面。

然而在战场中心,尹承一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由于这是一场“单挑”,朱伯特自然是没权力插手的,他也不打算插手该做的都做了,自己为了尹承一可谓是仁至义尽。既然他非要碰一鼻子灰……那么也没必要为了他得罪干架部。

圣盾一开,在旁看戏。

“咚!”

一记强而有力的重拳直接扪在尹承一脸上,砸的他眼冒金星,连连后退,双手不自觉地往前摆动。

然而王承乾在格斗方面的经验明显比他更丰富,一个闪身,黑色的影子就已经闪过双臂,进入了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还不等尹承一触碰到他,他已是反身锁住其右臂,腰身下沉,上半段身体猛地发力,来了招结结实实的过肩摔。尹承一只觉天旋地转,地面在他眼中忽然放大,“咚”的一声闷响,他被摔进了公路的路面里,以头抢地,硬是砸碎了地面,仿佛一颗倒栽的萝卜。

回身,飞起一脚正中胸腔,干净利落。

“砰!”

原本被埋入土中的尹承一挨了一脚,竟是被踹的直接飞起来,身体后仰,像一块被踢飞的石子般在路面上打了几个滚,颠得他七荤八素、眼前发昏。

“呜……什么啊……”他挥挥手,吹散眼前的迷雾,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看了一眼他才发现王承乾竟然这么壮!虽然留着galgame主人公一样的发型,但他的体格丝毫和废宅沾不上边,光是这肌肉横生的手臂就够吓人的了!站直了身体,他的块头和朱伯特都不相上下。

他很快注意到附在他双臂、双腿上的那层黑色骨架。

“原来如此,外骨骼吗……”尹承一眯起眼睛,语气中忽然有些凛冽,“仅靠那种东西,是不可能打赢我的。”

“我知道。”王承乾忽然开了口,但他的注意力仍旧集中在对手身上,没有丝毫转移,“我的超能力并非像你这样可以作用在正面战场,但我又想去第一线……所以就只能这样了。”

“哦……”尹承一先是一愣,忽然意识到他们并非真正的敌人,而是同学,又觉得有种荒谬的滑稽,“先前那把枪……不再用了吗?看着还挺酷炫的,开了一枪后就被你丢在一边有点可惜。”

“你说那个……”王承乾瞥了一眼被他丢弃在战场边角的大枪,“那是‘宏原子捕捉发生器’,用来发射球状闪电的武器,它对徐少阳有一定的限制作用。我以为它能代替红太阳发生器限制住你们这些‘神仙系’,但事实证明……你并不畏惧它。”

“那就只好用这些顺手的玩意儿了。”

说罢,右臂一甩,一枚三棱角的尖刺飞镖从他手中陡然射出,“砰”的一下撞在尹承一的额头上,竟然还擦出了点点火花!他这一击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尹承一甚至都没看清手上动作,依稀只瞥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一花,然后就被什么硬物打在头上,巨大的力量让他的脑袋后仰,像是被重重锤了一拳。

以他这个身体素质,子弹都不痛不痒,硬吃这一记飞镖自然也是不会痛的。

然而……在他脑袋后仰的刹那,对手却像一头猎豹般窜上来,一套组合拳结结实实扣在他的脸上,打得他鼻头一酸,连连后退。

拳脚相加,王承乾依旧和之前一样面无表情,重拳出击。这一身的外骨骼穿在他身上好像没有重量似的,该跑还是跑该跳还是跳,挥拳出击的速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外骨骼的加持让他获得了远超常人的力量,而他的拳脚功夫也很明显要强于尹承一没有那种花里胡哨的架子拳,基本都是械斗中经常用到的招数,比如拳击下颚、肘击、膝撞等等,旨在最短时间内尽可能给对手造成最大伤害。

“哐!”

被按着揍了将近两分钟后,习惯了当人体沙包的尹承一总算摸清了对手的出拳规律,勉强在拳头落在身上的前一瞬间伸出手,算是自开战以来第一次防住了对手的攻击。

拳与掌相碰,发出悠远的金铁交加之声。

“……”王承乾的动作随之停滞,那一刻,尹承一隐约从他被黑发挡住的眼睛里嗅到一丝落寞。

承一的身体刀枪不入,一般意义上的炸弹也无法伤及分毫,因此在战斗中他有足够的资本犯错……哪怕他被命中一百次、一千次,只要有一次反击成功,就能瞬间扭转局势。

相反,王承乾自始至终都是凡人之躯。在招式、技巧上,他已经赢了尹承一几十次,甚至可以说是完爆他,但……对方只需要一次,就那么一次,就足以将胜负关系颠倒过来。就像现在,他轻轻一握就接住了自己的拳头,五指稍微用力,自己的外骨骼装甲就开始“咔咔”作响。足以将一个成年人打飞出去的力量在他面前就像泥牛入海一般,完全渗进了他的五指当中,起不到任何作用。

区区凡人,再靠着一身辅助装备……就只能走到这里吗?

“果然……又是这样……”老唐有些心酸地叹了口气,他是干架部中难得几个能和王承乾说上话的人在其余部员眼中,他们的副部长无疑就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没人愿意去和石头打交道。

“副部长的能力被称为【神知】,本就是偏向研究的能力,强行要走上能力者的战场难免力有未逮。”他喃喃着,一边脱下西装,露出里面强壮到让人惊呼的身胚,“还是让我去吧……”

“不准去。”凌如月一瞪眼睛,喝住了老唐的行为。

“可是部长……”

“这是一场单挑,明白吗?再说他还没输呢,你现在入场去帮他也没什么意义。”凌如月凛然一笑,“等他真的撑不住了,我再上也不迟……”

“是吗?”老唐只好悻悻后退,再度看向战场中心,王承乾和尹承一仍旧保持着僵持的姿势。前者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颤栗,似乎是想榨出最后一丁点力气来与之对抗,反观后者……一幅游刃有余的样子,瘦弱的手臂稳稳接住王承乾的拳头,呼吸自如。

副部长真的……还留着什么后手吗?

“要不放弃吧?”尹承一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自己与别人的差距,在这种差距中,他对眼前这个一身辅助装的普通人反而更加尊敬了,试图以商量的口吻和他交流,“我看出来了……为了和我们这种‘用肉身战斗’的能力者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你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王承乾默不作声,他的右拳仍被尹承一死死握住,无法抽回来。

“但是这些格斗技巧……对我来说真的没有太多用,我们的力量基础相差太多了。就像我注定不可能战胜鹤院长一样,你也不可能战胜我。站在你的角度上,我看不到一丁点获胜的希望。”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看,我只是个新生,无意得罪你们,是你们不由分说地在这儿拦我……现在打也打了,不如就这么放我过去吧?你在这个社团里大概是个挺有地位的人对吧,这么一来,也保全了你的面子,我也不用继续在这儿卡着了,大家各取所需不是挺好嘛?”

……

“呵。”王承乾忽然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

“来之前,我一直在想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忽然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而又沙哑,让尹承一联想到一口置于破庙之中,锈迹斑斑的古钟。

“我看了视频,虽然仅仅只是个背景,但我也能感受到你的力量……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会是个桀骜不驯而又顽固不化,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你们这些肉身强横的能力者普遍自视甚高,这算是个通病,因为你们能轻松做到‘我们这类人’无法做到的事。”

“但……现在看到你还算是个老实人,我很欣慰。”

“可惜干架部的规矩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用大拇指按了一下位于拳套侧边的按钮,腕部的外骨骼忽然分开,朝尹承一眼部射出两根细小的飞针,吓得他连忙松手,双眼紧闭,手掌在眼前乱挥。

“当当”两声,飞针打在他的手臂上,瞬间弯折成回形针。

其实没必要用手去挡……他全身上下的硬度都一样,理论上来说,飞针射在他的眼珠上和射在他的手臂上是一个效果。但这就是人的本能反应,看到什么不明物体朝眼睛飞来,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抬手去挡。

尹承一也不例外。

就这么一抬手的功夫,王承乾闪电般抽回了手,像鲶鱼一样滑出了尹承一的钳制范围。他反身往地上砸了两个烟雾弹,往后一撤,瞬间隐入浓烟之中,不见踪影。

第三十章:学生会

“搞什么鬼,忍者嘛……”尹承一挥手驱散了眼前的白雾,不禁奇道,“扔了两个弹珠大的东西,竟然能产生这么多烟雾!”

“所以说,这才是有战斗智慧的人啊。”大虫久违地睁开兽瞳,在尹承一的心声中嘲讽道,“可以的话,我还是愿意附身在那家伙身上,至少他还知道怎么将自己的能力最大化应用起来,比你这个一根筋往前冲的憨憨强多了。”

“呦,是你啊,好久不见。”面对许久未见的大虫,尹承一自然是给予了亲切问候,“那么长时间没动静,我还以为你死了。”

“嘿嘿……姓鹤的确实有点东西,当天比试的时候,最后一招略略伤到了我的本源。但想要干掉我可没那么容易,如你所见,我现在又生龙活虎地来督战了。”大虫嘿嘿贼笑两声,一边点评道,“说正经的,你面前这小子可不简单,如果把身体素质拉到同一水平线上,你大概会在十秒钟内被他摁在地上吧,一丁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一点我并不否认。”

说着,尹承一忽然抬手,稳稳接住了一个从右侧飞来的锐器同样是一块三棱刺状的飞镖,离他的额头仅有几厘米。

“但从客观条件上来说,我的身体素质就是比他要强很多。我能清楚听到锐器破空的声音,握力大到可以徒手接住这发飞镖,皮肤的硬度连炮弹都无法穿透。哪怕我站在这里不动,让他打一年,他都不可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你的大前提根本不成立!”

“哼……或许吧。”大虫意味深长地笑笑,“但至少有那么一种东西,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但在你身上却格外明显。这种品质会对你造成巨大的妨碍,如果你现在不改,指不定哪一天就会死在上面了。”

“什么?”尹承一狐疑地皱眉。

“轻敌。”

“……”尹承一惊异交加,将手中的飞镖翻转过来,却发现它的背面竟然还亮着一个小小的信号灯,一闪一闪,很像什么东西的倒计时。

和刚才那发不一样!

“砰!!”

脸接脉冲炸弹的滋味远比他预计得要酸爽,整个颅骨都“嗡”的一下共鸣起来,简直像一个锣在你的脑子里忽然炸开。尹承一眼冒金星,连连后退几步,原本敏锐的五感也随之倒退,他甚至没听到远处传来“嗤”的一声轻响。回过神时,隐约看见一根黑色的细绳不知从什么地方射出来,尖锐锋利的抓钩已经勾破了自己的裤腿,像别针一样别在上面。

钩绳枪?

不等他做出反应,一股力量就从勾绳上传来,直接让他失去平衡,整个身体被拽倒在地,其状惨烈,不可言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像是狩猎时代中一只被猎人射中脚踝的鹿,被当成猎物一路拖拽的感觉无疑很不好,而且旁边还有那么多观众……只能祈祷方才的烟雾还没有完全散去了,多多少少也遮掩一下。

“哐!”“当!”

两声脆响,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两个方方正正的铁环。

它们发出一声蜂鸣般的钝响,随即猛地向下一沉,将尹承一的双手死死扣在地面上,无法抬起来。他从这两个小玩意儿上感受到强大的磁力,这股电磁力足以禁锢住常态下的自己,大约相当于每个手上压了一辆满载的大卡车。他咬紧牙关,用尽浑身的力气也只能把手抬离地面几寸,然后就“啪”的一下弹回去。

“吼吼……”大虫的笑声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似乎只要能让尹承一出丑的东西,对他来说都自带着笑点降低的buff,光是看着都能乐出声来,“有点意思啊。虽然这小子的**没你强,但脑子上可不止好了一星半点……这种简单的小玩意儿是层出不穷。”

尹承一刚想反驳几句,却见一直隐身着的王承乾抓住机会,直接一个大跳上来,趁着他被锁在地面上无法反击的当口上一脚踩在胸部,随后就是抡动拳头,一拳一拳如炮锤般落下,毫不留情地轰在他脸上。

“咚!”“咚!”……

王承乾脸上没有表情,只管自己做着徒劳无功的动作,将自己的拳头精准送到尹承一的脸上。

开始时他还扭动着身体想要躲开,但打着打着,承一发觉好像也没怎么痛,事实上除了被锤到的一瞬间脑袋会往旁边歪一下之外,根本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索性也不试图挣脱了,干脆就这么挺尸一样躺着,直接用脸接对方的拳头,一拳一拳又一拳,打的是砰砰作响,但是连尹承一的皮都没打破。

一片安静。

唯有王承乾挥动着拳头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一个优秀的匠人在不停捶打着一块烧红的精铁。

“……”

“哐啷!”

十分清脆的一声爆响,王承乾右手上的外骨骼终于碎掉了方才被尹承一徒手扣住时,下意识发力就已经将其损坏得七七八八,这会儿强行去锤一个硬度远超过它的物体(指尹承一的脑袋),自然是撑不了多久的。

然而他依旧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好像只是发生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这位留着海藻头的壮汉默默摘下了右手的外骨骼,像扔垃圾一样随手抛开,然后高高举起没有装甲的右拳,往尹承一的太阳穴处砸去。

“啪!”

尹承一忽然抬起右手,径直挡住了这一拳。

“嘶嘶”

滚烫的白色蒸汽从身下爆出来,这一瞬间,尹承一的精神压力值再度突破25%,他的双目也不受控制地染上了炽红色。突破界限后,他的力量迎来了第一次质变,轻轻松松就挣开扣在手腕上的电磁锁。带着蒸汽的滚烫皮肤理应让普通人望而却步了,然而压在身上的王承乾仍能摆出一张扑克脸,保持姿势,握在手中的拳头丝毫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烫一样。

“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再不松手,你会烫伤的!”尹承一看不清王承乾的双眼,他又没有表情,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大理石削成,“你的能力不适合正面冲突,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基金会和海兽可不会因为不公平就放过我。”王承乾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反而让尹承一进退两难了。

“那就好好呆在实验室、研发部之类的地方,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我之前说过了。”王承乾的声音不大,但里面那股倔劲却是显而易见,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那种,“我有必须上第一线的理由。”

……

烟雾缭绕,将战场中心遮掩起来。再加上他俩的交谈声音并不算大,总不至于被所有人都听见。

但……尹承一的窘境并未因此得到缓解。

刚一入学就碰到这种犟脾气,他能怎么办呢……推开他?礼貌地告诉他他已经输了,没得打了?还是喊朱伯特过来把他架开?

似乎都不太合适……这位副部长似乎是个相当有骨气的人,在明知不敌自己的情况下还能勇着冲上来,施展出百般手段,打到所有装备都爆了都没想过退缩。而这种看重骨气的人……往往也挺好面子,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开无疑不是个很好的收场方式。

尹承一很尊敬他,因为他觉得要是立场颠倒,自己换到王承乾的立场上,无论如何都不敢向一个无法击败的敌人发起挑战。他最多也就只敢躲在人群里开开枪,装一下门面。

“轰隆!!”

天空忽然阴沉下来,这一点让尹承一很是惊奇:分明是异空间,有太阳有云朵就算了,怎么还会有乌云的?而且刚刚那下……分明是雷声吧?一个大气内循环都没有的地方竟然还能打雷?这里的高层大气真的能摩擦出雷电吗?

一道球形闪电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公路中间,铺天盖地的电弧像小蛇一样席卷而来,震得尹承一浑身发麻。而王承乾早在天空阴下来的一瞬就做出判断先是一记干脆利落的折返跳从尹承一身上跳开,反手来了一发钩绳枪,再度将自己的身体拉回小山丘上,避免被落地的球形闪电aoe伤害溅射到。

不得不说这一下很有必要……闪电中蕴含的能量等级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来人已经有意收敛,但落地的一瞬间,电能还是会克制不住迸发出来,形成一股短暂的电弧潮。就连尹承一这等猛人也被电得头皮发麻,要是普通人再站在这块地方容易被活活电到碳化,抢救起来难度可不小……

“喔……”这会儿他说起话来嘴里都往外蹦电音,有种独特的电鳗韵味,“这是啥……”

“这位?是学生会的副主席,兼任风纪委员行动小组长叶涛同学。和你一样是中国人。”开着圣盾的朱伯特直接挡住了那部分攒动的电弧,因此他依旧可以坐在一旁乐呵呵地看戏,“如果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他就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家长眼中的好孩子,同学眼中的二鬼子……”

“这么说未免太过分了吧,杨森同学。”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闪电中传出来。

这是尹承一头一次在现实中近距离看到球形闪电那像是一团炽热的蓝色光芒,外层包裹着一层橘色的火焰,无数细小电弧从中迸射出来,像一根树干上分出去无数道枝丫。

氤氲的雷光散去,从中走出一个人。

他的长相还算有几分朝气,戴着眼镜,一头碧蓝色的头发迎风招摇。尽管发色看着有些杀马特,但是安在他身上并不会让人不适,大概这头蓝发并非用颜料染出来,而是被闪电侵染过后留下的痕迹。

“我说怎么新同学还没到,原来是在半道上被你们拦下来了……”叶涛往前走了一步,面对这么多手持枪械的同龄人,他眼中却只有满满的无奈,像大哥在看一群永远长不大的弟弟妹妹,“干架部的诸位,我国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制度,你们的学龄再怎么样也有九年打底,不会连校规都看不懂吧?这不是你们第一次犯了……在未经报备的情况下擅自动用军火库里的武器是要吃处分的。”

“哼,可别小看了我们啊,叶涛。”凌如月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淡淡一笑,“你以为我们没有准备吗?”

她伸手往衣服内侧中一模,抽出来一叠方方正正的纸,在空中抖搂两下,满脸得意地说道,“8000个字的检讨书早就写好了!”

……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啊!”尹承一惊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还以为您要说出什么桀骜不驯的叛逆之词呢,搞了半天连检讨书都写好了,这算什么?虚心认错,决不悔改吗?话说既然知道会被罚,那就不要干这种事好不好?”

……

“嗯……让我怎么评价好呢……”叶涛尴尬地笑了笑,“作为风纪委员,我还是得提醒你们一下,像这种容易造成安全隐患的社团活动是被禁止的。大家都是同学,真闹出什么事来就不好了。”

“哦?”凌如月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站在下方的叶涛,从头看到脚,像是第一次认识学生会还有这么一号人似得,“你……倒是挺客气的。我还以为学生会的一个个都跟你们主席一样不讲道理呢。”

“我们主席他……”

正当叶涛准备为自家老大说几句好话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爆响,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突然被一股奇异的火焰笼罩着,宛如凭空张开一双青色羽翼。熊熊燃烧的青炎中心,依稀有一个人影浮空而立,浪漫如神话的青色火焰正从他背后源源不断涌出,在空中形成一个颇具立体感的旋涡。

“咚!”

立在空中的少年身形一转,如一颗火流星般直冲下来,正落在公路尽头。而随着他这一坠,天空中瀑布一般的青炎顺势垂拱而下,撕裂寰宇,重重砸在地面上,随即以荡平**之势扩散出去,仿佛一朵小型的蘑菇云。

“啊……来了来了。”凌如月眯起眼睛,拖长了音调,把厌恶的表情直接写在脸上,“这种高调至极的贵公子出场方式,真是让人恶心啊。这么华丽……不如去做牛郎好了。”

尹承一清楚地看见少年背后有一双青炎构成的翅膀,纤细而又美丽,羽翼的花纹活灵活现,宛若火纹,飘散着袅袅轻烟。这对翅膀张开时有点像鹤,同时又具备着凡间之鹤注定无法企及的贵气和仙气,仿佛就是一只从天上陨落到凡间的神鸟。

视线交汇的第一秒,精神压力值攀升到了63%。

第三十一章:徐少阳

“哦……我还以为会遇到谁呢,搞半天老熟人了。”大虫的声音头一次变得如此冰冷,先前那种油腔滑调好像在顷刻间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硬得像冰坨子一般的杀意,毫无保留地从他那大张着的兽瞳中散射出来,甚至连尹承一的心智也被一并感染了看向踱步而来的少年,一股凶戾之气在他心中悄然升起。

即便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他和来人的第一次见面,理论上来说,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产生如此强烈的敌意。

但杀意就是抑制不下来……他像一条被侵犯了领地的野狗一样龇出牙齿,炽色的目光凶狠无比,浑身上下的肌肉如弓弦一般紧绷着。说不上为什么,但他就是想丢掉那些身为“人”的繁文缛节,直接一个大跳扑上去,将他那青炎构成的羽翼扯得稀巴烂,将他的肉身锤成一堆无法复原的肉块。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68%】

【精神压力值已升至72%】

……

来人就像一种强有力的催化剂,随着他逐步走进,尹承一感受到的“威胁”就越来越大,精神压力更是疯狂地飙升着。

“让我来介绍一下……太古时期的‘四圣’之一,南方的守护神,朱雀。于八卦为离,于五行为火,于四季为夏。是这片土地上最最古老的神明崇拜之一,你隔老远都能闻到那股明火的味道,嘿嘿嘿……”大虫的声线又丰富起来,方才那一闪而逝的仇恨似乎很快被他忘记了,“小子,看现在这状况……你来到这所学院就有几分‘命中注定’的意思喽。”

“能不能让我脑子里那该死的闹铃停下来?”尹承一兀自抱怨道,“见到他的第一秒就开始响,一直响个没完,脑仁要炸开了!”

“抱歉,这我可办不到……”大虫的兽瞳中流露出几分讥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这属于你身体的本能反应。太古年代,我和四圣那帮家伙都不太对付,彼此交锋过几百个回合……老子连他尾巴上有几根羽毛,每根羽毛上的花纹是怎么样都一清二楚,他的能量特征自然是融到骨髓里了……身体流露出应激反应也很正常。”

“可是承一啊,你要知道,对面的情况和你是一样一样的。朱雀那家伙一样可以从你身上嗅到我的气味,实不相瞒,他恨我恨得要死……并不亚于我恨他。你看看,被附身的那小子把仇恨隐藏得多么巧妙。”

“把杀气收一收如何?毕竟在这所学校里,那些太古时代的恩恩怨怨都过去了,现在的你并不能代表我,那小子也不能代表朱雀你们彼此之间都有一个全新的身份:新生和学生会主席。现在他是以‘主席’的身份来迎接你,你呢?说点儿什么吧?”

算下来在仕月中学里,尹承一还真没见过徐少阳,也从来不关心这位名动学府,攻陷了万千少女的优秀学长到底长什么样反正在他和祥子这种生物链底端的阶级看来,徐少阳无疑是现充中的现充,是他们撩起脖子也够不到的存在。

这位神话一样的学长品学兼优、体育万能、多才多艺,曾经穿着一身漆黑色的西装在校园的迎新晚会上独奏钢琴,在台下一个绝佳的角度上,一束光投在他略显忧伤的脸上,将他俊秀的面容打得很有艺术感,就连空气中的浮尘都成了加分项。

这张“奇迹般的照片”很快在网上疯狂传播,甚至上了热搜话题,一时间炒的沸沸扬扬,全国女生都知道仕月中学有这么一个忧伤而又不失秀美的小帅哥。于是高二的徐少阳一夜之间多了很多“女友粉”、“妈妈粉”甚至是“奶奶粉”(一些40后在网络上对自己的戏称),如果能借此势头,出道娱乐圈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他并没有去理会这些事,校外校内女生们送来的礼物、巧克力跟贺卡堆积如山,他不看,也不丢,只是让自家的有钱老爹派人一车一车运回家,找一个仓库存放起来。

表面上来看,他和尹承一、张虎祥他们一样,直到毕业都是单身。

不过这一条并不能掩盖他们之间巨大的差距……人家徐大少爷没有女朋友是因为他的心思不在这儿。倒不是说他看不起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以他的家世来看,仕月中学大部分孩子的背景也就只是“普通”了),毕竟是出身名门,起点就高,对情爱的理解也和半大孩子不一样,所以没想着急火火地谈什么恋爱。然而像尹承一之流,巴巴地将秋水都要望穿了也没哪个姑娘看得上他,暗恋许久的女神和他也没啥交集,整就是一社交边缘人。

这也正是他特别想摆脱过去的原因只有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人才能摆脱掉老环境对你的种种束缚,尝试着做出改变。因为他在高中时期的形象都已经固定下来了,就算他突然脑子一热想要改变,周围的同学们也只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心想着小子是不是发疯了。

尹承一很少会用秀美这两个字来形容男人,但此时此刻,他觉得眼前的翩翩少年确实配得上这两个字。

剑心眉目,目若朗星。

传说北齐年间,文襄帝第四子高长恭身为男子,却有不世之美貌,让当代无数女子都无地自容。每次他上阵时都必须用面具遮住大半张脸,以免战士在战场上看到他的面容之后分心,如此美男子,方才当得起秀美二字。

“你好啊,尹承一同学。我叫徐少阳,你应该听说过吧?正巧,我也是仕月中学毕业的,和你应该能算是校友。”他的声音充满了自信,很像是那种常年沐浴在光环之下的人会有的腔调,尹承一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可能就是一只无关紧要的小飞虫,“现在……我是安塔列斯学院这一届学生会的学生主席。”

“我谨代表学生会全体成员,对你表示欢迎。”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容不迫地伸出手,脸上那抹亮眼的微笑似乎不曾变过。

……

官气。

浓浓的官腔,这让尹承一略微有些反感。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玩这一套有点故作深沉的嫌疑,但徐少阳却玩的很熟练,仪态、笑容、嗓音,乃至一些微表情都没有破绽,俨然是在这种推杯换盏的社交场所里一路练出来的。哪怕尹承一僵了几秒钟,迟迟没有把手握上去,他也没露出半分疑惑或者不满的表情,腰背仍旧挺得笔直,像株松柏一样从容不迫地站着。

“……”

碍于那么多道咄咄逼人的目光,以及徐少阳身后的朱伯特拼命给自己使眼色,尹承一只好顾全大局,把手握了上去这一幕让他想起小半个月前和李书培那场争吵,本来都考虑着要不要撕了他,最后在“群众”的逼视下,他还是不得不和一个讨厌的人握手言和。

“希望这个徐学长不要是第二个‘讨厌的人’……”他只能如此想道。

徐少阳微微一笑,象征性地握了一会儿便将手抽回去了,看样子他从未考虑过万一尹承一死犟着不给他面子又该怎么办。

躲在人群中的茜茜小心翼翼地操弄着别在胸口的针口型摄像头,喜滋滋地拍下这一幕,心说今天这一遭可算来着了。这会儿竟然连学生会主席都主动现身,以徐少阳在学生群体中的体量……只要照片一放,稍微摆两个标题上去,那流量还不蹭蹭蹭地往上涨?她在心中不停感谢尹承一,自从这位话题新生来到校园后,大新闻就一个接着一个没停过,而且他甚至都还没正式入学呢!

以后的日子……他还能帮着自己赚多少点数?

……

“非常遗憾,你第一次来到校园就遇到这种事情……”徐少阳很有风度地偏过身子,扫视了一圈站在山头上的小古惑仔们,微微皱起眉头,“有部分社团的社长无视校规,以社团活动的名义公然从军火库中取走枪械,还对一个刚刚入学,尚未经过能力测评的新生开这种玩笑……尹承一,请你放心,这件事学生会一定会追究下去的。”

“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啦……”他摇了摇头,眼见远处的凌如月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他就猜到这所学院多半是不兴扣学分和退学那一套的开玩笑,国家免费开办学院培养超能力者,指望着学成之后都去做超警,你能随便把人家开了?现在正是超警匮乏的时代,能被称为顶梁柱的超警也就那么几个,国家巴不得每个从安塔列斯走出来的学生都能打。

弄到最后,多半也是个口头警告之类的。

“听到没有!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们一般见识!”凌如月笑嘻嘻地说道,好像还挺得意的样子,“就你们这帮管事儿的事多!”

“凌如月同学,你好歹也是……一个大型社团的负责人。”徐少阳顿了一下,还是没把干架部三个字说出口,换了个比较雅的表达,“当初第一次社团申报时,我不知道为什么鹤院长会同意这样一个胡闹一样的社团成立,兴许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但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明白事理,这是学院,不是一个可以让你随便招呼五十来个小弟用武器胡作非为的地方。”

他的视线从每一个人身上飘过去,语气凛冽如刀,“今天的事,我会向校方上面反映的。安塔列斯学院虽然没有遣返机制和学分制度,但一篇检查和一些象征性的惩罚措施还是有的,请诸位做好心理准备。”

“切,不就是告老师嘛,玩儿这种小学生的把戏你得意个什么……”凌如月翻了个白眼儿,强词夺理道,“我们这是欢迎新同学呢!顺便给他普及一下我们社团的社团文化和主旨要义。起码我们全员都来了,你们咧?学生会就你和这个染着蓝毛的风纪委啊?”

“染着蓝毛……”叶涛有些受伤地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学生会并非闲散社团,平时也有很多工作要做,比如规划学生的上课场地之类。”徐少阳对答如流,“叶涛会来这里,是因为他接到了学生的举报,说你们干架部的人在公路上拦截新人、聚众闹事,他是作为‘风纪委员’来的;我来这里,纯粹是因为我个人对这位新人很感兴趣,想见见他。”

“嚯~~~~”凌如月从这句话里嚼出了别的意思,双手一叉腰,冷笑道,“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别想着抢人了?”

“您”这个字她咬的格外重。

“无所谓啊,我不觉得在竞争方面你们有什么优势。”徐少阳再次露出自信到耀眼的笑,“学生会和安塔列斯里的各个社团都交情匪浅,在人员调动和工作安排上也很合理。可你们呢?干架部虽然是学院内人数最多的社团,可是看看你们……一天到晚干点正事吗?”

“哼!那算什么,你们有美女做老大吗?没有吧!”她一脸骄傲地拍了拍很有料的胸脯,对着自己竖大拇指,“可是我们有!我手下五十多号小弟,哪个不是窥伺着老娘的美色才来的?”

她这话一说,后面的小弟们登时就是一幅三观碎裂的表情,心说姑奶奶您的自我感觉未免也太好了一点……虽然有很多人确实是想着追您才入的干架部,但您也不用说的这么直白吧?

“……”徐少阳似乎也觉得和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片子争这些太掉价了,摇了摇头,重新把视线聚焦在尹承一身上。

他以前辈的姿态嘱咐道,“你也看到了,学院里就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社团,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为了你好,务必离他们远一点。”

“不管如何,欢迎你来到我们学院。”

第三十二章:室友

“火了,火了,你小子真是要火了……”朱伯特念叨个没完,很像那种自家小爱豆好不容易接到一个大通告时的妈妈型粉丝,“新闻部那帮家伙真行啊,我们前脚刚到宿舍呢,后脚今天的稿子就出来了,而且挑的几张照片都很正点呢,这标题取的,啧啧啧……”

尹承一也不理他,但他面前的电脑上分明也显示着新闻部发在网上的那篇稿子朱伯特已经教会他如何在正常网络的冗余空间内输入密码,跳转两个网址,就能进安塔列斯学院的内网了。内网上的版面排列、布局,以及绝大部分文章全都是新闻部负责的。这年头,有了网络这种便捷的载体,纸质新闻的统治力自然而然就下降一大截。

更何况这些孩子大多都是50后,即“那一天”之后出生的,那个年代,报纸这种玩意儿几乎已经绝迹了,所谓的“校报”指的其实也就是由新闻部官方更新的一个论坛,上面每周都会发一篇总结学院内大事件的文章。

这会儿二人已经回到自己的寝室了,说是寝室,但尹承一总觉得这儿大的有点吓人他估计大概能有个**十平方米,住宅区的一些房子大概也就这么点儿占地面积。偏西式的装潢,有独立卫生间,两张沙发,两张背靠背的宽敞木质书桌,还有两张上下铺的大床。理论上这一间寝室能睡四个人,但是一般学院都只安排两个人一间,充分尊重学生的**需求如果不愿意和舍友睡一头也没关系,他睡上铺你可以睡下铺,错开就行,甚至都没必要睡在同一张床上。

再往里头还有一张大圆桌,几张小板凳,招呼朋友来自己寝室里来吃饭或者玩桌游的时候可以用到。

其他一些生活上的东西就更别说了,一应俱全。一套新的牙刷牙杯,棉被枕头,还有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台灯……甚至衣柜里还挂着很多件衣服,全都是按照尹承一的尺码来量,算是学院附赠的,真正做到了“不花一分钱来上学”这种令无数学子们艳羡不已的事情。别说一分钱了,连衣服被子都没让你带,衣食住行全部都由国家包了。

“他们还真是下血本啊。”刚进宿舍门的时候,尹承一如此感慨道。

“废话。”朱伯特耸了耸肩,“他们指望我们去卖命呢。”

……

想通这一点后,这赏心悦目的西式装潢似乎也没那么舒服了,尹承一更是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来,打开电脑,在内网上四处乱逛,然后他就看到了朱伯特说的那篇文章。

其实也由不得他看不见……这篇报道霸占了屏幕的大块版面,抬手就是一张自己和徐少阳握手的照片,像横批一样挂在报道的最上方。也不知道摄影师怎么找的角度,光线和阴影都弄得很刁钻,看上去好像自己是个老谋深算的大反派一样,脸上写满了“老子就是绝世高手”这种意思。

下面还配了标题“超强新人终于现身,与豪门贵公子的初次相遇”。

尹承一摇了摇头,叹口气,心里却有点小得意,接着将鼠标往下滑。全篇讲述了这件事的大致经过,以徐少阳出场为起点开始讲,包括他和尹承一说了哪些话,语气是怎么样的,还有两人的一百波心理博弈……写的那是有鼻子有眼的,尹承一看后大为佩服,因为他觉得就算是让自己去写估计也就是几段干巴巴的大白话,写不出这种西门吹雪见到叶孤城的感觉。

最有意思的是,尹承一自己的**也被扒了个一干二净:好在撰稿人还算有点良心,对他的家庭状况没多着笔墨,重点写了他和徐少阳是同一所高中的校友这件事,以此为切入点分析了将近几千个字,并最终预测尹承一会跟着他的师兄混,加入学生会,并在短时间内爬上高位,成为徐少阳身边又一颗耀眼的新星。

相比之下,干架部闹事的事情反而没那么轰动了,只能在第二页看到,而且报道的篇幅更短一些。抬头是一张凌如月转身微笑的照片,抓拍时机恰到好处,少女无意中绽放出的笑靥璀璨如天上星辰,甚至都盖过了报道本身,十个点进来的人里面有九个都是冲着这张照片。

下面的评论也没几条正经的,基本都是“部长我爱你!”“我会一生追随你的!”“月月和我交往吧!”之类的东西,而且全是匿名发的……或许真如凌如月所言,这帮入部的家伙,尤其是男生,有很多都是馋她的身子,毕竟好端端的谁会喜欢跟别人干架呢?

当然了,截止目前为止,还没一个人成功的。

……

“多亏了你啊,承一,就连我也沾了你的光,上了一趟校报。”朱伯特美滋滋地幻想道,“啊……这下知名度上去了,情人节应该能收到一两块巧克力了吧?”

“你也有吗?”尹承一有些狐疑地将两篇报道又翻了一遍,“我没看到你啊。”

“不不,不在这两页,你往后翻……对,再往后,再往后,翻……翻到第七页就有了。”

“第七页……靠,这不就是最后一页了吗?浏览数少的可怜,甚至连个活人都没有啊!”尹承一笑着将标题念出来,“‘此次事件中,一名学员的私家车被乱枪集火,完全报废,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噗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朱伯特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爱车,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怒道,“要不是你,会发生这种事吗?”

“嘿……你甭跟我装蒜!”说来也怪,明明是今天才认识的,但尹承一觉得朱伯特这人还挺随和,两人说话时的氛围也挺轻松,像是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似的,“你那改装过的车其实也就值个四千多点数吧?现在人家赔了你一万点,除掉那车还富余六千点呢,按这儿的物价来看……可以花很久吧?”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朱伯特,“你说说,能换辆新车,还顺带着白捡六千点点数,这都是仰仗谁?”

“这……”朱伯特细细一琢磨也就回过味儿来了,一改先前怨天怨地的神情,谄笑着说道,“仰仗你,全都仰仗你啊。要不是干架部那帮家伙来堵你,也就没后面那档子事儿了,这都是沾了你的光。”

“知道就好。”尹承一有些得意地翘了翘脑袋,“你拿的都是我的挨揍钱,我没让你分我一半就够意思了。”

“这样,我请你吃顿宵夜吧,现在也不早了。”朱伯特一边赔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学生卡这是一张漆黑色打底的磁卡,正中印着安塔列斯学院的校徽,“我跟你说,这所学院很多地方都挺不可思议的。就算我现在要点一桌国宴级别的满汉全席,只要点数一付清,绝对也是在一个小时之内给我端上来,天知道那帮老妖怪把食材都放在哪儿了。”

尹承一的第一反应是想开口拒绝,毕竟他是个脸皮挺薄的人,刚刚说要分一半点数也只是开玩笑的。高中生涯里,他的人际交往关系十分简单,既没有被别人请客过也没主动请客别人,始终和班里人处在一个两不相欠的状态。

所以每次人家称兄道弟、好不热闹时,他就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默默地羡慕。

随后他突然意识到……这说不定正是个改变自己的好机会?

交朋友嘛,就是从互相请客开始的。何况这六千点点数也相当于是朱伯特白捡来的,今后自己和他就是舍友了,还有很长时间相处,既然他主动要和自己交好……那又何必端着呢?

于是他笑盈盈地问道,“你真舍得请我?”

第三十三章:请客

“嘿,怎么,当我开玩笑啊?”朱伯特白了他一眼,抄起手机就开始拨号了,“得,哥们儿,我真请。至于要吃什么……那可得我说了算。不过你放心,我啊也不是啥素食主义者,都是半大小伙子,来点儿肉应该就行了。等会儿……”

他又把手机放下来,直溜溜盯着尹承一,问道,“你没啥忌口吧?我听说中国有些少数民族在吃上面还挺讲究的,不能沾油腥味儿,可别告诉我你也是这样。”

尹承一忍俊不禁道,“你……对中国文化不是挺了解的嘛,连忌口这两字都知道,没点儿底蕴可说不出来。放心点吧,我什么都吃,也喜欢吃肉,外国菜也都ok,只要别是什么鲱鱼罐头、仰望星空派或者法国长面包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成……”

他举的这几个例子都颇具槽点,而且这槽点也算是中外互通,朱伯特也get到了其中笑点,一下子就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鬼扯,还法国长面包……我瞎了心要点那玩意儿,不怕把牙给磕断啊。”放开之后,朱伯特的中文俚语是越说越溜了,“你说的那些都是人吃的东西吗?”

电话接通,他老神在在地翘起二郎腿,以老司机的姿态侃侃说道,“喂您好,嗯,对,我是朱伯特杨森,男生寝室634。我想点餐,先来……两份鞑靼牛心,都做成八分熟好了,嗯,对,我室友是中国人,生食可能吃不惯。什么?哦,稍等……”

他转头问道,“承一,平时喜欢蘸醋还是蘸酱油还是别的?”

“这个……”尹承一回忆了一下,貌似还真说不好,“吃饺子的时候蘸醋,吃三文鱼的时候蘸酱油。”

“芥末呢?”

“不要。”

“那行,来两小碟酱油吧。然后是大碗的黑松露炖鸡汤,四份法式蜗牛,两大分希腊蜜汁烤羊排,一碗普罗旺斯鱼汤,鹅肝杏鲍菇,最后来一份奥斯陆炙烤海虹伴三文鱼海鲜汁,承一能吃海鲜吗?龙虾啊、螃蟹啊、生蚝啊之类的。”

“能吃是能吃,但是会不会太多了……真的能吃完吗?”尹承一眯着眼睛问道,“光听菜名都是几千以上的东西,点数一共就六千,你可悠着点儿。”

朱伯特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心,反正也是刷自己的卡,“再来瓶……可乐就完了,对,他看着不像会喝酒的人。”

“好,行,那麻烦您了。”

电话挂断,朱伯特长出一口气,“二十分钟内送到。”

“你……确定?”尹承一颇为狐疑地问道,“我没去过高档餐厅,但你点的那些菜听名字可都挺讲究,一般人还弄不来。二十分钟,他们就能把那些玩意儿全做好然后送上来?”

“妥妥的,我可告诉你啊,后厨的总负责人可是鹤院长亲自找来的,不是个一般人。”朱伯特神秘兮兮地笑道,“他叫穆诺德林,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厨师,大家都说他是安塔列斯学院里的扫地僧,真实实力是深不可测。当然他做的菜也是一绝天南海北就没他不会的,而且又快又好。他说二十分钟就是二十分钟,不会错的。”

……

于是两人就聊了二十分钟闲天,尹承一顺势得知了朱伯特杨森的身世。

他原本就是个留学生,打美国来的。2050年,中国的发展已然走到世界前列,自然也会吸引各个国家的留学生,朱伯特就是在那种环境下来的。结果那一年的4月20日,全世界都迎来了那场剧变,海兽频繁登陆,人类社会一下子被抛入一个疯狂的浪潮之中,所有国家也都受到了或大或小的冲击。

诸如美、中、俄之类的大国还好一些,毕竟资本雄厚,不至于被海兽一冲就跨……事实上,不止中国有钢铁长城,美国和俄罗斯也先后建立起了类似的对海兽防御措施,尽全力保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这还算好的,因为有些国力不济的小国很容易就被冲崩了……海兽和以往的对手都不一样,它们没有人性,不谈判,不博弈,登陆后的唯一目的就是屠杀人类,没有半点回旋余地。直到今天,仍然有很多小国家没能从第一次海兽潮的冲击下缓过气来,国内的经济和民生都处在一个相当低迷的状态。这个世道人人自顾不暇,自然也不会有人能分出心思帮他们了。

这样的背景下,朱伯特只好暂时留在中国了,之后他的超能力觉醒,又被付归藏找上门来,糊里糊涂地就进了安塔列斯学院。

至于他在美国的父母……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找,杳无音信。海兽第一次冲击时全世界各地都有很多人失踪,他这种状况也属于常见。

……

“叮铃铃”“叮铃铃”。

说到一半,门外响起了清脆的摇铃声,朱伯特直接停下话头,一个健步窜到门口去,拉开大门。

推着餐车的两位黑衣侍者露出职业笑容,很熟练地将餐车推进寝室门,一路推到那张大圆桌前,掀开白布,有条不紊地将冒着热气的菜品端上桌。尹承一从未享受过如此高级的服务,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站起来,在旁边看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朱伯特十分上道地拿出学生卡,侍者接过,拿出一台刷卡机这么一刷,就算付账了。

“用餐愉快。”

……

看到琳琅满目的精致菜品,尹承一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不破费啊,也才160点。”朱伯特爽朗地笑道,“来,哥们儿,这顿我做东,放开了吃啊。看到那边那小冰箱没有,每个寝室都配着呢,吃不完存进去,明天早上可以带到食堂里去热热接着吃。”

“嚯!才160点!可这些……”尹承一看了一眼,这些外国菜无疑都是精品,色香味俱全的那种,光是站在这儿闻味道他都止不住咽唾沫,“搁在外头,这顿起码也得上千吧。”

他忽然明白了……国家是真心希望这些学生毕业之后为自己卖命,但他们也是真心下了血本在培养这群孩子。

水电全免,食宿全包,衣服什么都量身定做,一分钱不用你出,又包网又包电脑,学费也不要你交……这么晚了,你突发奇想要吃大餐,照样二十分钟内满足你,还要怎么样?真是像供着亲爹一样供着这些学生啊!

朱伯特给他倒满一杯可乐,又把自己这杯倒上,高声笑道,“今天是你第一天来安塔列斯学院,高兴点!来,哥们,干杯,今后几年多多指教了。”

尹承一高兴地举起杯子,和朱伯特碰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心在轻轻颤抖。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同龄人愿意对自己这么热情。三言两语间,他就觉得朱伯特这人挺好,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谢谢你!”

他仰头将可乐一饮而尽。

第三十四章:郎才女貌

在这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奇异空间中,自然是没有四季、日夜之分的。但为了让孩子们和外面世界不脱节,学院高层的几个能力者绞尽脑汁模仿着外界的一切自然规律,极力将这里做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型生态圈。在鹤院长、付主任和诺曼教授等一众人的努力之下,学院的建设逐渐丰富起来,丰富得甚至不像是一所学院了。

国家自然也是肯往里面砸钱,扩建是一年都没停过,每年都是大把大把的资金注入,力求能教出一众能扛起大梁的超能力警察。

入夜已深,万籁俱静。

付归藏的氦氢反应球被阴影层包裹起来了,鹤连山的“阴影界质”从地面八方升起来,人为地模拟着“黑夜”应有的景象。这层界质每隔24小时就会准时升起,经过将近大半年的不断调试,已经和真正的夜幕没什么区别了,也没见谁对此表示不习惯。这其实是鹤连山超能力的一部分——也就是影子宇宙的一个断层投影,透过它,所有身在学院里的人都可以窥到另一个宇宙的边角,宛若管中窥豹。

既然是影子宇宙的投影,那么满天星斗的景象也不奇怪。

只是这些星星没有一颗是属于这个宇宙的。

————

图书馆。一栋有着圆顶的古典建筑,高足足十二层,一颗拱顶石立在最上方,将下方的建筑牢牢镇住。

其实安塔列斯学院的图书馆中并未收纳多少专业图书,论文之类的东西更是难得一见,因为他们这所学院根本就没有“专业”这一说……这些孩子是被国家赋予厚望,将来是要做超警的。考虑到这一点,学院有意购入了很多警校正在使用的教科书,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刑讯、追踪、侦查、审讯,还有一些关于犯罪心理学的书籍。除此之外,基本都是神话志怪之类的古老书目了。

这个诡异的年代,超能力者忽然出现在世人眼中,人都能在天上飞了,那些本以为是哄小孩儿的神话故事自然是一个接一个被拉出来。一时间,神学研究浪潮再度兴起,席卷全球,大家都想从这些老掉牙的神话里看出一些老祖宗的预言来。

然而这些事情都和云小白无关。她选择坐在这儿写东西,只是单纯喜欢这里的氛围。

远处咖啡色的原木书架散发出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宽大的书架基本上都被各式各样的书籍填满了,立在那里,像一块块屹然不动的碑文。她的座位被围在这些书架正中心,远近的书架错落有致,仿佛层峦叠嶂,一抬头看去全是书,这让她有种奇妙的安全感。

最重要的是,这里安静。

安静到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开了,石碑一样厚重的书架让她置身于一个独立的小世界。窗外的风声隐约有些凌厉,因为外面的世界正是秋天,所以安塔列斯里也是秋天。气温在一夜之间骤降,寒风萧索,万物肃杀。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远处两栋宿舍楼,已经没多少灯亮着了。如果换算成外界时间,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十分,大多数青年人也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云小白暂时搁下笔,长吁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关掉了圆桌上的小台灯。光源消失,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朦胧的黑暗,这让她的瞳孔本能放大,有种浸泡在泉水里的感觉。说来也怪,打小她就没怕过黑,对别的孩子入洪水猛兽一般的黑暗对她来说就像亲密无间的朋友,其亲密程度不亚于圣诞老人。因为圣诞老人一年才见一次,而黑暗,每天都会降临。

置身黑夜中,就像回到家一样。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嘴角挂起一抹盈盈笑意。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钟,便有一个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那人在迷宫一般的书架中左转右转,十分熟练地绕开障碍,踱到了云小白身后。

图书馆里只有他们两人,分外安静,云小白甚至能听到他轻柔的呼吸声。

“你听到我进来了吧。”徐少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温和的笑意,或许只有在面对她时,他会暂时收起人前那种夺目的锋芒,变回一个普通的十九岁少年,“干嘛把灯关掉啊?”

“我就想看看没有灯你会不会一头撞在书架上。”云小白头也不回地打趣道。

“哈……当然不会的。”徐少阳笑着摇摇头,空出左手,往手掌上“呼”地一吹。只见一抹青色的小火苗从他手中飞起来,在空中悬着,散发出蜡烛一样朦胧的光芒。这朵青炎烧的很旺,散出的光晕有种充满仙气的美,将周围的事物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氛围之中。

少女转过身来,看到这抹浮在半空的小火苗,面露惊异之色,“可以啊你,居然连这种小手段都学会了,还挺浪漫。”

“下次我们去吃烛光晚餐,我可以用这个来点火。”徐少阳有些小得意,“我试过了,都是火,用来点蜡烛也能着。”

云小白忍俊不禁,“朱雀的神力就被你这么用啊?你体内的神仙在哭泣哦。”

“你高兴就行了。”徐少阳拎起右手的一个保温袋,顺势走到云小白身边的位子,毫无芥蒂地坐下,“我给你买了宵夜。”

“送到我寝室去不就好啦?”云小白歪过头,嗔怪道。

“会冷掉的。”他淡淡说了一句,打开保温袋,将里面的几个小菜往外拿,云小白很配合地将圆桌上的纸质文件全都理到一边去,“大晚上的,不宜吃的太多,就要了些热的东西,垫垫饥就好,这几天你辛苦了。”

“唉……”她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但眸子深处涌出的尽是笑意,“优秀学生代表可不好当啊。院长非要把一堆事情都压在我头上,自己却和付主任公费去泰山旅游了,害我连口气都喘不过来。”

徐少阳笑笑,没有说话。

“你给我买了什么啊?”

“马赛鱼汤和羊肉汤。”徐少阳耐心地说道,“还有上次你发在朋友圈里的芒果慕斯蛋糕和萨芭雍,我也拜托诺德林先生做了,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诶……”她打开餐盒,由于一路上徐少阳端的很稳,并没有汤水洒出来的情况,盒子一打开便是扑鼻的香味,鲜美的鱼汤和热气腾腾的羊汤都让她食指大动,“你自己没买吗?”

“我吃过了。”他轻轻来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外边挺冷的吧?”云小白忽然笑了——她对这顿意料之外的夜宵显然非常满意。

“从生下来到现在,我一直感觉不到‘冷’,也不知道别人眼中的‘冬天’到底是怎么样的。”他用聊闲天一样的语气轻松诉说着,“朱雀寄生在我的身体里,就像是……一团火在我体内燃烧着,永远都不会熄灭。很奇怪吧?我没有冷热的概念,碰到很烫或者很冷的东西也不会缩手,也从不会烫伤冻伤。”

“那你岂不是堆不了雪人了?”云小白开始用勺子舀鱼汤喝,眸子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真是好可怜……”

“不说这个。”徐少阳笑着摇头道,“忙了这么多天……能透露一些吗?学生会也好早作准备。”

“合着你今晚是套话来了?不兴这样的。”云小白对此早有预料,甜腻腻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和之前你猜的差不多——学院高层那两位马上要从泰山回来了。这次出现的东西比较棘手,国家上面批指令了,说是让鹤院长务必要抢在基金会前面把它拿下。我估计很快就会安排人手的,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在帮着调课表——我们几个一队的应该是打头阵,第一批上。”

“我们?一队?”徐少阳狐疑道,“可是我们都没毕业啊。处理这种有明确上级指示的大事件,找那些已经正式成为超警的前辈不是更好吗?一队至今都还没凑满,我,你,那个干架部的小丫头,朱伯特·杨森,还有老王,一共就五个人,还差一个呢。”

“马上就不差喽。”云小白悠悠说道。

“你是说……那个新生?”徐少阳很快反应过来,“鹤院长打算让他也加入我们一队吗?”

“应该是。”

自从鹤院长让她帮着处理学院的一些事宜之后,云小白的小道消息就格外精准,徐少阳相信这一次也不会错。让一个刚入学且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新生加入到一队……听着有点扯,但也确实是鹤院长能干出来的事儿。他老人家一个心血来潮,可不会管什么规矩,哪怕那规矩是他之前亲手定下的。

简单来说,他毫不介意自己打自己的脸,因为他本来就挺不要脸。

“院长很看好他呢。”云小白晃荡着两条腿,看向窗外的无垠星空,喃喃说道,“明天的能力测评一结束,他立刻就会被编入一队,然后和我们一起乘专机去泰山。先不管这次的事情最后怎么收场,院长有意培养他这件事应该是没跑了……等那小子成长起来,说不定还会和你成为竞争对手呢。”

“真的假的?”徐少阳不以为意地笑笑,“你也这么看好他?”

“鹤院长那老滑头,还特意让我和他一起去仕月中学见尹承一,不就是指望着我能拴住他吗……”云小白没好气地说道,“结果那小鬼对我完全没产生什么感觉,他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喂喂喂,让你去拴住别的男生算怎么回事……”徐少阳打趣道,“你可是我的女朋友啊。”

“鹤院长没明说,但我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他也知道我知道他是这个意思。”云小白说了段绕口令一样的话,“大家都不说破,总之就是让我试试呗。能成最好,只要尹承一看上我,就会老老实实呆在学院里了。等四年一过,我做了超警,他很大可能也会改变当初的想法,和我一起去当超警——这么一来,鹤院长不就白赚了一个强大的神仙系能力者吗?”

“那老贼真没安好心……把主意都打到别人女朋友身上了。”徐少阳眯起眼睛骂了一句,“小白,你……确定尹承一对你没感觉?”

“不确定。”

“啊?”徐少阳傻眼了。

“干嘛?这就怕啦?”小白姑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种东西本来就挺玄乎的,属于女人的第六感,第六感懂不?我只是【天听】,又不是读心术,哪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只是通过他的眼神、动作和一些细节表情,我大概判断他对我没什么兴趣,他在自己学校还有个初恋女神呢。可万一……尹承一又是个特别闷骚的人怎么办呢?”

“你别逗我啊……”徐少阳“嘶——”了一声,苦笑道,“我们俩处的好好的,平白插进来一个人算怎么回事。”

“尹承一你也见过了,你觉得呢?怎么样?”云小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问道,有种撺掇她男朋友死猫上树的感觉,“够资格做你的竞争对手吗?”

“资格不资格……先不提。”徐少阳收起笑容,俊秀的脸上略微有一丝痛苦,“我不喜欢他。”

“哦?”云小白一惊,“这倒是少见,你向来挺客观一个人啊。虽然他身上那种小家子气确实很讨厌……但目前为止应该还没有冒犯到你才对。”

“不是。我就是……”徐少阳有些困惑地看向自己的手背,“和他握手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暴躁起来了,会有种情绪失控的感觉。然后就看他特别特别不爽,不爽程度甚至超过了五岁时那个来我家教我形体的老师。”

“恨不得提刀把他的脑袋剁下来那种感觉。”

“这么严重啊……”云小白不得不重视起来了,“你两都是神仙系,两个被神寄生的人聚在一起,就会产生这种反应吗?”

“不清楚。”他叹了口气,“只希望别是什么坏事吧……”

第三十五章:能力测评

之前朱伯特说自己要火了,尹承一还不知道是什么概念,也没个具体的想法。这其实也不怪他,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不是在聚光灯下活的那类人,对这种事没有经验,更不知道要怎么在人前包装自己。

在他印象中,上了一次校报的头条也就这么回事儿,顶多就是以后走在学校路上的时候会有人把目光投过来,然后鬼簇簇地和身边同伴交流两句,说看啊,这锉货曾经上过校报,当时还挺有名的。

舆论总是健忘的。

他实在太低估新闻部的流量了。

————

“我去,这所学院有这么多人啊……”看着两旁密密麻麻的人群,尹承一着实是有点儿虚,连忙拽了拽朱伯特的衣袖,“不是说就我们这独一届吗?撑死了就几百来号人,宿舍楼还空了大半,怎么体育馆都快塞满了?”

“废话。”朱伯特俨然一幅老道经纪人的口吻,“几百来号人都到了呗。”

“不至于吧……”他环视一圈,粗略数了数,发现围着他们的人确实能有上百个,不禁心中一凛,“他们就为了看我特地来一趟?”

————

说是体育馆,其实这层建筑从外面看过来大得吓人,完完全全就是按照东京巨蛋那个规模建的,你在里面办演唱会都没问题。

这栋蛋形建筑外面覆盖着一层遮天蔽日的外壳,具有弹性,呈亮银色,能将巨蛋内的大气压控制在比巨蛋之外高03%来维持建筑的稳定。里面的座位安排也是环绕式的,大概有66000个座位,围在中心的那个体育广场少说也是棒球场大小,铺着一层纯天然的绿茵。

这里可以说就是安塔列斯学院的风雨操场了,虽说这里的“天气”其实都是能力者在调控,但是总归是个名头,要是刮风下雨你还想踢场球什么的,可以来体育馆踢个痛快,只要你别累死在这片一望无际的绿茵上就行……

相信各位也注意到了,安塔列斯学院的种种基础设施配置都很奢侈,这一点从食堂的食材供应就能看出来。给学生们用的食材绝对都是最最高级的,容不得一点儿差错。还有这座规模堪比东京巨蛋的风雨操场,一个算上老师总人数都不超过一千个的学校竟然能有这种建筑,这还不算奢侈吗?奢华的简直都没边儿了!

你就算全校师生集体出动都坐不满这里的位置,别说是搞体育活动了,就是来这儿野炊都绰绰有余……拿两三个架子,往绿茵场上一杵,绝对能拉的开地方。

就算安塔列斯学院是国家投钱,上头也不可能拨下来这么多经费让你去造这种规模的娱乐建筑。就算是在我国国内能和巨蛋媲美的建筑也不多,如果是由国家牵头的……那就属08年奥运会时造的鸟巢了。斥资巨大,91000个观众席,各种设施配置比东京巨蛋还要大上一遭,设计得也很有艺术气息。

所以这就是鹤院长这人厉害的地方了……让上头拨那么多资金下来不现实,这他也理解,但他又想给来这里的学生们最好的待遇。毕竟将来毕业了他们要干的是卖命的工作,能力范围内,鹤连山不想亏待他们一点点。

这所学院,是中日合资的。

日方的钱就花在这儿了。

更有趣的地方在于,虽然日方投了钱进来,但是对于安塔列斯学院的办学理念、措施,以及中方政府批下来的政策,他们一丁点干涉的权力都没有。甚至可以这么说,安塔列斯学院虽然注入了日方的资本,但迄今为止仍完完全全在中方政府的控制之下,日方那几位投了钱,捞不到好处,也只是白白送个顺水人情。

上层的人普遍对鹤连山评价极高,原因就出在这儿了……虎口夺食尚且不易,更何况他竟然有本事从rb最顶层的那位财阀手里扣出那么多钱来,让人家心甘情愿地卖人情,不求回报,同时自己这边还不必把任何权益让出去。这种事情……简直神话一般,比小说里的情节还夸张。

当然一开始上面没人信这茬——开玩笑?凭什么平白无故人家会送你钱还不求回报,这其中必有阴谋。

于是鹤连山被停职了一段时间,上面的人对他过去的人生履历展开一场地毯式调查,也有不少声音说他此举必有蹊跷。调查持续了将近小半年,什么都查了,几乎将他摸了个底朝天。现代社会,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有据可查,你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不同形式的记录。以政府的强大能力,只要他们想查,你这一生中所做的所有事情全都是无所遁形的。

调查的结果是,他和日方的投资人没有任何交集,也不存在通过中间人联系的可能。

身为超警征调中心的总负责人,鹤连山上任的时候就接受过一次彻查,他的背景自然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知识分子家庭,当兵,军旅出生,家庭无犯罪历史。“那一天”之后觉醒超能力,被调去抗击海兽的第一线,做出了不少成绩。随后被招入秘密部门,节节攀升,上面的人似乎很看好他,最终就升到现在这个位置。

此后,他的每一次行动都在国家的监控之下,理论上来说他也不可能有密谋什么的空间……通讯工具24小时受到监控,每个礼拜都要整理报告上交,信息处理的最高权限也不在他手里……可以这么说,他就算是上个厕所都在国家的眼睛下面。真要搞什么事情,还不早就被发现了。

难道……他真就是靠着三寸不烂之舌硬搅,说动了当今日方势头最猛的年轻财阀往学院里头疯狂砸钱?那位素以“铁齿铜牙、一毛不拔”闻名的骨川社长,可是倒卖军火起的家,脾气暴躁得很,竟然就能这么大公无私地往里投钱,还不求任何回报?

想不明白。

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就在他们还在鼓捣鹤连山的手法时,这位爷已经不声不响和骨川社长敲定好了一切——日方就管出钱,别的什么都不考虑,也不指着能干涉你们中方这所学院要怎么办。而学院这边呢,除了告诉学生们哪些设施是由骨川社长出的钱之外,什么都不需要和他们说,也用不着打广告。

这么孙子的协定,也不知道英明一世的骨川社长到底图个啥。

————

尹承一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以他的经济学知识也不知道这个东京巨蛋一样的体育馆到底要多少钱,只能由衷地感慨虽然鹤院长人比较贼,但有钱是真有钱……

“远看着人是不少,但是走进了之后就没跟进来了。”他看着后方的人群,多少松了口气,“话说明明有座位的,干嘛要站在运动场边缘那儿呢?我又不是上街卖艺的……”

“当————”

一声轻响,金色的圣盾凭空竖起。

朱伯特也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看上去就挺值钱的相机,脸上挂着看热闹的笑容。

“哥们,我最多也就陪你到这儿了。按照规定,陪同人员是不能走过这根白线的,万一被测试者的能力有范围性杀伤,可能会在发动的时候误伤到我们。我也就是仗着有防御能力才敢靠这么近。”他做了个怪相,晃了晃手上的相机,“要怪就怪你身上热度太高了,新闻部的朋友们都拜托我给你录段像,明天的论坛上估计又能霸榜,把那个姓徐的大少爷给压下去。”

“好嘛……他们给你多少点数?”

“两千多点。”

“跟着我你是吃香的喝辣的啊。”尹承一倒也不介意,悠悠地调侃道。

“你放心,少不了你的。”他这个老外也有学有样地眨眨眼睛,一脸心照不宣的笑,“等你真的发达了,指不定还能和新闻部长期合作的,那可都是明晃晃的点数啊,不赚白不赚。”

尹承一玩味地笑道,“你说要是测出来结果很差……我会不会当场过气啊?”

“就你的水平,只要别乱搞都不是问题。”朱伯特打开相机,将功能调整到录像上,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能力测评的结果可能会影响到你接下来的分队,没错,这儿没有‘班级’一说,因为学生太少了,我们都是按照‘队伍’来分的。一队六个人,定下来后基本就不会变了……为你好,还是稍微认真点儿,要是队伍里的人和你的水平差很多档次,之后的训练、搭档都挺麻烦。”

“哦……原来是这样,行。”尹承一点点头,应承下来,也收起了嬉笑的意思,“老朱,你们这边最厉害的队伍是哪支?”

朱伯特倒也没对这个称呼表示什么异议,直接说道,“一队。”

“一队还缺人吗?”

“还缺一个。”他目光炯炯地说道,“鹤院长一直想从二队调人上来,但是基本都适应不了一队的训练方式……和其他的学院派不一样,一队可是三天两头就要去外面上‘实践课’的,面对的危险也比其他队伍要多。”

“好……”尹承一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有点邪性的微笑,“那我就冲着一队去吧,听上去也蛮有意思。”

撂下豪言,他对朱伯特笑了笑,转身朝着绿茵场中心走去。

那里立着一根白金色的金属棒子,旗杆粗细,表面上刻着一圈一圈电路板一样的奇异图案。

————

凌如月也在一群小弟的簇拥之下来到现场,为了扮酷,她还戴了一幅黑色的墨镜,但是看着一点也不酷,反而有几分傻气。她周围站着十来个身穿黑西装的小弟,与周围的人划开道来,形成一处空缺。同年级的学生们当然也知道干架部部长不好惹,再加上人家才十五岁,还是小丫头,让让就让让呗……于是她成功霸占了一小块地方,得意地摇头晃脑,一幅“老娘已经赢了”的表情。

作为学院最高输出记录的保持者,她今天也想来看看尹承一到底能不能破掉这个记录。

如果能的话……他就是万中无一的干架奇才,务必要想办法收入囊中!

小丫头握紧了拳头,如此想道。

……

徐少阳则是静静地坐在后方的座位上,默默观看,毫不声张自己的到来。66000个座位上坐着一个人,简直就像一粒芝麻被淹没在汪洋大海中,不回头仔细看,甚至都不知道学生会主席是什么时候坐在那儿的。

他的视力很好,即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徐少阳依旧能看到尹承一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他笑起来的样子有种獠牙外露的感觉……让徐少阳没来由地感到恐慌,像是心中忽然塌掉一块,呼吸都不踏实。

“万一测出来比那个小丫头还高……”

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讲心里话,他真的不知道。尹承一是他的同伴,理论上是这样。

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尹承一这个人极度危险,和他握手就像把脖颈送到老虎口中一样。

所以他只能坐在后排,默默看着一切发生,兀自纠结。

第三十六章:新手村的布朗爷爷

看到这根奇异桅杆的第一刻,尹承一脑子就蹦出“定海神针”四个字,怎么都消不去。

它就这么突兀地立在绿茵场正中心,长宽高都和旗杆无异,只是材料不同。尹承一盯着它看了很长时间也辨别不出这到底是用什么做的,虽然其表面依稀闪烁着金属光泽,但又和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金属都对不上号,他不禁怀疑这会不会又是某人用超能力形成的造物。

安塔列斯的人貌似都挺喜欢这种不明觉厉的玩意儿。

杆子前面站着一个中年人,背着双手,眼神没什么锋芒,温吞吞的,似乎是站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

又是个外国友人。

他的身高和朱伯特差不多,并不走样,但是微微驼背,看上去并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眼角吊起,翠绿色的眼珠中迸发出温和的光芒。这位外国教授的头发同样是金色的,比朱伯特的金发稍微黯淡一些,类似于沉金,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上身套着一件十分保暖的深色呢绒大衣,下身则是正经的西裤,还戴着一幅深色边框的方边眼镜,这一套搭配不算多么亮眼,属于那种混在人群中绝对不会被注意到的类型。

但只要你和他的视线一接触,就能感受到那种温和的善意,他的眼神里溢满了笑,无需开口说话,你自然会对他产生好感。

外表看去,大概只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白人,没什么稀奇的。可细看之下……他的气质、动作和眼神完全不像是三十多岁的人,那份内敛的气质,似乎只有在饱经风霜的老人身上才能看到。

一脸新手村老爷爷的扮相!

他注意到这位外国友人胸前还挂着个牌子,上边赫然写着65这个数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来啦?”他笑眯眯地问道。

“嗯……我没走错地方吧?”尹承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挠了挠头,回身一看汹涌的人群,怎么都觉着有点尴尬,“您就是布朗教授?”

“准确来说,我是第65个布郎教授。”丹布朗沉声笑道,“能力测评是个什么流程,朱伯特应该和你说过了。”

他的中文带点儿口音,但至少普通话遣词造句没问题,用词也很标准,就是口音有点儿像xj人……兴许是还没完全转变过来。相比之下朱伯特的中文就熟练多了,和他交流,要是蒙上眼睛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是在跟一个外国人侃大山。

“他说的也没有很具体,更没说会有这么多人来看……”尹承一自己也没想到今天体育馆竟然会爆满,“大家难道都不用上课吗?”

“这里和别的学院不一样,我们走的是‘因材施教’的路子,每个学生都有单独配的老师。顺带一提,大多数老师都是我。”布朗教授指了指自己胸前挂着的牌子,“反正也就几百个学生,我分出几百个质量投影也就够了……在安塔列斯学院,公共的课程是很少的。毕竟每个人的超能力都有所不同,适合的角色也不一样,量身定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在别的学院这是天方夜谭,但在这里嘛……之后你会习惯的。”

“考虑到你被鹤院长招来之前完全是个素人(指没有任何经验的新人),对能力者圈子里的一些常识都不太了解……我打算给你先科普一些东西,也算是给我那位即将接手你的不知道几号质量投影减少点儿工作量。”

先前十来年,尹承一一直都生活在与超能力隔绝的小世界里,对这些系统性的东西自然是无从得知。

但他现在打定主意要开始混这个圈子了,就算毕业之后不去做超警,这方面的知识还是稍微了解一点好。再者说……他本人对此也挺好奇的。先前鹤连山和他提过什么“神仙系能力者”,但他至今不清楚这个设定到底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露出一副虚心请教的表情。

布郎教授似乎很满意他的学习态度,笑眯眯地点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应该已经知道,并不是每一个能力者都具有进攻性的。”

“我知道。”尹承一点头道,“朱伯特和小白的能力就是,一个偏向防御,一个偏向侦查。还有那个干架部的副部长,叫啥来着……”

“你是说王承乾?”

“哦,那可能确实叫这个名字。”尹承一还是第一次听到老王同学的大名,不禁感慨他们两人的取名结构竟然还有几分相似,实乃缘分,“他和我单挑的时候没有用任何超能力,大概他的能力也不是那种在正面战场可以作为战斗力的吧?”

“王承乾,代称叫做【神知】,具备在一定程度上解析并完全理解物体物理结构的能力。”布朗淡淡地说道,“他的能力和小白的【天听】有几分相似,但是又不一样。说的具体一点……小白的能力偏向于侦查,只能解析她的大脑所能理解的宏观物理结构,假如她现在被困在一座迷宫里,可以用这种能力洞悉整座迷宫的路径,但王承乾却可以解析他不理解的东西。”

“只需要盯着一辆赛车看一会儿……哪怕他之前从未学习过车辆相关的知识,也会瞬间成为这方面的大师。这时候只要你给他扳手、螺丝起子和足够多的零件,他能把整辆车大卸八块然后再给你装回去。”

“我去!”尹承一忍不住惊呼出声,“天生的大发明家啊!这种天才大脑怎么能让他上一线呢?让他去看看天河计算机,等他完全吃透之后不就是个计算机方面的大师了吗?”

“哈……”布朗笑了笑,对这个天真的想法不予置评,他举这个例子出来只是为了给接下来的解说做铺垫。

什么是合格的新手村爷爷?一定要在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简洁明了的语言把该交代的设定都交代了!至于【神知】这项能力到底有什么坏处,可以等到日后再慢慢说。

“世界范围内,对能力者的超能力有一个大致的通用分类,这个分类方法是经过学者们讨论研究后确定下来的基本囊括了所有能力种类。不仅我们在用,我们的敌人也在用。”

“嗯。”尹承一屏气凝神,静候下文。

“超维感应系,体质强化系,元素系,能量控制系,时空干涉系,召唤系,神仙系,还有一个用做口袋条款的未知系。”

尹承一仔细听着,将迄今为止认识的能力者代入到这八类去。

小白、王承乾的能力大概属于超维度感应,诺曼埃尔文是时空干涉,叶涛在元素系和能量控制之间摇摆不定。虫害毫无疑问是体质强化,付归藏、朱伯特杨森则是能量控制,徐少阳和自己都是神仙系,而鹤连山……

没一个地方装得下他,那就是未知系吧。

“理解了?那我接着往下说……而除了能力属性的大分类之外,对超能力者来说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评级。”

“2053年,出木衫博士一位日籍博士发明了这套评级算法,在日方政府极力阻挠的情况下坚持将它无偿向全世界推广。只需要收集到能力者的一些基本属性和数据,这套算法就可以进行一系列复杂的推算,最终成功给出该能力者的准确‘定位’。只要提供的数据准确,该算法输出的结果会具有极高准确性,因此很快就在世界范围内流行起来。”

“大家给这套算法起了一个很形象的名字:试金石。”

“之后几年里,出木衫博士又给试金石打了几次补丁,完善了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有意再次免费分享给全世界。一开始他还是受到了来自日方政府的压迫,但很快其他大国就开始接连给日方政府施压……过不了多久,日方政府也只好松口,同意出木衫博士公开试金石60。”

“现在我们学院在用的也是这个。”

“诶……”这是尹承一头一遭接触到这种事情,不由地啧啧感叹,“听到一半的时候,我还以为鹤院长他们会弄一套自己的算法出来呢。”

“没必要。”布郎教授摇了摇头,“在编写算法这方面,出木衫博士确实是珠玉在前,而且他又这么高风亮节地公开了所有研究成果……我们用着就是了。”

“按照他的算法,能力者的强度级别可以分为如下几类。”

“城市级能力者,国家级能力者,行星级能力者,星系级能力者,黑洞级能力者,宇宙级能力者还有最上的‘超界者’。”

“这些称谓都是根据超能力本身的‘特性’来决定。比如城市级能力者,试金石60算法会分析你能否应对一座现代化城市所能形成的武力威慑,而一座现代城市能够调用的武力……大概就是武警部队,警察之类的。如果你可以得心应手地破坏掉一座现代城市的武力系统,那么你就会被认定为是城市级能力者。”

“之后的几个级别也是同理。”

“等等……”尹承一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国家级我还能理解,之后那些是怎么算出来的?行星级能力者个个都能一击爆星?”

“不,不不……这套算法总体还是以人为主的。被认证为行星级能力者,并非是说这个人一定可以把地球炸掉,而是指就算全世界所有国家能联合起来,共享所有资源、情报和信息,倾尽一切,依旧无法杀死这个人。人类的任何武器对他都不起作用,而他,则可以轻松抹掉人类世界的所有安保力量,下至刀枪剑戟上至激光核武对他都没用。”

“亦或是你有能力摧毁联合国五常中的任意三个国家,注意,这里的摧毁是指安全毁掉他们所有武装力量,并让该国的人口锐减至原先的百分之四十,这种人也可以被认定是‘行星级’。”

“……真的有这种人吗?这已经是怪物了吧。”尹承一虚眯着眼吐槽道。

“当然有啊。”布朗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学院里就有三个。”

“鹤连山院长,付归藏主任,还有诺曼埃尔文教授,他们仨都符合‘行星级能力者’的要求。”

“我能不能问一下,鹤连山到底是哪个级别的……”

“你确定想知道吗?”布朗笑眯眯地问道。

“不,还是算了……”尹承一叹了口气,望向那根竖在眼前的白金色桅杆,“原本我对自己还挺有自信的,听完你说的话之后,顿时觉得自己很渺小……”

“这根杆子可以说是试金石60系统中的一部分,它被用来测试你的‘破坏力’。”布朗瞥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两步,给他留出一个足够的施展空间,“不要顾及,不要保留,把你最大的力气都拿出来。”

“千万别担心打坏了……诺曼早已将它和这片‘时空’钉在一起,落在它上面的力会被吸纳进另一个空间切面中。换言之,这跟杆子完全就是一个传导器,它可以将你的破坏力转化成具体数值。而这个数值将作为一项重要参考资料被输入试金石60中,成为日后评级的直接依据。”

“准备好了就请开始吧。”

第三十七章:你是谁?

安塔列斯学院的大后方,立着一座墓碑似的高塔。

这是一座样式古老的斜塔,以砖石一块一块砌成,建筑风格充满了中世纪的味道。在那些流传至今的童话中,有不少公主都会被各式各样的生物掳回家,关押在城堡里,而那些城堡一般都有一座这样的塔。

塔身突兀地耸立着,在一派后现代风格浓厚的建筑群落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一个古老的巨人混在其中。绿色的藤蔓和苔藓在砖石构成的塔身上一圈一圈地蔓延开来,使其平白笼罩上几分阴森气息。即便是从几近腐朽的木门中走入塔里,也只能感受到阴冷潮湿的氛围,诡异的气味会让你联想到在这些黑暗的阶梯中是不是死过某种活物——这些碎肉堆在某个台阶上,无人清理,所以慢慢腐烂发臭。

自学院成立以来,这座塔就一直立在那儿,无人问津。对大多数学生来说,这里就相当于学院里的禁地——众所周知一所足够优秀的学院总是有那么一到两个禁地的。禁地越多,越是能凸显出这所学院的不同寻常来,因此他们也乐于流传些学院怪谈,全当是夏日纳凉时的谈资。

更有甚者闲的发慌,竟然组起团来夜探斜塔,完全将其当做一个不收费的鬼屋。学院里毕竟还是少年人居多,正处在一个荷尔蒙爆动的时期,总喜欢没事找事地找一些刺激。而且这座诡异的塔恰好是一个实践“吊桥效应”的绝佳场所,甭管是男是女,带着你心仪的人进去逛一圈,石阶走满,出来的时候基本都是面色惨白,手拉着手。

如果这是一本恐怖小说,这种作死的行为早就应该引发点儿灵异事件了。

————

斜塔底端。一处空旷的地下空间中。

这是一片用原石铺就而成的世界,不足方寸,明明这里的空间还算宽敞,但四面八方的墙壁却像要朝你压过来一般逼仄。四面灰色的石墙,几张破旧的草席,一堆干草,再加上一张方桌,一张长椅,还有一对闪烁着寒光的镣铐,简直像是古老城堡中那些不为人知的地牢!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从这对破破烂烂的草堆里头翻出几具白骨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这儿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糟糕。

然而学院中极富盛名的诺曼·埃尔文教授便终日生活于此。

他用镣铐锁住自己的一条腿,端坐在石头铺就的平滑地面上,感受着地面的冰冷刺骨。这就是他的日常状态,在极少数需要的时候,他才会用钥匙打开锁铐,在这间还算宽敞的地下室中做一些简单运动。

角落里还摆着各式各样的铁质束具和绳索,有些锁的体积大的吓人,几乎完美贴合了人体的所有关节,能把一个身高正常的人类死死卡在里面。这其中有部分锁是有钥匙的,有一部分则没有。

对他来说这片小小的地下室就是全部世界,这个世界没有四季、没有昼夜,时间在这里流逝得极度缓慢。诺曼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思考,思考,坐在地上不断思考……中午时分会有人下来送饭,饭量不多,菜式也很简单,仅仅够他维持一整天的能量需要。吃完这些仅剩的食物后,他这一天都不会再沾一滴水。觉得累的时候,他会将堆在旁边的干草扒拉过来,随意往自己身上一盖,全当是被子了。

旁边的石间里有一口井,需要的时候,他就从里面打水来清洁身体。

井水从头浇下,冰冷刺入骨髓。

然而这种生活对他来说并非折磨,他是主动要求被锁在这里的。入学至今,学生们只知道安塔列斯学院是集合了鹤连山、付归藏和诺曼·埃尔文三人之力的大成之物,并始终对此津津乐道。但从没人知道这三位大佬中的一位就被压在斜塔的一座地下室当中,不见天日,过着囚犯一般的生活。

困苦的生活并未磨灭他的意志,相反,即便是被处在这样的环境下,诺曼的眼睛依旧亮的吓人,显出一股永不妥协的生气。他的衣服虽然简单,却没有脏乱的感觉,沾着的干草碎屑也有好好清理,和这座湿冷的地牢形成强烈反差。

忽然,这位无法被世俗理解的大思想家略微抬起头,眼神中的精光仿佛穿透墙壁,直接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诺曼眯起眼睛,伸出右手,不自觉地在空中点点画画,神色也变得有些惊讶。

“芝麻开门。”他以平稳的音调说道。

随着他右手在空气中虚按,一个庞大的虚拟交互界面忽然显现出来,几乎塞满了这片空旷的地下空间。

诺曼很熟练地在界面上来回操作着,以他的掌纹和声纹启动系统,食指与大拇指凌空一拈,便从虚无中抓到一块小小的红色六面体。红色六面体并不存在于现实,它只是一份数据,一个备份,一股只存在于系统中的数据流。安塔列斯的主机将它投影在虚拟交互界面上,让处在现实世界的诺曼也得以观察它——以更加详细的方式。

于是诺曼不声不响地打开管理员权限,将立方体拆分开来,以六边形模板为主体,这份数据很快展开,竟然将背景是金色的虚拟交互界面略微染红。于是,这座地下室很快被金红交加的光芒笼罩,仿佛一个带血的天使光环。

“怎么样,数据很夸张吧。”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毫无预兆,就好像她一直都站在自己身后一样。

诺曼没有回头去看。

“老鹤之前坚持要亲自出马去钓他,甚至还为此和那孩子设下赌约,浪费掉了一次使用超能力的‘机会’,你一直觉得不理解……”少女的声线微微扬起,带了一丝调侃的意味,“如何,现在能理解了吗?老鹤始终都走在我们前面。”

“……”诺曼照例没有回头,和她双目对视会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而作为一个魔术师,尤其是一个足够优秀的手彩魔术师,这种感觉是最致命的。

“祂在这个世界发动能力的次数是有限的……在那个孩子表现出足够的价值之前,我始终不会改变我的观点。”诺曼的声音有些阴戾,这仿佛是他性格中很难剔除的一部分黑暗面,即便他对身后的女人并无敌意,语气中依旧没有多少善意,“根据试金石60的分析结果,尹承一仅仅只是一个神仙系的‘n*国家级能力者’,远远不值得祂这么做。”

他倒也不是对尹承一有意见,这人就这样,对谁都是一幅好像人家欠他六个亿没还的语气。

“n*国家级能力者。”女人着重咬了“n”的发音,别有所指地说道,“一个十七岁的n*国家级,而且这还是在他没有经受过任何训练的前提之下,根据他‘表面上’数据分析出来的结果。埃尔文,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呢?”

……

这里插一句,同为国家级能力者,判定上也会有一些区别。

比如梵蒂冈和俄罗斯都算是拥有独立自主权的国家,但你说要推平梵蒂冈和推平俄罗斯肯定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就数据上来说,最最简单的推理,直接毁掉梵蒂冈的武装体系比直接毁掉俄罗斯的武装体系肯定要简单很多倍。(假如真能做到的话)那么问题来了,一个能正面刚掉梵蒂冈的能力者和一个能正面刚掉俄罗斯的能力者理论上都是“国家级”,即,可以有效解除一个国家内所有政府武装体系的级别,那他们两就是同一水平吗?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于是出木衫博士在国家级的判定中引入了一个重要的条件,只要符合这个条件,同是国家级能力者亦能够分出高下。

nuclreaweapon(核武器),被作为一条界定能力者的分界线。

能够抵御住核武器,并且有效解除有核国家所有政府武装的,被称为n*国家级,不能的则是国家级。

……

“同为神仙系,徐少阳虽然拥有朱雀的‘涅槃’,却不具备抵御核武器的能力,现在也仅仅只是城市级的顶峰水平。而那孩子一上来就是这样……未来可期啊。”

诺曼淡淡地摇头道,“基金会中的高手太多了,一个n*国家级……不足以我们扭转大局。”

“他以后会慢慢成长嘛。”女人嗔怪道,“一个起点就是国家级的好苗子,你还要怎么样?”

“你误会了,太岁……”诺曼轻轻叹了口气,“我并不是对他的纸面数据不满意,而是……我很担心。”

“鹤连山一心收下这样一个人,究竟会给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后果呢?”

他喃喃地说着,一边伸手一拈,又从空气中抓出一个小小的蓝色立方体。安塔列斯学院的主机搭载了足够先进的元光体,可以读取使用者的脑波,像诺曼这样拥有足够权限的人只需要用“想法”就可以完成对主机的操纵,唤出他有权限查阅的所有资料。而在这所学院中,他的权限是s级,仅次于鹤连山一人。

蓝色立方体展开,徐少阳的资料呈现在二人眼前。

诺曼将尹承一的资料放在旁边,血红与碧蓝的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甚至都无须开口点明。

“这……”站在他身后的太岁也不禁咋舌,“居然相差那么多吗?”

诺曼无言点头。

“标杆那里传回来的数据明明都差不多,都是神仙系,上限和下限所差无几,但是最后的数据总容量怎么会差那么多……”一生中见多识广的太岁也有些惊异,“这不科学。”

“如果将他们比作电脑里的文件,名叫尹承一的压缩包就比名叫徐少阳的压缩包大很多,虽然他们两的压缩格式很接近,但实际上却是天壤之别……在他真的被解压之前,我们没法儿知道这个压缩包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诺曼揉了揉太阳穴,用疲惫的语气缓缓说道,“神明的寄生体,某个具有强大能量反应的源泉,神器,与高维度生命的契约,海量里人格……什么都有可能。”

“鹤连山的眼睛多亮啊,我能看出来的东西祂没理由看不出来,但祂还是坚持要把尹承一往超警这条路上带……我很难不多想。祂就这么笃定尹承一会对我们不是个威胁吗?”

“关键是我们还不能试着去解压。暴力的解压方法可能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而这个后果是我们无法预计的。”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太岁笑盈盈地问道。

“收容他。尽可能避免他和人类进行接触,将他维持在目前的状态,减少他在无意中被解压的可能性。因为解压的条件也可能是任何东西……比如一句话,一个想法,一件特定事件的发生,一个时间点的到来,或是他看到了某样事物。”诺曼·埃尔文毫不犹豫地答道,这个回答俨然是他早就想好的,“我可以用能力制造出一个时空切面,那里的时间和空间受到扭曲,几近静止。”

“他无法接触到任何东西。同时,我们还要想办法让他的精神状态永远陷入沉寂,以免他因为‘想到’某件事而被解压。最坏的情况莫过于他最终还是找到了解压方法,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将那个时空切面永久地‘放逐’,让他无法危害到现实世界。”

……

说实话,太岁对此毫不意外。

诺曼·埃尔文就是这么个人,对于有潜在威胁的事物,他是绝不会吝啬手段的。

“这样……对那个孩子未免太不公平了。”太岁悠悠叹道,“目前为止,他还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我以为你已经过了这个阶段。”诺曼的声音就和这片原石铺成的地面一样冰冷。

“什么阶段?”

“对万事万物抱有‘怜悯’的阶段。”

“省省吧……鹤老大花了那么大功夫将尹承一带回来是有用的,而且很快就要用到了。”太岁往远处踱了几步,笑容不减,“他让我来通知你,做好开启‘穿隧’的准备,这次你要运送的是一架大型昆式飞行器。”

“泰山那边……不能再拖了。”

诺曼的神色再三变化,点了点头。

第三十八章:余震

测试结束,饶是以尹承一这种体力怪物都累的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坐在地上眼冒金星。

这大概是他生下来第一次品尝到“力竭”的滋味,不太好受。

尹承一的体能机制是正无穷,但前提是他的精神压力值必须要突破到25%以上。以25%为一条分水岭,1%到25%之间,大体上还算是个凡人,只不过刀枪不入,无法被物体破坏,但是气力是有极限的;25%到50%、50%到75%、75%到100%,这三个阶段他就开始不当人了,体能和力量都呈几何倍数暴涨,深不见底。

但是现在是能力测试,他一时也没找到什么契机将精神压力值突破到25%,始终维持在25%以下的水平。挥拳一通乱打,打了将近四十分钟,尹承一总算是累瘫了,于是这一次的能力测评到此为止。

围观群众自然是大失所望。

他们都是冲着“最强新生”这个名号来瞧热闹的,尤其是混迹在人群中的茜茜,连新闻腹稿都打好了,没想到尹承一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们看多么花里胡哨的大场面,直接一路平a到底……就拿拳头去砸标杆,招式都不带变一下的。想当初凌如月和徐少阳在能力测评上多露脸啊,结果轮到你就给人家看庄稼把式,从头到尾都是平a,在观赏性上就大大不如了。

……

“就这?”她摇了摇头,显然是对节目效果有些不满意,“太普通了吧?”

“其实算挺厉害了。”老唐也挤在人堆里看,他的身高比朱伯特还高半个头,站在人群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像我这种‘可以变身’的体质强化类能力者都是有时效的,最多只能持续十分钟。但是他能连续四十分钟保持输出,每一拳的力量……大概能把一般坦克的装甲砸凹进去吧。也就是诺曼教授把这些力量都卸掉了,轰在标杆上也不会造成破坏,所以看不出来。”

茜茜仰起脑袋白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啦,但是你也不看看和谁比。”

“这倒是。”老唐憨厚地笑了笑,“我们部长的能力很难被归类,但是论破坏性……应该比这个新生强一点。”

然而被他们当做比较的徐少阳其实一直都独自坐在体育馆后排,默默看,不出声也不发表意见,甚至连向来对大新闻很敏感的茜茜都没注意到他。这位主席的骨子里并没有多少乖张的部分,仅有几次弄出大排场,也只是为了巩固他在学生会中的权威而已。

若他真是个飞扬跋扈、傲狠明德之辈,贵为四圣的朱雀又怎么会青睐于他?

今天他没通知任何人,连小白都没告诉,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后面看。他兀自发动朱雀神力,或明或暗的青色火焰在他的瞳孔中闪烁着,仿佛要将黑色瞳孔上蒙着的尘埃完全洗练一空。

借着朱雀神力,他看到的东西自然和普通人不一样了。

尽管不可能看穿尹承一的底子究竟有多深,但他至少清楚这人完全就没使出真实水平昨天在校外公路见面时他的眼睛还是炽色的呢,浑身不住地往外冒蒸汽。换言之,在此次能力测评上,这家伙连第一形态都没用上。

然而试金石60可是不吃这套的……不管你是想藏拙也好,是无法激发出变身形态也好,出木衫博士在设计这套算法时就考虑到了一切。让被测试者攻击“信标”只是起到辅助作用,事实上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标杆前面,只要数据能顺利传到试金石60中,这套算法照样可以评判出你的真实水平。尹承一是挺能装孙子的,但人家系统也是火眼金睛,早有明断,不识货的也就只有现在唱衰他的这群学生。

等他的评级真的出来,估计会让很多人大跌眼镜吧?

“唉……”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赶在人群散去之前离开了体育馆。

而随着他做出决定,一则彬彬有礼的邀请信也从学生会运作的账号中发出,直接送到了尹承一的微信上。只不过他这会儿还坐在草皮上跟朱伯特闲扯,也没注意到这么一茬儿。

技术部。外骨骼实装实验基地。

大半研究人员都跑去看热闹了,原本就空旷的实验基地显得一片死寂。虽然名字叫技术部,但这里面的并非专业技术研究人员,而是安塔列斯学院的学生。只不过这部分人的能力偏向研究类,并不意味着他们具备了一流研究院院士的科研素养,这不,一听说有热闹可以瞧,基本都丢下手头的项目溜出去了。

好在学院也不想真的培养出一群院士来,在这方面管的不严,你愿意出去就出去好了,只要课题能完成,剩下时间你自由安排也没问题。

偌大的实验基地里只剩下王承乾一个人,正默默调试着自己新研发出来的外骨骼机甲。

他将其命名为“鞘翅”。

老王向来都是个不合群的人,这一点不仅表现在他的性格上,更表现在他的块头上……但凡是能够加入技术部的人,其超能力肯定就不太适合正面作战了,对这部分人的体能训练要求也会随之降低。降到多低呢?你熬夜别把自己熬猝死基本就行了……

这么一来,技术部的人身材走样的概率自然就比较高,偏瘦的偏胖的更是层出不穷。毕竟是搞科研的嘛,做出来的装备好使就行了,又不用亲自上战场,你还锻炼个什么劲儿?不是瞎费力气吗?

所以练出八块腹肌的老王在他们中间就显得很不合群。

……

“哒哒哒哒哒……”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哐啷”一声,大门被猛地拉开,凌如月一个闪身冲进实验基地,反手将大门重重摔回去。

从体育馆到实验基地有几公里路,要说宿舍楼更是不好说,因此大多数人都是选择用自行车或是汽车来代步。然而这位姑娘仗着自己练过“玉息功”,愣是一拍脑袋,用脚跑完全程,额头上一滴汗也没流,甚至还赶在那帮看热闹的技术部员前边到达。

“喂,木头,听我说听我说……”她咋咋呼呼地喊了一声,一抬头,就看到了王承乾实验桌上摆着的鞘翅。

那是一对蝉翼状的黑色外骨骼,推进器安在翅膀中心位置,外层覆着一层防摩擦的人工纤维薄膜。外骨骼分开时,推进器会向后喷射出两道紫色的粒子火焰,为使用者提供一段时间的升力。此时王承乾恰好在进行鞘翅的开关实验,这对黑色的小翅膀张开关上、关上张开,不时发出“库库咔咔”的金属变形声,推进器处于一个点火的临界状态,能看到两个小小的紫色光点。

就像萤火虫一样。

一瞬间,凌如月要说的话被卡在喉咙里,她直愣愣地盯着鞘翅,眼睛里冒星星,一脸男孩子见到新玩具的欣喜表情。

“哦!好帅!”她指着鞘翅,“这是你新做的吗?”

“是部长用不到的东西。”王承乾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胡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这明明就是对翅膀!”凌如月一瞪眼睛,“我又不会飞,当然用得到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部长是可以飞的。”

“哈……你知道个蛇啊你知道。”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满口混话,颇有种流氓地痞的气势,“我的冯虚术没学全,只能飞一口气的功夫,气断了就会掉下来的,而且我又不能御剑……你把这对翅膀送给我好不好?”

“这项技术还在调试阶段,没有那么快实装。”

王承乾将控制器做成了手环的形状安在右腕上,远远看去和手表无异。只见他将手环展开,调整了一下拉环的位置,桌子上的鞘翅便兀然展开,“嗡嗡”作响,喷射出两道紫色火焰和一堆炽热的蒸汽。在两人的注目下,这对蝉翼状的翅膀缓缓升空,在半空之中略微停滞了一会儿,然后又缓缓落下,重新回到桌子上。

“目前我还没有解决燃料问题。毕竟鞘翅内部的储存空间只有那么大,而燃料所要提供的动能必须要支撑起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并且维持平稳……这在技术上太难实现了,很难找到如此强大的能源。”

“现阶段,如果是以我的体重佩戴上鞘翅,最多只能在空中悬浮两分钟。我不清楚部长的体重,但想必比我轻,应该能悬浮更长时间……但也不可能超过五分钟。”

“啊?那也比我憋一口气长不了多少嘛……”凌如月很快就对它没兴趣了,晃了晃脑袋,似乎是在想自己原本是来干嘛的,“对啦,那个新生的能力测评已经结束了。”

“嗯。”王承乾应了一声,继续低头调试着手环上的一个个按键。

“好像也不是很厉害嘛,怎么说呢,缺少那种惊天动地的感觉。”少女回忆着尹承一用拳头不停击打标杆的样子,不由露出嫌弃的表情,“具体的等级还没公布,大概今天晚上就能完成了。当初我报告也就花了一个下午,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我长吧?”

“拜帖我已经发过去了。”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啊?”凌如月一愣,随即有些恼怒地嗔道,“都还没确定呢,你干嘛发给他?万一他最后是个城市级的菜鸡怎么办?”

“从部长的语气中,我大概猜到他在现场的表现不尽人意,至少咩有展示出大家期待看到的东西。因此现阶段会邀请他入社的人可能不会太多。”王承乾淡淡地说道,“我们趁现在给他发拜帖,他的印象会深刻一点,到时候他选择我们的可能性也会增大。这么好一颗苗子,最好还是不要放到学生会那边去。”

“你就这么看好他啊?”凌如月白了他一眼,“不怕看走眼?”

“……”王承乾没有说话,扭过头,看向另一张桌子上的物件。

那是一幅已经破碎不堪的外骨骼手套。

“我想……徐少阳应该已经做了相同的事。”王承乾如此说道,语气里多少带了一点落寞,别有深意地说道,“部长,这个世界上少有我用‘神知’无法看穿的事情。”

“他就是其中之一。”

“你用【神知】看过他了?”凌如月瞬间又来了兴趣,整个人趴在实验桌上,像个要糖的小孩一样眼里放光,“怎么样?那家伙到底是什么?”

“就和我第一次看鹤院长差不多。”他的语气中浮现出一丝久远的恐惧感,仔细听,句末的颤抖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下的烙印。哪怕只是随口提及……都会让他不自觉地颤栗。

“除了看不真切之外……眼珠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巨大压力,仿佛要炸开一样。”

第三十九章:拜码头

回到寝室之后,尹承一顿时变得分外纠结。

能力测评结束之后,体育馆的人大部分也就散了,他们本来就是看热闹起哄来的,现在热闹也结束了,继续呆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少部分同学十分随性地决定要踢一场球赛,于是就地找了个足球,布朗教授很好心地给他们当裁判,哨声一响,一场紧张刺激的球赛就这么开始了。

在回寝室的半途上,尹承一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总算是看到了那条文质彬彬的微信。

发信人名叫“南明”,是徐少阳的私人号,但基本上可以代表学生会的意见了。他是昨天晚上加的好友,结果今天能力测评一结束,立马就是一封长信发过来,俨然是早就编辑好的。遣词用句中充满了官气,一幅官方发言人的口吻,诚挚地邀请尹承一加入学生会,并详细列出加入之后的种种好处当然是以相当隐晦的口吻。

学生会不仅是安塔列斯学院中最大的组织,同时也确实具备着管理学院生活的权利,在学院教学方针安排上是真的可以说上话的!主要还是因为学院里的老师不多……鹤院长和付主任长期跑外勤,诺曼教授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整宿整宿的不出来,剩下的就只有布朗教授和太岁老师,他们俩要负责教几百来号人,每个人还都得是不同的教法,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于是乎,帮助教师们管理和运营学院的学生会自然应运而生。

顺带一提,丹布朗教授的能力是质量投影,可以简单理解为无限分身术,而且还是多线程分身,每个投影都有着自己的独立思考模式……为了区分,他会在分身胸口挂上数字编号,以便于区分。

靠着这一手无限分身,好歹也算是把教师数量凑齐了,只不过学生看着会比较单调……你一天到头就只能看到同一个老师在你面前晃悠,你也会觉得烦。但是没办法,在学院找到更多优秀的教学人才之前,就只能让布朗老师这么应付着……

如果哪一天,上头决定要给老师开工资,丹布朗大概能靠这一招成为学院老师中最富有的人。(现阶段,政府默认拨给学院的是“项目经费”,这其中不包括五位教师的工资)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朱伯特把脑袋凑过来,自然也看到了那封遣词精准的短信,不由奇道,“诶……不愧是徐少阳,动作还是那么快啊。”

尹承一也没有要瞒他的意思,大大方方给他看了这封招募信,憨笑着说道,“你说我要不要去?”

“去啊,干嘛不去?”朱伯特把手机还给他,仰天长叹,语气十分复杂,尹承一一时说不好这究竟是羡慕还是怎样,“学生会里的漂亮妹子可多了。你身上又一股单身狗的气息,能混进去就赶紧找个合适的妹子……”

“我说你这个人还能想点儿好的吗?”尹承一白了他一眼,虽说这位外国友人生的人高马大、阳光帅气,很像国外健身广告里那种绕着操场不停跑步的猛男,但奈何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劝你一句,别想了,不可能的。”

“为啥?”朱伯特看他的眼神古怪起来,“你有龙阳之好?”

“你有断袖之癖!”尹承一加大音量吼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看向朱伯特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对劲,“不是……你一个外国人,中文词汇量未免太广了吧?一个老外要经历过什么才能学会龙阳之好这个词啊?”

朱伯特没有正面回答他,这让尹承一更加不安了,毕竟要和这金发老外一起生活四年,而且他的体格貌似比自己壮一圈。

虽然论力气他是绝对不可能比自己大的,但是……总觉得心中哪里硌着了。

“啊,他昨天晚上还请我吃饭呢!”尹承一恍然大悟,在心里暗自嘀咕道,“不会就是对我有意思吧……”

其实他完全是想岔了,如果朱伯特真的是同性恋,他根本就不会提出“去学生会找个妹子”的建议。相反他会毫不犹豫地让尹承一去干架部,因为那里男生比较多……

……

“为什么呢?”他摊了摊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你看上谁就去追,她愿意和你在一起就和你在一起,不愿意就对你say no,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真是懒得吐槽你的中文词汇到底是怎么回事……”尹承一摇摇头,扶额说道,“不可能的。我和徐少阳一个高中,也听说过他在校时做的一些事情。

简单来说,这家伙就是全校女生的偶像,全校男生的噩梦……他在校的时候,基本上每个男生心目中的女神都对他青眼有加,大部分女生,不管恋爱与否,心里始终都装着他的影子。你说如果他真的是个偶像、歌星那也就罢了,可他就是个同龄人,还是日常生活中可以见到的那种优秀同龄人……这不得让我们气的牙痒痒啊?”

“如果男生群体里有一种‘此贼当诛’的榜单,徐少阳肯定是常年霸拘着榜首。”

“哦……”朱伯特慢慢反应过来,脸色也有些不好了,“你是说,学生会里那么多妹子都是冲着他加入的?”

“嗯。”尹承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种事很明显好吧?你看不出来?”

“这么说……和干架部半斤八两啊,只不过性别颠倒过来了。”朱伯特也是叹了口气,“安塔列斯规模最大的两个社团,竟然都是靠着领头人的性别魅力来吸纳人才,说出去未免有些寒颤了。不过照这么分析,你没有龙阳之好,学生会那些妹子都心有所属了,那么……你就只能去干架部了吧?”

“那个部只有五十来号人,大多都是男生,你只要和他们竞争就行了。”

“竞争个鬼啊!”

“当然是竞争凌如月了。”朱伯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那小姑娘你见过的吧?漂亮的啊,简直像一尘不染的天使……可惜有些时候会说话,而且嘴巴大多数时候都不闲着。”

“您听听这叫什么话……”尹承一虚眯着眼吐槽道,“你不会对那个小丫头有兴趣吧?”

“那又怎么了?你不觉得她很美吗?那种东方美人古典精致的长相……太惊艳了,都没有合适的辞藻来形容。”朱伯特扼腕叹息、捶胸顿足,宛如一个情场失意的多情才子,“可惜啊,她不是我的菜,我更加喜欢温顺一点的女孩子。如果她能像大家闺秀那样就好了……”

“大家闺秀还能看上你?”尹承一使劲憋笑,“也不用大家闺秀,我觉得那姑娘还没到可以谈情说爱的年纪。你要是跟她告白,她情急之下反手就能拔出刀来砍你。”

“唉……可惜,真的很可惜。就是性格上差那么一点点,要不然就太完美了……”随后朱伯特又笑笑,做出一幅“大师我悟了”的洒脱表情,“不过换个角度想,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凌如月就应该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样子,要不然就不是她了。”

刷学生卡打开宿舍门,一张方方正正的书帖就摆在圆桌上。

尹承一快步上前,揭开帖子一片,只见上面用颇具风骨的笔法写着八个大字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干架部的座右铭)

虽然内容不咋地,但不得不说,字写的是真好。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安塔列斯学院干架部诚候您的加入。”

“这下子全来齐了。干架部和学生会,两个本地最大的学生组织同时向你递出橄榄枝,这种事情……你是第二个。”朱伯特笑嘻嘻地往自己的位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

“中国有个说法叫拜码头。以前的贼流落到一个新的地方,得备好厚礼,去见那个地段的贼王组织,跟他们讨一个当地‘行窃许可证’。得了贼王的允许,他收下你的礼物,就算是认下你了,你就可以在这里行窃。要是没有这趟拜码头……你随意行动就是触犯了行规,被同行逮住,是要砍掉手指头的。”

“现在问题又到你这儿了,打算去哪个码头啊?”

“这……且先不说你为什懂这些我一个正经中国人都不懂的事情……我更好奇为什么我是第二个?”尹承一饶有兴趣地问道,“在我之前,还有哪个猛人同时收到学生会和干架部的邀请吗?”

“有啊。”朱伯特乐呵呵地说道。

“谁?”

“我。”

……

寝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朱伯特仍旧笑着,好像早就料到尹承一会有此反应,“你别不信啊,是真的,拜帖我还留着呢。不信我可以拿出来给你看。”

“不,我信。”尹承一很快便说道。

“你信了?这就信了?”朱伯特对此稍有些意外,“真是……一路上拉着我问十万个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会怀疑一下。”

“那天被干架部的人集火,你跳下去之后和他们舌战群儒,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可是徐少阳对你的态度也不像是对自己人。”他随即说道,“当然啦,我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厉害,能有两个扛把子组织同时邀请你。后来你去了哪个?”

“我哪个都没选,没有加入任何一个社团。”朱伯特淡淡地说道,“最多就是帮新闻部搜集一下校内新闻,这算是我调剂闲暇时间的一个爱好吧。”

“……啊?”他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产生幻听,“啊?

“不是说要去学生会泡妹子的吗?”尹承一有些抓狂地喊道,“你这人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啊?”

“嘿……不懂了吧?”朱伯特用大拇指笔划一下自己,“那都是口花花,其实我有女朋友的。”

“……”尹承一看他的眼神十分复杂。

“得是多不嫌脏的人才能和您凑成一对呢?”他很真诚地问道。

“你还真别说,在我老家啊,确确实实有个姑娘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我……”

然而不等他详细吹一下远在他乡的初恋如何如何,两人的手机变同时震了一下。

这次来的不是微信,而是短信。不知为什么,在这种后现代的环境下,尹承一总觉得短信的重要程度远超于微信。

果然,短信的内容让他大跌眼镜。

尹承一: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你现在应该已经到学院并度过第一天了。感觉如何?适应吗?白吃白喝是不是特别爽?

很遗憾地通知你,这样的生活可能要暂时告一段落了。

什么?你问我何来告一段落,明明就从未开始过?

那就没有办法了,反正你都进了学院,没有诺曼埃尔文的“许可”,你是不可能出去的。用一句老话来说就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你跑不掉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似乎只能服从组织的安排。

哈哈哈,还是放下中指,好好看信。

我和付主任讨论了一下,决定将你分去一队。这支队伍代表着学院内最强大的尖刀,编入这支队伍后,你面临的课外实践活动可能会比别的同学多,请做好心理准备。

很遗憾地通知你,入学之后,你的第一堂课就是实践课。

我和付主任由于有别的事情,可能无法及时赶到现场,诺曼埃尔文教授不能离开安塔列斯学院,太岁老师必须在学院里坐镇。因此,将由丹布朗教授的质量投影带队,乘坐我国最新研发出的昆式战斗机赶往泰山,进行一次现场的实验课教学。

事急从权,你必须明白这次的实践课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但对你来说,这种危险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并不致命。用这场课程和你的搭档、队友们好好磨合,对你来说一定会大有裨益。

出于多方面因素的考虑,我将朱伯特杨森安排做你的搭档。

祝你首战功成,旗开得胜。

学院长

鹤连山

“鹤连山那老贼……”尹承一看到一半的时候就想骂了,奈何鹤连山对人类心理确实非常有研究,还插了一句“放下中指,好好看信”,硬是让他把骂声憋了回去。这会儿他算是明白了:鹤院长大费周折把自己拐到学院里去,原来是看中了自己这个免费劳力。

这才搬过来一天,免费的热水、美食和生活都没享受够,就要去上什么实践课了?

转身看去,朱伯特的脸色僵住了,全然没有说笑的意思。

第四十章:危机

“老朱,你怎么了?”尹承一本能感觉事情不对劲,一颗心也吊了起来,“不就是去上堂实践课吗,至于那么大反应?”

“鹤院长和你说是实践课?”朱伯特反倒很意外,意外之后他就开始苦笑,“哈……至少说明他还挺照顾你,没打算给你太大压力。”

“这么说……你收到的短信就没那么委婉了是吧?”尹承一拿过他的手机来看,却看到了一则画风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不由地瞳孔猛缩,倒吸一口冷气。

朱伯特杨森:

你好。

10月日凌晨三点五十分,我国境内,sd省,发生一起d级危机事件。一座浮空宫殿突然出现在泰山正上方四千米处,目前预测其体积约为4 593 750 立方米,约合五个水立方。

该浮宫为x系列第九个不明物体,代称为x9。

初步估计其表面由一层不明金属构成,外墙厚度为十米,一般声呐无法穿透。且x9具备反重力设施,可以悬停在泰山山峰正上空四千米处,不会下坠,暂未观测到对下方世界产生影响。

x9呈棱形,两头尖锐,预估自重为470吨。一旦从四千米处坠落,其冲击力不亚于任何动能武器,将给当地带来一场显而易见的灾难。预计死亡人数在四万人以上,直接经济损失上亿。

x9的突然出现已经引起了当地民众恐慌,为了保证民众生命安全,当晚政府开始组织大规模疏散平民。至今已成功疏散平民约六十万人。

事急从权,本该负责处理此类危机事件的超警都有各自任务,现暂时征调仍在安塔列斯就读的六位优秀学员,即学院内编制为一队的学员队伍赶往现场,与x9进行第一次接触。驻地超警正在前往中,在此之前,由一队成员率先与x9接触,并及时回馈信息。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x9究竟是什么,它是否具有危险,如果有危险应该怎样应对。

本次被征调人员有:徐少阳,云小白,凌如月,王承乾,朱伯特杨森,尹承一六人。

暂拟定徐少阳为一队队长。

一队的成员们,这不是你们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了。作为你们的院长,我能给出的提醒依旧和先前几次一样:保持警惕、万事小心。此次d级危机事件已经造成了一定社会影响,尽可能将其掐灭在源头。

准备好后,来停机库集合。

学院长

鹤连山

两份风格迥异的信,让尹承一的心逐渐沉下来。

给朱伯特的这封与其说是信,不如说就是一份任务简报,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前线的紧迫感。而朱伯特接下来的反应也很对得起这些沉甸甸的文字他扭头就往衣柜走,拉开他自己的那个柜子,开始倒腾装备,一言不发,宛如一个即将上阵冲锋的士兵。

这让尹承一意识到一点:超警是真的要上战场的。偌大一个国家,一旦哪里出了点儿怪事,他们就必须做第一批趟雷的人,连后退的余地都没有。

因为别人会说:你不是有超能力吗?现在碰到稀奇古怪的事情,你不上谁上?

来学院第二天就被逼着出任务了,这要是以后当了超警……还得了?

他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强行将心思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这么说我们非去不可了?”尹承一喃喃自语道。

“那当然。”朱伯特埋头整理着东西,将防弹衣和防冲锋衣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一边沉声回答道,“说不定会有人死的。”

“可是……我觉得去了作用也不大啊。那玩意儿470吨重,一旦掉下来,我们也没什么手段阻止它。但凡是在它坠落的杀伤半径里,就连构成高楼大厦的钢筋混凝土也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总要试试看。”朱伯特熟练地安上弹匣,拉上枪栓,又将这把m16a4背在身后,“首先,x9不一定会坠落,我们对它没有一个哪怕是大概的了解。而这次一队的任务,就是去尽可能地‘了解’它。确实如你所说,如果它最后真的从千米之上的高空坠落,我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应该尽全力去尝试不要让它坠落,不管是用什么方法。”

“咔咔”,枪弹上膛,朱伯特转过身来,脸上的正义之色让尹承一不禁自惭形秽。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的经历或许比自己更惨……来中国留学,然后正赶上海兽潮,不得不和家乡分隔,至今都没能回去一次。远在美国的父母生死不知,被归为失踪人口,这么长时间朱伯特一直都在苦苦寻找,却连半点消息都未能发现,他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可想而知。

可是……这个人的眼睛却依旧亮的可怕。若不是昨天主动说起,尹承一甚至都无法想象他竟还有这样悲惨的身世。

……

“承一,你需要准备些什么?”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声音压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毕竟是你第一次出任务,还是好好准备一下。x9的情况还不清楚,那座浮空宫殿可能是用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科技造出来的,理论上来说,发生什么情况都有可能。”

“算了。”他苦笑着摇摇头,“如你所见,我的枪法非常糟糕,也没学过什么近身格斗,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这点力气。还是随机应变吧。”

“老朱,听着,待会如果真的发生状况了……千万别为我担心,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我可是跟鹤院长交过手的人,鹤连山的实力你总有数吧,他都没能把我怎么样,我相信那座什么什么宫殿里也不可能出现杀死我的东西。真出了事,我……应该会尽最大努力掩护你。”

“……”朱伯特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点点头,表示尊重他的选择。

于是再度下楼,提车,朱伯特也没和他炫耀自己花点数换来的新车如何如何,一路上的气氛都比较沉闷。

大型军械储存库。昆式飞行器停机库。

王承乾和凌如月早早等在那儿了。

“老王。”

“朱伯特。”

两个十分靠谱的男人打了个招呼,很快走到一起,开始确认手头上已经有的情报。

这还是尹承一头一次看见朱伯特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

他俩谈的东西非常有专业性,尹承一是半句都听不懂,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剩下的凌如月身上。这个小姑娘仍旧是一袭白衣,轻飘飘的,仿佛天上降下的仙子。不知怎么的,看到她这么老老实实地站在王承乾身后,尹承一忽然联想到那些来第一次来高中面试的学生,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是家长在操心,但免不了好奇地东看西看。

然而很快尹承一的目光就被她手上的那把剑给吸引了。

第四十一章:出征

这是一把神鬼莫测的兵器剑柄呈古铜色,对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来说可能有些大了,很难想象凌如月这么娇小的个体能如意地挥动这把武器。它的剑身……是一团朦胧的光晕。此前尹承一从未见过如此神异之物:剑锋约有一人来高,按长度看是一把长剑,然后它的剑锋却是不可视的,被笼罩在一团明亮而又朦胧的光里。

就像saber的【誓约胜利之剑】,被风王结界所包裹,无法显出真形。

“这么喜欢我的剑?”凌如月注意到尹承一的眼神牢牢盯着自己的剑,莞尔一笑,大咧咧地将宝剑抗在肩上,但是那剑锋却只是将肩头白衣压出一道浅浅的褶皱,并未见血,“好看吧?”

“我能不能问一下这是什么……”尹承一的三观隐约有碎裂的趋势,“为什么我看不到剑身?剑身呢?”

“剑身也在这儿。”她将宝剑横举,勾起手指轻轻弹了两下,那团光晕中心即刻发出清脆的“当当”声,语气中略微带点儿小女孩的埋怨,“其实这都怪我爹,说什么现在的我还无法驾驭这把剑,所以才用月光把它遮起来,以免我看到它的真形就被摄住魂魄……这束月光还是门派里的大长老从天上摘下来的。他也不想想这有可能吗?我?凌如月?会被一把剑吓得走不动道儿?”

“门……派?”尹承一忽然打了个激灵,“等等,你不会是……丹青的女儿吧?”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凌如月反倒是有些惊讶了,“这在学院里可不是什么秘密哦。”

“哦,难怪难怪。”尹承一做恍然大悟状,“你们是修仙的,怪不得能搞出这么神秘的东西。”

“不要把修仙说的好像江湖把戏一样啊!”凌如月没好气地把剑抗在肩上,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不远处的王承乾,“其实……老爹他们无非就是用月光把剑‘藏’起来了,还是有办法可以解开的。比如那边那个木头,他的【神知】就能解读出这把剑的真实名字,但那家伙却从来不告诉我!我问他他也不告诉我!”

……

“他是为你好。”徐少阳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循声望去,他和云小白两人从天上缓缓降落,那模样像极了一对神仙眷侣。他和凌如月一样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衣,一身便服,右手提着一个矩形的黑匣子,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尹承一当时就惊呆了,他没想到云小白竟然还能飞!

“啧……你怎么跟门派里那些老头子一样絮絮叨叨?”凌如月不耐烦地挥挥手,“在蜀山的时候,为我好这句话我平均一天能听到两遍,都快吐了。”

“我打扰一下……你们这儿不会个个都能飞吧?”由于先前见过丹青御剑的样子,所以尹承一默认凌如月也是会飞的,这让他感受到了莫大压力,连开口时都没什么底气了,“把话说在前面,我还没学会这个技能,你们要飞的话最好是有个人把我带上……”

“……”徐少阳瞥了他一眼,自从得知了鹤院长想用小白去拴住尹承一后,他看这位新生的眼神里总有几分不显眼的警惕。

警惕得有些意味深长。

“走吧,先上飞机。”他以符合队长身份的语气说道,“布郎教授已经在上面了,具体安排得听他的。”

昆式战斗机并未像尹承一想象的那样飞出去。

仓库的顶部像甲板一样打开,然后战斗机就开始缓慢爬升,沿着安塔列斯学院一圈一圈地环绕。从透过密封窗向下看,学院的一切都变得很小很小,像蚂蚁们的袖珍王国。不过这座蚂蚁王国确实格外精致巨蛋,斜塔,古典风格的超大图书馆,技术研发部的大型实验基地,军火库,军械存放中心,号称可以同时容纳八千人的六层巨型食堂,操场……

说实话,光这么一系列建筑堆在那儿,你都看不出来这是所学院。

机舱内的空间还算宽敞,很有美国大片里那种超级英雄即将登陆的感觉。仓壁上挂着一排整齐的黑色枪械,弹药齐全,配置拉满。上了昆式战斗机之后几个人就没再交流过:王承乾在调试自己的外骨骼,凌如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布,反复擦拭着那把看不到的宝剑,云小白闭目养神,徐少阳把手放在他拿来的黑匣子上反复摩挲,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尹承一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那啥……我们已经起飞差不多六分钟了。”他试图说点儿什么来打破眼前可怕的氛围,“还在兜圈子。”

“诺曼教授在‘校准’坐标。”徐少阳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解释道。

“啊?”

“简单说呢……这片异空间是诺曼教授开辟出来的,除了校方高层之外,其余人进出都需要得到他的批准才行。以教授的能力,可以在整个中国范围内开启传送门上次我们一眨眼就从杭城到尚海就是这个原理,明白了吗?”云小白睁开眼睛,对尹承一温和地笑笑,“这会儿诺曼教授正在进行最后校准,完成之后,这架昆式战斗机就会直接出现在泰山旁边,我们就要开始现场实践课了。”

“别用‘实践课’那种说法,我又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尹承一摆摆手,苦笑道,“我已经看了老朱收到的短信,鹤老贼对你们用的措辞和语气完全不一样,我知道事情其实很严重。”

“……”徐少阳转头看了一眼朱伯特。

“让他知道也没什么不好。”后者一边擦拭着手枪,一边抬头说道,“他日后也是一队的一员,没道理把他排除在外。”

徐少阳点点头,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那个,尹同学,尽可能还是称呼他鹤院长……”78号布朗教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勉强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这次的x9不明物出现得十分突然,超警征调中心一时间抽不出人手,才会让你们打头阵,应应急而已。等超警们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他们会赶来支援的。”

“虽然声呐无法穿透x9的外壁,但是鹤院长依旧用某种‘超感官’扫描过它,里面并没有什么高能量反应。换言之,这座不明浮宫的内在结构相当稳定,应该不会存在即死危险。只要你们小心一点,绝对可以平安无事地……”

“好了,布郎教授,谢谢你的提醒。”徐少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转过上半身,用掠食者的眼神凝视尹承一,“我们之前出过几次任务,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用来糊弄小孩的话……就别说了。”

“哈……”

布郎教授抹了把脸,神色略有些尴尬,“我只是担心尹承一的心理压力太大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接触……d级危机。才加入学院两天就被强拉进这种旋涡中,鹤院长也真是……太难为他了,他甚至连最基础的枪械组装射击教程都没上过!”

尹承一坐在那儿,心说是啊,怎么糊里糊涂的刚上学一天就被拉去做劳力了呢?先不论我愿不愿意,你们连课都还没教过一节呢!突然就说泰山上空出现了奇怪宫殿,然后不由分说把我编入一队,强制出征,等我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飞机上准备出击了?

现在跳下去还来得及吗?这个高度……以自己的身体素质,肯定也死不了的。

……

他也只是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阵,笑笑,认命般地瘫倒在舒适的椅子上。

“不管怎么样,他都已经是一队中的一员了。”云小白正色道,“我建议大家都把自己的能力跟他通个气,至少让他有个大致了解……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他也好配合我们。”

“先从我开始吧。”王承乾调试完手部装甲上的最后一个部分,低下头,沉声开口道,“我的能力偏向侦查,正面战场上无法造成杀伤。但我很怕死,所以过会儿如果真的出了状况,你千万不要费神来救我,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人身上就好,因为我肯定早就逃走了。”

“这叫什么话……”尹承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的意思是你很擅长逃跑?”

“如果你愿意将其称为战略性撤退我会更高兴。”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也不希望这样,但是如你所说,我的能力【神知】更适合在实验室里发挥长处。硬要上战场……就只能采用这种风格了。”

“哈哈哈哈……”凌如月笑得直拍大腿,啪啪作响,“木头还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没事没事,不要怕,姐姐罩你!”

王承乾那张本来就面瘫的脸变得更加阴沉了。

第四十二章:贼船

“呃……我的能力你也见过的。”朱伯特见状赶紧补上,将话题扯开,“可以形成【圣盾】,那是一种纯能量型护盾,没有固定形状,能挡住有形的子弹和无形的冲击波,目前还不能阻挡热能传导和电能传导……圣盾的容量有上限,受到过强的攻击会破碎,同时它也可以套在人体身上,相当于给人加上一个强力防御buff。”

“总是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躲在我后面就好了。”他先是露出了十分阳光的笑容,翘了个大拇指,接着又说道,“就算我挡不住,圣盾破碎了,你躲在后面也能多活两秒钟。”

“……真是的,不能说点儿好的吗?”云小白摇摇头,接着说道,“我的能力之前也和你说过了,【天听】,现在你记住我还可以飞。但我的飞行能力没有少阳那么强,无法在空中加速,只能做做小规模的飞行杂技。”

“你有两种超能力?”尹承一不禁奇道。

“这不奇怪。”徐少阳紧接其后,“‘双能力者’,甚至‘多能力者’在理论上都是可以有的,关键在于你对超能力如何划分。像付归藏主任,他的能力直接连到一颗恒星上你想想坐拥一颗恒星的聚变辐射能,你能玩儿出多少花样?”

“我的能力也不止一种。”

说罢,他略微俯下身,用双手打开了那个长长的黑匣子。

啪嗒一声。

里面静静躺着一把上好的长刀,锋锐的刀锋反射着寒芒,凶戾之气直冲而上,盘旋半空,久久不能散去。这把长刀足足一人来高,从刀柄到刀身再到刀锋没有半点花纹,朴实无华,精钢铸成的刀刃没有一个豁口,被包养得非常好。

再尹承一惊愕至极的眼神中,徐大少爷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托住刀锋,将它从黑匣子中缓缓取出。此时此刻,他的精气神完全集中在这把兵器上,而大刀也像是被养出了灵气一般,轻轻颤动着,仿佛在回应主人内心的呼唤。

机舱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几位老队友是见怪不怪了,可尹承一恨不得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将这一幕永远刻在脑海里。

难以想象,在热武器盛行的21世纪,自己在一架凝聚了高科技的昆式战斗机上,看到了如此古典的一幕。

徐少阳将大刀横过来,手指轻弹刀锋,手掌在光滑的刀面上摩挲而过,像是从某个杀气四溢、铁马金刀的梦里醒过来。

“我……和你一样,是神仙系的能力者。选中我的神明叫做朱雀。”

尹承一听到大虫在耳边冷笑,笑声中带着鄙夷和不屑。

“朱雀的能力可以分为好几种:高速飞行、控制温度800至870摄氏度的青色火焰、将火焰附在刀刃之上进行远程攻击、切割硬物、发射出带着青炎的翎羽,修复伤口,还有……”他犹豫了一下,坦言道,“受到即死攻击之后我也不会死,朱雀自带着【涅】能力,可以复生。”

众人不禁感叹神仙系就是好,这么七七八八加在一起,凑成一个可攻可守、可进可退的超强能力者。

……

“真是好呢……人家的神仙系,不像某些人,从头到尾就是一招平a,连飞都飞不起来。”尹承一在心声中阴阳怪气道。

“呵……”大虫果然上了钩,冷哼道,“人家锅里的都香,是吧?”

“我打个最最粗俗的比喻朱雀和我完全是不同路子。徐少爷的能力是很炫,但他是要消耗蓝条的,蓝量一用完,他的‘神仙模式’就用到头了,明白?可是你没有蓝条一说啊,你是叠怒气的英雄,怒气叠的越高你就越强,叠满了之后,你的身体强度和力量都将获得质变。甚至你都能跟鹤连山叫板一两下,想想吧……一直把怒气值压在25%以下究竟值不值得?”

尹承一不说话了,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问题的答案。

昔日与鹤连山一役时,迫于院长大人堪比天神的威压,精神压力值一路走高,最后竟然飙升到100%。那时的触感还残留在手心中……那股极端的、酣畅淋漓的力量,仿佛可以把整个地球握在手中,捏扁搓圆,为所欲为!那一瞬,人间的武器在他面前渺小到不值一提,极端的快感和满足感几乎烧断了尹承一的神经。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玉皇山已成为一片废墟。

他打定主意,不会再轻易动用那种程度的力量了……因为他有种预感:大虫的能力虽然强悍,但绝对是有代价的。

他不想有一天真的变成怪物。

昆式战斗机毫无征兆地颠簸了一下,再转头看去,舱外的景色完全变了。无数道细细的黑线从外面飞速划过,仿佛某部漫画里用来表现力量的过场画面。

“哦!诺曼教授已经校准完毕了,等一会儿从翘曲空间里出来就是泰山……”凌如月舔了舔嘴唇,像要春游一样跃跃欲试地说道,“最后一个该轮到我了吧。”

她挥舞着那把不可视之剑,吓得朱伯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连声惊呼让她小心点,别随手放出剑气又把昆式战斗机给劈开。

于是小丫头不满地嘟起嘴,“你好烦啊……上次我只是失误,失误!任务结束了,我在回来的路上稍微小小地兴奋了一下……”

“上次我们是在潜水艇上,你乱挥剑,把密封舱刮开一道不深不浅的裂纹,导致内外压力失衡。”徐少阳说的话登时让尹承一后背一凉,瞠目结舌,看向凌如月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似的,“得亏是在上浮期,最后二十米了,朱伯特用圣盾加固创口,总算还有办法硬撑一下……如果再早那么几分钟,我们都得交代在里面。”

“嘶真的假的?”尹承一的音调高了一个八度,“拜托告诉我他是在开玩笑!”

“……”凌如月很罕见地低下头,羞红了脸,不说话了,像抱着洋娃娃一样抱着自己的剑。

尹承一愈发觉得自己是上了艘贼船。

第四十三章:危机分类

“总而言之,这小丫头的能力多半就落在那把剑上,你知道这一点就行。”徐少阳如此说道,“不要挡在她剑气爆发的路径上面,每次她挥剑时,离她稍微远一点,让她能打出最高伤害。”

凌如月似乎对“小丫头”这个称呼非常不满,但碍于她在上次任务中确实表现出了足够的熊孩子潜质,只好悻悻不满地作罢,在一旁默默瞪着徐少阳。

见他们讨论的差不多了,布朗教授再一次插进来,以新手村老爷爷一般的语气介绍道,“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我想还应该给你科普一下危机等级的判定标准。和超能力者的判定一样,这十多年来,各个国家都在持续进行对超能力方面的研究,自然已经生成了一套非常成熟的判定机制。”

“d级危机,就是你们现在正在处理的这类,由超自然现象引发的,有可能导致一座城市被完全毁坏的危机。而随着时间推移,如果d级危机没能及时地处理好,那么就有可能会逐步升级,造成多座城市,乃至是一个省市的覆灭。危机的源头可能会像这次一样是某件突然发生、突然出现的‘事物’,也有可能是某个丧心病狂的超能力者想要干点儿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总而言之,我国的武装力量守备总体还算充足。一旦出现d级危机,都是由超警征调中心先行派遣人员接触。如果确认光靠超警的力量无法解决,有必要呼叫支援,那么征调中心有权利向各级政府请求武装支援。毕竟救场如救火,没有什么比民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更加重要了,超警征调中心成立的最初目的便在于此。”

听到这儿,尹承一莫名有些心塞。

超警……还真是一群辛苦的人啊。

“承一,不要以为d级危机不足为道,按照评级来看,这其实已经相当危险了。”布朗教授以十分严肃的语气说道,“中国的种种守备措施还算完全,因此d级危机并不怎么常见,像这次的x9也是由不可抗力引起的,并非人为。但是在一些小国家……警备力量严重缺失,也没能成立超警征调中心这样的组织。面对超能力者的袭击,政府根本无能为力!于是d级危机就时常发生,公民的生命安全遭到巨大威胁,每天都在恐惧中入睡,在恐惧中起床。好端端在街上行走,都有可能因为超能力者的争斗余波而死亡。”

丹·布朗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知道眼前的少年少女对此并无概念。

因为他们的祖国国力都足够强盛。朱伯特·杨森是唯一的外乡人,来自美国,亦是曾经的世界霸主国。即便受到海兽潮冲击,美联邦政府依旧有足够的力量维持社会稳定,对于边陲小国在这个新世界里遭受的一切……他们没办法感同身受。

但是布朗教授不一样,早些年间,他游历诸国,亲眼目睹了那部分小国家到底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在原本的世界局势中,这些小国也只是夹杂在大国的互相博弈之间,根本无力参加或是扭转局势的进程。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人类社会发生聚变,他们难道就会有能力处理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布朗教授摇了摇头,强行将心思收拢回来,继续给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科普。

在这样光怪陆离的时代,要谈改变世界未免太过空泛……能守护好自己的同胞、自己的亲友,就已经很难得了。

————

“而c级危机……相对来说就更加严重。”布朗教授沉声说道,不知不觉中,剩下几个孩子也将视线投注过来。尽管他们早就已经知道这套分级标准,但每每听到,还是会有胆战心惊的感觉。

这个世界……变得何其危险啊!

“一个国家的……覆灭吗?”尹承一喃喃问道。

布朗教授点头,“不仅如此,该国家内的国民人数预计锐减至原先的30%以下,政府完全停转,军队被打击到无法继续作战,这种情况……才能被认定为c级危机。”

“中国在超能力社会方面的转变措施做的非常好,安保力量足够,再加上有鹤院长这种人坐镇……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生过c级危机。但这并不代表这种程度的危机不存在。在世界各地,已经有过几次案例了……血淋淋的案例。在当今这个奇怪的世界,毁灭一个国家甚至都不是什么难事——或许只需要两种超能力精巧地搭配在一起,就足以造成骇人的天灾。”

“b级危机……如你所料,就是有可能对地球上所有人类造成威胁的可怕危机。”布朗意味深长地说道,“而且已经发生了。”

“你是说……海兽?”

“在找到应对它们的方法之前,这个b级危机是不会撤下来的,因为这种诡异生物对人类有着天生的敌意。”布朗教授如此说道,“顺带一提,b级危机的判定比c级危机要宽泛很多,一旦出现一点点苗头……就会被认定了,全世界的所有国家都会收到通知书。因为……c级危机撑死了也就只是毁掉一个国家,如果真的发生了,等这个国家完全覆灭掉,一定会引发其余国家的注意。几个超级大国派出人手,总有机会处理掉。”

“但是……b级危机就不一样了,它威胁的可是全人类啊。一旦有一点点苗头……都要被立刻掐灭。”

说到这儿,布朗教授露出坏笑,话锋一转,“说起这个……你们知道吗?安塔列斯学院现在的年级主任兼招生办主任,付归藏,老付,曾经被国际组织鉴定为‘有成为b级危机潜质’。当时有不少国家都发出申明,希望中国政府交出付归藏,或者至少将他监禁、收容起来,研究他身上的强大超能力。”

“你们懂得吧,那可是红巨星的力量啊……理论上来说,人类的所有武器在他面前都没用,只要他想,打个喷嚏就是一次d级危机,跺跺脚就是一次c级危机,真要来b级危机……应该也只是费点儿时间而已。所以大家恐惧他,畏惧他,怕的不得了,几十个国家联合发布了申明,希望中国政府能想办法将他收容起来。”

“还有这种事情?”徐少阳也是暗自一惊,他只知道付归藏的能力是可以连接到一颗恒星,但却不知道竟然还有这种隐情。

同行的几个少年少女俨然也没听说过,一个个都被勾起兴趣,纷纷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布朗教授很满意这种氛围,有些得意地抹了下鼻尖,“后来鹤院长出面,将付主任保了下来。”

“啊?就这?”尹承一先是一愣,随即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是应该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吗?然后付主任从乱军丛中杀出,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界,途中泡两到三个不同国家的妹子,拳打欧盟脚踢老美,最后杀出一条血路,硬生生逼着各国签订条约,又有大佬暗中保护他,最后成功签下和平条约,这样的发展才够味啊!那个鹤老贼跑出来搅和什么?”

朱伯特白了他一眼,心说还要说我受网文荼毒不浅,我看这些东西你也没少看……

“就这。”布朗教授淡淡地说道,“因为鹤院长向那些人展示了自己的一部分‘能力’。”

“他让整个宇宙在人类可观测的范围内高频闪烁。”

“于是那些人明白了,鹤连山完全符合‘s级危机’的定义条件,即,有可能会毁灭宇宙和多元宇宙的级别。在他面前,原先的付归藏自然就无关紧要了。鹤院长对他们提出担保,担保人就是他自己——他保证,接下来的岁月中,付归藏会作为他的‘副手’存在,绝对不会对人类整体造成威胁。”

“他这么保证了,那些人还能怎么办?不服气?不服气又能怎么样?”

————

随着机身重重一颤,昆式战斗机终于穿过了翘曲空间,正式突入泰山上空。

根本不需要仔细去看,那座将近有五座水立方堆积而成的宫阙就这么悬浮在云端,和它一比,下方卧龙横卧的泰山也显得不那么雄姿勃发了。

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将下方完完全全笼罩在其中。它就像一个悬在空中的大磨盘,随时有可能掉下来,几波翻转,把下面的泰山碾成一块块碎末。

这可是当年皇帝们封禅的名山啊!

“对中国人来说,泰山可不仅仅是一座普通的游览景点,更是民族文化和情怀中一个不可磨灭的站点。最早的时候,秦始皇在这里封禅,得到天地认可,然后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在某种意义上,它象征着中华文明一个崭新的起点。”

布朗教授分明是个外国人,却对中国的本土文化信手拈来,侃侃而谈,“所以这一次……上面其实是非常不希望看到泰山有什么闪失的。但考虑到你们毕竟都还年轻,没有足够经验,不打算给你们太大的压力。”

“那您还把这些说出来。”徐少阳苦笑着说道。

“我希望你们认识到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尽全力去做,但是记住一件事……国家现在缺乏超警人才,所以你们绝对不能有闪失!对这个国家而言,你们都是未来的重要基石。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就把探索任务停掉,将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放心吧,布朗教授!”凌如月自信满满地笑道,“我们一队出手还从来没失误过呢!”

“不要给自己立这种显而易见的旗子啊……”云小白在一旁小声吐槽道。

第四十四章:宿敌入场

缓慢行走在这片青石铺就的路径上,林一奇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浮宫内部的空间很大,大到吓人。穿过外部的第一层壁垒后,里头的大多数地方都是空的,几条在三维层面上错综复杂的青石路将一切连接起来,让林一奇联想道初中时在科学书上看到的点状图。远处悬浮着一两座平台,四四方方,看着像是某种古时候留下的祭祀场所。平台下方也没见到用以支撑的支柱,

周遭的同伴们都很放松,有说有笑的,气氛简直像一群来春游的半大孩子。就他林一奇神色紧张、沉默寡言,以僵直的姿势端着手中的arx-195,走在队伍的最后,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之江大桥上发生的一幕幕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想。

“嘿,新来的,怎么了?”这支小队的队长很明显是个话痨,即便是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下依旧碎嘴个没完,语气里还带着一股新鲜的意味,好像看什么东西都很新奇,“你背着那玩意儿很像口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们的炊事员呢。”

整支小队都笑起来,笑话本身也没什么难懂的。

……

林一奇所处的小队在上一次任务中全灭,基金会伪造了十多来份完美的事故通知书寄到他们家中,并附上了高额抚恤金,其金额之高已经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想象范围。这些事故通知书的伪造水准相当高,一般升斗小民根本无法看出破绽,而很可悲的是,他们招募的这些“超级士兵”往往也是出自普通家庭。

觉醒了超能力之后,这些少年人抱着补贴家用的想法加入基金会,早在他们宣布加入的那一天基金会就已经替他们伪造好了一份完备的“入职邀请书”,上面会说我们是某某公司,是正规经营的企业,海内外都有分公司那种。您的子女已经通过了面试,准备正式在我公司就职。更绝的是他们在现实中真的有这些公司大楼空着,看起来像模像样的,里面都有人在办公。如果这些孩子的家长想来探探底,也好有个交代。

于是这些父母还以为自家孩子正在老老实实上班,哪里能想到他们其实一个个都进了混沌基金会,成了人人喊打的大反派。

能为手底下小卒子想到这个地步,纵观历史,这也的反派组织也很少见。

林一奇没收到抚恤金,但组织为他安排了几次心理治疗,给他请了一些非常有名的心理医生。在反复征询本人意见之后,基金会高层将他编入五号行动小队,参加这一次的任务。

……

“哈……”林一奇努力想附和着笑一下,但是他真的笑不出来。

背上的圆盾仿佛有千斤重。

“不用担心。我们是从东边入口进来的,情报没错的话,那些超警应该是从西边进来。虽然这座宫殿结构中空,但容积可不小,要遇到还有好一会儿呢。”一个留着寸头的年轻人转身,拍了拍林一奇的肩膀,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而且我巴不得能遇到他们,我要把他们揍得落花流水!”

“……是吗。”林一奇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倒是……希望别遇到他们,拿到督导大人说的那个东西,然后快点撤出去。”

“哦,你是这种特别稳健的类型啊……”小哥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听说你之前呆的那支队伍出了点儿状况。你是不是有ptsd啊?”

林一奇没有回答。

“杠子,你的话太多了。”队长转身喝了一句,又宽慰道,“林一奇,没关系的,我能理解你。这帮混小子就是太无法无天了,搞的一点紧张感都没有……队伍里能有个你这样的稳健派,我觉得其实挺好。”

“我不是稳健,我是……就是怕死。”林一奇停下脚步,苦笑道,“其实杠子说的对,上一次任务失败对我影响挺深的。”

“那你还继续干这行?”杠子一边赶路一边问道,“可以退啊。签个保密协议,永远别把基金会的事情说出去,上面的人那么通情达理,肯定会让你走的。”

“有些……家里面的原因。”林一奇含糊其辞道,“不得不干这个。”

这次连杠子都没有追问了。

“安心安心。我看了上次你们在之江大桥的任务简报,原本你们要对付的……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一个喜欢显摆的少年人。出于保险,老家还派出了‘狼虫虎豹’四先锋里的虫害同行。结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极其强大的能力者,将你们的计划全盘打乱。这个能力者的相关分析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我曾经去‘内部网络’查过,但是和他有关的所有东西都被删掉了,这点也有些奇怪……”

“总而言之,上一次你们小队全部覆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有准备。但是这一次可不同,七位大督导之一的督导大人——南宫问,已经提前给我们规划好了一切。”

队长敲了敲背在林一奇身上的圆盾,发出“当当”两声,清脆响亮。

他狡猾地笑道,“你背着的大盾牌可以挡住小丫头的‘神剑’,震波弹可以阻断云小白的【天听】,朱伯特没办法挡住核手铳释放出的强大热能,至于那个海藻头……你也看过简报了,他的正面作战能力很弱,身体素质也只是普通人,可能连你都打不过。”

“还有徐大少爷……”他晃了晃手上的arx-195,冷笑道,“南宫大人早就给他准备好了大杀器。他敢来,只要咱们枪法过关,肯定能让他死在这里。”

“再说了……就算这些装备不够用,我们还有狼虫虎豹四大将中的‘绣虎’在,你有啥好慌的?”

“不要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会比较好哦。”走在最前面的绣虎大人摆了摆手,懒洋洋地说道,“话先说在前头……我的身体素质很差,平时也不怎么锻炼,完全就是靠着超能力行走江湖的。如果你们觉得我和‘头狼’一样强,我肯定会让你们失望的。”

林一奇细细看去,这个代称叫做绣虎的人差不多三十来岁,戴着眼镜,穿着一件几乎快要起球的毛衣,略微有些小肚子,头发稀疏。

算不上帅,但也谈不上丑,就一个随处可见的发福大叔。

林一奇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虫害的能力说穿了不过是另一种形式上的体质强化,模仿跳蚤,以获得媲美一般超级士兵的强大体能。但绣虎的能力……在本质上和他就不一样。南宫督导曾经说过,如果绣虎不像现在这么懒惰,而是能和头狼一样每天都进行高强度训练的话……必然大有一番成就。奈何人家天生就这么懒,来基金会也就是图一个“混”字,遇到大多数对手凭强大的能力就可以碾压过去了,从未研究过实战技巧。

但愿这一次也能平安无事地混过去吧。

但愿……

然而他还不知道,那天之江大桥上的噩梦,在此时此刻也跟着进了这座浮宫,朝着正中心方向走去。

————

相比基金会,尹承一这边的气氛就沉重多了。

因为人家在来这儿之前,大督导南宫问已经用预言的姿态描述了这座浮宫的很多细节。她还嫌用嘴说的不够详细,干脆抄起画笔,将一些语言很难解释的细节铺就在画纸上。什么地方改拐弯,什么地方该直走,有什么地方可能会有潜藏着的机关……全都一清二楚。基金会甚至给五号小队进行过一次实景模拟——找一个有幻术能力的人帮忙,按照南宫问画中的细节投影出这么一座迷宫,让几个队员从头到尾走一遍。

说的夸张一点儿,来到这里,他们跟进了老家差不多。

第四十五章:青石板

但是超警那边可没这么好的资源,他们一个个都是临危受命,这座巨型宫殿在他们眼中危机四伏。他们必须顶着压力,在一片空旷的未知宫殿里缓慢前进,脚下只有一条青石铺就的路,不算宽,两边也没有护栏。一旦踏空……就会直接掉下去。这座浮宫从外面看能有五个水立方那么大,尹承一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算是在它的中部还是上部,但往下看,只能看到无尽的深渊在窥伺着,像一张张开的血盆巨口……

尽管以他的身体素质,掉下去也能活,但下方的黑暗无疑吞噬掉了他的勇气。走在生着青苔的青石路上,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在打颤。

这种情形下,领头的那个人无疑要承担额外的精神压力——因为后面的人还可以看到前面人的后背,多少有些依靠。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眼前却只有一片虚空,脚下的青石路向远处无限延伸,蜿蜒曲折,道路下方就是无尽的深渊,似乎怎么走都看不到头。

短暂的商议之后,他们决定让徐少阳走在第一个,朱伯特殿后。

这时候尹承一真是发自内心地崇拜他,因为他自己光是在这条诡异的青石路上走,精神压力值就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往上涨,已经从原先的17%涨到了22%,眼看着就要突破第一道界限值了。然而徐少阳稳稳地走在队伍最前头,还召唤出两朵青色火炎来照明,火苗的光芒在这么大的空间里显得很羸弱,飘摇不定。这座宫殿大部分空间都是中空的,唯有几道青石路纵横交错,仿佛通向冥府。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这种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我们……还得走多久啊?”他也知道这个问题很丢人,很外行,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这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再没人说点儿话,他怕自己会憋疯掉。

“继续走就是了。”徐少阳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自然显出其过人的胆识和心劲,“路就这么一条,我们也没别的选择。应急粮食都带好了吧?光靠这些压缩食物,大概可以撑一天有余。如果在8个小时之内还没能探索到重要线索……大不了原路返回。”

“精密的电子器械在这座宫殿里貌似不能用了。”王承乾淡淡地说着,一边举起自己的右手,晃了晃外骨骼装甲,“用氢电池到还可以驱动,但是耗电量会比较大,我现在只好把它调成省电模式。”

“相当于负重走?”云小白打趣道。

“……比那轻松,平时我都有锻炼的。”王承乾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还有个坏消息。我们和布郎教授交流用的电子耳麦……也属于‘精密仪器’的范围内。换句话说,它这会儿也受到了不明干扰,全是忙音。”

“这下就有点麻烦了……”走在队伍末尾的朱伯特叹了口气,“布郎教授不知道我们的处境,万一我们需要支援也没办法通知他。”

“我反正已经辟谷了,可以很多天不吃东西。”凌如月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嬉笑着说道,“所以我这份可以空出来,你们谁撑不住了跟我说啊。”

“我的战斗衣里也有夹层,储存了一些热量棒和水做应急,数量不多。”王承乾在一旁补充道。

“如果能有巧克力味道的就好了……”

————

徐少阳突然做半蹲下来,顺势右拳高举,做了个“停止前进”战术动作。队伍里的所有人顿时很有默契地停下脚步,唯有尹承一慢了半拍,在察觉到周围人的异样之后他也赶紧半蹲下来,一边紧张兮兮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朱伯特很淡定地说道,“徐少阳这人就这样,有时候发神经就会做些从电影里学来的东西,那一套海豹突击队用的战术动作其实他就会这么一个……”

“……”

然而徐大少爷完全无视了这两人在背后的编排,他用燃着青炎的眸子凝视远方,淡淡说道,“前面有一个长宽皆为六米的平台。”

……

“嘶————”

“当啷”“当啷”。

一个被引燃的照明弹从青石路上滚过去,缓缓滚到了平台上方,在上面打着旋儿转了几秒钟,然后缓缓熄灭。

“好,没有触发陷阱。”徐少阳点点头,对身后的伙伴们吩咐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也许只是重量不够所以陷阱没启动而已。我第一个走上去,确定没事了之后你们再跟上,切记慢慢走,不要碰到什么东西。”

说罢,他紧了紧一直提在右手上的那柄长刀,竟然真的单刀直入,缓步走上了方方正正的平台。

在这片奇诡无比的空间中,一片6*6规制的石头广场就这么违抗了物理规律,悬在半空中,下面没有任何支撑的支柱,只有两条青石路将其连接在一起,一条来,一条去,怎么看怎么诡异。照明弹的红光在平台上逸散开来,像一小瓶摔进池塘的红墨水,将原本就沉淀已久的石头染上一层不祥的红色。

“……”徐少阳咽了口口水,慢慢抬起脚,踏上这层诡异的平台。

这层理论上自重超过15吨的石头广场是悬在半空中的,因此他的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啪嗒!”

运动鞋踏在石头上面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响亮。

————

“呼……”见脚下的石头没什么动静,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徐少阳在上面跑了一圈,跺两脚,又铆足了劲蹦了两下,这块36平方米的大石块儿就是纹丝不动,好像被某种力量钉死在这片空间上了。预想中的机关也没见着,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箭雨更是连影子都没有,至于毒气、尸变,千年老粽子之类的……更是无稽之谈,尹承一暗自发誓以后绝对不再相信那些盗墓电影了。

“看样子是没问题了,大家上来吧。”

于是众人一个一个上来,整的跟第三类接触一样小心翼翼,王承乾还打开了一直安在他胸口的微型摄像机,说是要将这里一切值得记录的东西都拍下来,出去之后整理一下,交给上面去研究。

尹承一在心中暗自感叹这家伙心真宽,他就没考虑过万一出不去了怎么办,你录这些东西不是白录吗……

……

这块浮在空中的石头平台正中心挖了三个小小的凹槽,不深,差不多只能放下两个拳头。三个凹槽被曲径完美地连接起来,在这上方还嵌着一块质地明显不同的青石板,石板上雕刻了一些文字。

与其说是文字……但这些文字的形象极度扭曲,看上去更像是介于符号和图画之间的东西,感觉在各种洞穴的壁画上经常能看到。

“感觉这里的布置……有点像个祭坛啊?”凌如月砸吧着嘴,若有所思道,“蜀山那边也有类似的布置,用来祭拜天地的,但是一些细节上面感觉又不一样。”

“祭坛?”朱伯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一提到祭坛,他立马就联想到玛雅那边的习俗,顿时眉头大皱,“不会吧……这儿就这么一块平台,没有深坑,没有骨头,就中间位置有几个意义不明的小凹槽而已,这也能用来祭祀?”

“你以为是什么祭祀,万人坑啊?”凌如月白了他一眼,“中国的祭祀可不是这样……我们祭拜的是天地祖宗,平时的贡品也就是些果子,然后点几支香就完了,没那么多血淋淋的东西。”

在她说话的当口,王承乾已然走到那块有些奇异的青石板前,缓缓蹲下,用手拂掉了上面一层薄尘。说来也怪,这块青石板上的机会并不严重,也就那么薄薄一层,不像是废弃已久的样子,更像是……

他停止呼吸乱想,对着青石板上的凹槽和文字发动了自己的能力。

神知。

“嗡————”

再度睁开眼时,王承乾的眸子里多了一圈紫色的光环,正嵌在他漆黑色的瞳孔中心,在这片幽深的空间里散发着熠熠光辉。众人脚下的青石地面竟然跟着共鸣,原本朴素的青石竟然开始发光,像一个被大音叉强制共振的小音叉。“隆隆”的响声从脚底传来,几颗不起眼的小碎屑开始掉落下去,引得众人惊疑不定,没有飞行能力的几个连忙逃到来时的青石路上,以免这块石板因为受到什么刺激而忽然坠落下去。

但王承乾像是完全没关注到脚下的石块有何异动,他像灵魂出窍一样,怔怔凝视着青石板上的凹槽、花纹和文字,眼中的紫色光环闪烁着奇异的神采。

或许在他自己的视角中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王承乾脸上露出无比惊愕的神色,双眼猛地一闭,脑袋往后重重一仰,像是被什么人一拳打在额头上,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徐少阳将他稳稳扶住。

第四十六章:虚天宫

“老王,没事吧?”

“呼……”王承乾揉了揉额头,随着他的能力消失,整片石头广场的共振也停止了,这些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奇石又变回了普通石头,“诸位,都过来吧,没事的,这玩意儿大概不会坠下去。”

“木头,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东西来了?”凌如月赶紧一溜烟从五十米外的青石路上跑回来。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们千万别害怕。”

尹承一不知道脑子抽了还是怎么回事,秒接了一句,“我们是警察,我们不会怕。”

……

在场的所有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唯有云小白噗嗤一笑,吐槽道,“几十年前的老电影了,他们又不一定看过,下次玩梗之前考虑考虑。”

于是尹承一尴尬地挠挠头,因为这个小互动,徐少阳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就不对了……大少爷暗自记下了这句“我们是警察我们不会怕”,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在网上把那部老电影原片搜出来,完全不拖进度条好好看一遍,他绝对不能容忍这小子和自己的女朋友玩一个他不知道的梗!

被这么一打断,王承乾也笑了一下,随即正色道,“首先……这段象形文字出自正史之前,是完全无法考据的年代。因为还停留在从象形文字到‘文字’的过度阶段,所以内含信息量很大,仅仅几个字就说了非常多的事情。我用【神知】勉强解读,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它的排列结构和语法……与现代白话文无异。”

本来就一片死寂的广场更加可怕了,一众半大孩子面面相觑。这个线索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它带给人们的思考过于深刻,以至于一时半会儿,大多数人还反应不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才思敏捷的云小白第一个回过神来,用断然的语气说道,“不可能!”

“是的,不可能。”徐少阳沉声道,“普及白话文的运动是在近代才完成的,不要说远古时代了……就算是两百年前的人穿越到现在,他们也不可能完全理解我们的遣词和用语。要知道,古代是没有标点符号这一说的,仅仅是这个差距就足以造成理解上的一道鸿沟!更不要提那种……史前文明,它们甚至都不具备完整的逻辑表达能力,应该只是你翻译时候的润色吧?”

“我也想这么认为,但是很遗憾,不是的……”王承乾苦笑道,“‘读取’它们的过程中我就发现了,这些图案和符号……表达出来的意思可能远超当时的时代背景。假设这些图案是由古代人刻上去的,那么雕刻这个的人可能根本不明白他刻下的这些图案意味着什么。

因为在他的视角和知识体系中,这是一堆乱码,图案里的信息含量已经超过他能理解的程度了……但是在我眼中,这堆乱码经过【神知】的解析,成了一大堆逻辑完备、内容丰富的白话文字。”

“等等!”尹承一忽然察觉到什么似得,猛一回头,发现徐少阳和云小白两人也才刚醒悟过来,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

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一件事。

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先确认一件事……以我们国家考古学现阶段的发展速度,如果把这段文字放到外面去,被正确解读的概率是多少?”

“大概率是零,而且这个项目还会被无限搁置下去。”云小白分析道,“且不说有没有相关资料……史前时代,连文字都没有,留下可供研究的东西就更少了。

目前为止,中国考古学界尚未发现‘轩辕皇帝’真实存在过的物证,也就是说我们称呼自己为炎黄子孙,更多只是一种精神和文化上对起源的认可。因为那个年代实在太远太远了……以至于哪怕是对周朝的人来说,轩辕皇帝存在过的年代都是口耳相传的神话,他们又将神话记录下来传给后人,后人再传给后人……一直到我们。”

“而我们面前这些很有可能就是轩辕皇帝那个年代的东西?”尹承一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眼睛问道,“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大发现啊!”

“有没有可能……x9这次突然出现就是在等老王呢?”徐少阳将这个骇人听闻的想法说了出来,“你们想想,它突然出现在泰山上空,泰山是一座对中华民族来说有重大意义的山,然后……里面又刻了一些大概率来自史前,无法被现代文明解读的线索。只有老王有‘绝对正确’的【神知】能力,然后老王又恰巧在今时今日和我们一起进了浮宫,顺利看到这些文字,解读出它们的意思……我觉得这不是个巧合!”

这个假说过于大胆,以至于说出来后,连徐少阳自己都毛骨悚然。

一座遗迹,一座来自上古的,哪怕以现代技术都不可能复原的神秘遗迹!突然出现,竟然只是为了等一个人?

还是说……因为王承乾这个“解读线索”的条件诞生了,且当他恰好加入安塔列斯学院,被编入一队,具备了所有前往此地的条件时,浮宫才会现身?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王承乾仍是那幅表情,不喜不悲。

“先等等,少阳,这种宿命论的感觉太强了……”朱伯特挥了挥手,有些焦躁地说道,“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一座远超人类文明建造能力的遗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个议题无法被证明,亦无法被证伪!”

“你不明白。”凌如月着了魔一样盯着地上的史前图案,喃喃道,“中国人是很信命的。”

“那也得先听听内容再说!”朱伯特猛地抬头,“老王,石板上写了什么?”

————

王承乾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像是在体悟写下文字的人是什么心情。时间在他身上缓缓拂过,如同流水潺潺。

半晌后,他睁开眼睛,以平缓的音调复述道。

“写给五千年后的你们。”

“六位走到这里的孩子,你们好。首先,这座宫殿是有名字的,它叫虚天宫,是吾王离开人间时设下的藏书之地。”

“我族一直苦苦等待,直到‘这一天’,吾王终于重归人间。”

“吾王啊,请带领我们,向天发起华丽的反叛!”

第四十七章:未解之谜

“就这些?”尹承一忍不住出声打破了现场沉寂的氛围,“他刻了那么多图案呢,最后翻译出来就这么寥寥几句话?”

“太古时代的象形文字包含信息量和现代文字是不一样的,虽说留下的图案很多,但经过【神知】的解析之后,能还原出来的白话文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王承乾如此解释道,“其他一些修饰性的辞藻根本没必要转译。”

“我们必须先确认最最重要的一点——这座宫殿来自五千年以前,这没错吧?”徐少阳索性在这片平滑的石头地面上半蹲下来,拄着长刀,仔细分析道,“追溯到夏朝之前的历史,人类尚未完全从游猎文明转入农耕文明,文字也还没有成型,这些象形文字很符合当时的背景。而且这段不明留言的开头就是‘写给五千年后的你们’,指向性非常明显!”

“问题在于,这不符合社会科学规律。”云小白接道,“现在我们直到它叫虚天宫,它的外壁足足有十来米厚,且看不出任何斧凿的痕迹,好像完全是由某种金属浇筑而成的。这座棱形的宫殿有五个水立方拼接起来那么大,4593750立方米,暂且先不说别的……光是这层外壳就不是五千年前的人类能造出来的。

那时候甚至还没有成体系的冶铁技术,也没有那么多铁可以炼。更不要提这层厚重的金属外壳甚至能屏蔽掉现代的电子信号……安塔列斯学院里的通信设备都是军用级别,结果照样被屏蔽了。”

“一群尚且处在部落状态的原始人类,怎么可能制造出现代文明都无法复制的奇观呢?”

……

她这么说,大家也这么认为。

想想就知道这不合逻辑——如果这些象形文字是真的,那么虚天宫就来自一个比夏朝还要靠前的年代。那个时间段,神话和历史杂糅在一起模糊不清,人类的智慧尚未被完全开发出来,在建筑学方面的知识更是零零散散、不成气候。这座虚天宫的规模已经大大超出了当时人类的理解能力,对他们来说,一座能悬在天上、遮天蔽日的硕大宫殿更像是一个神迹。

“话说回来,大家有听说过虚天宫吗?”朱伯特眉关一抖,忽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个……我不是中国人,所以对这些具体的不太了解,但是你们看——这么大的一座宫殿,而且又能飞,如果在历史上现身过的话,绝对会引起巨大的社会效应吧?

中国数千年以来都是皇帝执政,你们想想,皇帝身边一定会有负责记录的官员对不对?但凡这座宫殿在历史上出现过一次,以它的规模和震撼程度,民众跪下来纳头便拜都是轻的……一定会在各种史记里留下名号的,对不对?历史上有过吗?”

“……”

几个中国本地人面面相觑,数脸懵逼。

他们竟然在历史方面被一个老外问住了!

“虚天宫这个名字应该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吧……就算它曾经在哪个朝代真的出现过,外面那些人又没有木头跟着,哪里能知道这玩意儿叫什么名字?”凌如月摇了摇头,“我可以保证没有,至少正史上没有记载过。蜀山怎么说也算是个道门宗派,如果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山里面多多少少是会留下点儿记录的。但是很遗憾,并没有那种记录。”

————

“咚!”

脚下的石砖猛地向下一沉,吓得徐少阳一骨碌爬起来,双手持刀肃立,一幅随时会提刀砍人的表情。

其他几位没像他那样半蹲下来,但也被吓得够呛,纷纷向四周跳开去,各自亮出看家绝活。这座虚天宫对六个少年少年来说是彻头彻尾的“黑箱”,通过刚才一番讨论,他们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统一且大胆至极的结论——它大概率是出产自太古年代,但那个年代的人类无疑不具备造出虚天宫的技术和生产力。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那个不管再怎么惊悚,都必须承认它是答案了。

虚天宫出自某个人类以外的强大文明之手。

那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虚天宫甚至都不是人造的,那么接下来出现点什么都不一定。哪怕下一秒有六百多道激光从各个方向打过来也不是不可能……众人自然是风声鹤唳,稍微有点什么状况都如临大敌。

然而并未发生什么特别危险的事,在众人的集体注视下,那三个正圆形的凹槽下端传出机械运转的“咔咔”声。纯净的水从凹槽底端汩汩涌出,很快就堆满了这三个小小的泉眼,并沿着凹槽旁的凿痕一路淌出去,刚刚好溢满凿痕但却不满出来。仔细看去,通向远处的那条青石路两旁刻着两道笔直的凿痕,和青石路一并向远处延伸,一眼看不到尽头。

一时间,汩汩水声成了这片死寂空间中唯一的声响,虚天宫就像一个深陷沉眠而今终于醒来的人一样,开始缓慢地活过来。

“这又算是……什么情况?”尹承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毕竟是第一次见到此等诡异至极的场面,只能向经验更丰富的前辈们求教,“那些凹槽里怎么突然涌出液体了?那是水银吗?”

王承乾半蹲下来,转了一下右手外骨骼上的一个旋钮,其中指位置便“嗖”地伸出一根尖锐探针。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探针伸出烙在青石板上的一道凿痕里,让尖端部分汲取了一点儿液体。由于随身携带的微型电脑也被虚天宫内的某种力场屏蔽了,他只好用安在腰部外骨骼内的化学试剂调配装置进行简单测试,但还是得到了可观的结果。

“不是水银,对人体没有致命毒性。”他的话就像给大家打了一剂强心针,“似乎就只是普通的水,盐分含量很高……有点像海水。”

徐少阳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一颗心立马又吊起来。

海水。

哪里来的海水?

五千年前的黄土文明……全都看到过海吗?

但为了让队友保持镇定,他没有将自己想的说出来,只是长长出了口气,再度提起大刀,沉稳地说道,“路就这么一条,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继续往前走吧。这座宫殿里肯定还有很多秘密隐藏着,而且按照这种轴对称的设计……虚天宫中心位置有什么东西的可能性非常大。”

“青石板上说了,虚天宫是‘吾王’的‘藏书之地’。”他别有所指地强调,“诸位,你们想想这个‘藏书之地’意味着什么?”

“太古年间无疑是没有书的,大部分文明都选择将字刻在泥板上,在结合其他线索……很难说藏书之地中的‘书’究竟到底是什么,有可能是某种现代人类无法理解的东西。我们这趟任务的最终目标就是要找到那个藏书之地,最起码也要看一眼那到底是个什么……”

“嘘——————!”

云小白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神色严肃,双眸半闭,像是要遥相感应着什么。

见此状况,徐少阳自然是立刻收声,紧张兮兮地盯着她。

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第四十八章:秦尸

“虚天宫的结构改变了。”半晌之后,她说出一句让所有人寒毛直竖的话,“这是我用【天听】听到的,它的外表还是那座棱形的巨大宫殿,但是……外壁之下的内部结构已经开始变化,各种各样的齿轮和机关在转动,我……从来没听到过那么复杂的声音……”

“现在这个变化还很缓慢,但据我估算,这应该是一个变加速过程,会越来越快的……而随着虚天宫的物理结构发生变化,我们现在站着的内部空间肯定也会变,到时候谁也说不好会变成什么样……”

“什么……意思?”凌如月感觉自己的智力快不够用了,抓耳挠腮道,“这……还能变?它是活的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你可以把虚天宫理解成一个……非常复杂的魔方。我不知道这里的建造者是谁,但他们无疑拥有高超的机关技术和远超当代人类的机械科学,在我可以感应到的范围内,虚天宫的内部里几乎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机关和齿轮。就在大概一分钟前,这个庞大的机关体系忽然就启动了,但由于建造者的技术相当高明,那些外部机关运转起来都是不会发出声音的,所以你们根本无从察觉!”

“一分钟以前……”徐少阳看向那三个圆形的凹槽,悚然道,“不正是它们涌出海水的时候吗?”

“为什么?它到底是以什么作为判定‘启动’的?”朱伯特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里面涌出海水好了……那么为什么这三个小洞会涌出海水呢?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不,我们做了一件事。”王承乾冷冷地说道,“一分钟前,我将这段文字翻译出来,说给你们听。”

……

“就因为这个?”

“未尝不可。”徐少阳微微颔首道,“从青石板上的留言看,建造虚天宫的人在很早之前就预言到了我们的到来,甚至连王承乾用【神知】破译图案这一点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很有可能就是这些……玄之又玄的连锁反应触发了一切。”

“不管怎样,我们都只能往前走了!”

————

同一时间。虚天宫东边通道。

“我去!你们看!”杠子子大呼小叫起来,“水!有水从通道里流过去了!”

“你是没看任务简报吗?这么大呼小叫的……”队长头也不回地说道,“南宫大督导不是早就写了嘛:时机正确时,会有海水倒灌进来。”

“她还说这座宫殿是因为她的儿子才现身的呢!”杠子有些不服气地念叨着,“要真是如此,怎么没把头狼派过来?明明头狼才是她的儿子。”

“行了杠子,别抬杠,南宫大人何等英明,也是你能杠的?”队长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南宫问要这么说,但身为队长,他必须要维系基金会高层的威严,“一切剧本都是被规划好的,我们只管往前走。”

————

“喂喂喂,这有些不妙吧……”尹承一虚眯着眼,望着前方的尸堆如此说道。

自从路过第一块方形平台后,六人沿着青石路一路向前行去,多多少少也总结出了一些规律。首先,第一点,这条路并非是平整的,而是有着略微的弧度,越来越往下方倾斜。但是仅凭人类的体感是无法察觉到这点儿弧度的,他们也是仗着云小白的【天听】具有完全洞察周边环境的能力,才算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是知道自己越走越往下,众人也没什么好高兴的,反而隐隐有些胃疼……虚天宫内的气氛实在过于诡异了,四面八方都是空的,深渊一样黑,唯有脚下这条青石路在向远方延伸。路的边缘有两道笔直的凹槽,海水从其中汩汩流过,顺着青石路一并向远处流淌,不知道最终将要汇聚到何处。在这么一片压抑的氛围中,唯有徐少阳的两朵青炎能提供照明效果,但是视野之内根本没有什么需要“照明”的障碍物……

往前走,一片虚无;往后退,一片虚无;左右看去,万丈深渊。

虚天宫内如地狱一般安静,尹承一仿佛能听到远处的蜘蛛在结网,精神压力值一直在23%和24%上反复横跳。

这期间他们又走过了几块6*6的石砖平台,越往里走,石砖缝隙里的青苔就愈发旺盛,滑的简直有点吓人。每块石砖平台正中心的布置都和第一块一模一样,三个凹槽,迷宫一样的凿痕连着三个泉眼,然后其中有两道凿痕递延出去,顺着下一道青石路延长到远方。等尹承一他们走到时,这三个小小的凹槽都已经盛满了海水,也不知道水源是从哪里来的。

然后平面中心嵌着一块青石板,上面又有一些史前文字。

考虑到队伍里的气氛越来越严重,王承乾和徐少阳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向大家转述这些文字的内容了。石板上写着的东西将由王承乾本人独自解析、默记下来,出去之后直接写成报告交给上级。这个决策其实没什么问题……越是往后深入,大家的心理压力就越大,确实没必要用这些尚且无法验证的线索来让大家分心。

如此算来,众人已经连着走过四块青石板了,始终没有休息。

其实这样的压力非常大……重复的环节,诡异的环境,还有深不见底的空洞,虚天宫中的每一处因素都能让人打心底里感到不安全。尹承一不由地佩服起身边五位同学——明明都是同龄人,至少他们脸色还很镇定,眼神深处仍然闪烁着机警。虽然自己的身体素质应该比他们都强,但腿已经开始发抖了……

终于,在即将走到第五块青石板的半道上,一些奇怪的东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是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

————

看到它们的瞬间,尹承一竟然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东西打破现在这种沉寂的局面了。

“别动。”徐少阳将长刀一横,做出一个阻拦的姿势,“还不确定那是什么,可能会有危险!”

“小白,承乾,你们两个上来。”

“等一下……这里让我上更合适吧?”尹承一急着邀功道,“就算那帮家伙突然活过来,我也能直接把它们推下去。”

“先不说这些尸体会不会变成那种展开……我让他们两来主要是来验尸的,小白是队伍里唯一一个修过刑侦学和法医学的人,虽然修到一半就被鹤院长调去做优秀学生代表,但总算是稍微有点知识。”徐少阳沉静地说道,“至于她没法儿检查到的部分,可以让王承乾来做补足。”

“我先把话说在前面……【神知】这个能力我从来没对尸体用过,一般都是用来探测一些复杂器械的构造或者是解读一些人类尚不能解析的秘文。能不能解读出死因我也不确定。”王承乾先打了个预防针。

“没事,木头,试试嘛!”凌如月倒是很洒脱地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那些人死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本身就是作孽了,你要是能解读出他们的死因也算是件功德。等我们出去了,至少可以知道有这么一群人因为什么死在这里。”

第四十九章:尸检报告

于是小白和王承乾缓步上前,在尸堆旁蹲下,在准备完全不足的前提下做了一次极度简易的尸检。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队伍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了。

初次看见时并不觉得怎样,只是想着终于出状况了,按照探索古墓的节奏怎么都得出点儿事,现在事情出在这里,一堆横陈着的,身着甲胄的尸体堆积在此,除了诡异之外就没有别的要素,倒也还好。可是一旦静下心来……就连尹承一这个完全没学过刑侦学的家伙都从中敲出不对劲来了。

这种恐怖完全和力量大小无关,有点儿像是现代都市里那种“细思极恐”的鬼故事。

没想通之前,你觉得这就是个无伤大雅的冷笑话;想通其中的“点”之后便是一股冰寒窜上脊背。

大家都不说话。

尹承一可以肯定他们都已经想到了——毕竟都是学院一队精英,没理由会比自己迟钝,从他们的脸色上也能看出来,惨白惨白的。

但是没人说破,没人敢,这种时候的死寂氛围压住了每个人的思想……大家都沉浸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恐惧之中,就像朋友们聚在家里看一部恐怖电影,起先肯定还是闹哄哄的,然而看着看着,室内就安静下来了,每个人都在体悟渗入身体的恐惧。

徐少阳握紧了手中的刀,呼吸不可避免地急促起来。丝丝青色火炎已然攀上了他的刀锋,如果这些尸体有任何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一刀劈下去!

……

“结果出来了。”云小白艰难地站起身,徐大少爷连忙闪身上去扶她,好像生怕她因为压力过大而昏过去似的,“但是……有点吓人,要不还是别说?”

“……”徐少阳回身扫了一眼,见众人脸上都是一幅压力极大的表情,叹口气,直言道,“说吧。先前那些图案大家都看不懂,王承乾不说,大家也就不至于恐慌。但现在这个情况不一样……与其让大家半懂不懂蒙在鼓里,还不如把已有的信息整合一下,大家集思广益,说不定还能讨论出个子丑寅卯来。”

尹承一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敬佩。

从进来的第一秒开始,徐少阳顶着的压力就不小。然而他不但完美控制住了自己的肢体语言,还游刃有余地做出一个个决定,极力将团队氛围稳在一个不至于崩溃的地步。要是身份互换,尹承一自认是做不到这种事的……估计他也不至于在虚天宫里受什么伤,但如果让他一个人在无限延伸的青石路上走,他绝对会浑身不自在,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开始加速狂奔,顺便疯狂地大喊大叫。

但是徐少阳不一样,他是个很有领袖魅力的人,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情。

哪怕形势对己方极度不利,他也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

“呼……”云小白撩了一下发鬓,深深吸气,开口道,“大家应该发现了,这些尸体……很新。”

“这不需要任何法医学的知识就能看出来,只要你们稍微有点常识就知道了。尸体覆盖在一层盔甲下,没有腐烂,没有臭味。而这里的温度也只是常温,我们可以在虚天宫里正常活动,就说明温度是在20摄氏度左右。理论上来说,暴露在空气中的尸体在48小时之后会不可避免地开始腐烂。”

说到这儿时,尹承一总觉得闻到了什么臭味,皱了皱眉头。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

“我简单检测了一下这里的空气环境,和外界并没有什么差别,其实我们可以在这里正常呼吸也侧面佐证了这一点。”王承乾用淡漠的语气补充道,“所以说,处在这样的空气环境中,尸体腐烂是不可避免的。但目前看来,他们身上的创口保存得还很完整,并未开始腐烂,处在一个‘僵硬’的状态。”

“初步判定,尸僵全身出现,角膜微浊,嘴唇开始皱缩,应该是死亡了5到6个小时吧。”

“5到6个小时前……这座宫殿貌似才刚刚出现在泰山上空没多久吧?”尹承一暗自思衬道,“那个时候尸体就在里面了?”

“下面我要说的事情,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不可能的。我不信,也不愿意相信。但是观测后的事实就是如此,我也只有相信了……”云小白咽了口口水,沉声道,“这些人穿着的甲胄,由甲身、背甲和披膊三部分组成。三者之间用牛皮绳或麻线穿缀连接,甲衣的前后身和左右两侧均不设大的开口,只在甲衣的前胸右上侧设一个小的开口,穿着时从上套下系上口子。”

“这是秦代步兵的铠甲。”王承乾补充道。

“所以说……他们为什么穿着秦朝士兵的铠甲?”凌如月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某种大型扮演活动现场吗?”

“可能性接近零。这些铠甲的质地都是基本都是青铜,以现代的眼光看,做工无疑很糟糕。在冶铁技术不发达的秦朝,步兵甲胄还是以皮甲为主,能穿上青铜甲的队伍可不简单,相当于我们现代的特种部队了……尸体的装束、面貌、身高和面部特征都与现代人有微妙的差异,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他们就是货真价实的秦朝人。否则没有办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事实。”

王承乾停顿一下,似乎是在等大家反应过来,“问题在于,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他们的尸体还没有腐烂?像是刚死了一样?”

……

“我……我有个想法。”尹承一颤巍巍地举起手,众人的眼光顿时聚焦在他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在小团队里面发表意见,而且还是涉及这种极其严肃的话题,不免有些紧张,喉头更是反复吞咽。但他还是定定心神,将自己方才灵光一闪想到的主意说出来,“我们假设虚天宫在秦朝已经出现过一次,引发了社会的巨大震动。秦朝的统治者看到这么个大玩意儿忽然现身,会是什么反应?”

“不对吧……”朱伯特眉关微蹙,“虚天宫出现在离地面四千米高的空中,就算是以古代人的生产能力,在不借助地势的情况下竖起一座四千米高的建筑还是很有难度的,他们要怎么进来?”

“不一定。现在虚天宫出现在泰山上空四千米,不一定意味着这就是一项通用的规律。”顺着尹承一的思路想下去,徐少阳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既然我们首先假定这些秦朝人是真的,那他们就一定能办法进来,不管是用什么手段……承一,你继续往下说。”

“好,假设我们的第一位皇帝陛下派人进去,然后这些人走着走着就死了,尸体被弄得七零八碎,简直像是被丢进绞肉机之后搅碎的一样,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如果我刚才的推理没问题,那么我们现在看到的应该是一堆腐朽不堪的碳渣而已。秦朝距今已有千年之久,这些尸骨在虚天宫里晾了几千年,这里的大气环境又和外面一模一样,理论上来说,腐烂过程早就该发生了。即便是尸体中最坚硬的骨头部分,经过几千年多半也完全降解了才对。”

“可是……这些尸体很新,地上的血迹才刚刚干涸,像是5、6个小时之前刚死的那样。”

“唯一的可能……莫过于虚天宫本身就没有经历过五千年时光,它具有在时间中正向穿行的能力!这些秦朝士兵死亡后,虚天宫就从秦朝消失了,而它的下一站就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以虚天宫内的一切作为坐标系来对照,时间或许才过去了一天都不到,所以这些尸体才有可能是新鲜的。”

这个想法充斥着大胆和天马行空,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就连一向面瘫的王承乾脸上也写满了惊愕。

一方面是惊讶于想法本身过于奇幻,另一方面,则是惊讶尹承一这个新人竟能提出这么一个大胆至极的假设。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么人类迄今为止对时间体系的认知可能都要从头来过了,这对发展平稳的现代物理学而言无疑是个重磅炸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王承乾揉了揉眉心,俨然是大脑使用过度,有些疲倦了,“一座来自史前时代的超大型时光机?”

“一座‘拥有可怕防御机制的超大型时光机’。”尹承一指了指瘫倒在地上的尸体,“看看他们的伤口吧,这种可怖的创口根本不是冷兵器能造成的,有些人甚至是被活活撕开,连着身上的青铜甲一起。这支部队的死状足以证明他们遭到了某种强而有力的攻击,某种超出人类应对手段的攻击,以至于来自秦朝的精英小队瞬间全灭。”

“不知道我们这支来自现代的精英小队能不能顶住呢?”朱伯特自嘲般地笑了笑。

“……”徐少阳将长刀朝青石地面上一顿,眸光微动,以领袖的姿态询问道,“承一总结的非常好,我基本上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尹承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第五十章:进退两难

“现在,有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这些尸体也证明了虚天宫并非温床,他们就是死在某种未知的防御机制下。从先前的蛛丝马迹中,可以推测虚天宫并非出自人类之手,可能这种防御机制我们根本无法想象,也无力应对。继续往前走无疑是有危险的……我们是一个团队,是立刻停下探索撤出去,还是继续往前走,大家表个态。”

“……我都行。”凌如月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们定吧。”

“撤出去。”王承乾的语气充满果决,“准备不足,我们对这座宫殿所知甚少。既然它涉及到了时光穿梭,那就意味着建造者拥有现代人类无法企及的科技水平,而基于这种科技水平造出来的防御机制对我们而言可能是致命的……继续前行,危险无法估计。”

“不能走,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朱伯特争锋相对地发表意见,“再说我们所携带的食品和水源还没有消耗到不可消耗的地步,我们的体力还算充沛。虚天宫内隐藏着许多谜团,说不定前面还有很多蕴藏着秘密的青石板等待解读。第一块青石板上说这座宫殿是‘吾王’的‘藏书之地’,然而现在我们既不知道吾王是谁,也不知道藏书之地是什么,这一趟不就相当于白来吗?”

“我也同意撤出去。”云小白淡淡地说道,“但不是从任务完成与否方面来考虑……我的理由很简单。”

“就在我们做民意表决的时候,虚天宫的物理结构正在一刻不停地变化着,机关和齿轮的运转速度比最开始提升了将近三倍,越来越多的部分加入到变化中来,井井有条。这座宫殿的建造者并没有打算给我们太多时间,其实在我们读到第一块青石板开始就应该做出选择了……我们已经错过了第一次可以逃生的最佳机会。”

“虚天宫的内部结构太庞大、太复杂了,我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变化的速度会不会加快,以及这个‘变化’会蔓延到什么程度。也许我们走过的那些青石路都会消失……也许不会。总而言之,面对一个完全未知的环境,我觉得稳妥为上。”

“我个人还是希望能把任务完成的……至少也应该想办法查清楚那个藏书之地是什么意思。这座宫殿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不去看一看,或许会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漏掉。”徐少阳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按照小白说的,虚天宫的建造者并不打算给我们太多时间,这里的物理结构一直在变……这不是个好兆头。因此必须快点决定了。”

“现在可是二对二哦。”凌如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道,“换句话说,这个新生手上那一票至关重要啊!”

徐少阳瞪了她一眼,好像在说“还不是因为你弃票才会变成这样的”,但最终还是把目光聚焦在了尹承一身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他身上,等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

“诶……??”尹承一登时就愣住了,“等等……这么说,最后一锤定音的那个人是我喽?我今天才刚刚入队啊!这么重要的事情落在我身上真的好吗?话说你们一队原本就五个人吧?要是凌如月一直弃权,你们碰到二对二的情况该怎么办,猜拳吗?”

“是的,而且我建议你快点儿决定。”大虫的兽瞳久违地在视野之中张开,即便是这般进退维谷之境,他的眼眸里依旧填满讽意,像是在旁观一场有趣的戏剧,“那个小姑娘说的一点儿没错……就在你磨磨唧唧的时候,这座宫殿的体积开始收拢了。从你踏进虚天宫的第一秒开始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47分钟,差不多已经是一个必须做出选择的时间段了。”

“再拖下去,不管是前进还是逃跑,时间都会不够。”

“对了!对了,对了……”尹承一忽然想到什么,在心声中急急问道,“你之前吹逼的时候,曾经自称也是太古年代的人,是吧?”

“哦?”大虫对此稍微有些意外,但还是冷笑着承认道,“没错。是又怎么样?”

“你知道虚天宫里面是什么吗?”尹承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问道,“值不值得我们拼一把?”

“这个嘛……”大虫的眼睛忽然眯起来,像一只警惕的猫科动物在判断环境是否安全,“我只能说,我不知道这座宫殿具体是谁造的,但这种建造风格……倒是不陌生。”

“这是羽族人惯用的手法,他们那一族盛行机关和灵符的有机结合。”

“羽族?”尹承一愣在当场,“听都没听过。”

“废话!神话里的东西,被你听说就见鬼了……”大虫不耐烦地叱道,“总之,羽族是太古年间为‘神明’们服务的种族,特别擅长建造神明居住的宫阙、楼阁、亭台。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会造出像虚天宫这样带有墓碑性质的东西。而所谓的‘藏书之地’……一般就是某个记录了上古秘辛的黑箱吧。”

“不过那种东西你拿了也没用……上古密文破译起来可是很有难度的,更何况羽族人的技术和人类的又不兼容,你拿出来也读不了。”他嘿然笑道,“还是老老实实,转身逃跑比较好……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我可警告你,羽族人的机关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太古年间,曾有神明在羽族的机关之下陨落。”

————

“承一,怎么样?”徐少阳以为他愣在那儿怔住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难免让他心急。

“……”他咬了咬牙,目光越过尸堆,看向朦胧的远方,“继续走!”

朱伯特看向他的眼神稍有些意外。

“你选什么都没关系,但至少要给出你的理由。”徐少阳淡淡说道,“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不要有负担,因为你选出来的结果将是大家一起来执行。”

“你这么说他不是负担更大了……”云小白在一旁吐槽道。

“其实……是我体内的那个‘神仙’告诉我的。”尹承一一时间也想不到该如何搪塞,只得遵从本心,一一照实相告,“他说这座虚天宫中心多半藏着某种上古秘辛,是太古年间神仙们用来储放信息的地方。他还说这座宫殿的建筑风格是羽族人常用的,从之前的信息来看,这所谓的羽族多半是个技术力远超人类的超自然种族。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个信息中枢,并成功破译,说不定就能成功获取他们的技术……”

说到一半时,他的语气逐渐慢下来,因为他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众人看他的眼神。

面面相觑,像在看一个发病的智障。

“怎么了?”

“你……确定没有因为太紧张而发疯吗?”凌如月紧盯着他,轻轻摇头,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怜悯,“什么羽族……不会是你在某本玄幻小说里看到过,然后因为压力过大现场胡诌出来的吧?我在蜀山也修过几年道,从来没听说过这玩意儿啊。”

“啊?”尹承一先是一怔,随即疯狂摇头,大声吼道,“不不不,我绝对没有发疯,我很冷静!真的,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这些都是真的。我亲耳从他那里听来的,千真万确!”

“先不提这个……承一,你刚刚说,从你体内的那个‘神仙’口中听到?”徐少阳惊愕地问道。

“对啊。”尹承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话说你也是神仙系,肯定可以理解我吧?”

“不……你难道可以和寄宿在你身上的神明,对话吗?”

没来由地,尹承一忽然怔住了。

耳边传来大虫阴冷的笑声。

“……你不可以吗?”

徐少阳默默地摇头,“不可能的……朱雀离我很远很远,我最多只能在某些时机聆听到她的一点思想。就算是这点思想还是模糊不清的……仅仅能代表她在神位之上的‘意志’,类似于本能活动。”

“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第五十一章:爪印

短暂的交流之后,尹承一和徐少阳终于确认了一件事:他们两人都是神仙系能力者,但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却有着巨大差别,以往认为是常识的一些事情完全都被推翻了。

但现在毕竟时间紧迫,谁也说不好虚天宫下一秒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出于安全考虑,两人没有多聊,而是率领队伍径直跨过秦尸堆,朝青石路的更深处迈进。越往里走,散落的兵器和残骸就越多,简直堆成了一座小山。尹承一不禁怀疑自己听信大虫的建议到底正确与否……因为他很快发现尸体的数量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多。他们的脸已经如干掉的凝胶一样凝固了,有几个头颅正好跌在脚旁,无神而且涣散的瞳孔就这么凝视着从他面前跨过的每一个人,那死气浓烈得仿佛来自地狱。

好在他们也没煎熬多久……大约七分钟之后,漫长的石板路终于到了尽头。

但是并没有人放松下来,因为出现在面前的东西变得更加可怖了。

这是一座蛋壳形状的巨大建筑,约莫有一个体育场那么大,凭空立在虚天宫的最深处,将人的大部分视野都占了去。和安塔列斯学院里的巨蛋不同,这座诡异的外壳完全是由青石堆砌而成的,没有花纹、没有装饰,总体看上去像一座巨大的坟头,死气沉沉的。再加上构成蛋壳的原石并无斧凿的痕迹,且又生满青苔,斑斑点点,总给人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青石路在蛋壳上开出一个隧道,约莫一人来宽,想必里面是别有洞天。

隧道口上有一排密密麻麻的爪印,似乎是由什么模子印上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喂,这个才是真的不妙吧……”望着这一连串狰狞扭曲的爪印,凌如月秀眉蹙起,背上不停地起鸡皮疙瘩,“我爸曾经说过一个故事——有户人家觉得家里有东西,不干净,先是请香,烧元宝供奉四方神仙,然后用烧剩下来的灰烬洒在屋子周围,又请人做法事。结果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发现房子周围一圈的香灰上都有这种尖锐的爪印,也是这样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圈,然后这房子就彻底不能住了。”

尹承一听得头皮发麻,“感谢你百忙之中抽空说个鬼故事吓唬我们。”

“不是——!”凌如月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叫起来,尾音竟然略有些颤抖,“我的意思是,在中国古时候的认知里,这种像鸡爪一样尖尖的东西是很不祥的,明白了吗?况且这里的尖爪印还这么大……完全就是邪神的规格了,或许是建造者在暗示我们里面有非常糟糕的东西!”

“类似于写一张‘内有恶犬’的提示牌?”尹承一忽然来了这么句话,愣是把脸色铁青的云小白给逗得笑出声来。

“你……”凌如月惊愕于这家伙清奇的脑回路,憋着劲儿思考几十秒,“非要这么说也行吧。”

“都别慌,还有我呢。”其实徐少阳也有点怕,但身为团队领袖,他的表情管理做得非常好,任何人看这位少年都是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说我也是朱雀神力的寄生者,朱雀又是四圣之一,在中国古代的图腾崇拜里照样很有分量。对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应该有抵抗力,什么‘不祥’、‘诅咒’,就让我一个人担着好了。”

“就像是把陌生人寄给你的诅咒连锁信(一种恶趣味的流行,指从陌生人那里收到的带有诅咒性质的信件,信中会特别要求要将信中内容原封不动地抄写一遍,寄给下一个人,否则不幸和诅咒就会降临到你身上)抄了一份,然后和原件一并烧给佛祖?”尹承一在一旁帮腔道。

“……”徐少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为什么你的比喻总是精准得如此微妙?”

“好了,不开玩笑……我们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状况,以防万一,必须做好攻守的万全准备。”他提起手中的大刀,紧紧攥住,神色坦然,“小丫头和我走在最前面,万一出状况,我占领制空权,你就在地面上放剑气,先尝试一下远程攻击;小白和王承乾的正面战力不足,走中间,尹承一负责保护他们两个;朱伯特,还是你断后。”

“明白。”朱伯特干脆地点点头,将一直背着的m16a4取下来,握在手中。他也不是傻子,照这个形势看来……过会儿爆发武装冲突的可能性非常高。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敌人究竟是什么,提前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

“又叫我小丫头……”凌如月不满地嘟起嘴,“现在姑奶奶看在任务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等出去再和你慢慢算账。”

“对了,还有一件事:按照尹承一的说法,进去之后应该会有一个用来‘储存信息’的东西。现在我们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性质,可不可以带出去,如果不行,也许就只能让王承乾用【神知】去解析它了。到时候如果那个储存信息的物件很好找,一找就找到了……大家就一起掩护王承乾去读取信息,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之后立刻撤退,原路返回!”

“明白!”四位老队员起声答道,尹承一慢了一拍,嗫嚅着嘴唇也就算了。

或许徐少阳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潜意识中已经认准这座蛋壳形建筑中存在“敌人”了,否则他不会用“掩护”这样的词。若是空无一人,你大手大脚走过去慢慢读就是,何来掩护二字?

……

进入墙内的通道狭小且逼仄,青石砖块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相互嵌合在一起,几乎没有缝隙,却有着坟墓般死气沉沉的感觉。由于通道过于狭窄,大家只能排成长列一个一个进去,后面一个人除了前面一个人的背部之外就只能看到砖石压制成的四壁,这条隧道的顶部几乎可以摩擦到头发……像朱伯特这样虎背熊腰的类型可遭了罪,他已经尽力佝偻脊背,头皮依旧会蹭到通道顶部的那层青石。

麻酥酥的,有着凉气入体、不寒而栗的感觉。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条鬼屋般的通道,里面的情形更是让人寒毛直竖,san值狂掉。

首先,内外的空间大小有着相当差距!

从外部来看,这层蛋壳形的建筑尚且还在人类可以效仿的水平,差不多就是一座现代大型体育馆大小。然而走进去一看……却发现里面的空间比想象得还要大,一眼望不到边,穹顶在目力无法触及的地方。有四条青石路从四个方向延伸过来,汇集在中央的一处祭坛上,祭坛本身是正方形的,层层相叠,最高点上赫然悬浮着一个碧蓝色的立方体。

这玩意儿的画风充满了神秘感,其内部更是逸散着点点光芒,五彩缤纷,仿佛群星闪烁。立方体发出的光芒足以让这间“舱室”本身产生共鸣,于是内壁也跟着发光,将舱室内部照的一片通透,反倒是和外面漆黑的环境不大相称。

不知为何,这里的地面上长着一簇簇水晶状的不明物体,也在流光的照射之下交相辉映。

光看这些……似乎还不错?虽然内外空间差距有点大,但这虚天宫本身就不是人类建的,藏了这么一到两样黑科技也很正常。关键在于人家的审美貌似和人类相差不大,最关键的地方设置得井井有条,隐约透出几分后现代艺术的美感,让尹承一松了口气。

至少在转过头之前,他是这么想的。

……

“whatthef……”

“诶——你可悠着点儿吧!”还好朱伯特对母语十分敏感,在尹承一爆粗之前拦下他,“language!注意你的language!”

“这……”尹承一疯狂地用手抓头发,一脸三观被摧毁的表情,“可这……实在是太恶心,不行,我要吐了!”

第五十二章:傀儡群

也不能怪他,但凡走到这个房间,多多少少会有些不适感,它的内壁设计就是直截了当地在恶心你……

一只蚂蚁闯入蜂巢是什么感觉?

远处近处的内壁上布满了凹槽,边框呈六边形,约莫三米来高。这些奇异的凹槽以惊人的数量重复着,几乎占满了视野,导致你往后看全是这东西。尹承一自诩是没有密集恐惧症的,但他要被这玩意儿生生逼出密集恐惧症来了……这里的凹槽有多少个?几千?几万?甚至更多?反正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头,进了这层蛋壳状建筑之后,内部上就全是它,在一片死寂中无限延伸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如果仅仅是这样……似乎也只能说设计这颗巨蛋的羽族人审美异常,尹承一倒也就忍了。

可是……这些凹槽并非空着,每一个里面都装着东西!

那是一种介乎傀儡和木偶之间的东西,高约三米,拥有和人类相似的四肢、躯干和头颅,以双臂垂落的姿势站在那里。然而它们并非是肉做的,至少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碳基生命,而是拥有一副精铁铸造的身躯——在冶铁技术尚不发达的五千年前,难以想象竟会诞生这种纯铁打造的东西。

灰色和银色相见的身体,远看过去,它们的四肢就像四根镶在躯干上面的大铁棒子,只有近看才能看到防人的关节构造。这些傀儡的防人构造做的还算精致,是一个个可以灵活转动的球形关节,在双臂和双腿上各有三个,基本保证它们在必要时可以伸缩。躯干倒是很标准的下窄上宽,但上下部分的体积差距也不至于太大,很有未来机器人的即视感。

这都不是关键,尹承一可以淡定接受虚天宫的最深处是一间机器人储放室,他甚至可以接受这些机器人下一秒就会活过来,但是……他不能接受的是,这些亮银色的铁傀儡躯干内部还有一个更小的密闭舱室,舱室里面灌满了黄绿色的溶液。而且好死不死,这种溶液的透明度还挺高,他可以清晰看见其中漂浮着一颗人头。

是的,人头,表情狰狞痛苦的人头。

每颗人头的模样都不同,有些的表情比较可怕,龇目欲裂,嘴角大开,像是在喊叫着什么。黄绿色溶液有着极佳的防腐性能,人头已经在里面泡了不知多久,却依旧没有腐烂的迹象。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砍下来才没多久……

这里有数万个凹槽,那么就有数万台沉睡的傀儡,傀儡中盛放着数万个死不瞑目的人头。他们或是惊恐,或是愤怒,或是绝望的眼神组合成一堵高墙,堆积到万丈高,从上下左右四个方向都看不到尽头,它将六个少年包围在其中。身为人类,他们被深深地震慑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由于之前还从未见到过这么多同胞的死亡,同理心自然会将这份恐惧在他们心中无限放大,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古时候有一种战场上的行为被称作“京观”,极度残忍。将俘虏的头一个一个砍下来,在敌军阵前堆成一座高塔,像艺术品一样,血污和腐烂的味道飘散出来,这些俘虏死前痛苦的表情也会凝固下来,给敌军带来巨大的心理震慑,从而震慑住敌人,让他们一拿起武器就想起这座人头塔。

如果羽族的目的就是震慑胆敢闯入此地的人类,那么毫无疑问,他们做到了。

先是恐惧,然后恐惧再强行转化为愤怒。

“混……账……”徐少阳少见地爆了粗口,神色也有几分怒意,紧紧攥住手中的刀柄,“这算什么?某种前卫的艺术品吗?他们那些混账……把人当什么了?”

“比起艺术品,更像是标本吧……”凌如月的脸色也有些惨白,但她还是极力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撇撇嘴说道,“刚好在这个地方有这么多邪性的东西……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因为世恶道险,荆棘丛生。”朱伯特·杨森低下头,将右手按在他的橄榄叶徽章上,以祈祷的语气说了一句。

“因为世恶道险,荆棘丛生。”云小白忽然用唇语默念了一遍同样的话,仅仅只是嘴唇动作,这会儿徐少阳的注意力难得不在她身上,也没发觉。

“尹承一,你没事吧?”王承乾不愧是铁面冷血,面对这种情形,他也只是在心里暗暗发怵,完全没表现在脸上,“冷静一点,深呼吸,不过只是几个装在罐子里的人头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我……”尹承一笑得比哭还难看,“行了,你也甭安慰我,赶紧把该做的事情做好然后就出去吧。这种鬼地方我一秒钟都不想呆!”

“他说的有道理哦,老王,你最好快点。”云小白朝下方的深渊努了努嘴,“刚才青石板上那三个泉眼里不是涌出海水吗?现在我可以肯定虚天宫里还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因为海水顺着凹槽流过来,一并汇到下面的大池子里……目前我还感应不出来这池子多深,但……里面有东西在游动,而且游的速度非常快。”

“你是说……”徐少阳缓步行至石台边缘,向下看去,只能看见浑浊的黑水,仿佛一口没有尽头的大井,“池子里有活物?”

“不确定是不是活的,因为我没听到心跳。”云小白的眼神凝重起来,“但肯定有什么东西,否则的话,理应是一潭没有任何反应的死水。事实是池子下面深的可怕,而且分成好多股流向不同的水路,像是有几十发鱼雷在乱窜。”

“而且虚天宫的变化一刻都没有停过……再这样僵持下去,恐怕会出现新的变数。”

“好!”徐少阳不愧是个相当优秀的领导者,仅一个字,他便将初次看到人头傀儡时的愤恨抛诸脑后,重新制定计划,“到最关键的时候了,王承乾去接触那个蓝色立方体,其余人掩护他。”

“尹承一,你怎么样?还吃得消吗?”

“……”突然被提及名字,尹承一并不感到意外,也只有惨然一笑,“吃不消能怎么办,我又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出去,要走也是一起走。”

————

众人极力忽视掉背景墙上的几万个诡异傀儡,全员簇拥着王承乾,朝中心的祭坛缓缓走去。

虽说是“祭坛”,其实也就是一个由正方形堆积起来的高台,最上方悬浮着那块神秘的蓝色立方体。立方形下面的高台也是由某种石头砌成的,尹承一说不出是什么材质,也不敢用手去摸,只觉得这种石头美得近乎妖艳。在蓝色辉光的映射之下,它呈现出玛瑙一样的半透明质地,忠实反射着六人的倒影。尹承一竭尽所能地想象着立方体究竟在黑暗中等待了多久,总算是等待了一个可以理解它的人。

凑了近看,这块立方体和《变形金刚》中压缩过的火种源大小相仿,被某种看不见的力场托住,半悬在空中。它的材质有点像玻璃,又有点像一块造型奇诡的冰灯,其灯芯处燃烧着冰蓝色的火焰。

遥相对望,王承乾的双眸中紫环亮起。

“先说好……我不清楚到底能不能成,也不知道这个过程要花多长时间,只能尽力尝试。”他喃喃说着,像是在自语,似乎凝视立方体的刹那他的魂魄都被勾走了。

“无妨,你只管试。”徐少阳也知道时间紧迫,但他还是咬咬牙,保证道,“大家,散开!尽量将他围在中心,万一发生什么状况,我们必须给他争取时间。”、

————

……

“到底是破译方面的行家,你看看这姿势,跟入定了一样……”尹承一自顾自吐槽着,按照徐少阳的吩咐绕着祭台缓慢行走着,算是占据一个防守方向,“喂,以他现在的能力,解压一份上古秘辛要多久?”

“你以为那是什么?某个压缩包吗?甚至不需要破解就可以解开?”大虫在他的心声中懒洋洋地说道,“那……可是传说中的‘天罡地煞盒’啊。”

“什么?”一听这炫酷的名字,尹承一心跳都慢了半拍,“什么盒?”

“天罡地煞盒,是由羽族制造出来的产品中……技术力最高的那个层次。这项技术现在已经见不到了,因为技术的源头经过这么多年的传承早已断代,即便是你现在找到了羽族的藏身之地,逼着他们做,他们也做不出来了。而这座遗迹是来自五千年前,里面恰好还有最后一个成品。”

“也就是说……”

“这是无价之宝。”

……

绕过最后一个边角,一个黏在石祭台上的银色炸弹赫然出现在尹承一眼中。它就这么突兀地存在着,红色的信号灯一闪一闪,仿佛在宣告着终末的倒计时。只一秒钟,他的思绪完全被打断了,第一次出任务的尹承一没有经验,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小半天,从而错过了警示队友的最佳机会。

足足二十秒,他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回身大喊。

“小……”

“咚————!!”

黏在祭坛上的震波弹轰然炸开。

第五十三章:猛料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后方传来,宛若黄鹂断翅,让两个少年的心不自觉地同时揪起。

“小白?”

“小白!”

徐少阳和尹承一同时喊起来。

然而第一个冲上来的却是朱伯特·杨森,这个金发老外的身手比尹承一料想的要快很多,一个堪比世界级球王的滑铲,愣是在徐少阳之前滑到云小白身边,十分熟练地托住她的后颈,将她枕在自己结实的大腿上。与此同时,朱伯特将两根手指按在了云小白的脖颈侧边,似乎是在中医学中近乎失传的古老手法感受她的脉搏。

“别过来了!”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猛地挥手大喝道,“卧倒,快卧倒!”

……

卧倒?

为什么?

就在尹承一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正前方忽然传来阵阵枪声,原本就不算宽阔的祭台被打得火花四溅。他先是觉得脑门一轻,被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一发子弹爆头了,整个人被打得向后仰去,倒地的过程中又中了将近几十来枪……有几发跳弹分明落在祭台上,将原本工整到近乎严苛的正方形石块砸出一个个小坑洞来。

“嗡————”

四道鎏金色能量壁骤然竖起,将正方形祭台围在当中,不时有子弹倾斜在圣盾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

“我们被人埋伏了!”耳麦这种便利的道具在虚天宫中无法使用,朱伯特只好扯开嗓子靠喊的,“少阳?少阳!”

“在呢!”徐少阳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边,让朱伯特平白松了口气——队伍的主心骨还在,他们就有希望。

“小白没事吧?”他看向平躺在地上,已然昏厥的云小白,眼里流露出几分不忍,随即立马转换成怒意,“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还好……敌人应该是用了震波之类的东西,放出高频声波。小白的能力是根据采集周围信息变化来发动的,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一个高频震波源就开启能力,遭到了震波的反噬。”朱伯特抹了一下鼻根,顾自己快速解释道,“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埋伏!在开战之前,他们先让小白中招,无法行动,等于一击破坏了我们的侦查系统。”

“敌人是谁?”他的眸中青炎涌动,平静的语气下蕴含着雷霆之怒。

“不清楚……超警征调中心得罪过的人和组织都太多了,数不过来。”朱伯特舔了舔嘴唇,沉声道,“猛禽,藏书阁,天元,拜火会,还有我们目前最严峻的敌人——混沌基金会,谁都有可能。”

“他们的火力很足呢。”凌如月的声音从后方飘来,声调颤抖,隐约还有那么一丝兴奋——在学院里干架面对的都是同学,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免要收着点儿。现在出任务时碰到敌人,总算可以毫不留情地下死手了,一想起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就开始战意上涌,嘴角上扬,“现代武器玩儿的那么溜……那就可以排除掉拜火会了吧,那帮老古董从来不会开枪的。”

“也不一定,即便是拜火会也可能做出改变。”徐少阳摇了摇头,“既然我们没法儿判断出实情,那就不要乱猜了,反正来的是谁都一样。看这个火力覆盖,他们没打算让我们活着走出去!”

“可是没有王承乾的能力,他们根本不可能强行夺走立方体。”朱伯特忽然提出一个疑点,“如果我们死在这里,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

“笨!”这种时候,还是凌如月心思敏锐,脑筋转的也快,“那些人读不懂青石板上的象形文字,也不像尹承一那样体内有老神仙在出谋划策,他们怎么知道这个立方体到底是什么?搞不好还以为这就是个简单的能量源呢,毕竟看上去就挺像那么回事儿……”

“这么说来,我们必须保护好王承乾。”徐少阳笃定地说道,“立方体是一个大型信息储存器,按照尹承一的说法,制造它的技术和现代人类并不兼容,唯一解读它的希望就是王承乾!没有别的办法了——还是老样子,小丫头清理地面,我占据制空权,朱伯特开盾。现在小白不在,可能在侦查方面会差一点,提高警惕!”

“那新人怎么办?”凌如月吹了声口哨,朝着尹承一刚才站着的方向眺望,“看不见人了哦……”

“一般的子弹对他无效。”朱伯特握紧手中的m16a4,顺势检查了一下挂在腰间的一系列爆炸物,“现在这个形势……我们也没空去照顾他。第一次出来就遇到特殊状况,有点不适应可以理解。”

“好,那就先不理他,我们打我们的……”

“当!”

他将手中长刀重重一拄,但闻一声钝响,刀柄直接顿碎了青石路面,没入石中,稳稳立住。

“准备好,朱伯特……过会儿升空之后,我用火力掩护你。”

“三,二……一!”

————

双足轻轻一点,徐少阳的背部忽地燃起熊熊青炎,盘旋而上,很快在他身上收拢,形成一对形似翅膀的翼状物。汹涌的火苗以他为中心爆发出来,仅仅只是高空拂过,便将看似坚硬的石阶地面烧出一道道干裂的灼痕,“嘶嘶”的烤火声不绝于耳。双臂轻巧地往下一扇,只见那道青炎构成的双翼跟着拍打了一下地面,徐少阳的身体像是被某种力场包裹起来一样,隔绝了地心引力,缓缓向上方爬升。

那一瞬间,青红交加的图腾在他的手背上忽然出现,沿着双臂缓慢现形,有如两道流星般的火种。神圣中带着几分妖冶的纹身从手背一路攀升到徐少阳的颈部,随即又汇集在他的脸上,青与红的火焰顺着纹路传入眼眸之中,使他的眼底亮若星辰。

朱伯特和他配合过许多次,对这个过程早已是无比熟稔了……只见他一个闪身将云小白横抱起来,急急退后,以免被徐少阳变身时华丽的火焰灼烧到。反观凌如月则是抱着双臂,满不在乎地站在原地,就这么乐呵呵地看他变身,似乎也不担心青炎会烧伤她的皮肤。

……

“时候到了。”

眼看着对面的徐少阳如白日飞升一般冉冉升起,埋伏在一块大水晶簇后的队长露出“这孙子终于上当了”的表情,喜形于色,连声招呼道,“杠子,子弹准备好了吗?”

“您放心吧……大督导留给我们的‘猛料’,一早就装上去了。”

杠子也不愧是基金会挑选出来的“超级士兵”之一,单手扛起一把巴雷特狙击枪,半架在眼前的掩体上,用自己的肩膀顶住枪托,采取跪姿射击,俨然是要用自己的身体来承受后坐力了。

对他们来说,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好……给他来一枪!”

“杠子,加油啊!”

“好好瞄准!”

“你小子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啊,诛杀一代天才的机会就落在你身上了……”

……

杠子挥了挥空出的左手,示意身后那群聒噪的同伴们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在他的瞄准镜中,徐少阳的身姿越来越清晰了。尽管他被青红交加的火炎所包围,身后隐隐还展开了一对火炎构成的硕大羽翼,但在杠子的狙击镜中,这些影响因素一个接一个地被剔除。准星之下,这个让高层痛下杀心的“神仙系能力者”,似乎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已……

“真是可怜啊,年纪轻轻的……”他用食指虚按了一下扳机,嘴角露出兴奋无比的笑,“为什么要站错队?”

“天下大势……可不是你们几个小屁孩喊几句正义口号就能颠覆的啊。”

准星中的徐少阳爆喝一声,心神流转,他身后的火炎羽翼凭空扇动起来,青色的火炎凝聚成一根根燃烧着的翎羽,宛若孔雀开屏,遥遥对准了躲在水晶簇后面的五号小队。只需要最后调整一下角度……这些800摄氏度以上的翎羽就会像雨点一样射出去,落在地上,溅射开来,将那些躲在水晶簇后面放冷枪的家伙轰成烤串。

可惜,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

“砰————!”

枪声响起,一发水蓝色的光在空中闪过。

徐少阳身后的火焰在一瞬间如泡沫一般散去。

第五十四章:来自混沌的橄榄枝

“不可能!”作为队友,朱伯特自然也看到了徐少阳中枪的一幕,当场就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子弹怎么会让他受伤……神仙系不都是免疫物理攻击的吗?”

“那就只能……只能说明……那不是……子弹……”小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下一秒就喘不上来了。

“你醒啦?”朱伯特先是欣慰地笑,随即想起现在的处境,英气的剑眉又高高耸起。他半跪下来,用手小心地扶住云小白的后颈,将她轻轻架在自己坚实有力的大腿上,“感觉怎么样?”

“耳朵还是有点痛,嗡嗡地响,感觉有什么虫子在我耳朵边飞,不过没关系……”

她抽空瞥了一眼凌如月,发现后者也正关注着天上徐少阳的情况,神色总算稍微认真了一点,双手握住剑柄,重心微微下伏,已经在准备冲上去救场了。不管怎么说,这小丫头的战场判断还是很准确的,所以该划水的时候她会划水,但……像现在这种时候,她拎得清轻重缓急。

不管怎么说,小丫头的注意力不在这边,应该也不会听到他们俩的对话。

于是云小白小声说道,“……来这里之前,他们也给我打了‘那个药’,我体内的自愈因子浓度不低,应该很快就能修复好的。”

朱伯特神色微变,为了不显得可疑,他没有压低声音,只是用平常聊天的音调问道,“‘那个药’……你们那边也供应上了吗?”

“不要小看我们啊,你个海佬。”云小白有气无力地说了个很像是种族歧视的词,朱伯特也没生气,反而跟着轻声笑了一下。

“形势有点不对……理论上来说,神仙系是不可能怕子弹的,然而事实就摆在面前……”

“只是人类制造的火器无法打穿他们的皮肤而已,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免疫一切弹药。很显然,这一发就是专门针对少阳做出来的‘特殊弹药’……听枪声,他们应该是用了巴雷特来填装这发子弹,以保证它能以一个精准的角度被送入少阳的心脏中,杀掉他,一劳永逸。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行动……鹤连山的计划,已经完完全全落在基金会的把控中了。”

“你说什么?”朱伯特兀自一惊,“这……不可能吧?”

“哼……”云小白惨笑着摇摇头,“用你的脑瓜好好想一想,这支队伍手里有一种能打断少阳‘神仙状态’的特殊弹药,而这种弹药肯定不是恰巧带来的,因为刚才倾泻在圣盾上的都只是普通子弹。少阳出来的一瞬间,他们就换上了特种弹药,整个行动充满针对和目的性……”

“你到底醒了多久?”朱伯特有些狐疑地问道。

“……好一会儿了。”云小白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朱伯特以不容分说的力度按住小腹,强行又给压了下去——这个粗鲁的动作无疑招致了后者的白眼,“一开始……我被震波弹袭击的时候,还幻想过这是不是巧合,只是他们碰巧带了震波弹,碰巧又用它来埋伏我们。现在看来……肯定不是了,他们对我们的能力……了如指掌。”

“那你脑子转的够快啊。”事到如今,朱伯特也只能苦笑,“你说现在怎么办?”

“……先看着。”

“还看着?”

“对。你……不准出手,听到没有?”云小白认真地看着他,同时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如月,确定她没在偷听他俩的对话,“时机不成熟,现在你出手,前功尽弃。”

“如果我继续示弱,少阳可能会死的。基金会铲除异党的手段你也知道,少阳是寰宇集团创始人的亲儿子,他一旦成为超警,对整个中国社会都会造成巨大的正面影响……基金会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一定会想尽办法在这里杀掉他。”

“……”云小白的神色一时黯淡下来,她呡起嘴唇,纠结不已,最终还是断言道,“‘那位大人’的计划,不容有失。哪怕今天所有人……全部死在这里,你都只能在他们死掉之后出手。”

朱伯特很罕见地沉默了。

但以他的心性……无论如何是做不出这种见死不救的事情。于是他暗自打定主意,就算回去之后吃处分,被削去军职,也要冲上去把人救下来。

————

“砰————!!”

就在他们两人交流的间隙,又是一枚水蓝色的子弹击中了徐少阳的心口处,连带着将他身后的所有异象都一并击碎了。随着四肢本能的痉挛,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身中两枪,原本被青炎附身后,自己的肉身理应是可以免疫大部分子弹的,那些东西在碰到自己的刹那就会被融化成铁水……坦克炮弹或是大口径的特殊炮弹倒是能“命中”他,但最多就是把人打飞出去,也无法造成伤口。

被击中的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搞错了什么……

然而没错,两处狰狞的伤口赫然霸拘着胸膛,汩汩鲜血从中淌出,染红了衣襟。

眩晕冲上脑门,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在空中抓住些什么东西,终于还是头向后仰,朝下方笔直坠落,仿佛一只中了枪的朱鹮。

凌如月没费多大劲就揽住了他。

让他和小白并排躺着,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感。

……

“噫——好,我中了!”对面的杠子放下巴雷特,非常高亢地喊了出来,和身后的队友们一个个击掌——反正这会儿对面最厉害的多点远程输出已经被击中了,凌如月这会儿也只是持剑肃立,严阵以待,他们这边可以稍微放肆一点。

五号小队的年轻人们一个个兴奋的要死,仿佛单杀寰宇集团少东家的不是杠子,而是他们自己一样。有位老哥和他握手时还使劲上下摇晃,激动地吐槽道,“畜生,你中了甚么?”

队长看他们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摇了摇头,将核手铳从背后抽了出来。

这玩意儿的外形像一盏手提式探照灯,并不重,就算不是超级士兵,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也可以单手拎着。队长将大拇指按在握把的指纹锁上,一瞬间识别成功,核手铳那圆滚滚的枪膛“库库咔咔”地展开来,往外伸长半截,遥遥对准了那边的众人。他不慌不忙地伸出左手,转动着位于侧边位的最后一个旋钮,将输出功率调整到最大。

这是一种出自伟大科幻作家,阿西莫夫,小说《银河帝国》中的假想武器,基金会以高超的科技技术水平将其还原出来。它支持能量电池,可以还原出带着高热量的辐射攻击,最高频率的状态下可以轻易击穿莱克星顿号的甲板,最低频率放出来的辐射性质就跟杀菌灯差不多……

“按下按钮,应该就结束了……”他看向倒地不起的徐少阳,眼神略有些复杂,“你的命真不好啊,小子。”

“如果你不是徐琅天的儿子,如果你不是寰宇集团创始人的亲生儿子,你就只是个普通的超警而已。”

他将枪口遥遥对准徐少阳,“本来是不用死的。”

……

“等一下!”一直不出声的绣虎突然来了一嗓子,惊得队长本人抖了一下,差点没擦枪走火。

“……绣虎,这样没问题吗?”自诩稳健派的队长有些不安地问道。

“现在局势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徐少阳也被重创,他们都是鹤老妖调教出来的精英,不至于连这点儿审时度势的能力都没有。就凭凌如月和朱伯特……不可能赢我们的。”绣虎自信满满地笑道,“给我一个说服他们的机会。”

说罢,他轻轻一蹬腿,摆脱地心引力的束缚,缓慢漂浮到了半空中,双臂大开,脸上满是自信的微笑。

“对面的年轻人们,我知道你们心存警惕,但是请不要担心,起码此时此刻,我是不会伤害你们的!我是混沌基金会四大急先锋——‘狼虫虎豹’中的绣虎,但在现实中,我的真名叫做陈鑫宇,是一名自由职业者,闲暇时候帮人家设计网页版面赚一点钱。”

绣虎的声音并没有什么特点,不深沉也不高亢,感觉就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人。正因如此,他才有可能在短短几秒内拉进和人的距离,卸下对手心中的警戒……你一听这声音就会下意识以为他是邻居家二表舅那样的人物,升不起多少戒备心。

这会儿在两方对垒、隔空喊话时,他的声音听着都略有些出戏。

尤其是……他毫无芥蒂地报出了名字和工作,更是让朱伯特有些意外。尽管现在一时间无法查证真伪,但直觉告诉他多半是真的,因为现在这个形势下,绣虎完全没必要说谎……

又或者是,他想要的更多。

“朱伯特·杨森,我们老家里有你的资料,我知道你可以维持那样形状的能量护盾。没有关系,就那样维持着吧,我不在意,但请你们不要主动攻击我。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能事关今天我们之间会不会爆发一场恶战,以及……到底能有多少人从这场恶战中活下来。”

“我,绣虎,陈鑫宇,谨代表混沌基金会,向你们发起最最诚挚的邀请。”

第五十五章:恶魔的劝诱

“呸……”凌如月一点也不淑女地吐了口唾沫,暗自提起剑,运起蜀山门下的内功心法,顿时剑气流转,光芒大盛。

“等等,如月,先别动手。”朱伯特赶紧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企图拦住她一发剑气糊脸的冲动之举,“听听他会说什么。”

“听个鬼啊听!”她极其不满地瞪了朱伯特一眼,撅起小嘴怒斥道,“看你长得人高马大,怎么?让人给骟了吗?人家说的够清楚,要我们投降,接下来无非就是许诺给我们各种糖衣炮弹,有什么可听的?趁他蠢到单枪匹马过来和我们谈条件,老娘先给他来一剑,管那么多有的没的!徐少阳已经在他手上吃过亏了,我可不会被同样的套路撂倒!”

“不是,你先冷静点……”纵然朱伯特一时听不懂“被骟了”是什么意思,(奇怪吧,知道龙阳之好却不知道这个)放在这个语境里也知道不是啥好话,只有苦笑道,“你这一剑砍出去,爽归爽,又怎样呢?他是绣虎,是基金会的四大先锋,和我们之前碰到的那些杂鱼有天壤之别。

而且……你还没看出套路吗?他们仔细研究过我们每一个人,小白和少阳就是这样先后中招的,你上,他们肯定也有给你准备的那一份!”

凌如月也不笨,她只是莽,莽的时候又比较容易上头而已。经朱伯特一提醒,她再度看向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情侣二人组,也就大致想明白了。

尤其是徐少阳,那叫一个惨啊……冰蓝色的子弹仍然嵌在胸口,体内的青炎似乎完全被这两颗寒冰一样的子弹压制住了,活跃性很低。朱雀神力仍然在试图修复他的身体,但效率和先前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修复到现在,也只是勉强让他不再流血了而已。朱伯特根本不敢碰伤口,也不敢给他取弹,这两枚冰蓝色子弹看着就不像凡物,天知道强行取出来会有什么后果?

王承乾的外骨骼倒是可以变形成一套取弹工具,但这会儿他正在解读立方体呢,立在那儿动弹不得,整个人跟入魔了一样。

这幅惨样,想想就是被针对了。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拖。”朱伯特来了这么一个字。

“听上去和怂没啥区别。”凌如月没好气地收起宝剑。

“形势比人强。”朱伯特耸耸肩。

————

绣虎将他们的对话尽收眼底,自然是暗暗高兴——迄今为止,基金会已经收买了很多“清高”的正义之士。而他们收买的方法很简单也很老道:钱、权、色,最后一项视被收买者自身的癖好可以做出适当调整。首先是大量财富,如果你觉得纸币不安全,基金会可以兑换成等额的贵金属,或者珠宝;有钱的人自然少不了权力跟随;权力,则是最好的春药。

当然这套三连击的狩猎范围并不包括绣虎,像他这种原本是靠制作网站赚点儿小钱的才是最好糊弄,一下子从年薪十万升级到年薪五亿,换了你你也跟着他们干。

有些人可能会问了,作为一个违法的组织,基金会哪里来那么多钱?又或者说,他们到底是以什么方法随意调动高达数亿数十亿乃至数千亿的巨额资金而不被各国政府追踪到的?就算印钱也不是这么印的啊……

问得好,各国政府也想知道。

事实证明,基金会给予其手下的“工资”完全是通过合法渠道的,至少也是经过多次清洗之后的“干净钱”。他们发布的“黑卡”可以肆无忌惮地入侵全球任何一家银行,从里面取钱,每一道程序都是完全合法的。

绣虎现在就可以去花旗银行那里取十万现金出来,就用手头上这张卡,程序上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一百年之后他们也察觉不到有一个非法组织用一张非法的磁卡取走了银行里的十万块钱。

有点扯远了……

总之,绣虎之前也见过非常志存高远的人,但随着基金会开出来的筹码越来越高,他们难免都沦陷了,成了绣虎的同事。酒桌上一起吃饭时,绣虎还半开玩笑地问他们一开始不是个个清白的要死吗,怎么最后都跟我同流合污了呢?

他们也开玩笑地回答说,我们本来在心中斥责“是想用钱来收买我吗?这是对我的侮辱!”

但是……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更何况面前还是一群半大孩子,只要开口,绣虎有把握说服他们。

————

“诸位,你们知道超警以后拿的工资是多少吗?”他调整出循循善诱的语气,以一个非常现实的话题作为开头。

没人回答他,他便自顾自地往下说。

“那么,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我的工资?”他用食指和中指拈住一张黑色的磁卡,从口袋中缓缓取出,展示给众人观看,“猜猜这里面有多少钱,给个提示,尽可能往七位数以上猜。”

“哼……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就这?”凌如月冷冽地一笑,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讽口吻,“你们组织的觉悟也不怎么样嘛。”

“小姑娘,不要这么说。”绣虎微微眯起眼睛,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可怕表情,“对一个成年人来说,这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东西,是一个人在社会上生活的基石。你们家族是正儿八经修道的,而且和国家素有合作,所以一提到钱你就是一幅视之若粪土的不屑表情,但事实上……我这一生的前二十五年,一直都是为了钱而活的。”

听到他如此轻松就点出了自己的出身,凌如月的神色骤然一变。

绣虎看在眼里,没有点破,只是继续笑道,“好吧……你们觉得钱俗?那我们不谈钱,谈谈别的。”

“命。或者用雅一点的词来说,人身安全。”他将黑卡放回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中抽出密封袋,里面赫然装着一枚冰蓝色的子弹!

绣虎晃了晃手中的密封袋,脸上的笑容更甚,“知道这是什么吗?”

“或许……你们这些从安塔列斯学院里出来的人,都会将鹤连山奉为‘最强者’,因为你们被限制在一个很……贫瘠的视角里,就像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只能看见有限的东西,所以自然而然得出如此幼稚的结论。”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开始充满煽动性,“事实上,真正的世界,远比你们想象得要广阔。”

“加入基金会,我保证你们不会后悔的,亦或是……见识到更多之后,你们会发觉自己原来的意志和想法是多么渺小、多么可笑。鹤连山企图把你们锁在这个国家里,让你们去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然而他给了你们什么呢?‘荣誉’、‘美德’、‘大义’……无非是些无法兑现的自我满足罢了。但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才能的人,你们还很年轻,你们应得到的……远不止于此。”

朱伯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你准备给我们什么?”凌如月不屑地冷笑道,“子弹吗?”

“这颗子弹仅仅只是个说明,证明我们有能力做到一些……其他组织无法做到的事。”绣虎将手中的子弹收了回去,“你们一定很奇怪吧,身为一个神仙系能力者,而且还是被‘朱雀’这种拥有太古图腾力量的神明所选中,怎么会被区区子弹击溃呢?”

“它并非一般的子弹。”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再加上逆光,嘴角隐约显出地弧度异常可怖,“这是由基金会高层一位宇宙级的‘大督导’用其能力所塑造出来的。到了他们那种级别,其能力自然是千变万化、包罗万象……我甚至可以将她的能力直接告诉你们,因为就算泄露出去,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也不可能找到破解之法。”

“你们算一笔账——在我们那边,宇宙级能力者层出不穷;但是你们这边……唯一的宇宙级就一个鹤连山。你们以为他就是天下第一了?哈哈,孩子们,这个世界上能人异士多得很,而会选择将自己和国家捆绑在一起的……就鹤连山一个。选了他的阵营,你们就得和天下所有能力者为敌。”

“现阶段,中国境内的能力者有80%都在隐藏自己,剩下的20%里有一大半都散落在大大小小的组织里,大概只有4%的人……4%的年轻人,被鹤连山那一套大义的说辞蛊惑了,而你们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弃暗投明,为时未晚。”

————

“真是看不出来……大叔你看着挺普通一人,却比那个浑身甲壳的家伙更擅长诡辩呢!”尹承一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让浮在空中的绣虎为之一惊。

其实他一直没注意到那边还站着一个人,因为在第一轮试探性射击时,尹承一中了第一枪之后就一直躺在那里装死,直到现在才开始发声。

这其实是战术的一部分——先装死,让对手错估自己这边的实力,然后趁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打个措手不及。计划本身挺好,但他没料到徐少阳会在第一个回合被秒杀,现在听绣虎那边的意思……自己再不出声估计就没机会了。

他强行忍住心中的恐惧,不断告诉自己不要紧的,没事的,那什么劳什子基金会吹的厉害,自己在之江大桥上就和他们的一个成员交过手。那家伙自称虫害,狼虫虎豹里的“虫”,不是照样被打得落荒而逃?眼前的绣虎无非就是那组合中的另一个人,三下五除二,约等于四分之一个手下败将,这有什么可慌的?

于是,他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朱伯特他们面前,仰起脑袋,以壮烈的目光与绣虎对视。

第五十六章:我的道路

绣虎的表情一下子变冷,尽管还没开始接触,但他已经预感到这场谈话多半是要以双方干架作为收场了。

“你是谁?”他反复打量着尹承一的样貌,直言不讳道,“老家没有给出你的资料。”

“你不认识我?真是稀奇,我还以为你们的‘老家’在来之前什么都告诉你们了呢。”尹承一强打精神,极力模仿着印象中大虫嘲讽自己的口气,满不在乎地说道,“看起来也就这样。”

“……这倒是奇怪,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绣虎平静地说道,“我可以这么和你说:这次我们的行动,是由基金会内部一位地位仅次于会长的大督导一手安排的,上上下下经过七十多道审查机制,严格程度前所未有。而他们给的资料中唯独漏掉你……说实话,这让我也很奇怪。大督导做事一向有长远的考量,既然她没有给,那么我也只能认为这个行动本身是不必要的……也就是说,你这个额外多出来的‘变量’并不能影响到最后的结果。”

“这话你自己信吗?”尹承一揶揄道。

“信,还是不信……还得看我们的互动结果。”绣虎当然是不信的,但他也不好当众说自家领导的不是,只好换了一套模棱两可的说辞将话题带过去,“那么,这位不知道姓名的少年……你可以开始了。”

尹承一没有说什么,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复古的左轮手枪,以一个很帅气的姿势平举起来,对准了空中的绣虎。

这个动作就像拳击台上那声宣告开始的响铃——刹那间,对面的长枪短炮就一齐架起来了,尹承一也不认得那些枪的名字,更不可能知道核手铳这种黑科技产物,只知道自己大概是被一些高杀伤性的武器锁在准心里了。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真刀真枪的场面,不免咽了口口水,强行装作悍然不畏死的样子,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这是你第一次握枪吧?”绣虎加入基金会是五年前的事情,这五年来,各种各样的人他也见过不少,自然是一眼就看穿了尹承一的老底,“难道……你是鹤连山临时加进来的,情报系统更新得又太过缓慢,导致老家那边没把你算进去?”

“你打算用这把枪射击我吗?”他用一种说笑话般的轻松语气说道,“孩子,如果真的变成那样,我会很遗憾的。因为你似乎并没能找出我那套说辞中的漏洞,仅仅只是暴力破局……就像去玩密室逃脱没能看出提示的内含,从而对房间内进行地毯式搜索一样。这种笨办法也能破局,可未免太过无趣了。”

“在这个当口上站出来,无疑是想证明我是错的吧?但我哪里错了呢?”他的语速适中,不急不缓,似乎只是在和尹承一阐述一条不证自明的公理。

“也许你们对超警是一个多么危险的职业还没有清楚概念……自2050年4月20日后,在世界范围内,各种各样的能力者组织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崛起。这些能力者以出卖能力为生,自然不会容忍你们这样将超能力用作保护社会的警察存在。

你们这些超警预备役……早已经被列入一张‘必杀’名单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旦你们现实世界中的家人、爱人身份暴露,等待他们的无非就是一场暗杀——为了报复你们,圈子里的能力者可不会吝啬冷血手段。”

————

握枪的手,微微颤抖。

单凭自己的常识储备,他知道绣虎说的基本都是事实……尽管这几年国家大力推广超警的招募政策,但现役且能叫出名字的超警还是只有十来个。相比之下,光是一个基金会里聚集的能力者就多的离谱——他们甚至还能凑个“狼虫虎豹”的组合出来,这里面得是有多少人啊?!

听刚才朱伯特和徐少阳的对话,基金会也只是能力者组织中比较出名的一个而已,还有很多不出名的……像忍者一样潜藏在暗处。

这些东西他无疑是很早就认同的。打一开始他对进安塔列斯这件事百般抵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知道未来超警的工作不会好做……你入了这行,相当于间接得罪了圈子里大半的能力者,因为绝大多数超能力者都是跟国家对着干的。

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更别提你还要想方设法逮捕人家。狗逼急了都要跳墙,那些能力者被你逼急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想办法报复你再正常不过。

他是怕老爹和那位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鬼混的老妈一并被牵连到。

想象一下吧,有一天上午,阳光正好,自己一个人在家坐着,这时候突然收到了一个包裹。包裹用盒子装着,不大,摇晃两下还能听到“咚咚咚”的声音,上面还贴了一张便签,写着——“正义的代价”。自己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妙,犹豫片刻,还是拆开了包裹,却发现里面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谁的人头?

谁的都有可能,老爹的,柳新燕的,殷洛的,祥子的……凡是自己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他们用以报复的道具。

这样的未来……自己可以承受吗?

————

他的嘴唇发抖,漠然地垂下手臂。

但是那一天,在尚海市钢铁长城六号防线上,鹤连山的发言还在耳边回荡着,振聋发聩,久久不能散去。

……

于是他再度抬起头,直视绣虎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天赋异禀的人。”

“有人擅长算数,有人写文章非常有感染力,有人的口才非常好,有人的身体素质比别人更强,对音阶的感知比别人更敏锐。而有些人……有超能力。”

“不管我们再怎么自我标榜,也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不可能独立于社会之外而存在。我们的食物是普通人从地里种出来的,穿的衣服是在普通人的工厂里生产出来的,我们用的钱币也是由普通人铸造、流通起来的。超能力者和普通人一样生活在这个社会中,我们只是特殊,但却不高贵。”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这一长串话语出口时,身后的朱伯特和云小白两人齐齐用无比震撼的眼神看向他。

像是在看一个神话。

他们俩将他此时此刻的身姿与脑海中的“某个人”重合在了一起,竟然能如此相似!

“……”绣虎稍加思索,眉关微皱,“这些话是你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吧?”

“这你别管。”尹承一冷笑道,“反正听起来,比你那一套东西有价值多了。”

“砰!”

趁着所有人都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尹承一闪电般抬起右手,往自己左手上开了一枪,子弹瞬间将整个手掌都钻的血肉模糊。

弹壳落地,叮当一声。

下一秒,炽红之色骤然攀上了他的瞳孔,原本被打成烂肉的手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了。只见这个前一秒还有三分胆怯的少年忽然换了一幅面孔,双眸如烧红的烙铁一般发着光,滚烫的蒸汽从毛孔中源源不断地爆发出来,使他看上去像一块刚刚从熔炉中捞出来的精铁!

“咚!”

借着蒸汽掩护,他毫不犹豫地来了个大跳,直接在空中越过绣虎,将落点定在五号小队中间。他特地加重了落地时的力气,径直踩碎了脚下的青石地面,以他的落点为圆心登时裂开无数道裂隙,饶是几位超级士兵也是头一次见到此等地动山摇的大场面,一时间手忙脚乱,只好对着那团移动蒸汽疯狂输出。

“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弹雨从身边擦过,偶有几颗命中了尹承一,随后便被无情弹开,只在他的皮肤上打出一串小小的火花。

精神压力值突破25%后,尹承一的各种器官内在似乎都有微妙的变化。他同样置身于蒸汽的最中心,却可以大睁开眼而不用担心眼睛烫伤,他能听到每一个队员加速的心跳声,他们嘴里惊恐交加的嘟囔,嗅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恐惧的气味。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的位置在他眼中完全是暴露的,而他们则必须要在一大团滚烫蒸汽里寻找到自己的位置。

敌在明,我在暗。

这种隐匿的感觉让他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十分狰狞的笑——每每使用大虫的力量,他都能感觉自己的性格深处在发生变化,往日残暴的手法似乎在此刻也变得合情合理了。

毫不犹豫地,他向一个恐慌不已的年轻人扑过去。

第五十七章:生死看淡

“哦哦哦——!这小子直接莽上去了!漂亮,真不愧是我干架部的第一后备人员,这不是完美继承了干架的精神内核嘛!”凌如月兴奋地眼睛里冒星星,握着剑柄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反观某些人……缩在这儿怂出一片天!朱伯特,我告诉你,那小子说不定就是我们唯一翻盘的希望了,因为他是新加进来的。说不好是不是鹤院长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但无论如何,绣虎对他的出现也显得很吃惊,这就说明他们根本没准备好应对他的措施!”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朱伯特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事实上在故乡他是素以“莽夫”著称的,只不过现在身负重任,不得不稳。被她这么一提点,他很快就认识到了这个事实:尹承一的能力测试是今天上午做的,中午他就被编入一队,下午就乘着飞机一起进了虚天宫,整个过程只可用雷厉风行四个字来形容。关于其超能力的具体报告甚至都还没出来,对面想针对他也做不到!

以当前形势,还真的只有围绕他做点儿文章,才有翻盘希望了。

“好!如月,你去支援尹承一!”他对凌如月用力地点点头,“我来照顾这两个人,都到这一步了,一定要活着回去。”

“就等你这句话呢!”

小丫头双眼放光,将手中的不可视之剑横举起来,摆了个起手式,但见数道金光直接从剑身上迸射出来,撕开外围的一层月晕,远处看去就和一把金色的光剑无异。不过这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月晕是散开了,但是宝剑本身仍被一层强光笼罩着,还是看不清剑身的样子……凌如月双膝微屈,如猎豹一般微微下蹲,随即也学着尹承一的样子来了一发大跳。

到底是经过炼体和筑基这两个步骤的修者,这一跳虽不如尹承一那么夸张,却也轻松越过了祭坛和平台间的鸿沟。凌如月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空中无比轻盈地转了个身,同样和绣虎擦肩而过——仅仅几秒钟的功夫,她就已经借着一个旋转的功夫调整好了一切:身形、姿势,乃至呼吸,一切的一切都调成了最佳状态。

出剑的最佳状态。

“喝——————!!”

少女在半空中娇叱一声,将宝剑平举起来,以破竹之势朝正下方砍去。

那群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已经被尹承一弄得焦躁不安,这时候忽然看到一道光朝自己袭来,更是慌得不能行。

“剑!剑来了,剑!”杠子慌慌张张地收起巴雷特,方才击中徐少阳的欣喜荡然无存,额头上的冷汗像雨一样冒出来。

“那个谁,盾呢?大督导给的盾哪儿去了?”

“林一奇?”

“林一奇——盾——快把盾抬出来……”

……

————

那边喉咙都吼破了,林一奇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傻愣愣地在原地站着不动。

就在他面前发生了无比滑稽的一幕:一个疯狂嘶吼的队员拿起枪,一阵子弹雨扫在尹承一身上,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乱响。人家不声不响地朝他走过来,他就愈发紧张了,一口气打光了弹夹里的所有子弹,直接把枪一丢,准备改用核手铳来攻击。然而手铳统一都是安在背后的,你想用还得把它拔出来。这会儿心一急,手一乱,拔了半天也没拔出来,急的他嗷嗷大叫,一边叫一边往后退,像是在跳什么滑稽的舞。

终于,满身蒸汽的尹承一走到他面前了,和他四目相对,眼睛里的光像两捧诡异的火焰。

他大概是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口蒸汽就往外喷,喷了那个可怜的小伙子一脸。

最后尹承一做了个摇头的姿势,放弃了和他沟通的打算,结结实实一拳头扪在胸口上,“噗”的一声闷响。接着这位在训练场上大杀四方,因为表现优异而被选入五队的青年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一直飞,一直飞……“啪叽”一声,像一只被拍碎的苍蝇一样摔在青石墙的凹槽上,和一台钢铁傀儡撞了个满怀。

他缓慢地从墙上滑下来,手脚扑腾两下,两眼翻白,神色痛苦到几乎要死掉。吐出两大口血和脏器碎片之后,这位超级士兵便彻底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这一幕……他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在每天的噩梦中。

在死去队友的呢喃声中。

在小半个月前的之江大桥上?

真应了一句老话——“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分毫不差”。

“又是……这样。”他有些崩溃地说道,右手的无名指开始颤抖,“又是一模一样的展开。”

尹承一忽然注意到有林一奇这么号自闭人物站在青石台上,视线交错的瞬间,他心中升起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自己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的,他的体型、动作和身上逸散出来的恐惧感都不陌生。但真要让他仔细回忆,脑海中却没有那么深刻的印象,仿佛只是浮光掠影、惊鸿一瞥。

为这一瞥,他停了十秒钟,然后又打定主意,朝林一奇缓步迈去。

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林一奇心中的绝望陡然升起。他原来不是个信命的人,但是现在……他也不禁怀疑这是不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他是十三小队唯一的幸存者,结果在今时今日,恰好又遇到了这个夺命煞星。一时间他回想起很多很多,包括麻杆儿和牲口临死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因为现在五号小队绝大多数人的眼神也是这样。

“呵……”他升不起抵抗的心思,不知为何,身体懒洋洋的。

“在你们这些人面前,我们终究只是小卒子……不,连被称为卒子的资格都没有。”他惨笑着自语道,“狼虫虎豹在基金会中尚且只是马前卒,那我们呢?背景?我们存在的价值……就是嘻嘻哈哈地训练一番,然后代替他们去送死吗?”

尹承一缓步逼近,热浪扑面而来。

“车干员,什么有朝一日可堪大用啊……都是骗人的。”他摇摇头,像是看不到尹承一的逼近,“杂兵一辈子都是杂兵。在基础数值上,我和你们这些能力者就不一样。”

尹承一挥动拳头,有如飓风过境。

“我们这些人……就只是被无双割草的炮灰而已啊!”

“轰————!!”

拳头终究是没有落下。

因为凌如月的剑已经提前杀到了。

这一剑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剑光杀到之时,只听得一声堪比闷雷的巨响,整座青石平台直接从半当中裂开来,无数道龟裂纹扩散出去,大小不一的碎石扑棱棱地往下坠落。为了造成最大伤害,凌如月在半空中刻意调整了姿势,直接将落点定在人堆里——于是鎏金色的剑气瞬间扩散开去,扫荡一圈,离得近的士兵们心肺在几秒内就被震碎了,纷纷咳出血来。

得亏他们都是超级士兵,身体怎么都粗糙些,要是换了普通人很可能直接被这一下腰斩……

脚踏数道裂隙,站在一片随时可能崩塌的平台上,凌如月却显得意气风发、面带微笑。她甚至还把宝剑扛在肩上,以俯视的眼神扫视着所有人,那一笑如寒锋绽放,混合了冰冷和杀意的味道。

“有点意思啊,你们这群人,‘气’都比普通人强一点点……但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点而已。”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为了金钱和权力,你们宁愿来干这种勾当吗?”

她缓缓摆出剑招的起手式,目光落在呆若木鸡的杠子身上,“只会在背后放冷枪的混账,没有资格和我们同台竞技!”

言罢,身影一花,但见一道鎏金色的光影在空中划过,洒下点点星芒——那是宝剑本身的光留下的残影!

杠子尚未能将瞄准镜校准,顿觉小腹处一阵剧痛,那种痛来的很快、很轻,就像是小时候抽血时扎进来的针。然而很快痛楚就开始加倍了,五脏六腑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痛的他喊出声来。

低头看去,正好对上凌如月灿烂如花的笑靥。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无疑是很美的,凝脂一般的脸颊上沾着一抹从自己小腹处溅出来的血渍,显得有几分妖艳。

小巧白皙的双手握住一团光剑,那把剑毫不费力就刺穿了混入凯夫拉金属和钛金属的战衣——那甚至不能算刺穿,光剑刺入,直接将战衣烧出一个洞。这团带着高温的不明物体长驱直入,从小腹处刺进来,瞬间烤熟了自己体内的一些脏器。

他身子能闻到血肉糊掉的焦味,听到自己体内的“嘶嘶”声。

“啊……”

他察觉到自己要死了,内脏被融化的痛苦让他说不出话来,声带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一样。

凌如月忽然用左手扣住了他的脖子,握住剑柄的右手再一用力,竟然将这个块头比自己大半个身子的家伙平举起来。在杠子的视角中则是天旋地转,他知道自己被眼前的少女举了起来,也预感到等待自己的多半是一场处刑,但他喊不出来,只能胡乱扑腾着手脚来表达自己的求生意志。

这么一乱动,他的身体就像竹签上的串儿一样往下沉了几分,宝剑毫不留情地烧熔着他的内脏,一股难闻的血腥味从他身上传来。

“呜……呜!呜哇……啊……”

“这一下,算是替那个徐大少爷刺的。”她在耳边轻声细语地说道,“现在还给你。”

她转过身,细如杨柳的腰陡然发力,直接将杠子朝空中的绣虎扔了过去。

第五十八章:乱战

绣虎是个典型的“超能力万能论者”,在他看来,拥有超能力的人生来就是被选中的,是不凡的,可以做到任何事情,所以他对“锻炼”向来是极度不屑的……在他印象中,只有d级行动小队之类的人才需要成体系的训练,而他们的超能力仅仅是最初级的体质强化,甚至都不能算作能力者。

再加上进入基金会之后生活质量上涨了不少,不上班的时候,基本每天都沉醉在各种享受之中,导致他的感官敏锐程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这一点,从方才的一幕幕中也有所体现。

如果这次带队的是头狼,那么尹承一和凌如月那两次“天神下凡”是绝无机会发生的……头狼的超能力要远强于绣虎,但他还是坚持用种种非人方式挑战自己,磨练自己的反应速度。那家伙的用功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即便是在高手云集的基金会内部,也很少会有人用那样的方式来提升实力,绣虎对此更是大摇其头,戏称其为“苦行僧式的修炼”。

每次头狼听到类似这样的言论,也不否认也不争辩,全当没有听见,只管自己做自己的事。

直到现在绣虎才逐步明白了身体锻炼的重要性——如果是头狼在这里,这两个年轻人肯定在半空中就被他拦下来了,根本没机会落到地上,更不可能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看来……这次回去之后,有必要稍微锻炼一下了。”他在心中兀自说道。

————

转瞬之间,杠子的身体已经腾空而起,朝他飞将过来。

绣虎略微皱了一下眉头,抬手,如挥赶苍蝇一样不耐烦地一挥,飞过来的身体便像是被什么力量重重拂开了一样,偏离了原先轨道,径直向下坠去。然而绣虎忘记了自己现在是浮在空中,下方也没有青石铺路,而是无尽的深渊……杠子的双眼瞪到老大,惊恐地支吾着挥动双脚,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

好死不死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眼神扫过那么多那么多人,又和林一奇对上了。

“救救我!”林一奇清晰地读出了这样的意思。

所以他崩溃了,原地半蹲下来,捂住脸,十分用力地呼吸。呼吸对他来说一下子成了一件无比困难的事,必须要穷尽全身力气才能做到,否则没有重量的空气说不定会卡死在嗓子里。

……

“扑通!”

杠子掉进了下方那深不见底的池子里。

“啧……真可惜。”绣虎看了看自己的手背,稍有些愧疚地说道,“忘记现在是飘着的了,还以为下面有地呢。”

“这就是你对待自己人的态度吗?哈……真是有够可笑的。”凌如月先是放出嘲讽,随即又摆出剑招,举剑欲刺,“还好刚才没信了你的鬼话,对自己人都是这种态度,要是我们真的叛变过来,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亲手将他扔过来的你可没资格这么说。”绣虎满不在乎地笑笑,那一瞬间,他那场人畜无害的脸在众人眼中变得很可怕。并非是表情多么狰狞可怖,相反,可怕的是他一脸云淡风轻的神色,丝毫没有刚刚杀过人的负罪感,类似于一个人赶路时用鞋底碾死了一只蚂蚁。

要是你不急着赶路,那就停下来愧疚个几秒钟;要是你急着赶路,你甚至都不会注意到这件事。

就连五队那边剩下的自己人也纷纷用惊恐交加的眼神看向他——一路上,绣虎和他们说说笑笑,有时也搭两句茬,分享一下自己还在给别人设计网页时发生的趣事,他们满心以为绣虎是个平易近人的人,至少……彼此之间也是平等的“朋友”。

但事实明显不是这样。

只有林一奇不觉得意外,因为他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

“那些家伙……是基金会的无数根‘触须’中的一根,都是我们从天南地北招募来的体质强化类能力者。简单来说,除了身体素质的上限高于普通人之外,他们就没有别的特长了。”绣虎的眼神一一扫过五号小队——不管是尸体还是幸存者他都看了一遍,声音冰冷得像一块冻土,“基金会给予他们优厚的待遇,花时间花人力训练他们,如果不愿意的话,这些人随时可以中断和基金会的合作协议,平安退出……只要他们不作死地泄露秘密,老家那边也绝对不会派人来‘封口’的。”

“明白了吗,小姑娘?他们只是‘触须’而已,是基金会这头庞然大物用来感知外界的无数种手段之一。触须……断了是很正常的,当然大多数时候不会断,但偶尔也会有断的时候。比如之江大桥上,再比如今天。”

“触须断了,一般是没人在乎的。这听上去很残忍,很冷酷,但就是这样……你对老家的重要程度决定了老家对你的重视程度。因为他们都是‘可替代’的,死了,老家还可以找到别人。”

“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有着自己的‘个性’,有着标志性的超能力,你们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我可以保证,一旦加入后……老家在你们身上倾注的资源,甚至会远远超过我。因为你们……还年轻,而且有着巨大潜力。”

……

凌如月厌恶地撇撇嘴,双腿微曲,已是暗中蓄力,“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妄想着说服我们加入吗?”

“试试看嘛。”绣虎仍旧笑得温吞吞,双手收拢,力量如泉水般在他掌中积蓄着,“试试,又不花钱。”

————

“呃——啊————!!”

一声极惨的喊叫声从下方传来,打破了双方僵持的局面。正巧绣虎还没从空中下来,就抽空往下瞥了一眼,这一眼看的他也是心脏一紧、脊背发寒。

杠子,或者说,原本是杠子的那个人……此刻已然断作两截。一头银灰色的狰狞怪兽嘴里叼着他的上半身,另一头潜在水面以下的,叼着他的下半身,在水平线上下游曵着,尖锐的爪子若隐若现。鲜血在浑浊的海水中飞速晕开,染红了水面,越来越多的银灰色生物从水面以下探出头来——它们的脑袋呈倒锥形,身体表面是诡异的银灰色,没有眼睛,略微反射出一点金属光泽。幽暗的光线下,这些无声游动的家伙显得格外恐怖。

它们张开两排密集的牙齿,抬起头,向远处岸上的众人咆哮。在它们眼中可没有什么好人坏人,只要是人类,全都是用来果腹的猎物。

“不————!!”

杠子大概是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拥有超级士兵的体质,被从腰部咬开之后他竟然还活着,海水涌入了他的眼眶中,巨大的痛楚从下肢传来,淹没了他,他将不得不目睹自己被大卸八块。

下一刻,更多海兽仿佛闻到血味的鲨鱼一般齐齐涌来,将他撕成了碎片。

……

“海兽?!”这下,小白总算能确认下面那个大池子是干嘛用的了,“糟了……这是个活祭台!”

“你说啥?”朱伯特一时间也有点懵,“下面有海兽吗?”

“有!而且好多!”云小白一边试图感应虚天宫外部的变化,一边飞快说道,“一开始我还奇怪,为什么这里那三个凹槽里面会有海水……搞了半天是养着那么多海兽呢!完蛋了……如月那个笨丫头,她不该这么做的!”

“啊?”

“这是个典型的‘活祭品’!”小白焦急如焚地说道,“先前不是也有吗,你不记得了?就在王承乾将第一块青石板上的文字转译给我们的那一分钟内,虚天宫的内部结构忽然开始剧变,三个凹槽也是那个时候出来的……这说明什么?说明虚天宫的建造者有能力让内置机关恰好在‘某件事发生’时启动。而这个触发机关的过程并不一定要我们手贱地踩到什么或是摸到什么,仅仅只是说出了某个特定内容、做了某件特定的事就足够了。”

“而现在……活祭品被献祭给了海兽,似乎恰好又跟那帮设计者奇妙大脑里的什么环节吻合上了。”

“不是……”朱伯特已经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了,“你怎么知道的?”

“就在这儿!在我们身下,青石下面,墙壁里面,有无数道机关在同一秒启动。我无法跟你描述我听到的内容,因为太复杂了……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云小白信誓旦旦地指了指墙壁,双眸瞪得滚圆,“一分钟之前,这里还是风平浪静,即便如月把西边的大半块平台都劈碎了都没什么状况;但是一分钟之后,墙壁里的机关却像疯了一样运转起来。”

“这一分钟内,只发生了一件事。”

————

“咔————”

数万道凹槽中,有一台钢铁傀儡忽然动了一下。

随后千千万万的傀儡像是在同一秒钟接通了电源,齐齐涌出,朝广场上所有的人类扑过来。

第五十九章:真香

“早就猜到这些家伙不会安分的,但这时机还真是……徐大少爷可是金属的克星,结果偏偏这时候昏过去。”凌如月啧了一声,转过身,对尹承一喊道,“喂——新来的,朱伯特他们那边需要保护,我得回去!绣虎就只能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

毕竟不是第一次变身了,尹承一逐渐也习惯了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一个习惯吃辣的人对辣味的抗性会逐渐提高一样。仍有一股炽热的感觉从脊髓下端传来,一瞬间仿佛要烧穿他的整条脊椎,顺势直上,最后在大脑深处绽放,形成一股摧枯拉朽的小旋风。

他还记得那天在之江大桥上,自己信誓旦旦地和大虫立下保证,说这次出手是迫不得已,为了救那一车的同学,之后绝对不会再用了。

当时大虫也没说话,就冷笑,那双黄澄澄的兽瞳里充满嘲笑,好像在说认命吧,这种滋味你尝过一次,就再也戒不掉了。

果然如此。

随着不可抗力要素逐渐增多,他一次又一次地动用超能力,此时此刻更是为了保护同伴而主动开启变身,这要搁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说实话……他也没得选,绣虎这帮人完全就是冲着一队来的,而自己又好死不死地被鹤老贼编入一队——他严重怀疑那个老贼就是为了现在的状况才这么做。

被编入一队,就意味着和徐少阳他们休戚与共、生死相依,绣虎要杀他们,没道理放过自己,即便自己不愿意出力,为了自卫,也只能跟他们并肩作战。

那就来吧。

什么绣虎……狼虫虎豹,虫害还排在你前面呢,不照样被小爷揍得头破血流?上一次只用了50%都不到的神压值(尹承一对精神压力值的简称)就做到了,这次对付你还不是手到擒来?

————

他张了张嘴,发现这个状态很难发出声音来,于是一梗脖子,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哈哈,好小子,有点儿胆气啊!”明明凌如月年纪还没尹承一大,却用轻柔的声线爆出了无比粗狂的言辞,“等回去了,我请你喝梅子酒。”

然而他这会儿也回答不了什么,数十台活动起来的钢铁傀儡似乎瞅准目标、一拥而上,很快将他淹没在中心。更多的机械傀儡疯了一般涌上来,层层叠叠地压在他身上,宛如一座铁质的小山。它们胸前的密闭舱室离得非常近,几乎就隔了一层密封玻璃,那些泡在溶液里的人头更是看的清清楚楚,包括它们飘起的发丝、吊起的嘴角,每一个惊悚的细节都让尹承一寒毛直竖。

近距离看到如此可怕的东西,精神压力值瞬间飙升到36%。

他感到自己的双臂、双臂、躯干和后颈都被铁质品牢牢按住,力量来自数十个不同的方向,却十分精准地同时作用在自己身上。往上瞥去,依稀可以看见数十台钢铁傀儡叠成小山,直接压在上面,重量堪比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足够把一个普通人活活压成烂泥了。

不知道是哪台机仆空出手来,抡起圆柱形的手臂,朝他的脑门袭来。

“吼————!!”

他平白大吼了一声,梗住脖子,用脑袋硬怼那台钢铁傀儡如打桩机一样的手前臂,只听得“哐当”一下,金铁交加、火花迸溅,铁棍状的手臂前端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凹口。机仆一时无法承受如此头铁的力量,吃了一击,精铁铸成的身躯往后移了几步。

“娘咧,还真有点痛……”没想到被这么来了一下还有奇效——尹承一觉得脑门清醒了一点,暴戾、嗜杀和愤怒的情感有所褪去,思考能力也恢复了不少,他竟然是被活活锤醒的!

爆喝一声,腰身陡然发力,直接将压在身上的傀儡堆完全震散。尹承一抬手抓住那个胆敢攻击自己的机仆,发出了斯巴达战士一般的怒吼声,直接单手将这台少说也有08吨重的全金属制品拎起来,手腕一抖,像中学生体能测试时扔实心球一样将他掷了出去。

“咚————!”

考虑到机仆本身的质量很大,再以这个速度掷出去,完全就可以当做武器来看待了……这台制作精巧的机仆在空中翻滚了几圈,飞行轨迹上炸出几个音爆环,最终在绣虎身前突兀地停了下来,像是一下子被卸去了所有向前的冲力

机仆悬在半空中,恰好舱室的那一面正对着绣虎,他和里面的人头四目相对。

“这是什么猎奇的玩意儿……”

一开始他还没在意放置在凹槽中的机械傀儡,直到这会儿他才发现原来这些古代黑科技里头都漂着一个人头,登时就把机仆移远了几米。

“看来你不怎么聪明呢……同样的东西,第一次没有成功,又何苦再试第二次?”绣虎不愧是绣虎,这些年跟着基金会走南闯北,自是长了不少见识,区区一台内置人头的机械傀儡还不足以让他动容,“‘在战场上随手捡点儿什么朝对手投掷’,鹤连山难不成就教了你们这些不入流的……”

话说到一半,他整个人愣住了。

尹承一早已不在原地。

再向上看去,原来这小子早已经趁着自己分神应付傀儡的刹那间起跳,事先算好角度、力量和抛物线等等要素,如流星一般朝自己撞过来了!

这一击,绣虎是没料到的……

看尹承一握枪的姿势就知道他是个新人,新的不能再新,水嫩嫩的那种新。枪械的拆分、组装和基础使用是最最基本的课程,类似于数学里的认数字和语文里的学拼音,理应在入学的第一堂课就开始练了。这小子连握枪都没握对,说明他来学院的日子扳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再加上年纪那么小,不像是混圈子之后被国家“招安”的老油条,绣虎满心以为这是个心怀理想的天真菜鸟。

可……这个菜鸟,竟然在一瞬间考虑了这么多事?

是靠脊髓本能反射?还是靠细致入微的计算能力?

“咚!”

尹承一将浮在他面前的机仆当做一个绝佳的跳板,重重蹬了一脚,借势窜到更高处。他本人不会飞行,但在这种形势下来了个漂亮的空中二连跳,依旧获得了不凡的重力势能。但见他大吼一声,于半空中双臂大开,有如大鹏展翅,右腿绷直,脚尖如利刃般朝着绣虎重重斩去!

气势逼人,大有一击毙命之意。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无师自通的天才吗?”绣虎嗫嚅着嘴,喃喃自语道。

————

他回忆起了和头狼的第一次对决。

自己手段频出,头狼不紧不慢地一招招化解开,有如春风化雨、不动声色。然后他忽然说一句“你的水平,我大致有数了”,随即拔出一直悬在腰间的武士刀,以自己根本无法看到的速度劈来。那一瞬间,压倒性的杀气和力量阻断了自己的五感,眼前被一片黑色笼罩……他用刀背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不轻不重,“当”的一下,自己完完全全就愣住了,连反击的本能都做不出来。

这之后……收刀。鞠躬。转身。

而那惊天动地的一刀,就这么一直刻在绣虎的脑海里。这是一块隐藏很深的禁脔——它告诉绣虎,大千世界,强者辈出,自己的能力天生就强大一些,但……比自己强的大有人在。

头狼只是个象征而已,象征那些天赋比自己好,还比自己更加刻苦的人。

————

“哼……”

下一瞬间,尹承一的身体凭空停住了,脚尖离绣虎的脑袋约莫只有一寸。

然而这一寸……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原来如此,你……就是之江大桥上突然出现的那个家伙。”绣虎回想起虫害在工作群里的描述,与眼前之人相互对照,总算反应过来这件事,“哼,鹤老妖动作够快啊。在我们找到你之前竟然抢先一步把你笼络过去了……他许诺给你什么?家国情怀?大义?还是虚无缥缈的‘正义感’?”

“但是无所谓的,这些都无所谓。”

他忽然一抬手,这双写程序写出老茧的手掌直接覆盖在尹承一脸上,像是要将他的脸活活捏碎一样。

“和头狼比起来,现在的你……根本就不值一提。”

“咚!”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天灵盖倒灌下来,将尹承一从半空中垂直击落,重重砸回青石平台上!落地处登时崩出一个巨大的坑洞,那些高举双臂,企图将尹承一接住并勒死的机仆们也顺势被砸到这个大坑里面,坚实的精铁瞬间压成铁锭,被压缩到只剩下薄薄一层。

尹承一半跪在坑洞中心,牙关紧咬,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却无法动弹。

就连从他身体里喷出来的蒸汽也受到了影响,它们没法再像之前那样飘起来了,而是被这股力量一并朝下压,只能紧贴着地面逸散出去,远远看着跟火箭喷射似的……

“又是……这样的……招数……”他咬牙切齿地自语道。

“为了防止你误会,还是把话在一开始就说清楚吧:我和虫害那样的大老粗可不一样,从一开始的‘起点’上,我和他就是不一样的。”

绣虎缓缓落地,立在一处尚且完好的地面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坑洞之中的尹承一,“如果你以为轻松战胜他之后就能轻松战胜我……我也会很困扰的。”

“……”尹承一突然顶着压力抬起头,以极度不屑的眼神扫了一样绣虎,他的神情、姿态和眼眸深处的冷意完全不像是一个被逼下跪的人。

“重力……对吗?”

他咧开嘴角冷笑,声带发出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金属颤音和回响,一抹滚烫的蒸汽顺势从口中喷出来。

第六十章: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什么?”听到这句仿佛死嗓歌手在摇滚舞台上爆发出来的质问,绣虎整个人愣在当场,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置信。

假的吧?骗人的吧?

自己的能力发动起来又没有特效和光影,他是靠什么来判断的?经验?先前那一个神乎其技的大跳已经不像是新人了,自己姑且还可以解释成侥幸,但是现在……莫非这小子真是百年一遇的天才能力者?也只有天才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

怪不得能轻松击败虫害……那个大老粗打起架来也是没有知性的,完全仗着身体本能来作战,俗称就是“脊髓战神”。厉害归厉害,但是碰到一个脊髓反应比他还快的就没戏了,而眼前这小子就属于脊髓反应快到吓人那种类型……虫害对上他,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你竟然还能说话,这一点让我非常吃惊。”绣虎也不打算掩饰什么,既然被说穿了,索性就把自己的能力和盘托出,“现在你身边的重力是常态的三倍有余,一般来说,普通人被这种程度的重力压迫之后是无法轻易移动的,空气会被压成糖浆一样的流体,你必须费很大力气才能把空气吸进气管里……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哼……”尹承一摇了摇头,脚尖发力,竟然从三倍重力场下一点一点地支起腰板,冷声笑道,“纯粹是你这家伙的重力场太逊了。见识过鹤院长之后,你这点儿本事简直就像春风拂面一样不痛不痒,弄得我都快睡着了……”

“咚!”

他向前踏出了缓慢而又坚实的一步。落脚的瞬间,三倍重力场使其在地面上印出一个浅浅的脚印,细密的裂纹以此为中心缓缓扩散出去。尽管走的有些慢,但是这具身体正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适应着三倍重力场,应该马上就能和寻常一样做出动作了……

下一秒,重力又恢复了正常。

“卧槽!”

尹承一自然感受到了重力的变化,暗叫一声不好,刚想收力,绷紧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其结果就是方才绷紧的小腿在一瞬间积累了巨大力量,向地面一蹬,获得的反冲力让他直接朝空中飞去。

“嘲讽倒是放得很熟练嘛,阴阳怪气有一手,你大概是会在游戏里随便口吐芬芳的那种类型吧?”绣虎也不怎么在意尹承一方才的挑衅,五指缓缓拨动,毫无征兆地就撤掉了压在他身上的重力场,“小子,今天机会难得,让前辈给你上一课。”

升至半空的尹承一再度被一股重力捕获,停止上升,双臂强行抻开,以耶稣受难的姿势被钉在看不见的十字架上。

“超能力啊……是一件相当灵活的东西。”

手腕轻轻一转,裹住尹承一的力场方向再变,朝下重压,直接将他一路甩向下方的池子里去。

————

“承一——!”朱伯特大喊一声,神色急惶,下意识地就拽起衣角,准备脱衣服。

“你干嘛?”云小白低声而又严肃地喝住了他。

“我去救他呀!”朱伯特用极度不理解的眼神看向她,“水里无从借力,光靠他一个人上不来!”

“这片池子很古怪……我探不到底。”小白别有深意地说道,“初步估计,垂直深度在15千米以上,而且里面有数不清的海兽。一个活人掉下去,多半会死的连渣子都没有……你救不了他的。”

“哼……”朱伯特第一次露出如此不屑的笑,“小白,别开玩笑了,我可是……”

说到半当中,他的神色随之一怔,有种无法言说的惶恐。

“你是谁?”她咄咄逼人地问道。

“我……”

“你是朱伯特·杨森,城市级能力者,来自美利坚合众国,父母在全球海兽潮中失踪!因为你现在是‘朱伯特·杨森’,所以只能做出一道并没有多坚硬的能量护盾,你不能下水,不能在没有防护服的情况下顶着十多千米的水压自由行动,你在水里不能呼吸!”云小白的话如一把利剑捅在他的心口。

“可是……”朱伯特心有不甘地看向下方,黑洞洞的深渊在和他对视,“承一会死的!现在我还可以救他!只要我解开基因编码电子锁……”

小白没有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想说的话都在眼睛里了。

于是朱伯特·杨森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缓缓坐下,健硕的身体像是彻底垮下去了。

“见死不救……我们以后真的还能以守护者自居吗?”他望着佩戴在胸前的橄榄叶徽章,喃喃自语道。

————

眼前的景象飞速暴退,隆隆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还不等他喊出声来,“扑通”一声,他整个人就像一团被丢进马桶里的纸巾般快速下坠,跌破水平面,不断地往下沉。被强行摁入海水的那一秒,视野迅速昏暗下来,本能地呛了一大口水,四肢被重力束缚着,连划动一下都做不到,算是体会到了杠子被丢进来时的感受。

说起杠子……他的尸体早已被万千只海兽啃噬成碎片了吧?——尹承一的脑海中忽然划过这样一个想法,他痛苦地咳嗽两声,于是这最后的想法也变得模糊不清,和气泡一起从头顶上飘过。

黑暗。

无尽的黑暗。

苦涩的海水从耳朵、鼻孔和嘴巴中涌进来,一片冰冷。他能感觉到肺部灼烧一样的痛,海水正在不讲道理地挤压着空气占据的空间,一串又一串气泡从嘴角吐出来……尹承一模糊地意识到那是生的希望,但是没有办法,就像无数个溺亡的人一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离开自己的身体。

事情发生的实在有些突然,突然到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绣虎的重力场确实没有鹤连山那么强,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在谁的重力场更强上纠结呢?难道出了把目标活活碾死之外,想用重力杀人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现在绣虎用行动告诉他,有的。

比如先将他悬空,然后丢入一座深不见底的池子,活活溺死。

尹承一的怪力确实很可怕,所以绣虎根本就不打算和他刚正面——傻子才会在敌人的长处方面和他一较高下。

这是战争,不是决斗,没必要讲什么骑士精神,只要最后赢了就行。最稳妥的方法无异于将他丢入池子中,他的一身怪力在水中无从施展,不管你怎么发力,水都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点点挤走体内的氧气。就算尹承一的身体结构特殊一点,肺泡里的氧气比普通人类多,浸个五分钟,再怎么样也溺死了吧?

就算溺不死……下面还有数千数万头海兽,以它们方才分食杠子的状态来看,一个活物丢下去,估计连五秒钟都不到就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吧。

……

最后的几十秒钟,肺部感觉快要炸开了,双眼充血,耳朵内部开始蜂鸣。尹承一的动作开始变得僵硬,他有预感,自己差不多要溺死在这里了。

“大……虫……”

思绪变得支离破碎,大脑供氧严重不足,连思考都成了一件极度困难的事。

“救救我……”

……

“哈,哈哈哈……”大虫的笑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与以往不同,充斥着一股看透世事的悠远,“我依稀记得……之前就和你说过吧?你太容易轻敌了……一手好牌被你握在手里,愣是打得稀烂。现在这种局面,很大程度上是你咎由自取。”

“羽族人的技术在太古也是很出名的,虚天宫可以说是他们技术的巅峰时期,你死定了……这片池子,和‘归墟’直接连在一起,小子你知道什么是归墟吗?那是大海最深处的一道巨大裂谷,无限深,世界上所有的水最终都会汇聚到里面。跌入池子里,你会一点一点地下沉,最后跨过某条看不见的界限,沉入归墟之中。”

“这是一片没有底的深渊。”

“不过我倒是很期待呢……”

“等你咽下最后一口气,我就会从你的身体里醒来,变回我自己,再也不用忍受被锁在一个‘人类’躯体里这种憋屈的感觉了。你的先祖对我施展了‘神契’,碍于契约,我是不可能直接伤害你的,但是你自己作死……亦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

“小子,之前的日子我过的很开心,你……一路走好吧。”

……

安静。

安静的很像是另一个星球。

脚下的世界一片漆黑,尹承一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下沉,不知道会随着水流飘向何方。

灵光返照间,他最后往周围看了一眼。

有无数头海兽浮在他身边,统一离他五米远,如铁桶一样将他包围。银灰色的身体在水中很不显眼,它们也没嘶吼,没有对自己露出獠牙,只是静静地浮在那里,将那可怖的倒锥形脑袋正对着自己,宛若朝拜圣灵。

不知为何,尹承一突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也许是因为脑子里的最后一点氧气也消耗殆尽了,他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很奇怪。

这些海兽的样子……像臣民在等待它们的王。

————

下一秒,捆在他身上的重力方向骤变,他又被飞速提了上去,瞬间突破水面,飞到半空中。

“呜哇————!!”

吸入空气的第一秒,肺部的水顺着咽喉被挤出来,他的四肢都在剧烈抽搐,腹部一动,苦涩的海水从鼻腔、耳朵和口中接连喷出。

第六十一章:猎人

“咳,咳咳咳,啊……”

他有气无力地咳嗽着,数不清的海水从七窍中涌出,肺部再次张开,原本还嫌弃的干冷空气此刻却成了佳肴珍馐一般,怎么吸都吸不够。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只有感激,无尽的感激,感激世界上竟然还有空气这么甜美的东西,原本视作理所当然的呼吸竟然是如此美好,简直不敢想象!

“居然还活着啊……”绣虎看到他提上来的人还是个完整的人形,登时就惊呆了,“我已经把你在下面泡了整整五分钟,没有任何一头海兽来撕咬你,而且你竟然也没有被溺死。”

“那么正好,也算是让你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遍,有什么心得体会吗?”他冷笑着调整重力方向,让尹承一的身体和自己靠近了一些,“我想,你对超能力的应用、老家的实力,以及方才我说的种种都有了一个更加全面的概念了吧,哈……也好呢,人生难得有几次这种改变世界观的机会。”

“现在我再问你一次,想好了回答我。”

“要来基金会吗?”

……

“咳……”尹承一吐完了吸入肺中的所有海水,半低下头,和绣虎远远地对视着。

眼眸中的炽红色亮的吓人,没有半分褪色。

“你……去……死……吧……”他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齿,眼眸中的愤怒和杀意宛若熔岩,夺眶而出。

说来也有些怪,尹承一自认为不是那种敢为天下行的大义之人,在进入安塔列斯学院之前,他对超警的态度也挺不屑的。在他看来,这些心甘情愿承担着高危工作的极端利他主义者大概都是脑子有问题。

然而……时局变换,阴差阳错之下,自己竟然被一步步逼到了相同的立场上。

说来都是鹤连山的错。

那个家伙……将他的思想硬生生灌入到自己脑中,最恶心的地方在于自己明明察觉到了,却觉得他说的没错。

超能力者和人类和谐共生的社会……比起基金会那边的糖衣炮弹,这个选项对自己来说有着更大的吸引力,这是毋庸置疑的!

……

其实不需要说什么,刚刚被捞起来的尹承一的嗓子状态不好,也说不出太多东西。但一看到这双眼睛绣虎就明白了……

赤红色的眸中,充满了年轻人独有的桀骜和清高。

想必他是不屑与混沌为伍的。

所以他惋惜地摇摇头,凌空伸出的手掌猛地一握,数十台机仆登时拔地而起,在半空中一台一台地压在尹承一身上,将他死死挤在正中心。随着绣虎的五指陡然握紧,压在它们表面上的重力也随之加大,方向直指球心,“嘎吱嘎吱”的声音从机仆内部不断传来——原本钢铁铸成的四肢和躯干正在一点一点变形,被压成一层层紧密的钢锭。

“啊——————!!”

被一大片压成钢锭的铁块裹在中心会是一种什么体验?

尹承一的吼声中填充着可怖的怒意,他很像用手腕和手指的力量来做些什么,但绣虎早已料到,刻意将他周围的一层铁皮牢牢贴在他的皮肤上,让他无法动弹。

“砰!”“砰”……

不断有密封舱被高压碾碎,黄绿相间的溶液洒在尹承一的脸上,味道诡异得无法言说。偶尔有几个人头也会一并滚到他身上,那触感黏糊糊的,手感更是介于下水道里的油脂和厨房垃圾袋里的鱼骨头。但是比起窒息的感觉,这些恶心的触感反倒没那么致命了——至少此刻的尹承一是这么想。

越压越紧的大铁球嘎吱作响,他和绣虎之间的视线也被机仆破碎的躯体挡住了。

“既然你这么执迷不悟……那就去死吧。”绣虎轻飘飘地说着,一股杀意从语气深处荡漾开来,“这一次我不会这么好心地把你捞上来了。这些家伙加在一起怎么说也有个五吨重……做你的墓碑,够分量了吧?”

————

“……还活着呢?”大虫的声音在他耳中再度响起,也许是因为耳鸣,尹承一总觉得耳朵里有东西在沙沙作响,“啊……这下可就有点尴尬了,我本来以为你是必死的。没想到啊……哈,小子,要是我告诉你刚才都是和你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我们两以后仍旧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你会信吗?”

“信你个蛇头……”尹承一试图挣脱开这层铁皮的束缚,在心声中恨恨说道,“别以为我神志不清就没有记忆了,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记得!”

“但是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绣虎不会再给我第二次机会了,只要他把我丢进海里,我照样无计可施,只能等着被淹死……你马上就能享受没有我的自在生活了!”

“啧……话不是这么说的嘛~~~~诚然,自由对我来说很可贵,被锁在你的身体里可有够呛的。但是换个角度来说……‘快乐’,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啊。”

他忽然压低声音,在尹承一耳边说道,“那个蜀山来的小姑娘有一句话没说错——中国人是很信命的。再多十秒钟,你就会被彻底淹死在归墟池里,但是偏偏就是少了这十秒钟。”

“这么看来,‘天’还想让你多活一段时间。”

“我怎能不奉陪呢?”

黄色的兽瞳忽然眯起来,流露出玩味和戏谑,尹承一始终都不知道这头以古老神明自诩的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似乎大多数时候他都奉行着“随心所欲”的教条,大虫之于自己,就像是……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操纵着游戏角色的玩家,只要能从自己的行动上找到乐子,这个游戏世界变得怎么样他都无所谓。

“你打算帮我?”尹承一惊呼道。

“不能说我……应该是你自己帮你自己。”大虫发出两声诡异莫测的笑,“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恨这个……什么什么虎吗?恨他吗?”

“那还用说!”

“有多恨?”

“我恨不得把他给撕了!”

“好,这种程度应该就够了……接下来,你得吼叫。”

“吼叫?”尹承一当即就愣住了,“怎么吼?人猿泰山那种吗?”

“没错。”

“你玩儿我呢吧!干吼顶什么用!”他在心声中破口大骂,“我能用超声波把他穿死还是怎么着?”

“你愿不愿意相信……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大虫冷笑着说道,“反正现在你没办法挣脱开那层铁皮,这样下去无非就是再一次被丢进归墟池里淹死。不如就当被我骗了如何,试试看吧,这会儿也不是顾忌面子的时候了吧?”

————

“吼————!!”

“嗷——啊——————!!”

“啊————————!!”

……

“那个……就算你突然发出这种金属摇滚乐队主唱一样的吼叫声也没用啊……”绣虎也是被他吓得够呛,不过想到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释放情绪,也就释然了,“最后大喊大叫一下,在人间留下自己的痕迹……是这个意思吗?”

“那你就这么去……”

……

“咚!”

一头蹦出来的海兽突兀地打断了这一幕,它在绣虎的眼中有一个相当经典的慢动作:四肢的动作定格的很像青蛙,深渊般的巨口大张开来,两排锯齿一样密集的牙床闪烁着熠熠寒芒。

他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上来的,说到底,人类对海兽本就所知甚少,在此之前绣虎根本没想过它们有可能会对自己造成威胁——海兽海兽嘛,顾名思义,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海里的。

结果这么突然,这些家伙就开始登陆了。

“什么鬼东西……”

伴随着阵阵惊愕,他暂时松开了束缚尹承一的重力,转而一击将这头扑过来的怪兽推开。只听得“嗖啪”一声,刚刚窜上岸的海兽被重力捕获,兀地朝另一头飞去,最终死死嵌在了墙壁里。

此时的绣虎还没有意识到,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

随着地面开始震动,密集到数不清的海兽几乎是在同一跳出归墟池,咆哮着朝绣虎涌过来。

第六十二章:刮骨

话分两头,当绣虎的注意力完全被海兽群吸引过去之后,施加在尹承一身上的重力锁链自然就失效了。那些被重压挤成薄饼的机仆残片纷纷坠落,他自己也是忽觉一轻,径直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眼见此景,小白总算松了口气。

先前碍于“组织”上面的束缚,她和朱伯特都不便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绣虎把自己的同伴丢入池子里淹死……朱伯特明明有能力下去救他,可一旦救援成功,他的真实实力就会进一步暴露。但现在不一样了,承一已经被拉到岸上,绣虎有因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海兽群分身乏术,这要是再不救……小白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

然而不等她出手,一个身影已如浮光一般从身边掠过,直奔尹承一而去!

青炎荡过,却见徐少阳在空中伸出双臂,稳稳接住尹承一,一手托颈,一手揽腰,以完美无缺的公主抱姿势抱住他,为了卸掉冲力,他在空中来了个优雅至极的转身。

这姿势和手法实在太熟练了,熟练得让云小白怀疑他是不是对着谁偷偷练过……

“少阳?你什么时候醒的?!”朱伯特惊喜交加地问道。

“也就几秒钟前,刚才的动静有点大,一醒来就看到这么奇幻的一幕……”落地之后,徐少阳对朱伯特点了点头,随即面色一变,捂住胸口咳了两声,直接一口红血喷到了尹承一的胸口上。

“我的天,这什么鬼,好烫!好烫……嗷——烫死我了,你的血到底是什么做的……”还处在懵逼状态的尹承忽然一捂脸,浑身打个激灵,猛地一下跳起来,掉在地上,顺势在这片不算大的青石平台上滚个不停,一幅吃麻辣烫时被辣到舌根的架势。

闻风赶来的凌如月都被他吓住了,一时间只敢远远站着,用眼神和云小白他们沟通,生怕刺激到这个神经病。

“他……怎么了?”

“不知道。”徐少阳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动作似乎又牵引到了胸前的伤口,他的咳嗽声越来越响,咳出来的血也逐渐变多,整张脸都失去血色,“可能是我的血对他有什么特殊的……咳,咳咳咳咳……”

“你真是的!”云小白在他身旁半跪下来,看他这幅虚弱到仿佛肺痨的模样,有些心疼地埋怨道,“都伤成这样了,干嘛还硬冲上去接他?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会飞,我上去接也一样的。”

徐少阳温柔地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不想让云小白去抱尹承一。

所以他宁愿自己去。

“朱伯特,我昏迷的那段时间,一直是你在指挥吧……真是辛苦你了。”他很有领导风度地慰问了一句,随即说道,“你有刀吗?”

“带着呢。”朱伯特将战术匕首从腰间拔出来,“你要干嘛?”

“把我的上衣脱下来。”他沉着气喘了几口,有些艰难地说道“……我自己取弹。”

“求求你以后把话说完,别大喘气。”朱伯特也顺势吐了个槽,“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但是衬衣和内衣脱下来之后,大家都笑不出来了。

两发大约手掌那么长的巨大子弹嵌在他的**中,一发嵌在胸口,一发嵌在小腹,几乎都是深可见骨的程度。这两发子弹通体呈冰蓝色,晶莹剔透,仿佛万古玄冰雕琢而成,表面依稀能看见奇异的花纹。它们像刀子一样牢牢插在徐少阳的**上,光看其长度会让人不禁怀疑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就这两发玩意儿不是子弹,是菜刀,被这么来两下也足够致死了。

“嚯————大少爷,你这有点吓人啊……”凌如月在一旁惊呼道,“得亏是你是神仙系能力者,换了别的系这么中两枪,估计命都要没了。”

“呵……毕竟是巴雷特啊。”徐少阳比划了一下匕首的长度和宽度,惨笑道,“即便是放在现在,这种狙击枪的威力依旧可以说是名列前茅,寻常人如果被击中身体会直接爆开的。而且这两颗子弹似乎……对我的能力起到了克制作用,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原理。”

“克制……作用?”朱伯特对此表示狐疑,“基金会实现了红太阳模拟器小型化的技术,然后将其植入到弹头里面?”

“不是的。红太阳对神仙系能力者没有作用。”一旁的云小白深深吸了口气,遏制住声线里的颤抖和恐惧,“恐怕是某种别的技术……全新的技术理念,他们造出了专门针对少阳的特种弹药。”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徐少阳斯哈斯哈地喘了两口,突然五指发力、握紧匕首,但见一道青炎兀地点燃,盘旋而上,很快就附盖了整把刀刃。青炎灼烧之下,原本呈暗金金属色的匕首被迅速加温,如烙铁一般烧的通红,“嘶嘶”地冒着白色蒸汽。

徐少阳定定看着手中的匕首,一幅要引颈就戮的悲壮表情。

“少阳,等等……你要干嘛?”小白有些慌张地说道,能听出来她的声音变得起伏不定,“乱来也不是这么个来法!你会取弹吗?这也不是镊子啊!连消毒都没消过!”

“我不会,但是时间不够了,直接用高温杀毒也一样……”他空出右手,勉强抬起来摸了摸女朋友的头,安慰道,“只能赌一把。”

左手调转刀刃,毫不犹豫地往胸口刺去。

“嘶————”

血肉被高温烫熟的声音传出来,令人不禁牙齿一酸,云小白更是直接转过身去,不忍再看。皮肉被烫焦的味道其实很难闻,按照最最科学的说法应该是——“烧焦羽毛味”。不得不说这一幕还是非常奇幻的:在一座有可能是外星人造的宫殿正中心,被数万头奔跑的海兽包围在正当中,自己一行人竟然还能平安无事地看他在那儿刮骨疗毒。

“呜…………”

徐少阳牙关紧咬,几近昏死过去,用滚烫炽热的匕首一下又一下切割着自己的肉身,几乎要把整个胸口都剖开了,总算将两枚子弹全都撬了出来。由于他的取弹水平很糟糕,匕首也不是专业器具,没那么灵活,他只好将那部分肉直接剜掉,其痛楚很难用文字描述出来……也得亏他是神仙系能力者才敢这么搞,要换了普通人的身体,早就被剁碎了。

“当啷”“当啷”。

冰蓝色的子弹落地,徐少阳随即力竭,五指一松,手中的匕首随之落地,眼看着整个人就要瘫倒在地上。

“啪!”

尹承一一骨碌爬起来,稳稳托住了他的后背。

————

“……承一……是你吗?”徐少阳已经虚弱到没有力气回头看了,但通过排除法——小白、朱伯特和凌如月都在眼前,王承乾应该还在憋着劲儿破译立方体,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你……没事吧?”

“都这样了就别再担心我了。”尹承一看着他身上碗口大的两个伤口,也是眉关大皱,感慨道,“表面上看不出来,你……真是条汉子啊,这都下得去手。”

“没有办法。”他苦笑着摇摇头,“现在的状况还不清楚……如果这两发子弹卡在胸口,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无法使用能力,可能会成为团队的累赘。取出子弹……虽然很痛苦,但毕竟只是一时之痛,朱雀神力很快就能再次运转起来,到时候我至少还能为团队做点儿事情。”

尽管他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十分平常,像是在陈述一件天经地义的常识,但尹承一仍然从中感受到了一股魄力。

很大的魄力。

假想一下,换了自己……能够在知道这些的情况下用如此俄式的方法取弹吗?能够强忍着巨大的痛楚和折磨,将滚烫的匕首刺向自己的心口,硬生生剜下来两大块肉吗?

想必是……不能。

他在心中暗暗感叹道:什么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啊,这家伙……分明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

真的如他所说,子弹取出后,他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朱雀本就是不死的象征,论到重生能力更是天下一绝,估摸着他很快就能再次下地走路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徐少阳四平八稳地问道,如果光听他的声音,似乎和之前并没什么区别,你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人在一分钟前经历了什么。

“我觉得还行吧……”尹承一如此说道,“海兽从下面的池子里涌出来,但不知为什么,好像都冲着绣虎去了。混沌基金会的人几乎全灭,绣虎一个人要对付那么多海兽也很吃力,之前那些启动的机仆现在也在和海兽混战,无暇顾及我们……总的来说,形势对我们有利,只要拖到老王解析完立方体,想法办撤退就行了!”

“很奇怪啊,为什么海兽会跟机仆打起来呢?”凌如月眉关微蹙,提出了一个不可忽视的疑点,“它们不都是守护立方体的一环吗?难道互相之间没有辨认机制吗?如果非要比喻的话,就像一个人身体里的巨噬细胞和白细胞之间打起来了一样,很奇怪吧?”

“恐怕……是绣虎的‘行为’导致了这一切。”云小白的情绪已然稳定下来,也加入了分析中,“他先将承一丢入池子里,这个举动可以被看做是‘献祭’,就和先前那个基金会的人被丢进去一样……;但是他又把承一捞了出来,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引起了海兽的愤怒,于是它们离开池子,上岸,对绣虎发动了攻击。”

“而那些海兽原本应该扮演着‘清道夫’一类的角色,它们的突然出现让傀儡没办法适应,以至于后者将前者一并认作‘入侵者’……应该是这样的。”

说完,云小白歪过头,看了尹承一一眼。

意味深长。

第六十三章:弈

行走在这片混沌的黑暗中,鹤连山不由想起了中华民族最最古老的神话。

在开天辟地之前,混沌孕育出的盘古大神也会像这样在无尽的黑暗中摸索着吗?他的身躯顶天立地,身体有山川那么高,呼吸有如风雷,但是在亘古的混沌之中却仍旧显得很小很小,像正在羊水中胎动的婴儿。

直到他摸到了那把斧头,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一挥,终于给混沌带来第一道光。

此情此景下,这个从小听到的神话再次浮现于眼前,让鹤连山不禁感慨中国先民的智慧——那个时代尚且没有诞生现代物理学和量子力学,先民们却凭着直觉感悟到了宇宙的真相之一,起于混沌,随后轰隆一声,第一道光迸射出来,将万物炸开。

他只是庆幸自己终究不是盘古,至少还知道此行的目的,而这个目的也绝对不是将什么东西炸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只不过是一次和平的、礼貌的,极有风度的谈判,或者说是斡旋而已。

是的,不出意外的话……

要是出了点意外,那可就不好说了。

————

兀自嘀咕着,鹤连山注意到前方的视野逐渐变亮了些,虽说放眼望去仍然看不见东西,但好歹算是清晰了几分。而他此行要找到的目标——那个端庄典雅的女人,侧身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墩上,笑盈盈地注视着面前石桌上的棋盘,美目流盼,若有所思。她将黑色长发简单梳拢成一根辫子,搭在左侧肩膀上,上下搭配的也不过是些居家衣物,却因为其本人气场过于强大而一并得到了提升,一件纯黑色的夹袄就这样披在肩上,显出几分慵懒气质。

当然,比起那种故作姿态的小女生,她的动作相当自然,并不刻意矫揉,像一只管自己晒太阳的黑色猫咪。

终于,女人抬起头,眯起眼睛,用混杂着好奇和挑衅的眼光看向他。

鹤连山毫不芥蒂地坐在她对面的石墩上,双目平视,心神安定。

……

“真亏你能找到这里来呢。”似乎是因为鹤连山的反应过于无趣,女人很快就腻了,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刻在石桌的棋盘上。她从自己面前的棋篓中拈起一枚黑子,在五指的指缝中划来划去,时不时拿黑子轻轻敲击石桌,发出“擦嚓”的声音。

“很感谢你给我这次平等对话的机会,南宫先生(虽然面前是个女人,但出于敬意,鹤连山还是愿意称呼她为“先生”)。”鹤连山的措辞十分正式,“到了‘我们这个级别’,这样的机会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呵……”南宫问摇了摇头,不时用黑子摩挲着桌面,“不必客气,鹤院长。说起来……我那位前夫受了你不少照顾呢,多谢。”

“尹月升吗……”

“为什么要加个‘吗’?”她终于抬起头,戏谑地笑道,“你觉得我有多少个前夫?”

“这我可不知道,向女士随意打听这种事情实在太失礼了,不过嘛……”鹤连山也不是好相与的货色,当即就掰着手指头数道,“据我所知,你和尹月升有一个儿子,和伊姆·让·斯芬克斯又有一个女儿,再加上你那个尚且在基金会实习的三儿子,总共就是三个子女。哼哼……有没有第四个,或者更多个,我可不敢保证。”

“你真是差劲的男人呢,鹤院长。”南宫问神色微变,用带点风尘气的语气娇嗔道,“就这么关注我这个离过两次婚的大龄剩女嘛?”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是希望有哪位好心男士能牢牢拴住你的心啊,南宫,如果你能沉迷于情爱,脑袋里那些可怕的思想或许会消停一会儿……”鹤连山话锋一转,“你可知道,你正在试图做的事情……到底有多么荒谬、残忍、不可理喻?”

“是吗?”南宫问仍然笑着,她的笑像古典的蒙娜丽莎一样美丽,却又不是一幅尘封在白纸上的画。

一颦一笑中,眼眸里透出的深邃和神秘仿佛深渊,会让人无法克制与其对视的**。

鹤连山似乎明白为什么尹月升和伊姆这种人中龙凤都会迷上她了。

但他不会。

因为他是影子宇宙,论底蕴,这世间又有谁能与他相抗衡?

“是的。”他略微加重了语气,重复道,“虽说我和你所处的立场不同,但此时此刻,我并不是以‘安塔列斯学院院长’这个身份,而是以‘宇宙级能力者’的身份告诫你,你的行为,已经跨过了当初定下的那条线。”

“如果真是这样,就应该有圈子里的人跳出来提醒我,可惜没有。鹤院长,迄今为止,向我递出‘警告’的人……或者生物,加总起来就只有你一个。”南宫问微微偏过脑袋,浅笑着,又从左手的棋篓里取出一枚白子,“同为宇宙级能力者,你不觉得你有些……‘激进’了吗?”

“别把我和那些老古董相提并论。”鹤连山冷笑道,“在你找到‘那家伙’的时候,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但这之后你的行为就愈发……明显,危险倾向更是逐日升高。

我的上级们一直非常重视你,他们的判断和我基本都差不多——混沌基金会中藏着不少高手,其中不乏宇宙级,但是大多数宇宙级能力者都默认遵守一些圈子里的‘规则’,像千年乌龟一样几十年都未必动弹一下。在活动,并且有强烈活动倾向的宇宙级能力者,目前为止就只有你一个。”

南宫问微微笑着,不点头,也不否认。

“尤其是这次的事,更加肯定了我对你的看法。”鹤连山略微颔首,看向她的眼神中有毫不掩饰的敌意,“南宫先生……你现在在做的事,很不简单啊。”

“我做了什么呢?”她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个子弹……是你造出来的吧?”鹤连山眯起双眼,“将自己的能力随意使用在这种事情上,肆意改变人类社会原有的历史进程,这无疑违反了当初圈子里定下的‘约定’。”

“鹤院长,你真的确定……那会改变历史进程吗?”南宫问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我用‘水元素’具现化出来的子弹有效,那也不过是杀了一个尚未出山的超警预备役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学院这届收了将近百来个学生吧?也就是说,四年之后,毕业的超警会有数百数千之多,死了其中一个……算不上什么大事。”

“死的那个人是徐少阳,徐琅天的儿子。”鹤连山以陈述的语气说道,“‘他成为超警’这件事本身,对整个社会都有巨大的意义。考虑到其父亲在当今国内外社会上的地位和影响力,此举或将为民众做出一个积极正面的表率,说是里程碑也不为过……这一点,我想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你们又要把一个孩子捧上神坛吗?哈哈哈哈……他真可怜。”南宫问掩面轻笑道,语气中当真充满了对徐少阳的怜悯,“就和那个火拳一样,成为‘第二个’被包装起来的英雄。事实上又如何呢?只不过会将更多拥有大好未来的少年少女拉入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深坑罢了,鹤连山,这样的行为……真恶心。”

……

她的鄙夷和轻蔑就写在黑宝石般的眼睛里,完全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鹤连山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我坚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虽然我们现在的力量还不够强大,无法和你们正面交锋,但我坚信我们才是对的。这个社会需要责任和牺牲,需要有人挺身而出。在‘那一天’之前,为社会挺身而出的人是警察、特情、消防官兵、守护边疆的战士、坚守在岗位上的军人;而在‘那一天’之后,又多了一类名为‘超警’的人。我们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加安全,和你们这些‘看破红尘’的家伙不一样,我深信这是有意义的。”

“……”

南宫问第一次停下手中的事,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了鹤连山一眼。

很快她又将眼神移到别处。

“了不起的梦想,鹤院长。”她别有用心地敲打着石桌,“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围棋吗?”

鹤连山还没从激昂的即兴演说里回过神来,一时间愣住了。

“一开始,我觉得国际象棋和中国象棋都是不错的选择,现代的军棋虽然俗了一点,但也不失为一种博弈的手段,飞行棋之流则是完全依赖运气。但是……你也知道,我不缺时间。下着下着,这些游戏就没意思了。于是围棋走进了我的视野——每一次下,每一次摆出棋谱,我都能从中学习到不同的道理,这就是我深爱围棋的原因。”

“在象棋中,每个棋子都有它特定的作用——马走日,象走田,炮隔山,车过河。在这样的局限下,每个棋子的作用都被限定了,这就注定了对棋手而言,不同棋子的‘重要性’也是不同的。为了胜利,一些不重要的棋子可以被放弃,比如小兵有五个,必要牺牲掉一个也无所谓,所谓弃卒保车大抵如此。随着战况升级,马、车、炮、象、士,无一不可以让出去,只要最后能杀掉对方的主帅,就算是赢了。”

鹤连山忽然一个激灵,恍然大悟,看向石桌上的棋谱。

但见……一黑一白两条大龙,正撕咬得难分难解,整片棋盘布满棋子,早已没有多少余气了!

战况之惨烈、之复杂……竟让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鹤连山为之一颤。

“你……”

“最开始,我很喜欢象棋,因为它和我的理念最为相符。”南宫问注意到了鹤连山的明悟,但她不以为意,继续往下说,“在这个超能力者的世界,能力者,就是马、车、炮、象、士、将、帅,整个人类社会就是楚河汉界。但玩着玩着……我发现其实小小的兵卒也能发挥奇效,但是在这种‘不平等’的战场上,他们的作用注定没有剩下的棋子大,所以经常会被忽视。”

“围棋更加的……平等。”

“在我看来,超能力,从来没有强弱之分。正如围棋的棋子,唯有阵营之别,一黑,一白,每一颗棋子的效果都是一样的。任何一颗棋子在特定的局下都可能成为‘神之手’,也可能成为炮灰被放弃掉,任何一枚棋子都是白方或者黑方布下的一部分,再无高低贵贱之分。这样的胜负,考验的是大局观,对全局的把握,以及……对‘闲棋’的运用。多少步之前,你走的一步闲棋,或许会成为逆转一切的关键。”

“南宫先生,我真是小看了你……”鹤连山的语气阴沉下来,“你的闲子,原来早已落下。”

“呵……你用我的儿子作为‘奇兵’来对付我,我又怎么能不接招呢?”她微笑着,温和地反驳道,“或许你一开始以为……水元素子弹是杀过楚河汉界的跳马,绣虎是隔山打过来的炮,但其实你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它们不过是我的‘弃子’而已。”

“真正改变一切的,将是一枚小卒子。”

“和其他棋子一样的小卒子……我期待着他在这次战斗中大放异彩,成为我的‘神之手’(围棋中用以称赞棋手绝佳技术的落子)。”

“……我先确认一下,承一是你的亲儿子对吧?”自知被摆了一道,鹤连山也只好蹦出几句烂话来嘲讽,“你确定不是你从哪里捡来的?”

“前夫的儿子。”她笑盈盈地纠正道,“如果他连这种考验都通不过……那就注定无法参与‘我们’的恩怨。”

“就让他成为小卒子的祭品好了。”

第六十四章:米粒之珠

铺天盖地的海兽潮涌过来,林一奇整个人都呆住了。

其实他们这一代人基本没怎么见过活的海兽——十来年前那场由海兽登陆造成的惨剧在教科书里、电视节目里和博物馆里反复出现,提醒着人们痛定思痛。然而现实是一堵四百米高的钢铁长城屹立在境内所有海兽可能登陆的沿海城市中,以巨人的姿态矗立着,将这些狰狞的饕餮尽数拦在墙外。

而基金会再闲也不会让手下的人去和海兽搏杀,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倒是试图研究过海兽的构成、种族和特性,但迄今为止都没什么进展,人类对这种突然冒出来的生物一无所知。

他的反应……和大多数人差不多。

基金会训练超级士兵的方针主要是“对人”,从装备到战术到体能到近身格斗再到火力覆盖,基金会出来的小分队有信心不输给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特种部队。但即便是混沌基金会,在训练时也没有把“对海兽”这个项目加上,于是本就没剩下几号活人的五号小队在全灭的道路上又迈出了一大步。

这一步迈得甚至有点儿劈叉。

大多数海兽都是冲着绣虎去的,沿途有几只注意到了散在平台上的队员,然后掉头就扑上去啃……顿时一片哀嚎声四起。林一奇看到自诩“稳健派”的队长也在一瞬间被扑倒了,单个海兽的体积大概和一头成年的东北虎差不多大,四肢看着如木柴一样纤长,却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这里的所有队员都是“体质强化类”的超级士兵,然而被压住之后根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海兽的脑袋是银灰色的,倒锥形,张开的两排牙齿锋利且闪烁着寒光,咧开的角度令人匪夷所思,几乎是整个头部都裂开了,大口中流淌着口水。

纯净的……口水。

之前在教科书上看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些家伙这么大呢——这就是队长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下一秒,巨口朝他的头颅咬去,毫不费力地吞下了他的整个脑袋。

————

……

“我大概要死在这里了……”目睹了一切发生之后,林一奇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静,一点波澜都没有。

远处,密密麻麻的海兽仍然从归墟池中接连不断地涌出来,宛如蜂巢蚁穴,数量多到令人发指。或许这才是令人类恐慌不已的原因?这种生物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任何一个生态系统都无法容纳它们,而它们的群种增殖速度比老鼠还快,比蝗虫还快……人类在地球上的数量已经突破了70亿,但是海兽的数量至今还没有探明,它们像是会从深海中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没有尽头。

也许它们冲着绣虎去了?

绣虎还活着吗?

可能吧……

无所谓了,在这样的天灾面前,他和自己一样束手无策……即便是能力者也终究没有脱离“人”的范畴(至少绣虎是如此),人力终有穷尽之时。而等到绣虎力竭的一刻,无数海兽仍会一拥而上,将他撕成碎片,无非是晚那么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而已。

正想着呢,一头海兽终于注意到了这个自闭少年,嚎了一声便猛扑过来,将他扑倒在地。林一奇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在地面上重重磕了一下,“哐啷”一声,强烈的震感在后脑处回荡开来。他倒也没打算怎么抵抗——都这样了,抵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算你干掉了这一头也没有足够的体力逃出去。死是死定了,他只希望这头海兽专业一点,一口咬断自己的喉咙,别拖太久,这种事情拖得越久越痛苦。

也许是死期将至吧,他的五感变得比平时敏锐了。

他听到“啪嗒”一声。

一直系在脖子上的红绳断了,挂在胸前的塑料口哨也因为刚才的震动从内衣里飞出来,跌在地上,滑到约莫两米开外的地方。此时林一奇的身体已经被海兽扑倒了,四肢活动大大受限,绷直了手也够不到。

这支蓝色的塑料哨子就这么静静躺在地上,路过的海兽群如万马奔腾,竟然都没有踩到它,只是将它震得一跳一跳。

“这……不,不,不不不,等一下,等一下!”林一奇忽然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狼一样激动起来,“暂停!可以停一下吗?我哨子掉了,我哨子……”

“这是我爸给我的……能不能你先松开我,让我捡起来,我死也要和它一起……”

他忽然红了眼,声音逐渐变大,方才面对死亡的恐惧像是被什么东西冲散了。

简直像个喝醉酒的人,什么都不顾。

然而海兽又怎么懂得人类的聒噪,它偏了下脑袋,一口咬下,正好啃在林一奇的肩胛骨上面,牙齿深深嵌进了他的皮肉里,顿时血涌如泉,一股剧痛仿佛从天灵盖上浇下来,痛得他高喊起来。

但……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变了,林一奇自己也逐渐感觉到。

这一口没能咬碎他的骨头,让他出离愤怒起来,空出的左手怎么都够不到哨子,索性一拳头打在海兽的头上,随即反手抓住他那倒锥形的脑袋,以精神极度不稳定的愤怒音调吼道,“那是我爸给我的!我爸给我的!听不懂人话吗?我爸就留了这么一件玩具给我!”

怒火中烧,林一奇也没想太多,竟然硬扛着一头海兽的体重从地上爬了起来。海兽的牙齿仍然死死嵌在他的皮肉中,鲜血如注,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脊髓里有一股热量在传递着,怒发冲冠,宛若火烧。

他直视着海兽银灰色的脑袋,毫不介意身上的伤口,直接将它从身上“撕扯”下来,“刺啦”一声,连带着一大块肉跟着从他的肩胛骨上一并扯下。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个,将海兽甩开后,林一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用淌着血珠的手抓起哨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对他来说,这就是无价之宝。

站在海兽群中间,肩部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无数张狰狞的大口在他面前咧开,无数道记忆碎片从他眼前划过。

真惨,从小到大,没什么好事。

————

……

“哥哥……”一个瘦弱的女孩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转过头来,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满是疑问,“爸爸怎么了?”

“……”林一奇强行忍住悲痛,无视掉病房里悲戚的氛围,无视母亲脸上操劳的皱纹和未干的泪痕,蹲下来,挤出笑,对自己的妹妹说道,“没什么,爸爸只是……要睡一会儿……”

“等他睡醒……就好了……”

……

————

他又想起基金会内的戏言,说徐少阳是上面大佬们的一枚眼中钉。鹤连山确实是个厉害人物,他培育出来的学生,尤其是那支一队……曾经好几次挫败了基金会的谋略,不得不除。

只要你能干掉其中一个成员,重重有赏!

赏多少……他们没说,因为这些闲扯的家伙们多半也不缺钱。进了基金会的人很少会有缺钱的,他实在是家里情况比较特殊,独一份。但想想也知道,以基金会的性子,想必是不会吝惜钱财的奖励。

反正……眼下的情况,自己看不到半点生机。不如拼一拼,如果能完成组织上的任务,给妈妈和妹妹留下一笔款项……也好。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不知为何,能轻易啃碎同伴的海兽牙并未咬碎他的骨头,甚至连肌肉也没伤到,破了皮,掉了血,但还能动,力气跟平日里大概没什么差别。

但就算如此……他也只是个“超级士兵”而已。诚如他先前所言:即便是能力者和能力者之间也有着鸿沟般的差距,就像他和绣虎之间隔着一道天堑,绣虎和头狼之间隔着一道东非大裂谷,头狼和更高级的大督导之间更是隔着一道马里亚纳海沟。换了平常,他是绝对不会动这种心思的。

可这会儿命都要没了,这些破玩意儿还算个球,算逑吧!

“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穿过海兽群,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尹承一身上,喃喃自语道,“你还记得吗?你像撕薯片包装袋一样撕开了我的朋友,他们的尸体人间蒸发了,没人能证明他们曾经活过。我……是最后一个还记得他们的人。”

“你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他将哨子小心翼翼地收好,做了两个高抬腿,骤然发力,开始冲刺!

小兵的逆袭之旅,从这一刻开始了。

第六十五章:也放光华

“轰————!!”

他一边跑着,一边拔出一直卡在背后的核手铳,也不开电子瞄准镜,全凭机瞄,朝远处的青石平台上开了一炮。先前也说明过核手铳的攻击原理了:发射出不可视的高温辐射粒子流,间接加热目标,如果开的是普通功率,命中普通人的一瞬间就能将他的大半边身体直接“炸开”,就像一个被铁棍敲开的西瓜一样汁水飞溅;如果开的是最高功率,一发甚至能把莱克星顿号的甲板炸出一个大洞。

粒子流肉眼是看不见的,因此也很难防御,至少这一下……站台上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尹承一反应过来了,得益于大虫的能力,他对危险的敏感程度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强。然而反应过来也没用……粒子流的速度比子弹还要快,从林一奇拔出手铳开炮到粒子流命中石台也就一秒钟,他连“小心”的小字都没喊出来。

“咚!”

碎石飞溅,众人纷纷闪避,整片中央石台开始出现裂痕。

“大家没事吧?!”徐少阳还没从方才的刮骨中缓过来,挥挥手吹散眼前的灰尘,第一个动作就是转头。看到王承乾仍像刚才那样双目出神地站在立方体下面,总算是放下心来。

神知是这次任务中最最重要的一环,绝对,绝对不能出差错!

这一点,不仅他知道,其余人自然也清楚。

“保护老王——!”朱伯特一个滑铲过来,直接在王承乾身边竖起圣盾,扯着嗓子吼道,“有没有说一下现在什么情况?小白?”

“有人朝我们冲过来了!”还不等小白开口,尹承一已然代替她做出了判断,“不是绣虎,好像……是基金会的一个士兵。”

“士兵?他怎么过来的,没被海兽咬死吗?”

凌如月提起剑,有些好奇地问道,在她看来这个士兵或许只是运气好一点儿才能突出重围,完全算不上事儿。小兵嘛,他们身上的“气”只比普通人强那么一点点,收拾起来完全不费劲。事实上尹承一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林一奇大概是在混战中恰巧突出重温,又往这里开了一炮而已。

唯有徐少阳的神色凝重起来。

朱雀之眼拥有“堪破虚妄”的能力,因此他能看到的东西天生就比较多……这个冲过来的士兵面色狰狞,满脸怒容,向这边发起了一次死亡冲锋。他不是逃兵,而是死士。

从他身上,徐少阳隐约看到了金色的闪电,正是这些闪电让海兽都不敢靠近他!

“小心点。”他提醒身边的战友们,“这家伙……不是一般人。”

————

此时此刻,这位未来的大魔头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以为海兽们不来攻击自己纯粹是运气好,要么就是因为它们的仇恨全都在绣虎身上,所以对自己视而不见。当下他也没想太多,就管迈开腿跑,跑……跑到一个合适的距离便再度抬起核手铳,做了一件他半个月前就该做的事。

他给了尹承一一炮。

被高温粒子命中的瞬间,上半身的衣物顷刻间被蒸发成灰烬,他整个人像被狂风吹走的树叶一样倒飞出去,甚至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

“糟了……”徐少阳顿了一下,很快做出反应,单手提刀,双足一踮,再度点起青炎。他本就是不太受地心引力束缚的那种类型,此刻心念一动,身体更是轻飘飘地飞起来,于半空中绽放出青炎编制的羽翼,爆喝一声,将双手握住的长刀凌空劈落,直接朝林一奇杀去!

青炎混合着刀光骤然降落,似乎要将一切挡在面前的东西尽数斩断。

这一击,他没有任何保留,因为少阳完全没把林一奇当成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杂兵。仅仅只是冲上前的气势、步伐、表情,这三点落在徐少阳眼中就足够让他确认一件事——再说的中二一点,“此子断不可留”。

五个人当中,只有他是对的。

————

长刀落下,精钢打造的刀背在林一奇眼中如慢动作一样逐步放大。

他也说不好自己这会儿的精神状态正不正常,总之很奇妙……没有恐惧,没有惊惶,好像脑子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清扫干净了,异常冷静。在青炎即将波及到自己的前一秒种,林一奇往旁侧一翻,做了个战术翻滚的动作,堪堪闪开这一刀。

下一刻,时间恢复正常。

“轰————!!”

声势浩大的一刀劈空,但产生的冲击波无疑不是林一奇能承受的,他被震波卷起,在空中翻了两三圈,手中的核手铳也随之落地,被徐少阳一刀拍进了归墟池中,彻底封死了他的远程火力输出。他丝毫没有半分轻敌,原地转身,耍了个华丽无比的刀花,附在刀刃上的青色火焰随之流转,宛若一颗闪烁的流星。

却听“当”的一声响,金铁交加,火花四溅。

电光火石之间,林一奇取出了大督导交给他的盾,用右手套着缰扣,径直拦下了致命一刀。

一张圆盾。

挡住了被朱雀神力加持过的刀锋,竟然连半点刮痕都没有。

“这不可能!”纵然徐少阳早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料到这个情况,“你……是谁?”

“……”林一奇没有说话,事实上,让现在的他来和徐少阳正面交锋还是太勉强了。大督导赐予他的盾确实厉害,完美防住了附加在刀锋上的朱雀神力,甚至连一缕青炎都没有溅射出来。但盾牌再厉害,挥舞它的也只是个凡人,起码现在还是这样……林一奇不具备和神仙系能力者刚正面的“蛮力”,尽管盾的耐久度连半点都没掉,但徐少阳的刀锋如泰山一般压下来,他整个人已经被压到快要跪下了。

青筋暴出,牙关紧咬,他仍苦苦坚持着。

既然无法从正面防住,那就只能……剑走偏锋!

他大喝一声,铆足了劲调转开去,硬是别开了这一击,同时往右侧闪挪了一小步。炙热的刀锋擦着脊背落下,在零点几秒的时差中,林一奇知道自己赌对了。

一个潇洒利落的转身,林一奇反手掷出盾牌,轻巧的圆盾在空中以直线飞行,“哐”的一声击中了徐少阳右腿的膝盖处,迫使他脚下一软,方才运起的力气顷刻间散去,拄着长刀半跪下来。而那圆盾……以不符合物理定律的弧线回转了一圈,又稳稳落在林一奇手中。

转身,逼入长刀的斩击盲点之中,随后来了招结结实实的盾反。

当然盾反只是个好听点的称呼而已,事实上,这招在现实中一般被称作……用盾牌糊脸。

趁着对方重心不稳的时候,林一奇又照着他胸前的旧伤处补了一脚,干脆将徐少阳整个人踹倒在地,而后者脸上顿时露出痛苦的神色——看来方才那两发水元素子弹造成的伤害并没有被完全消除。

林一奇左手闪电般抽出apx—195,如此近的距离也没必要瞄准什么了,直接一连串子弹扫在徐少阳的头部、胸口和腹部上面,叮当作响,火花四溅。虽说这些子弹杀不死徐少阳,但让他感到疼痛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他只好用双臂护住心口急急败退,连长刀都没来得及捎。

他退,这边自然有好战的补上。

但见凌如月已然手持神剑,从侧边杀来,俏脸上再也没有了嬉笑的表情,取而代之的却是如霜冻一般冰冷的杀意。

她看到的或许没有徐少阳那么多,那么全,但她也能察觉到眼前这个士兵很危险,非常危险。因为他是个哀兵,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对死神的畏惧——那是一种临终前的了然。他知道自己会死,所以在死前,能带走自己这边任何一个人都是稳赚不赔。

这种死士……太危险了。

————

“喝!”

凌如月娇叱一声,闪身若蝶舞,灵活程度完全不逊色于对手。荡起第一剑,剑光拂过,将他手中的apx—195扫成齑粉,也彻底断了林一奇追击的念头。他本能地一缩手,往后拉了几步,举盾防御。反观凌如月则是轻轻一踮腿,跃至高处,不可视的宝剑再度光芒大绽,化作一道鎏金色的光柱,朝对方的脑门劈过去。

正常情况下,这把剑荡出的光束效果就跟科幻片里的粒子炮差不多,不说多的,穿透装甲车的车皮总没问题。

这次也一样,凌如月想当然地呼出了神剑的高额输出模式,直接凌空给了一剑。巨大的光柱如太阳一般落下,伴随着雷霆震动,整座青石台的地基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发出“隆隆”的响声。这片巨大的光波将林一奇和他的盾直接笼在当中,鲸吞下去,简直就像坠入火中的烤乳鸽一样……如月的脑回路也很简单:徐少阳的大刀也非凡物,附加了朱雀神力,然而照样没劈开他的盾牌。这说明这张盾上有蹊跷……自己没必要去傻乎乎地硬来,直接用范围攻击干掉他就行了。

再怎么厉害,圆盾的防御范围也只有一百八十度……吧?

如此想着,她任凭剑气吹拂起自己的长发,手中的力量又加大了几分。光柱也立刻跟着变大,隆隆的光波输出不停,像是要将林一奇直接融烧成灰。

……

将近五十秒之后,光柱总算消停下来。

烟雾渐渐散去。

凌如月的瞳孔骤然一缩,“你怎么还……这不可能!”

也难怪她如此惊愕,眼前,林一奇半跪在地,盾牌高举,浑身上下没有半道伤痕,俨然是从方才那招夺命光波轰炸里活了下来!不仅如此,他手中的圆盾仍旧如镜面一样光滑,看不到豁口或者刮花。好像方才那招呼啸的能量炮对它来说只是清水冲刷般,留不下任何痕迹!

然而……除了他举盾的那一小块地面,其余青石块都已被灼烧得一片焦黑,不成颜色。

不可视之剑轻轻搭在他的圆盾上沿,无法再往下多压哪怕一寸。

方才,自己还以为剑锋触到的是地面。

第六十六章:精英小兵

十年前。蜀山。剑丘。

五岁的凌如月已然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坯子了,比起十年后,她现在的样子显得更讨人喜欢一点,完完全全把“萌”这个字诠释到了极致。简单来说,她就是那种万圣节不打扮都敢上陌生人家要糖的小女孩,挨家挨户转一圈,收到的零食估计两只手都捧不下。

可惜蜀山里的人都不过万圣节,小小的凌如月到五岁才从父亲那里收到第一份礼物。

严格来说,也不算礼物,每个到了五岁的蜀山孩子都会有的。

那就是属于自己的一把剑。

考虑到这是一帮剑修,挑剑这种事可以说很严肃了,因为你的剑不出意外是要跟这也你一辈子的,其意义甚至要大于成婚。可以这么说,蜀山人在挑剑上面花的心思要大于挑选配偶。

然而五岁的凌如月却不怎么高兴,因为她不喜欢自己从剑丘里得到的剑——虽然大长老、二长老,以及自己的父亲都口口声声说这剑好这剑妙这剑大有来头,但她不信。别人的剑都有棱有角的,从剑锋到剑身到剑柄五一不缺,唯独自己这……就是个剑柄,你看不到剑身,因为它被一层奇异的月光笼罩住了,跟打了马赛克似的。据说这是大长老的手笔,理由则是“这把剑的真名实在过于骇人,一旦现世,可能会吸引很多人的注意,我们不希望你过早暴露在他们眼中”。

这是原话,怎么听怎么像敷衍。

她可是知道的,就连大长老用的剑都只是“承影剑”,蜀山剑修素以剑为名,纵然如此,全派上下最好的剑也就这把了。连承影都不见你们这么大费周折,难道这把剑还能好过承影?如果真是这样,你们干嘛自己不用给我用?

顺带一提,承影……乃是太古年间的十大名剑之一,排号第十,前面九把分别是轩辕、湛泸、赤霄、泰阿、龙渊、干将、莫邪、纯均、鱼肠,皆是下落不明。

父亲告诉她,这把剑薄如蝉、轻如翼,可以斩开世界上的大多数东西。但世事无绝对,纵使是神力也有穷尽之时,而宇宙却是无穷无尽的。假如在某个地方,存在什么人能把白矮星打造成盾牌,那个密度的材料这把剑估计就没辙了……年幼的如月不明白什么是白矮星,她只是觉得父亲为了安慰自己编了一个很高大上的名词出来,用以说明这把剑真的很厉害。

行,那就用吧。

尽管一开始很嫌弃,但用着用着,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句“真香”……因为这把剑确实很厉害,别人的剑气都只有碗口粗细,但她却能从中直接发射出一道道光炮,从输出上就跟其他人拉开天堑了。父亲说的也没错,从拿到宝剑开始算直到今天,真的没有碰到她斩不断的东西,这把蒙着月光的剑放佛就是为了“一刀两断”这个词而生的。

直到……今天。

————

“这面盾牌难不成真是用白矮星造的?!”

“……”林一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只是个小兵,小兵和敌人交手是没有太多话的。要么就是像傻子一样发出“哦哦哦哦!”之类意义不明的热血吼叫,要么就是以“……”为代表的长段沉默,林一奇无疑属于后者。

比起那种一边打一边解说的人,他的打法更加稳健。

习惯了凌如月的出剑模式之后,林一奇开始有条不紊地后撤,拉开距离,同时左右举盾,将闪烁着光影的剑招尽数格挡下来。一时间金属碰撞声四起,神剑与圆盾相互碰撞,光痕之中迸溅出一串串奇异的火花。凌如月的剑法变得越来越疾、越来越快,仿佛在同一秒内刺出数十道半棱形的光柱,每一招都被完美地防守下来,堪称是固若金汤、滴水不漏。

圆盾,固然只有一面。

但林一奇的动态视力却十分惊人……愣是把这面不算大的盾牌挥舞得井井有条,再配合上超级士兵的身体素质,防住了一整套出自蜀山的剑法。他十分敏感地抓住了凌如月一整套连击刚刚打完,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时机,往后撤了一大步,双臂抡圆,爆喝一声,将手中的圆盾猛地朝地面上投掷出去。

“当!”

圆盾撞在地上后立刻反弹起来,像是完全没有受到阻力一般命中了凌如月的鼻梁骨,何等精妙的几何学!更精妙的是这面圆盾击中如月之后又改变了原先的弹道,在半空中“咻咻”的回旋了一圈,像飞盘一样径直朝林一奇飞去,他稍一踮脚就将其稳稳接住了!

“嗷呜……嘶……”小丫头眉关微蹙,空出左手使劲揉着自己的鼻梁,有些恼怒地说道,“还好本姑娘已经到炼炁这一段了,要不然这一下能把我鼻梁骨都砸断……喂!这玩意儿作弊了吧,哪里有这样飞的?!它违反物理规则。”

“……”林一奇照旧不说话,还特意转了个身,双足微微分开,以投掷圆饼的姿势猛地一下发力,再度将手中的盾牌甩过来!圆盾的厚度和锋利一点的纸片没什么区别,此时被如此大力一掷,竟然在空中发出了一声悠长的蜂鸣,颇具金属震颤感。

但是同样的招数用两遍,而且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间隔之内,凌如月好歹也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剑修,怎么都不会上当的。

只见她来了个恰到好处的闪身,往左半边挪了一小步,将宝剑单手反握着,“哐当”一声将圆盾从半空中击落。

“就算是我再怎么笨,也不至于会被同一招……”说到一半,她人就傻了。

因为这完全不是同一招。

这面圆盾可以说是林一奇在战场上唯一的倚仗,如果没了它,一个超级士兵根本不可能和神仙系能力者或者蜀山的剑修正面交锋,因为第一个回合他就会被青炎或是剑气直接抹杀掉。正是这面从大督导那里得来的盾保证了他的安全,自从开战以来,他的所有格斗技巧其实全都是围绕着这面盾牌来进行的。

如果现在将如月丢到一个与对手实力极度悬殊的战场上,而她唯一能致胜的那么一点点希望就只是手中的神剑……她自问是绝对不敢将其像诱饵一样抛出去的。一般来说,大多数人会选择稳扎稳打,尽管这么做最后的结果就是被活活耗死。

但是林一奇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他敢。

在此等绝境之中,对手的实力要几倍强于自己,还有无数头海兽在旁虎视眈眈……他竟然敢把自己活命的本钱当做诱饵抛过来,趁着凌如月分神的几秒钟来了个潇洒至极的滑铲,其动作之流畅、之标准甚至能让一些专业的足球运动员感到汗颜!

然而这个帅气的滑铲似乎也只是掩饰而已,滑过凌如月脚边时,他反手将方才被击落的圆盾捞起来,顺手将一个黑色物件按在了她的脚踝处。在最后一秒钟,林一奇十足冷静地将手中圆盾变换方向,换到左手,护住头顶,挡住了凌空劈落的一记空斩。

“当————”

两件神器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宛若黄吕大钟,溅出一串闪电般的火花。

“糟了!”徐少阳的视力比一般人要强上几倍,他清楚地看见了在这一瞬林一奇究竟做了什么——他以滑铲的姿势冲过凌如月脚边,从战术腰带中取出了一个带着扣环的喷射装置,并将其完美套在小丫头的脚脖子上!

喷射口很快朝下喷出一道粒子火焰,凌如月顿时惊叫一声,腾空而起,继而失去平衡,粒子火焰的反冲力让她在空中翻了一圈,随后如一辆醉驾的轿车一般横冲出去,像搞笑漫画里的角色一样飞远了。

这套喷射装置也是基金会发下来的,每个队员有两个,用于高空紧急逃生用。原理和王承乾的鞘翅类似,但技术方面已然大成,一根小小的黑色棍状物,里面容纳的燃料足以支撑林一奇在空中飞行十分钟之久!组织上考虑虚天宫毕竟是浮在天上,万一需要紧急逃生的时候可以用上这套微型火箭反冲装置,但他们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结局……

此情此景之下,林一奇的大脑全速运转起来,竟然将它当做一种武器来使用。

结果就是……没怎么见过高科技产品的凌如月一下子中招,空中失衡,像漏气的气球一样飞走了。

————

然而不等林一奇喘口气,一声猛兽般的怒吼声便从远处传来。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沉寂已久的尹承一拨开压在身上的碎石和砖块,在烟尘之中放肆地吼叫着,双目之中赤色的光芒宛如两盏炽火。

这可怖的吼声,简直不像是能从人喉咙中发出来的……听得人周身颤栗、寒毛直竖。

本想着上去帮忙的徐少阳此刻也站住了,他的本能告诉他……这种时候还是别去瞎掺和比较好,让尹承一把他要装的逼全都装完。自己新伤未愈,一口气尚未缓过来,要是被他误伤了一拳一脚……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

“咚!”

烟雾之中,一声爆响堪比平底惊雷!

愤怒的尹承一风一般窜出来,切开烟幕,蓄力后每出一步都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印章般的脚印。方才他被高温粒子流击中正面,飞到了将近三十米开外的地方,几乎要嵌进墙壁之中,如今重回战场却只用了两步。

于是在林一奇眼中,一切又回到了小半个月前的之江大桥上——这头面目狰狞的怪兽浑身蒸汽喷涌,他吼叫着,双眼散发着威慑性的红色光芒,哪怕只是毫无技巧可言的直拳擦到也会让自己当场毙命!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自己正双手持盾,严阵以待。

“轰——————!!”

尹承一身影一花,拳头便重重印在了圆盾上。

第六十七章:不明生物

这次正面冲撞的角力,以林一奇被连人带盾一起撞出去告终。

其实从他用眼睛看到尹承一开始算到现在差不多也有十来秒钟,足够做出闪身或是就地翻滚之类的躲避操作,然而林一奇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偏偏选了一种最头铁的做法——站在原地不动,举盾,和他的拳头硬刚,这大概是他从出生到现在为止做的第二大胆的决定。

顺带一提,第一大胆的决定是他在十六岁那年选择加入混沌基金会。

是逞强?还是潜意识里希望能亲手干掉尹承一,给自己的第一批队友报仇?又或者仅仅只是一个少年在置生死于度外后的热血上头?事后林一奇反复思考过,但总没有结果。

和尹承一对撞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啊,原来我做了一件这么蠢的事情……”他不禁如此想道。

盾固然是绝世好盾,挨了尹承一豁出全力的一拳后连个凹痕都没有,仍旧像镜面一般平滑。但这持盾的人……却只是一个小小的超级士兵,他的蛮力尚且不及徐少阳,就更别提尹承一了。如果换了虫害那个级别的能力者来持盾,这一下估计能拼个半斤八两,但偏偏大督导就是把圆盾交给了一群超级士兵……于是林一奇便被撞得横飞出去,那模样惨到极点,仿佛被一辆八**卡车迎头一碾,整个人的上半身和下半身都要分离了!

第一次落地后,他像一枚被抛出的石子般在地面上打了几个漂,有好几次脸朝下砸在地面上,砸的满身尘土、鲜血横流。

先前好不容易夺得的一点点优势……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林一奇像一头被放光了血的野猪一样仰面躺在地面上,艰难地呼吸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剧痛。肺部的灼烧感就别提了,肋骨感觉也断了几根,双手双脚更是处在麻痹中,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锣鼓喧天,喉头一甜,鲜血直接从嘴角溢出来——似乎是方才的一击将脏器震碎了。

果然……和当初预料的差不多,完全不是同一个级别的。

如果没有这面盾牌,估计自己已经是一滩烂泥了吧?

“哼……”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竟然轻轻笑起来,猛地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一股清冷的触感从脑门上传来,很像你在发烧时忽然敷上一块湿毛巾,冷冰冰的,很舒服。视野里的金色斑点逐渐褪下去了……林一奇忽然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那些可怖的海兽已经将中央的祭台团团围住,在边缘处密密麻麻地站了一圈,仿佛一群无声的观众。

倒锥形的银灰色脑袋如一面面镜子,忠实地倒映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没有任何一头发起进攻,所有海兽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匍匐着,不动,安静得像英国皇家图书馆。

它们……难道是有智慧的吗?看两个人类在这里自相残杀会令它们感到“有趣”吗?

脑子划过平日里不会有的奇思妙想,下一瞬间,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回光返照一般,竟然咬着牙齿翻身坐了起来。鲜血从他的额头、眉关、鼻尖、手背上不断淌落,滴答作响,他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浑身上下明伤暗伤挫伤擦伤淤伤不计其数,甚至还有几处骨折,稍一动弹,身体里的骨头就在咔咔作响,几乎要散架了。

“啊——————!!”

他没有力气抬头,所以只能低着脑袋吼了一声,然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

“竟然……还能站着……”远远看去,尹承一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的力气自己还是有数的,这一下少说也是能把装甲车直接砸烂的力道,竟然都没能让盾牌凹下去哪怕一毫米。更绝的是被他击中的人也没死……他躺在地上喘了一会儿,然后要紧牙齿,硬是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何等恐怖的毅力啊!

“这个嘛……和盾牌不无关系,刚才那一下大概有百分之九十的力量和冲击波都被圆盾吸收或者分散掉了。”大虫难得会参与评论这种碾压局,不过此时此刻,他的语气也少了往常那种玩闹的意思,一双兽瞳中难得闪烁着如此捉摸不定的光芒。

这种眼神反而让尹承一都有点发怵。

“这种基金会的‘量产士兵’你之前也见过了,和一般人没有太大区别,他们的能力都是次等的‘体质强化’,说白了就是体能上限比普通人高一点而已。如果现实是一款moba类游戏,你就像是游戏里的‘英雄’角色,而这些低等能力者就像是‘小兵’一样,而且还是十分低等的小兵……而你,则是万中无一的翘楚,堪称是这一代的版本之子也不为过。”

他用十分形象生动的比喻帮助尹承一理解,“你见过版本之子补个兵都这么费劲吗?你平a一下他就应该转化成经验和钱了好吧!”

“这……也不一定吧?”尹承一有些心虚地说道,“说不定是这家伙毅力很出众,硬抗下来了呢?”

“你以为这是什么?某部热血动漫吗?只要唯心地大喊几声不要放弃不要死就能逆转局势?要是靠毅力就能摆平一起的话,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不公平了。”大虫嗤笑着说道,“我承认那家伙是很有毅力,但体质上的差距不是毅力能弥补的……就算他的盾牌吸收了百分之九十的力量,剩下的百分之十作用在他的双臂上,依旧可以将他的前臂震到粉碎性骨折!余力会像水波一眼蔓延开去,将他轰飞,落地时的加速度足以让他的脊椎断裂,下身瘫痪。”

“但是没有。你看那家伙浑身是血,一幅狼狈的样子……但他其实没受什么致命伤。这不正常。”

“不正常……吗?”他听得冷汗都要下来了,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上一个大虫给出这种评价的人是鹤连山。

“喏,看上边。”大虫忽然弹了一下舌头,发出很响亮的一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海兽们都老老实实地蹲坐着……他们在看你两决斗。”

“啊?什么意思?”

“在它们‘眼’中,他和你是一样的。”大虫别有深意地说道,“明白了吧。”

“你是说……他也是神仙系的超能力者?!”尹承一看向林一奇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不会吧?神仙系在那边只能当个小兵吗?”

“也不一定是神仙系,可能是还没觉醒或者怎样。起码目前为止,我没从他身上嗅到那些熟悉的味道……但话又说回来,海兽才不会分你是什么系的能力者嘞。徐大少爷一样是神仙系,你把他丢到海兽群里,你看他挨不挨咬就完事儿了。”大虫的语气低沉下来,“总而言之,海兽……是一种非常遵循本能的生命,能让它们安分下来的东西本就不多,目前为止,我还看不出那家伙到底是哪一种。”

“但有一件事,我是可以笃定的。”

“他不是什么小兵……绝对不是,或许只是他的能力还在沉眠,所以看起来很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罢了。有道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我劝你趁现在还有优势的时候一举干掉他,否则的话……恐怕会给未来埋下隐患。”

————

徐少阳远远看着两人的战斗,犹豫再三,还是把手中那团青炎散去了。

“丫头……你也别去掺和了,都聚到王承乾旁边去,等他读完所有数据我们就准备撤。”

“哈?为什么啊?”凌如月有些不服气地挥着手中的光剑,气冲冲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把脚上那玩意儿拆下来的,他竟然敢给我搞这种东西……看我一剑劈了他!”

“别瞎闹……我的青炎和你的剑气都有溅射伤害,看看这个站位吧,海兽就在他们后面,几乎是紧挨着了。如果没控制好,一下子溅到海兽里面……到时候以我们现在的火力,很难杀出重围。”

……

徐少阳英明的判断救了林一奇一命,又或者说,让他多休息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内,他总算是把呼吸喘匀了,恢复些许体力,半抬起头。一路拼杀至今,虽然一个对手都没干掉,但他自认为已经做到了一个超级士兵能够做的一切,在同样的实力差距下,没有人会比自己做的更好了。

因此他释然地松了口气,弯下腰,将圆盾的缰扣系在左臂上,空出的右手则是捡起了徐少阳方才掉落的长刀。一把长刀,一面圆盾,摆出的架势仿佛一个即将上阵冲锋的罗马士兵。

对面的人好整以暇、严阵以待——面对一个小小的士兵,他们再也不敢有半分轻敌了。

“……”林一奇忽然有种诡异的满足感,他没料到自己竟能走到这一步,已经赚了。

————

“我……认识你吗?”尹承一缓缓逼近,一边用震颤的金属嗓音问道,“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

“呵……”林一奇笑了,他现在浑身是血,笑起来的样子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即便如此,这仍是他自战斗伊始来的第一次发声,值得纪念,尹承一也是在此刻意识到对面也是个青年人,说不定年龄和自己差不多。

“玩马里奥的时候,你会知道自己踩死了多少个板栗仔吗?”他冷笑着反问道。

第六十八章:现在就史诗对决会不会太早

尹承一没玩过马里奥,也不知道这个比喻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林一奇语气中那股阴冷的杀意他听明白了……鉴于上一次的轻敌让他差点在归墟池里面淹死,现在的承一变得异常谨慎,谨慎得甚至都有些神经质了。再加上方才大虫的一波分析,这会儿他是上也不敢上,铁了心要打防守反击战,站在原地不动,等着对面打过来。

而林一奇也没让他失望,他只是做了一次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左腕和右臂的姿势,随即便稳扎稳打地朝尹承一发起冲锋。即便置身于此等绝境之下,他的奔跑姿势依旧很稳健——上半身下压,重心放在下面,左手将圆盾举在前方,右手死死握住长刀,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眼看着敌人已经冲到半途了,尹承一仍巍然不动,山一样立在原地。

一双炽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冲过来的林一奇,间或一轮,还能表明他仍然清醒,并没有站着睡过去。滚烫的白色蒸汽从他的皮肤中喷涌出来,和他的呼吸同步翻涌,一呼一吸,宛若汽笛。他就这么站着,双足如相扑选手一般分开站立,双手向前平伸,五指张开,一幅驯马师随时准备驯服烈马的架势。

……

“他打算干吗?”凌如月眯起眼睛,有些诧异地问道,“这小子的长处不就是力气嘛,就算没学过系统的格斗,只需要跳过去一顿乱锤就好了吧?那边那家伙明显只是个小兵,刚才拿盾挡了一击就很快半死不活了,一通乱拳下去肯定能解决战斗!”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徐少阳叹了口气,“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尹承一另有打算。你看他的腿……微微弯曲,这是蓄力的姿势,他在暗中积蓄力量。等时机一到,他只需要一蹬腿,强大的反冲击就会让他像炮弹一样飞出去。为了增加命中率,他巴不得对面冲到他面前来,因为他的对手多少也是个超级士兵,拥有超乎常人的动态视力也是很正常的。假如在隔着二十米的时候就冲上去,对手完全可能会闪避开这一击,然后借助手头上的圆盾进行反击……你也看到了,方才承一一拳打在圆盾上面,却连一道刮痕都没打出来。”

“总而言之,现在他的打法比较稳妥,仅此而已。”

“我怎么觉得是他刚才被丢进池子里差点溺死之后留下的阴影呢……”凌如月如此吐槽道。

————

十五米。十米。八米。五米。

好,终于到眼前了!

尹承一舔了舔嘴唇,有些兴奋地笑出声——这是猎人目睹猎物上钩之后的表情。在这个距离上,他有把握一击扑倒对手而绝对不会射偏,因为出膛的炮弹本身就是他自己。去掉可以忽略不计的空气摩擦力,他蹬腿获得的反作用力在最开始的几秒钟理应是最强的,能提供给他的初速度和子弹出膛应该没什么区别,以这个速度命中……就算林一奇的反射神经再强,也来不及举盾防守吧。

尹承一一边在心中将这个计划过了一遍,一边蹲伏下来,强大的力量在小腿肌肉中积攒着,仿佛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一切都很完美,只需要最后轻轻一蹬,这场战斗就该结束了。

耳边传来大虫的嗤笑声。

“可以啊,小子,以差点被溺死作为代价,你总算是开窍了,学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不要轻敌。果然战场才是最好的老师呢~~窒息的感觉,肺部的灼烧感,这些东西比我重复无数次同样的话语都有用。现在你即便面对一个实力和你差距甚远的对手也会去认真思考了,嗯……这让我很欣慰。”

说来也怪,大虫说话的速度并不快,但却像自带时停一样。他似乎是直接用“思想”来和尹承一交流的,而思想的速度……往往快得令人咋舌。

所以在现实世界中,林一奇的动作仍然在继续。

只是和刚才不一样了。

……

“现在开始,结合实际情况,我要教你同样重要的第二课,希望你能用心听讲。当你开始学着不轻视你遇到的每一个人时,你就算登堂入室了,至少也不会被人耍得像小狗一样团团转。”

“听好了,这是与人博弈时要遵守的第一准则——永远,都不要把别人当傻子。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自己当成傻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样。”

“在这一点上,你真应该和你‘唯一的好朋友’学习学习。”

————

“诶?”

在他下蹲的那一刻,林一奇也做出了反应。

他将左手的缰扣松开,手臂一扬,圆盾直接被他凌空抛起,宛若一个宠物专用的飞盘。

“就在你为自己这点小战术自鸣得意的时候……人家早已看穿了你。”

林一奇不紧不慢地舞动大刀,在空中抡出一个漂亮至极的刀花,最终横过刀面,“哐当”一声,正好击中了抛起的圆盾。但见这面盾牌像本垒打的棒球般直飞而出,瞬间打在尹承一的脸上,发出一声极响的金属碰撞声,甚至还擦出几颗小火星。

任何一个人看到不明物体冲眼睛打过来,第一反应都是闭眼。得亏尹承一的脸皮比较厚,子弹都打不穿,让盾牌砸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一闭眼,一后退,方才积攒下来的气力自然是全都散去了。林一奇精准卡住了自己技能的硬直期,在自己即将出手、无法收力的前一秒种将盾牌像投掷物一样打过来,强行打断了这一记致命头槌!

“可恶啊……”在最后一秒的博弈中,他输了,因为即便对面的能力不如他,却比他聪明。

“这就可恶啦?”大虫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嘲笑尹承一的机会,“睁开眼看看,事情还没结束呢。”

方才那一连串操作看着惊人,其实也只发生在几秒钟内,刚好够尹承一闭眼再睁眼。

一睁眼,他就看到这面方才砸过自己鼻梁的圆盾在空中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折了一百八十度,以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的抛物线重新飞向林一奇。

“不不不,这玩意儿开挂了吧?!”尹承一在心声中疯狂吐槽道,“这怎么回去的?受力分析呢?万有引力呢?它击中我之后怎么都应该往上飞才比较正常吧?!”

“哼,少见多怪的小子……”反正用思想交流几乎不占用时间,大虫也干脆的心声中无情嘲讽,“这面盾都能挡住你的拳头,搁在上古能算进神器那类里,而你还在用人类的思考方式来揣度它。”

下一秒钟,尹承一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嫩了。

林一奇并没有伸手去接飞来的圆盾,恰好相反,他再度抡起大刀,原地转了个身,将这杆一人来高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又是一下径直抽在了圆盾边缘上!

“当——”的一声,清脆响亮。

于是这个飞盘状的玩意儿又猛地一下调转方向飞过来,重重锤在尹承一的胸口,再度将他打得一个踉跄。尹承一本来就没从刚才的突然袭击中缓过劲来,而林一奇又恰好瞄准他的重心位置发起进攻,这一来二去……让他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一个超级士兵竟然能在正面交锋上逼退一个神仙系能力者?

“不妙……”这是尹承一二度被命中后的首个想法,“要被他打出连击了!”

林一奇果然没让他失望,欺身奋进,接连几次舞动大刀,像一个老练的陀螺师傅用鞭子抽动着陀螺。而那面圆盾则是飞的越来越快,每每都以迅雷之势击中尹承一的身体,强行打断他的动作,让他手忙脚乱、防守不及。尽管这一套连击真正对尹承一造成的伤害可能只有零,但林一奇并不在意——这对他来说本就是场不公平的战斗,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

只要能打断对方的蓄力,目的就达到了。

依靠着长刀与圆盾的连击,他逐步逼近,终于到了一个面对面的距离。

尹承一的双拳近在咫尺,在这个距离上,只要这对拳头砸到自己一下……恐怕会当场殒命吧?

林一奇长出一口浊气,右手奋力一提,将长刀朝尹承一的脖颈处砍去。

第六十九章:徒劳

“哐————!”

长刀重重劈在尹承一的脖颈上,当场裂开,豁出一个小口。

“嘶——”几十米开外的徐少阳倒吸一口冷气,“那刀我用了很多年的……”

“仔细想想,确实应该是这样啊。”凌如月在旁边坏笑道,“那小子可是跟鹤院长正面刚过的,要是身体素质不过关,恐怕连第一招都撑不吧?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少爷,反正你家有的是钱,重新在打一把好了。”

“是啊……如你所说,目前为止尹承一是我所知唯一一个跟鹤院长交过手的学员,本身肯定也是有两手绝活的。”徐少阳像个老父亲一样语重心长地说道,“只希望他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

被当头劈了一刀,尹承一登时就一缩脖子,随即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刀枪不入,根本连躲都没有必要躲一下……于是他反手握住了刀刃,轻轻一抽,便从林一奇手中夺走了长刀。这个过程竟然连一秒都没用,倒不如说,林一奇并未就此反抗,而是直接松开手,任他把刀夺走了……直到此时尹承一才反应过来,这柄用力劈过来的长刀从一开始就不重要,只是他为了吸引自己视线而布下的另一个陷阱而已。

趁他空手夺刀的几秒钟,林一奇已然来了一记滑铲,从尹承一身边径直滑过,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的凌如月似曾相识,在一旁又吼又叫,提醒尹承一小心身后!可惜时间来不及了,一切都发生在极其短暂的“刹那”,尹承一的注意力被分散到了那把劈来的大刀上,这一缩、一捏、一握的功夫,林一奇已经像一块滑溜溜的肥皂般从他的视线盲点中溜走了。

下一秒钟,他双手撑地,在尹承一身后灵巧地翻身起来,同时又将系在左前臂上的圆盾再度取下,举过头顶,朝尹承一的膝窝处重重砸去。

而此时此刻,尹承一才刚刚听到凌如月的那句“小心”,回身一看,上半身的扭动显得极其笨拙。正巧,他看到林一奇的圆盾朝着自己的膝盖落下,宛若行刑场上骤然疾落的三角斩首刀。

论战斗时那些细微的技巧,林一奇实在比尹承一高明太多太多了……在这惊鸿一瞥的回首中,尹承一已然来不及再做什么,只有一个最纯粹的问题闪过了他的脑海——“我明明拥有远超常人的耐力、体力和出力,一拳下去能把战车都凿烂,到底为什么还会打不过他?”

……

“当!”“当!”

锋利的圆盾边缘狠狠砸在膝窝上,迫使他半跪下来,膝盖重重磕在青石地面上。这个状态下的尹承一刀枪不入,这一击照样也没能打穿他的皮肤,但林一奇贼就贼在他这一下并不是想要让尹承一受伤,而是要让他“怯力”,就像他刚才那几下飞盾也只是在打断尹承一的出招而已。开战至今,他的对手仍没有掉一滴血,只是时不时被恶心一下……但他仍然不急不躁,一招一招稳扎稳打,反而让尹承一逐渐焦躁起来。

就像一般人的手肘猛地一下磕在硬物上整条手臂就会暂时麻痹一样,尹承一硬归硬,但属于人类的本能反应还没有完全丢掉——就比如他看到圆盾朝头部快速飞来,第一反应也是抬手去挡,尽管圆盾根本无法击穿他的皮肤。只要用恰到好处的力量,以恰到好处的角度去攻击他,仍旧会让他产生和普通人类一样的怯力感,这就是林一奇现在正在做的事。

因为长时间的怯力会让他的对手变得更加焦躁、更加不安,焦躁不安会诱使他做出更加激进的举动,这份激进之中……暗藏着可能性000001%都不到的胜机。

……

很显然尹承一并没有什么人体穴位结构的知识,他试图站起来,却发觉自己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仍然处在一个半麻半疼的状态,根本无法驱使。于是他有些愤怒地吼叫起来,攥紧拳头,朝前猛地一挥,拳风如岚,正好击中了圆盾的正中心处。

“咚————!!”

从他出拳开始算,到命中目标,差不多一秒钟都不到。换言之他的力量并没有半分衰减,放在外面,这一拳大概能把一辆全速行进的大卡车车头都砸烂。

二人脚下的青石地面顿时炸出一个陨石坑般的大洞,以他为圆心,镶嵌紧密的青石纷纷碎成石子和灰尘一类的小东西,四散飞去。黑色的裂纹“咔咔”地扩散开,整片地面像一面碎裂开的镜面一样,看着颇具震撼力。随后的冲击波接踵而至,“隆隆”地震颤着,将这层尘雾完全吹开,露出了坑洞中间最真实的一幕。

拳头仍然印在圆盾上,和刚才一样,连个凹痕都没打出来。

和刚才不一样的是……这次,林一奇没有被余波震飞。他用双手紧握住盾牌,牙关紧咬、青筋暴出,两条腿微微颤抖着,双足像扎在地上一样不动,斯哈斯哈地喘着粗气,整张脸憋得通红。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扛下来了,一个小杂兵,跨过天堑,硬是用道具扛住了英雄的全力一击。

不论结果如何,这一刻都是有纪念意义的。

“……你……”尹承一实在太过惊讶,他的双腿差不多已经恢复了,但由于情绪实在过于惊愕,他甚至忘了站起来,“怎么做到的?”

“……”林一奇没有回答,当然他就算平时打架时也不会和对手交流的,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没有力气了。

对尹承一来说,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招直拳,有必要的话,下一秒他可以再挥出同样的十来拳,完全不会觉得累。但对林一奇来说,对面的一招一式都是需要耗尽全力去防守、闪躲的,甚至连招式的余波都有可能把他的身体直接掀翻。就像这一拳……正打在圆盾的中心处,源源不断的力量穿过圆盾,渗透过来,在一秒钟之内又震断了体内的几根骨头——现在形势危急,他没空去确认到底是那几根,反正肯定断了就是。

久违的疼痛从头灌到脚,耳边的蜂鸣声和响锣声再度响起,仿佛开了一个马戏团。

在恍惚的视野中,他看到自己的两条手臂已经满是鲜血,几乎褪了一层皮下来,最深的伤口那里依稀可以看见白骨。

痛……吗?

不……

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他喘了两口,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用疼痛来刺激大脑,让自己不要昏过去。

借着回光返照的最后一点力气,林一奇朝斜上方再度转身,拼尽全力,总算是利用惯性将圆盾砍在尹承一的脖子上,将他生生撞倒在地。他的视野已经开始摇晃了,一切都混沌不清,血与汗的味道混在一起,滑入口中,分辨不出来。临死之前,似乎连味觉都开始退化了。

“呃——啊————!!”

他发出生命燃尽的吼声,满头是血,什么也不顾地跨坐在尹承一身上,高举起圆盾,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喉咙。每砸一下,圆盾和尹承一的咽喉就会碰撞出一连串火星,但林一奇的力量委实有限……尹承一的表皮和这面圆盾都非凡物,几招撞下来,除了能砸出火星之外,两边都没能在对方的表面上留下哪怕一道最最细微的刮痕。

这个胆敢向数倍强于自己之人发起挑战的小小士兵,终究还是力竭了。

举起盾,落下,举起盾,落下……这个过程变得越来越慢,到后来,林一奇几乎快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了。他只是机械地重复这几个动作,落下的圆盾变得软弱无力,甚至连最开始的几颗火星都没能砸出来。

尹承一仰面躺在地上,战斗开始至今,他都没有流一滴血,甚至……连一滴汗都不曾流过。比起鹤连山,林一奇带给他的威胁实在是太小了,一串花里胡哨的看似厉害,实际上并未对他造成实际上的伤害。

反观他的对手,好像是从鲜血堆里打捞出来的一样。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我……之前见过你吗?”

林一奇恍恍惚惚的,没有回答,只管自己高举起圆盾,然后缓缓地砸下来。

“砰!”

尹承一抬起右手,很随意地抓住了圆盾边缘,终于停止了这场漫长而又辛酸的折磨。

“你叫什么名字?”

林一奇没有回答,也没有试着去抢回圆盾——他已经彻底脱力了。即便没有脱力,仅凭他的力量,用尽全力也不可能从尹承一手中抢到什么东西,除非后者有意松手。

“……”尹承一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抬起右臂,一记结结实实的肘击打在林一奇身上。只听“砰”的一声音爆,他的身体径直朝后方飞去,一直飞了几十来米,最终撞入了那群密密麻麻的海兽中,不见踪影。

第七十章:后手

“结束了吗……”

凌如月有些心惊地看着林一奇飞走的方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她倒也不是同情对手,只是……眼看着一个人,一个活人,被丢进海兽群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用脚趾都能想到。目睹了海兽吞食活人的情景之后,难免会让人觉得心情低落,不禁感慨为什么到了这个关头人类之间还要互相内斗。

同情归同情,下手的时候还是不能留情面,看过网文的都知道在关键时刻斩草不除根的反派们最后都被偷家了……

“应该是结束了,基金会那边的人几乎全灭,剩下要考虑的……就是如何从这里逃走。”

徐少阳远远地瞅了一眼,成群海兽仍旧围在外圈,并没有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它们啃噬林一奇的声音。但眼前的局势仍旧不大明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将自己一行人围在正中,虎视眈眈地环伺着。尽管这些生物没有眼睛,但它们身上传来的杀气依旧做不得假,让这里的每一个人类都感到了发自本能的恐惧。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海兽只是包围自己而不主动进攻,无论如何,作为敌人来说,海兽比混沌基金会更加致命。因为基金会的人还会想着用手段自己,但海兽没有那个概念,它们不接受俘虏和投降,并且对人类抱有刻在dna里的巨大敌意。

又或者这是一种战术?瓮中捉鳖?自己这边没有可以持续作战的能力,食物和水都将在十五分钟后耗尽,再往后看,六个人里面携带现代枪械的就只有小白和朱伯特两人,他们的弹药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其他超能力者也是人,人力终有穷尽时,因此这些野兽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行了……来路已经被它们尽数阻拦,自己这边插翅也难飞。

不,应该不是的……

徐少阳摇了摇头,有些苦恼地想道。

比起这种复杂的战术思考,它们更像是在投鼠忌器……毕竟自己一行人所站立的青石平台上供奉着虚天宫内唯一的至宝——那块冰蓝色立方体。经过方才一番战斗,平台本身已是布满裂痕,摇摇欲坠。不管虚天宫的制造者是谁,他在这里安排一大堆海兽的目的都很明显:它们是防卫机制的一环,用以保护蓝色立方体和立方体中蕴藏的秘密。那么这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

“大少爷,你站这儿半天了……想出点什么没?”凌如月咋咋呼呼地问道,“再这样磨蹭下去,天都要黑啦!”

被她这么催着,徐少阳倒也没动怒,抹了把脸,开始调兵遣将,“小白,现在你还能听到什么吗?”

“虚天宫的体积已经开始收拢了,如果从外面来看的话,它的表面积正在发生变化,形状也从棱形逐渐向立方体靠拢。恐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她揉了揉耳朵,淡淡地说道,“抱歉啊,这次行动从头到尾都没派什么用,就只能在这种时候给你们坏消息……”

“没事,又不是你的错。”凌如月大大咧咧地挥了一下手中的剑,“只是你运气不好而已,被基金会用个什么什么弹针对了。”

徐少阳会心一笑,但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来说什么,“那内部呢?刚才我们走过的路还在吗?”

“稍等一下,这会儿杂音有点多,你们先别说话……”云小白闭目凝神,侧耳细听,于是在场的所有人也很配合地闭上嘴,恨不得把呼吸都屏住。

死一样的寂静在其中涤荡开来,再辅之以不远处一排排的海兽,此景宛若地狱。

二十秒之后,她绝望地睁开双眼,叹了口气。

“没了。”

“没了?”凌如月吓得几乎要原地蹦起来,“好端端的路怎么会不见呢?”

“现在我听到的声音很复杂,不好描述,你们尽量理解一下……”云小白深深吸了口气,解释道,“把虚天宫想象成一款十分复杂的机械手工表,里面的每一个零件都是机械构成,没有任何电子成分。它每分每秒都在运转,无数个齿轮、轴承与离心系统各司其职,在同一时间内做着不同的事,聚沙成塔,形成连锁反应。

其中有些反应我能理解,但大多数反应都不能,它们似乎是完全异于人类的‘科技’产物……咒语和咒语之间的联动,迸发出力量。这股力量在形式上和人类蒸汽时代造出的小玩意儿很像,但本质上远比蒸汽动力提供的力量强大,强大到能让虚天宫整体都‘活动’起来。而此时此刻,我们恰好处在这种活动的正中心位置。”

一连吐出这么多字,就算是小白也有些气急了,不由地停下来喘两口,剩下的交给同伴们自行去理解。

其实也没啥好理解的……听完这一整段话后,徐少阳面露难色,朱伯特唉声叹气,就连尹承一这个门外汉也听懂了核心意思:抱歉,老娘的能力指望不上了,你们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如果办法真的那么容易想,那早就出去了不是吗?

“没事,小白,这不怪你……虚天宫的情况本身就很特殊,你的侦查能力还不能处理如此庞大的物理结构。”身为她的男朋友,徐少阳也只能好言好语地安慰她,“我们再想办法就是了。”

云小白赧然低头,不说话,白皙的侧脸一片羞红。

朱伯特不可抑制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小白为什么脸红……并不是她因为无法在庞大复杂的虚天宫中寻到生路而羞赧,恰好相反,她可以,但事出有因,她不能这么做。

在这方面,她和自己一样,身上都有电子基因锁。这种明明可以拯救朋友,却因为戒律无法出手的感觉……某种意义上,比无能为力还要糟心。

“我们……试试看把虚天宫的内壁炸开,怎么样?”尹承一忽然出声,提出了一个看似骇人听闻的意见。

但细细琢磨之下,徐少阳却觉得眼前一亮——至少现阶段为止,他是想不到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事急从权,尹承一也没察觉到自己这个刚来半天的新人竟然抢了队长的活儿,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道,“你看,之前如月不是说徐少阳是‘金属的克星’嘛?构成虚天宫外壁的是一种不明金属,厚度十米,只要能把这十米的金属层融化掉……说不定就能轰出一个缺口?”

徐少阳和凌如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惊喜。

这小子……在急智方面意外的靠谱啊。

“很有创意,但是不太现实。”朱伯特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外壁确实是金属制成的,但是承一,虚天宫还有内壁呢,足足几十来米厚的墙壁,不知是用什么构成的。而且我们现在是在一座坟包状的建筑里……”

“嘘!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凌如月一瞪眼睛。

“……一座蒙古包状的建筑里最中心的平台上,而这座蒙古包在虚天宫中占地也不大,就类似于操场上的一个蚁穴。那么问题来了,即便我们有能力突破海兽包围圈,闯到外面去,要花多久才能到达第一层内壁呢?时间够吗?即便虚天宫开始折叠了,它的体积仍然相当于四到五座水立方之和,光是走都要走很久。”

“嘶……”尹承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挠了挠头,“行吧……我没想到这些问题……”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徐少阳继续问道。

“不清楚。”云小白摇了摇头,“虚天宫的变化是不规律的,又或者说有规律,但我的能力无法洞悉……总之它太大了,我现在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它会怎么变化。可能还有十五分钟给我们想办法撤离,可能下一秒这些墙壁都会朝我们挤压过来,都说不好。”

“也就是说,除非有奇迹发生,我们都可以开始考虑遗言了……是吗?”尹承一嘿嘿惨笑两声,精神状态有些恍惚,“第一次出任务就赶上这种事情,我的运气真好。”

“别慌啊~~”到了这个地步,云小白反而处变不惊地笑了,“就算我们这里全死了,你也不一定死。”

“为啥?”

“还为啥……”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你那天跟院长五五开的状态,把这里撕开都有余,但我估计你那个状态也不是想用就能用出来的……”

“真到了那一步,我可以用‘涅槃’能力重生,诸位不必担心我。”徐少阳叹了口气,即便现在的观点如此悲观他也没有沮丧,出口的文字仍旧沉稳有力,“如果有什么自保的手段就自己用,千万别为我分心。”

“我也是哦。”凌如月勾起手指,“当当”敲了两下手中宝剑,“离开山门之前,老爹也给了我不少保命手段……大不了就是逃跑嘛,我有一张‘遁逃千里’的符箓,可以把你们一起传送回蜀山。”

“哦!就是这个!”尹承一感激涕零地大吼道,宛如一个在沙漠中见到绿洲的游子,“每个修仙门派必备的一键回城!有了它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先别急着高兴……虚天宫毕竟很特殊,能不能用符箓还不知道呢。这里连精密电子仪器都无法使用,说不定也具备着某种……”

————

“轰————!!”

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却见那枚蓝色立方体不知何时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且飞速旋转起来,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寒光。它的体积开始一点点缩小,缩到差不多一个魔方大小,一个成年人伸开手便能够单手握住。

立方体“咻——”的一声坠落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冰蓝色的轨迹,径直命中了王承乾的心口。蓝色的火星迸溅出来,在地面上弹跳几下,便黯然熄灭了。

第七十一章:变形开始

事情发生的太过了,离王承乾最近的朱伯特立马就是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扶他,刚好赶上地面剧烈震动,脚下一崴,险些一路滚到祭台边缘掉下去,幸好他的手也不慢,慌乱之中抓住了一块凸起的结晶簇。

“隆隆——”的巨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众人身处的这层蒙古包状建筑也像可活动的塑胶模型一样开始缓慢地折叠起来,四壁缓缓升起,墙壁原本晦暗的蜂巢状墙壁开始显现出一行行、一列列的咒文。它们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内壁和穹顶上,越来越多,散发着淡淡荧光,注视久了之后甚至能听到一股奇异的蜂鸣声。

这些文字隐约有一点汉字的框架,但构成它们的主体仍旧是晦涩不明的符号暗语,连尹承一他们这些正宗中国人都认不全,朱伯特就更不可能明白了……但其实光看这阵仗也不需要明白什么,瞧瞧着隆隆作响的穹顶,颤动不已的地面,还有下方好像沸腾一样冒着气泡的归墟池,建造虚天宫的设计师已经在用这种身临其境的方式向你传达一则讯息——大事不妙,风紧扯呼。

如果你还能“扯”的出去的话……

“我大概明白‘像人工手表内部零件’一样是什么意思了,这玩意儿怎么说动就动,一点预兆都没有……”凌如月有些恼火地拍了拍衣角,将由于方才震动掀起的灰尘掸去,“这会儿又是什么情况?”

“看就知道了呗,老王多半是解析完那个大蓝疙瘩了,然后按照玄幻小说里的套路,它得来个滴血认亲,所以就一头扎上去了。”尹承一饶有介是地胡说八道,也难怪,他的身体素质基本就是个怪物,即便面对这种情况时的危机感也没有其余五人那么高,甚至还有余力开开玩笑,“然后根据那些带有考古元素的恐怖电影经验……一座墓穴里一定会放着一件金光闪闪的宝贝,普通金银财宝和这玩意儿比起来就跟土一样不值钱。众所周知,墓穴里大概百分之九十的机关都和那宝贝有关,一旦被人拿走……这座墓穴离垮掉就不远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倒也不无道理。”云小白在一旁接道,“其实从刚才开始,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根据承一所说,是一个名叫羽族的太古种族造了虚天宫,但他们造它的目的是什么呢?单纯为了好看吗?我觉得不是。”

“他们将一个储存着海量信息的立方体锁在虚天宫最深处,等待什么人来发现。从这里可以得出一个大胆而且合理的假设:虚天宫只是他们用来储存这个立方体的‘容器’而已,它的真正任务并非是将立方体藏起来,而是将它在某个特定的时间交给某个特定的人。如果羽族人的最终目的是隐藏立方体,那么虚天宫就没必要现身了,就这么一直躲到世界末日岂不是更好?”

“你是说……这是一个跨越时空的……快递?”尹承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给我们的?”

“有可能只给王承乾一个人,谁知道呢?”云小白耸了耸肩,“如果命定论真的存在,那么到目前为止,只有王承乾一个人读懂过立方体里的东西,这些信息可能就是专门留给他的。”

————

从王承乾被立方体命中开始算,已经过了差不多三分钟,这帮人一直在旁边谈天说地,对老王同志的伤势一句都没聊起,看上去有点不近人情。

其实并非如此,因为在事发的第一秒中,徐少阳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倒地的老王,他的背影就是有一种让人放心的力量,哪怕是死对头凌如月也不得不承认,看到徐少阳往前冲的瞬间,会有一种“啊,这下妥了”的感觉。

那边在畅聊关于虚天宫的种种猜想,徐少阳和朱伯特可没闲着:先是将他从地上架起来,仰面朝上,但见一枚小小的蓝色立方体正嵌在他的心脏位置,其内核处闪烁着有规律的光芒,如心脏一般泵动着。立方体周围的血肉被熔化掉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令人不敢直视。

就尺寸上来说,比徐少阳刚才中的两发子弹还要大,这也是朱伯特不敢取弹的原因——一枚光看外表就像秘宝的东西嵌在胸口了,天知道取出来会有什么后果?虚天宫会不会直接爆炸?就算不会好了……这么大个洞,王承乾又不像徐少阳那样拥有朱雀神力庇佑,流血都能把他活活流死!

万般无奈下,徐少阳只好盘腿坐下,在这片随时可能倒塌的青石地面上强行静心打坐,双手缓缓覆在他的脸上,将体内的部分朱雀神力“渡”给他,帮助他修复体内损伤。火焰形状的花纹再度攀上四肢,青红交加,切实的“热量”从掌心中传出,渡入王承乾的身体里,不一会儿,他的额头上就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朱雀,是我国古代最最古老的几个图腾崇拜之一。

严格意义上来说,凤凰算是两种生物,雄的叫凤,雌的叫凰,和朱雀并非同一物种,但多少有些相似。而直到近现代,在郭沫若先生笔下的凤凰才有了“起死回生”的意义,据说是将西方一种名为“菲尼克斯”(不死鸟)的能力引渡过来,套在了凤凰身上。

在四圣中,朱雀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治愈友方单位的圣兽,这股力量同时象征着夏天、南方、火焰和慈祥的关怀。

……

睁开眼的瞬间,两道血泪从眼眶中流处,缓缓淌落。

“王承乾?!你感觉怎么样?”徐少阳急忙问道,“你的眼睛……”

“没事。信息量太大了,过度使用能力之后,对晶状体造成了一定负担……毕竟【神知】的能力是需要靠眼力来发动的。”这是王承乾时隔二十章后的第一句台词,过度用出能力对他的声带似乎也造成了一定影响,现在他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这完全不是没事的样子啊……”徐少阳无不担忧地问道,“得是眼压多高才能从眼眶里滋出血来?你……现在还能看到吗?这是几?”

他伸出四根手指,被王承乾没好气地一巴掌挥开。

“能看清的……就是有点重影,之后应该能好的。”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了!”

“和计划的一样,我用能力强行‘解码’了这个黑箱,得到了很多信息,它们现在都储藏在我的大脑里……我现在可以确定这个立方体不是给我留的,因为在解析它的过程中,我遇到了很多需要‘检验身份’的过程,它似乎可以扫描来人的灵魂匹配程度。

只要来的那个是羽族人指定好的那个人,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把手放在立方体上……就可以轻松解开立方体中的无数道访问锁。我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但我用能力做了弊,绕了捷径,像电脑黑客一样强行破开立方体,副作用就是它现在嵌死在我身上了,没办法……”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咳了两声,将一口气喘匀。

“这片地方,马上就要塌了。”

————

“啊?”在一边听着的尹承一登时就坐不住了,手脚并用地爬过来,一脸紧张地问道,“塌了是什么意思?这片石头广场会塌掉吗?那……我们岂不是会直接掉进下方的池子里去?”

出乎意料的,王承乾否定了这个说法。

“塌归塌,但是你不会掉下去……倒不如说,没有池子了,这里的‘空间结构’会发生巨变。虚天宫已经完成了它这个阶段的任务,它将会转换形态,从这个时间段消失,回归到原本的‘虚无’之中,等待‘王’的下一次召唤。”

“……啊?”凌如月撇了撇嘴,“我说木头,你怎么变得神神叨叨起来了?读了那个东西不会影响你的精神状态吧?”

“呼——不知道,我现在脑仁很痛。”王承乾有些浮躁地抓了两下头发,“立方体里面的信息量很多,多到我没时间去理解那到底是什么,只能活用能力先把它们‘拓印’在我的脑子里……短时间内刻下这么多东西,机械性地重复脑力劳动,破译,背诵,破译,背诵……然后惊鸿一瞥瞥到虚天宫的操作手册——那玩意儿应该是给立方体的真正主人看的,有一本英汉大字典那么厚!在惊鸿一瞥的一瞥中我就只看到那么点东西,是什么意思我自己也不知道!”

凌如月被他这种语气吓了一跳,在她的记忆中,老王一直都是个挺冷静的人,从来没有如此暴躁的时候。仔细看才发觉他的眼眶有些发红,看来使用超能力并不止会给他的身体造成负担,对精神的压力也不可忽视。

果然是背书让人疯狂啊……

好在,下一秒,虚天宫的变化接踵而至,让在座的少年少女们认识到了什么叫做“空间结构上的变化”。

“隆隆隆隆————”

“哗——————————!!”

归墟池从空中倒灌下来,无尽海水连在一起,远远地形成一堵泛着白沫的高墙。

第七十二章:我称这招为鱼儿入水

那阵涌潮来的过于突然,几个人当中唯一做出反应的是朱伯特——他在众人头顶上展开一道足以将整片青石平台都覆盖住的圣盾,多抗了大概三秒钟的时间。然而无尽的海水持续从正上方灌下来,脚下的青石砖块纷纷消失,他们也跟着一并坠落下去,甚至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混合着泥沙的海水从天而降,不过几秒,“哗哗”的声响便将此地淹没。

这对尹承一来说尤为致命——三十分钟前,他还差点被人摁进池子里头淹死,这会儿对水的本能恐惧还没过去呢,又遭到海水灌顶,喊得像个第一次见到蟑螂的小姑娘。没喊几声他就被一股浪潮击中身体卷走了,在大浪中,不管怎么伸手都抓不到东西,四面都是水,他的怪力根本无从施展,只能惊恐地扑腾着身体,在海水之中起起伏伏。脚下的青石砖忽然全部消失了,于是他感到身体一轻,随着一道从天而降地壮硕海水柱一并被冲入虚天宫的“最下层”。

这一幕很像一部老电影《盗梦空间》的开场,无穷的水冲破墙壁,不知道从哪些地方涌进来,将视野填充满,浪头呼啸着拍打过来,以鲸吞之势将自己一口吞下。

原本脚踩的青石板突然失踪,虚天宫的内壁和外壁都在疯狂地变化着,机关运作的隆隆声响若惊雷,直接在耳蜗深处回荡着……种种因素都很像一个混乱不清的噩梦。此时此刻,尹承一在海水的激流和旋涡中不断扑腾着,双手乱挥,一阵阵浪头打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其实他是会游泳的,但在这种激烈的环境之下,人力能造成的影响实在有限……每次他试图调整身形,激流都会恰到好处地打断他,迫使他失去平衡,然后这个过程还会让他呛好几口水进去,呛得嗓子眼生疼。

没过多久他就放弃了,反正躺着也不会沉下去,激流的速度固然是很快,但自己的身体足够结束,磕到碰到什么也不要紧,就这么漂着算了……漂到哪里算哪里吧。

如此想着,尹承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这个举动看上去很悠闲,可实际上他仍以接近巡航舰全速行进的速度在激流中漂着,时不时就会撞到几处棱角——请让我打一个不是太恰当的比方,此时的虚天宫就像一个正在变形的宇宙大帝模型玩具(宇宙大帝,《变形金刚》中的最终boss之一,行星大小的变形金刚),其内部正以一个非常快的速度变化着,而且这种变化不仅是物理结构上的变化,更是空间的变化,虚天宫里的每一处空间都在调整自身的位置,以确保其整体可以变成一个再度进入“虚空”的形态。

先前王承乾语焉不详,尹承一和几个小伙伴都没明白“空间结构的变化”具体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会是鬼打墙之类的东西。

结果现在明白了……所谓空间变化就是你这一秒还踩着的东西可能会消失,上一秒还在你下面的归墟池可能会移动到你的正上方,人们习以为常的物理定律——一般情况下,时空保持静止不变在这里失效了,人类地物理学中,大重力物体可以通过重力来扭曲时空,而在这里……时空的扭曲却是被设计好的!(时间和空间在物理上并不是分开的,统称为时空结构)

羽族人使用着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神力,随意拆分、折叠、翻转这里的时空结构,让它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开始变化……像乐高积木一样。

平躺在激流之上,不断地下坠,下坠……

现在到哪里了?最下面?不……不一定,这里的空间一直在变,人体的方位感已经失去效用了,下坠的体感不能说明什么。事实上,很有可能自己现在正处于虚天宫的某个角落里,这里没有参照物,映入眼中之物唯有深渊般的黑暗和视野尽头的穹顶而已。

温暖的水流逐渐平缓下来,从方才洪涝的级别转变成现在这种长江黄河正常流动的级别……这是否能说明什么呢?

他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脑子里进了不少水,开始变得昏昏沉沉。每隔一小段时间,脑袋都会不受控制地沉入水面以下,要是呼吸时机把握不好还得喝进去两口海水,其中的盐分让眼睛有点痒,但他这会儿空不出手来擦。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他不禁如此想道,就和每一个上战场的人一样,在这种绝境下都会后悔,“最好是从转学开始就在做梦,对,没有什么安塔列斯学院,没有找上门来的鹤老贼,没有特别行动,没有提前毕业……对,我现在应该还在念高三,还在仕月中学念书,啊,痛苦而又绝望的小半年……”

正值此时,一块尖刺状的石桩兀地升起,从水面下方刺出来——这其实不是第一次了,空间结构变化的最大特点就是你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像急流中突然刺出一根石柱这种都是小意思……随波逐流的尹承一自然不可能闪开,时间也不允许他做这种花哨的动作。

“砰!”

迎头撞上。

迄今为止,尹承一已经撞到了不下五个突然出现的东西,最终都以一击撞碎告终……然而这根石柱似乎比一般的石头要硬不少,正面一撞也只是震了几下,并未碎裂,反倒是尹承一的脑袋被他撞红了一片,不过在这样激流吞吐的环境下,额头上的一片红也看不出来。

脑仁深处“嗡——”的响了一声,他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竟然昏迷过去。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原来的高中,和自己的同班同学一起上课、冲刺、备战高考。他在班里的地位仍旧是底层,除了祥子之外,基本和所有人都没什么交集,只记得教室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没日没夜地开着,灯光刺得有些晃眼,公式和习题印在本子上,光是阅读这些就让人犯困……

无聊,煎熬的生活。

现在回头看看,真的无聊吗?真的……有那么煎熬吗?

温热的海水溅到嘴里,很像以前化学课上老师演示的某种试剂。

……

在尹承一看不见的水流深处,有十只海兽正无声地跟着他,每次他的鼻子快要掩入水中时,都会有一头海兽游上来,轻轻顶一下他的背部,把他顶上去,让他呼吸新鲜空气。多亏这些怪物从旁相助,尹承一接下来五分钟的漂流过程中愣是没呛到一口水,甚至还美美的小憩了一会儿。

————

“咚————!”

朱伯特在海水中以2马赫的速度游动,几个灵巧至极的转身,便将突然出现的六根石柱全部绕开,甩在身后。此时此刻,用“游动”这个词来形容他实在有些掉价了,这家伙根本就是在水里面飞,飞的速度比激流本身还要快不少,甚至那一条急流都被他一个人带快了……

由于种族优势,他可以在水下一直睁着眼,不需要呼吸器就能分解出水中的氧气,一蹬腿就可以游出不亚于鱼雷的速度,能顶着深海的水压自由活动,也用不到什么潜水服。他进了海水里,真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阴暗浑浊的水流对他来说就像老家一样安心。

……

写到这里,我想大家也都明白了,朱伯特·杨森并不是美国人,这也不是他的真名……至于他到底是哪路神仙妖怪,还容我再卖个关子。

总之,大家知道这家伙的水性和天蓬元帅差不多就行。

……

水中的朱伯特一个翻折,马力全开,瞬间穿过百来米的距离浮上水面,顺手又从这片激流中捞了一个人上来。

“冷静,深呼吸,脚不要乱蹬,保持手臂僵直,我已经抓住你了!”他在徐少阳耳边沉声说道,“少阳,保持清醒!”

“咳咳咳咳咳咳……”怀中的徐少阳猛地咳嗽起来,吐出几大口海水,看这样子俨然是差点溺死在这里,“其他……其他人呢……”

“我也不知道,大概都被冲散了吧。”朱伯特看了看四周,除了急流便是深渊,哪里还有同伴的影子,“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游到你这边就已经花了很大力气,实在没工夫去管别人。”

徐少阳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会游泳,以前请私人教练一对一教过,而且能游的很好,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在这种级别的滔天巨浪下,蛙泳、蝶泳和狗刨并没有什么区别,本质上是看谁命好。

徐大少爷的命就挺好。

因为他是徐琅天的儿子,朱伯特才会考虑第一个来救他。

而剩下的人……运气可能就没那么好了。

第七十三章: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海水倒灌的第一秒钟,王承乾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以至于周围的一切景象在他眼中都自然地慢下来。

【神知】这种超能力让他的大脑和寻常人拉开了巨大差距,当众人还在为灌顶的海水感到恐慌和惊愕之时,王承乾已经迅速冷静下来,呼出他从立方体中读取到的信息——如果转换成文字,差不多能有六本英汉大字典那么厚,这会儿全都被老王同志用超能力强行“烙印”在自己的大脑中。虽然可以随时读取,但毕竟数据量摆在那里,短短几秒钟想要看清楚实在是太难了。

“轰——————!!”

海浪倾轧而下,却见王承乾在分毫之间做出了决断,他一把揽过仍处在状况外一脸懵逼的凌如月,右手从战术腰带中掏出爪勾枪,旋步、转身,朝一个相当刁钻的角度来了一枪。钩绳喷射出去的声音被淹没在轰鸣不已的浪潮之中,听不真切。在这零点几秒的空隙之中,王承乾无比紧张地凝望着他射出钩绳的方向——那里唯有一片深渊突兀地存在着,什么都没有,理论上这发钩绳最后只会在空中晃荡着,勾不中任何东西。

如果以寻常人的视角来看,估计会觉得是老王已经被吓懵了,然后在情急之中出于求生本能,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就像火灾时被困在高层的人一样,所有的逃生通道都已经被烈火和浓烟封死,四周没有水源,等待火警赶来又需要时间,乍一看去,一切生的希望都已被锁住,死神的黑色长袍依稀可见。这种情况下,有些人可能会在绝望、焦躁等诸多情绪的作用之下铤而走险,从高楼上纵身跃下。他们当然知道跳楼生还的几率十不足一,但是没办法,人总是不能放任自己去死的,总得做点儿什么来争取生还的机会。

他也承认,这一枪,自己赌的成分比较多。

好就好在他赌对了。

“箜————!”

一根尖刺状的石柱骤然升起,恰好拦在钩绳的正前方。海潮即将落下的那一瞬,王承乾清楚听到了“啪嗒”一声,严丝合缝,那是爪钩终于命中的声音!他不由地暗自叫好,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放大,心跳加速得不成样子,颇有赌徒押对了筹码时的畅快感。

下一瞬间,钩绳猛地收紧,他和凌如月两人直接腾空而起,搭上了这班突如其来的顺风车,一起荡到那根石柱上,总算是没有被海水卷走。

————

冲刷而下的海水仿佛一头巨鲸,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坠落下来,直接砸在青石板上。其实就在两秒钟之后,这块青石板本身也消失了,除了抢先做出反应的王承乾和凌如月两人,其他留在上面的人都没能逃开海水下落的冲击,被几个大浪打得不见踪影。

方才落脚的地方早已变成一片汪洋,激流涌动,原先多少还能提供些光亮的水晶簇也被滔天巨浪尽数淹没了,于是本就黑暗大于光亮的虚天宫内再度沉寂下来,陷入了一片可怖的黑暗之中。

……

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回荡着,看样子虚天宫是暂时安静下来了,但是……经过刚才这一出,谁能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以及下一次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爆发出来?

仅仅是呆在虚天宫内,王承乾都产生了一种刀刃高悬在头顶的危机感。“空间结构变化”实在太要命了,它不像地震、山火、熔岩爆发或者海啸那样有迹可循,或许它实际上是有规律的,但那些规律实在过于高深,起码无法为现在的人类探明。这会儿的海水倒灌已经够要人命了,下一波呢?万一空降一百多头海兽在你脸上,还活不活了?

凌如月用双手紧紧箍住王承乾的腰,几乎是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了。

身处险境,孤男寡女,乍看之下似乎很容易触发吊桥效应,然后就会自然续上电影里那种感情戏的场面。但事实上……尽管场景和环境都有些旖旎,但两人此刻完全没往那个方面去想。这是凌如月第一次和男性有如此直接、如此紧密的肢体接触,然而她此刻甚至都没意识到这一点,从刚刚开始,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现在的状况。

由于这位姑娘不习惯穿厚重的防弹衣或是特制战衣,每次出门执行任务时就是一袭白衣,轻飘飘的。这会儿被海水从头灌到脚,虽说没有被冲走,但和落水也差不了多少,成了落汤鸡……薄薄的衣服也被完全打湿了。隔着这么一层布料,王承乾能清楚感受到少女的体温和温软的触感。

当然,以老王的性子,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分心。

真正让他惊讶的是后者的心跳——这种状况下,仍然稳在每分钟六十次,即安静心率,差不多是人在静坐、学习时能达到的最低心跳速率。而反观他自己,经受过种种关于瑜伽、呼吸和强制冷静的训练,这会儿的心率也差不多破百了,因为方才那一连串动作的耗氧量可不少,再加上过于紧张,身体会分泌各种激素来加强运动能力,心率暴涨是不可避免的。

可是……如月又怎么解释呢?

“蜀山的剑修都是怪物吗?”他不禁这么想道。

……

这根石柱的体积比预料的要大很多,差不多是可以去万神殿充当门柱的大小,钩绳卡住的也只是石柱表面上凹凸不平的磨痕而已。虽说二人侥幸从迎头灌落的浪潮中成功逃生了,但也仅限于“捡回一条命”的程度而已,下半身泡在海水中,只是靠着王承乾用双手死死抓住石柱上的棱角。这会儿的水流仍未完全平稳下来,要是一个不当心,两人很有可能一起被突如其来的浪头一起卷走。

方才破译蓝色立方体时的脑力消耗,大脑缺氧,浑身淋湿而增加了负重。在这样湿冷的环境中,浑身湿透就意味着身体的热量极速降低,再加上身上还挂着个人……即便是健壮如牛的王承乾也有些受不住了。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决心速战速决,双臂一发力,做了个类似引体向上的动作,开始无护具攀岩。好在这根石柱也没多高,爬两下就上去了,只是对体力的要求有点大……

“呼……”他长出一口气,甩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立刻从战术腰带中掏出一根照明棒,像掰脆脆冰一样对半折了一下。

“嗤————”的一声轻响,照明棒里的化学燃料被激活,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就是那种电影里经常会有的照明弹,红得吓人……一看到那种光就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然而此时此刻,老王却觉得十分亲切——总算是见到一点人类世界应该有的东西了。

“还好用的是半固态燃料,外面又有一层强化塑料,不至于被水冲掉……要是这次带的是易燃篝火,就很难点着了吧。”王承乾抹了一把脸,有些无奈地说道,“部长……可以松开了。”

“啊,不好意思,一不注意就……”凌如月十分满足地松开手,顺便吐了吐舌头。虽然头发被打湿了像女鬼一样,但架不住颜值的底子在那儿,就算像女鬼也是像贞子多过裂口女。

王承乾叹了口气,将脑袋微微探出去,看向下方。

汪洋一片。不见人影。

“怎么啦,木头,在替剩下几个人担心吗?”凌如月十分豪爽地岔开双腿,两手握住自己的翩翩长发,开始像拧毛巾一样也用力拧,得亏王承乾还算了解她,要不然估计能被这种举动吓一跳。

“部长不担心吗?”

凌如月挥挥手,摆了个小case的手势。

“你可能不知道被朱雀选中意味着什么,一般我们道修会用两个字来形容这种人——‘神选者’。”

“这明明是三个字……”

“一开始我还不服气,于是在各个领域向他发起挑战,飞行棋、跳棋、掷骰子猜大小、扑克牌、麻将、扫雷,结果全败。但凡涉及到运气的部分,那家伙就像开了挂一样,扔骰子永远是六,飞行棋别人要走十分钟的路他三分钟就走完了。扑克牌永远是飞机加炸弹,麻将的运气好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跟荷官串通好了,扫雷……就算他在键盘上乱按,照样一个雷都按不到。”

“现在是2067年,很难想象你们两个居然还会玩扫雷……”王承乾如此吐槽道。

“总之,但凡是神仙系的家伙,运气大概都出乎预料地好,这一点是我可以确认的。用道家的说法那家伙就是‘神仙傍身’,除非朱雀从他身上离开,否则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会死的。”拧干了头发之后,凌如月开始拧自己的衣服边角,哗啦啦地又挤出一大滩水,“至于小白和朱伯特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倒不如说,木头你一直都太小看这两个人。”

“……是吗?”王承乾没有质疑如月的意思,模棱两可地说道,“部长你也……察觉到了吗?”

“哈?这一幅‘我早就知道了’的口吻是怎么回事?身为小弟,不是应该让我把风头出完嘛?你懂不懂规矩啊!”

“行吧……朱伯特和小白的事情先不谈。”王承乾叹了口气,转而抬头,看向上方,“我们得从这里逃出去。”

“嗯嗯。”凌如月撇了撇嘴,“谢谢提醒啊,要不然我有可能还真的忘了。”

“接下来,这里的空间还会发生变化,只能靠爪勾枪来进行类似现在这种移动,一点一点往虚天宫外壁那里靠近。好在相关的地图信息都烙在我的脑子里,至少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他握紧爪勾枪,大致比划一下方位,“下一次发生变化大概是……两分钟以后。”

“部长,抓住我。”

“啊?”凌如月傻傻地问道,“不是三分钟以后吗?为什么现在就要?”

“……”

“行行行,我知道了,别用那种看智障的眼神看我!”

第七十四章:援军随后就到

泰山上空。虚天宫正前方六百米。临时警戒线。

六架同样的昆式战斗机在虚天宫前排成一条直线,纷纷开启了悬空机能,保持悬浮。这些战斗机全都是从安塔列斯学院飞出来的,由诺曼教授校准坐标,一架接一架地出现在泰山上空。里面载着的都是学院里“科研部”和“技术部”的部分人才,本来应该是派遣中科院或者金属鉴定方面的专家来现场,但事情发生的实在太过紧急,很难再调人过来,只好就地取材,硬拉了一些学院里的所谓“研究人员”来进行分析。

这帮家伙的科学素养几乎都是零,完全是因为其超能力更加偏向“研究”类型,才会被拉过来强充壮丁。不过再怎么说,总归都是超能力者,多多少少能分析出一点东西……虚天宫是羽族人的手笔,其中充满了人类无法企及的技术,以符文和附魔的有机结合为主,内部的空间结构甚至可以像乐高积木那样变化,这就注定了一般人类无法理解其中奥秘。再怎么分析,得到的也无非就是“外壁金属构造”、“导电性”、“导热性”之类不痛不痒的事情。或许在未来的某段时间里这些数据会派上大用,但起码……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些东西对现在的形势毫无帮助。

大概十分钟前,虚天宫的表面积开始变化。

无声的变化。

最开始是外壁上的一块金属忽然升起,像舰船上的可操作甲板一样缓缓收拢,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像一块可活动的甲板一样收起来,很像老旧时代打字机上面那些会活动的键盘字母,只不过运行过程十分缓慢。就像开启了某个开关般,虚天宫表面上众多块金属也开始了同样的变化——缓缓升起、折叠、旋转,每一块金属的面积都很规整,九乘九,八十一立方米,其运动方式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巨大的棱形,逐渐开始向巨大的立方体转变。

眼前这不亚于变形金刚的一幕差点把近距离搞研究的学员们吓个半死——根据一般科幻恐怖片的套路,虚天宫开始变形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吃人,然后自己这批离得最近的家伙估计就是第一个被吃的,肯定连镜头都没几个……好在终于还是没人被吃,布朗教授下令第一时间全体机组后撤,在虚天宫六百米处布下警戒线。

鉴于事态进一步升级,即将有失控的迹象,上面批准了布郎教授在极端情况下动用武器。但不到万不得已,教授是绝对不愿意这么做的。下面就是泰山,在这里动用导弹或者飞弹之类的热武器可能会造成一些永久性的破坏。到时候造成的影响……还是得学院自己来承担。

再者说,现场的情况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了。

————

“四号机,怎么回事,为什么往前了?”一向随和的布郎教授也被高空颠簸的气流弄得有些烦躁,在频道里的声音不自觉大了几分,“四号机组飞行员,回到指定位置!重复,回到指定位置,构建防线!”

“明白!可是教授,这些学员强烈要求……”

“哎呀,教授你太谨慎过头了,我们和那玩意儿隔着几百米呢,稍微往前挪个五米,不碍事的。”一个女声从四号机的电子频道中传来,明显带着几分好奇和雀跃,“舱门不让打开,只好透过玻璃拍了,可能会有点糊……从这个角度,应该能拍到很不错的照片吧。”

“真是胡闹。”布朗教授哭笑不得地斥责道,“李茜茜同学,不知道你有没有选修付归藏主任开设的‘空降与能力者的空中作战’这门课程,寻常导弹的射程范围都有数百公里,区区六百米……假如这座宫殿里有什么远程武器,即便是以昆式战斗机的高机动性,依旧很难躲避。”

“那我们……干脆再离远点喽?”她的声音变远了一些,似乎是在寻找一个更好的拍摄角度,对频道另一边快要抓狂的教授并不怎么上心。

“所,以……希望你能改掉这个粗心的毛病,这可不是一个合格新闻人对待新闻时应该有的态度。”布郎教授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学院已经派出了一队前往x9内部进行探索,随后发现电子通讯系统在他们进入x9之后就失效了,然后才派你们过来接应……过会儿他们出来了,我们还要第一时间冲上去,把他们接到飞机上才行。”

“再说了,我们是代表国家来处理这个x9的,真退到几百公里外面去像什么话?”

“教授,你真是的……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把静电球带过来的吗?”茜茜在频道里浅声笑道,“你还怕累着他?他最亲爱的学生会会长可是还在那座大宫殿里散步呢,让他出多少力,保准他一句怨言都没有。”

“请……不要叫我静电球,这个外号并不怎么高明。”叶涛的声音同样在电子频道中响起,只不过是二号机上的——他两并没有坐同一架昆式战斗机,“确实我很担心会长的情况,但一队其他学生的生命也同样重要。所以,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做到的事情,请教授千万不要犹豫,直接让我出力就好。”

“是啊是啊,布郎教授。我们这儿有个移动闪电风暴在,什么东西在空中还能快过闪电?”茜茜很快换了个更不靠谱的外号,一边说着,“咔擦”声透过电子频道一并传进来,让人无法想象她按快门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布朗教授无声地叹了口气。

茜茜和叶涛的语气很有把握,一幅十拿九的架势,俨然是吃定眼前这座x9了。现在局势不明朗,x9里面发生了什么也无从得知,布郎教授不想打击自己这边的士气。

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行走江湖这么长时间,自以为什么都见识过了,然而x9的变形却并不在其中。首先这玩意儿就很反科学……体积相当于数个水立方拼接起来,重量也大到匪夷所思,竟然能悬浮在天上!这算什么?某种魔法?magic?某个人的超能力?可如果不是超能力的话……现代人类有哪个国家点出反重力科技吗?貌似也不是啊。

正体不明,完全无法预测接下来的走势。

叶涛是元素系的超能力者,拥有控制“雷电”的力量,其自身也可以化为闪电,以光速在空气中穿行着,可谓是真正的“一路火花带闪电”。现在他的能力开发程度还不高,但已经很难控制了……稍一发力,电量过高,就会将周围的电子器械完全烧断。他放出的闪电风暴确实是现代空军的噩梦,但是……在这个范围内使用,自己这边的昆式战斗机估计也会齐齐掉线,算是个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的技能,一波用出来,最好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简单来说,不靠谱。

————

“咚————!!”

音爆声从远处传来,却见一道人影穿破云层,以流星赶月的气势冲向临时防线。由于速度过快,空气中的微小粒子产生了激烈摩擦,最终形成一道仿佛火柴被擦亮时发出的明亮焰尾。

冲到两百米之内,来人很有意识地开始减速,为了不让音爆的冲击影响到昆式战斗机。一看这熟练的操作就知道,肯定是老江湖了。

看到他的瞬间,布郎教授松了口气,有种玩红警时总算等到伞兵冷却的感觉。

这里毕竟是高空,擅自打开机舱门会因为内外气压不均衡而产生一定的“高楼风”,虽然昆式战斗机拥有史无前例的“刹车”机能,但终归还是在天上飞的,会受到气流颠簸的影响。布郎教授没有开舱门,而是选择在频道里又开了一个位置,让他自己连接进来——只有安塔列斯学院里的人有权限接入。

“老付,你无法想象我见到你有多高兴!”他两眼放光地说道。

“……滋滋……”付归藏立在风中,稍微调试了一下无线耳麦的出声,不紧不慢地答道,“辛苦了,教授,现在什么情况?”

他没有多浪费一秒钟的时间来进行额外的寒暄,这也算是他们这种老牌能力者的一贯作风。所幸布郎教授也是差不多的脾气,有问必答,“一队进入x9后就失去了联系,在此同时,我留在学院里的质量投影们已经展开了一张浩大的搜索,浏览了国家境内所有大型图书馆和史料储存中心,仍然没能找到x9的痕迹。换言之……对于x9,我们仍然一无所知,但它具有屏蔽电子信号的能力已经是有目共睹了。”

“……不止是电子信号。”付归藏冷冷地说道。

“什么?”

“不好奇我为什么没有还要千里迢迢飞过来吗,教授?”虽然这是个疑问句,但听付归藏的语气,他完全没打算让布朗教授回答“是”或者“不是”,“诺曼教授本来是打算给我们开传送门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和火拳都被传送到了离这里三公里之外的空域中——这点儿误差即便是对空军来说都已经不能容忍,就更别提诺曼教授了,他这会儿正在学院里歇斯底里,纠结自己为什么会失手。”

“但他没有。”

“我想……除了屏蔽电子信号之外,x9还具备着屏蔽空间传送信号的能力,它可以间接影响到诺曼·埃尔文教授,使其超能力无法生效。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嘶……不对啊。”布郎教授摇了摇头,原本就十分粗犷的眉宇更是紧紧皱起,“我们这架昆式战斗机就是诺曼传送过来的,没出现这种问题。”

“不仅你们,学院后来派遣的二号机到六号机也都是诺曼传送,都没出问题。唯独十分钟前,作为后援赶来的我和火拳出现了问题……”付归藏顿了一下,朝x9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不禁注意到,在这十分钟之内,x9的外形也发生了一次变化。”

布朗教授何等机敏,一下子就把所有情报联系在一起,随后脸都绿了几分,“看这样子……里面是铁定发生了什么吧?”

“说不好。”

“付主任……我好像记得当初鹤院长是保证过的,他说x9里面没有杀伤性武器,这只是一次人畜无害的第三类接触而已,派一队进去涨涨世面,感受一下未知世界的广博和深不可测。他甚至还大刺刺地在任务简报上敲了‘安全’这两个字……”布朗教授有些责难地说道,“结果现在呢?院长说的话难道只能信一半吗?”

“恭喜你,布朗教授,你发现了安塔列斯学院教师相处中一条不可更改的铁则。”付归藏面无表情地吐了个槽,“可惜,你的发现还不够完整。好在我跟鹤院长的相处时间更长,可以帮你补全你的理论。”

“吼吼……”布郎教授干笑两声,“愿闻其详。”

“院长说的东西,你最好先抱着完全不信的态度去对待,这样当你发现他难得说准了那么一到两件事的时候,没准儿还能有点惊喜。”

第七十五章:自由落体

借助爪勾枪,王承乾带着凌如月在如此错综复杂的虚天宫内来去自如,宛若人猿泰山游荡在他的森林里。然而好事儿终归是有个头的……在重复了近十分钟后,枪膛内的钩绳总算是不够了,这玩意儿说到底也是不可回收的,最初在设计它的时候,老王只是想像蝙蝠侠一样用来应应急,在大楼间穿行时偶尔用一下,飞过一些人力无法轻易跃过的坎儿,哪里想到有一天会真的把它当移动工具来用?

没办法,两个人都不会飞,只能在慢慢走了。

好在王承乾脑海中多少还烙印着一点地图,知道自己现在正处在虚天宫的哪个位置,真是这一点让他们两的存活几率比别人高许多。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内,如月在王承乾的带领下左冲右突,时而将升起的石柱作为桥梁横渡深渊,来了一套极限运动,包括但不限于徒手攀岩、六百米冲刺跑、折返跑、五十米冲刺游泳……总算是在这片黑暗中杀出重围,迎来了一丝光亮。

那是外界的光。是太阳的光。

不远处就是一道巨大的裂隙,形状像一块巨大的三角尺,足够容纳一人通过。呼啸的风声和氤氲的阳光从裂隙外面刺进来,总算是为这座阴暗的宫殿提供了一点生气。

————

“哈,呼……呃哈……”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王承乾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登时松了,一向铁面的他也微笑起来,一下子半跪在地上,干呕不已。

如此紧张刺激的环境下,老王同志一边要警惕周边环境变化,一边还要将刻在脑中的虚天宫地图翻出来对比——总共要看两幅,一幅是虚天宫变化前的样子,一幅是变化后的样子,通过对比才能知道自己处在什么节点的哪个位置。大脑高速运转本就很耗氧,更别提还要一边做着如此高强度的冲刺运动,又是攀岩又是折返跑又是游泳……一套下来,饶是意志坚韧的王承乾都有点吃不消,喘的跟个孙子似的。

这么说可能没什么概念,就类似于让一个大学生在全速冲刺一千米的同时算微积分考试试卷上的最后两题,还不能出错。这么一想是不是就感同身受多了?

……

“有光!看到光了!”凌如月在身后兴奋地大喊,“出口快到了吧?”

“……以现在的进度看来,虚天宫正处在调整形态的最后一个阶段——它的外形会从原来的十字棱形变成立方体。而在这个过程中,部分外壁会张开,张开时会形成缝隙……那就是我们的目标了。”王承乾喘了两口,用类似瑜伽的手法将呼吸调整回来,“但是部长,真正的问题在这之后。”

“这里是高空四千米。我们两个都不具备长时间滞空的能力,逃出虚天宫之后要怎么办?”

“哦,对了,刚才木头你还在解析那个立方体,所以没听到,其实我还有个保命的绝招……”粗神经的凌如月说着说着忽然一瞪眼睛,像是刚刚发现这个立方体正嵌在老王胸口一样,大呼小叫起来,“等等!这玩意儿就一直卡在你的心脏上真的不要紧吗?”

“部长你……现在才注意到吗?一路上它一直都在哦。”王承乾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抬手敲了两下这枚像是焊死在他胸口的蓝色立方体,发出“砰砰”两声轻巧的音色,“怎么说呢,我不知道,目前没感觉到心脏有什么异样,身体机能照常运作。它的学名叫做‘天罡地煞盒’,是羽族人留下的信息储存中心,但说不定会有什么辐射之类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刚才部长说的‘保命手段’,是指什么?”

“嘿嘿……傻了吧?整天鼓捣你那些小玩意儿,这会儿精密的电子器械都不灵了,还是得看我们玄学。”凌如月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样笑了,顺势将右手平伸,五指张开,一脸得意地看着老王,仿佛这样就算是赢了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别急啊,不知道掉在哪里了,飞过来可能要点儿功夫。”

……

二人很有默契地同时沉默不语,过了约莫十来秒,一阵奇异的蜂鸣声从远处传来。却见一道闪烁的光芒划破黑暗,以雷霆之势朝这边飞来,耀眼夺目的光源在这种一片黑蒙蒙的地方显得异常震撼。这颗小小的流星呼啸而至,在半空中调整方向,“啪”的一声,稳稳落在凌如月向一旁张开的右手中。

不知被粗心主人丢在哪里的神剑横跨千里,再次回到如月掌中。

“怎么样,厉害吧?比起北欧神话里的锤子也不遑多让了吧!”

“莫非……部长你也可以御剑吗?像丹青那样,踩在剑上面飞行?又或者是这把剑本身可以飞?”

“我记得很久之前我们就讨论过这件事情吧?不行,这把剑我御不动,要怪就怪我爹好死不死地给我挑了这么个玩意儿……御剑术对它是无效的。”凌如月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

身为一个蜀山人,不会御剑的感觉就类似于你不会骑自行车,周围的朋友骑自行车出去郊游时都会有意无意地不叫你,有种微妙的被孤立感。

但她很快话锋一转,从衣服的夹层里掏出一张湛蓝色的符纸,抖了抖,“这儿有张符,是山门给我留着逃命用的,待会儿我们一起跳出去,然后我在空中用剑气点燃它,地点就定在蜀山内门的大院子里。这样行吧?”

“竟然还有这么方便的东西……完全不亚于诺曼教授的空间传送啊。”身为一个拥有良好科学素养的民科,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张符纸拿过来好好研究一下,至少要先用自己的能力去“看”一眼,弄懂这些修士使用的力量到底是怎么个运行机制。

然而凌如月和他相处了也不是三两天,对他有足够的了解,还没等他把眼神对焦就将符纸收回去了。

“你想干嘛?偷学啊?”她装出生气的样子,作势要用剑去敲他的脑袋,但碍于老王一脸面瘫完全没有要互动的意思,敲到一半就放弃了,“绝对不行的,木头,你不能看。待会儿到了蜀山,可能还会有护山大阵之类的东西,也请你绝对别看……这些都是蜀山独有的‘春’,绝对不能让你这个外人学去的,懂吗?”

“春?”王承乾还真不明白,“春夏秋冬那个春?”

“对啊,宁传一锭金,不传一段春,江湖规矩,懂了?”凌如月一幅老江湖的表情,将脑袋微微拗过去,神神叨叨地说着,“早些年间,外行人跑去偷学太极拳被抓到都是要切手指头的。更何况这都是仙家法术,一旦流到外界后引发点儿什么事件简直是稀疏平常的,所以这种情况绝对要杜绝。”

“说实话吧,部长说的我大部分都没听懂,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流行过的暗语……但不要偷看这一点我明白了。”王承乾点点头,波澜不惊地深呼吸两次,有意将心率调高一些,用以适应接下来的极限运动,“既然都准备好了,那么就跳吧。”

“等一下,就这么……直接跳?任何减速措施都没有?”刚才还信心满满的凌如月一下子懵住了,她瞥一眼不远处的裂隙——呼啸的风声和纷飞的尘雾正从那个缺口里源源不断地飞进来,光是站在附近都让人双腿发软。

“我再问一下……你的战术腰带里,不会那么巧带着降落伞之类的东西吧?”

“别闹了,部长你以为降落伞是多大?塞在腰带里面?”王承乾面不改色地说道,“不是有那张传送用的灵符吗?跳下去,部长你在半空中点燃灵符,我们两个一起传送走,任务就完成了。”

“可是……这个灵符……我毕竟还是第一次用……”到了紧要关头,她反而扭捏起来,语气也变得不那么自信了,“万一它在空中被撕裂了什么的……”

“不可能的。”王承乾摇头道,“刚才你可是在海水里面游了一遭,但是你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时,这场理应湿透的符纸依旧保持着干燥,没有变成纸浆,我有理由相信有某种力量保护着这张符纸,让它免受外力的破坏。只要部长过会儿攥紧它,别让它在半空中因为气流什么的飞走就行。”

一边说着,老王一边朝裂隙走去,气定神闲,面部表情就像一个即将去高台跳水的运动员。

“这……可恶!”她暗暗啧了一声,转过身,有些恼羞成怒地质问道,“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怕的样子?这可是四千米哦,下面就是泰山,摔在上头绝对碎得连渣滓都没有。一般来说正常人都会害怕一下的吧!”

站在风口处的王承乾回过头,由于他正站在背光处,光影交错,狂风吹拂额前的湿发,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变得十分有立体感,像极了一幅有现代艺术气息的画作。

“不要紧的,部长。”为了让自己的声音在风声中明显一点,老王刻意提高了音量,“如果这个计划不行,我还有另外一个……”

……

“砰!”

小丫头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愣着头冲过来,以橄榄球运动员发起冲锋的架势,一记结实的头槌撞在王承乾的腰上。这一下力道控制的刚刚好,没有撞伤他,但是让他的重心不稳,后半句话也随之卡在嗓子眼儿里。悲催的老王同志就以这个姿势从虚天宫中坠落,成了一队里头第一次成功逃脱的人,同时也体会了一把无绳蹦极的快感。

然而如月也没收住势头,她和王承乾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脱离了虚天宫,以同样的初速度往下落。

根据伽利略所做的实验来看,尽管他们两的质量不同,但应该是同时落地。

“哼……”在下坠的前一刻,看着老王狼狈不已的身影,如月心中那一丁点微小的恐惧感也消失了,全部转化为幸灾乐祸,“在老娘面前,就没人帅的起来。”

她把那张蓝色的符纸再度掏出来,在手心中紧紧攥住,剑气顺着经脉上涌,将其引燃。

第七十六章:plan B

“轰————!”

湛蓝色的符纸迅速燃烧起来,符纸上娟秀狂气的图案开始发光。然而就在同一时间,二人正上空的虚天宫像是检测到了什么似的,开始以一个缓慢的频率共振,就像被特殊波频引动的大音叉一样,这股强烈的共振以虚天宫为圆心,朝每一个方向扩散开,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扫荡了一遍。

王承乾只觉得耳中一响,喉头一甜,两股温热的鼻血直接冲了出来,耳朵旁边听到的杂音宛若敲锣打鼓。

————

奇异的振波横扫过来,冲击了由六架昆式战斗机组成的临时防线。

除了元素系的叶涛没有感觉,其他人无一例外,都产生了一种近似晕车的错觉,头晕眼花,泛恶心,身体素质差一点的开始在飞机上呕吐,后劲还贼大,好像要把胃里面的食物全都吐出来一样。

“这是……什么……”茜茜就属于体质比较差的那一类,这种程度的晕机已经能让她从生理上感到难受了,在频道里的声音也随之变得很轻很轻。

没人回答她,即便是早年间走南闯北的布郎教授也没见过这种状况——他这人有一个难得的优点,那就是不知道就不知道,绝对不会硬着头皮假装自己是这方面的专家,然后给学生讲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糊弄过去。超能力领域是一个全新的课题,一块尚未被开辟的处女地,在研究时,一些能力者甚至能让一般人的科学常识都完全颠覆(比如鹤连山和付归藏)掉,可以说每分每秒都有新发现。如果一个研究超能力的人表现出一幅“这些我都懂”的姿态,那他八成是个骗子。

或许是鹤院长考虑到布郎教授的见识还没到这一步,因此派了个懂行的人过来莅临指导。

付归藏的脸色比茜茜也好不了多少。

振波对他造成的影响不大,几乎是零,但对他心理上的震慑作用要远大于身理。

“在刚才的几秒钟之内……时空结构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对人体来说仅仅只是会因为器官的细微移动——可能只有几微米,而产生不适,但对于拥有‘时空变换’能力的能力者来说,意味着此地被彻底划入了一个‘禁区’!诺曼再也无法为我们提供超时空支援了!”

他一脸严峻地凝视着x9,到了他们这种级别,甭说是隔着六百米看一个庞然大物,就算是让他隔着六百米去看一个人,照样能把那个人的每根头发丝儿都看的清清楚楚。

在他的视野中,x9最上层的一圈金属板正在缓慢变形,其朝外的那一面像拓印用的字母板一样变化着,显示出一圈密集的符文,每一个符号都在发着蓝光,妖冶夺目,狰狞仿佛鬼火。这些文字在历史中没有记录,至少付归藏认不出来那写的是什么,只能推断为某种史前文字……这些符文的结构和道教符箓倒是有几分相似——符头、符身、符胆,但印着的内容却是大相径庭。

毕竟他们学院里有个超警就是正儿八经修仙的,还有个转职之前是道士……不管愿不愿意,付归藏都稍微了解一点那方面的东西,却又一知半解,越看越可疑。

因为这很像一个自我防卫的制御机制。

“你说是时空结构变化……等等!”布郎教授也很快反应过来,在飞机上倒吸一口冷气,“x9……是在针对诺曼·埃尔文吗?”

“如果是呢?”付归藏反问道。

“如果是,就说明它是一个有意识,至少有足够情报搜索系统的……活物,或者是某种和现代人工智能差不多的东西——搜集信息,分析信息,选择反击策略。它察觉到了诺曼教授的能力可以进行空间传送,先是放任一号机到六号机过来,搜集信息,分析之后……试图干扰你和火拳的落点位置,再到现在,直接作出反击,将这里变成时空传送的一个禁区。”

“也有可能是有人在操作……”付归藏停滞了一会儿,忽然抬高音量,用几乎是大妈在菜市场砍价时的声音大喊道,“布朗,看那是什么!”

“哪儿?”

“把你的望远镜对准水平线,向左移六十三度。”

“我的天,你这个计算能力略强啊……”布朗不禁被付归藏惊为天人的数学功底震撼了,在他的印象中这位主任在干超警之前就是个山野土匪,哪里会知道他在学术界还有过一段震撼人心的往事?

“等等,我没带望远镜啊!”

“没带?你没带?”付主任的声线陡然升了一个八度。

“鹤院长发下来的简报上说x9里面没有任何危险物的!大大的‘安全’两个字,你看不见吗?要怪去怪那个不靠谱的院长啊,这不是误导人嘛!”布朗也是被逼急了,从裤子口袋里找出任务简报,“啪啪”地敲了两下,隔空喊道,“飞机上枪都没有几杆,我还带望远镜来干嘛?方圆百里就这么个大玩意儿,几个水立方叠起来那么大的东西我还能看漏了?”

在和人对喷的过程中,布郎教授对中文的掌握愈发得心应手。

“这……好吧。”付归藏意识到耳麦逐渐要掉出来了,抬手扶了扶,“那我描述给你听——那是一张尚未燃烧尽的蓝色纸条,体积和一般的拜帖差不多大,看上去很像是丹青之前给我看过的符箓,说是有传承的道修们出门历练时一定会带上的保命……”

说着说着,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大喊一声不妙。

————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宛若刀割。

逃遁符失效的那一刻,凌如月整个人都傻掉了,她亲眼看着手中的符箓开始无声自燃——那完全不是它正常运作时产生的光亮,更像是符文内的力量在一瞬间过载、失控,然后迅速自毁。她惊叫一声就把符纸松开了,任它被高空气流卷走,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之中,飞到天知道哪个地方去……

符箓,是道修们用以沟通天地的器具,本质上都是从天借力,很少会有用自己的本身法来引燃符咒的。一旦符文和天地之间的联系被切断,那所谓的符箓也就只是在一些黄裱纸上用朱砂绘就的奇异图案而已。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

地心引力并不会因为你出了状况就对你网开一面,就在这十几秒内,他们两仍在以一个可怕的速度下坠。下方云雾缭绕,“呼呼”的风声从耳旁吹过,将挂在衣物上的水滴迅速甩干,地面上的大好河山正在飞速朝他们靠近。以第一视角来看,这一幕固然是挺刺激的……重力是地球上最强大的武器,从四千米高的地方来个自由落体,不带任何护具,途中不用飞行能力的话,就算是金丹修士也能被摔成残废,就别提她一个小小的炼炁了。

她很想自救,但不知为什么,大脑一片浆糊,在山门里学到的那点儿仙法知识此刻一个也想不起来,甚至还有点想唱歌。

就这么脑子空空的去死吗?

……

“啪嗒!”

凌空一声响,下坠的势头骤然停止。

“……”凌如月后怕地睁开眼睛,却见老王不知什么时候伸出双手,以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姿势将自己牢牢揽入怀中。

此时此刻,两人下坠的速度基本是差不多的,好在老王的手臂上还有外骨骼,这么一抓并没有让他的手臂直接脱臼,但还是免不了一阵剧痛,不过他的脸上也没表现出什么,即便是在这种几十秒后人生可能迎来终结的情况下,这个少年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慌乱,仍旧是一幅处变不惊的冷面杀手样。

凌如月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王承乾,此时她忽然发现这个少年其实比想象中的还要慷慨,还要冷酷。她猜这个少年一定是将自身完全奉献给了某个东西、某个目标,同时把其他的一切——包括生命,置之度外,才能对死神都如此不以为意。

风将他的鬓发吹乱,也顺便给他换了个爽朗点的发型,总算不再是那个海藻一样的头发了。

“部长,看来计划有变,我等了十四秒,说好的传送依旧没有来。”王承乾的声音和之前并无区别,冷冷的,淡淡的,仿佛日式galgame游戏中主人公的标配,“不过请不要担心,我还有planb,这关乎到你是否能够活下来,所以请仔细听好。”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我将理论上还有改进空间的鞘翅系统装在外骨骼上,一并带来了。”

凌如月这才注意到老王是悬浮在半空中的,背后有两道向下喷射的等离子火焰,正是这对研究中的“鞘翅”系统为两人提供了升力,得以多活几十秒钟。

“……啊?”完全被吓懵的凌如月费了好大劲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像一条小狗在用尽全力理解人类的语言。

“和之前所说的一样,鞘翅系统尚未开发完成,现在这个只是半成品,储放的燃料并不多,能提供的升力相当有限。部长和我加在一起,质量超过一百千克,最多只能在空中悬浮一分半钟,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所以计划我只能说一遍,部长,你记好。”

时间有限,王承乾像个冷酷无情的机器人一样加快语速,将自己的决策像机关枪一样吐出来,“普通功率是不行的,反正也是一次性,我干脆用快捷按键过载了鞘翅,提升输出功率。就在我们说话的同时,鞘翅系统正在以一个平缓的速度下降,九十秒之后,高度大概能下降至三千米,这之后鞘翅会因为燃料耗尽而熄火,我会松开部长,像分节的火箭一样,自由落体。”

“部长你也避免不了下坠,但是不要慌乱……据我所知,部长还有一种可以短时间浮空的‘凭虚之术’,之前你跟我炫耀时提到过的,但是只能持续一口气的时间,而且不能连续发动。希望部长可以保持冷静,先下坠,一直等到距离地面两千米的时候使用凭虚之术,浮空,然后再缓速下降。这一口气憋得不可能太久,但多少也能让你撑过一千多米,在距离地面最后几百米时……换气!”

“换气就意味着凭虚之术失效,部长会再度下落,但是这时候请再保持冷静,一直到离地面约莫一百米时,部长再召唤神剑,对地面放出全力一击的光炮,能量波的反冲力会使部长获得一个缓冲,和重力相抵消。然后部长就无计可施了,只能再下坠……但是,你有筑基和炼炁这两层打底,百米以内且经受过一次缓冲的自由落体,对你来说就未必致命了,能活下来。”

“时间不够了,我没办法再说一遍,部长,你听明白了吗?”

“咔咔咔咔……”

三言两语之间,九十秒很快过去,鞘翅系统开始由于过载而升温,发出那种类似老旧洗衣机拼命运转时的声音。

两道等离子火焰忽明忽暗,眼看着马上就要熄灭。原本浮在空中的王承乾也开始左飘右飘,像一个喝醉酒的人。

“……那……你……怎么办?”凌如月如梦初醒地喃喃问道。

“……”王承乾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部长,活下来之后,通知学院封锁这片区域。用神剑将我尸体上的立方体撬下来,带回去,交给鹤院长。很遗憾,破译的问题……你们可能得另请高明了。”

“尸体……??”凌如月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部长。”感受到背后的动力源失效的瞬间,王承乾毫不犹豫地将凌如月朝上方猛地一抛,“祝你好运。”

他没有说其他遗言,或许是因为不需要。

————

王承乾闭上双眼,安静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他也不知道自己临时想出来的planb到底有没有用,毕竟这其中的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凌如月这傻妞的智商到底能不能理解这个计划……毕竟是个十五岁的下丫头,老王也不敢奢求她太多。万一她飞到一半就怔住了怎么办?她能用肉眼判断出自己离地面还有多少距离吗?能清楚记得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步骤吗?万一搞反了可怎么收场?

不过……这些都和他无关,因为能做的都做了。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嘛,死一个,活一个,很公平。

早该如此。

……

将近半分钟过去,王承乾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

他仍然浮在空中,没有下坠,倒也不仅是他,凌如月也是一样,一脸懵逼地飘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六百米之外。

付归藏朝两人的方向伸出右手,用重力稳稳托住他们,像拉车一样朝自己这边慢慢移动。

他空出来的左手推了推圆片眼镜,发自内心地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啊……还是套路得人心,泰坦尼克号那一套玩的是真溜。”

第七十七章:争分夺秒

“少阳,你行不行啊?飞得稳一点,我要掉下去了!”朱伯特在半空中高声喊叫着,惊恐交加,本该如臻化境的中文也被吓得走了音,“要是从这里掉下去,我的圣盾也会像玻璃一样砸碎的!”

“你……知道自己有多重吗?”徐少阳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就算是在平地上,我要把你这个近九十公斤的人平举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事态紧急,高空气流颠簸的厉害,别讲究那么多,老老实实别动就完事儿了!”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绝对要活着回去。”如此说着,朱伯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庞大的虚天宫仍然悬在身后,无言,默默目送着二人离开。这座青铜色宫殿有着古老年代独有的压抑和恐怖感,即便是成功从里面逃出来了,这股诡异的恐惧感仍旧盘踞在朱伯特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高空之上,青云高悬,狂风呼啸,巨大的虚天宫投下大片阴影。它就像一个悬在天空的超大磨盘,稍有不慎,就会倾轧而下,将下方的凡人世界碾做齑粉。

它用无与伦比的体积和几乎可以写满英汉大字典的未解之谜告诉两位少年,世界很大,而你们对它所知甚少。

————

约莫十来分钟之前,当王承乾和凌如月刚刚摸到另一个出口时,朱伯特和徐少阳仍然在暗流中挣扎着。

说是挣扎未免有些夸大了,事实上朱伯特的水性好到超乎寻常,一般人根本无法与之相较。有他在,徐少阳的安全是没问题的,至少不用担心几个大浪打过来就被卷到暗流里面淹死。一路上两人顺流漂落,也不知道最终漂到哪片水域中去了——虚天宫的空间结构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你以为这里是下面,说不定在你不知道的哪一分哪一秒里,你所在的那一片区域都发生了平移,移到上面去了。在这种情况下,专业的指向仪器都可能会失去效用,人体的方向感就更加靠不住。

水流虽不像方才那么湍急,却仍旧致命,无法轻易停下。徐少阳本想着要做出两朵青炎来照明,但是他本人每时每刻都在随着水流移动,想要照明就必须分出神来控制青炎,让它们以相同的速度跟着自己前进,这个难度就有点太大了……好在朱伯特可以在浑浊不堪的海水里怒睁双眼,清楚视物,他背着徐少阳左拐右拐,总算是避开了暗礁和突然出现的石柱。

然而,这两位不像老王把地图刻在脑子里面。虽然有朱伯特这个人肉游艇,移动起来方便许多,但没有地图,终究没有百分百逃生的资本,朱伯特像海龟一样托着他游来游去,始终找不到出口在哪儿,只是像盲人摸象一样撞大运而已。

好在诚如凌如月所言,被朱雀选中的徐少阳运气还算不错。第十三分钟时,一道久违的光从远处投下,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清晰可见。这道光源无疑离得很远,但对两个身处险境的少年而言已经足够清楚了,朱伯特甚至在水中开心地比划起来,差点把背上的徐少阳一并掀下去。

他们当然不知道虚天宫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也没必要去知道——在无尽的深渊中看到一缕光,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代表一切,就像一个穿行沙漠、即将渴死的人看到了绿洲一样。生的希望,将一切理智、逻辑和思考都掩盖住了,少年们兴奋地大喊起来。

只有在这一刻,徐少阳终于露出了平常十九岁少年会有的表情——欣喜若狂。

简单商定一番后,两人决定颠倒过来,这次让徐少阳带着朱伯特一起飞出去。虚天宫的建造者似乎也没打算对他两赶尽杀绝,因此一路上浮的过程中并为遇到机关或者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的海兽,也没有像盗墓小说里写的那样有层层机关在身后穷追不舍,平平安安地就这么出去了。

逃出生天的瞬间,久违的阳光刺入瞳孔,二人都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猛烈的高楼风从旁灌进来,吹得徐少阳一个踉跄,差点从空中坠落下去,这才有了方才朱伯特那一番大呼小叫。倒也能理解……好不容易从这个坟墓一样压抑的地方逃出来,要是倒在回家路上那也太凄惨了。

————

“可能是子弹碎片还嵌在肉里面,影响了超能力的运转……飞起来比平时吃力好多。”徐少阳紧咬牙关,拽着朱伯特的衣领,摇摇摆摆地向前飞,“回去之后必须要做一次微创手术了,得把碎片全都取出来。”

“直接让太岁老师给你治一下不行吗?还微创手术……那玩意儿多费钱。”朱伯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做恍然大悟状,“哦,对了,我忘了你们家是不是很有钱来着……那没事了,你喜欢做就做吧。”

“不是这个问题……”徐少阳苦笑道,“太岁老师治病的方法实在过于清奇了,当然确实是有效的,只是我个人接受不了。通过摄入她的血液来治病,这未免有点……有点怪怪的。”

“有用不就行了?”

“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学生,我还是不太能接受喝别人的血来治病这种事情……”

一边闲扯着,少阳一边分出心神,在右手手掌中“呼”地燃起一朵青炎,甩甩手挽,猛地朝空中掷去。朱伯特到底和他配合了多年,心有灵犀,在他点亮青炎的同时就开始摸自己的腰带——没办法,其他枪械都在虚天宫里被大水冲走了,唯有一把贴身的手枪还配了个枪套,没被冲走。

但他也不确定手枪还能不能用,因为刚才枪套打开的同时倒出来400毫升的水,他几乎是把枪从里面捞出来的……

“咻————”

青色的火种越升越高,像一枚小小的烟火。

“你动作幅度小点儿。”徐少阳咬着牙嘱咐道,“我没多少力气了,你再一摇晃……真的有可能掉下去。”

“行,明白。”

朱伯特顺手将枪线拉平,瞄准那发比瓶盖大不了多少的青色火焰,连开三枪,总算是响了一发。金属子弹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飞行着,在开枪前,他将风速、火炎的飞行速度、徐少阳身体的小幅度摆动这些因素一并考虑进去,扣下扳机的速度异常之快,火线一闪,正中红心。

“砰!”

空中传来一声爆响,青炎将这枚突袭而来的子弹瞬间融化成液态金属,从中心处炸开,变成了一朵青红交加的烟花,半径约有三米来宽,火星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

六百米开外。临时防线上。

“变成最糟糕的情况了啊……”付归藏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峻,“x9在现世停留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付主任,你在说什么啊?”布郎教授困惑地问道,“我怎么感觉你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情报?这些院长都没有说过。比起这个,你看到烟花了吗?一队的两个孩子正在朝我们飞过来,徐少阳和朱伯特逃出来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

“不,教授,恐怕救他们这件事得拜托你,我这边有更严重的突发状况。”付归藏略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沉声道,“仔细看,告诉我,你觉得x9和五十秒钟之前相比,发生了什么变化?”

“变化?”布朗眯起眼睛,盯着六百米开外的庞然大物看了好一会儿,然而他并没有付归藏那样的超级视力,能观察出的东西并不多,“它已经快要变成一个完全的立方体了,这个变化完全无声,但不得不说很精妙,原先那个四棱形状的外形完全看不到半点痕迹。”

“除此之外呢?”

“这么紧要的关头,你就别卖关子了!”

“好吧……”付归藏叹了口气,“它的色差和刚才不一样了。”

“色差?”

“用人眼很难看出来,非要比喻的话,就是构成x9的像素点正在减少。仅仅几十秒的功夫,它就从原来的极致色彩变成了普通色彩,并且正在朝极致线条转化,估计马上就会变成简约线条,彻底淡化,然后从这个世界消失!”他伸出大拇指,用来测量自己和x9的方向、距离,以及x9和周围群山——尤其是下方泰山的距离,并换算自己即将要出多少力,“这种情况我在老鹤身上见过——有一次他当着我的面遁入影子宇宙,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淡化,然后直接消失的。我们不知道x9到底是怎么出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它马上就要离开了。”

“得想办法阻止它。”

“丑化先说在前头……这可就完全属于你们这群‘神仙’的领域了,不要指望我这个研究型能力者给你们出什么主意……”

不是布郎教授有心划水,实在是他掺和不进来,有些时候他真觉得同为超能力者,他跟老付、老鹤他们玩儿的都不是一款游戏。

但有些事情,他是可以做的。

……

“我知道。”付归藏简单地说道,“所以我说x9就交给我了……我会想办法让它多停留几分钟,但是这个手段的危险性很大,对周围的地形、地貌和环境可能都会造成一定影响,你得想办法把徐少阳和朱伯特接回昆式战斗机上。”

“你……要拖多久?”布朗教授一边在机舱的储藏室里翻翻找找,一边问道。

“拖到云小白和尹承一活着出来为止。”付归藏攥紧双拳,深深吸了一口气,黑色的中式立领长衫在风中飘动如幡,“这是鹤院长对我下达的指令。”

“一队必须完好无损地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

话音刚落,付归藏双腕一抖,骤然出招。

无形的重力如一根绞索,将重达470吨的虚天宫死死锁住,硬生生拽回了现实世界。

第七十八章:一击脱离

身为安塔列斯星在此世的化身,付归藏当然也具有调整重力的能力,和绣虎不同的是,这项能力不过是构成他庞大能力体系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并不是真正拿来吃饭的家伙。

他调整重力场的数值也是有极限的——调控总数不能超过安塔列斯星自重造成的重力影响,不过考虑到安特列斯是一颗质量甚至要大于太阳的红巨星,这个所谓“极限”其实也就是个摆设。反正对于地球来说都没啥区别,如果付归藏铁了心要搞事,光凭这一招改变重力就能把地球上任意一块大陆架连根拔起来。

当前这个状况,x9即将遁入另一个时空结构,而在场那么多人种就只有老付有能力对该过程造成些许干涉……尽管他对此没什么把握,一想到院长的死命令,也只好撸起袖子上了。

宇宙中的大质量物体,比如黑洞、白矮星、超大恒星之类的,都会因为过大的自身重量影响到一片区域内的时空结构。最广为人知的莫过于黑洞,如果将传统时空比作一张塑料薄膜,那黑洞就像是一个无限深的洞,它将塑料薄膜向下方无限拉伸,形成一个巨大空洞,就连光都无法从中逃走。

老付的超能力并不是那么耸人听闻的东西,只是区区一颗红巨星,他只能祈祷自己的重力对付这座突然出现的宫殿是够用的。(与黑洞、中子星、白矮星之流相比,一枚红巨星就显得没那么特殊了)

突然被一股强重力锁住,正在淡化的虚天宫骤然一滞,庞大的青铜色外壁剧烈震颤起来,发出闷雷般的“隆隆”声。这是众人头一次听到这座宫殿发出声音,一直以来,它都像一个悬在空中的幽灵一样,在沉默中完成一切动作。然而被付归藏这么一拽,它忽地就像个经期不调的老女人一般暴躁起来,外壁上烙刻着的符文一圈一圈被点亮,绽放出介于靛青与绛紫色之间的妖冶光芒,仿佛围上一层层精美的外衣。

“呜————”

悠远的羌笛声从宫殿外壁上传来,每当一格符文被点亮,就会有这种奇异的声音从天顶传来,仿佛天女出游,有仙乐夹道相送。

在一片高雅的丝竹之声中,虚天宫再度变换形态,构成它的“像素”正在逐渐淡去。付归藏只能用重力与之抗衡,就像一场别开生面的拔河比赛,但他的重力输出最高就这么点儿……真要往上加其实也可以,但再加的话,他就没法儿保证重力方向能刚好落在虚天宫身上了,说不定会往外侧偏个十几二十米的,然后将虚天宫下方、侧方的大好河山一并犁碎。

短短几分钟对峙,付归藏已然察觉到自己必败无疑。

他只希望自己能将最后的结果拖久一点。

————

“我怎么感觉出事了……”半空中,朱伯特心神不安地说道,“布朗教授曾经是摩萨德里面的人,(摩萨德,以色列情报中心机构,与克格勃、军情六处和中央情报局并称为世界四大情报机构)就算现在年纪大了,基本的观察能力也还在,没道理看不到我们放出去的烟花。但是救援却迟迟不来……”

“会不会是我们背后的虚天宫出了状况?”

他很想回头去看,但现在毕竟是在半空中,就靠徐少阳双手拉住他才能在空中勉强飞行。要是身体动作幅度大一点,徐少阳再手一滑,很有可能直接从空中掉下去,那就得不偿失了……而少阳自己已是筋疲力尽,飞都飞得摇摇晃晃,自然是没力气再回头看。

所以他两都不知道虚天宫正在和付归藏进行一场漫长且规格外的拉锯战。

“别去多想,朱伯特……再坚持一下,我们能活下来的!”

尽管口头上仍然很积极,但其实徐少阳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余裕,此时此刻,是他人生中头一次感觉到了“冷”,冷得四肢僵硬,嘴唇发紫。当然这并不是冷,而是流血过多之后大脑发出的一种危险信号——三十分钟前被巴雷特击中心脏,然后割肉取弹,还没缓过劲来又被洪水卷走,身体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部位浸在冰冷的海水中长达十分钟,吸走了大部分热量。

换个普通人,在“被巴雷特击中两次”这个环节基本上就该凉了。

但徐少阳是神仙系能力者,命硬的很,愣是拖到现在还吊着一口气,但也确实半死不活了。

朱伯特好歹也是个军迷,对枪械这种东西有个大概了解,知道自己同伴现在这幅硬汉样多半是强撑的,敬佩之余不禁有些感慨,“少阳啊少阳,见到你之后,我才发现之前看的网络小说胡扯的居多……谁说富家子弟个个都是纨绔的?不也有你这样的好人嘛,好的挑不出毛病。”

“我……不太有时间看那些东西。”徐少阳勉强地笑笑,他也知道朱伯特这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类似于跟一个昏昏沉沉的司机不断搭话,提起他的精神,以免他脑袋一歪睡过去造成疲劳驾驶,“但大概能想象到我们在里面是个什么形象……正常的。”

“不会觉得被冒犯?”朱伯特坏笑着说道,“这要是本小说,你这样的贵公子多半是沦为主人公反复打脸或者抢婚的对象哦。”

“在我看来这也算不上冒犯吧……”徐少阳一边飞一边吸气,吐字已经有点不清晰了,“其实他们笔下的那些纨绔子弟……只是一个代表而已,代表了社会对富人家孩子的一个刻板认知。事实到底是怎样的与他们没有关系,与我也没有关系。

当然会造成这种刻板认识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网络媒体的刻意引导,人们的社会经验,以及确实有一部分品行不端的富家子弟对社会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导致人们以偏概全……这都说不好。

我也认识一些家里条件非常优越,受过良好教育,自身依旧非常努力的同龄人;也见到过品行不端,仗着父母有钱有势就胡作非为的纨绔——那类人做的事情远比小说里写的过分。说到底,我们这类出生含着金钥匙的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从小接触的圈子、受到的教育都是不一样的,他们隔着圈子观察我们就像管中窥豹,看不到全貌,只能用想象力来补足不了解的那部分,因此倒是经常闹出些笑话。”

“哦……没想到你竟然想的这么全面。”朱伯特惊讶道,“看来偷偷考虑的事情不少嘛。”

“哪儿有。”徐少阳谦虚地笑道,“反正都是空闲时候胡思乱想的,能找个人说说,也挺……”

说到一半,他忽然眯起眼睛,朝六百米开外的临时防线看去。

“来了!有人过来了!”他一秒掐断了正在聊的话题,以被人扼住咽喉般嘶哑的声音兴奋地吼叫着。

————

布郎教授一只手提着一个火箭飞行包,背上还背着一个,不紧不慢地朝这边飞过来。他没来得及穿任何防护装备,上半身呢绒毛衣,下半身西裤,就这么直挺挺地飞过来了……高空的气流活动异常频繁,再加上付归藏正在用重力场跟虚天宫拔河,难免会对气流造成一定影响,将他那半白的头发吹成一团乱麻,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由于没戴护具,他只能用夹竹笋一样的姿势紧紧夹住火箭飞行包的肩带,以免背包后方的喷射口出力过大,整个儿从身上脱落。燃料喷射的“隆隆”声宛若霹雳,声势颇大,但一看是这么个毫无武装的老头飞过来……总有种出戏的感觉。

朱伯特和徐少阳一时间也怔住了,眼看着他一点一点靠近,愣是没人说话。

“呦!”高空的气流呼啸而过,为了声音不被淹没掉,布郎教授只能隔着老远就开始喊,导致他本就不多的教授印象彻底崩塌,“你们两个!没有人受伤吧!”

“没有致命伤——!”朱伯特也很上道地高喊起来,宛若对唱山歌,“但是徐少阳的体力快要耗尽了!”

“别慌……我带了两个火箭飞行包,里面燃料不多,但飞六百米肯定是有富余的。”布郎教授操纵飞行包的喷射方向和力度,让自己悬浮在二人周围,开始手把手地给他们扣上新带的背包。

这种时候,三人都十分感激技术部将这玩意儿设计得很方便,背包上连着两根锁扣式的半身安全带,还有两根“x”型的辅助固定带。背包朝后,两根安全带一扣,再根据你自己的体型调整一下安全带的松紧,一旦锁扣合拢,两根辅助固定带自行收拢,将你整个人牢牢固定住。然后背包内侧会自行展开两根手柄,一直延伸到身体前侧,徒手握住就可以操作了。

忙活了将近两分钟,火箭飞行包总算是装好了,三人皆是松了口气。

“这样就行了……你们入学的早,也训练过怎么用这玩意儿,自己飞回去吧。尽量绕开付归藏主任,那边的重力场不太正常。”一边说着,布郎教授的飞行包已经开始亮起“电量不足”的提示,身后的两道氮气喷射火焰也是忽明忽暗,一幅接触不良的样子,“出来的比较急,燃料没有配满,所以这只能是单程车。回去的路上不要停留……飞行包还挺耗电的。”

“等等,那教授你……怎么办?”朱伯特有些惊愕地问道。

“……”布朗教授冲他们眨眨眼睛,“先生们,我们学院见。”

说罢,他很潇洒地按下了“脱离”键,安全带骤然松开。失去控制者的飞行包依旧悬浮在空中,而布郎教授则是整个人垂直下落,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一路下坠,“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对于丹·布朗来说,损失一个质量投影就像普通人掉了根头发一样,几乎等于没有损失。

第七十九章:重逢

醒来后的第一秒,头痛欲裂。

“呃……”尹承一艰难地半抬起头,敲了敲脑袋,只觉得有人在用针扎他的太阳穴,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现在几点了……”

“这就醒了?再多睡会儿嘛,再过……最多十五分钟,这里就要彻底闭馆了。”大虫的声音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别急着走啊,干脆就在这里安家算了,静静等待下一次虚天宫重现人间的时候,这段时间里你的主食将会是海兽的肉,考虑到这里没有木头材料,就算你想钻木取火也不行。海水倒是有不少,但是阳光照不进来,如果你想从海水里提取出盐分然后再腌制也可以死心了……生吃吧,你们人类不是很喜欢吃海鲜嘛,生吃牡蛎、龙虾或者三文鱼都不算什么,把它当成肉质滑腻一点的三文鱼就好了。”

“顺带一提,羽族人的时间观念和人类不太一样,我想你多少也察觉到了吧?虚天宫上一次现世是在秦朝,这一次是在现在,隔了将近几千年,天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弄得不好……你这一生都要待在这里哦。”

这番话着实挺有威慑力的,本来还半懵不懵的尹承一彻底吓醒了,顺带着连精神压力值都飙到43%。好在这么一来他又开始浑身冒蒸汽,热能正好将身上带着的水珠全都蒸发掉了,虽然这么一冷一热挺容易感冒……

炽色眼瞳有着强大的夜视能力,即便四周没有光源,尹承一也能清楚看见附近的地形构造。

自己似乎是顺着河流被冲下来的,记忆中,和同伴们在一起的最后一秒钟,所有人都以为大功告成了……然后就是一阵滔天巨浪凭空卷起,从高空垂落,正好打在他们身上。那种情况下,每个人都自身难保,也没有额外的能力去救别人。尹承一依稀记得老王在电光火石之间掏出爪勾枪,朝什么方向开了一枪,然后顺手又抓了一个人……但那人是谁却没有看清。

再然后,就是沉入水底的记忆了,现在回想起来都冰冷刺骨。

顺着河流上游的方向看去,尹承一忽然蹦起来,惊呼出声,“光!那里有光!”

“不是你看错了吧?”大虫无情嘲讽着,好像尹承一是否会被困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从能力测评开始算,你已经连轴转了四个小时,基本都处于高精神压力状态,没休息也没吃过东西……会产生幻觉也是很正常的。”

“不是幻觉!绝对不可能看错的!”他笃定地说道,伏下身子,蓄力,随即双腿一蹬,如炮弹一般弹射起步。

“轰————!!”

尹承一也确实是急了,在这种石柱密集的地方不断大跳,遵循着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原理,力求尽快赶到光源旁边。有时候角度没算准,就干脆用拳头开路,将挡在面前的石柱一击粉碎掉,也不考虑这种破坏性的行为会不会造成大面积坍塌……促成这种鲁莽行为的动因很大程度就是大虫那一番话给他留下了巨大心理阴影——没办法,谁也不想后半辈子唯一能啃的东西就是海兽肉,能穿的东西就是海兽皮,所以拼死也要逃出去。

虽然他这么积极,但事实上……在这个时间点,一队里的大多数人已经成功逃生了,徐少阳和朱伯特甚至都已经坐上一号机,他属于最慢的一批。

————

……

“咚!”

一声炸响。

尹承一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般横冲直撞,肩膀一顶,将一面三米来高的石墙再度撞碎,跌跌撞撞地进入了这层透光的房间。虽说是房间,但其占地面积少说也有八十平方米,石柱和结晶簇遍地横生,煞是诡异。原本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不动的,唯有一道正在缓慢变形的空隙仍在运动着。

待到他闯入之时,无尽的黑石穹顶正以一个相当缓慢的速度倾轧下来,将房间内原本宽敞的空间一点一点挤压掉。可以想象,要是再晚来十分钟,这片倾斜的穹顶将会完全覆盖在地面上,形成一块严丝合缝的巨型堡垒,从而将这片难得的逃生口子完全封死!虚天宫内的大多数机关运转起来都是没有声音的,这一处也是一样,若非这间房间恰好连接着变形的外壁,让阳光得以穿透进来,尹承一估计找一辈子也未必找得到它。

他不敢想象在这座诡异的宫殿中,到底还有多少个同样的房间正在发生着同样的反应,而且还能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呼……总算是……”他先是松了口气,逐步靠近这道外壁上的超大裂谷,只往下瞥了一眼,神色却又变得严峻起来。

自己身处在云雾之间。

风声咆哮,下方的世界小得好比芝麻粒,山川林木都模糊不清。

只一眼,让尹承一认识到了自己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海拔上。虽说之前也是坐昆式战斗机来的,但……和现在又是两个情况。一道三角尺形状的巨大空洞就这么突兀地横在面前,毫不做作,透过空洞,你看见的下方世界就像一张袖珍地图,耳边只剩下呼啸不已的风声。

顺带一提,临时防线布置在虚天宫的另一侧,所以从这个角度向外看,尹承一只能看到无垠碧空,看不到他们自己人的支援部队。

————

他突然回忆起自己看过一套五十年前十分流行的奇幻小说,《冰与火之歌》,里面也有一种类似的“天牢”。他们将牢房建在悬崖的洞窟里,一边是门,一边直接就是万丈断崖。没必要给犯人佩戴脚镣,只需要让他呆在这间牢房中,反锁房门,不出几天……他就会因为精神衰弱而说出一切。

睡觉时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一路滚下悬崖,这种日子不是人过的。

……

“别缩回来啊。”大虫用拱火学满分的声音取笑道,“可能是有点儿高,闭着眼睛跳下去就完事儿了。”

“必须得跳吗?”他心有余戚地问道,“这么直不隆咚地往下跳……不要紧吧?”

“看你的落点喽。”大虫如此说道,“要是落点挑的好,垂直距离顶多四千米,下坠的时候你的精神压力值应该还能再涨点儿……以你的体质摔是摔不死的,顶多就是崴了脚,扭了手腕,或者是闪了腰这种程度的疼痛吧。唯一的问题就是你敢不敢?”

“如果我在这里怂了,后半生就可能被锁在这座大宫殿里头玩儿荒野求生了是吧?”尹承一苦笑着摇摇头,强行扼制住对高处的本能恐慌,往前踏一步,大好河山尽收眼底,“而且条件还贼艰苦……这里连生火都成问题。”

“理论上来说,这里不缺石头,如果你能从那么多块石子儿中找到两枚形状、大小恰到好处的,将它们以恰如其分的力道互相撞击,也是可以擦出火花的。”不愧是将“阴阳怪气”点到极致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大虫反而开始给他详细分析在这里求生的可能性,“你还能在黑暗中看到东西,这里的环境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哈……”他苦笑一声,愈发坚定了要信仰之跃的决心。

只是……决心归决心,实际要跳下去又是另一码事,这相当于要给你来个无绳蹦极,而且高度还比一般的蹦极要高得多,全看你敢不敢。

正值此时,背后忽地传来簌簌响动,尹承一攥紧双拳,骤然回头。

————

“是你?”他不由地惊叫出声,仅一秒钟,惊愕便转为满腔怒意,“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林一奇淡淡说道,“我发现她时,她就已经昏迷了,倒在地上。或许你应该感谢我还把她架过来。”

这个死士,这个中了自己迎头一击,早该毙命的人……此刻正站在后面约莫八米的位置,将昏迷的云小白架在身前,挡住了大半身躯,一幅银行劫匪挟持人质的架势。他的衣物大概也被激流冲走了,因此上半身裸着,下半身的裤子倒是还在……但是枪械之类的东西也被水流洗劫一空。此刻,林一奇只能用双手按住云小白的咽喉,以此聊作威慑。

尹承一有些慌乱地往前踏了一步,试图做些什么,然而他刚一动脚,林一奇立刻将双手勾成爪型,稳稳搭在小白白皙的喉咙处,冷声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撕开她的喉咙,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

“呜……”昏迷中的小白感受到了窒息,痛苦地呢喃起来。

“好!我不过来,你先把手放开,冷静一点!”尹承一只好停住脚步,高声喊道。

“……”听了他的保证,林一奇并未松开手,看向尹承一的眼神十分可怖。

并不多凛冽,只是冷漠。

对一切的冷漠,包括自己的生命,和之前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向自己发起挑战时一模一样。

“那个……冷静一点。”尹承一拼命回想起之前看的几部警匪片,企图从里面揪出几句用来谈判的台词,但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越是想,越是想不起来,“嗯……你看,现在都这样了,没必要你死我活的,对不对?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里,不如先放下那些过去的……恩怨,对,恩怨!好好想想怎么活下去!”

“所以你先放开她……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尽力了……刚才这些就是自己所熟知的全部谈判辞令,情急之下,能用的就只有那么多。

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林一奇笑了,这抹笑容让尹承一心中陡然一沉。

“活下去……看看你周围吧,超警预备役,我们在一座四千米高的宫殿里,然后我身上没有任何飞行、减震、滑翔或者缓冲用的道具。就这么往下跳……会是什么结果呢?我想你也知道。然后,这间房间的穹顶是用黑色石块雕筑而成的,正在以一个缓慢的速度朝我们压下来,再过几分钟,它会完全合拢,继续留在这里会被压成肉酱。”他用寻常的语气说道,“我肯定会死的。”

“这……”尹承一怔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给对方画饼,而且画的并不怎么高明。

“所以,预备役,我希望你理解这个大前提,那就是我没几分钟好活了。”他像谈论明天的天气一样谈论自己的生死,“在这个大前提下……我有动机、有理由,也有胆量去做任何事。”

第八十章:你的名字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虽然表面上还是强装冷静,但在心声之中,尹承一已经在以吼叫的音量自问,“刚才那一下没打中他吗?不对啊,我明明亲眼看着他一个倒栽葱飞进海兽堆里去的!”

“关于这一点,小子,我倒是可以为你作证。”大虫难得没有嘲讽尹承一,似乎每次一提到林一奇,他的语气也会变得严肃起来,这种难得的正经反而让尹承一倍感压力,“方才那一下肘击确实已经命中他,正中心口,我能听到骨头断裂和肌肉破碎的声音。他被你打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在空中滑行了一阵子,最终掉进海兽群里——理论上来说,就像一块新鲜的肉被丢进野狗群里一样。然而过了差不多十五分钟,他又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你面前,刚才所受的全部伤自行痊愈,顺便还绑走了你的后宫三号备选来做人质。”

“除了最后一句话之外都没什么毛病……”

“我和你一心同体,所以我可以笃定——那一下肘击你没有留手,完全用出了那个状态下可以达到的最大力道,力求命中心脏,一击毙命。在短暂的几秒钟内,你也确实达到了目的,他的心脏被巨力击中,暂时麻痹,不跳了。这不是你的问题。”

“拜托……就算是我这种毫无经验的新人,也不可能做出‘留手’这种蠢事吧!”尹承一在心声中吐槽道,“我留他一命图个什么呢?图他记住我的脸,日后疯狂修炼,找机会来报复我吗?”

“呵……”大虫冷笑一声,没有多言,“既然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或许就连我也小看了这个人。”

————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尹承一瞥了一眼缓缓下降的黑石穹顶,心想毕竟人质在他手里,只能先尽可能先拖延时间了。

“会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对自己一路上造成的动静一点概念都没有。”林一奇平静地说道,“本来我也只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然后忽然就听到闷雷一样的响声,像是有什么飓风之类的东西过境一般。循着声音找过来,然后在路上看到这个……你的同伴,我就把她一并带过来了。”

“如果没有她,估计你在见面的瞬间就会对我下杀手吧?”此情此景下,他竟然还能自嘲地笑出声,尹承一一时间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他能怎么办呢?这种情况下说多错多,只好不停赔笑……

“哈,哈哈……没有的事……”

……

“在听到我搞出来的动静之前,他竟然能在虚天宫里自由行动?”尹承一在心声中惊呼道,“难不成他和我一样,可以在黑暗中视物?”

“不排除这个可能。”大虫肃然道,“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也被激流冲刷下来,刚好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离这里很近,听到声响之后很快靠拢过来,途中顺便绑了你的后宫三号备选人。”

“能不能别提什么后宫三号?”

“顺口嘛。”大虫无所谓地笑笑,“小子,现在我衷心地、真诚地给你一个建议。”

“别管你的后宫三号了,就现在,当机立断,扑上去把他杀了。这一次,务必要确保他真的死在这里,最好是把他整个人都砸碎,碎到即便体内有自愈因子也无法自愈的程度。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你在未来不会多一个可怕的敌人。”

“看看他的双手……刚才你挥出直拳,他用盾牌来挡,反作用力将他手臂上的皮肉都掀开了,惨得让人不忍直视。然而现在又怎么样呢?双臂上的伤势完全复原,或许是因为他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所以自己没察觉到。光是这一个小细节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小子,中国有个成语叫‘养虎为患’,而现在,是你杀死他最好的……说不定也是最后一个机会。”

“把握好你的机会。”

……

尹承一看向林一奇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你在想怎么杀我吗?”他忽然偏过脑袋,问了这么个问题。

“这……”尹承一冷不丁被他看破,心下大骇,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漂亮的辞令,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不曾想,林一奇并未因此动怒,只是笑着点点头,“好,总算有了点人样。”

“不过你不必费脑筋去想这个,我肯定会死的。”他耸了耸肩膀,颇有种破罐子破摔之后的幽默感,“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想问你要的肯定也不是赎金或者珠宝——那种东西在这里就像石头一样无用,或许要一份汉堡套餐还现实一点?”

“所以,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了之后,我会把你的同伴完好无损地还给你。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如你所见,我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和老家联系的东西,你现在回答我,答案除了我之外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就当做是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好奇心,如何?”

————

“……这家伙身上真的没有录音吗?”

“你问我啊?”大虫只觉得好笑,“我也不知道啊。他的上半身衣物被冲走了,下半身的紧身裤进了水,又没有口袋,理论上来说是没有录音设备啊。但是最近几年你们人类科技发展得那么迅猛,万一那个什么什么基金会把录音设备做的很小很小,植入在他的身体里面怎么办?就像那种科幻片里面有的纳米窃听器?这种事谁都说不好的。”

————

“你要问我什么?”尹承一知道自己多半是逃不掉了,只能在语气上装出几分警惕,好歹做做样子。

“别一脸紧张,我敢打赌,从小到大这个问题你被问了无数遍了。”到底是将命豁出去的人,连命都不要了,林一奇自然是百无禁忌,到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开个小玩笑,“名字。”

“名字?”

“对,姓名,姓甚名谁。”林一奇反而笑了,“从小开始算,这个问题会在每一张试卷、每一本课本上出现,写了应该也有几千次吧?”

“……”

尹承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这个问题说重要可太重要了,诚如绣虎所言,自己已经被死死绑上了安塔列斯学院这班车,再也下不来了,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这边。一旦自己的真名暴露……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呢?不管是警匪片还是现实世界都有这样的先例:他们无法报复身强力壮的警官本人,就转而去报复警官的家人,无辜的妻子和孩子。而造成这一切惨剧的源头,就是个人身份信息的泄露。

但……把个人身份泄露给一个几分钟后马上就要死的人,真的还有那么重要吗?

尤其是他手中还有一个人质,虽说看这架势林一奇应该是看淡生死了……但要是自己长时间不回答,或者顾左右而言他,说不定会刺激到他。这会儿他死志已存,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思前想后,经过一百多波心理博弈,他还是决定稳健为上。

“尹承一。”

“这就是我的名字。”

……

林一奇点点头,将云小白直接推过来。

“我的天……”尹承一忙不迭地伸手,很快想到自己正在往外喷蒸汽,又立刻缩回手,只敢轻轻把她搂住,“你还真的说放就放啊。”

林一奇像是一下子卸掉了所有精气神,背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下来,一种很沉重的东西把他压垮了。他尹承一他身边走过,径直朝那处横贯外壁的裂隙走去,一边说道,“本来就只是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而已,我下去的时候,至少可以告诉我的朋友们当初干掉他们的人叫什么名字。”

“干掉……等等!什么叫干掉?我……干掉过什么人吗?”尹承一登时就慌了神,“说起来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林一奇伸手握住外壁上一根凸起的石柱,将半个身子探出裂隙,向下俯视,山川河流尽在眼中,云雾从身前穿行而过,如行五里雾中。

他又将上半身转过来,山岚呼啸,将一头黑发吹得纷乱狂娟。由于身处背光,尹承一看他的身体仿佛镀了一层金箔,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冷的没有半点温度。

仿佛一具尸体。

“原来你已经不记得了。”他平淡地说道,“不过也正常,对你们来说,这种事大概经常发生。”

“不不不,如果你说的‘干掉’是指杀人,那我还真的就那么几次……”尹承一仔细想了想,“难不成是……在之江大桥上?那一段记忆有点不清楚了……”

“没关系。”林一奇病恹恹地转回去,在四千米高空处盘腿坐下,又把两条腿伸到墙壁外面,随时都会掉下去,“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这……这……都是你们自己做出的选择。”反正现在人质也到手了,尹承一说话开始硬气起来,一字一句都充满了鹤院长那种独有的正义感,“难道不是吗?你们明明都有强于一般人的天赋,却选择去给基金会卖命,给一个恐怖组织……那天你们是想干什么?你们是来杀人的!杀人者,永远都要做好刀口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觉悟。”

“我知道。”林一奇平静地回答道,“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是超警,我是基金会的成员,你追捕我,甚至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杀死我,都是很正常的事。”

“……啊?”尹承一本来还准备学鹤老贼来个即兴演讲的,结果还在读秒就被人家打断了,满腔热血一下子无处发泄,变得十分滑稽,“听起来……你好像还挺理智的。”

“理智……谈不上。”林一奇轻轻笑了两声,又换了个姿势,俯瞰下面的大好河山,“加入基金会本身就算不上理智。”

“那你为什么要加入?”尹承一下意识地问道。

“……”林一奇沉默了半晌,沉声道,“你家里缺钱吗?”

“啊?”

“我家里很缺钱。”

第八十一章:故事开头

二十分钟前,这两人还在虚天宫的最深处皇城pk,胜者为王,一方憋着劲儿要把另一方的脑浆都打出来。二十分钟后,他们居然在同一个房间里心平气和地聊天,尹承一不得不感慨真是世事无常。

当然他也没想到林一奇加入基金会的原因竟然这么现实,现实到一句话直接把他的长篇大论噎死在喉咙里……他原来以为会是为了理想,或者“为混沌献上心脏”之类带点儿中二性质的原因。毕竟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多半都没完全度过中二期,再加上有超能力,中二病顺势延长个几年也是合情合理的,这种时候充满神秘气息的黑暗组织就成了这些家伙的不二选择。

可是单纯为了钱,这就有点……掉价了。

和绣虎一样掉价,且无趣。

————

“说起来,你真的不打算……再挣扎一下?毕竟好死不如……”尹承一话都还没说完呢,那边的林一奇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说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泰山,再多看几分钟吧。”他的两条腿就这么悬在高空,不住地晃荡着,这幅光景只是看着就让人恐高症发作,“这块黑石穹顶下降得很慢,等它完全和地面接上大概还需要十来分钟,足够了……再看几分钟,我就该决定自己最后到底要怎么死了。”

“怎么死……”尹承一被他语气中的漠然震惊了,“不至于吧?”

“跳下去摔死,还是留在这里被压死……不过那是几分钟之后要决定的,先不急。”他的语气波澜不惊,给人一种“这个人其实已经死了,所以每多活一秒都是赚了”的感觉,“对了,我有和你说过我家里特别缺钱吧?”

“说倒是说过……”

“我猜你家里一定不缺钱。富不富裕先两说,基本的生活肯定是有保障的。”林一奇笑着摇摇头,“从你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

风声仍旧呼啸着,林一奇开始用平淡不已的口吻诉说自己的故事。

不知为何,尹承一没有打断他,而是默默听着。

————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家里是做海鲜水产的,伴随着海兽登陆,所有国家的水产行业在一夜之间破产,我家也不例外。这之后,家里的境况逐年变得恶劣起来,不得已将很多东西都当掉了,冰箱、车子、昂贵的饰品……房子也是,不得不卖掉,但最后也没能补全亏空。

因为这并不只是一家两家出现的问题,明白吗?海兽的出现让整个产业链全都断掉了,尽管我们国家在这方面有补助,但……依旧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再后来,我的父亲因为日益操劳而得了病——其实之前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要应付债主、银行的人和天知道哪里来的催债人,带着我们像老鼠一样东躲xc,隐疾很多。但为了生活,他都忍下来了,他一贯是个很能忍的人,然后直到有一天……

当着我们的面,他的脸色像蜡一样黄,额头渗出细密的、带着油的汗,吐了两口血,那血的颜色我还记得,红的刺眼。他一直说没事,让我们不要送他去医院,因为检查病症又是一大笔花销……那个时候,我们家穷的连一根筷子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用,又怎么负担得起?”

“但是最后还是送去了。”

“检查的结果其实我们心里都有数……肾、肺、肝、心脏、脊椎、腰间盘,这些器官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淤伤、挫伤这些数不胜数,因为一直没有钱去治,渐渐积累下来,积劳成疾。其中最严重的是心脏,说是什么心率不齐,然后有心脏病的风险……我不是医生,我也不清楚那些专业名词什么意思,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那就是治好这些要花钱,很多很多钱。”

“我妈看着那些单子,嚎啕大哭,跪在地上恳求医生能不能发发善心,救救我爸,但我们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其实她跪的并不是主治医生,只是一个负责看护病人的小护士,又或者只是一个护工?总之,对方被她弄得手足无措。最后一个很老气的医生走出来,为难地说大姐,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免费是不可能的。每一种药、每一项仪器开发出来都是要钱的,没理由说给你们家白用,给别人却要收费这种道理,大家都要一视同仁。”

“然后我妈就崩溃了,嚎了几声,昏过去,我们把她扶到座椅上休息。”

“其实我知道任何一个人都没错。我妈想救我爸,没错;医生说的也有道理,医院里的仪器和药品不可能免费送人,这也没错。大家都没错,但就是……没有办法,有些时候,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东西是没办法妥协的……”

“我们骗我爸说是小毛病,大概就是你太累了,休息两天会好的。他说知道了,让我们放心,然后在半夜偷偷跑出了医院。”

“他自己肯定是知道的,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这不是什么小病,看好这病,要花一大笔钱。他不敢,也不肯,所以从医院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本就很虚弱了,只穿着病号服在外面走,寒风一吹,多种症状并发,很快就不行了。等路人报警,警察把他送到医院急救,然后再联系到我们时……已经迟了,等我们赶去时,他的状况急剧恶化,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看着我,眼里满是血丝,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用尽全部力气说出了遗言。”

“火化之后不要买墓地。”

“这就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他就死了,于是那些千斤重的债务关系就顺理成章地转移到我妈身上。”

“但我妈的身体也不太好,尤其是近十来年,我爸死了之后,就像少了一根主心骨,每天起早贪黑地打工,逢年过节也没有休假。其实她重复的路子和我爸是一样的……为了让她减少一点压力,我结束了义务教育之后就没再读书了,开始给人送快递、送外卖来赚点外快。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她倒是还在读中学,也只是义务教育中最最普遍的初中,学费总算还负担得起,但接下来要怎么做……老实说,我和我妈一点主意都没有。”

“这个时候,一封信从门缝里塞进了我家——如果那个不到五十平方,狭窄且杂乱的地方也能被称为‘家’的话。”

“我就这样收到了混沌的请柬。”

“之前我也稍微听说过一点超能力者的故事,但没有精力去过多关注,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可能也是超能力者中的一员。开始我以为这是某种新的恶作剧,想不去理他算了,可……他们在信上提的报酬实在是太诱人了,我就抱着‘索性就被当做是被骗了’的心情去了一趟面试,然后稀里糊涂地被选上,稀里糊涂地得到了一大笔订金,就这样成了混沌的爪牙。”

“我骗我妈说,外面有个大老板看中了我身体结实,想让我做他的保镖,每个月都会给我一笔不菲的薪水。基金会是我见过最不在乎‘钱’的组织,只要我向他们说明实情,每个月都会有钱打进我的卡里,上面说是给我的‘家庭补助费’……有了钱之后,家里的生活总算是缓了口气,妹妹的学费也没那么紧张了,我妈也不需要每天忙到十二点多才能入睡。基金会里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同龄人,我们一起训练,一起生活,互相渐渐熟络起来,这种感觉也是我之前无缘体会到的。”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尹承一,加入混沌基金会并没有什么不好。当然,你或许有你的坚持,你觉得在安特列斯那里更加有追求,正义感、道德感、责任感什么的……这也说不好。”

————

一通说完,尹承一感觉自己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

或许这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故事,在海兽和超能力的冲击下,社会发生剧变,也许还有几百个、几千个像他这样的家庭在一夜之间破产,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林一奇并不怎么擅长讲故事,他的故事平铺直叙,竟是些现实的东西——然而就是这份最最真实的情感轻易击碎了鹤连山在钢铁长城上的豪言壮语,在尹承一心中种下一枚怀疑的种子。

他开始怀疑,自己做的事到底是否正确。

通篇听下来,似乎林一奇也没做错——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出于对家庭的维护,因为家中欠债,而以他当时的能力,不可能从任何渠道快速挣到钱……现在来了一个财大气粗的组织,问你要不要跟着他们混,钱管够。这种情况下,一个只经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从小东躲xc苦日子过惯,亲眼目睹父亲因为没钱治病死在眼前甚至买不起墓地的穷孩子……你让他怎么选呢?

义正言辞地拒绝,表示我不和你们同流合污?

怎么想都是唯你马首是瞻吧!

倒不如换一下,换成自己,自己会怎么做?

自己……

————

“好,时间差不多了……”林一奇忽然拉住凸起的石柱,缓缓站起来,向下方眺望,“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没用的。对了,我叫林一奇。”

“哦……你还是准备跳下去了是吗?”

“嗯。”林一奇点点头,“这一生我都是为别人而活的,环境所致,没有一个决定是为我自己。现在快死了,至少怎么去死要让我自己定——我不想留在这里被挤成肉酱,虽然跳下去的下场估计也差不多,但至少不会是漫长的等待,而是一瞬间的……那种感觉,我想试试。”

“我劝你也快点决定好吧,如果要跳可以跳了,以你的身体硬度……跳下去说不定还有活路。”

“不……”尹承一有些犯难地问道,“我……还有个同伴呢,难道要抱着她一起跳下去?”

“放弃吧,她死定了。”林一奇面无表情地说道,反正死对他来说是板上钉钉了,这种时候,他也不怕会不会激怒尹承一,“你把她留在这里,她肯定会被下降的黑石穹顶压死;如果你抱着她一起跳下去……就算你能承受落地时的剧烈震动,她肯定也会在你落地的一刹那死掉,剧烈的震动会直接杀死她。就算你抱住她,或者采取什么其他姿势也是没用的,没有任何减震措施,和直接摔在地上是一个效果。”

一边说着,林一奇缓缓转过身来,对尹承一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从加入基金会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想。”

“假如有一天,我变成了毁灭世界的大魔王,就要有一个人来记住我的开头……现在正好,尹承一,希望你能记住我的故事。当然我肯定是当不成大魔王了,以后你面对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头就要想到——说不定一切的开端,仅仅是因为这个魔头家里缺钱罢了。”

说完这句,林一奇像是再无留恋,纵身一跃。

很快就消失在了云雾中。

第八十二章:顶天立地

林一奇跳下去之后,虚天宫内再度恢复一片死寂,久久没有声音。

黑石穹顶离他还有三到四米,眼看着就要完全压下来了。

“竟然真的跳下去了……”仍沉浸在故事中的尹承一愣愣盯着他下坠的方向,自语道,“基金会的士兵难道都是疯子吗?”

“你觉得他是疯子?”大虫笑呵呵地问道,好像完全看不到即将倾轧而下的黑石穹顶,这里也不是泰山上空四千米的虚天宫,而是一处有趣的人类社会学研究实验现场。

“不然呢?你看这……说跳就跳,跳之前还大刺刺地和我讲了个故事,说真的,这个故事听完之后我后背发凉……比鹤连山还可怕。”

“呵呵……我看你是不免代入了你自己吧。你在思考,假如你是林一奇,假如你是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兵——你有能力,但你的能力不够出众,至少还不足以被超警征调中心的高层们注意到,但却被想要不停搞事情的大反派们注意到了,请柬送到你家门口,送门缝里塞进来,上面的金额你根本无法拒绝。然后再假设你家里是那样的状况,你从小受到的金钱理念教育是那样的……”

“承一,你会怎么做?”

“以前常常有人警告过我……不要和人类牵扯过深,因为人类的一生很短暂,短暂,所以善变,他们很难去……坚持做一件事,哪怕只是在心中坚持。但我说无所谓,我说这就是人,这才是人,人性是很容易被干扰的。

几天前,你还被鹤连山那番热血动人的理念所鼓动,略微改变了之前的行事准则,想要成为那种光芒万丈的英雄人物。但是就在刚才,你发觉似乎又不是这么简单,你发现人的选择其实是被先天注定好的,当你的立场、出生、环境不一样时,你做出的选择将大不相同。”

“没办法啊……要吃饭的嘛。”大虫用一种揶揄的口吻调侃着,但不知为何,尹承一从未觉得他的语气如此恶毒。

因为他一语点出了人类社会的无可奈何。

黑石穹顶无声地一点点下压,像一朵连接天地的黑云。

————

“哈……跟我玩儿沉默了?没关系,我们一心同体的,你不喜欢……我可以不聊这个话题。”大虫也很懂得见好就收,那双橙黄色的兽瞳中闪烁着光芒,“还是说说林一奇吧,我觉得他没疯,恰好相反,他比你清醒,早已看明白现在的局势了。”

“还不明白?他把话说得很清楚了——留在这里是被挤死,但是以你的身体素质,跳下去还有一线生机。至于你的同伴,这个女孩……放弃她吧,人嘛,总要在关键时候放手的。你要知道这个世界并非为你而生的,不可能你的所有愿望都能实现,学会这一点,你差不多就长大了。”

大虫刻意把自己的声线弄得很悲情,然而挑衅和嘲笑仍然源源不断地从中输出着,弄得尹承一心烦意乱。

“是啊,放弃她。”如果大虫是人的话,说这句话时搭配的动作应该是耸肩,“很难吗?别忘了……你一开始不就是这种人吗?那天参观超警博物馆时,你对李哥的不屑和鄙夷可都写在脸上哦,怎么?轮到自己来当超警,就开始做另外一套了?想当伟光正的英雄我也不阻止你,但你总得认清现实吧?如果拿棋局来做比喻,现在你面临的就是一个死局,死的不能再死了,唯有弃卒保车,还有那么一线生机……你自己的,生机。”

“其实仔细想想,她和你很熟吗?无非就是十来天前见过几次面吧,这之后没什么瓜葛了,她在你的人生中真的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吗?她是你接触到的第一个安塔列斯的学生,也就仅此而已了……承一,告诉我,难不成你有那种难以割舍的学姐情结吗?可是按鹤连山的说法,你和她都是同届,她貌似也不算你的学姐啊……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大虫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像是忽然get到了这个笑话中的笑点。

“哦,等等……对了!我想起来了,这小姑娘貌似是徐少阳的女朋友啊。可以,完全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呢……虽然你是不可能去认徐少阳当老大,但……没准儿是因为这个?你对别人家的花情有独钟?”

“你越说越扯了!”尹承一的低吼声中俨然带了几分火气。

“那好。承一,不扯了,聊点正经的。”大虫一秒回归正经,语气里的严肃之意完全不逊于尹承一,让他都不禁怀疑刚才那个满口跑火车的家伙到底是不是他,“为什么不跳?”

“……”尹承一深吸了几口气,抬头看看隐约压到头顶的黑石穹顶,沉声道,“我要救她。”

“有什么我可以理解的理由吗?”

“呼……”尹承一定定神,“她看过《让子弹飞》,而且肯定看过不止一遍,她还看过星爷的电影。”

“……”大虫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问道,“就这?”

“就这。”

“你……没病吧?”这一次,大虫真的用上了疑问句,“两部电影而已,就构成了你想要救下她的全部因素吗?”

“我活到现在,十七岁了。”尹承一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坚定,“和我在这方面拥有相同爱好且还愿意搭理我的人,目前为止还只有她一个。要是她死了,那估计就再也没有了。”

“哼……我开始为你的家庭教育感到悲哀了。”大虫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行,动机是有,你打算怎么救呢?”

“我先警告你……你现在的精神压力值还在43%左右,就别想着吃人家豆腐做什么心脏按压、人工呼吸之类的了。”几乎只是一秒钟的功夫,大虫又开始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兽瞳中射出的精光在云小白姣好的身材和容颜上扫来扫去,“你根本无法控制25%以上的力量,说不定手往下一按,直接能把她的内脏什么一起挤出来……你也不想亲手杀了她吧?”

“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了。”

尹承一低声自语着,瞥一眼头顶上缓缓下落的黑石穹顶,那眼神就像被刽子手押上刑场的砍头犯在看那把明晃晃的刀。

他用双手按住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颈椎,发出“咔咔”声响。

“她的伤口在后脑上,看样子,是在被激流冲走时不幸撞到了石柱之类的东西,造成很严重的脑震荡。我不是专业的医疗人员,乱碰乱动反而有可能加重伤势,因此,用那些实践课上学来的蹩脚急救知识去弄醒她本就是不可能的。”

穹顶下落,裂隙中传来的光逐渐减少,整座虚天宫的最后一个口子马上就要关闭了。

一片死寂之中,唯有尹承一的一双炽瞳仍然在闪闪发光,好像两盏永不熄灭的灯火。

“同样,抱着她跳下去也是死路一条。那个士兵,叫什么来着……”

“林一奇。”大虫淡淡地说道,“我估计你以后会经常听到这个名字的,不要忘记比较好。”

“对,林一奇,他只读了九年义务教育都能看出后果,我当然也知道。如果抱着小白跳下去,落地的一刻就是她的死期,除非她在半空中因为‘下坠感’而醒来,然后使用出飞行技能,没准儿还能顺便捞我一下……”

“但是说到底,‘下坠感’会让人清醒,这个我也是从电影里学到的,不保证有没有用。再者说,小白现在是后脑受到重击之后的脑震荡,和一般的睡眠、昏厥状态也不一样,下坠到底能否让她在半途中清醒还有待商榷。”

“哦……我知道那部电影。以人类的角度来探寻梦境世界,倒是有几分道理,作为消遣也很有意思。”由于共享五感,每一部老电影都是大虫陪着尹承一看完的,他也对此津津乐道,“扯了那么远……你的办法呢?”

“别告诉我最后会是那样。”

————

“什么鬼……”正在和虚天宫激情拔河的付归藏忽地一怔,“布朗!布朗?你看到了吗?”

“那个,付主任,布郎教授的质量投影已经……牺牲了。”频道里的茜茜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形容布郎教授的光荣就义,只好勉强说道,“有什么事儿吗?”

“对,我给忘了……那么,李茜茜同学,是吗?我记得你的超能力是异空间储物,你带了望远镜吗?”

“这个……主任,我也不是储藏室……”

“那你找找,说不定带了呢!”

“……”频道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茜茜欲哭无泪的声音又出现在频道里,“带了,主任,然后呢?”

“看看虚天宫!它的变形过程……是不是被卡住了?”付归藏激动地喊道,“就像齿轮里面进了一块石头,整个机器被卡死不动了,从刚才十五秒钟前开始就是如此。明明离它从棱形变成立方体还有最后一点进度,却出了这种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付主任……”茜茜的声音越来越弱,“这里是高空四千米,我们也不是你这样的超人,不能随便开舱门的……隔着防弹纤维玻璃,我也看不太清楚啊,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这些能力者的眼睛是不是复眼……”

————

虚天宫内,尹承一汗流浃背、牙关紧要、青筋暴出,脸头一次这么红,红的像是下一刻要爆炸了一样。

他以一个顶天立地的姿势站着,双手高举,掌心朝上,撑住了下降的黑石穹顶,仿佛一颗又硬又臭的石头,硬是将这座运转井然有序的宫殿卡死在最后一秒。

然而这结果并不如人意,硬顶黑石穹顶的第三秒,尹承一就被逼得半跪下来,膝盖“扑通”一声磕在地上,当即碎出一个泉眼大小的坑洞。

“唉……”大虫感慨道,“自救的办法那么多那么多,你却偏偏选了最凶险、最不值得的一种。”

“真是不开窍啊。”

第八十三章:代价

“滴答”“滴答”。

殷红的鲜血从牙龈渗出来,滴落在沾满尘埃的石砖上。熟悉的缺氧感和窒息感再度涌上来,肺泡里的氧气像是完全被挤了出去,他忽然察觉到,在重压之下,将空气吸入肺中原来是一件如此困难且痛苦的事情。

血珠越落越多,隐隐在空中连成一条线。

“呜……呃……”

尹承一苦苦支撑着,像一根半腐朽的梁木在死顶沉重的房顶,千钧巨力传到他的膝盖上,饶是以他这幅刀枪不入的钢铁之躯都感受到了疼痛。他并不太善于处理这种痛楚,只好硬咬着牙关,完全不顾牙龈正在出血,用自己的意志力硬抗下去。这一刻,时间在尹承一的感知中忽地变慢了,每一秒都变得极其煎熬,手臂上的肌肉仿佛要被撕裂了。

咬牙切齿。龇目欲裂。

但是黑石穹顶仍然在缓慢地下压,整面石板连为一体,仿佛一片天朝你塌陷下来,带着不可阻挡的重量和体积,完完全全落在尹承一瘦削的身体上,他的双手、双臂、脊椎和大半个腰背都在承受重量。“嘎吱嘎吱”的声音在体内响起,尹承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在剧烈震动着,快要散架了。

“啊……”

他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来,嗓子好像被某种东西撕裂了一般干哑。

“怎么样,你以为就凭着一膀子力气……就能扭转乾坤吗?”大虫慢悠悠地嘲讽道,“现在你也差不多该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蠢的事吧。”

尹承一被黑石板压得眼前发昏,直冒金星,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以大虫自顾自地往下说,“羽族,传说中是上古大神——盘古开天辟地后的第一批‘生命’,他们由盘古大神临死前的最后一口呼吸所化,故而虚无缥缈,生来便和那些清气为伍,居于天上,有居高临下俯视一切的权力。他们的文化理念和技术理念几乎全都是在‘俯观大地’时衍生出来的,羽族人都有点神神叨叨,有些时候,他们甚至会呆在云端上看整整几年,不动,不进食,只为了看清一片大地在几年中沧海桑田的变化。”

“小子,明白了吗?所谓的‘俯观大地’呢,是旧时候那帮老家伙的说法,用今天你们人类的术语来说就是——羽族人的技术体系,几乎全都是模仿大陆和地壳在数年、数十年,乃至数百年数千年中的变化而制成的。他们将地质版块的变动人为复制下来,结合符咒的力量,完美运用在了机关建筑上面,包括你现在徒手撑住的这块……在羽族人的构想中,这块巨大的黑石板是一个庞大模拟地质系统中的一部分。”

“你现在就像是在用手硬顶地质版块的变动……是谁给你的自信?嗯?你以为自己这点儿力气够用吗?”

“当!”“当!”“当!”……

远处,传来打铁声。

“那是……什么……”尹承一两条腿抖得有如筛糠,耳朵中嗡嗡响声始终没听过,但他坚信自己没有听错,真的有打铁声音,从一片深黑的宫殿中渐渐传来。一下,一下,像铁锤落在心头上。

“哼……小子,看起来你的耳朵还没完全废掉啊。硬顶着模拟地壳的压力可不是一件小事情,但好在你有本大爷的加持,总算没有在第一个回合就被压成肉酱。”大虫凑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所以,下一步,羽族人就要开始刁难你了。”

“你能挺过去吗?我很好奇……真的,发自内心地很好奇。”

————

“当!”“当!”“当!”……

原本一片漆黑的宫殿,开始一点点亮起来。

无数绛紫色的符咒显现出来,像蜿蜒的爬虫,逐渐附着在或远或近的墙壁、穹顶和地砖上。那诡异的紫光十分密集,有点像紫阳发动超能力时出现的光,但又充斥着一股莫名清冷的味道,似乎无关正义或是邪恶。尹承一并不觉得这些包围自己的紫色符咒有多么亵渎,它们只是……一种按部就班的制御程序,从外到内,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和倒地不起的小白,像一群细小的食人鱼正在包围两个落水的猎物。

近距离接触后,尹承一发现这块巨大的黑石穹顶的触感凹凸不平,朝向自己的那一面似乎雕刻了很多诡异的花纹,像水蛭一样肆意地扭曲蔓延,摸上去有种冰冷刺骨的感觉,仿佛体内的鲜血被抽走。黑石穹顶方方正正,是由一块一块正方形的石板嵌在一起形成的,尹承一不知道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技术,但那些组成穹顶的小石板之间没有任何斧凿的痕迹,宛若浑然一体。但尹承一知道不可能,全世界那么大,有一个算一个,要是有一个见过这么大纯天然正方形黑石板的人,他当场磕死在这儿。

再加上刚才大虫的解说,他切实理解了一件事——羽族并不是附属于人类的任何种族,他们甚至和人类全无交集,拥有一套完全超脱人类的技术路线!

包括这些填充进花纹中的绛紫色光芒……愣是让他这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新时代青年无法理解。

下一秒,紫芒大盛,当当的打铁声瞬间在耳边炸开。

“当————!!”

“呃……啊————!”尹承一惨叫一声,巨力忽然从后颈和脊椎连接的位置传来,迫不得已,另一条腿也跪下来,重重压在地上。猩红的血珠像断了线一样淌落在地,一滴滴落在紫色的符咒大阵上,泛着诡异的光。

双手再也撑不住穹顶,无力地垂落下来,按在地上。五指触碰到地面的刹那,只听得“砰”的一声,两个深深的掌印瞬间成型,无数道细小的龟裂纹以此为中心扩散出去。

千钧之力,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的背部。

这下,尹承一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然而大虫和他沟通用的不是听觉,是思想,所以即便耳鸣不已,他依旧可以在心声中清楚听见那个犯贱的声音。

“有理想,有底线,有冲劲……这些都很好。但是当重量切实压到身上时,或许你会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像是隔着一季又一季的时空在说话,“羽族人可不是弱智,设计这座宫殿时,他们几乎考虑过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自然不会放任你乱来的。就在此刻,虚天宫正在调整自身的重量,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自重发生了‘倾斜’,落在你身上。”

“用现代人类的重量单位来说,大概是……一百来吨吧,一百多吨仅仅是自重,同时这些符咒还在运转着,向下施加压力,要把你碾成肉酱。”

“如果仅仅只是一百多吨的东西,你咬咬牙,再把精神压力值往上调,扛起来估计也没什么问题。可是这不仅是自重啊,虚天宫自身是可以产生‘力量’的,那扭曲空间的能力你刚才也见识到了……你以为朝你压下来的仅仅是一块黑石板吗?”

“让我们假设一下,仅仅只是假设,你刚才没有在这里死磕,而是纵身一跃,从那个裂口跳出去……现在早已平安无事地落地,落地一瞬间可能会稍微痛一下,或者昏迷,或者失去意识,但等你醒来后会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树林里,可以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不必再忍受这种逼仄且随时有可能丧命的环境。”

“一切选择都是有代价的,有些时候……你将要付出的代价可能远远超乎你的想象。”

————

“你可给我……闭嘴吧……”

尹承一卯足劲,淬了一口,像举重运动员一样深深吸了两口,随即手臂骤然抬起,高举过头,撑住黑石穹顶,硬是用自己的身体顶住这一波重压。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枚倔强的核桃,面对虚天宫这座不停收紧的核桃夹,简直是把从出生以来的所有力气都用上了,似乎也只是杯水车薪。

因为他也是人,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或许待到彻底力竭,力竭到连现在这种神仙模式都无法维持的那一刻,黑石穹顶仍然会无情下落,将他和小白一起压碎。大虫分析得并没有错,活下来的办法千千万万,他选了最艰难最凶险的一种。

就好比一个关卡,你自己通过很简单,但如果要你在通过的同时分神去保护一个很弱的npc不死,就没那么简单了。

但尹承一并不后悔,哪怕到现在,黑色的巨石板确确实实压上来了,他也没怎么后悔。

因为……这个npc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活了十七年,双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他远去,成长的路上无人陪伴,被鹤连山等人给予厚望的“天赋”更是让他在普通人中无所适从。小白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同伴”,对青春期男孩来说,第一个总是难得可贵的。纵观他这段并不算长的人生,还从未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如此迫切地想要救一个人。

“如你所说……我可能确实很蠢……很奇怪吧?半个月前,我还不是这样的……”

“你也说过,人……是一种……很善变的生物……”

“我也是……”

“我一个人太久了……终于等到同伴……怎么可能让她……就这样在我眼前死掉?”

“……”大虫眼眸中的玩味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他凝视着尹承一的双眼,笃定地说道,“你会后悔的。”

“可能是死亡真的来临那一刻吧……我会后悔……但,是!”他来了一个主角般的转折,猛地一下抬头——这个动作让他多吐了两口血,一双炽瞳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燃烧着,宛若天神下凡,“我现在还活着。”

“而且……也未必就将死了。”他忽然咧开罪,露出一个有些可怕的笑。

赌徒的笑。

“吼————————!!!”

“嗷——————!!!”

尹承一扯开嗓子,梗直了喉咙,爆发出一声响雷般的怒吼。血沫从他的口中飞溅出来,混合着滚烫的蒸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风雷一样的怒意。他怒吼时的样子很有气势,好比猛虎出山、蛟龙归海,完全不像是一个即将要死在这里的人。

地面开始震动。

第八十四章:结束了

“原来如此,现学现卖啊……”大虫先是一怔,随即第一次在尹承一面前露出那双寒锋熠熠的牙齿,难得给了他一次正面评价,“不错哦,有点东西,看来我真是太小看你了……人真是善变,就连你这么憨一个人在快死的时候竟然都能爆发出急智。”

“很好,这一步,算你走对。”

“可是接下来你又该怎么办呢?仅是这一步,还不足以奠定你最后达到目的的基础……哼哼哼,我开始觉得这十来天我对你的干涉太过了,有些时候,还是应该期待一下你自己的决定。”

“很有意思。”

————

大虫的话音终于落下,然而一片死寂的虚天宫注定是回不来了。

隆隆的响声盖住了当当的打铁声,不过转瞬之间,数百头海兽从黑暗中显出身形,簇拥在一起朝这边跑。它们在陆地上的速度快得惊人,纤长的四肢着地,像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弓起脊背,贴地奔跑,一边跑一边裂开大嘴,发出细长如鸣笛的声音。银灰色的皮肤像镜面一样反光,在绛紫色符咒的光芒照耀之下,这些可怖生物牙齿上的涎水显得愈发骇人,那一张张永远喂不饱的口器简直就像深渊,里面不知道能装多少个人。

然而,此时此刻,陷入死境的尹承一看到这些家伙,心中竟没来由地一松。

像看到救兵。

扑过来的海兽纷纷抬头看去——之前也提过很多次,这种生物是没有眼镜的,不仅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没有耳朵,一张镜面般的脸上只生了一张吞噬一切的大嘴。但尹承一确定它们是在“看”他,海兽们全体都采取蹲姿,脑袋微微上扬,像无数面小镜子对准自己,每一个细节都倒映得清清楚楚。

视线交汇,在海兽们独特的视觉中,尹承一那双炽色的眼瞳格外晃眼。

有几头海兽凑到小白身边,像狗一样将脑袋低下去,在她身上嗅来嗅去,纯净的口水缓缓淌落,滴在她的衣服和手臂上。但它们最终没有下口,最出格的行动也仅限于用牙去蹭小白的脸,反正现在她是昏迷着的,简单的皮肤接触并不能让她清醒过来。

“竟然……真的做到了……”看着眼前乌泱泱的海兽群,尹承一心中狂喜,手上仿佛又有了力气,“好像做梦一样……”

“吼吼……原来你连计划的第一步是否能执行都不确定啊。”不甘寂寞的大虫很快就再度出声,“只是歪打正着罢了。”

“不。”

“刚才用这种干掉绣虎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迄今为止,从来没听说过海兽会如此有目的性地攻击某个人。它们接二连三地从归墟池里蹦出来,朝绣虎涌去,但其实少阳他们也都在攻击范围之内,老王更是光明正大地在它们眼前破译虚天宫的最高机密,但这些家伙都熟视无睹……再加上你之前那充满暗示性的话,让我确定了一件事。”

“海兽和我,应该……有某种程度的联系。我不知道这种联系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通过吼声,应该可以暂时操纵这种生物。”

成功召唤海兽就像给承一打了一针肾上腺激素,让他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了,在心声中说话也快了几分,“反过来看,我一个人没办法做到的事情,让这些海兽来替我做不就行了?人类至今都没把海兽从地球上抹去,不得不退到陆地上,放弃了大部分海洋的资源和利益,说明海兽这种生物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人类的一般热武器对它们完全没用!换个方向考虑,这说明它们的身体出乎意料的结实啊!”

“用来当横梁岂不是正好?”

……

“和我之前所说的一样……对这个计划本身,我没什么好评价的。”大虫冷笑着说道,“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什么?”尹承一忽然感觉背后一凉。

“其实不需要通过吼声,之前让你吼,是因为你吼叫时的精神格外集中,而只有在‘心无杂念’的前提下,它们才能听从你的差遣。”大虫嘿嘿笑了两声,气氛忽然变得很恐怖,“而当你全神贯注,或是爆发出强烈情感时……你可以像挥动手足一样,轻易驱使它们。”

“这就是……血源的羁绊啊。”

话音刚落,没有听到尹承一后续吼声的海兽们突然在同一刻行动起来。

它们的身高并不是很高,身体呈现出光滑的流线型,很像河流中那种不知被激流打磨了多少年的鹅卵石。这些家伙像蜘蛛一样行动迅速且无声,在这片宽敞的房间内散开,极有组织地采取了“叠罗汉”的姿势,即——一只海兽俯身,由另一只海兽叠在它的背上,然后下面的那只海兽猛地站起来,形成弹簧一般的连锁效应。

“轰——————!”

将近百只海兽在尹承一身边叠成一根根矮柱,硬是将这片下压的黑石穹顶死死卡住了,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团结就是力量。这些生物可是能顶着深海水压行动自如,其身体的坚硬程度甚至比尹承一这个状态下更强,再加上多点受力,将力量完美地分散开来,反而没有一头海兽因为受力过大而被压碎,银灰色的皮肤也仅仅只是稍有形变而已。

反倒是黑石穹顶,被这么来了一手后,穹顶开始发出“咔咔”的响声,听着很像是两块齿轮中间进了一颗石子的声音。

尹承一总算可以松口气,撤下双臂的刹那,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肌肉正在不住地颤栗着,五指抖个不停。

“想不到我有一天也会脱力啊……”他看着不断往外渗血的指尖,有些自嘲地笑笑,呈大字型躺倒,心绪复杂地扭头。

那道裂隙仍然存在着,由于穹顶被海兽群卡死,怎么降都降不下来,间接导致裂隙怎么都无法关上。这么近地看着它,尹承一好不容易放平的心态又炸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什么问题都没解决——自己那一嗓子确实可以算是急智,但终究也只是小聪明,并未能从本质上改变什么。他和小白仍然被困在这座四千米高空的宫殿中,只不过可停留的时间变长了,到头来还是下不去。

————

“恭喜,恭喜,恭喜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在成为大反派的道路上走出有纪念意义的第一步。”

“咻————”

“噼里啪啦……”

一连串烟花忽然在尹承一的视野中炸开,五颜六色,声势浩大,吓得尹承一当即就是一句国骂起手,从地上跳起来。然而他忘了黑石穹顶现在也就在头顶上一米不到,这一跳,脑袋重重磕在上面,“砰”的一声,虽然不疼,但也落了一鼻子灰,气的他悻悻躺下。

“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还可以直接用幻觉影响我的视觉……能不能把那该死的烟花关掉?”他没好气地说道。

“哼,傻小子,忘了你的‘预警机制’了?你第一次见到虫害时,听到的警铃声是哪里来的?我可以影响你的听觉,视觉当然就是小菜一碟喽。”大虫似乎是故意把语气变得十分猥琐,“这个能力用处可大着呢,比如说,你有没有幻想过,把一些非常……不可描述的、心神荡漾的,能让你这个青春期小鬼血脉贲张的场面用幻象表现出来,然后来一场3d的……”

“行了,哪天我真的闲下来再说吧,这会儿命都快没了哪儿还有心情。”尹承一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不耐地质问道,“还有啊,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大虫明知故问道,“我今天说的话可不少。”

“血源羁绊那句。”

“哦……哼哼……”大虫意义不明地笑两声,一双兽瞳闪烁两下,眼神复杂,“那个啊,那……是你的‘天赋’。”

“我的天赋?”

“小子,我诚恳地给你一个建议——按理说我今天给你的诚恳建议很多,但现在这个,应该是其中最最诚恳的。”他砸了砸嘴,冷笑道,“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想想当今的世界局势,想想海兽们对人类造成了怎样的经济损失,想想人类对海兽的仇恨、恐惧和血海深仇,再想想布郎教授口中那个‘足以威胁到人类的b级危机’。怎么样,清楚了吗?一旦这件事被人知道……我怕鹤连山也保不了你。”

“……”尹承一冷静下来,做了今天不知第几次深呼吸,重重地点了下头。

财不露白。

更何况这还不是财,对全世界人类来说,反倒还是莫大的威胁。

“藏。小子,藏好你自己。”大虫难得这么严肃,尹承一才发现他的声音其实很有魅力,低沉、沙哑,带点金属般的撕裂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操纵海兽这个能力不是谁都有的……同为神仙系,徐大少爷就做不到。你所在的那支小队伍里,每个人都有秘密,都藏了点儿东西,包括现在躺在你旁边的这个漂亮小妞儿……他们都有,你也有,很正常。

有秘密不是罪过,只要没人发现你的秘密就好。”

……

“偶尔你也会说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嘛。”

“哼……我比你大多少岁知道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能摊上我,我看你是抱了个钻石啊。”大虫贱兮兮地说道,“当然,建议也给过了,接下来要说的未必就是你喜欢听的喽。”

“我就知道……”

“之前也说过,羽族是相当理性的一个种族,理论上来说,他们考虑过每一种虚天宫被人入侵的情况,每一种都会有相应的措施来反制。现在这个局面……虽然有点意料,但应该还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这帮家伙基本都有火力不足恐惧症,所以会有很多套备用方案:包括备用无法使用的备用。海兽就是他们驱赶来人的备选方案,现在出了你这么个怪物……第二套备用方案应该马上就要来了。”

————

“当!”“当!”“当!”……

噩梦一般的打铁声如约而至。

尹承一身体下的地砖忽然活动起来,在他的腰部位置兀地拱起一个弧度,将他整个人顶翻。就在这短短一瞬,又有一根石柱从地面急速升起,以45度斜对角精准命中尹承一的腹部,“砰”的一声,赋予他一个极快的初速度,像打台球一样将他击飞出去。

这一手阴招实在来的猝不及防,还不等承一抓到什么东西,他的身体便径直飞出那道裂隙,周围的光暗环境瞬息变化,刺眼的太阳光逼过来,那一瞬间,他的瞳孔猛地一下缩紧。

昏迷不醒的小白也被这按部就班的二连击命中,和尹承一一并飞出,四肢软绵绵地摊着——看来高空的坠落感并没能唤醒她。

一前一后,相差一秒钟不到。

眼看着裂隙里的海兽们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尹承一迟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结束了。

苦苦坚持了这么久,依然没能想出办法……自己和小白是先后被推出去的,甚至都不在一起,而自己没有任何形式的滞空手段,什么都改变不了。从这个高度往下坠,最后小白会像砸到石头的生鸡蛋一样碎开,这里一片,那里一片……

“啊……”看着摇晃的无垠天穹,远近不定的云层,还有下方急速变大的山峦,尹承一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痛苦地合上双眼。

这种豁出全力却仍然无法改变结局的感觉……果然糟透了。

第八十五章:火拳

“尹承一和小白!他们出来了!”一直盯着虚天宫方向的徐少阳忽然大喊起来,“太好了,他们总算抓住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语气中的兴奋瞬间转为生冷寒意,“怎么没有减速?”

“不应该啊……小白不是会飞吗?多少也是受过训练的,就像你带我那样,两只手抓住尹承一的后衣领,勉强也可以飞起来吧。”朱伯特的视力没那么好,只能附和着问几句。

“不对……不对!”徐少阳的声线开始发抖,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今天是朱伯特少有几次在同一天内看见他动摇次数如此之多,“小白昏过去了!尹承一没有滞空手段,他们现在是自由落体!”

几乎是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徐少阳已经强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向舱门。

好在被朱伯特一瞬间扑倒在地。

“你发疯啊?站都站不稳,你想干嘛?”

“自由落体他们不到一分钟就得落地!落地之后就会死人!”徐少阳十分少有地大声吼叫着,俊俏的脸涨得通红,脖颈上能看到很明显的青筋,“你要我看着他们死吗?”

“你去了不是白送吗?”朱伯特愣了一刹,也以同样的音量吼回去,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用柔道中的技巧将其牢牢锁住,“都已经脱力成这样了,胸口还有子弹碎片没清理干净,带着我飞都勉勉强强,你把舱门打开之后能干嘛?冷静点儿在这看着!”

————

同一时间。四号机中。

在频道里听到徐少阳的吼叫后,叶涛没有任何犹豫地摘下耳麦,朝舱门走去,右手准备按那个机舱内壁上的紧急脱出按钮。

“你干什么去?”听到频道里的电流滋滋声,茜茜本能地猜到隔壁飞机上的叶涛打算做什么,连忙喝止道。

“废话,救人啊!自由落体我们初中时候都学过的,人下落1000米只需要15秒,再算上加速度,没有一分钟他们都得落地!”叶涛咬了咬牙,一头黑发无风飘动,开始闪烁出湛蓝色的电弧,噼啪作响,“只有我赶得上了!”

“站住!你疯啦?”茜茜不由自主地提高音量,“你只有在元素化的时候才能高速飞行,但是元素化之后你他喵的就是一枚球形闪电!飞到他们身边之后呢?你能干嘛?那个新人皮糙肉厚,可能不会有事……可小白会直接被你身上的高压闪电击穿的!”

听闻此言有如醍醐灌顶,叶涛恍然大悟,不甘心地瞥了虚天宫一眼,随即一脸愤愤地坐下。

————

同一时间。临时防线。

付归藏只觉得手中一轻,方才还与之角力的虚天宫忽然一改流向,直接用相当暴力的手段从原地消失了——青铜色的外壁接连闪烁不定,突然天上一道彩虹色的光柱凌空劈落,宛如一把大剑从天而降,正好落在虚天宫正上方。一瞬间光芒万丈,仅仅是眼皮一眨的功夫,这座硕大的宫殿直接从眼前消失了,而那道不明光束却在瞬间引发了强烈的冲击波。

像是被石子溅起的涟漪那般,彩虹色冲击波吹散了空中流云,交迭着朝六架昆式战斗机俯冲过来,其势堪比钱江大潮。冲击波出现的第一秒,经验丰富的付主任便以判定这招是不能不防的……若是毫无作为,它们会以摧枯拉朽之势袭击过来,折断昆式战斗机的机翼,造成大规模坠机事件。

“空间转换之后的余波吗……真是会废物利用啊。”

付归藏眼神一凛,冷哼一声,呼吸间便将原本的重力波全都收回来。他掸了掸身上的落灰,双掌齐出,在掌心之中赫然亮起一枚蓝紫色的火球——那是氦氢离子的粒子堆,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小太阳。但他并没有将这枚小太阳直接投掷出去,如果他这么做了,氦氢离子球的余威会将后方的几座山一并融化掉。

“喝!”

爆喝一声,手中的氦氢离子球骤然升温,周围空气中的微小尘埃开始燃烧。

白光逝去,徐徐狂风,立于天穹之上的付归藏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致命的问题——两个学生和十几个拥有研究性超能力的学生相比,哪一边更重要?很可惜这不是个多选题,几十秒的时间内,自己要做出选择。

————

“……不管怎样,要确保一队的人都活着回来,他们每个人在未来都是有用的。”只有和付归藏单独相处时,鹤连山才会收起人前那种云淡风轻的笑脸,偶尔露出严肃神色,“老付,要分的清轻重缓急。”

“明白。”付归藏淡淡承诺道,转身欲走。

“如果……出了状况,你没办法保全一队所有人,要有所取舍……接下来我要说的仅供参考。”

“……”付归藏骤然停住脚步,微不可查地一抖。

“虽然我一个都不想他们死,但……凡是都有万一,都有例外,所以第一个你可以放弃的人,是凌如月,她在未来要扮演的角色……我还可以找人代替。”鹤连山平淡地说着,仿佛只是在谈论早餐天气之类无聊的话题,“然后是徐少阳。同理。”

“再然后是朱伯特和云小白,他们两个……可以的话,尽力保一下,实在保不住就算了。”

“再之后是王承乾,在未来,他扮演的角色很重要。”

“尹承一绝不能死。”

————

“对不起啊,老鹤……”心绪疾走之间,过去了五秒钟,付归藏深吸一口气,“果然我还是无法完全认同你。”

他用氦氢离子球直接加热空气,形成高温粒子辐射流——这套连招的原理其实跟核手铳是一样的,只见付归藏双手一推,辐射流轰然射出,跟汹涌袭来的彩虹色冲击波来了个硬碰硬。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声音绝不逊色于你童年回忆中最响最响的声音,可能是某一天走在街上时听到的烤爆米花机,可能是晴天旱雷,可能是冬天时炸裂的热水瓶……

总而言之,两股人类暂时还无法理解的力量发生了剧烈碰撞,宛若两股浪头撞在一起,水花四溅,余波将昆式战斗机的外壁和机翼都震得嗡嗡作响。

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很短的瞬间内,仅花了十五秒钟。

而对于那两个下坠的人来说,这次无绳蹦极历程已经过半。

饶是以付归藏的久经世事,也不由暗自叹气:他知道四千米的距离杀不死尹承一,但云小白……纵使自己有心去救,时间也不够了。

他做了选择,选了那些在未来不那么重要的人。

……

一片寂静的公共频道里突然有了人声。

“所有昆式战斗机机群,以及战斗机群上的学员、机组人员,我是火拳。重复一遍,我是火拳。由于不明干扰,诺曼教授的传送坐标出现失误,我被传送到了至少十五公里之外的地方,寻找方向又花了一些时间。”

频道中忽然传来一个极度镇定的声音,怎么叫做极度镇定呢……就是那类在**院里宣读判决的声音,稳如在暴风雨中抛出的锚,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机组人员注意,有序散开,注意躲避。重复一遍,有序散开,注意躲避,升起减震层。冲击将于两秒钟之后到来。”

“轰————!!!”

说是两秒,但其实他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时间,说着说着,两秒就到了,人家连开减震层的时间都没有。只听得一声霹雳爆响,一个音爆环在六架昆式战斗机中间炸裂开来,形成的巨大冲击波差点把几架飞机掀翻,引起机组里的学员阵阵惊叫。

好在昆式战斗机的驾驶者也都是国家培养出来的王牌机师,经验丰富,再加上昆式战斗机本身也是新时代科技的结晶产物,三五下操作完,愣是将机身翻了回来。

驾驶者们个个眼睛瞪得铃铛大,喘着粗气,有种死神里逃生的庆幸感,随即就是在频道里痛骂那个突然窜出来的火拳。

然而,机舱里的学员们经过短暂的愣神之后,却齐齐爆发出了欢呼声,那样子比见到明星还兴奋。

或许在能力者的圈子里……火拳,就类似于天王级的巨星,甚至这里的很多学员都是因为崇拜他,受到他的影响,才进而选择了安塔列斯学院。当然这和官方、媒体等舆论渠道的大力宣传脱不了干系,但也得建立在火拳本身具有高知名度的大前提之下,一句话,大佬们想捧你,你自己也不能太孬,要不然捧上台面不好看。

一颗好苗,再加上好山好水,雨露滋润,日光充足,天恩浩荡,最后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机舱内的阵阵惊呼声说明了一切。

“什么情况?火拳也一起来了?”叶涛在情急之中好不容易才抓住扶手,这才没有以头抢地,不免有点窝火,“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不准你说火拳坏话!”向来对这种事情无所谓的茜茜突然横眉竖眼地娇叱一声,随即立马又恢复成星星眼,冲到机舱旁边,隔着防弹纤维玻璃一顿快门,一边在频道里给他解释,“我说静电球啊,别老忙学生会的事儿了,偶尔也关注一下外面的新闻……但凡和超警沾边的,十条里八条都是火拳,可给我们争光了,他来你还不高兴啊?”

“不……但是你叫我静电球我很不高兴,你能改吗……”叶涛瓮声瓮气地说道。

“笨!现在他是唯一的机会了。”茜茜紧盯着火拳在空中飞出的火焰轨迹,将镜头倍率拉到最大,仍然看不清楚,只好在公共频道里发挥一个新闻人该有的科普作用,“付主任虽然强,但他的飞行速度上限只有二马赫,不是不能再快,再快就要出事了……但是火拳不一样!”

“他有可控的变加速!”

几句话的功夫,火拳已然完成了第一次变加速,身后的锥形火焰从四道升级为六道,在空中炸出一连串音爆环。

“砰————!!”

如一颗流星,朝下坠的两人飞去。

第八十六章:无人死亡

付归藏可以直接连接到安塔列斯星,理论上来说,他拥有几乎无限的氦氢燃料,以此作为反作用力的来源是可以飞行的,或者他直接操纵重力也可以做到长时间的滞空和飞行,最高时速二马赫。但如果速度再往上提……他就不太好控制自己的输出了。太阳核心位置是氦氢元素团的轻核聚变反应,这种力量对于现在的地球来说还是太过刺激了,你能想象到一颗小太阳以二十多马赫的速度在大气层里横冲直撞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如果在城市里这么搞,大半座城市都会跟着烧起来。

所以他这会儿也只好作壁上观,眼看着火拳鱼鹰潜底般俯冲下去,心里暗暗给他加油。

虽然他对火拳一直没什么好印象……

————

“咚————!!”

最后几秒钟,火拳将双掌死死贴住大腿,几乎是以垂直的姿势下坠,尽全力增加自己的下落速度。狂风如刀割般在耳边呼啸着,将他身上的火星吹开,使之蒙上一层莫名帅气的赤色火焰,仿佛陨星天降。

他的真面目被包括在朦胧的焰尾中,看不真切。

时间仅剩下二十多秒,火拳硬是将自身的速度加到将近六马赫,才勉强追上了下坠的二人,并保持一个大体平行的角度。但他没有贸然出手,地面在眼前飞速扩大着,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接近撞击,电光火石之间,火拳略一斟酌,很快确定好了自己要救谁。

他保持自己和小白以相同的速度下坠,无比缓慢地伸出手,并确保自己的双臂上没有明火——这个动作快不得,如果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直接以马赫速度飞扑出去救空中下坠的人,最好的结果就是导致被救者的骨头因为突如其来的碰撞而碎裂,人体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冲击。

火拳本就是个极度冷静的人,哪怕此时地面正在眼前迅速放大,山峦的顶峰如剑尖一般直指着,他依旧能像外科手术的主刀医生一样稳健,伸出去的双手甚至都没抖一下。额外又多花了五秒钟,铁铸般的双臂终于伸到了小白腰部和肩膀的正下方,并始终保持一个不接触的平行角度。

“啪嗒”一声,稳稳揽住。

小白的表情十分痛苦,也许是这次硬性接触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些内伤,但这是不可避免的,火拳已经尝试将这种内伤降到最低。

到了这种时候,他的表情仍旧没有半分变化,橘色的眼眸中暮色沉沉,充斥着一股不像少年人的死气。

用比较acg的话来说,这人眼里是没有高光的,看着就像一个强化版本的王承乾,只不过老王多少还比他像个活人……

————

“轰————!!”

抱紧小白之后,火拳一改先前揽人时小心翼翼的风格,雷厉风行地转过身,背对大地,将喷射火焰的口径调整到最大。登时就有六道梭形的火柱从他背后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强大的反推力,音爆声和转向时的爆鸣声混杂在一起,如同野马嘶鸣,性感且又摄人魂魄。他一脸平静地做出这种能让人肾上腺激素爆棚的操作,反而让人觉得有种奇妙的反差感。

就像一个面瘫在赛车道上熟稔地狂打方向盘,脚踩油门,以最小半径过弯顺势甩掉了一众老司机。

从他做出转向减速开始,到他真正触碰到地面,其实也才过了五秒钟不到。

火拳自知已经来不及了——从一开始,他就是在做追击运动,不得已浪费了很多时间在“追赶”上面。这么说其实不太清晰,如果把现在的情况换成一道初中物理题相信大部分人都能明白:一个体重75千克的成年男子,和一个体重53千克的成年女子,从四千米高空处坠落,求他们的坠落时间。

算一下就知道其实最多也就30多秒,但是这个“四千米”是指虚天宫底部到泰山山顶的垂直距离,真的掉下来说不定不止这个数,所以可能会多个十来秒的……

一句话,时间并不宽裕。

即便火拳拿命去追,也只是在时间快要走完的最后一瞬赶上了一个人而已,他能转身做出减速已经是极限操作了。

“砰————!!”

物理规则是无情的,就算火拳在最后一刻有减速的意识,奈何缓冲期实在太短了,五秒不到的时间根本不够抵消下坠途中积攒的重力势能。其结果,便是两人一头栽进地里,像落地的陨石般砸出一个巨型坑洞,碎石乱飞,尘埃、泥土和青草像池塘中的水滴般飞溅出来。

反冲力并没有被这一撞卸掉,好在火拳也不是第一次紧急迫降了,经验丰富,只不过这次还带了个人比较难操作。翻滚期间,他的双臂如铁焊般死死卡住小白的身体,以免她在这种高速碰撞下直接飞出去……不仅如此,这家伙还有意识、有余力在半空中微调自己的角度,以确保每次发生碰撞时都是自己用背部受力,而不让昏迷的小白承受到伤害。两人不断撞击在地面、石块或者林木上,有时力道过大甚至将碗口粗的树木“哐”的一声砸断。

捆绑在一起的两人就像被投向河面的鹅卵石,在水面上跳点打着水漂,如此倒飞了将近五十来秒,火拳在半空中背过身,硬是用脊背将一块大石头撞得半碎不碎,才算堪堪停下。

从空中看,以他们第一次落点开始一直到这块巨石,中间的林木草坡被犁得寸草不生,硬是开出一条路来。

“……”一通紧急迫降下来,火拳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身上沾满了尘土、露水以及枯枝败叶。但在如此狼狈的扮相下,那双橘色的眼眸中依旧看不出情感波动——没有喜悦,没有激动,仿佛完成这一波空中接力绝地大救援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仅仅像吃口饭喝口水一样寻常。

四下没人,他自然没必要装给谁看。

他象征性地掸了掸身上细碎的小石子,伸出手,在小白脸上轻轻一抚,将她小心翼翼地横放下来,然后又搭了一下脉搏。

快的一塌糊涂。

“虽然昏迷了,但身体感受到快速下坠,仍然会做出反应啊……”灰头土脸的火拳一本正经地感叹道。

他俯下身,半蹲下来,用手轻轻拨开小白蒙灰的鬓发,点在她的额头上。

橘瞳之中,燃起两股金色的火焰。

“醒醒,安吉拉·琼·道恩,你安全了。”

“唔……”

小白只觉得视野中突然刺进来一道光,痛苦地睁开双眼,头痛欲裂,却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后脑处剧痛不可避免地削弱了她的思考速度,睁眼后,她竟然花了将近两分钟才开始逐步理解发生了什么,用干哑到几乎无法发声的喉咙问道,“原来如此……是你……救了我吧?”

“从结果上来说,是的。”火拳的声音平稳且有力,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人刚才做了一件多么惊险的事情,“你应该是从x9上直接掉落下来,我本来是在半空中接住你,然后减速,但似乎……没能完全成功,至少保住了性命吧。”

“谢谢……”她有气无力地笑着,整张脸没有血色,一片惨白,“在这种情况下……能保住命就很感激了……就是我的脑袋有点痛……”

“你的后脑上有淤伤,应该是在x9里撞到了什么,陷入脑震荡,所以才会一直昏迷。”火拳的声音毫无波澜,这一点让小白不禁联想到王承乾——但眼前这个人和王承乾又不完全一样,有种……难以形容的冷血,“我是用能力强行唤醒了的,这样的情况下,我觉得你醒着会更好。”

“不要担心。这种程度的伤势,学院会帮你治好的。”

火拳缓缓起身,右手朝天一指,一道小小的火焰从指尖射出,“咻——”的飞上天空,最终炸开,变成一朵烟花,噼里啪啦地散落开来。

“你就留在这里,不要乱走动……我去确认一下其他人的情况。付主任马上就会下来的,一切交给他就好。”

“其他人……”听到这个词语,小白忽然激动地想要坐起来,但碍于后脑的伤势过于严重,尝试到一般她就不得不放弃了,“对……少阳他……”

“一队中,你和尹承一是最迟逃生的两个,其他人都在你们之前逃出了x9,请放心。”火拳转身欲走,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承一……对了……”小白觉得脑子有点混乱,似乎是由于脑震荡,之前在虚天宫的记忆变得模模糊糊,她记得好像确实听到过尹承一的声音,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每次她一想,这些回忆就自行隐入黑暗之中,像魔术师的黑袍般怎么都抓不到,“承一……他……怎么样?我好像记得……有谁被挟持了……后来还听到他的声音……”

“我不知道。”说出“我”这个字时,火拳已经自顾自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出了十步以上,导致状态不佳的小白根本没听清楚后面的话,“他和你是一起掉下来的,但是时间不够,我只能救你一个。”

双脚一踮,两道梭形火焰喷射而出,火拳不紧不慢地飞走了。

————

山峦边侧。距离火拳落点西南方向约三千米处。

轰鸣声逐渐靠近,火拳十分熟练地在低空处熄灭火焰,轻巧落地,顺便在铺满枯枝的山地上打了个滚,卸掉下降时的冲力。

另一个大坑就在不远处。

火拳缓慢地靠近坑洞,他亲眼见过尹承一大战鹤连山的场景,深知四千米的垂直距离并不足以杀死他,才会选择先救小白。但此刻他也不敢保证尹承一处于什么状态,以防万一,先召唤出三团火球悬浮在身边,像三门浮游炮一样缓慢旋转着。

并不是用来进攻,只是自卫——他如此说服自己。

好在尹承一并未像他想的那样疯癫,他静静地躺在那个陨石坑洞中,双臂大开,眼睑低垂,看样子是彻底昏过去了。

“……”沉默的火拳没有用同样的招数唤醒尹承一,他只是绕着走了一圈,看看天空,兀自说道,“原来是这样……从四千米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是你也会暂时昏迷啊。”

————

山峦另一侧。同样有一个陨石状的大坑洞。

林一奇在大坑中心平躺着,双眼圆睁,盛满了疑惑,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

他还活着。

而且一滴血都没留,也不怎么痛。

第八十七章:循螺旋而上

风轻云淡。天气宜人。

看着蓝天白云在天上缓缓浮动,林一奇缓慢地呼吸着,久久不起身,只是死盯着天空,一句话也不说。

他没有昏迷,从头到尾,一秒都没有。和尹承一一样,他没有任何滞空或空中减速的手段,都是用脸硬着陆的。本想着碰到地面的瞬间自己会直接碎开——你把任何一个基金会里的超级士兵从四千米高空扔下来,不做任何保护,都会是这个下场,所有人都笃定这件事,包括他自己。

结果……出人意料。

碰撞发生的那一秒,林一奇的触感十分微妙……有点像小时候从滑板上摔下来那种感觉。他们家当然买不起滑板,2050年后,滑板这种属于青年人的运动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在青少年中有了更多市场。在读初中的时候,班里有很多人在玩儿这个,班里的人起哄,强行把他也推了上去。林一奇知道这些人只是想看自己出丑,或者说是在日常的校园生活中找一个笑料,自己当时还糟糕的平衡感并没让他们失望。

从滑板上跌下来的瞬间,所有人都在笑。

天旋地转。

和现在貌似没什么差别。

但他没觉得痛,也没有因为强烈冲击而昏过去,从这一点上来说,此时的林一奇身体素质已经强于此时的尹承一了。

当然,此时的林一奇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长久地凝望着天空,漆黑的眼眸之中充满了思虑和疑惑,总结成文字就是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尽管他只读过九年书,都是义务教育,上学时也不怎么认真,但重力势能这一课还是学过的,也知道一般人从四千米处坠落是什么后果。当初在基金会检测的时候,试金石60明确说了自己是个“体质强化类”能力者,相较于其他能力者来说十分普遍,就差把“你是个杂兵”几个字写在报告上了。起初林一奇十分失落,后来发现基金会给杂兵的待遇也挺不错的,也就渐渐不放在心上了……杂兵就杂兵嘛,杂兵也有自己的活法。

现在看来……貌似还另有隐情?

可那是试金石啊!试金石系统,还60,全球通用的超能力鉴定系统,之前从来没出过错的!

但是……自己现在还活着,这是事实,铁板钉钉的事实!

林一奇脑子一片混乱,他甚至还空出手扯了一把自己的脸,痛的一塌糊涂,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活着。

————

“怎么了,这幅一筹莫展的样子?这次的行动中,你的表现可以说是最好的,自信一点……马上要过双十一了,老家准备在你身上投点儿钱,想买什么……你自己选,选好之后去找我儿子报销。”

一个独有成熟魅力的女声忽然从身后传来,吓得林一奇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诚惶诚恐地回过身。

果不其然,声音的主人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南宫问。

对他来说……是老家中威名赫赫的大督导,南宫问女士。

她就这么站在身后,林一奇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站了多久……感觉就像是那种经费不足美剧独有的拍摄手法,悄无声息的,镜头一转,人已经在那里了。

“南宫先生!”(南宫问的性别为女,称呼她先生是出于林一奇对她的尊重)他像个被老师忽然提问的小学生一样,“刷”的一下站起来,“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都在。”南宫问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将右手背至背后,大约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消失在林一奇的视野中。再度从背后抽出时,她的手中便多了一张样式清奇的木椅,稳稳放在地上。

这一手林一奇在电视中的手彩表演里看过(手彩,中国古代戏法中的一种,有点类似西方的魔术),可是手彩演员们可都穿一身大袍子,道具一般也都藏在里面。南宫问浑身上下就是些居家的衣服,下身还套着条牛仔裤,到底从哪里变出这么张比她人还高的椅子来?

不过想到南宫大督导一直以来的神奇之处,林一奇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深究了,要不然容易累死……

“吃山楂片吗?”南宫问似乎并没有再给林一奇变张椅子出来的打算,但她凌空一抓,手中多了一包包装精美的山楂片,“解乏的,嚼起来酸酸甜甜,蛮有青春的味道。”

“那个……南宫大督导能亲自到场救援……不是,指导……支援我,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

“行了,别那么紧张,坐下吧。”南宫问朝他空挥两下手,“什么到场救援,用脑子想想,那些家伙值得我自己出手来救吗?他们有那样的价值吗?”

“……”林一奇当即愣住,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慌。

他有预感,从今天开始,自己就要和杂兵生活彻底说拜拜了。

“我知道你对能力者之间的天生差距有着很深刻的认识,所以你不像那些傻乎乎的超级士兵一样,你很会藏,从以前的任务简报里可以看出来的。

遇到超警,或者其他组织——比如天元、拜火会派出来的干员,你往往会选择退避、绕行,尽量不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而不是一根筋地硬莽上去。因为你清楚认识到了超级士兵和‘能力者’之间的差距,这一点……难能可贵,我也很欣赏。拥有如此心性,不愁大事不成。”

“但……我猜,现在,你对此应该有了些不同看法吧?”

“从高空摔落却没死,你肯定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一些变化——明显的变化。也正是因为这些变化,我才会亲自出现在这里。在我看来,有价值的并非是虚天宫、天罡地煞盒、徐琅天的儿子、尹承一或者五号小队随行的任何一个人……因为在必要的情况下,他们都可以找到替代。”

“可你不同,你无可替代。”

南宫问的语速很快,吐字发音也很清晰,在呼啸的风声中,每一个字都精准传进了林一奇耳中。

当然,此时的他,还是如听天书,一脸懵逼。但有一件事他是明白的:自己似乎捡到了主角开局的剧本,从出生至今的十九年人生,即将迎来一个可怕的转折。

但他还没准备好。

“大督导,我不明白……”林一奇乖乖坐下,困惑不已,“您是在暗示我……我其实并非是‘体质强化类’能力者?”

“我们讲事实。”南宫问淡淡说道,“事实是,你从四千米高空掉下来,摔出一个大坑,没死,浑身上下一个最细微的小伤口都没看见。不仅没有伤,你在虚天宫受的伤——包括被徐少阳的朱雀之火灼伤,被尹承一用蛮力震伤,被海兽咬伤,还有断裂的骨头、破碎的肾脏……全都好了。最低级的‘体质强化’能做到这种事吗?”

“可是,试金石60给出的报告上……”

“傻小子。那是报告啊,报告,可以改的。”南宫问噗嗤一笑,“我让人改了你的报告。”

“为什么?”

“林一奇……你的能力,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如果从一开始就让你在组织内完全公开的话,我担心会……招来一些‘宇宙级’能力者的意见。”她面不改色地说出了如此可怕的话语,让林一奇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减少,“而以你现在的实力,要是有宇宙级的人想暗算你,还是很容易成功的。”

“为什么……??”可怜的林一奇变成了一个复读机,“我们……是一边儿的,对吧?”

“真是个傻小子。”南宫问以忠厚长者的口吻说着,一边摇头,“阵营这种事,只是在‘地球上’暂时生效罢了,宇宙级能力者的舞台很大很大,出了地球,不说别的……哪怕是我跟鹤连山面对面,也不会有什么摩擦。因为地球上的恩怨、矛盾,相较于我们的舞台,实在是太小了,小得不值一提。所以地球上的事,地球上解决——这是一条宇宙级能力者默认的规则。”

“但你不同,你太危险了……如果将你的能力公开,甚至会让一些宇宙级的能力者都忌讳。他们会觉得我疯了才培养你,应该立刻把你隔离,甚至隔离还觉得不保险,应该把你杀掉,彻底杀掉,这样才能安心。培养你,无异于养虎为患。”

一番话,信息含量大的超乎想象,林一奇瞠目结舌,已然宕机了。

之前他百般嫌弃自己的超能力过分弱小,嫌弃自己是个杂兵,和尹承一对决时自比为游戏里的板栗仔,就是那种一局里不知道要被踩死多少次的角色,半分特点都没有。谁知,老天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听大督导的语气……自己很重要?

重要得连宇宙级能力者都要除之而后快?

————

“我的能力到底是什么?”他终于打定主意发问,“您能告诉我吗?”

“……”南宫问半低下头,凝视着他,好像要将他从上到下的每一个细节都看清楚。那一瞬间,林一奇莫名觉得自己被彻底“洞悉”了,不留死角,甚至就连内心一些埋藏在阴暗处的想法都跟着暴露无遗。此前,他在组织内出行时一直都小心翼翼,避免和这些可怕的上位者们对视。因为“国家级”往上的能力者总给他一种骇人的压迫感,好像只要视线一接触,他们就能轻松看透自己一样。

到了现在,躲也是躲不掉了。

他只能拼命说服自己没事的,南宫先生是想保护自己,她和自己是一边儿的。

但……其实在内心深处,林一奇什么都不确定。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

“时机已到,林一奇,你已经开启了自己的‘螺旋’,所以……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一些东西了。”她站起来,第一次流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

天空中,云层拂开,有三道天光垂拱而至,正打在南宫问身上。

“你拥有朝‘无限’进化的能力。”

“如果用你比较能理解的语言来解释——一开始,你的力量、速度、耐力、法抗、魔抗和所有天赋都是d,差不多也只是比普通人稍微强一点的程度,所以你才和一般的超级士兵没什么区别。但你的数值面板别有蹊跷,有一项……唯一的那么一项数值,你和别人不一样。”

“你的‘成长’属性,是s,或者可以直接说是‘正无穷’。”

“每一次感受到绝望、压力、痛苦、悲哀,越是临近死亡,你的身体就越能完成‘进化’,变得比上一次更加强大。而这些进化能带给你什么……相信你也体会到了。”

————

“……”一时间,林一奇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您的意思是……只要……不断经历危险,我的身体素质就会一直往上涨,最后……变成尹承一那种水平?”

南宫问掩嘴一笑,在天光的照耀下,她的笑像海蓝石一样夺目,“傻小子……干嘛把眼界放的那么低?”

“没必要把自己和他相提并论,他不配。”她笑盈盈地说道,“尹承一啊……他的上限就这样了,可你不同。”

“你的上限在哪儿……说实话,我看不到。”

第八十八章:狼虫虎豹

杭城。sc区。郇山散打培训中心。

时值正午,冬日里的太阳光芒未免有些羸弱,让人后颈冷飕飕的。这会儿已经是十二月份开头,没什么法定节假日,离寒假也还有些时间,足足四层楼的培训中心显得空空荡荡。

说起这郇山散打,在杭城也算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了……其实教武术很正常,现在大家的生活水平上去了,钢铁城墙建成后,人们的生活安全也有了保障,社会安定下来,自然会有人追求更加健康的生活状态。上班族,尤其是坐办公室的白领蓝领,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口袋里又有闲钱,来运动一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类似的健身馆在杭城各地都有开枝散叶——教跆拳道的、教柔道的、教散打的、教咏春拳的……但这些健身馆一般都开在商务大楼的三层或者四层,基本没有单独再盖一栋楼的。

因此,郇山散打中心在业内就显得十分出跳了。

大家都传,这家散打中心的金主,又或者说实质老板,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毛孩。他家里很有钱,闲不住,好玩儿,男孩子嘛,又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干脆就砸钱开了这家培训中心。砸了多少钱不知道,反正这里的配套器材、设备和教练都是最顶级的。

————

一个男人一瘸一拐地在走廊里踱步,远远看到一个人影,露出总算松了口气的表情,连连招手。

“我说你们这教散打的……怎么大白天连个人都没有?”男人高声招呼着。

“您是……哪位教练的学员吗?”人高马大的教练眯起眼睛,打量这个比他矮半个头的中年男人,“下午只有金教练开课,其他教练的学员基本都要上班、上学,没工夫来,现在几点了,我看看……”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十二点四十分,下午的课一点四十分开始,您来早了,要不去二楼休息会儿吧。要是吃过午饭了,可以做做拉伸之类的。”

“谢谢建议啊,但我不是学员,我是你们……老板的朋友。”他摆了摆手,“会议室在哪里?”

“您说什么?”教练看向他的眼神略有些不对劲,“您……有书面的请柬或者书信吗?”

“诶呀,这什么年头了,联系都用网络喽,这种小事谁还发请帖的?”他不耐烦地摇摇头,掏出手机,划拉两下打开短信的界面,拿给他看,“喏,看看,这个发信人是你们老板没错吧?”

上面一句短信,简单几个字:“散打中心,见面聊。”

“我叫陈鑫宇,今天应该要来三个人,我是其中一个……”他收回手机,冲教练点点头,“这没错吧,你们老板肯定交代过。”

————

“啪嗒”一声,会议室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绣虎的脚步仍旧是一瘸一拐,在室内三个人的齐齐注视下,他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慢慢朝方桌走去。拉开木椅的时候,椅子腿似乎碰到了他的右腿,绣虎立刻倒吸一口冷气,强忍住没喊疼。

看他坐下来那股小心翼翼的样子,真让人感觉瘆得慌。

“哈哈……怎么?一楼那里有个很大的木人桩,你不会脚那么贱去踹了两脚吧?”虫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无情嘲讽道。

坐在他对面的瘦高男人摇头,苦笑,“我说老陈啊,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趟任务回来就变成这幅模样了。”

“那任务……别提了,整个十一月我都呆在老家,心灵术士一次又一次地翻找我的记忆,每一次都相当于重新经历一遍。”提到这件事,绣虎很明显地浑身颤了一下,“所以……老大,真的,今天能不能放我一马。”

“……”三人齐齐沉默了一阵。

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少年双手交叉,冷着脸,扶住下颚,一言不发地平视前方,并未对此作出回应。

那名瘦高的男子很快理解了老大的意思,嘿嘿一笑,“抱歉啊,绣虎,这……恐怕由不得你。你也知道,老家里的档案归档案,就算是老大想看,也需要向委员会那些人打申请。而委员会那帮家伙……他们的任务基本是坐办公室、训练新人,或者和其他的组织谈判种种事宜。总之,和我们这帮纯跑外勤的不太对付。”

“老大嫌麻烦,所以想直接从你这里听一遍,有劳了。”

坐在桌子对面的少年点点头,顺势拿起面前的茶杯,呡了一口杯中热茶,不急不慢地开口道,“是的。”

“这个……老大……”绣虎有些苦恼地咧开嘴,“云豹说的这些我也明白,只是……”

“不用全说,我对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感兴趣。”少年人,也就是头狼本人,平静地直视着绣虎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只需要一些关键的东西就好。首先,绣虎,告诉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绣虎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考虑到你并非败给超警,而是败给了一支尚未完全出师的学员小队,且据我了解,这支小队中有一个新人——刚刚来到安塔列斯学院,还没有上过任何一门课的……新人。败给这样一支队伍,我不禁要怀疑你是否具备着一名干员的基本素质,以及……让你继续和我们一起担任干员是否合适。”

头狼的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楚,在这个年纪,面对三个成年人竟能保持如此冷静的谈吐,实在很惊人。

但绣虎深深知道,基金会里扮猪吃虎的人太多了,要是单纯将头狼看做一个十六岁的小破孩,自己肯定会死的很难看。

他舔了舔嘴唇,开始组织语言,“事实上,当时的情况是这样……”

“我见到虫害说的那个人了,他就是一队里的新人。似乎从上次之江大桥上的事情过去后,鹤连山就开始接触他,最终把他挖到学院里,并入一队补强。这次,他也跟着一起进了虚天宫。”绣虎深吸一口气,感慨道,“这里,我对车干员说一声抱歉……当初你和我们描述起那个人时,我一直都不相信,还嘲笑过你。真的交手之后我发现那个人确实不简单。”

虫害耸耸肩,表示理解,没说什么。

“但我的实战经验毕竟比他丰富,凭着对超能力的运用,暂时压制住那小子,但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做了一件让我至今匪夷所思的事。”绣虎咽了口口水,回想起那天在阴暗、潮湿的宫殿中,无数海兽从归墟池中蹿出的一幕,浑身发抖,“他……开始吼叫。”

“然后海兽就听他号令,对不对?”头狼处变不惊地问道。

“??”绣虎瞬间瞪圆眼睛,本想站起来,但腿伤还是让他认清事实,乖乖坐下,“老大,你……你早就知道。”

“嗯。”头狼没有说自己为什么知道,也不解释为什么尹承一可以用吼声操纵海兽,只是简单地点点头,“你继续说。”

会议室内,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在这里的都是老油条了,自然不可能会不知道操纵海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人类就此多了一个敌人。对人类社会而言,这个人或许比基金会、天元、拜火会、猛禽、天罚俱乐部等一系列不明组织加起来都要可怕!因为这些组织中虽然高手无数,基金会里甚至有几个宇宙级大佬坐镇,但这些大佬们都有自己的圈子,他们都必须要遵守一套看不见的、公认的规则,不能轻易出手。彼此牵制,对人类社会就无法造成太大影响。

过大的威胁,反而不是威胁。

最可怕的就是尹承一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类型。

————

“老大……不用上报吗?”云豹小心翼翼地说道,“根据老家里深潜机探测各大海域得出的结论,海兽这种生物的总数……至少也和当前地球人口差不多啊!能操纵它们,实在是……”

“不用,上面对这个人有安排。”头狼淡定地补了一句,“你继续说。”

这个说辞一出来,其他三人也只能作罢了,毕竟他们都只是基金会的外勤而已,离权力中心还很远。一些重大决策也轮不到他们做。

“我用重力制造出一个断层,以做防御,死死撑了将近十五分钟时间。等我快要力竭的时候,虚天宫忽然发生了空间剧变,我瞅准时机逃了出来……逃生的时候被一头海兽迎面扑上来,咬了一口,咬断了腿。大概……就是这样。”这个中年男人忐忑不安地干笑一声,挠了挠头,“老大,说出来……能换条命吧?”

“你以为上面要我杀你?”头狼忽然笑了,他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笑起来时眼眸中好像有星辰在闪烁,分外飒爽,“想多了,基金会没那么小气,不会因为你失误就杀人灭口的。当然,如果你连续多次失手……上面会考虑给你降职,再不济也是消除记忆后再开除。不出意外,没有‘灭口’这种选项。”

他站起身,兀自朝身后的壁橱走去。

虫害、绣虎、云豹三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虫害、绣虎,你们先后败给了同一个人……虽然绣虎面对的是六个,但从结果上来说,你其实也是败给了他的‘吼声’。这很正常,我不怪你们。”

“这个人姓尹,名承一,是我的哥哥。”头狼将手轻轻按在玻璃橱窗上,语气轻幽,诉说着一个埋藏已久的秘密,“同母……怎么说呢,我没有父亲,可是他有。就这一点来说,我还挺羡慕他的。”

“您说……什么?”虫害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老大,他是你的……兄弟?”

“对。”头狼微微颔首。

“可您不是姓南宫吗?”绣虎整个人都懵了,心说你们一家人实在有够复杂的,哥哥是超警预备役,弟弟是大反派。

“我没有父亲。”头狼轻轻打开橱窗,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一个物件,“所以随母亲姓,你们都知道我的母亲是谁。”

见到此物,三人皆是骤然一惊。

这是一块黑木制成的架子,很像盛放武士刀的那种刀架,只不过更加沉重一些。头狼也是个奇人,硬是用双手稳稳捧住这个半人来高的大木架子,稳步踱回,轻手轻脚地放下。

接触到桌面,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木架之上,赫然是一只鎏金颜色的左手手套护具,完全由金属打造而成,一直延伸到手肘处。这只手套护具由几片鎏金色金属镶嵌而成,打凿得浑然一体,在日光灯下反射着骇人的熠熠光芒。光是看到这玩意儿,虫害就感叹这里的安保工作做的是真好,这么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放在橱窗里面,竟然没人来偷!

不过再一想,谁会有胆子偷头狼的东西呢……

艺术品,真的是个艺术品啊。

关键在于,这个艺术品的五个指骨节位置打造了五个凹槽,看这大小……应该可以嵌进去五颗宝石。

已经有了三颗,靛青色、纯白色和蓝紫色,分别安在大拇指、无名指和小拇指的指骨节处。

宝石正面似乎还有一些玄奥的图案,但隔得太远,三人看不清楚那些图案是什么。

“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头狼从桌上的餐巾纸包里抽了一张,开始擦拭手套护具,一边问道,“徐少阳怎么样?他活着吗?”

“是……”绣虎倒吸一口冷气,“活着。”

“他是朱雀的寄宿者,没错吧?”

“这个……应该没错。”

“好,那就好。”头狼将纸巾揉成团,随手一扔,扔进了六米开外的纸篓里,一边将左手猛地一下伸进手套。只听得一声金属摩擦的轻响,头狼将手套稳稳戴好,平举起来,在空中捏成拳头。三枚宝石在同一时刻发出“嗡——”的共鸣声,光芒四射,宛若晨星。

“我亲自动手。”

第八十九章:女大三,抱金砖

“看着这个图案,对,我举着的这个……你能想到什么?”一位穿着深黑色大袄,腿上套着长筒靴的娇俏少女举着一张白色的纸,在尹承一面前晃来晃去,“怎么样?能看到什么吧?看到就说,这种问题没有标准答案的,你说什么都行,千万不要顾忌这个答案是否惊世骇俗,哦啦哦啦哦啦哦啦哦啦……”

“那个……太岁老师……”尹承一有些无语地抗议道,“这个测试,昨天应该已经做过了。”

“啧……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我当然知道啦。”太岁一瞪眼睛,企图用这种方式来震慑她的学生,然而她的长相、外貌、发型和衣品完全就与十**岁的年轻人无异,尹承一实在无法把她当成“长辈”来看待,“罗夏墨迹测试做一遍是不够的,必须通过多次对比,才能定向测量出你的心理状态,懂了吗?无线电波测距都要三点定位呢!”

“那测就测呗,你哦啦个什么劲儿……”

“兴奋嘛……”太岁倒也不摆老师架子,像个小孩一样兴奋地摇头晃脑,挂在长马尾辫上的铃铛“叮咚”作响,“你不兴奋?”

“有啥好兴奋的?”尹承一苦笑道,“上一次外出实践课,差点要了我的命,这会儿我对鹤老贼发下来的任何通知都有心理阴影……”

“别多想。”太岁抄起手中的罗夏墨迹测试图,“啪”地敲了一下尹承一的脑门,随后又嬉笑着说道,“嘴巴上是这么说,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对不对?怎么会有小孩不喜欢舞会呢?”

“我对贵校这种大张旗鼓的庆祝方式持保留意见……”说完这句后,尹承一发现太岁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犹豫一会儿,随即改口道,“不过,当然啦……如果真的能让我白吃一顿……倒也不错。”

“这就对啦!”太岁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豪爽地说道,“大胜归来之后就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嘛!”

“会不会有点太……奢侈了?”

“不奢侈不奢侈,正好马上就是校庆了,无非就是提前个一两天而已,提前给你们办场舞会嘛。好好吃,好好喝,再找个姑娘跳跳舞什么的……男孩子嘛,主动也一点,别老等着别人来邀请你。”太岁冲他挑挑眉毛,“还有啊,舞会舞会,重点在跳舞,不在吃啊。你想吃平时可以吃个够啊,鹤院长为了帮你脱单创造机会可是煞费苦心呢!”

“这个……哈哈,也是……”他的声音越来越虚了。

“等等,你小子……”太岁像是察觉到什么,把手中的罗夏墨迹测试图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搁,呼地一下起身,娇斥道,“不会还没找到女舞伴吧?”

“呃……”尹承一心中一沉,又开始下意识地薅头发,尴尬地点头承认,“确实……目前为止,还没有……”

“嘶————”太岁老师倒吸一口冷气,翻了个白眼,双手叉腰,像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尹同学,请问你的脑袋里装的是榆木吗?不开窍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虚天宫回来之后,你们一队还受到了上面领导的高度认可,校报为此专门给你们腾了一期版面,六个人的照片都贴满了!

搞不搞得清状况,你现在是学院的英雄啊!虽然只是六个英雄之一,但,是!都这样帮你宣传,你要是还搞不到女舞伴,除了说明你是个榆木脑袋还能说明啥?”

她伸出手,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尹承一的脑门,苦口婆心地说道,“年轻人啊,看看你们一队里的两对模范情侣,你也不想和那个金发老外一样单着吧?看似很潇洒,实际上一点都不潇洒哦。”

“我说……您别乱点鸳鸯谱行吗?光是鹤老贼这样搞我就很慌了……”尹承一也算是尝到了被家长“催婚”的滋味儿,一方面,虽然太岁老师长得年轻一点,但确实算是他的长辈,又不好发作,只好敷衍地苦笑道,“再说了,时间不是还有嘛,下了课之后,我慢慢找总能找到那么一两个……”

“吼吼……你可别把女孩子都当傻瓜,等着你去挑的。你是真心想邀请她,还是临时想找个备胎敷衍敷衍场面……其实女孩子都感觉得出来。我劝你认真对待,早点儿做准备。”太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豁然坐下,将罗夏墨迹测试图和准备好的一大沓资料收进抽屉了,“今天的心理治疗到此结束了。”

“啊?”尹承一正准备从纸上的墨渍里看出点儿什么来,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登时就惊了,“等一下啊太岁老师,根本就没开始吧?怎么突然就结束了?”

“废话!连女舞伴都没找到呢,还在这儿浪费什么时间?第一天他们把你送过来,几句话一聊,我就知道你好得很,没留下创伤应激综合征,后面这几天的检查也就是例行公事而已……我可告诉你啊,晚会今天晚上六点钟在天文馆正式开始,现在下午三点,你必须给我把女舞伴搞定,清楚没有?你们一队都是特邀首席,要来参加颁奖的,换句话说绝对不能缺席,到时候就你一个没有舞伴,那多尴尬?”

太岁老师像连珠炮一样说着,师长的拳拳关怀之心子弹一般射过来,弄得尹承一狼狈不堪,逃也似的应和着,脚下一滑,溜之大吉。

“对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扳住门框,回身笑道,“老师,您……今晚有安排吗?”

“干嘛?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太岁没好气地摆摆手,“别做梦,知道我多大了吗?都老阿姨了,和你这个小鲜肉一起跳舞你也不嫌寒颤。”

“我真就不明白了,您看着和我们差不多大啊。”尹承一困惑道,“而且您是心理老师,我记得做心理老师是要考证的吧?我看您这个相貌甚至连十八周岁都没到,真的能把准考证发给您吗……”

太岁老师摇摇头,系在辫子上的铃铛哐啷作响,“那不用你操心,总之别想钻空子,我已经有舞伴了。”

“您的舞伴没嫌弃您是个阿姨吗?”

“臭小子,你说谁是老阿姨?!谁是?”太岁忽然像个神经质一样暴跳起来,脸被气的通红,一面娇嗔道,“我年轻着呢,不准说我是老阿姨!”

“不是,刚才您自己说……”

“闭嘴,臭小子!那只能我自己说!”太岁抄起桌上的一只钢笔,随即犹豫了一下,又把钢笔放下,换成稍微软一点的橡皮,朝尹承一掷过去,“别废话了,立马给我找女舞伴,立刻!”

“是,是是是是是!”

尹承一狼狈拉开门,逃出了心理辅导室。

————

阳关明艳。天气正好。

尹承一双手揣兜,在教学楼四楼的回廊上慢慢踱步,从窗户的位置向远处眺视,可以清楚看见巨蛋形状的体育中心和古典风情浓郁的图书馆。

偌大的教学楼里静悄悄的,这座学院里的学生本就不多,今天晚上又有晚会,老师们(其实都是布朗教授的投影)自然是早早宣布下课,让大家会宿舍捯饬去了。当然也没有强制要求,你愿意穿西服来就穿西服,你愿意穿衬衫来就穿衬衫,你愿意穿背心就……只要你自己喜欢,也行。

不过在这寒冬腊月就穿条背心,可能脑子多多少少也有点儿毛病。

尹承一的嘴角微微上扬,阳光像浮金一样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他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大虫在心声中问道,“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笑点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太棒了。”尹承一摇摇头,猛地吸了口气,“还好当初进了安塔列斯。”

“在虚天宫里快要淹死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

“人是会变得嘛,这是你的名言。”尹承一笑嘻嘻地说道,“这里的人、事,还有上课内容……我都很喜欢。”

“有多喜欢?”

“如果把现在的校园生活比作香馍馍,以前的学校生活就像……馊掉的热干面吧,又馊又冷,而且盐放多了,齁咸齁咸的。”

“你的比喻真是一如既往的准确且又奇妙。”大虫冷笑两声,“不过这个比喻的内核我听懂了:过了几天好日子之后,你又开始觉得自己在这里混的如鱼得水,当初选择进安塔列斯真是稳赚不赔,是不是?”

“到底是个死小鬼啊……经不起诱惑的。”他眯起兽瞳,继续坚定不移地输出嘲讽,“被那个老女人稍微甜言蜜语哄两句就缴械了?就转变立场了?哼……”

“哦?听起来……你好像削微知道点太岁老师的底细啊。”尹承一奇道。

“什么叫‘削微’?看不起我吗?”大虫冷笑道,“瞧不起我啊?从太古年间一路活到现在,怎么说我也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人物,区区一个老女人……她的底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她到底几岁了?”尹承一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个嘛……本来当笑话和你讲讲也不是不行。但我现在发现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似乎没我想的那么强,还是不说了吧,我怕你听到之后,心里那点略带旖旎的白日梦彻底破碎掉。”

他越是这么说,尹承一越是好奇。

都说女大三抱金砖,他想知道要是有谁能娶了太岁老师,算不算直接抱了颗钻石回家。

————

正值此时,他看到走廊尽头的另一间教室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背影从中缓步踱出。

“老王!”他大声呼喊着,一边兴奋地朝他招手。

王承乾转过身,那一瞬间尹承一觉得他好像很疲惫,累得甚至脊背都有些弯了。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王承乾也难得地笑了笑,冲他挥挥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尹承一总感觉这挥手有气无力的。

第九十章:校园日常

“呦,老王!”

“承一。”

快步走过去时,尹承一才发现老王竟然有了眼袋和黑眼圈,顿时大惊。

众所周知,王承乾为了能上第一线作战,每天都坚持训练,从不怠慢,主要是他也怠慢不了……像尹承一、徐少阳他们,一天不锻炼也没什么,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尹承一根本就没受过任何训练,光凭超能力照样把虫害干趴下。但老王不同,他要是一天不锻炼,好几天的训练成果就全没了。

为了第二天的训练着想,王承乾基本每天都是按时准定睡觉,也很少长时间对着手机或者电脑屏幕,八块腹肌的健硕身形也正是在这种强大的自制力下一点一点锤炼出来的。

“你……没事吧?”尹承一快步走上去,和他并排行走,这种事情在以前的高中从来没发生过,“好像有点萎靡。”

“还好。”王承乾勉强地笑笑,“这些天,学院里一直在让我把那些转译出来的内容写下来,但是进展不是太顺利,所以压力有点大……”

“为什么?”尹承一傻乎乎地问道,“原本背下来的后来又忘记了?”

“你以为这跟背课文是一个道理吗?”王承乾苦笑道,“不是的,和一般谍报工作时需要速记的信息量也不是一个级别……那个立方体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我是将自己的超能力活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刻在脑子里再说。当时情况紧急,顾不了那么多,哪里有空我就塞到哪里,可是现在再想拿出来……就没那么容易喽。”

“哦……我理解了。”尹承一兀自点头。

“你理解了?”王承乾奇道,“我自己都觉得完全没说明白呢。”

“以前的电影里演过嘛,《大侦探福尔摩斯》之类的,里面就说福尔摩斯……知道福尔摩斯吧?特别厉害一个侦探,我有时候觉得老王你和他挺像的。总之,福尔摩斯有一个记忆宫殿,他把生平里看到的、所有有用的知识全都放在里面,分门别类,需要的时候只要按照一定方法稍加回忆,很快就能想起来。”

一说起他喜欢的电影,尹承一立刻就开始两眼放光、侃侃而谈,像个界限化的死宅。

好在老王平时也没啥表情,所以这会儿他照旧冷着脸,尹承一也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继续往下说。

“然后老王你……应该也有个类似的东西吧?你的记忆宫殿忽然被硬塞进来很多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的大脑还没完全理解这些东西,只是机械地将它们烙印下来,于是这些知识就被塞在各个角落,你自己都不知道情急之下把什么塞到哪里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学院里正在尝试用催眠、诱导之类的招数重新恢复你的记忆,让你能把那些东西再次重现出来。”

“……”这一次,王承乾看向他的眼神略有些惊讶,“可以啊,承一,有点东西。”

“哈哈……小菜一碟。”尹承一用食指连着擦两下鼻子,一幅得意忘形的表情,随即又忽然一怔,“说到这个,那枚立方体取下来了吗?”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朝王承乾心口处扫去。

“没有。”王承乾干脆抬起手,勾起手指,往心脏位置敲了两下,发出“当当”两声,清脆响亮,“鹤院长说,这个不明立方体已经和我的身体……连接在一起了,它的一次次能量脉冲甚至会影响到我心跳的频率。如果硬要把它取下来,可能会有危险,再加上它现在暂时还没表现出什么危险,就先放着吧。”

“那你真是厉害了……得带着这么个大电灯泡去参加舞会。”尹承一吐槽道,言语之间完全没把这个天罡地煞盒当回事儿。

毕竟鹤连山都没说什么,总不至于他拎得还没自己这个外行清楚。

“我没打算去。”王承乾言简意赅地说道。

行言至此,二人已经走到教学楼的一层正门处,这个时间点,已经很少有人还在教学楼里面了。男生分为两派,一派是在体育馆里玩儿疯狂躲避球之类的野蛮游戏,另一派则是在堪比五星酒店房间的宿舍里上网玩游戏。女生则清一色地泡在寝室里,除了有那么一到两朵奇葩外,这些半大姑娘都开始为晚上的晚会做准备了,尤其是那些已经收到男生邀请的,打扮起来自然更加用心……尽管她们的男舞伴现在可能还在操场上狂奔或者在游戏里疯狂乱杀。

因此,学院内的道路上反而条条都很宽敞,没什么人。

很适合畅所欲言。

……

“诶?不打算去?”尹承一当即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不是,那个……我们都是鹤院长的特邀首席吧,不能不出席的,出席了之后就要坐在那儿吃饭,饭吃到一半就会开始跳舞了。老王,难道说……”

他的语调逐渐兴奋起来,“你也没找到女舞伴?”

“……”王承乾用隐晦的鄙视眼神瞪了他一眼,“我没找到舞伴这件事……好像让你很兴奋?”

“不不不。”尹承一把头摇得风车一般,“绝对没有,你刚才不还说不去了吗?那有没有女舞伴也无所谓了吧。”

“去还是要去的,但就呆一会儿,呆到鹤院长发完言,表彰结束,我就回来。”他淡淡地说道,“之后交际舞会什么的……你们玩就好了。”

“啥?”尹承一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啊?前面最没意思的环节你要留着,重头戏来了你反而要溜?这没道理啊。难道找不到舞伴对你打击这么大?”

“不……”

尹承一自顾自地给出建议,“要真是这样,你可以去找凌如月嘛!虽然比你小那么几岁,身高也差不了太多,你要是搂着她还是能跳几步的。而且据我这个母胎单身至今者的敏锐直感……她好像确实对你有点意思,但是女孩子嘛,总是拉不下面子的,这种时候你只要主动出击,小小地一推,她肯定会象征性地拒绝两次再同意的。”

“你好像很懂啊。”老王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没有没有……”

“那你自己呢?女舞伴找好了吗?”

“……”

这句话宛若致命一击,登时就把尹承一给缴械了,一张笑脸也变得哭丧起来。

“不是我不合群,玩儿谁不想啊,只是……我希望能尽快把那些烙印在脑子里的信息复刻出来,也好给学院一个交代。今天晚上大部分学生都在舞会,舞会结束之后肯定还在文体中心嗨一会儿……我一个人去图书馆,也安静一点。”王承乾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至于如月,我拜托了朱伯特,到时候如果没人去的话,朱伯特会邀请她的。”

“嚯~~~~你小子是真的豁达。”尹承一侧目道,“真就舍得把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拱手送出去啊。”

王承乾不置可否地笑笑。

“那你呢?你怎么办?舞会晚上七点钟肯定开始了,到时候院长讲完话,宣布‘交际舞会现在开始,男女舞伴入场’,大家都一对对地配好,就你一个剩着,岂不是尴尬得要死?”

稍微带入了一下,尹承一就被吓得脸色煞白。

到时候怎么办?搂着空气一个人翩翩起舞吗?

“哈,哈哈……完了,一切都结束了……”他的嘴角变得十分僵硬,笑起来的样子比哭还难看,“到时候鹤老贼一声令下,一对对狗男女都极有默契地自行配对,就剩下我一个单着的坐在最显眼的首席特邀位子上犯愣。等舞曲开始的那一瞬间,你说我是继续坐着还是站起来呢?站起来的话……大家肯定会一下子看到我,但是坐着也会啊,只不过大家会默默在心里想:啊……这个家伙,一个舞伴都没有,真废物呢……”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忽然像个神经质一样猛地薅住头发,大喊大叫起来。

“别在路上大吼大叫。”王承乾瞪着个死鱼眼,“话说啊……这次任务之后,我们六个人一起上过校报的吧?茜茜白给你这么大一个免费宣传,再加上你入校之前名声就很响……随便去哪个社团他们都会让你进的,包括干架部和学生会。进了社团,又顶着一身‘英雄光环’,你再怎么废物都能撩到一个两个吧?这些天你都在干嘛呢?”

“我在寝室里和老朱一起搞‘老电影鉴赏节’,点了很多吃的……看猩猩造反……(指的是《猩球崛起》三部曲)”

“得,一早知道今晚有舞会,不去准备,去看猩猩造反,你不单着真是天理难容了。”

“老王,老王!”尹承一忽然想到了什么,两眼放光,一把扯住王承乾的袖子,“再怎么说你也比我早入学半个学期,虽然你又宅又阴暗又高冷又不喜欢搭理人而且还留着海藻一样的发型,但……你是干架部的副部长吧!半个学期下来,总该认识几个还单着的妹子才对,江湖救急,能不能……想办法捞我一下?”

“……”老王同志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行吧,都过命的交情了……帮你一次。”他点点头,“跟我来。”

“去哪儿去哪儿?”尹承一喜笑颜开,那表情乐得鱼尾纹都快出来了。

“天文馆。”

“啊?”尹承一挠挠头,“可是舞会要晚上才开始吧。”

“我知道。”老王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是去见一个学姐。”

第九十一章:世界观稀碎

每座学院都会有一座从你入学开始翻新、重建或者宣布动工的大工程,它们可能是图书馆,可能是体育馆,可能是铺满绿茵的操场,每次你问什么时候造好,老师们都会满口答应快了快了,吊足你的胃口。

然而直到你毕业了,这些诱人的场地都没造好,最终毕业的时候你也只能抱着遗憾离开。

有趣的地方来了,第二年这些玩意儿立马建成,新生在里面撒欢打滚,馋的你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儿的天文馆也差不多。

当然,鹤连山绝对不是那种拖欠的人,该修的设施一样都不会少的。原本天文馆的最上层是露天观星台,预定了很多精密的恒星观测装置,但是修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里根本就不算现实世界,星星倒也有,全都是来自影子宇宙的倒影,完全是鹤老贼为了烘托气氛硬加上去的……就算装上观测装备,看到的也并非真正宇宙里恒星的数据,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乎,天文馆的第三层就这么空出来了,装修到一半,观测装备散的到处都是,人家也没肯退。

阴差阳错之下,这里住进了一位学姐。

————

绕过了二楼的宴厅,两人顺着木质楼梯缓缓踱步,朝三层走去。

“进去之后不要大惊小怪的,那是你学姐……也是我学姐。”再三考虑,王承乾还是信不过这个从母胎单身至今的家伙能有什么好的临场发挥,决定先把一些情况和他解释明白,“学姐的性格有点孤僻,她也是超能力者,但是能力有点……超出一般人的理解程度,很怪。久而久之,她也不和别人交流,这一点进了安塔列斯也没有改变,由于一些变故,就一直一个人住在天文馆第三层了——当然这也是经过院长批准的。”

“超能力有什么可奇怪的?这里不都是能力者嘛,难道还理解不了?”尹承一不禁奇道。

“看到你自然会明白,当初我也是这么想,最后我也吃了一惊。”王承乾淡淡说道,“但学姐没有恶意的,因为她一直一个人住,再加上能力有些……古怪,难免会沾染些怪癖。总体来说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其实她和火拳理应是同一辈的,也顺利通过了测试,理应成为超警,但是……由于其超能力过于古怪,可能会造成巨大社会影响,院长斟酌再三还是让她继续留在学院里。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让她出现在公众眼前……所以,她其实是我们在这所学院中的唯一一个‘学姐’。”

“你越是这么说,我反而越好奇了。”尹承一低声嘀咕道。

“……”王承乾只是笑笑,对此不予置评。

顺着楼梯走上三层,一扇颇具古典气息的木门横在面前。

“学姐全名叫艾琳·唐·尤弥尔,和朱伯特一样是个外国人。”

“光听名字就知道了吧……话说这所学院里外国人好多!”

“幸存者偏差而已,其实目前为止学生里也就三个是老外罢了。”王承乾不以为意地笑笑,“除此之外……她还是当今世上最后一个白巫师。”

大门推开,一道金光猛地从旁蹿出,吓得尹承一脖子一缩,差点又跳回门外去。

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小精灵!

尹承一没读过《彼得·潘》,但他看过一部很老的动画电影,是由当时极有知名度的电影工厂摄制的,叫做《守护者联盟》,讲的是圣诞老公公、冰雪杰克、复活节邦尼兔、睡神沙沙以及牙仙大战梦魇的故事。里面的小牙仙就和现在的这种奇异生物很像……小小的个头,只有人的手掌那么长,可以站在你的手心里,背后生了对翅膀,也穿着袖珍的衣服和裙子。

仔细看,这个小精灵留着金色的长头发,五官长得甚是精致,像个迷你的小娃娃。

尹承一目瞪口呆、瞠目结舌。见识过虚天宫后,他本以为自己算是见过大场面了,没想到现实这么快就给他来了一记无情打脸……这是什么东西?或者说,这是什么诡异的生物?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精灵?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小精灵却绕着他飞个不停,忽然娇叱一声,浑身上下爆发出阵阵金光,像一个小电灯泡。这也许是她生气的表现,但碍于其体型和外貌都没什么威胁性,生气之后也不会让人感到害怕,尹承一反而觉得她愈发可爱了……

“坏人!坏人!出去!出去!”小精灵一头一头撞在尹承一身上,每次都撞得头晕眼花,但是每次都锲而不舍地发起冲锋,撞得尹承一连连躲闪,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拇指姑娘。

“嘘——嘘——”王承乾及时上前一步,发出驯化小狗般的嘘声,冲小精灵比划道,“麦琪,别紧张,你看,是我啊。”

“唔……”名叫麦琪的小精灵很快就被分散了注意力,飞到王承乾跟前,绕着他转了两圈,嘟嘟囔囔地问道,“你是……那个眼神很吓人的海藻头?”

“我应该和说过不止一遍名字了……我叫王承乾。”老王十分无奈地摊手。

“麦琪不认识王承乾,麦琪只认识海藻头。”麦琪连连摇头,一脸真诚地问道,“你是海藻头吗?”

“我……”王承乾大概是也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了,只好硬着头皮承认道,“对对对,我就是海藻头。”

“哦,我就说嘛。”小精灵傻乎乎地点了下头,瞬间变脸,飞到尹承一脑袋上空绕来绕去,洒下点点荧光,“那也不行,艾琳不认识他,他是坏人,他会伤害艾琳的!”

“我怎么就成坏人了……”尹承一登时就惊了,“不是,在这之前,你也不认识吧?”

“麦琪知道!麦琪什么都知道,你就是坏人!”麦琪“嗖”地一下飞过来,紧贴着尹承一的额头,震声说道,“麦琪不会让任何坏人靠近艾琳的!反正你这种人,看到艾琳的美貌之后一定会想着从背后敲昏她,然后绑上船卖给海盗吧?麦琪全都看穿了!”

“你到底活在哪个世纪啊……”

“那个,麦琪……这位是我的同学,和我是一样的,没有危险,我们以后都会成为超警,对吧?”王承乾象征性地瞥了尹承一一眼,不厌其烦地对小精灵解释道,“我们找艾琳学姐有事商量,让我们过去好不好?”

“哼!海藻头,你骗人。”麦琪得意地抱着双臂,又反手一指尹承一,“这家伙根本没想过要当警察,他来这所学院完全是迫不得已,被人逼着来的,和你才不一样呢!”

尹承一心下大骇。

麦琪更加得意,“你看你看,这家伙慌神了,麦琪说对了吧!”

“……”王承乾微不可查地一愣神,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个……也理解,毕竟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我可以保证,至少此时此刻他还是个好人,很单纯的一个好人,绝对不会伤害艾琳学姐的,所以你让我们过去好不好?”

“不好!”麦琪秒答。

“那……看在‘这个’的份儿上,让我们过去好吗?”王承乾一转攻势,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阿尔卑斯糖,缓缓地将其递过去,“以你的体型和食量来看,这一份够你吃好久的。”

“……”小精灵麦琪露出特别特别严肃认真的表情,小小的脑袋里像是经历了一百波精神角逐和博弈,最终给了王承乾一个毅然决然的表情,正色道,“难道你以为一卷糖块就能收买伟大的麦琪吗?”

王承乾不动声色,从口袋里再掏出第二卷。

尹承一目瞪口呆——自从他进了天文馆第三层后,几乎一直是这个表情。

“呜……”麦琪竟有些痛苦地抱住脑袋,嘴里划过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古怪音节,反正尹承一听不懂那是什么。

“哦?”心声中,大虫像是被那一串快速的发音震惊到了,主动评价道,“没想到在这个年代,我还能听到发音如此纯正的精灵语……”

……

“不行!”麦琪好不容易定下心来,连连摇头,“绝对不行!”

王承乾无言地掏出剩下两卷阿尔卑斯糖,一共四卷,夹在四个指缝里头,以金刚狼般的姿势伸向空中的麦琪。

下一瞬,麦琪“嗖”的一声蹿过来,金光闪过,四根阿尔卑斯糖卷全都没了。这个小精灵在空中悬浮着,双手枕着脑袋,朝另一边瞥去,还强装镇定地吹着口哨,由于调子不稳,本来一首好好的民乐《采花》被她吹得稀烂。

“艾琳就在里面哦,不关麦琪的事,是你们自己闯进来的,麦琪什么都没有看见。”

“谢谢。”话音刚落,老王死拽住尹承一的袖子,硬是把他拖走了,“下次来的时候我再给你带。”

————

……

“那是什么?”穿行过观测台堆成的走廊,这些新奇玩意儿此刻对尹承一也没啥吸引力了,他连声问道,“那个……奇特的小生物是什么?老王,这座学院里到底还有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就奇怪啦?”王承乾满口少见多怪的语气,“她刚才也说了,叫麦琪。”

“我知道叫麦琪,我是问……她是什么?”

“如你所见喽。”王承乾耸耸肩,“每个巫师都会能召唤出自己的‘守护神’,麦琪就是艾琳学姐的守护神。据说她们之间已经用魔法签订了一个长久的、不可违背的契约,直到学姐生命的最后一刻,麦琪都会尽最大努力去保护她,此生不渝。”

“……”尹承一有些惊愕地回头看了看,再把头转过来,吐槽道,“似乎这个契约也不怎么牢靠。”

“你知足吧,因为我们都是学院里的人,她才不会特意为难的,平常稍微哄哄她也就让我们过去了……天知道你是杀过人还是放过火还是怎么样的,麦琪竟然一口咬定你不是个好人……虽然我看着也不像。”王承乾面无表情地说道,“哦对,考虑到你过会儿可能还要邀请学姐做舞伴,我给你个贴心提示:千万不要去惹麦琪,也不要无视她,可能的话和她说一两句,但不要太多,否则她会生气的。”

“感觉好难哄的样子……”尹承一摊手道,“我也没带糖来啊。”

“上一个小瞧她的人是付归藏付主任。”王承乾的语气十分平稳,尽管他说的内容实在太糟了,“结果就是他的脑袋上长了三天草,清理掉之后的下一秒又长出来,整整三天,付主任不得不顶着满头草在学院里办公,十分环保,十分绿色……如果,你也想顶着如此绿色环保的东西去参加晚上的舞会,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邀请学姐跳舞的话……”

“好好,我明白了!”尹承一立马接道。

第九十三章:写作预言,读作剧透

老王一走,唯一的调剂没了,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

也许艾琳也是这么想的,为了调节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她用魔杖指了指那口大锅,亲切地问道,“要来点儿吗?”

“……”尹承一眉毛一抖,“在我回答‘要’或者‘不要’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里面炖的是什么……”

“魔药炼成可以说是魔法植物学里的一门课程。”艾琳学姐答非所问地说道,“现在这一锅叫做‘补强剂’,可以赋予一般人更加灵敏的感官,一般是在上战场之前用的。平时也可以当饮料来喝,一瓶喝完,效果可以持续大约三十分钟。主要材料是牦牛的毛发、黑山羊角、尚未被审判的魔女的头发、乌鸦羽毛、黑猫吃剩下的鱼骨头,还有……”

“可以了,您别说了。”尹承一顿时往后挪了两小步,脸色发绿,“不是我不信,这实在有点……”

艾琳也不勉强他,兀自从桌上拿了一个香水瓶形状的精致空瓶,舀起一瓢所谓的“补强剂”,手腕一翻,勺子中那半液态半固态玩意儿就像石油般咕噜咕噜地倒下来,精准地从小小的瓶口倒入。如此循环往复几遍,整只瓶子很快就装满了,一滴都没有洒出来。如此熟练的手法让尹承一不禁想起了一篇讲卖油翁的课文,暗自感慨道“无他,唯手熟尔”。

“听兰登之子说,你找我有事?”艾琳塞好瓶塞,用魔杖轻轻敲了一下瓶子,它便乖乖地自己朝后方的某个架子飞去,看的尹承一羡慕不已,“说吧,我会尝试用委婉的方法拒绝你。”

“拒绝我可还行……”尚未开口,尹承一就被这句话噎了个半死,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学姐,你今晚……会去参加舞会吗?”

“什么舞会?”她一边问着,手头上的动作却不停歇,又开始装下一瓶补强剂。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他惊讶了。

“我不记得了。”艾琳平静地说道,“既然我不记得,那想必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

“是这样的……今天晚上,学院要举行一场舞会,场地就是天文馆二楼的宴厅,然后天知道怎么回事还有一个交际舞的环节,男女搭配的那种……”一提到这种事,尹承一总是觉得自己笨嘴笨舌的,好像方才那番熟稔蘑蔓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不知道学姐今天晚上……”

“……”艾琳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碧蓝色的眼眸中带着几分玩味,也不说话,好像就是要用沉默来逼他把话说完。

“……有没有时间?”尹承一咬咬牙,心想豁出去了,“其实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找到舞伴。”

“……”

艾琳没有回答什么,而是找了张附近的椅子坐下,双手认认真真地叠好,目不转睛,就盯着尹承一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这场等待实在太漫长了,漫长到足以让尹承一最初的窘迫、不安和期待通通烟消云散,他也不明白这姑娘突然间是怎么了,照理说行就点头,不行就sayno,很简单一码事儿,而且看她这心平气和的样子也不像是在纠结,而是……

在凝视着什么。

她的眼神看似是落在自己身上,实则早已穿过自己,落在很远很远的虚空处,一片虚无。

……

老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学姐的性格有点孤僻,她也是超能力者,但是能力有点……超出一般人的理解程度,很怪。久而久之,她也不和别人交流,这一点进了安塔列斯也没有改变,由于一些变故,就一直一个人住在天文馆第三层了……”

……

这是有点儿怪啊,突然之间……像进入另一种模式一样,褪去所有表情,紧盯着你不说话,任谁都会觉得瘆得慌吧?

“学姐?”

本来绅士是不应该在问出这种问题之后催促女士的,尹承一也不想催,但他实在忍不住了……要是再没人发出点儿声音,他觉得自己可能会疯掉。

“……你也是来找我跳舞的吗?”艾琳的声音变得空灵缥缈,仿佛进入了某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也?”尹承一很快抓住了这句话中的精髓。

“【水晶球飞来】。”

魔杖轻轻一敲桌面,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球从天知道哪个角落里缓缓飞来,正好落在桌面上。这一招真的把尹承一给馋哭了,上次之江大桥一战后,他一个人跑回家躲在厕所里自闭,还把淋浴喷头打开,最后一刹那把手机丢出去了……那时候的力道根本没法儿控制,其结果就是手机飞到天知道哪个角落里,后来愣是把沙发翻开才找到。

【什么什么飞来】这个魔法,简直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而诞生的啊!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白巫师,可以使用很多很多早已失传的白魔法。其中就有这个……”艾琳总算恢复了微笑的表情,似乎只有在施展魔法时,她才能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感受愉悦,“预言。”

“当————”

魔杖与水晶球轻轻一碰,发出的声音如风铃般清脆响亮。

水晶球中,风云变幻,隐约显现出两个人互相搭着手臂翩翩起舞的场景——男的穿着一套笔挺的黑色西服正装,系着白领节,头发后梳,甚至还依稀能看到反光,神采奕奕、威风八面;女的则是套着一身颇具古典风雅的靓丽长裙,在灯光下美的不可方物。两人极有风度地搭手,并不过分亲近,但作为舞伴却足够了,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直到最后化成一缕飘散的烟雾,水晶球里的幻象到此结束。

“如你所见,这是我接受了你的邀请之后会发生的事。”

“等等!”尹承一瞪大眼睛,惊呼道,“里面这个帅到可以不加滤镜直接上电视的绝世美男是我吗?”

“……”艾琳略带震惊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预言嘛,总会有些加工的……真实的你没有那么帅。当然只要捯饬一下还是能看的,人靠衣装嘛……”

“真是谢谢您了。”尹承一哭笑不得地说道,“怎么你们这些外国人的中文都这么好,‘捯饬’这个词儿没点底蕴还真说不出来。”

“相声大合集我都看了,中文能不好嘛……”艾琳随口一说,又用魔杖瞧了瞧水晶球边缘,“好,这是我接受你邀请之后的结果——三个月后,会发生这种事。”

水晶球中再度变幻。

艾琳直挺挺地倒在一处十字街口,鲜血从腹部汩汩不断地流出,在身下汇聚成一个凝固的小血泊。那天似乎还在下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在她早已僵硬的身体上,盛满海洋般碧蓝色的眼眸完全涣散,失去光泽,一切体征都显示她已然断气。

周围,几个穿披黑袍、头戴银色面具的诡异神秘人聚在她的尸体旁,窃窃私语,像是在交换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你所见,我会死掉。”她用极其平常的语气说着有关于自己死期的预言,这股平静让尹承一心中发寒,不自觉地想到另一个人。

虚天宫中的林一奇,谈及死亡时,他也是这幅不以为意的口气,仿佛死亡对他来说只是一场安静的长眠。

“这些穿黑袍子的是……什么人?”尹承一莫名打了个哆嗦,即便隔着一层水晶,他仍然从这些家伙身上感受到了典雅的死亡气息,仿佛死神的信使。

“食死徒。黑巫师在人间逍遥了近百年,怎么会允许我这个白巫师忽然冒出来,挑衅他们的地位呢?”艾琳淡淡地说道,“至于因果关系……其实世界上的因果,也未必都是你想的那么紧密。a发生了,导致b发生,进而导致c和d同时发生……但追本溯源,a可能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小到你几乎没有把它当一回事,但它起到的效应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扩大。”

“总而言之,如果我今天答应你的要求,最后的结果就是在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死在街上。”

她又敲了两下水晶球,显示出另一幅画面。

形形色色穿着校服的人走进天文馆的第三层,然后又垂头丧气地出去,有些人尹承一认识,有些人则还是生面孔。

“叶涛都来过?还有这不是学生会的风纪委员长周正义嘛?那个一本正经的家伙也来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等等!这是朱伯特啊!这小子怎么也来了?”尹承一捧着水晶球大吼道,脸几乎都要贴上去了,“老王都把如月许给他了,他竟然还来邀请学姐你?!这小子其实是个法国人吧!”

艾琳笑而不答,再敲敲水晶球的外壁,景象骤然变幻。

是她死亡时候的剪影,一次又一次。虽然每次都不是同一个地点,但“死亡”的事实没有改变,姿势也没变……都是趴在地上,左臂前伸,鲜血从腹部流出来。周围都围着一圈黑袍食死徒,默默地站在那里,像一群食腐的乌鸦。

“你看,死在游乐园的摩天轮上,死在女厕所里,死在十字路口,或者死在大桥上……不管怎么样,都会死的。”艾琳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一生中注定只能和一个男人跳舞,除了他以外……都会导致我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点死亡。只有他……或许是因为死神都畏惧他。”

第九十四章:你的亲人

听她的意思,尹承一知道自己多半是没戏了。

人家连生死存亡这种东西都搬了出来,足以见其决心之坚定——要是自己还要死缠烂打,未免显得有些不要脸。

“谁啊,这么猛?”尹承一半开玩笑地说道,“那学姐,你岂不是注定只能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了?”

“……”

喂!不要在这种尴尬的地方沉默啊!这样不就好像是我无意间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吗?——尹承一在心中疯狂吼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错,如果真的……只有他能免去我的死亡。”艾琳学姐停顿了一下,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对自己早已被注定好的命运有什么抱怨,“我也只好委身于他。”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什么什么预言,把自己的未来许给一个甚至现在都不认识的人?”尹承一觉得这种世界观简直不可理喻,“这未免也太……”

“只是现在不认识而已。马上我就会认识了。”艾琳以笃定的语气宣布道,“而且不仅仅是我,不久之后,你也会认识他。”

水晶球中的一切幻象消弭殆尽,只剩下一个人影。

看面相,似曾相识。

背后有一双钢铁编制成的双翼,缓缓展开,遮天蔽日。少年横刀立马,站在山丘之上,风吹拂起他苍白的短发,定格成一幅立体的画面,杀气从他的眼眸中四溢而出。

尹承一怔住了,一时喃喃,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了?”艾琳似乎对人类的情感非常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尹承一的异样,“你认识这个人吗?”

“说认识……也不是,我有一个同学,和他长得有几分像,但他和我差不多大,头发也全是黑的。重点是——他是个很令人恶心的人。”尹承一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仗着自己有超能力就胡作为非,欺凌别人,喜欢炫耀,高傲自大,自命不凡,但是又没啥真本事……总之,应该只是长得像,不是同一个人。那种家伙怎么配得上学姐呢?”

“……”

“不一定。”学姐幽幽地叹了口气,“人是会变的,其实只需要足够糟糕的一天……他会从内到外发生变化,变得甚至你都认不出来。”

“……”尹承一欲言又止,不知该回应什么。

在他的记忆中,李书培从没露出过这种表情——他永远都是一幅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大少爷做派,尽管和徐少阳比起来他家的状况差不多就相当于在网络上赚流量的土财主……人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要表现出什么,可能他对那种更高级别的圈子和生活心有所往吧。总而言之,他的骄横、过度自信和毫无道理的强势在尹承一眼中非常蠢,更蠢的是就这么个烂人,竟然还把他的初恋女神给撩走了,时至今日这仍是承一心中永远的痛……

千说万说,李书培不会有这种眼神的。

除了外貌……水晶球里的少年和李书培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他有着一双肉食者的眼睛,凶狠、冷酷,致命。

像枭。

————

“看起来,你对预言的结果不是非常相信。”艾琳微笑着说道。

“学姐,不是我不信你,这预言未免也……”尹承一尴尬地挠挠头,心说我掩饰得这么好,竟然还是被她看出来了,“过于夸张了。”

“既然如此……我看我们俩也挺投缘的,我免费送你几个预言好不好?”她忽然露出小女生一样的坏笑,直勾勾地盯着尹承一上看下看,看得他有些发毛,“你是新生,可能不知道。经常会有小男生小女生偷偷跑到我这里来,问我一些关于未来的事情,问什么的都有……恋爱运、财运、事业,甚至还有问一些比较**的问题,原则上来说,只要可以说的,我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要收费的哦,而且收费异常之高。”

“这么搞……真的没问题嘛?”尹承一苦笑着问道,“我知道学姐你是白巫师,肯定有真本事的,但是随便泄露这种事情……用中国话来讲,算‘泄露天机’吧?你们巫师界没有类似的规定吗?”

“有啊。但是管不到我,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白巫师了,黑巫师的预言魔法又没我这么精确。”她摇摇头,“再说,如果连预测未来都有那么多拘束,那么当初发明这种魔法的意义何在?”

“……”尹承一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悻悻坐下,一挑眉毛,强行用不怎么在乎的语气说道,“既然学姐这么好心,那就……就……帮我占卜一下……恋爱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然,我也不是非常想知道,只是好奇,闲的没事情做而已。”

“……是吗?”艾琳像猫咪一样歪了下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啊。”尹承一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语气僵硬,“闲着也是闲着嘛,学姐,你说是吧。”

艾琳叹了口气,没再浪费时间回答他支离破碎的发言,双手按住水晶球,开始冥想。随着水晶球上的共振逐渐变强,其中显现出来的东西也愈发不可理解——像是光影、图片和线条的碎片糅合在了一起,反正外行人是绝对看不懂的。反观艾琳,极其严肃地凝视着水晶球内部的图案,好像把魂魄都一并投入进去了。

“嗡————”

水晶球颤了一下,其中的光影逐渐褪去,恢复平静。

“……你的恋爱运太复杂了,还是不说吧。”冥想半天,她就来了这么一句。

“喂喂喂,学姐,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尹承一登时就急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儿去了?”

“刚才不是说一点都不在意吗?”

“这……”尹承一被这句话噎得够呛,只好强行狡辩道,“那至少……告诉我,最后和谁在一起吧。”

“和一个你现在还不认识的人。”她的回答言简意赅,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

“现在了还没认识?那她登场的会不会有点太晚了……”

也许是觉得这点儿东西确实不够看的,艾琳稍一犹豫,还是再决定免费送他几条另外信息,省的砸了自己招牌,“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今天晚上还是会有舞伴邀请你的,但那个舞伴……怎么说呢,有点尴尬,总归算是替你解了围。”

“除此之外,今天晚上你还会……在舞池里知道一些事情,你知道的这些事将会永久改变的思考方向。”

“你的亲人会在今晚联系你。”

……

“哈……”尹承一心中一颤,勉强笑道,“不是,学姐,就凭这一点,你说的肯定不准了。我妈自我出生开始就没见过,她的脸我都只在照片上见过,这十七年来,不见她往家里打一个电话。她连我的电话都没有,怎么联系我?还有啊,我爸也是给超警征调中心打工的,多半是个勤杂工之类……平时他的工作保密要求很高,基本上只有每年过年几天才能回来,联系我什么的就更不可能了,对吧,对吧?”

他连着问了两个“对吧”,眼眶深处竟有些湿润。

但内心深处,他殷切地渴望着这则预言能够实现,哪怕只是一瞬也好,能够和家人在一起总会给予他近乎无限的快乐。

“……话先说在前头。”艾琳的语气里带了些警告的意味,“见到亲人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好事。你的一生……但凡牵扯到亲人,基本都没有好事儿,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反而更加自在。我能理解你想见父母的心情,但……最好谨慎一点,无论如何,今晚发生的事都会影响你之后的命运。”

“太夸张了吧?”尹承一的心一下子悬起来。

“命运总比你想的更加夸张。”

第九十五章:舞会前夕

天文馆第二层,灯火辉煌,少年少女们喧闹欢笑的声音填满了大堂。

这里的场景布置让尹承一不禁想起一部在早些年间很有名气的魔幻系列电影——《哈利·波特》,那里的学生每次聚餐时都会坐类似的木质长方桌,长长的两排,各种食物分门别类地送到每张座位前,基本都是各吃各的。霍格沃兹好歹也是一所百年,不,千年名校,竟然还会遇到经营不善、资金紧缩的问题,到了第六第七部的时候学生伙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了……

看着面前这足以媲美满汉全席的伙食,尹承一的脑子宛若信马由缰,不自觉地就开始胡思乱想。

说起来,安塔列斯背后是国家控股,应该不存在“校董”这种麻烦的家伙吧?无形中省下了不少麻烦。以鹤老贼的本事,估计也不会有人敢在暗中憋着劲儿弹劾他,他是30后,也不存在什么“年事已高”的后患,可以安安稳稳坐着院长的位子很长时间。

至少在他的庇佑之下,学院一直都能处在“绝对”的安全之下,不会像电影的霍格沃兹一样沦为“世界上最不安全的地方”。(《哈里·波特》中,开始时宣称霍格沃兹是世界上最安全的魔法学校,但在每部电影中,学院反而首先成为敌人进攻的目标,变得很不安全)

温暖的灯火映照在少年的脸上,容光焕发,更加显得大厅之中一片勃勃生气。

对尹承一来说,基本上什么都好,除了一点……他们一队的成员们作为“特邀首席”,竟然不是和学生们坐在一起,而是坐在老师座位的下面一排,比大家高约莫两三个台阶,面朝向所有人,看着就跟公开处刑似的。

其余五人倒是一切如常,可能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受到表彰了……之前也有说,一队只有五个人的时候就天天往外出外勤,任务千奇百怪,基本上没有重复的,由此可见鹤连山为了培养出一支实战素养高超的队伍也是煞费苦心。他们往高台上一坐,正面对着几百来号学生照样该吃吃该喝喝,没什么心理压力的样子。

可把尹承一紧张坏了。

他其实很早就意识到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从那时开始,尹承一就想尽办法将自己隐藏在人堆中,不出挑也不至于太过落后,下定决心要当中段的人——因为中段意味着平庸,而中国那么大,平庸的人实在太多了,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藏得很好。打个比方,以他的体能,如果愿意的话,在不露出马脚的情况下包揽校运会的全男子项目第一是完全没问题的,但他就是不会这么做……要是换了李哥肯定巴巴地就上了。

但是……平庸,也就同时意味着你与聚光灯、掌声和鲜花无缘。

所以今天忽然被推到台前,他一时间不大习惯,下意识地佝偻着背,分明是归来的英雄却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感觉像是混进来吃白饭的。

“啪嗒!”

筷子没握稳,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蜜汁羊肉直接掉在西服的衣角上,弄得他手忙脚乱,本想着用手去捡起来吃的,但一想到下面有几百个学生坐着,天知道有几双眼睛就正盯着自己呢……犹豫再三,硬是拖到香气四溢的汁水都快干了,他才伸出两根手指,一脸僵硬,用自以为很优雅的姿势把这块羊肉夹起来,放在桌上。然后又取下餐巾,十分敷衍地在嘴上擦了擦,颇有种东施效颦的既视感。

“效”的是坐在两个位子旁的徐少阳。

这是尹承一和他头一次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看了才发现这家伙吃东西是真的高雅……明明是东方人不太擅长的刀叉器具,竟然使得完全不手生,甚至比朱伯特这个老外还要熟练。他切得很慢、很稳,每次送入口中的食物也都是小口小口的,确实是称得上风度翩翩。

“诶,哥们儿,你怎么回事?”坐在旁边的朱伯特并未停下大快朵颐,一边拍了下他的肩膀,“这是你第三次没夹稳东西了。”

“没事……有点紧张。”

“你当然没事啦。”朱伯特以极其豪放的姿势往嘴里扒拉食物,“你这西装都是我的。”

“……”尹承一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好像是在奇怪这家伙怎能在此等大场面下继续没心没肺地吃东西,他这边可是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我说……过会儿不会还有什么整人的环节吧?”

“什么叫整人的环节?”朱伯特一挑眉毛,用叉子隔空指了指尹承一面前的银碟,“我看你半天没动过……这羊肉你还要不要了?不要别浪费,给我好了。”

“不是,你不慌的吗?”尹承一匪夷所思,压低了声音说道,“万一过会儿还要让你发表一下个人意见什么的……怎么办?”

“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朱伯特看他的眼神愈发奇怪,“下面都是各吃各的,谁来看你啊?再说了,就算真的有那种环节,上的也是徐少阳,他是队长还是学生会主席,又轮不到你,你这么紧张没必要的。”

“是啊小子,尽在这儿瞎操心。”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让尹承一不禁后背一凉,握住刀叉的手再度僵硬,“比起这个……”

“女舞伴找到了吗?”

……

尹承一转过头,满脸的哭笑不得,心说这座位安排的真实绝了,老师们正对着学生,特邀首席就在教师下面一排,自己则正好坐在了做不想遇到的老师正前方。

对视三秒钟,太岁已经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切。

“你小子……没去找是吧?”太岁老师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他,碍于现在毕竟是在几百个学生面前,她也没法儿跳下去揍他,只好用恶狠狠的声音叱道,“又窝在寝室里看了一下午电影?”

“没有没有,老师,我……其实也尝试过了。”尹承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我作证。”朱伯特也小声地附和道,一边很自然地伸手捞走了尹承一碟里的烤羊肉,“今天下午他没回寝室,晚会快开始的时候才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借他一套西服。”

“怪不得你的西服感觉大了一圈……”太岁用诡异的眼神扫了尹承一一圈,从上到下,只觉得有种极其强烈的违和感,不禁掩嘴偷笑道,“又没有找到舞伴,你穿的那么好有什么用啊?”

“老师,你是不知道啊……”想起下午的遭遇,尹承一百感交集,不由地往嘴里扒了两口食物,一边嚼一边抱怨道,“我试着去邀请了一个女生,结果她说,如果跟我一起跳舞几个月之后就会死掉,无情地拒绝了。”

“我去,还有这种人哪?”朱伯特也是一惊,“这么说未免太过分了,谁啊?”

“住在这里三楼的一名学姐。”尹承一悠悠叹道,毕竟是豁出勇气去邀请了之后又被毫不留情地拒绝,这种滋味属实不好受,够让他自闭一段时间了。

“……艾琳·唐·尤弥尔?”朱伯特很显然是认识她的,一说起这个名字,声音都不由地放低了几分。

尹承一点头。

“你是怎么灵机一动想去邀请她的?”朱伯特连珠炮一般问道,“艾琳……她在这所学院里的时间可比你想象的要长多了,据说她是火拳那一辈的老学员,因为什么原因才一直没出去做超警的。”

尹承一心说你装什么大头蒜呢,你自己不也去过吗?水晶球里都看的清清楚楚。

“诶~~~~床一(承一),喏现在还没找到女舞伴啊?”凌如月一仰脖子,硬是将口中的食物吞下,笑嘻嘻地将脑袋凑过来,“要不要租我?一分钟……不,三十秒五十点数就够了哦。”

“嘶——”尹承一倒吸一口冷气,“赚还是你能赚啊。”

“等等如月,不是……说好了跟我一起跳嘛?”

她这么一说可把朱伯特紧张得半死,这孙子今天在寝室里捯饬了一下午,又是喷香水又是选衣服,一身西服弄得笔挺,平时邋里邋遢的金发也好好地梳成一根艺术家般的小辫,可就期待着今天晚上呢。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甚至还把被子和枕头系在一起,做成假人,在寝室里不断实践舞步。

“木头又不在,我和谁跳都一样嘛。”凌如月白了他一眼,“再说了,你的身高和我不是很搭,到时候你还得弯腰,我还得踮脚,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很轻松的。”朱伯特笑得跟个传销的没什么区别,“承一又没学过交际舞,不懂配合,只会硬拽你的胳膊,你和他跳才麻烦呢。”

“这种时候才能体会到最最真实的舍友情……”尹承一瞪着个死鱼眼吐槽。

“那你会?”

“哈,开玩笑。”朱伯特十分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在我们老家,谁不知道我朱伯特·杨森的大名?不是我吹,交际舞小天王这个词儿说的正是我。”

“美国那边真的有交际舞天王这种称呼吗……”

……

“啊……年轻真好呢。”坐在后一排的付归藏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说起交际舞……还真是好久没见过了。”

“可不是嘛。”太岁在一旁感慨道,“我记得第一次听说这玩意儿还是民国年间,那时候跳这个可讲究了,去专门的舞厅里,那个唱片一放,灯光一打……啧啧,那才叫气氛呢。”

“行了,一队的列位……也别光顾着和舞伴跳舞。”鹤连山放下红酒杯,拿餐巾擦了擦嘴,对坐在下方的六位少年低声说道,“今天请你们来,也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你们和未来的同僚走动走动,中国人嘛……在饭桌上拉近感情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会儿舞跳完,别忘了回来。”

嘱咐完之后,鹤连山忽然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准备发动每个院长都必备的技能——临时讲话。

第九十六章:大明星

“大家安静一下。”鹤连山的开头几句话和所有大学的校长/院长讲话时的起手句式并无差别,这一点倒是挺接地气,“晚上好,安塔列斯学院的应届生们。这一学期即将结束,(学院的学期规划与一般大学不同)按照惯例,我们在天文馆召开这场晚会,共聚一堂。学院的学生们来自天南海北,哪里的都有,希望大家在充分享受的同时,也能牢记这一学期学到的知识、技能和方法,不要让这将近半年的时间白白浪费。

我想,一部分人还是把成为超警当做最终目标的,对于这部分同学来说,学好现在的课程非常重要。”

不愧是宇宙级能力者,在这么个体积约等于露天球场的宴厅里发表讲话,愣是没有借助话筒或者传声器之类的工具,直接震动空气来给自己增强音量。一时间,鹤连山那充满正气的声音变回荡在整座大厅里,清清楚楚地送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中。

不管远近,都能听见。

“各位也都知道,安塔列斯是为国家培育超能力人才的基地,这里虽然是学院,但其中的种种机制和一般的大学都有所区别,因此可能会有一些学生是临时招进来的……那部分同学,我希望你们了解一件事:像这样的宴会是学院的惯例,或者说的再明白一点儿,是我的惯例。”

说到这里时,鹤院长勾起嘴角坏笑一下,尽显匪气,“没人会喜欢开学和考试的,包括我,我也不喜欢。可是学不能不开,考试不能不考啊。所以我就想了个土办法,办宴会,开学的时候办一次,临考的时候办一次,尽可能搞得隆重点儿……这么一来,原本很招人厌的两件事一下子就有点盼头了,对不对?”

呼声如潮。善意的掌声淹没了一切。

……

鹤连山是一个很深沉的人,这一点,尹承一很早就注意到了。

只要他愿意,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同一个人拉近距离,将他的思想深深注入那个人的心里。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地点,把一切台词都设计好,层层铺垫,情感会呈渐进式在心中生根发芽,最终你会产生他希望你产生的想法,甚至都无法察觉到他在这场谈话中为你植入的思想。早在钢铁长城上时,尹承一便已领教过他的话术——当真是在无形之中重铸了一个人,有如春风化雨、悄无声息。

这样的人,想要收买人心,尤其是想要收买一群心智尚未发育完全的青少年……实在太容易了。

……

“和之前一样,宴会嘛,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要吃什么要喝什么自己拿。我唯一要提醒的是不要出现酒后滋事,喝酒要适量,酒桌文化那一套尽可能不要拿到学院里来。谁要是喝醉了之后打坏了什么东西……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吧?”鹤连山贼兮兮地笑了两声,“诸位最最关心的舞会环节,将会在三十分钟之后准时开始,小伙子们,小姑娘们,舞伴都找好了吗?”

“没找好也没关系,我也没找好,到时候我会陪你一起尬着的。”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我替各位邀请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算是大家的‘学长’吧。”他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既然是学生的事情,我这个糟老头子就不插手了,所以下面的宴席流程,就交给学生会长来处理。”

说罢,这个院长竟然真的两手一摊,坐下了,好像现场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用刀叉剁下一块黑椒牛排,开始大块咀嚼,仿佛八百多年没吃过饭。

讲句公道话,尹承一从小学一路念到大学,在学校里也没少见校领导讲话,愣是没有一个跟他这样的……有时候他不禁怀疑鹤连山到底是不是师范学校毕业的,怎么浑身上下一点书匠气都没有,尽是匪气,讲话时的侧重点都和一般校领导不一样。一般来说接下来应该介绍一下要来的嘉宾是谁,有怎样的职场经历,取得了怎么样怎么样的成就,然后让大家掌声有请才对,话说半截算怎么回事?让大家来猜吗?

很显然这么想的人并不少,鹤连山话音未落,下面已经炸黏子一样嚷嚷开了,都在讨论这次请来的会是谁。

鹤连山倒是老生在在的,钓足人的胃口之后也不多做解释,只管自己闷头吃菜,一幅甩手掌柜的做派。

尹承一歪过头,突然发现邻座的徐少阳竟然有些紧张——他握紧的拳头松开再握紧,两次拿起餐巾擦嘴,工工整整地叠好,然后又浑然不觉地拿起来擦嘴,尽管他在用餐的时候嘴边并未沾上任何污渍。这个在虚天宫进退自如、胸有成竹的少年,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如此一面,着实让人意外……因紧张而高高揪起的剑眉,让他看起来和寻常少年的十九岁并无差别。

也许是虚天宫之行中的徐少阳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尹承一常常忘记这个少年老成的家伙其实就比自己大两岁。

“呼……”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第三次拿起餐巾擦嘴,擦了个寂寞,然后又将其工整叠好,叠成一个精妙至极的三角形,放在圆碟正前方。

云小白在桌子下面轻轻抓住他的手,耳语道,“没事的,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现在见一见未来的同事而已,别紧张。”

“……”徐少阳紧紧握住她的手,欣慰一笑,随即又是一脸要紧张到爆炸的表情,“小白,你现在可能还不明白……这个人对我来说……不仅仅是未来的同事……我之前……见过他一次。”

“真的假的?”坐在中间的凌如月巴巴地凑过来,水灵灵的眼睛睁得老大,“大少爷,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挺久了,几年前吧,我记得挺清楚。”少阳的视线游离不定,在木门外边来回游走着,“这之后就再也没机会见到。”

“哦~~~~”凌如月一下子就了然了,坏笑着推了他一把,“听你这语气,怎么,你也是他的粉丝啊?”

“也可以这么说吧。”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大明白……”尹承一这种时候只能看着他们聊,听得是如坠雾里,“还有这么个环节来着?”

“你又不是学生会的,这种事告诉你干嘛?”云小白笑着反问,“要不……你加入学生会?保证以后大小事情都不落下你。”

“干嘛?当着我的面诶就要挖人吗?”凌如月不甘示弱地拎起巴掌准备拍桌子,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公共场合,只好悻悻放下,“不行,得让他自己定。”

“是让他自己定啊,我又没强迫他。”云小白狡黠一笑,“我只是和他说说加入学生会的好处嘛,如月想邀他加你们干架部,也可以把好处说出来,很公开的竞争策略而已。”

……

一片吵闹声中,来人可谓是钓足了大家胃口,才将正门拉开。

几乎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秒钟前还吵嚷如菜市场的宴厅内静得仿佛某间高档图书馆,鸦雀无声、针落可闻。几乎所有学员都在同一刻将脑袋扭过去,两只眼睛直愣愣盯着来者,眼眸深处发光,一时间,千言万语憋在心口,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来这里的学员……基本上都知道他,不仅知道,而且憧憬,像尹承一这样被强拉过来的实属少部分。

火拳。

即便是在这种自己人的场合,他依旧维持着能力者的形态——大家只能看到他那火焰般燃烧起来的短发、橘色的双瞳,而无法知晓其本来面目。不过这都无所谓,火拳在外面也是这幅神秘主义者的做派,落在粉丝眼中都成了不得了的加分点,刚好,安塔列斯里别的也许没有,火拳的粉丝是真的多……

约莫十秒后,一众青年男女“霍”地站起来,欢呼,鼓掌,掌声和口哨声如风雷一般,响彻全场。

……

“瞧瞧这影响力,这范儿……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太岁啧啧感叹道,“我们这些幕后工作者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知名度啊。”

“当初要捧他,是所有人一致同意的。”鹤连山淡定地给自己取菜,“没办法啊,那时候形势紧张,总得捧一个吧。正气太老派,紫阳的个人能力差一点儿,丹青和当代人的科学常识悖差过大,银胄不太适合作为超能力的代表……排除法一下,就只剩火拳了。”

“还好。”付归藏叹了口气,“他还算争气,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

……

一路走上高台,掌声始终没断过。

回过神来,徐少阳不知何时已然起身,神情忐忑不安,双手不知如何安放。

第九十七章:回忆(上)

2062年。杭城。寰宇能源开发集团。

“全组注意,将飞轮的转速上调至7档,升起外附锯齿,开启通电夹层!”

一个近乎没有感情的声音伴随着微弱的电流声传来,很快传遍耳麦,在所有实验人员耳中响起。

这里是隶属于寰宇能源开发集团中心的一栋实验大楼,五层,技术研发部。本来是给新动力能源车试跑的室内场所,异常宽敞,占地面积和一般中学、高中的操场并无去别,现在稍加改造,再加上寰宇集团强有力的财力辅助,便足以成为一处设备齐全的现场实验室。

只有徐少阳一人在试验场地里参加训练,其他人,包括调试实验室内装置的机组人员、体育健身方面的一票专家们、还有医疗队……甚至是教头本人,都是在另一个房间内,通过远程监控来观察他的测试结果。一旦出现意外,两组医疗队、急救队就要往试验场地里面冲了,至少能保证徐大少爷当场就能输上纯氧……更可怕的在于,这种事情,竟然在及天之内反复发生,以至于一开始紧张兮兮的医护组人员们都习惯了。

照这个训练进程来,不出点儿状况发倒不正常。

这位在耳麦中发号施令的所谓“教头”,据说是自家老板徐琅天从一个什么神秘结社里偷偷请过来的,是一精瘦且壮实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他的眼神很凶恶,一瞪眼就让人害怕,刚来不到十天,便全权接手了这座实验室,从内外到地全盘否定了人家这几个月以来为徐少阳制定的所有训练计划,并声称他们这些计划实在是太过无用,并嘲讽说你们老板根本没必要花那么大一笔钱请你们来做计划,去健身房找几个教练来,应该也能达成相同的效果。

放了一通嘲讽后,这位看着就像斯巴达教头一样的人物接手了这间宽敞的实验室,并对里头的设施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训练项目自然也是全都改过了,原本的一个都没保留,反而新增了许多玩儿命的东西——此时此刻的飞轮就是其中之一。

能想象吗?外部嵌着寒锋锯齿,还通了电的悬吊式飞轮,一端接在天花板上,以接近动车的速度来回奔走,就让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孩子凭身体机能硬躲!偌大的实验室里一共安了十个飞轮,全都配置了热感应系统,因此会不间断地追逐实验室中唯一的**目标,隆隆作响,你想躲都没处躲。这些轮子旋转起来会发出极其恐怖的“呲呲”声,再加上其狰狞可怖的外表、寒光吞吐的锋芒,总让人不自觉联想起绞肉机一类的东西。

其实也没啥区别——寻常人碰着一下,别说伤筋动骨了,掉皮断筋都是轻的。

“砰————!!”

意料之中,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

在训练开始的第二十二分钟,徐少阳终于还是没能躲过这当头一击,被一发迎面飞来的飞轮击中身体。旋转的齿轮好比咆哮着的野兽,瞬息之间便撕开了他的胸腔,伤口深可见骨。少年惨叫一声,被打得横飞出去,在空中滑行了将近五六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挣扎几次,再起不能。

剩下的飞轮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至。

“暂停。”好在那个冷冰冰的教头总算还没有完全丧失人性,在最后一刹,他下达了今天最让人心安的一个指令,“六个小时满了,今天的课程到次结束,辛苦各位,明天上午七点钟,所有组员必须准时到岗,就这样,解散吧。”

说完这句话,教头也没有再多看一眼躺倒在地上的徐少阳,径直走出去,拉开实验室的大门,却发现徐琅天正站在门外。

身后还跟着几个穿黑西服的保镖,那表情也是一样的凶神恶煞、不遑多让。

“老板。”教头很快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似乎对这个已然有问鼎中国首富趋势的人并没有多少恭维之意,“你来了。”

“可以进来吗?”徐琅天的视线扫过他身后的总控室。

“可以。但不要乱碰东西。”教头微微侧过身,“场面可能会有点……”

“理解,办大事嘛。”徐琅天点点头,走进总控室,于是他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儿子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一众穿着白衣的医护人员疯一样往里面赶,为他进行紧急包扎。

总控室内,气氛一片死寂,剩下的研究人员都不敢高声说话。

用常识判断一下……一个父亲,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人已经昏厥过去,鼻梁骨也被砸断,弄得浑身上下都是伤口,血流了一地。这种时候,一个正常的父亲首先会是什么反应?

更不要提这个父亲是中国近十年以来最杰出的一批企业家之一,在杭城更是有足够的底蕴和关系,毫不夸张地说,他跺一跺脚,整个业界都要抖三抖。你惹了这么一个权势滔天的人物,他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的后半生寸步难行,彻底混不下去。

徐琅天转身,与教头对视,后者回以平静的目光。

总控室里很安静,没有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只有试验场地监听器中偶尔会出拿来滋滋的电流声。

“这也是你训练日程的一部分吗?”他平静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成为业界魁首,徐琅天不可能是个绣花枕头。

“是的。”教头面不改色地说道,“在我们组织,十三四岁的小孩就应该接受类似的训练,令郎已经晚了一步。”

他又见缝插针地嘲讽了一下旁边的专业团队们,“不过这些也不能怪令郎,毕竟……制定训练计划的也不是他,而是您花大价钱聘请的这些所谓‘专家’们,他们除了教会令郎一些华而不实的花拳绣腿之外,再无用处。”

“胡扯!你这个魔头,还是人吗?”一位原训练团队中的教练实在忍不住了,站出来高声驳斥道,“我们的健身训练才是经过时间检验的,最科学、最合理,这一套不仅我们在用,许多发达国家也在用!反过来看看,你又做了什么?你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干了什么?那些高强度的日常训练会撕裂他的肌肉……

那也就不说了!你竟然让他硬抗高压水枪的冲击?让他承受8个g的重力?这训练标准都快赶上宇航员了吧?!还有今天这个……让他不戴任何护具,躲避飞轮?我看你完全没有考虑过这里的安全问题,这已经不是训练了,这是杀人!彻头彻尾的凶杀。”

“是啊,别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就连警校都没这么训练的……”

“医务组人员全体待命,大家都知道这么练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徐老板,您看看这……不是我们不尽心,实在是您请过来的教头太极端了,这是该给十几岁小孩用的方法吗?”

“到时候您的儿子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是……真的担当不起啊。”

……

徐琅天没有回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停留在教头身上。

“照这些先生的建议呢……令郎应该可以成长为一个拥有流线型肌肉,在女孩中很有人气的健美先生吧。”被众人围攻,教头本人却不为所动,兀自冷笑,“可是您当初找到我,说的却是——‘希望你把我儿子培养成下一代超警中的第一线人物’,对吗?怎么,您现在改变主意了?

“没有。”

“那就好。”教头转过身去,准备离开,“放心吧,令郎的身体素质非常优秀,愈合能力也跟寻常人不一样……这点儿伤,大概只要睡一觉就能好的差不多。只需要静养,静养一段时间即可。”

“还有……这些专家团队,如果您不介意开销的话,留着倒也无妨,但其实没什么用。”教头坦言道,“您想要的是一流超警,而一流的超警,肯定是要上阵和敌人拼杀的,那些上台表演用的东西学了也是白学。”

“留着。”徐琅天扫了他们一眼,被他看到的人皆是不自觉地低下脑袋,不敢与他对视,“你偶尔也……参考一下别人的意见,就算你觉得一个人再怎么蠢,他至少也知道十件你不知道的事。”

“是吗?呵呵……真不愧是出色的生意人。”教头摸了摸鼻子,“那就这样吧,辛苦您来探班了。”

“等等。”徐琅天叫住他,眼神一扫,身后的一个保镖便将一个包装精良的大红盒子递过来,直接送到教头手中。

“老板,您这是……干嘛?”教头掂了掂红木盒的重量,非常沉,看着也不像是烟酒之类的东西,一时也不明白,“如果是礼品什么的,大可不必……”

“今天是他的生日。”徐琅天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我有事要忙,过会儿你把这个交给他。”

“这……”教头一下子有些傻眼,“恕我直言,还是您交给他更加合适……”

“我说过了。”徐琅天平静地说道,“晚上有事,很重要的事。”

第九十八章:回忆(下)

“爸!”

徐少阳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快步走来,大步流星,丝毫不顾这么大动作会牵动伤口。

“……”徐琅天很简单地扫了他一眼,眼神中并没有多少感情因素,好像是是在看街边的一尊石像、一只流浪的小动物,“今天是你生日。”

“是啊!”徐少阳兴奋地抓起毛巾擦擦汗,勉强站直了身子,“你还记得。”

“这种事还是会记得的。”徐琅天没有帮他擦汗,就这么站在他面前,表情硬朗,神色淡然,倒背着双手,像是进入了一种在给下属训话的状态,“那么,先祝你生日快乐,我让人给你买了礼物。今天晚上六点,我在明玉堂包了很多位子,如果你想邀请谁,或者已经邀请了……都可以,请朋友来吧,如果有的话。”

“爸,瞧你这话说得,什么叫如果有……”徐少阳下意识地舔舔嘴唇,笑道,“学校最近搞艺术节,我也作为班级代表上台了,一曲弹好,下面掌声雷动,有很多女孩子都争着要加我的微信……”

“嗯。”徐琅天很随意地点点头,站在他身后的一个黑衣男子忽然递上手机屏幕让他过目,视线扫过,刚毅的剑眉微微耸起,仿佛山石削成。

“这之后,也有一些社团争先恐后地对我发出邀请,其实一直都挺多的……但是学生会一直没邀请我,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会长好像对我有意见。当然,他没明说,这种事情也没有明说的,我只是有这种感觉……也许是他女朋友写信给我的事情让他给发现了。”

说到这里,徐少阳扶住拐杖,咯咯轻笑起来。

“嗯。”徐琅天没有笑,也没有从下属手中接过手机,而是心不在焉地比划了几个手势表示“否定”,又把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了。

“总之和上次差不多……对了,我还听说有人拍了一张我在弹钢琴的照片,发到微博上去了,好像还上了什么什么热搜的。如果爸你没意见的话,我现在请几个朋友,到时候晚上的……”

“少阳。”徐琅天忽然放下手机,用干冷且生硬的语气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叙述。

“……嗯?”

“这几天,我给你换了一个新的训练教官,是从真正的‘特种组织’里请回来的,感觉怎么样?习惯吗?”他的眼神投注在徐少阳身上,很像两把利剑。

“……”徐少阳的笑容僵在脸上,时隔九个月再次见到父亲的喜悦和激动一下子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他忽然意识到父亲比得他记忆中那个人更加不苟言笑了,而他们两虽然是血缘意义上的父子,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还没有和管家在一起多,徐少阳甚至记不清父亲上一次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

搞了半天,只是自己一个人自顾自地在说而已,他……根本就没有在听。

但父亲的话是不能不回答的,他只好先放下这个话题,规规矩矩的答道,“还行吧。”

“不要那么混淆,少阳,我应该和你说过。”父亲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像‘还行’、‘都可以’、‘随便’这种不精确的说法,不该出自‘我们这种人’口中。那些模棱两可、混淆黑白的人,最终只能走向平庸,在碌碌无为中花光自己最珍贵的时间。”

“我知道了,父亲。”徐少阳暗自叹了口气,完全收敛起喜悦,一板一眼地答道,“稍微有点不习惯。”

“很好,你说的是实话,这一点本身很重要。”徐琅天的眼中投出笑意,只是那笑意稍纵即逝,宛若夏日烟火,徐少阳甚至没能从中捕捉到一丁点快乐,“训练量和训练内容一下子加大,开始时是会有点困难。想当年爸爸从分公司调到总公司之后工作量也是水涨船高,只要自己调整过来,一切都会好的。”

“我知道了。”徐少阳勉强笑笑,抬头道,“爸,晚上的生日会……”

然而就是这么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徐琅天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了。另一个头发稀疏、身材强干的属下凑上来,附在他耳朵边上快速嘀咕着什么,声音不大,但是表情十万火急,一幅要是没了徐琅天寰宇集团下一秒就会倒闭的样子。

“嗯。嗯,我知道了,这次的事情确实有点过界……”

“再过几天就是合并财务报表日,通知财务小陈,把账赶好,账面数字弄得尽可能漂亮一点,资方那边也好说上话。”

“今天晚上的会挺重要的,让他们都好好准备一下。现阶段,他们可以不和我们合作,但是我们却没有太多替代品……”

徐少阳的笑不知第几次僵在脸上,慢慢冷掉。

等他总算安排完所有该安排的事,有空看一眼自己的儿子,便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像鼓励某个下属一样把手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象征性地为他整理衣领,说道,“少阳,相信爸爸的眼光,现在在役的超警实在太少了,不久后,国家会需要大量像你这样的超能力者任职,成为超警。”

“爸爸是商人,而且是做到一定规模的商人……像爸爸这样的大商人,尤其需要一个好名声。没有好名声,可能一夜之间就会变得寸步难行,成为打压的对象。那么多敌人……表面上与我相交甚好,暗地里谁不渴望能从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如果你没有超能力,爸爸可能会考虑让你接触娱乐圈,在人前逐步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拉拢粉丝,加强我们的企业形象。但既然你有超能力……那么,成为超警,对你来说或许是一条更好的捷径。”

“为了我们的未来,一起努力吧。”

他拉过徐少阳的手掌,轻轻按在自己手中,用力地握了握。

就在这一瞬间,徐少阳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哐当”一声,碎得满地都是,纷纷扬扬。

————

之后的记忆略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主控室,离开了教头,顺便接过了他生理学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起初他还期待这么重的木盒子里面装的会是《中国相声史》,那是他一直想要的系列书籍,曾经在某次家庭聚会上装作不经意地和父亲提过一次,以徐琅天的记忆力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然而不是,里面是一整套的《论侦查与反侦查》,属于警校编写教科书的参考书目系列。

具体的细节他反而不记得了,当初太伤心,没有留意。也许是下午?也许是晚上?总之,他还是推掉了晚上的生日会,没有邀请一个人,独自回了家。偌大的别墅里出了老管家之外没有别人——他的母亲平日里素来喜欢和小姐妹们出去旅游,和父亲两不相顾,这会儿大概是在法国或者什么地方。

总之,他一个人趴在天台上,望着城市上空出神,觉得自己大概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孩子。

其实他只要一个电话,家里的管家就会立刻安排好明玉堂里的生日会,邀请一大票富家孩子,甚至还可能请几个明星过来,弄得声势浩大,要多热闹有多热闹。但是他不想,他已经很孤独了,不想变得更加悲哀。

正闹心呢,一道火流星从他眼中疾速划过。

徐少阳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发的什么疯,竟然震动翅膀,凌空追去!那一天,杭城的老百姓们便看见空中有两道火光如流星赶月般在半空之中飞过,一青一红,煞是精彩。

向来警觉的火拳很快就察觉到有人在身后跟着,但他没有声张,而是悄然改变了飞行轨迹,硬是把徐少阳拖到杭城内的一处僻静之处,以免过会儿交手时伤到别人。他当然不知道徐少阳跟着自己是图个啥,但以一个职业超警的惯性思维……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飞过大半座城市,在一座废弃的纺织厂顶,两人双双落地。

徐少阳默默盯着不远处,这个在各种宣传画、大屏幕里反复出现的人正沐浴在赤色的火焰之中,模样瞧不真切。唯有一双橘瞳熠熠生辉、炯炯有神,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地凝视着自己。只一眼,就像锋利的小刀一样刺进来,要把自己由内到外全部看穿。

“这就是国内最出色的超警吗……”他如此觉得很荒谬,自己追过来干嘛?

好像也不干嘛……就是想,突然想,想,那就来了呗。

自己从小到大十七岁了,一直没干过一件出格的事,一举一动,全都在父亲的监控之下。

不像儿子,反而像……一个特别好用的工具,回想起幼年至今发生过的一切,也许他从来就没觉得“血缘”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想到一半,他忽然发现对面的火拳竟不知何时走上前来,朝他递出了右手。

无论如何,礼节不能丢。

徐少阳只好同样伸出手,握了握。

“徐少阳。”火拳忽然开口,愣是把徐大少爷吓一大跳,差点没一发翎羽射过去。

还没经历过社会险恶的徐少阳那时候就只考虑了一个问题:他到底怎么认出我的?

“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的灵魂。”火拳的声音很缥缈,隔着一层火焰说话像是自带了某种奇异的特效,如坠五里雾中,“以这个标准来看,我认识很多人。”

徐少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觉得这样很好。

偶尔做一些父亲不允许的事,本身就是种很舒畅的体验。

“你就是国内最出色的超警吗?”

“我不是。”

“你不是?”徐少阳奇道,“可报纸上、网络上都是你的报道,还有你的粉丝团、应援团,甚至能超过一些二线明星了!如果你不是最出色的,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规模,你看!”

他指了指远处的大荧幕,朗声道,“你的照片还被贴在大荧幕上面,到处都有。”

“那只能说明我有一个好名声。”火拳淡淡地说道,“而好名声,可以人为制造出来。你提到了二线明星,如果你对娱乐圈有一定了解,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你……”徐少阳先是惊愕,然后又诧异地笑了两声,坦然道,“你是说,炒作?”

“类似吧。”

“就这么简单?”

“是的。”火拳应道,“但有一个前提:你自己,永远不能有污点,一个都不能有。否则的话,所有之前的努力都会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徐少阳叹了口气,“这就是你的价值。”

“当你认知中的一切都陷入黑夜,当社会的公义、人民的安全受到考验,总要有人站出来,做第一把燃起的灯火。也许这把灯火会招致敌人和危险,黑暗会想方设法扑灭我、毁掉我,将这抹光亮抹杀,但我相信……总会有更多的火炬受到我的指引,接连亮起,将黑暗驱散。”

火拳说了很长一段话,语气平稳,并无半点炫耀的意味,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说呢,徐少阳?”橘瞳闪烁,注视着他的目光精准而又冷酷,像屠夫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牛,“你的价值在哪里?”

眼前的火拳,光芒万丈,成为一道栽入徐少阳心中的道标。

第九十九章:秘密身份

“欢迎来到安塔列斯学院……火拳先生。”徐少阳不知道火拳的真名,略一权衡,还是决定直接叫他的代称,走下高台,伸出手来与他握手,“我是这一届的学生会会长。”

“谢谢,你好。”火拳面不改色地走上前来,没有急着握手,而是嘱咐道,“这个状态下,我的体表温度很高,随意触碰可能会烧伤。”

“没事。”徐少阳微微一笑,“我刚好是不惧冷热的体质。”

两只手握在一起,坐在下面的茜茜倒抽一口冷气,连忙掏出微型相机,以抢单般的速度连按快门。一连串照片被传到她个人的网站上,今晚一回去,她就可以马不停蹄地把明天的校报给码出来,到时候这张照片往上一贴……啧啧啧,点数不要赚疯了。

“据我所知,前辈当初离校的时候,学院里的人还不是很多,可能没有这个传统。”徐少阳定了定神,将和偶像握手的激动与兴奋强行扼住,微笑着开口解释道,“是这样的,这两年的学生人数和之前相比有了长足进步,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乃至其他国家。出于对学生情感上的照顾,鹤院长决定在每个学期的期初和期末都举行这样一场宴会……”

“我知道了。”很显然,火拳是个挺务实的人,他对这场宴会本身或许并无多少兴趣,会出现在这里也仅仅是受人之邀。简短的握手礼节之后,他绕过徐少阳,径直朝特邀首席那一排的最后一个空位走去。

行走生风,宛若急行军。

而好死不死的,这一排中唯一一个空位恰巧是尹承一右边——宴会开始前他还一直奇怪为什么右边空了个位子出来,搞了半天,是给已经毕业的优秀学长留的。

拉开座椅后,他并未急着坐下,反而是腰板挺得笔直,闪烁着明火的橘瞳将宴厅内缓缓扫视一圈,气势逼人,仿佛一位将军在检阅他的士兵。

平心而论,在人才辈出的如今,火拳的超能力本身并没有那么亮眼,他只是一个简单的元素系超能力者而已,甚至在座的一众学生中,就有不少人在“能力属性”这一条上超越了这位前辈。单论版本,一个操纵火焰的超能力者无疑是过时的。

虽然版本过时,但情怀却不会过时,直到下一位具有如此讨论力度的“超警英雄”出现为止,火拳仍会是大部分学员心中“永远滴神”。

至少,他们会这么以为。

————

“亲爱的学弟学妹们,还有敬爱的院长、老师们,你们好。”

开场白官腔十足,语气没有平仄起伏,平淡至极,愣是没听出一丁点学长对学弟学妹们应有的关心。

“你们一定已经知道,近期我参与了由安塔列斯学院组织的一场特殊救援行动,与付主任一起前往泰山,最终顺利救出了两名学院未来的优秀人才。这之后,应鹤院长之邀,我暂时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于今日动身前往学院,给诸位做一场不算太长的即兴演说,主题则是关于未来超警事务中值得注意的点——经过鹤院长的解释,我觉得让诸位提前了解到这件事非常有必要。

诸位中有一部分人是将成为‘超警’作为最终目标努力的,这一点本身很好,但是,超警的事务并不像各位想象中那么轻松、那么浪漫,或者充满英雄主义。本质上来说,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希望各位能做好准备。”

“首先,我要强调的是关于自身身份的问题,作为一个超警,这也是你们在未来最最重要的问题。”

“我注意到,在这里的绝大部分同学都是以真面目示人的,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如果你们有能力遮掩自己的面容,像我这样,大可以用起来,如果没有,也可以用半遮面式的面具来代替。别看现在你们身边的都是同伴、自己人,人是一种相当经不起诱惑的生物,敌人会想尽百般方法来威逼利诱,迫使你加入他们的阵营。”

“诸位,用逻辑思维简单推理一下,一旦你们当中出现了背叛者……那么你们的真名、相貌,甚至住址都有可能会曝光。而万一这些东西被敌人掌握,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呢?”

“不仅是你,你周围的人际关系会遭到彻查,我们的敌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会用各种方法威胁你,这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在学院这座象牙塔中,不少同学放松过头了,这里有强大的鹤院长、付主任坐镇,外敌很难入侵,可以说是我们的大本营。但是外界可不像学院里这么安全,很多同学的超能力极其强大,却缺乏一颗警惕的心,超警再怎么特殊也是归入‘警察’门类的职业,缺少警惕心的人,一般都当不好警察。”

“我强烈建议从现在开始,从小的生活习惯开始,一点点培养自己的警戒心,为日后的转职、入职早做准备……”

“……”

……

————

坐在火拳身边,尹承一真是坐立不安,感觉旁边靠了个小火炉,热量源源不断地朝这边传过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火拳了,几个月前,他同鹤连山在玉皇山上大战一场,火拳就是前来见证的超警之一。那时候远远看了一眼,已经隐隐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此刻本人离得这么近,尹承一更是心下大惑。即使这个人的正脸是被火焰包围住的,但光是看侧脸和轮廓,他已经可以百分百笃定自己曾经见到过他——至少应该见到过他的人类形态。

在哪儿?

他是谁?

从演讲的内容来看,这应该是个非常注重保护个人信息的人,他在满是自己人的安塔列斯学院中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就更不要说在外面了。如果自己见过他,那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

更重要的在于,尹承一竟然不记得了——这一块的记忆相当模糊,像是被掩埋在层层回忆的深处,他只知道绝对是见过的,却无法将他和现实中的哪个人对照起来。

这未免也太可疑了。

“大虫。”他在心声中唤道。

“嗯?”这种时候,大虫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呵呵地笑道,“怎么,你才几岁就得了老年痴呆症?”

“你不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吗?”

“不觉得,在我看来,他可比你强不知道多少。”大虫在心声中嗤笑道,“听听这发言,谨慎至上的原则,多么正确,多么实用。他不像你一样拖拖拉拉,办事情总要留根尾巴,时不时还会智商下线……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有的选,又怎么会轮到你这样的傻子来当宿主呢?所以想多了也就认了,别人再好那是人家的,只要你不是个智商残障我就该感恩戴德了……”

“这么说他没问题,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超警?”

“我说小子,从刚才开始,你一口一个有问题有问题……我倒想问问是什么‘问题’啊?你说明白点儿。”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说不清楚才这么烦的……”尹承一抓了一把头发,有些烦躁地抱怨道,“我见过他。肯定见过,但我忘了在哪里,反正肯定有一段时间经常见,不止一天两天那种,也不是偶尔在街上一瞥那种程度,我对他的侧脸的轮廓很熟悉。但可怕的是,我完全没有这种印象,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我脑子里的一些记忆删掉了,只剩下模糊不清的……碎片。我知道我见过他,却不知道他是谁。”

“嚯……我和你共享五感,共享思维,但不共享记忆。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打开你的脑子帮你查啊。”大虫悠悠叹道,“你确定不是记错了吗?以前上学路上你天天要路过一幅巨幕,屏幕上有火拳的巨幅画像,那个你倒是天天看来着……”

“绝对不是!我没记错!”

“好好好,你没记错……”大虫敷衍地应付道,“还有什么要说吗?”

“你没有那种感觉吗?被他那双橘色的眼睛盯着看……会很不舒服。他好像对人类该有的礼仪一点概念都没有,就这么盯着你,直勾勾地看,那眼神像把锋利的小刀子,直接朝你刺过来……”

————

他和大虫的交流是心灵通话,因此速度快如心念流转,说到这里时,火拳的即兴演讲其实根本还没讲多少。

但他忽然回头看了尹承一一眼。

橘色的眼眸中,明火闪烁不定。

第一百章:舞伴

钟声敲响,摆在长方桌上的几个八音盒纷纷运转起来,演奏起华美的舞曲。

以这张方桌的长度,约莫每隔五米就能看见这样一个海螺形状的白色八音盒,起先所有人都以为是装饰用的,结果时间一到,这玩意儿竟然开始放歌了!说是放歌也不太准确……因为声音并非来自海螺,而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空中,凭空出现,以震动空气的方式传播,和现场听到乐队演奏并无区别,数十个海螺一起奏响,声势浩大,整间天文馆都为此震动起来,窗棂被震得“隆隆”作响。

众人自然是没见过这等新奇玩意儿,啧啧称奇,拿起来上下把玩,愣是没一个人认出这是个什么原理。

“这是个啥?技术部搞出来的新音响吗?”

“看这形状不大像,倒是让我想起一首歌,好像是首很老的儿歌了。”

“诶,这不巧了,当年我爷爷带着我爸从海兽那边儿逃出来,坐的小船,船上也唱了一首跟海螺有关的歌。”

“不知道为什么,这首儿歌在我脑子里回荡。”

“我也是我也是。”

“感觉一旦和这首歌扯上关系,如此高雅的琴乐就变得很滑稽……”

“要不我们唱一唱?”

“别吧,真的假的?我也有点想唱了。”

“我起个头儿,一,二,三,走!”

“小螺号~~~~……”

————

“魔法道具……”谈笑之间,王承乾的眼眸深处亮起一圈紫金色的光环,对这些海螺用了自己的能力,“这里面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铭刻了‘一段声音’,可以引发空气共振。我们学院里真正会用魔法的,说来说去就这么一个,肯定是艾琳学姐的手笔。”

听着震慑人心的小螺号齐唱,尹承一的眼皮有些发抖。

几十个人在唱,事先不排练,竟然能唱的这么齐!

“不管怎么说,学姐现在肯定很后悔把它做成这个海螺的形状……”

“老规矩啊,先是华尔兹,然后探戈,然后再伦巴,最后再摩登舞,会的就跳,不会的就自由发挥,怎么都行。”鹤院长拿起餐巾,十分潇洒地擦擦嘴,往下边一撂,“行啦,各位小伙子们,小姑娘们,开始吧,从现在开始就是自由活动了。天文馆九点半闭馆,学院南边的图书馆今天就不闭馆了,要是没尽兴……可以去那里,设备齐全。”

说到这里,鹤连山忽然歪着嘴笑了一下,颇有些“懂的都懂”的意思。

“什么情况?”

“图书馆你去过吗?最上面一层不放图书,是类似宾馆一样的地方,本来是为了方便好学的学生一学起来就没完了,干脆在这里住个几天,可以更好地学习——至少这是他们本来的设想。可惜啊,那样的学霸只存在与假设里,目前我还没遇到过。”朱伯特耸耸肩,如此解释道。

“作为你们的教务主任,我有义务提醒诸位。”付归藏也跟着缓缓起身,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们中的大部分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到了可以为自己言行负责的年纪。还是那句话,注意防护措施,要学会收放有度,不能少一个人也不能多一个人,明白了吗?所有去图书馆过夜的学生都是有记录的,明天,学院会组织人员进行具体到人的清查,可别玩过火了。”

底下开始有莫名的口哨声和起哄声,基本都是男生,有几个女生的脸已然一片羞红。

“什么啊,什么啊?他们在说点啥?”凌如月脑袋乱窜,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缠着旁边的人问,“大少爷,不就睡个觉嘛,而且都是自己人,干嘛还要注意防护?有人半夜会来夜袭吗?”

“……”徐少阳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只好勉强说道,“你还小,别去掺和这种事。”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准去。”

“嘿,你还管起我来了?!”凌如月登时就被激起了逆反心理,一叉腰站起来,“我偏要去,大不了我就一个人住一间房子。”

“朱伯特。”王承乾放下刀叉,用平静但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舞会结束后,拜托你直接把我们部长送回寝室,中间不要让她跑掉。”

“没问题,交给我。”朱伯特一咧嘴,笑的阳光灿烂。

————

眼看着几对男女已经互相搂着进舞池了,特邀首席这边也是蠢蠢欲动。最让人意外的还是太岁老师,她袅袅娜娜地伸出手,布朗教授便从旁优雅起身,将椅子推进去,轻轻揽住,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两人如舞蝶般一步一步地离开高台,融入了正在舞蹈的学生群众中,悄无声息。他们两的舞技明显比一旁的学生要熟稔很多,看样子并不像是第一次下舞池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两的外貌有点不搭,一个是两鬓花白的帅气中年大叔,另一个则是头发尚且芝麻黑但不知活了多久的老妖怪,这场面,看几次都颇有违和感。

这一手让鹤连山和付归藏都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只是付归藏毕竟是个儒雅文人,惊讶之后他就收回去了,重新回到扑克脸。可鹤连山完全藏不住,当即就羡慕至极,那股酸味儿简直要从言语之间溢出来了,“我的天……竟然被布朗这家伙抢了!”

“干嘛,老鹤,你本来还打算邀请她啊?”付归藏白了他一眼,“一把年纪了,还凑什么热闹。”

“布朗的年纪比我还大,太岁的年纪比在场所有人加在一起还大,你怎么不说他们?”鹤连山没好气地摆摆手,“啧……真是失策。要不今天这场不算,明天我再办一场晚会,还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

“算我求你,别在这种事情上整花样了。”付归藏无奈地摇头,“虽然我们学校没有校董,但是大小活动还是要上报的,你一个学期两次也就算了,天天办算怎么回事?”

“哎……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们学院就她这么一个女老师。”鹤连山抹了把脸,压低声音说道,“实在不行,我就拉下老脸,去邀请女学生。我就不信今天拉不到一个人!”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你说的事情都很不妙……”

————

“行,那我们准备准备,也差不多上了吧。”朱伯特兴奋地搓搓手,一幅迫不及待的样子,“如月,准备好了吗?”

“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凌如月撇撇嘴,一脸的不情愿,但毕竟有言在先,她也只好乖乖递出手,接受了朱伯特的邀请,和他一起下了舞池。也许朱伯特“交际舞小天王”这个名号并不是空穴来风,他跳起舞来的样子和平时完全是两个人——激进而又大胆,尤其是旋转的动作充满了阳刚之气,在一众舞者当中也显得格外出跳。

宴厅之内欢声笑语不断,年轻的孩子们将自己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小世界,此时,此刻,流连的黄色灯光平等洒在每一个人身上,所有人眼中都只剩下他们的舞伴。以他们为轴心,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

尹承一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有种被世界隔离的错觉,嘴角不自觉地抽动。

他知道其实不会有人来看,大家都顾着自己的舞伴呢,但人这玩意儿就是经不起自己念叨……没人看归没人看,他觉得有人看就淡定不下来,坐着的姿势已经换了三个,不到一会儿就觉得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偶尔被别人的眼神扫到,那种尴尬的感觉就别提了……人家那眼睛里都好像在说“啊,这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没有舞伴,好可怜”。

而且一想到朱伯特这家伙此刻正搂着那么个仙女似的小女孩儿跳舞,回到寝室后肯定又要嘚瑟一番……他就发自内心的不爽,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挠了一样。

“承一,原来你没有找到舞伴啊?”坐在后面一排的鹤老贼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郎声大笑道,“校报来来回回上过两次,版面占全,入学那会儿更是大肆宣传,就这样你都找不到舞伴吗?你是有多怂啊。”

“院长您不也搁这儿坐着嘛?”尹承一现在心情不佳,也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了,将上半身直接转过去,“学院里女老师就那么一个您都搞不定,好像也没比我厉害到哪儿去。”

“你不懂。身为院长,怎么能和底下的员工抢呢?”鹤连山做出一幅豁达开朗的样子,“有些时候要懂得让利于人,你让,人家记得你的好,就这么一点一点用小恩小惠收买别人,这是职场上的道理啊。”

“瞧您这大言不惭的样子……您刚才那段发言可就在我后边,我还不至于耳背到那种地步。”

“原来你听到了?”鹤连山瞪大眼睛,故作惊讶。

“这不是废话嘛……”

“就这次活动来说,咱们都是失败者。”他摊摊手,做了个表示无奈的动作,“承一啊,你也老大不小了……”

“干嘛一幅要催婚的口气啊?”尹承一眯起眼睛,感受到了一股恶寒,“要是没被你们看上,我现在应该还在念高三才对。”

“……对于追女孩子呢,我倒是有个建议给你。这种事情,一般来说都是得你主动才行的,主动一点儿,迈出去第一步,才有继续的可能。要不然你这儿噎着不说,难道还想让女孩子主动来找你?那……你也得足够优秀才行啊,你够吗?”

说到这个话题,鹤连山倒是没有半点学究架子,像个老教师一般循循善诱,“我开展这个活动,主要也是想培养一下你们以后的社交能力……连邀请舞伴都邀请不好,将来你与人相处怎么办?嗯?”

“您就别在这种时候发扬学术精神了……”尹承一对此哭笑不得。

“最后一点,话,永远不要说的那么早。凡事都有例外,千万不要做到一半就放弃,这样,你永远只会一事无成。”鹤连山坏笑着,一挑眉,似是不经意间说道,“你瞧,邀请你跳舞的这不就来了。”

“真的假的?”尹承一欣喜万分地转过头,一瞬间,满脸的笑容就像挨了一发液氮一般僵住了。

什么叫从天堂到地狱?

大概就是这样。

“哦?呵……”付归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到了,随即便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补充道,“你可真是中奖了,当初我教学时,这就是最让我头痛的一个学生——因为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总是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承一。”鹤连山笑着挥挥手,“好好享受你的狂欢之夜吧。”

————

火拳正站在他面前,腰背微微弯下,十分绅士地递出右手,以示邀请。

橘色的眼眸闪烁不定,透露出“不容拒绝”四个大字。

第一百零一章:突如其来的预警

不管什么时候,火拳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些粉丝看在眼里,他一动,跳着舞的人群中立刻就有阵阵惊呼声传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好像火拳本身就是一种相当稀有的珍稀动物,走一步或者动弹一下都足以大吹特吹,甚至上当地的新闻报纸。

“啊————火拳!火拳开始走路了,啊——!好厉害!”

“他走起来了……天哪!之前他进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有风度?!”

“不行了,头一次在大屏幕以外的地方亲眼看到他,我要窒息了。没想到来安塔列斯学院就能见到火拳,当初我可就是冲着他才入学的……”

……

身为造星活动的究极产物,火拳自然也知道自己在群众里的呼声很高,甚至在这群超警预备役中也有着不低的基础。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被呼喊声包围的感觉,因此对身后的孩子们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身体微微下压,右手前伸,手掌朝上,以足够绅士的礼仪对尹承一做出邀请。

一个男人,在交谊舞会现场,对另一个男人做出邀请,这本身意味着什么呢?

足够让人遐想非非了。

“那个……朋友,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是个男的。”尹承一苦笑着说道,“很感谢你能赏脸来邀请我,但是我一个男的……而且我也不会跳舞啊,就不下去添乱了。”

“……”一双橘瞳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像两个小小的太阳,“没关系,你可以跳女步,相对来说简单一点。”

“不是,我跳女步……亏你想得出来。”尹承一一激动,差点把桌子上的碗碟打翻,“我没练过啊!”

“跟着我的脚步跳就行了。”

“朋友,朋友你等等……”尹承一抹了把脸,下意识地又拿起湿巾擦了擦嘴,尽管这时候他的嘴上并没有任何污渍,“我认得你,每天上学放学的时候都能在大荧幕上看到你,巨幅的,把你拍得贼帅。哥们儿,凭你现在的‘威望’,只要礼貌地、温和地下去邀请一个女孩儿跳舞,她们肯定不会拒绝的,不仅她们不拒绝,这里的男舞伴里也有很多是你的粉丝,说不定连他们都暗自高兴。你瞧瞧,就你这男女通吃的水平……干嘛非要来找我呢?”

他的潜台词就是: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你的粉丝,但我不吃你那一套,找他们去,莫挨老子。

“我看你现在这样一个人坐在这里,挺尴尬的,想拉你一把。”火拳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这样来邀请我我才尴尬吧!”尹承一低声说道,“你看,不少人的视线就直接看过来了,都是因为你啊。”

“要是你一直不答应,我就只能一直这样站着……”火拳的声音毫无波动,“反正我已经毕业了,你才刚入学,到时候是谁更加尴尬呢?”

“……行,算你狠。”尹承一骂骂咧咧地起身,纵有千万般不情愿也只好站起来,搭住他的手,跟着一并走下舞池。

没有办法,人家说的也没错,要这么对着耗下去,火拳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自己接下来四年还混不混了……

————

两人在舞池中姑且寻了个空旷的地方站定,考虑到火拳仍不肯解除他的伪装,其身体温度自然会很高,为了不影响到他人必须找一个足够宽敞的地方才能起舞。好在这里都是火拳的粉丝,也能理解他这种近乎病态的被迫害妄想症,周围的人都极其自觉地让开了一点位置,这么一搞,反倒像是火拳和尹承一的组合占据了c位一般。

一曲告终,另一曲响起,众人起舞。

“手套不错。”四目相对时,火拳的眼神依旧和之前一样,看不出半分尴尬或者不情愿,好像两个男的来跳一曲交际舞是天经地义的,“黑与红的风格很适合你。”

“呃……”尹承一勉强笑了笑,试图活跃一下二人间的气氛,“如果你是个女生这么说,我肯定会高兴的。”

火拳并没有接这个茬,于是两人间的气氛再度沉寂,唯有橘瞳闪烁,透着一股沉沉暮气。尹承一逐渐发现这家伙好像不怎么喜欢听别人说话,不管是行为还是如何,他都是个单刀直入的绝对行动派,脑子里永远想着自己的事,只奉行自己的准则。

“这首歌是《杜鹃圆舞曲》,根据挪威作曲家约翰·埃曼努埃尔·约纳森为无声电影编曲重新用手风琴演奏的,流畅连贯,节奏相对来说明快一点。舞步本身毕竟随性,允许自由发挥,所以不要紧张。你退,我进;我进,你退,脚步这样就行了。”

他像个霸道总裁一样自说自话地安排好了一切,让尹承一在不爽的同时别无选择,只能照着做。这会儿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用尿遁这个技能,看看人家老王的走位多风骚,在舞会开幕的瞬间就起身走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回到实验室了吧……早知道留下来会遇到这种事,去寝室里看猩猩造反都比这个好。

正值此时,他的脑海中忽然传来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有如晴天霹雳、旱地惊雷。

“尹承一。”

平淡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把他吓得手脚一抖,精神压力值从15%开始持续走高,几乎是在瞬间涨到23%。

关键时刻,一股柔和但不容拒绝的力量从火拳的手掌上传来,将因诧异而僵住的尹承一硬是往前拉了几步。他的力道技巧很高明,引导着尹承一的手臂不断做出拉伸、收回、举高,时不时还将气力延伸出去,来个干净利落的转身,总算是将这支舞接着跳了下去。即便是在内行人看来,也只能说是尹承一的舞技生硬糟糕,绝对无法想到这当中出了此等变故。

众目睽睽之下,无一人察觉出什么。

“冷静,尹承一,我是火拳。”火拳沉默着,一言不发,但他的声音却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尹承一的脑子里。橘色的瞳孔中,金色的火焰于无声之中燃起,仿佛两朵金莲,“我现在直接和你的灵魂说话。”

“吼——————!!”

一声怒吼直接在脑海中炸响,尹承一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那一瞬,他感觉到自己的“思维”甚至都不是自己了。另一个强大的意识体在瞬息之间崛起,有如钱江大潮,卷起千层巨浪,而自己的灵魂……与之相比实在太过渺小了,只需一个浪头就会淹没在这血色的大潮之中,不见踪影。

好在那浪潮对自己并无敌意,只将满腔怒火全都发泄在了火拳这个外来者身上。

一双黄橙橙的兽瞳骤然张开,雷霆怒意在其中蕴酿着,仿佛要吞没这个世界。

“谁允许你进来的?”大虫于暗处张开獠牙,配合着兽瞳之中的威压,声如炸雷,实属骇人,“滚出去——!”

“我无意冒犯你,来自太古的神明,我要找的人是尹承一。”面对此等可怖的压力,火拳的声音仍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只是一台冰冷的机器在和你说话,“你与尹承一共用同一个身体、同一个灵魂,不可避免会听到这段对话。”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大虫狞笑着,一股暴风从斜处刮来,刮得心灵世界中天摇地动、风雨飘摇,“这不是普通的心灵感应,这是灵魂层面的干涉!能干涉灵魂,说明你的邪恶毋庸置疑!太古时代,也只有那些最最邪恶的神灵才会对凡人的灵魂做手脚,人的灵魂是最接近‘本源’的东西,干涉灵魂,就意味着你与天庭布下的法条彻底为敌。”

“时代变了,大人。”火拳淡淡说道,“况且我从未用这个能力伤害过人,忘了吗?我是超警。”

“那可未必。”大虫冷笑道,“拥有干涉灵魂能力的人和神我都认识一些……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人。”

“我很荣幸能成为第一个。”

“等等,麻烦你们等一下,话题飚的太快了……上一秒我还在纠结如何跳好这支舞呢,下一秒就跳到这么严肃的事情……”尹承一到底还是个新手,面对突发状况他得缓好一会儿才反应得过来,“我记得你不是元素系能力者吗?可以操纵‘火’,和叶涛、周正义他们一样,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能力?”

“哼,都到这了,还不明白吗?真是笨呢。”在这种危机时刻,大虫仍然不放弃每一个嘲讽尹承一的机会,见缝插针道,“很简单……他隐瞒了自己的能力呗。”

“可以隐瞒吗?”尹承一登时就惊了,“试金石60也可以被骗过吗?”

“可以的。”火拳平静地说道,“当初我做测试时,确实只是能控制火焰而已,但后来我的能力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使用这个能力需要切换到另一种‘形态’。换句话说,只要我保持第一形态,即便是试金石系统也只能得出‘我是火元素系能力者’这个结论。”

“你后来没有上报?”

“没有。”

“为什么?”尹承一在心声中急急追问道,“这么重要的事,理应上报才对啊!要不然大家都当你是元素系能力者,到了一线战场上配合会出问题的。”

“……”火拳沉默了半晌,沉声说道,“我不信任他们。”

这句话宛如一道平地惊雷,将尹承一震得不知所措,里面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嚼一遍竟然还嚼不过来。

于是大虫替他发问,“‘他们’是指谁?”

“安塔列斯学院被混沌基金会渗透了。”火拳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出了下句,要死的是,他的语气依旧十分平静,“我不信任鹤连山和付归藏,或者说,除了你之外,我不能信任这所学院里的任何一个人。”

第一百零二章:有内鬼

舞厅之中,歌舞升平,少年少女脸上浮现着或是欢愉,或是紧张的笑,无论如何,笑总是笑,配合着橘色流转的灯光格外温暖人心。

谁也不知道尹承一心中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

“什……么鬼?我才刚来,怎么就被渗透了呢?”他完完全全就懵住了,嘿嘿傻笑两声,“这种高级任务,你不应该来找我啊,去找徐少阳,他是一队队长,或者……艾琳学姐看上去也挺可靠,她和你是同辈。对了,你不是已经做超警了吗?赶紧联系你的同事,正气、银胄、紫阳他们……你来找我顶什么用啊?”

“冷静点,承一。”火拳的声音确实有奇效,能让人在极短时间内镇定下来,“当责任找上门来时,勇敢面对它是每一个成年人应该做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情况变得糟糕。”

“我今年十七岁。”尹承一自暴自弃地说道。

“我也是。”火拳秒跟了一句。

“你……也十七?你糊弄谁呢?!可不可能啊?一个十七岁的小鬼能做出你那么大成绩来?”尹承一在心声中爆喝。

“我确实十七岁,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塔列斯学院已经被基金会渗透了!”火拳平淡地掠过了有关自己年纪的话题,或许“英雄少年”这四个字在他这里仅仅只是个陈述句,没有半点值得炫耀的成分,“现在国家认可的超警并不多,因此每一个超警都要职在身,无暇顾及安塔列斯的事情。我们就像离巢的信鸽,再想回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就……去举报,对,你可以联系上面吧!”尹承一脑中灵光一闪,“去向领导举报!”

“我无法确定谁是内鬼,我只能肯定学院遭到渗透。没有证据,如果我走漏了风声,反而打草惊蛇。”他有条不紊地解释道,“在我查出内鬼的确切身份前,所有人都有嫌疑……除了你。”

“除了我?”

“除了你。”

“为什么?”

“你加入安塔列斯学院的时间太短了,可以说是鹤连山临时塞进来的。目前来看,加入的社团数量为零,每天的日常生活基本都在寝室里。即便基金会的人有心发展你,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火拳的分析虽不能说有多完备,至少还算头头是道,“在进入安塔列斯之前,我可以确保你是干净的,这点难得可贵。”

“不是……你怎么就确定我干净了?”尹承一不解地问道,“就因为我当初在之江大桥上和基金会的人干了一架?万一我和基金会的人串通好演场戏怎么办?”

这句话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火拳的橘色眼睛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并无任何情感波动。

本来这家伙就有点被迫害妄想症,脑子肯定不太正常,自己干嘛还要徒增嫌疑呢?

“可能性不大。”好在火拳并没因为他的多嘴而怀疑什么,只管自己解释道,“如果是你说的这样,就意味着你从‘一开始’就是基金会的人,潜伏在仕月中学,然后特地选了参观的那天伙同基金会的虫害演了一场戏,坐等鹤连山找上门来,把你招进安塔列斯。”

“在我看来不太可能,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哦吼吼~~‘你自己的判断’?”大虫像是找到一个有趣的玩具一样,阴阳怪气地笑出了声,“还是那句话,你凭什么做出判断呢?你说的那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啊,对不对?万一我附身的小子从开始就是基金会的诱饵呢?鹤连山上了钩,咬了饵,把他直接送到安塔列斯里面来,有何不可。”

“我认识你的灵魂。”火拳别有深意地说道,“既然我可以触碰你的灵魂,那么你的生平和关键节点的记忆在我眼里都是透明的。我不可能洞悉你每一秒钟在想什么,但是,刻在你灵魂中一些关键的时刻我是可以看到的。如果你是基金会的人……那你的灵魂中一定铭刻着几段和基金会有关的记忆,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看见。”

“这么厉害?”尹承一惊讶道,“那你还来找我干嘛?都能看到灵魂了……每个人挨个儿看一遍,不就知道谁是内鬼了吗?”

“不可能的。对现在的我来说,干涉他人的灵魂还有一个条件——身体接触。我必须碰到他,才能看他的灵魂,你要我把学院里的所有人挨个儿碰一遍吗?”

“……触碰?”尹承一低下头,看向两人牵在一起的双手。

“是的,触碰。”

————

一曲舞毕,所有人都停下了,唯有火拳和尹承一还在借着惯性旋转,引来频频侧目。

鹤连山敲了敲玻璃高脚杯,意义不明地笑了。

下一瞬间,曲风骤变,直接换成颇具东方韵味的《碧海潮生曲》。从没排练过东方歌曲的小舞者们都惊呆了,只剩下火拳那一组,像是完全不在乎曲风的变换,仍是管自己跳着一前一后老土至极的舞蹈。

两人的神色都极为严肃。

……

“说到底,空口无凭,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尹承一问道,“你说被渗透就被渗透了?凡事都得讲究证据吧。”

“回想一下,尹承一,回想一下虚天宫之行。一队里的所有人都被基金会针对了——他们用震波弹屏蔽云小白的【天听】,用特种子弹来对付徐少阳的朱雀附体,用核手铳来针对朱伯特的【圣盾】,用特种盾牌来干扰凌如月的神剑。基金会对一队中的每个人都了如指掌,你们的情报系统早就漏成筛子了。”

火拳深吸一口气,接道,“我在执行任务时,也遇到过这种情况,而且很多。”

“……”尹承一细细回想一下虚天宫内发生的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他也不傻,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基金会的武器安排充满针对性,尤其是那种蓝色子弹,几乎是把“专克徐少阳”几个字明晃晃地写出来了。基金会又不是先知,怎么可能提前知道这次来虚天宫的会是谁,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准备好特种子弹呢?

答案只剩下那么几种。

而其中,内鬼的可能性更大。

“……有好几次,我执行任务时都会碰到基金会的人,他们埋伏在我的任务地点,准备了一些特意针对我的武器。一落地我就被狙击了,几张火力网覆盖,最严重的一次差点没命。”火拳的语气依旧很严肃,“我一直认为信息从内部泄露,对超警来说是最严重的事情……学院那么大,谁都有可能是内鬼,甚至最初的几位学院元老也一样。”

“你怀疑谁?”尹承一已然信了大半。

“别回头看。”火拳叮嘱了一句,随即果断说道,“那个叫云小白的人,有问题。”

尹承一只觉得脑门被敲了一锤,嗡嗡作响,识海为这一句话隆隆翻腾不已。

毕竟此刻两人用的是灵魂连接,火拳自然也察觉到了尹承一精神上的动荡,挑了挑眉,“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说……”尹承一的声音略有些颤抖。

“虚天宫那次救她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然后……就看到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东西。”火拳沉声道,“目前来说,没有看到基金会相关的内容。”

“那就好……”尹承一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恼火地说道,“既然没看到基金会相关的东西,那她就没有嫌疑啊!”

“但她的名字是假的,出生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涉及到她过去的一切基本上都是假的。”火拳一口气曝出了这些消息,连珠炮似的,惊得尹承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更好奇她是如何骗过付归藏的——一般来说,新生入学都需要经过审查,而审查者就是付归藏主任。”

“……假的?”尹承一怔怔问道。

“她的真名叫安吉拉·琼·道恩,是‘云之王国’出生的‘天上人’。我试图窥伺云之王国到底是什么,但越看……越无法理解,像是一处拥有和人类迥异科技体系的王国,有着极其先进的飞船,立在云端之上。”

“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所以只能靠你了。”火拳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想办法查清楚她的身份,下一次见面时,我们再交流一下情报。”

“等等,你先等等……我脑子真的转不过来了……”尹承一苦恼地说道,“云之王国又是什么?”

“冷静,尹承一,万事小心。如果她不是基金会的人,那情况反而会变得更复杂……一定要冷静,绝对不能暴露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藏在暗处的内鬼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知情者,以保证他有足够安全的环境将情报传输给基金会。”

“下次见面时,我会让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我估计也快了。”

第一百零三章:信任危机

一曲舞毕,尹承一默默松开火拳的手,找了个侧门,默不作声地出去了。见状,火拳也没再多说什么,任他从自己眼前消失,随即雷厉风行地一转身,朝高台上的鹤连山和付归藏二人走去。

“坐一会儿吧,难得回来一趟的。”付归藏随意指了指身边的几个空位,笑道,“太岁被布朗教授约走了,就剩下我跟你院长两个大龄优秀男青年在这儿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陪我们聊聊天。”

“厨师长没来吗?他也为学院出了不少力的。”火拳毫不客气地拉开座椅,和教授们坐到了同一层去。

“厨师长……哦,你说穆·诺德林。”付主任也没忘了吃东西,他生的就是民国文人相貌,即便是在餐桌上,吃起饭来,照样一幅斯文败类样儿,“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他……的样子有点儿……不太方便。”

“过了那么久,还不太方便?”火拳淡淡说道,“现在孩子接受能力很强的。”

“两码事儿。”和他说话时,付归藏表现得像是在和一个有着类似文化背景的同龄人聊天,“信息发达了,接受能力强……要是让他们知道每天给他们做饭的是个外星人,我估摸着也够呛。”

“这个先不提,你和他说了什么?”鹤连山放下酒杯,笑眯眯地问道。

“……这点儿距离,你们都听得见。‘行星级’能力者毫不费劲就能听到千里之外苍蝇振翅的声音。”

“那当然听得到,听不到的是‘这里’的声音。”鹤连山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火拳,比起毕业的时候,你现在更加优秀了。优秀得让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谢谢院长。”火拳面色不变,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和你交个底儿吧……我是心灵术士。”鹤连山的笑有几分狡黠,斜着点了一下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很优秀的那种心灵术士。”

“我知道。”火拳毫不避讳地直视鹤连山的双眼,“毕业了之后,我总算有机会去查一下院长的底。”

“哦,那不错啊,值得表扬。怀疑精神是你成长中非常重要的一步,但切记,不要矫枉过正。一旦你开始怀疑身边的一切,所有的信任和爱都会在一瞬间崩塌,将你拽入无法回头的深渊中。作为我校走出去的学生……我真不希望你走到那一步啊。”

院长所言,句句语重心长,宛若忠厚长者。

但火拳的眼神依旧没有变——绝对的冷峻,不带一丝一毫感情,也没有半分软化。

“心灵术士……就有能力监听心灵感应,但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鹤连山收起笑容,偏了偏身子,直接面向火拳,“两首舞曲的时间,一首《杜鹃圆舞曲》,一首《碧海潮生曲》,加在一起差不多**分钟。你和尹承一的心灵频道里完全是一片死寂,没有声音。这……说明了什么?”

“院长,您多虑了。”火拳淡淡说道,“我没和他说什么。或许他只是吃了太多东西,所以急着去一趟厕所而已,又或者是我这个男舞伴让他太尴尬了。”

“希望如此。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做事情都是有计划的,在我的计划中,尹承一非常重要。其在未来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与价值,就和当初的你一样……培养的好,他能让那些超能力犯罪者们胆寒。把他骗到这所学院里来也花了我不少心思……”说到这里,鹤连山停顿一下,别有深意地笑笑,“你可别把他给我拐跑了。”

“放心吧,院长。”火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遥遥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天幕,“是你的,谁都骗不走。”

————

“砰!”

侧门在身后合拢,尹承一独自步行到二楼侧边的一个封闭式阳台上,长出一口气,顺着墙壁坐下来,双手抱着头。

莫名有种电视剧里男主角突然得知女朋友怀孕之后的感觉。

“怎么,突然接到这么大个任务,不习惯吗?”大虫的语气倒是照常,多少也起到了一点镇定作用,“我倒是觉得挺好,既然干了这行,就要做好觉悟。”

“什么觉悟?”尹承一抹了把脸,眼神里有几分格外的凄凉,“对同伴出手的觉悟吗?”

“如果火拳说的是事实,那她就不是你的同伴。身为超警,你能忍受自己身边呆着这么一个不安定的因素吗?你的家庭、真实身份和周边关系都可能从她这里泄露……也许不是泄露给基金会,但有句老话说的好。”大虫压低声音,在尹承一耳边循循说道,“卧榻之下,其容他人酣睡。”

“你当初不应该救她的,让她在虚天宫里被压死反而好一些,否则……没那么多事。”

“我一定要救。”尹承一低声自语道,眼神阴沉得可怕,“不管会发生什么,她都是我的伙伴,我绝对不会背弃伙伴。绝对不会。”

“我还真就不明白了……”大虫咂咂嘴,“云小白,女孩,比你大个一两岁吧,和你也就没见过几面,除了将你引入安塔列斯学院之外几乎就是点头之交。再把话说得明白一点——这小丫头对你也没那么上心,在仕月中学的时候,她带着你走了一段,和你说了一些学院的基本事项,顶多算个新手村的引路npc。你对这个新手npc这么上心……我是真没想到。”

“你当然想不到了。”尹承一耸耸肩,没好气地说道,“从生下来就没见过我妈,我爸一年到头不定回来几次,早上一睁眼就只能和你说话……有多烦你知道吗?现在还不容易来几个愿意和我说话的朋友,我管她是真情还是假意,可不得看好了。”

“吼吼……越说越可怜了呢,承一。”大虫嘿嘿笑两声,难得没带那么大的恶意,“没事。”

“既然来了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火拳那堆话看着吓人,但实际上他没有向你出示任何直接证据。他用干涉灵魂的方式震慑住你,或许顺便也震慑一下我……然后又说他看过云小白的灵魂,并声称看到了很多不妙的东西。有没有可能这些完全是编造出来的,实际上根本没有那回事,全都是他编的。”

“他图个什么?”尹承一奇道。

“不知道……现在看来,他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这种人往往信奉绝对理性,和那种崇拜混沌的疯子形成鲜明对比,要是被他们盯上了……很危险的。”大虫轻笑两声,“多么不幸,小子,你被他盯上了。”

“是信任这个将你接进安塔列斯的亲切引路小姐姐呢,还是信任这个挂在大荧幕上,每天上学放学路上都能看见的全民英雄?小子,好好权衡一下。”

“我还有别的选择。”尹承一深吸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压力太大了,这次他没有在心声中回答,而是张开嘴唇,用唇语轻声念道,“去跟鹤连山说明这一切——今天舞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说明白,让他来做定夺。以鹤老贼的实力,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他肯定能一马当先地解决好。”

“好选择。这么一来,不就相当于你把火拳卖了吗?他特意和你说‘我不信任鹤连山、付归藏’,结果你小子反手就把这件事捅到鹤院长那边去,他会怎么想你?以后他还能继续信任你吗?”大虫的语气讽意满满,像是在和一个傻子说话,“他也是鹤连山带出来的人,到时候没准儿两人再一聊,好,信不信那老贼分分钟把你卖了?火拳在这行的名声可不是开玩笑……他要是因此记恨上你怎么办?”

“……”承一当即就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感叹社会真是复杂。

忽然,一团浆糊的大脑中灵光乍现。

一个绝对可靠且可以信赖的人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尹承一猛地拍了下手掌,转身就走,再度推开侧门,一溜烟朝着楼梯方向奔去。

第一百零四章:牢不可破的誓言

天文馆三层下午才刚来过一次,该往哪里走也可以说是门儿清。

然而这一趟可不同往日,尹承一刚刚摸上门把的瞬间,便有一股强烈震荡波毫无征兆地袭来,直接将他整个人弹飞出去。“轰”的一声,他的身体在半空之中倒转一百八十度,翻了一圈,最后“哐”的一下重重撞在楼梯上,几乎将身后的铁栏杆撞得凹陷下去。

身体倒是没撞坏,毕竟钢筋铁骨,想受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是在空中翻跟斗的时候西服的边角挂住了扶梯下端一处凸出的钢铁浮雕,再加上他向来是个不注意细节的人,没多想就起身了。“刺啦——”一声,西服的边角当场被撕开,扯出一个刀削般的大口子。

狼狈起身,宛若一个从上流社会逃难过来的叫花子。

“我的老天……要命了,这衣服还不是我的。”动静这么大,尹承一自然是反应过来了,抓起已经撕成两半的西服边角欲哭无泪,“弄成这样,回寝室怎么跟他交代呢?”

他弯着腰,往前伸出一根手指,一步一步朝紧闭的大门挪过去,用那根手指头慢慢触碰门锁,整得跟第三类接触一样严肃。在将近一分钟的反复犹豫之后,尹承一的食指总算是碰到了门锁,指尖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砰————!”

一道橘色的光幕从中蹿出,扩散开来,正好击中他的腹部。尹承一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双脚抓地,不想自己这一身蛮力根本都没起到作用……光幕碰到身体的刹那,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凭空摄住了自己,提溜小鸡一样轻易就拎起来,甩出去。这次甚至一路甩到了楼梯上,脑袋着地,“扑通”一声。要换成个普通人,这一下估计能把他的门牙都给磕断。

“嗷……”他就这么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好半天都直不起腰。

“哈哈哈哈哈……”一阵串银铃般的笑声从空中飘过,怎么听,其中都蕴含着十成幸灾乐祸。

抬头看,却见一团朦胧的橘色光团在半空之中悬着,刚才这小溪叮咚般悦耳的嘲笑声就是从那个方向出来的。

“麦琪?是你做的吗?”

“哈哈……坏蛋!活该!”麦琪的声线就像变声期之前的小女孩一样娇俏,以至于尹承一明知她是在嘲笑自己,却升不起太多负面情绪,只觉得自己被很小的小孩捉弄了,“谁让你们欺负艾琳的?下面的人都是坏蛋,你是其中最最最最坏的……不对,你是那里面第二坏,最坏的是这所学院的院长,就那个姓加西亚的。”

“槽点太多了,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尹承一扶着一旁的扶梯,勉强站起来为自己辩驳,“首先,我们院长姓鹤,不姓加西亚,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错的。其二,我们……没人欺负艾琳学姐啊,”

“哼……无知的人类,这么简单就被表象迷惑了。(精灵语)”麦琪双手叉腰,觉得姿势不对,又顺手撩了一下头发,摆出一幅蛇蝎美人的笑容,但因为长得实在太萌了,这个动作反而让她看起来格外娇憨。

“你说什么?”

“没什么……不对!你们就是在欺负艾琳,下面明明办宴会,却不让艾琳去!你们全员都孤立她!”小精灵无理取闹地扑腾起来,尹承一甚至能听到她翅膀高速扇动的声音。

“不是……”尹承一哭笑不得地摊手,“没有不让她去,虽然学姐已经毕业了,但我想……你口中的那个头哈坏蛋院长还不至于抠门到这种地步。要是学姐愿意下去,肯定有她的座位,但是她自己愿意呆在天文馆里面啊。既然学姐自己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更好,那就让她这样待着呗。”

“好像也有点道理哦……大长老们说过的,不能强人所能……”小麦琪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但是你不能过去!”

小精灵刷地一下飞到尹承一面前,小小的身体几乎要撞到他的鼻梁上了。

“不是……麦琪,我有事情找学姐商量啊。放我进去好不好?下午你都放那个海藻头进去了。”尹承一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取对付这个烦人的小精灵,要是用蛮力吧……对这么个兼具萌宠和萌妹属性的生物有点不太好下手,再说了万一小精灵本身是个超级濒危的种族怎么办?要是弄伤了弄坏了,他可赔不起。

“海藻头是好人,你是坏蛋。”麦琪摇头晃脑地说道,“而且你没有给麦琪带吃的,麦琪凭什么要放你进去呢?”

“我看后面这个才是重点吧……那我现在去下面给你拿一些东西吃,这会儿应该上甜点了。”

“你想用人类吃剩下的残羹剩菜来供奉给麦琪吗?太无礼了,何等无礼的人类!”小精灵忽然莫名其妙地发火了,“再早一点的时候,麦琪可做过好几个部落的守护神呢,他们都把最最肥硕的牛宰掉,再配上颜色最艳丽的浆果,搅拌在一起送给麦琪吃,是高贵的象征呢!现在你居然想用剩菜收买麦琪,太过分了!”

“我和你打赌,那种东西绝对没有现代制成的食品好吃……还在用浆果汁调味那得是什么年代了?”尹承一眯着眼吐槽道,“料理也是不断进步的嘛,那个时代的食物怎么可能比现代烹饪更加全面……”

“不管!麦琪不要剩菜!”

“好好好,小祖宗诶……”尹承一算是提前体会到了哄熊孩子的感觉,双手往前虚压,苦笑道,“不让你吃剩菜,你放心……那你说,要怎么样你才肯放我过去呢?我是真的有急事,很急很急的事情找学姐,而且我不是什么坏人啊。”

“为了见艾琳,你什么都愿意做吗?”麦琪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很低,很缥缈,像一层轻烟在你耳边飘过。

大虫黄澄澄的兽瞳骤然张开,诧异和惊愕溢于言表。

“……在我能力范围内吧,要我帮什么忙都可以。”尹承一想了想,还是将范围缩小了一点。

“真的?你可不要骗我哦。”

“真的真的。能力范围之内,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麦琪突然一下笑出声来,好像一个密谋了很久的小阴谋终于得逞后露出的那种笑,一瞬间卸下了所有心防。她在空中飞了一个标准的“8”字形,翅膀抖落下点点闪烁着荧光的粉末,分外靓丽。

几存金光凭空出现,在空中打了几个结头,凝结成三根粘稠的线,朝着尹承一的手腕缓缓探过来。不多时,这些金色丝线便轻轻落在尹承一的右手手腕上,触感冰凉,像浮沉,像蛛丝,反正不像是具有切实重量的东西。

“卧靠,这什么玩意儿……!”

惊恐之下,尹承一瞪大双眼,连国骂都出来了。他拼命地甩动手腕,仍旧没法将那些奇特的丝线甩下去——这些诡异的玩意儿似乎不受力量的影响,他手腕都快甩出音爆来了,还是没用,金色的丝线就像某种活物一般顺着手腕缠上来了。虽然实际上没多少感觉,但心理作用对人体的影响也不容小觑,光是看着,尹承一就有种手腕被马蜂蜇了一下的错觉……

“笨蛋!”大虫有些气急地吼道,“你中招了!”

“什么?”尹承一露出了百分百萌新的问号脸,“我怎么就中招了?太突然了吧?!”

“废话,到时候战场上人家暗算你也要和提前你打招呼吗?哼……警惕性还是这么差啊。就当好好上了一课吧,趁你现在还有机会交一份‘学费’。这个小精灵对你没有太大敌意,应该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大虫的语气里满满的恨铁不成钢,“记住了以后,绝对不要随便答应别人什么事情。”

……

“别怕嘛,这个无害的,只是一种魔法印记而已,一会儿就会散去。”计谋得逞后,麦琪的笑容显得懒洋洋的,“散掉之后,会在你的手腕上留下一个很酷很酷的印记,超级帅的。”

“……”尹承一低头看去,光编织而成的线确实差不多散掉了,右手手腕内侧真的留下了一个金色的图案,形似烙印,但不痛,在稍微昏暗一些的室内还会隐隐迸发出荧光。

是一只棱角分明的龙头,和小精灵麦琪的软萌画风完全不同,甚至隐约有几分狰狞。

“我的天……这个留着不会扣分吧?学院允不允许纹身啊?”尹承一倒吸一口冷气。

“你担心个鬼啊,徐少阳变身的时候身上还会有象征朱雀意义的火纹纹身呢,变身之后就去掉了,这种事情又无法避免。”事已至此,大虫也无话可说,只好强行安慰自己,“就当买了个教训吧。”

“这是一个【牢不可破的誓言】。定下誓言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完成约定的内容,否则的话……会发生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哦,顺带一提,负责执行契约的不是麦琪,而是天地之间自带着的元素魔法力量,所以不要想着作弊什么的,没有用。”

麦琪得意地昂着小脑袋,趾高气昂地笑道,“笨蛋人类,最后还是被英明神武的麦琪大人用计谋取胜了。”

“什么嘛……我只是不知道有这个东西而已。谁知道啊,说着说着就突然来个魔法……”

“像我们精灵这样的高等种族,可以在没有法杖的情况下瞬发一些很复杂的魔法,这点人类就比不了吧?”麦琪又一下子飞到尹承一面前,得意洋洋地转着圈,颇有炫耀之意,“不过你放心,毕竟麦琪是个好心的小精灵,不会特地为难一个渺小人类的。”

“你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给我定下这个什么……【牢不可破的誓言】吧?”尹承一苦笑道,“我反正怎么都看不出自己有这种价值。”

“你当然没有喽,你只是个人类嘛,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类,单纯看你有什么用。”麦琪嘿嘿一笑,又凑近了几分,直直盯着尹承一的眼睛,“但是麦琪感觉到了,你身体里还有一个灵魂,一个……来自太古的灵魂。”

“……???”

尹承一当即愣在原地,半句话说不出来。

莫名有种斗地主时底牌被人家看穿的感觉,冷汗直冒。

“那个大少爷的情况和你差不多,但他身体里其实只有一个灵魂,并给只能调用一部分神明留在他神的的‘力量’而已。可是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你的身体里,同时寄宿着两个不同的灵魂,像是另一个人……被关在你的身体里面,这种情况很少见。”

“嗯~~~~麦琪是特别好学的小精灵,你也知道的。”她十分努力地挺起胸膛,做出一幅极其骄傲的样子,“所以啊,麦琪想了解那些太古的秘辛和知识。你体内的灵魂十分古老,甚至比小精灵这个种族诞生的时间还要早……只要你答应把那些分享给麦琪,以后你进入天文馆第三楼,麦琪就再也不会阻拦你了。”

“……”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沉默的大虫忽然爆发出一阵骤雨般的狂笑,笑声复杂而又凄凉,“是啊,我怎么忘了呢……”

“小子,事情到这个地步,瞒是瞒不过了。问问她,什么时候要。”

“……什么时候要?”尹承一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个随你,你愿意什么时候告诉麦琪都行,但是你不能骗麦琪,不能说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糊弄过去,不能掺假!”麦琪点点头,仍然用极其可爱的语气威胁道,“要是违背【牢不可破的誓言】,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你的后半生会一直很倒霉的。”



第一百零五章:细思极恐

“艾琳学姐……”

夜幕降临,艾琳仍然站在那张阴森的木质方桌前边,只不过桌面上的东西从原先的补强剂换成了一大堆玻璃试管状的奇特器皿。除此之外,桌面上还摊着一匹蓝色的绣花布,布面上分别省放着三根白色羽毛、一个看上去黏糊糊的动物器官、从活鱼身上剥下来的整片黑鱼鳞、还带着血的鸡冠、一小瓶牛奶、一罐发霉的果酱、磨成粉的芝麻。

此刻的艾琳正儿八经地戴好口罩和橡胶长手套,穿着手术医生的白色大褂,一手拿镊子,一手拿固定钳,小心翼翼,正在将橘子上边连着的白色筋络一点一点地剥下来。

“嗯?”

察觉到了身后来人,艾琳骤然回头,扎成蝎尾辫的亚麻色长发在空中甩出一个十分漂亮的弧度。

月黑风高,屋内一片漆黑,也不开灯,再加上学姐桌子上那堆不知道用来干嘛的鬼东西……这一幕的阴影实在太多直接把尹承一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了。

“是承一吗?不好意思……我有夜视能力,所以晚上不太喜欢开灯。”艾琳学姐拿起桌上筷子那么长的魔杖,轻轻一挥,“【照明术】。”

魔杖前端顿时亮起一枚小小的光源,虽然发光源体积不大,但是输出的光亮却完全不输给现代工业的白炽灯。

“不开灯吗,学姐?”这么点儿光倒也足够了,但尹承一毕竟是个现代人,习惯了室内被电灯照得亮堂堂,对这么个魔法世界里出来的东西总归是不太感冒,“又不用担心电费的问题。”

“我喜欢这样。”

“哦……”

艾琳重新拿起镊子和固定钳,继续剥她的橘子筋,一边说道,“我正在做【破碎寰宇之剑】的附魔材料,一共需要六组,现在才弄到第三组。这一组最要命的就是需要剥一个橘子的筋,而且还不能断,断了就得从头再剥。今天我已经剥了十三个橘子,这是第十四个。”

她不好意思直说,但是“姐很忙,没事别来烦姐”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

“嘶……这把剑听上去……就很厉害。”尹承一也只能做出这种评价,“可是学姐,能不能先放一放啊?我现在找你有急事。真的,十万火急,为了这件事我连舞会都没心思参加了。”

“有多急?”

“就是……挺急的,听我说,其实我刚才见到火拳了,那个应该和你同一届的火拳。他也来了,是院长邀请来给现在的学生们传授经验的,而且现在应该还在下面一层。”

听到“火拳”二字,仿佛一个被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魔咒于瞬息之间发动。艾琳原本沉稳的双手突然重重一抖,手中的镊子顺势将橘子筋夹断。

“……嗯。”她看着断掉的橘子筋,犹豫一会儿,将这个还差一点就能剥干净的橘子放到一边,示意尹承一接着说,“他是个很可怕的人。”

“果然……”不祥的预感真的应验了,尹承一深吸一口气,突觉压力倍增,眉关紧缩,下意识地抬手薅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这是……?”艾琳的视线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瞥了几分,自然看到了印在尹承一右腕上的龙头,“【牢不可破的誓言】。麦琪对你用了这个?”

“对啊。”

“那你得自己注意一下……”艾琳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听上去这不是个小事儿,“这个东西不是开玩笑,真要说起来,已经有点黑魔法的性质了。不管答应了她什么,一定要完成的,要不然……你后半生的运势会一路走低的。负责判定契约的是‘魔法’本身,除非魔法有一天彻底从世界上消失,这条【牢不可破的誓言】才会随之彻底消亡。”

“听着有点瘆人啊……”被她这么一说,尹承一看自己手腕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这枚龙头印记在他眼中更是成了蝎子一般的剧毒之物,恨不能处之而后快,“那怎么办?”

“麦琪有没有规定你必须在什么时间之内完成这个约定?”艾琳继续追问。

“那倒没有,她只是说……以后有时间来一趟就行,没说具体是什么时候。”

“呼……”艾琳轻轻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那就好,没有限定时间,这个魔法就仅仅只起到约束和一丁点威慑作用。因为你什么时候来完成都行嘛,没有时限,相对来说就好办很多了。”

“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弄清楚这是个并不致命的小玩笑,尹承一也就放心了,赶紧把话题再度扯回来,“学姐,下午那个水晶球还记得吗?你说过你可以预言未来发生的一些事的,对不对?”

“准确来说,我可以用水晶球来推演一些未来即将发生的可能性,这些可能性在被我观察到的一瞬间就可能崩塌,或者发生变更。通过水晶球看到的一切皆为‘概率’,而非‘事实’。”也许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艾琳的遣词变得愈发谨慎起来,仿佛是在劝尹承一打消他的想法,“我也不能保证自己的预言百分之百正确,因为在事实真的发生之前……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可尹承一这个直男完全不懂得怎么去读女生的微表情,反而管自己深吸一口气,接着往下说了。

“是这样的……就在刚才,火拳用极其隐晦的方式告诉我……学院已经被渗透了,我们的情报系统出现漏洞。”

“学姐,能用你的预言能力看一下嘛?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一串急促而又紧凑的响铃声打断了谈话节奏,只见一个碗口那么大的黑铁铃铛忽地一下从后边的杂物柜里腾空而起,朝着这边疾速飞过来,在二人身边旋转着飞来飞去,一边飞铃声还不停,造成的噪音只能用“扰民”二字来形容。尹承一当即就捂住耳朵,苦不堪言;而艾琳却十分平静地看着这个大铃铛在身边飞过来,飞过去,也不出手阻止,任它飞足了三圈,自己掉在桌子上,发出“啪啦”一声响。

铃铛停下,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只剩下尹承一在这儿干瞪眼了。

“什么?什么声音,艾琳?”麦琪急急忙忙地从门外飞进来,瞅准时机,一下子落在艾琳肩膀上,瞥一眼桌子上的黑铁铃铛,怒道,“你这个坏蛋,怎么把‘丧命钟’都弄响了?是不是存心想害死艾琳啊?”

“不是……什么,什么钟?”尹承一满脸无辜地摊手道,“我不知道啊,不是我弄响的。”

“麦琪刚才竟然还同意你以后可以来见艾琳,麦琪真是太傻了……麦琪现在就来弥补这个错误!”小精灵飞到尹承一面前,单手伸出,轻声叱道,“【索命连……】”

“等等,麦琪,不是他的错。”艾琳连忙在一旁轻声解释道,“他不是巫师,不知道丧命钟很正常,你可以先说给他听吗?”

“啊?一定要麦琪和他说吗?好吧……真是拿艾琳没办法。”契约者的命令是绝对的,纵使麦琪一千个不愿意,也只好吹灭手掌上的魔法球,不情不愿地说道,“听好了,坏蛋。所谓的【丧命钟】,是一种用炼金术炼制出来的魔法道具,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警报器。

你已经知道了,艾琳的预言魔法可以看到一些未来的‘可能性’,但那些都只是可能性而已,不是确定的。就好像她今天晚上要是和你去跳舞,就会死;和叶涛去跳舞,也会死;和周正义去跳舞,也会死……虽然结果一样,但是过程可能有所区别,换言之,在水晶球预言中,艾琳的未来一直是不确定的。她可能死,也可能活,得看她现在具体做什么、”

“而丧命钟的作用就是当你此刻的动作、行为、语言、交谈内容,必然会导致你在非常近的未来——一般是七天以内,死亡时,它会发出警报,就像刚才你看到的那样。”

“什……么?”尹承一逐渐明白过来,后背上冷汗刷刷的就下来了。

“没错。”艾琳平静地说道,“回答了那个问题,我马上就会死。”

“……”尹承一怔住了,他忽然意识到火拳可能是对的,敌人或许潜伏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一股恶寒爬上了他的脊背。

“那意味着……你其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喽?你只是不能说?”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不等艾琳做出任何反应,丧命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围着两人转了三圈,这才堪堪落下。

“哐当”一声,现场一片死寂。

没人敢吱声,就连一向镇定的艾琳学姐额头上也沁出一层冷汗。

“……连你知不知道问题的答案,都不能说。”半晌,尹承一才死咬着牙总结道,“万一你知道,只是没告诉我,他们为了保险起见,依旧会来杀你。”

艾琳无言点头。

“好,好,你让我先想想……”尹承一摁着自己的额头,苦思冥想了将近五分钟,方才问道,“那学姐,我现在只想知道……”

云小白的名字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他依旧没能问出口。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铃声响起,宛若催命。

尹承一目瞪口呆。

艾琳想了想,抄起魔杖,念道,“【笔记本飞来】。”

然而飞到一半的笔记本又被丧命钟“啪”的一声击落,它又绕着地上的笔记本飞了三圈,用意再明显不过。

他们不能……再交流了,哪怕是写在纸上也不行。

“怎么会这样……”尹承一的视线完全聚集在这串黑铁铃铛上,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竟然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艾琳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出于谨慎,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关于内鬼的话题最好是一个字也别提。从丧命钟的敲响频率来看,敌人对学院的渗透可能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可怕……往更严重的地方想,也许整座学院都已经在他们的监视下。

一想到暗处随时会有一双眼睛盯着,二人就觉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

“哇!”麦琪忽然回头,往大门的方向飞去,“又有人来了!”

“这个时候?”

尹承一顿觉不妙,回身看去,却见云小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背光,长发披散,手中还拿着一叠宴席上用的白色餐巾,工工整整地叠成三角形。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框边上,面无表情,凝视着不远处的尹承一和艾琳二人,有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第一百零六章:突发状况

时间重新回到那一天,尹承一背靠着教学楼四楼的窗户,略带些警惕地盯着面前少女,好像稍有不慎,对方就会将他给生吞活剥一样。

后来,在这个少女的悉心指导下,一扇未知世界的大门在他眼前徐徐打开……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和他境况相似的同龄人,而且他们都在一所奇怪的学员里呆着,和正常的少年人一样上学、社交、生活。唯一的区别就是,在那所学院里,没有人需要隐瞒自己拥有的奇特能力,也不必担心自己因为“特殊”而被他人视作异类、怪物——这是一所培养“超能力者”的学院,超能力者在这里无比正常,和普通人并无区别。

再也不会有歧视了,你和周围的人是一样的。

无限的向往、欣喜和意外都在这一刻从心中涌出,打从那一个瞬间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非去不可的。

过了十七年隔离一般的生活,总该体验一下正常人是什么样的。

再后来,无意之中……也不一定是无意,也许是为了说明取信自己,女孩和自己交过一个底。

那个底是……

……

“……我可以‘感知到’一定范围内的具体事物变化。”

“怎么说呢,比透视稍微复杂一点,它的原理是基于信息之间的高速传递和交换……”

……

刹那间,恐惧划过尹承一的大脑,他突然意识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天听】,何等可怕的超能力。在它面前,一切你以为的私人都会像风中残烛一样消散掉……更何况在虚天宫中,小白已经展现过她那可怕的听力——竟然能在体积相当于五个水立方之和的地方里清楚听到机关运作的声音,足以说明其监视范围之广。

换算一下……或许整座学院都在她的【天听】监控范围之内。

————

他注意到少女和那天在仕月中学的打扮并无区别,校服打底,黑色百褶裙,只是单马尾换成了披肩长发,右腿上别着一只枪套,从上到下都显得干净利落。

在尹承一的印象中,小白一直是个很“现充”的女孩子,漂亮、大方、聪明,识大体,虚天宫之行中,她还会因为自己的能力派不上用场而自责,无疑是个挺有责任心的人。最重要的一点……尹承一总觉得这个姐姐式的姑娘在有意无意地远离自己,他也说不好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一种感觉。当然,小白本身是有男朋友的,但她和朱伯特、王承乾等其他男生说话的态度跟对自己又有点不一样,好像……

故意躲着自己似的。

不管怎么样,小白是他认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同龄朋友”,对他这个极度缺爱的小孩来说非常重要。

“……小白?”沉默半晌后,尹承一主动往前走了一步,顺势将艾琳挡在身后。

这两秒钟简直和两个世纪一样漫长,至少在尹承一眼中是这样的。

“刚才看你突然离席,脸色不太对,没事吧?”

别看尹承一在心中博弈了几百来波,现实中其实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云小白很快将神情调整回来,快得甚至有点吓人……尹承一先前挑战过一些几十年前的恐怖片,比如说《闪灵》之类的,后来因为太费电脑屏幕就放弃了。此刻云小白的高速变脸就让他想起类似片段,只一个镜头,面无表情到堆满假笑——也许小白这不是假笑,但在这种情境下,比假笑可怕一千倍。

再加上这把别在腿上的枪,怎么看都像是来灭口的。

“没事啊,我就……”他眼珠子一转,想了个烂到极致的借口,“我就吃撑了,我就……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你走到学姐住的地方来了吗?”云小白自说自话地往里走,歪过脑袋,坏笑着说道,“不简单哦,这么多人没能搞定的艾琳学姐竟然就这么让你攻下来了,厉害。什么时候请我吃饭啊?”

她十分亲昵地坐在承一旁边,大刺刺地用手勾住他的脖子,随后像是意识到自己是有男朋友的,又只好尴尬放下。

“你刚才就多余来这么一下子……我跟学姐没什么,一开始我不知道三楼还有人,闲逛着就逛上来了,你别出去乱说啊。”尹承一好像也习惯了这姑娘有时候人来疯,没多说什么,吐槽之余大脑飞速旋转,愣是给自己编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理由。

“哈哈,一时手快嘛,手快……放心,我的口风紧得很,没人会知道的,你爱跟学姐玩儿什么都行。”云小白轻笑两声,视线往下移动几分,随即便注意到了尹承一的手腕,奇道,“诶,你手腕上怎么多了个印子?看着还挺厉害的。”

“没事儿,乱涂的……”出于谨慎,他还是赶快把手抽回来,免得被她发现了什么蹊跷,“下面宴会怎么样了?”

“还开着呢,老王早早地溜了,他是真潇洒,把如月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扔在那里,也不怕被哪个男生拐走。老徐和火拳在说话,说的都是些假大空的东西,很没意思,但他们两个好像很喜欢这样……那我就上来避避风头喽,哪里想到你也在这里。”小白从校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包湿巾,拆开,很自然地帮尹承一擦掉了刚才宴席时蹭到脸上的酱汁污渍。

“哈喽,艾琳学姐。”

她对尹承一身后的艾琳招招手,友好地笑了笑。

“嗯。”

艾琳平静地回答着,右手已经握住了魔杖,似是不经意地将一端遥遥对准了坐在那边的小白。魔杖只比筷子稍微长一点,握在艾琳手中,看上去也没有多少威慑力,很像中世纪上流社会人士经常用的鹅毛笔。

诡异的气氛中,尹承一分明嗅到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他很想说点儿什么来打破僵局,但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总不能直接问她“云小白是不是你的真名”吧?

先前看过的所有警匪片、谍战片在他的脑子里迅速划过,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八个字徐徐图之,静观其变。

————

“其实啊……也不全是因为下面闷才上来的,我找学姐有点事。”云小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鬓,语气里有些漫不经心的意思,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不过这事儿说起来也不算太大,就是……我个人比较好奇、非常好奇,好奇得不得了。听说艾琳学姐有很厉害的魔法,我就想来问问她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都‘特别好奇’了,还不是小事啊?”每每想到火拳的“检举”,他面对小白时就会有点紧张,只能说一些烂话来缓解内心的不安,企图找回之前那种感觉,“是不是少阳在外面有女孩子了?以他这个条件……我看也不是不可能。”

“……”云小白没有直接回答,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了一圈,精光闪烁,坏笑着反问道,“那……我们先假设他在外面有人了……”

“喂!你这个假设太狠了吧!不管是对少阳还是对你都太狠了!”

“嘿嘿,假设嘛,想想嘛,又不犯法。”她用几近娇嗔的语气问道,“假如我和少阳真的因为这个分了,你会怎么办?”

“什么……什么叫我会怎么办?”尹承一隐约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但为了维持形象,强装不知道,“你们两分了跟我没关系吧。还是你希望我帮你揍他一顿?”

“不是!你就……就没有那么点想趁虚而入的意思?丁点都没有?”

“你这么愣问,就算我真有我能告诉你吗?何况咱两就是普通的……朋友嘛,再进一步也只是战友啊。”尹承一也被她给逗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你的意思是……分手第二天我就应该在你宿舍下面摆九十九朵玫瑰,拿个喇叭来大胆示爱,把你追到手,是吗?”

“嗯哼。”云小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别做梦了……”

“呸,没义气的家伙!”云小白竟然真的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语气里的失望溢于言表,“和老朱一个德行,我对你们不抱一点希望了!”

“什么……合着这个问题你还问过老朱啊。”尹承一哭笑不得,“你对少阳是有多不信任啊?”

“还好我不是来问这个的……”云小白话锋一转,又从座位上站起来,面向艾琳,眼角余光却仍落在尹承一身上,“我想知道的是——在我昏迷之后,虚天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尹承一挑了挑眉毛。

“那个时候……我虽然昏过去了,但还是能依稀听到一些东西……很多杂音,水声,还有人在吼叫,风的声音,海兽在嘶鸣……”

说到这里,小白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神色略一踌躇,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还有你的声音。”

“……”尹承一莫名沉默了。

“你先是和一个人说着什么,然后安静了很长时间,最后又开始吼叫……这些我都听到了,只不过声音很模糊,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被送到学院之后,所有人都和我说是火拳救了我,是火拳在空中接住了我,我才没有当场摔死……

可是……万一你……其实也在暗地里为我付出了很多东西,为我做了什么,我却不知道,就这样把所有功劳都给了火拳,那对你是不是太委屈了?”

说也说完了,小白最初一点点羞怯也随之逝去,落落大方地朝他笑笑,“就是这样,是不是挺傻的,明明只要直接来问你就好了,但是我不敢……绕这么个大弯子。”

这一笑,美目流转、神采顾盼,善意中带着几分羞怯。

深深刻在他的心中。

于是尹承一摇头,缓慢而又坚决地说道,“不傻,很正常。”

“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这次轮到云小白不懂了。

“对我来说有。”尹承一难得认真地斟酌了一下语言,随后郑重其事地说道,“在你之前,从来没人会对我这么……”

正当情绪酝酿到高处时,一通不识时务的电话打进了尹承一的手机。

来电是个从未见过的号码。



第一百零七章:未知来电

“……”

“先接吧。”云小白展颜一笑,眼神略一停转,有些不好意思和尹承一四目相对,“万一是很重要的事呢。”

“哈,哈哈,也是……”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打断感情,尹承一也意识到就这么发展下去可能会出问题,登时就怂了几分,手忙脚乱地把手机从裤袋里掏出来,一边自嘲道,“真是巧啊,本来一年到头会给我打电话的就是营业厅和推销的,平常要是碰上那种推荐买楼盘的我都能和他聊半个钟头,最后他实在受不了就主动挂断了……”

太久没有接到活人的电话,也许是那次把推销的聊自闭之后进了所有类似公司的黑名单,整整半年都没人主动打过来。再度和活人在电话里聊天,他需要先适应一下。

“喂,哪位?”

……

电话里沉寂着,没有电流的杂音,却能隐约听到海浪轻轻拍打沙滩的声音,十分轻柔,仿佛有轻纱般的月光透过电波传入耳中。

不知为何,尹承一的心逐渐沉下来,本该美好的暗涛声莫名有种逼人的窒息感。半天都没人说话,让这种诡异的气氛愈发延展开了。

“那个……你到底找谁?”

电话那头仍旧沉默着,无声的沉默悬着每个人的心。

……

“不是……你说话啊。再不说话我就挂了啊!”

……

“承一。”电话被拾起,一个女声以恰到好处的音量覆盖了他的耳朵,“我是你的妈妈。”

“……”

————

好像时间都冻住了。

语言无法贴切形容尹承一内心的感受,这几个简简单单的字对他来说就像炸弹一样,“砰——”的一下,在脑子里炸开,所有的理智、逻辑、感性全都炸得无影无踪。他甚至忘记了这里是安塔列斯学院,是天文馆,身边坐着两个女孩子,其中有一个还疑似是身份不明的间谍人士……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世上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无数哄笑声同一时间在耳边响起,越来越大,铺天盖地,像一万口钟同时在身边敲响。

从小到大,成长的记忆中,每次尹承一和别人说起自己母亲的事情,便会收获一道复杂的眼神,那眼神清清楚楚地写着——“啊,这个孩子真可怜,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而此时此刻,那些曾经对自己流露出怜悯、同情,或是鄙夷的人,好像全都围做一团,轮翻上阵,撕掉了身为文明人的最后一点伪装,用他们最大的音量嘲笑自己。

其实这样也好,对尹承一来说,每一道充满怜悯的眼神都和放声大笑无异,像一根根挥落的鞭子,一样会留下痛苦的烙印。

其中笑得最大声的当属李书培,他一边肆无忌惮地笑,一边还抱着柳新燕的腰,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拍手,班上的很多人也跟着他笑。极尽夸张之能事,笑得嘴都要裂开了。

柳新燕半掩住嘴,轻轻地笑,眼中流露出怜悯和十分好懂的可怜。

张虎祥没有笑,他一个人站在很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那眼神冰冷得似曾相识。

……

“真是物以类聚呢……”李书培那欠揍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来,“大概是因为海兽掳走了他的妈妈,没有良好的家教,所以才会和这样的软骨头做朋友吧。”

……

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所有人都齐声笑起来,像是在演奏什么宏大且周密的剧目,笑声响彻天穹,一直要传到天上去。

————

“咔——擦!”

清脆有力的声音从手中传来,回过神时,他才发觉手机早已断成三截,大概是自己下意识地用力过猛,直接将精密的电子产品捏成一团碎渣。他盯着手里的渣滓发了会儿呆,手掌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那股寒冷从脚心开始升起,像是要渗入骨髓里面。

视野之中,精神压力值在悄无声息地走高,很快便突破了25这个界限。

于是他的眼睛在无声中化作炽红色,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像是被隔开了,体内的血在逐渐升温,很快就有滚烫的白色蒸汽从每一个毛孔中喷射出来,将这片还算开阔的场地于瞬间填满。

“哇!你干什么?人家打个骚扰电话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云小白不明就里,自然无法理解尹承一为什么突然发疯,“赶紧把你那蒸汽收一收,这是学院里面,你可别乱来啊!”

然而尹承一似乎并没有听见,他只是站在原地,双目发直,愣愣地看着前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中了某种古老的魔障。

“退后!他的精神状态不对劲!”

唯独这个时候,麦琪总算是认真起来,发挥了作为一个守护神该有的作用——只见这位拇指姑娘呈斜角在空中来了个鱼鹰回旋,一边大声嚎着“好烫好烫”一边穿过蒸汽区,直飞到尹承一上空,“啪”,打了个干脆利落的响指。

“【感性蒸发】。”

“咚!”

像是有一捧绚丽夺目的礼花在脑海深处炸开,困住尹承一的幻象和嘲笑声纷纷四散,身体懒洋洋地散架了,一切都重归于黑暗。温暖、潮湿,安全感十足的黑暗,总让人联想到懵懂的睡意,黑暗是生命的萌芽,最初的生命来自海底,那里是光芒无法触及到的世界。

随后,眼前的黑暗如泡沫般缓缓散去。

一束神圣的光芒刺入视野之中,将他唤醒。

“呜……过了……多久?”

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个问题,问完之后他就发现自己仍跪在地上,下半身完全脱力,手机的碎片还在脚边堆着。仔细一看,白色蒸汽甚至都没完全散去,犹有余温,尹承一便在心中有了答案。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几分钟功夫罢了。

“还问多久多久呢?突然之间干嘛,发疯啦?”麦琪凭空变出一把金光闪闪的气球锤子,上面写着“1t”,像敲鼹鼠一样敲了下尹承一的脑袋,发出“啵”的一声,“麦琪的通讯水晶大概几百年都没亮过了,就算忽然有别的小精灵喊麦琪,麦琪也不会像你这么激动的。”

“麦琪,你……”尹承一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心如止水,没有一丝波澜,简直已经到了传说中“心神寂灭”的大境界,离成圣也不远了,“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是【感性蒸发】,一种可以操纵人类心灵的复杂魔法,目前我还没有学会。”见尹承一恢复正常,艾琳便将手中的魔杖轻轻搁下,从木桌边缘取了几张湿巾,“这套心灵系魔法在十六世纪的时候很流行,被反复拿出来研究过,最出名的就死【理性蒸发】和【感性蒸发】这两招。”

“哼哼……麦琪很厉害吧。”小精灵在半空中抱着双臂,一脸得意的样子,“像你这种需要用负面情感来驱动的超能力,只需要一个【感性蒸发】就好啦。”

“我来吧”

小白抬手接过艾琳手中的湿巾,二话不说地朝承一走来,蹲下,轻轻拭去尹承一额头上的汗珠。做完这些后,她又架住他的一条胳膊,愣是把他从地上架起,一路拖到旁边的木椅上。尹承一正值青年,整个人瘫在地上也有七十多公斤,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么一趟折腾下来,弄得两人都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谢谢……你的力气不小啊……”

“我哪里知道你们男生都这么重,早知道就让你在这儿躺着好了,反正过会儿你自己也能站起来。”云小白没好气地吐了吐舌头。

“让麦琪来不就好啦?”也许是之前立了大功,这会儿麦琪兴奋得不得了,摆出一幅邀功的姿态在云小白面前打转,“只要麦琪打个响指,连大山都能搬动哦!”

“……麦琪果然还是小精灵啊,不懂人类的思维模式。”云小白整理了一下稍乱的鬓发,轻声笑道,“有些时候,即便是有更加轻松的选项,但是……人和人用身体接触的方式互相帮助,更可以促进彼此的感情。”

“这样的吗?”麦琪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某种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互相碰一下就行了,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这种行为代表‘信任’吧。只有信任另一个人,你才敢让他直接碰你,同理,你也不会去随便触碰一个陌生人。皮肤与皮肤的直接接触,就意味着你在人类社会和另一个人类建立了短暂的、基础的信任,就是这样。”

半瘫的尹承一斜靠着椅背,默默听她们的对话。

信任……

多么可贵,又是多么卑微的词语。从意识到自己拥有超能力的那一刻开始,尹承一的生活就和这个词语无缘了——信任在他看来是一种特别廉价的东西。你信任别人,别人不信任你,你的信任会落空,甚至遭到背叛,引发可怕的后果;你不信任别人,别人信任你,你就反过来进入了一个更加主动的地位,拥有是否背叛别人的主动选择权。

既然如此,一直不信任别人不就好了?这个社会对超能力者的评价褒贬不一,擅自说出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么,现在自己应该信任她们吗?

————

“刚才给我电话的……应该是我妈。”尹承一抹了把脸,开始用手敲击自己的膝盖,企图用膝跳反射来让下半身迅速恢复。

“你妈?这……”云小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这话本来不该我一个外人来说,但是……你的家庭矛盾,会不会有点……再怎么说,接家里人一个电话嘛,也不至于这样。”

“不是……”尹承一苦笑两声,像是完全放弃了,准备给两个女孩子解释自己那烂到爆炸的家庭背景——典型的爹不疼娘不爱,他就不信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听完之后不可怜他的。

然而,又是一通不识时务的电话打进来,再度打断了这场进展顺畅的谈话。

云小白的手机响了。



第一百零八章:母亲

情况开始变得有些失控了。

被一发【感性蒸发】糊脸之后,尹承一“强制性”地冷静下来,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思考一番,也算想出点儿东西她能有自己的电话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反正自家老爹也是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天知道他和这个从未见过的妈暗地里还有没有联系?如果有的话,顺便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她也很正常……

问题在于,她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如果这个电话是别人假冒的,她图个什么呢?难道就白认一个儿子来给她养老?

正想着呢,第二个电话突然来了,打给云小白的。

少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失去血色,像薄薄的一张纸。

“不可能。”她拿出宽屏手机,第一次在尹承一面前慌了神,“我……除了老家的父母外,我没把这个号码给过任何人。”

“这个……”尹承一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在上面跳个不停,宛若催命,“也没准儿吧……现在个人信息泄露得很严重,天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填过的号码会被人用什么价格卖给谁呢。像什么小商贩啦,推销房子的啦,理财产品啦……这种……”

“然后偏偏现在?紧跟着你之后来电话?”

“要不然呢。”尹承一耸了耸肩,强行说道,“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啊。”

“可是,我的手机是……”犹豫了片刻,小白还是把话头掐断在这里,所以尹承一也不知道她的手机到底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很有耐心,他们讨论了将近一分钟,铃声一直都没断。逼不得已,云小白只好按下接听键,顺便再用免提把音量拉到最大,以方便旁边的尹承一和艾琳一起听。

“喂,您好。”她用极尽公式化的语气问道,“您找谁?”

……

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清楚地从电话另一边传来。

“把电话交给尹承一,安吉拉。”和云小白说话时,女人的声音莫名变得很有威压,像是唤醒了小白潜意识中某个颇具权威的形象,“谢谢你的手机,暂时先借我一下。”

把手机交到尹承一手中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恐惧,仅仅是如此简单一个动作,少女的右手却一直抖个不停。

“……喂?”尹承一接过手机,刻意拿的离脸远了一些,好像怕这玩意儿忽然爆炸一样。

“哦?这么快就冷静下来啦?不简单哦……到底是我的儿子。”自称母亲的人似乎很高兴,语气也很稀疏平常,完全不像是一对阔别十七年母子应有的谈话方式。听她的说话方式,你会以为尹承一昨天才刚跟她通过电话,聊过家常,且这十七年日日都是如此。

然而事实并非这样。

尹承一被抛弃了十七年。

“我很怀疑你是不是我的母亲,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所谓的母亲。”现在还处于【感性蒸发】的生效时间,所以尹承一没有怒火,他的声音像死水一般了无起伏痕迹。

“这个问题嘛……我相信,在你听到我声音的第一个瞬间,就已经有所判断了。要学会聆听自己的直觉,关于我是不是你的亲妈,你比我更清楚吧。”女人拖长声音笑了两声,就像一个母亲熟练识破了孩子在她面前假装的小伎俩一样,得意中带着点儿“你老妈还是你老妈”的意思,“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生物学上的母亲——南宫问。”

“而我是你生物学上的儿子,尹承一。”他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尽管从法律意义上,你从未践行过一个母亲应尽的义务,一秒钟都没有。”

“希望我从现在开始弥补还不算晚。”南宫问对答如流。

“……”尹承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安吉拉是什么意思?”

“什么?”

“刚才你打了我一个同伴的电话,并称呼她为‘安吉拉’,什么意思。”他沉声问道,“据我所知,这并非她的名字。”

云小白默默别开了视线。

“哼……什么啊……安吉拉,angle,天使啊。”南宫问在电话那头轻轻笑起来,笑声银铃一般,让人无法揣度她的真实年龄,“能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陪着,不觉得像是天使降临到身边吗?哈……我的儿子,根据我查到的东西来看,你这些年的桃花运是烂的可以,要好好珍惜每一个出现的身边的女孩才行哦。”

“是吗?”

“是的。”南宫问笃定地说道,“我还挺想在你的婚礼上乱入那么一小会儿呢……假如你未来真能结婚的话。”

“作为一个抛下自己儿子十七年的母亲,你的发言是否有些厚颜无耻了呢?”他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诉说着自己这些年来的委屈和愤怒,“假如未来的某一天,我真的和哪个女孩举行婚宴,我也可以保证你不会出现在我的邀请名册上。”

“哼哼……不急嘛,承一。我们有的是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妈妈会让你一点点改观的。”对面传来一阵轻轻的摩擦声,像是南宫问随手开了一罐什么东西,放进嘴里嚼啊嚼,“一开始和你爸爸分开,完全是价值观上的冲突——你知道的嘛,两个人要一起生活,最最基础的条件就是……谈得拢。谈不拢,三句话都嫌多余……真是,有你之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他是这么无聊一个人呢?”

“所以你就这样抛下我们,一声不响地走了?”尹承一质问道。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非常重要的——那个时候,我认定了‘你’,我的儿子,是个失败的作品。”

“……什么意思?”尹承一本能感受到一丝寒意。

“就是字面意思啊,承一。”她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身,颇有条理地整了整裙边,坐下,“你出生后不久,我就可以确定了……很遗憾,你并没有继承到我的能力,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我为什么要在一个注定失败的次品身上继续浪费时间呢?另起炉灶,再开一个小号才是正道。”

尹承一罕见地沉默了。

感性被剥夺,因此他没有愤怒,没有悲哀,没有绝望,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内心升起。

“怎么不说话,难过啦?诶呦,我的宝贝,别难过……妈妈错了。”她像一个哄孩子开心的普通母亲一样哄然大笑,“也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我察觉到了——你的成长速度十分惊人。其实你挺像你爸爸的,你们身上都有那种……让人难忘的独特英雄主义,概括起来就是又怂又狠,平时怂,关键时候比较狠。即便你是个失败品也没关系,因为你也有自己的价值,自己的位置。考虑到这些……妈妈决定了,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要不要,重新做回我的儿子呢?”

……

“我不明白。”尹承一坦言,“从生物学上来说,我就是你的儿子,这个问题由什么意义吗?”

“意义在于,重新做‘我’的儿子,就意味着你得放弃你现在舒适的生活,放弃安塔列斯学院,放弃你的‘同伴’们。”南宫问轻声说道,“不过这都不是问题,这些……你在混沌基金会都能重新找到的。”

“……”

他整个人重重一颤,如遭雷击。

多亏了【感性蒸发】,他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听完这通电话,而没有再一次发狂。

“我是混沌基金会的大督导。怎么说呢……基金会一共设有七个大督导员,其职能类似副会长。简单来说吧,妈妈在基金会里拥有非常大的话语权,这个组织的人力、物力、财力,我相信绣虎在虚天宫和你解释得够清楚了,因此我不再多言。”她并没有用过多辞藻来画大饼,或许在她眼中,尹承一入会只是板上钉钉——迟早的事,“如你所说,承一,你毕竟是我生物学上的儿子嘛。作为你的生母,在合理的范围内,用权力稍微庇佑你一下……也没有问题。”

“你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一个恶魔在耳边低声劝诱着,每一个字都充满魔力。

“钱?那太俗了,不太符合我儿子在这个年纪该有的野心,男孩子在你这个阶段大都还没过中二阶段,应该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权力?那挺好……可不仅仅是吩咐谁去做这个谁去做那个那种小权力哦。

真正的权力……比世界上任何陈酿都要甘美,一杯饮下,你就成了别人仰视的目标。那些没有权力的人会发自内心地敬畏你、尊重你、巴结你,你可以像踢开一条狗那样踢开那些你不想看见的人,就像一个小小的国王;还是说……你想要女人?真是青春期呢,我的儿子~~不过不要担心,有了前面两样,这个就是小问题。”

“又或者事情其实没有那么复杂,你想要对普通人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比如说,一个母亲真心的爱。”

“想要的话……就来吧,很简单的。只有你说一声好,妈妈有办法把你从学院里捞出来……”电话中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刺耳的振波,像是有什么东西呼啸着从空中坠落,进一步让整片天空都哀嚎起来。

“妈妈这里还有事,先不陪你了。过段时间,妈妈还会主动联系你的,把手机还给那个女孩吧。”

“……”尹承一沉默着照做了。

云小白接过电话,下意识地摁掉了免提键,送到耳边。

“谢谢你把电话借给我。”南宫问柔声细语地说道,“请替我向thefather问好。”

“我会的。”

————

电话挂断,三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她最后和你说什么?”尹承一转身问道。

“……她说让我跟鹤院长问好。”云小白避开了尹承一的视线,“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如果是假的,她怎么会有你的手机号码?”尹承一一下子就点出了问题关键,“她知道我进了学院,去过虚天宫,更知道此时此刻你就在我旁边。等我捏爆了自己的手机后,她毫不犹豫地就打给你……而如果她是一个来自基金会的超能力者,那么一切才解释的通。那个组织本身就很神奇。”

“承一……”目睹了一切后,艾琳的语气里满是担忧,“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冷静地说道,“【感性蒸发】的持续时间还没过去,现在我没有失控的危险。”

“可是你在哭啊。”云小白怯怯说道。

“……”

尹承一微微一怔,抬手擦脸,发觉自己脸上真的有两道泪痕。

他很快擦掉泪水,果决而又沉静地嘱咐道,“今天晚上的事,希望二位不要告诉任何人。连鹤院长也不要说。”

“这是我的家事,而且现在局势还不明朗,还是等她下次联系我再说吧。”

“我理解你,谁都会有一两件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云小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地说道,“实在顶不住就说,没必要什么都自己扛。”



第一百零九章:混沌的魔爪(上)

“哥们儿,有点装过头了吧?”朱伯特凑到尹承一耳边,轻轻说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爱学习呢?瞧瞧这笔记……不得了,想评奖学金?上次虚天宫回来后鹤院长发得奖励点数还没用完呢。”

“哦……我懂,是不是看上哪个妹子,前线吃紧啦?这有什么,你跟我说不就完了,至于弄得这么复杂吗?”

“……”尹承一白了他一眼,仍自顾自做着笔记,一幅要和你们这帮学渣划清界限的样子。

“教的这些东西又不是假大空,都有用的。”他拿笔敲了敲笔记本,“学不好,未来真的当了超警,真去了一线,你不慌吗?”

“没什么好慌的啊,这门课也讲不到什么重点……《敌对组织分析》嘛,我们的敌对组织那么多,得到情报有限,大多都只是猜想而已。等四年之后毕了业,天知道会多出多少情报来?这种东西都是与时俱进的嘛,到时候上了一线在了解也不迟。”他倒是无所谓地挥挥手,说出一番自认为挺有道理的话,“再说了……我可听说,当初你跟鹤院长打过赌,四年之后你还是可以回归到普通社会去的。既然怕危险,干脆别当超警不就好了?”

“怎么,这就改主意啦?想和弟兄们一起上前线了?”

被他这么一点,尹承一有几分醍醐灌顶的意思,骤然停下笔。

说起来……是有这么个约定来着。

当初鹤连山和自己说好的,先在这儿读着,等从安塔列斯毕业之后,再选择要不要成为超警。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超警不超警的问题了。”他在心中苦笑道,“我亲妈在那里啊!”

————

“正如各位看到的那样,上一节课,我们重点讲了定义名为‘猛禽’的国际非法超能力结社组织,这里希望同学们能注意一下它和今天教授内容的区别——这些细节部分,无一不是你们的前辈们在一线用无数次战斗、流血,乃至牺牲换来的,务必上心。”

布朗教授这番话总算让将大家的注意力暂时集中到了荧幕上。

尹承一腰背挺得笔直,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荧幕上的图案,左手按住笔记本,右手随时准备落笔——他面前的笔记本已经写了大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字,当初在仕月中学的数学课上估计都没这么专心过。

荧幕上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图案,尹承一没办法用专业术语给出评价,只能说这东西是真的好看——它由七种不同的矿物组成,ppt上有所标注,分别是金、银、青金石、金刚石、珍珠、玛瑙、辰砂,这七种珍贵的矿物都被切割得棱角分明,以近乎完美的角度嵌合在一起,最终形成一幅别开生面的壁画。

壁画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说不好,没有特定的内容,看似杂乱无序的堆叠方式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没有含义,或者说,每个人都可以解答出不同的含义。在尹承一眼中,这幅色彩绚丽的壁画象征着一种……“超凡”的权威,像张开翅膀的战争天使,其色泽的运用、调配,无一处不在彰示着支配欲。看到它的第一眼,“征服”二字跃然纸上。

教室里寂静无声。

这幅壁画仿佛有着某种魔力,出现的瞬间便能摄人心魄、夺人眼球,震得人耳朵旁边嗡嗡作响,就连一向不怎么听课的朱伯特都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地盯着看,也不知道他一个老外到底想到了什么。

“和猛禽组织不太一样,混沌基金会看似很高调,但在某些方面,他们谨慎得让人咋舌。一般来说,由超能力者组成的结社、组织都会有一个用以象征的标志,但这些人从来没有,我们很少能在外面见到象征着混沌基金会的‘图标’或是‘符号’,仿佛他们就是一群游荡在世界各地的幽灵。”

“去年五月,在火拳、正气和银胄三位超警的努力下,我们抽丝剥茧,总算找到一处混沌基金会的‘藏身之处’——一个样貌奇特的地下教堂。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似乎具有一种特殊的象征意义,我们推测可能会跟入会时的仪式有关,在教堂的墙壁上,就摆着这样一幅由矿物组成的壁画,这是目前为止,我们截获到唯一能够代表混沌基金会的图案符号。这幅奇异的矿物壁画已经送到专业解译人员那边去了,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肯定的消息。”

“顺带一提,一天之后,那间好不容易发现的地下教堂被一颗从天而降的小行星碎片炸毁,所有遗迹在一瞬间蒸发了,什么都没剩下。其他部门的同志们尝试过拦截小行星,但所有拦截手段均以失败告终——因为这颗小行星会拐弯。”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从性质上来定义,无疑都属于‘机密’。各位可能会觉得很荒谬,很扯,很可笑,但请你们注意一点——得出这个结论的人都是在他们领域熠熠生辉的研究者,他们都不是傻蛋,也不会随便就把国家社会安全当做玩笑。经过一系列的专业分析,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自洽的结论。”

“我们面对的敌人……可能并非人类。”

教室里一片哗然,众人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

尹承一反倒很平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这个结果完全不意外。早在之江大桥的那一战中他就有所预感——基金会的小队开了一辆和人类科技大相径庭的车,车身扁平,和电影里那种超级英雄的座驾并无区别。后来他又得知林一奇他们只是一支最最基础的小分队,但是,能给这样一支基础小队配上此等军备,反而足以说明基金会的财力和物力都远超想象。

还有林一奇用过的核手铳……据尹承一所知,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类似概念的武器。就在世界大多数国家还将火药和子弹奉为基础时,基金会已经默不作声地玩儿起了轻核聚变,感觉就像是领先全人类一个时代。

他们拥有某种高超的军工科技。

而学院里的孩子们多半都处于理论学习的阶段,从来没有外出实践过,更没有和那些非法超能力组织正面碰一碰。在他们的印象中,混沌基金会和拜火会、天元、猛禽之类的组织似乎并无区别,无非是结构大一点,人数多一点而已。

……

“布郎教授,您是在暗示……这些基金会的家伙都是外星人吗?”一个坐在边角上的男生举起手,略带着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布朗的语气依旧很严肃,“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敌我技术差距大得离谱,我们应该正确地认识到这些差距,从而改变战斗方针……面对基金会的人,务必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你们要知道这些人是不能以常理揣度的,从这一刻开始,我希望这一点能在你们脑海中深深扎根。”

“没这么夸张吧……”那个提问的男生缩了缩脑袋,俨然也是被布朗的措辞吓到了,“那么多国家呢,难道就拿一个……跨国组织,没办法?他再牛也牛不过各国政府啊。”

“……”布朗教授没有多言,抬手,微笑着请他坐下。

“下面,我们看一下混沌基金会招收新人的手法。”

回车一敲,一个简单明了的界面出现在荧幕上。

“这个网站叫做‘谷歌’,是西方人比较常用的一个电子搜索引擎,国内也有类似的网站,大家平时没少用,一定都懂的。”

“然后看这个,网站搜索的结果,排在第一个的就是。”

chaosfoundation。

混沌基金会。

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列在谷歌搜索第一行。

更奇怪的是,这一页中就只有这么一个搜索结果,整片页面就这一个跳转链接,看上去十分空旷。

一片哗然。

“布郎教授,这……它怎么会还在这里挂着?”下面有学生惊呼道,“这种东西还不封?”

“呼……”布朗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眶,有些艰难地回答道,“孩子们,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瓜。你们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注意,所,有,方,法……都已经有人试过了。”

当大家再度把视线投到荧幕上时,没有一个人再抱着玩笑的心态。

总算认识到事情有多严重。

“互联网是人类发明的东西,按理说,如果我们想要让一个网页链接从网络上彻底消失,绝对是能做到的。但是……不管怎么尝试,用什么方法,这个诡异的ip都会在一秒钟后重新出现,高高挂在那里,你刷新一下就能看见了。美方政府曾经全世界的网络、计算机、编程人才,黑客、骇客,甚至一些判了重刑的网络天才聚集起来,研究了整整三年,依旧没办法把这个幽灵网址从网上抹杀掉。直到今天,我们在世界范围内任何一个搜索引擎上敲‘混沌基金会’这五个字,就能直接跳出这个结果。”

“更可怕的是,只能跳出这一个结果,没有其他东西。”

“基金会光明正大地标榜自己,同时,他们不允许任何媒体报道他们,一个字都不允许。曾经也有一些自媒体、他国媒体报道过,后来……但凡是负责这块的人,全都被冰雹砸死了——死亡当天那片区域就下了一块冰雹,正好砸在他的脑壳上,当场毙命。”

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身为主讲人,布郎教授却没有为此感到高兴,他知道大家都被吓住了。

其实也很正常,这群超警预备役其实也都是十岁的孩子,不过是念大学的年纪。仗着自己有超能力,他们的自我感觉一向十分良好,天不怕地不怕。你要是告诉他们敌人是另一批超能力者,他们肯定嗤之以鼻,瞧都不屑多瞧一眼——都是有超能力的,谁不比谁厉害,你搁这儿糊弄谁呢?

但现在,你突然告诉他们——你们未来的敌人可能是一群拥有远高于人类科技的外星人,他们就怕了。

恐惧,来源于未知。

布朗也理解,人总是会把未知的东西脑补得很恐怖。

————

“老师。”正值此时,尹承一忽然举手,面色如常地提问,“为什么不追踪这个网址的ip,一路查到它在现实中的地址呢?”



第一百一十章:混沌的魔爪(下)

布朗教授眼睛一亮,朝他看去。

尹承一的眼神非常冷静,上半身微微往前倾,握着笔的手悬在笔记本上,随时准备落笔,种种肢体动作表示他从一开始就听得很认真。这种好学生的表现一下子就给布朗留下了十分良好的印象,连连点头,心说到底是老鹤亲自出马招来的苗子,胆识过人,听完这种震撼三观的东西完全都不虚的。提出来的问题也很关键,一下就提到点子上了。

无奈的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不怎么能鼓舞士气。

“这位同学说的很有道理,通过网址链接查到ip所在地,精确到哪个国家哪片区域内的那栋楼的第几层,都是没有问题的。这个操作对计算机专精的人来说都不难,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有没有这方面的研究,总之,从技术上可行。”

说完这一大通,布朗停顿了一下,深深叹了口气,像是在感叹理论和实际之间的巨大差距。

“这一次,技术人员总算成功了,结果出来的异常简单。”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能意识到布郎教授的语气听着就像还有反转。

尹承一静静地点头。

“结果是……基金会的ip地址出现在亚马逊海沟里。”他用十分无奈的语气说道,“还不等我们把这个震撼人心的结果公布出来,三分钟之后,又变到富士山内部,三分钟后又到了……月球上,三分钟后,出现在长城。北极、南极、巨石阵、金字塔、复活节岛……以三分钟为界,时间一到,地点立马刷新,跟都跟不上。”

“后来,我们勉强用测距法确定了一件事——混沌基金会的网址ip地点……我也说不好那到底是不是一个地点,正在以四分之三光速围绕地球飞行,有时候飞到月亮上去遛个弯儿。”

这下可好,连尹承一都放下笔,不记了。

他的眼神戏很足,分明就是在说这还玩个蛇?我们学院竟然还没被他们一锅端掉,真是个奇迹。

四分之三光速什么概念?

尹承一不知道,但他知道,但凡是能跟光速扯上关系的科技产品,都是现代世界尖端中的尖端。

“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我们终于发现一个很不幸的事实——某种意义上来说,基金会和海兽非常像,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逻辑,不会被任何人收买、威胁,也不可能和任何国家的官方组织合作。你指望用什么收买他们也是不现实的,你有的,他们都有,而且比你更好。这些混沌的使者就像一群天外来客,他们来到地球,按自己的准则行事,做着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事……不可捉摸。不可捉摸的敌人,最为致命。”

“好了,各位同学,怕也没用。我知道大家怕,但你们是警察,是社会可以依靠的一面墙,你们不能怕。”他轻轻一敲键盘,“我们来看看,点进这个网址究竟会发生什么。”

荧幕上的图像再次变化,进入了一个纯黑色的界面,上面用白色字体工工整整地写着“欢迎进入混沌基金会页面”。界面最显眼的位置上有一个“投件箱”,再点进去,里面是一个手动填写的界面。

“如果你想加入混沌基金会,就写一封邮件,讲明你有什么超能力,加入之后想要多少钱,然后点击发送。如果条件合适,基金会的邮件会在三个小时之内回来,通知你下一步的动作。目前为止我们就知道这么多。”

……

“一个非法组织,竟然能用这样的方式进行网上招募……真讽刺啊。”朱伯特低声说道。

尹承一停笔,沉思了一会儿,再度举手道,“教授,如果普通人搜索到这个网站,也投了一份文件,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布朗教授耸耸肩膀,“基金会似乎有能力分辨出给他们投邮件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任何捣乱的邮件都不会收到回应,但是真正想入会的人却从来不会错过回信……我们也试图让一些超警伪装成应聘者,给他们发自荐信,但最后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基金会回了几封邮件,上面写着‘愚人节快乐’。很明显,他们识破了我们的伪装。”

“不是吧……这可隔着屏幕呢。”尹承一又下意识地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有些崩溃地低语道,“混沌基金会都是些什么怪物。”

“在这里,我有义务提醒,不,是警告大家,绝对不要去搜索混沌基金会,不要进那个网站。”布朗义正言辞地说道,“以人类的技术手段,目前无法彻底屏蔽基金会的也就是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通过网络搜索到它们,诸位也是一样。但是千万,千万不要以身犯险,基金会的人非常狡猾,一旦陷进去……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铃铃铃……”

下课铃卡的恰到好处,像是要给这本就无比压抑的一课画上一个浓墨重彩的句点。

“行,还是最后再唠叨一句,各位同学,不要因为一时好奇而踏入深渊。你们现在也用的是校园网络,一旦被监测到你在搜索与基金会相关的内容,电脑会自行断掉你的网络,并且及时上报给校方——别搞什么小动作哦。”布朗教授拍了拍手,朗声道,“好,下课!”

————

四周的少年少女纷纷起身,收拾着东西,和往常一样东拉西扯。只是这一次大家都有些用力过猛,极力地欢笑、嬉闹着,像是要把气氛调整回往日,假装自己仍然只是普通的大学生,听了一场普通的课。

尹承一不急着离开,他坐在座位上,对着笔记本,无意识地开始咬笔杆子,眉关紧紧锁住。

笔记本上画满了东西,他正试图学老电影里那样,弄一幅逼格拉满的线索分析墙。但手头上的情报毕竟还不多,宿舍里的墙又实在太大了,只好暂时写在草稿纸上,等以后了解多了再腾挪到墙,顺便再拉几条红线,把整面墙都弄得跟个蜘蛛网一样。

……

混沌基金会,以混沌的使者自居。

拥有人类无法企及的超高科技,能够将轻核聚变能源直接运用到武器上,核手铳也不过只是其最基础小分队配备的单人武器而已,平均下来人手一只。很显然,这只是不过是其庞大技术海洋中溅出来的一滴水,然而就是这一滴水,都足以让各个国家望尘莫及。

他们对装备的处理异常谨慎,直到现在,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成功缴获基金会成员的武器。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对自身的科技实力了解很深刻,也知道这些东西不能轻易落入外人手中。

他们掌控着无法被人类理解的财富和货币。

他们对自身的存在毫不掩饰,但又不允许圈外人胡乱编排自己的内部消息,基金会不需要热度、炒作和知名度,在这个方面,他们很低调。

人才聚集。

有很多超能力者。

还有……

可能已经渗透了安塔列斯学院。

……

“你写的这什么啊?”徐少阳有些好奇地俯下身,看着他的笔记本,“南宫问是谁?刚才老师有讲到吗?”

“……没有,我乱写的。”尹承一有些疲倦地合上笔记本,“见都没见过鬼知道她是谁?随便写了个名字上去。”

“你没事吧?”徐少阳的语气里满满的担忧,“几天没看,眼袋变得比小白还深,什么事情这么困扰?”

“她也没睡好?”尹承一欲盖弥彰地问道。

“她很忙的嘛,学生会的招牌,还得协助老师安排期末考试的事情,比我这个主席还忙。”徐少阳蛮不在意地笑笑,“你呢?我记得你以前上课从来不写笔记的,突然记这么多。”

他怎么知道我之前不做笔记的?

他竟然……一直在看我?

尹承一没来由地鼻子一酸,十分久违地被感动到了。但这件事情又太过特殊,不好随便和人说,只能勉强做出苦笑,轻轻拍了拍徐少阳的手背,“没事,离开的时间长了点,我想家了。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半军事化管理有点……我以前没住过校。”

谎话连篇的骗子,他在心里说道,什么家,那个一年到头都只有你一个人,垃圾堆得山一样高的家,有什么值得想念的?

“……是吗?正常的,都有这个过程,慢慢适应,住校生活也可以很有意思。”徐少阳也不追问,轻拍两下他的背,坦言道,“你现在是一队的成员了,我是你的队长,生活上、情感上有问题,可以随时和我联系。别不好意思,我还是主席呢,帮助你是应该的。”

尹承一展颜一笑,“知道,谢谢。”

“嗯。”徐少阳冲他点点头,“顺便通知你一声——院长让你去一趟,他要安排一下你的期末考试。”



第一百十一章:一日教师活动

“来这儿差不多也有一个月了,适应得怎么样?”鹤连山暂时搁下报纸(这个年代还在坚持看纸质报纸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挑了他一眼,随手一指,“我看你都胖了一圈。”

“胖了吗……”原本正坐着的尹承一摸了一把侧脸,还顺手仔细地捏了两下,吐槽道,“我没什么感觉,和之前差不多啊。”

“胖了。不过胖点好,你争取多锻炼,把脂肪什么的转化成肌肉。你之前太瘦了,女孩子没有安全感,怪不得一直单着。看看你付主任,表面上一幅民国文人打扮,脱了之后那身材,那肌肉,那枪眼刀伤……啧啧啧,仿佛就是雄性荷尔蒙的化身。就算成不了那样,起码先把肌肉练出来吧。”鹤连山怪笑着说道,“这样好歹还有点儿盼头。”

“什么啊……”尹承一被他逗得笑出声来,抓了抓下巴,“我怎么感觉你在替我瞎操心。我单着也好,不单着也罢,和院长你没关系吧。”

“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是一个院长应尽的责任,像你这样的半大小子,脑筋犟得很,一个弯没转过来容易拧死在这儿。”鹤连山拿起一支钢笔,敲了两下桌面,一本正经地说道,“特别是像你这样家庭情况复杂的小鬼,从小爸妈不在身边,发展到现在三观竟然还算正常,光是这一点就让我很惊讶了……能有个懂道理的姑娘拴着你更好,可以大幅度避免你走上邪道。”

起先听他说起“家庭情况”这四个字,尹承一还有点紧张。

转念一想,鹤老贼何许人也?国家指定,超警征调中心的一把手,总负责人,做事儿能不留后手吗?自己的家庭背景肯定在入学的时候就已经被调查过了,更何况老爹本身就是超警那边的员工,查起来方便得很。

这么想过之后就放松多了,他也笑笑,没有深究要不要找女朋友的话题,欲盖弥彰地说道,“我这样的能力者也可以锻炼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鹤连山抬起右臂,做了个“秀肌肉”的姿势,将肱二头肌示意给他看,“我这样的超能力者都可以锻炼。”

“可是我举一吨重的东西就跟普通人举实心球一样,一滴汗都不会留的……”他苦笑着说道,“我的体力上限和普通人不一样,适合人类的运动根本不适合我。照这么看……我岂不是不能吃多?一旦吃多了,连消耗脂肪的手段都没有,就只能这么一直胖下去。”

“你自己知道还吃……”鹤连山白了他一眼,“其实也不用光看体力劳动,脑力劳动也是一种消耗啊。你动脑多,思考多,就辛苦,再适当控制一下饮食,照样可以瘦下来。”

“我这儿正好打算给你提供一点脑力运动。”

“喂,怎么聊着聊着来活儿了?”尹承一大声嚷嚷起来,语气里倒也没有多少排斥,反而满是笑意,“这次又想干嘛?难道你是rpg里面发布任务的npc吗?每次任务都是到你这儿来领?”

“去,我就不信少阳没和你说明白。”鹤连山装模做样地一瞪眼睛,试图找回一点院长的威严,“我们来商量一下期末考试的事情。”

“这里每个人期末考的内容都不一样吗?”尹承一奇道,“那你们工作量得多大啊?”

“并不完全是这样。”鹤连山解释道,“一般来说,安塔列斯学院的期末考分为两部分,笔试和实践操作。笔试是大家都一样的,布朗和老付负责出卷子,考的是一些超警公认常识,其中包括了简单的数学、人文、逻辑思辨,社会道德考察等等,有时候还会有一些简单的战术拟定。实践嘛……根据每个人的超能力来定,都不一样。”

“但是呢……这里面的门道可多着,暗箱操作的余地也不小。”

“身为院长,你用这种词语真的好吗?什么叫暗箱操作……”尹承一眯着眼吐槽道,“听着有股渎职的味道。”

然而鹤院长早已在波澜壮阔的前半生中将脸皮修炼得堪比城墙,这种不见血的暗讽甚至都无法使其面色发生什么变化,他面不改色地就把话题继续下去了,“一日教师听说过没有?”

“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那么多电影都白看了?”鹤连山打趣道,“考虑到你们一队的优秀表现,经过学校高层的商讨和确认,现在决定免除你们六人的期末考试笔试,直接参与实践考核。”

“你想干嘛?说的好听……又像让我们帮你干活儿去是不是?”尹承一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面露怯意,“上次也这样。突然一条短信过来,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架上飞机,跟他们一起玩儿命去了。那时候你也说是‘实践课’,没有危险的,结果呢?差点儿没挂在里面。”

“我知道啊……这不是开了宴会补偿你们嘛?”鹤连山摊开手,一幅菜场卖菜的与买家讨价还价的嘴脸,“本来想着帮你脱单的,你自己不争气,没找到女舞伴,白白浪费掉一次机会。这不能怪我吧?”

“这事儿谁提我跟谁急。”

“好好好,不提……喵的,不对啊,你是院长我是院长?这年头小鬼越来越滑了,给你好处还得求着你……”鹤连山感叹了一下世风日下,随即又想到尹承一是自己硬拐来的,好像也没什么道德立场指责他——自己拐来的大爷,只能自己伺候,于是便赔笑道,“这次不一样了,我保证。”

尹承一没回答他,但眼神里透露着不由分说的怀疑。

“听我说完,所谓一日教师呢,是一种很有意义的社会活动,意思是在这一天里,你就相当于老师了,要真的去一所学校,给孩子们教课。你的任期就只有一天,学校那边包了中饭,就当体验一下生活,去去无妨。我记得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这种形式的活动还挺多的,什么一日警察、一日市长之类的,那个时候的偶像经常在综艺上搞这些花头。”

“我又不是偶像,搞这些干嘛?”尹承一自己都笑了。

“我说你就是个死脑筋……考试啊!你们这次外出任务执行的非常好,零伤亡,拿到了大量新鲜情报,上面的人对你们一队青眼有加。那我能藏着掖着吗?能亏待你们吗?这趟一日教师的任务就是一队全体的期末考试试题了,很简单,一点儿也不复杂——去了,讲半天课,回来,好,收工,你们期末考试就这么通过啦。”

“杭城外围,一些城镇结合的地方发展稍微慢一点,教育资源还没有完全更新,对超能力方面的知识教育会弱一些。你们的任务就是去充当教师,教六年级的小朋友,一共六个班,一人一个,教他们这方面的常识。注意哦,仅仅是常识而已……这也算是上面的要求,我顺便让你们去做了,既完成了指标又完成了期末考试考题,一举两得。”

“顺便也让你们体验一下希望小学里孩子们的生活,他们的饭菜,他们的生活状态,他们的学习条件……比起考题,更像是一次社会实践吧。”

“希望小学?”尹承一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我们要去希望小学?”

“废话!这里的学校设施多先进啊,平时条件也好,24小时都可以上网,关于超警的东西他们指不定比你都懂,用得着你来教?就是要去山区,农村搞这些东西才有意义啊。”鹤连山挥了挥手,“海兽出现后,整个人类社会都发生剧变,有些人直到现在都没适应过来。你们的任务就这么简单,去做科普。”

“不会暴露吧?毕竟是以学校的身份出去,万一有人记住了我们的脸……”

“笨!”鹤连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学院的真实作用对外都是保密的,我们也不会招普通人,在外界看来,安塔列斯就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三本学院而已,还取了一个贼怪的名字。只要你们别傻到在孩子面前大秀超能力,谁会知道?就算是和我们对接的希望小学,也只会认定这由我们学院组织的实践活动而已。”

“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尹承一总算松了口气,“那怎么去呢?总不能像上次一样开昆式战斗机去吧,停人家操场上,得把人家吓懵了。”

“放心,有包车。”

“学院的车?”

“不全是……”说到这里,鹤连山终于露出了狡猾的笑,“坦白说吧,这次活动,我们还从杭城拉了一个赞助商。”



第一百十二章:南宫离

一辆私人大巴在国道上行进着。

————

“同学们,你们好,认识一下,我是郇山散打培训中心的总负责人,我叫南宫离。”一个将头发梳成小辫儿,戴着墨镜,气质宛若星探的年轻人从前座转过身,朝徐少阳递出右手,轻声笑道,“在杭城经营了一段时间,盈利的同时,我们也想为社会做一些回馈。这份企划其实早就想做了,报上去审批了一段时间,多亏调济,最后才有幸和贵校几位优秀的学生一同前往。”

坐在后面几排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几位体格健硕、身穿运动服的教练们也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容僵硬,头都不往这边看,俨然是一点接话的意思都没有。

徐少阳有些迟疑地递出手,上下打量一番,握了握,“那您……看上去……真是年轻。”

“不是看上去。”南宫离满不在意地笑笑,摘下墨镜,用食指勾住眼镜边儿,让它在手中飞速旋转起来,一边坦言道,“按照一般人的常识来说,我今年是十五周岁,虚岁十六。”

“真的假的?”还不等徐少阳表示惊讶,凌如月便从后座上站起来,探头探脑地观察他,“太小了吧!才十五诶,十五的小鬼应该还在上初中才对,怎么会来办这种活动的?”

“作为同龄人,您貌似真的没什么资格说他……”尹承一压低声音吐槽了一句。

“确实,先不说资历、经验、学历是否足够,光是法律上就不成立吧。”徐少阳一边思索,一边询问道,“从法律的定义上来说,你应该还是未成年人,而且还是初中都没毕业的未成年人,怎么可能成立这么大一个散打训练中心呢?”

南宫离不失礼貌地笑笑,仿佛徐少阳提了一个类似一加一等于几的问题,幼稚得让人提不起劲。

一个十五岁孩子露出的冷笑,竟然莫名有些阴沉可怕。

“法律上当然行不通啦,所以那些工作都是大人帮忙做的,但是散打中心的实际控制者……是我。准确来说是我妈,我妈给的零花钱,让我随便投资的。闲着没事,就开了这么个健身中心,那些复杂的法律问题,比如说保证人、法人、手续之类,都是请人办的,名义上也是大人在运营,但实际上,他们是我花钱雇的。”南宫离用平淡无奇的语气说着,末了还摊摊手,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差不多就是这样。”

“所以说你是富二代啦?”云小白调侃地笑着,隔空点了点南宫离,好奇地问道,“就是电视上演的那种,家里钱多的没处花,各种找消遣,然后一拍脑袋就开了个什么什么工作室,聚集一帮狐朋狗友,为了爱和梦想不断砸钱,其实每个月都在亏本的那种?”

“这个剧本也太过精确了……”尹承一又一个人喃喃自语。

“这可不是工作室哦,一家独立的健身中心,整整三层呢,光是地皮都要不少钱。”朱伯特在一旁帮衬着说道,“富二代也分等级的,你这……大概已经脱离网友调侃的那种‘家里有矿’的级别了。能用一笔零花钱把这种级别的建筑、设备和教练凑齐,我估摸着你是沙特皇储级别的。”

“嗯……”南宫离竟然真的歪着脑袋,顶着车窗玻璃想了一会儿,天真无邪地点点头,“差不多吧。”

“当初设计的时候,我坚持器材、设施和教练都要最好的,花费不菲,再加上我们刚开张还没多久……目前为止,确定一直在亏钱。”南宫离叹了口气,随即很快振作起来,也许亏损在他眼里并不算什么很严重的事,懊恼,但没必要上头,“没关系,我坚信这些在未来都能赚回来的。这不也是做公益嘛,先好好表现,以后争取能上上电视节目什么的,把名声推广出去。”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靠窗的老王同志面务表情地补了一句,“不过……能这样尝试其实也挺爽的。寻常人要靠百倍努力才能够填平和梦想之间的巨大鸿沟,你直接用钱就铺平了,多痛快。”

“还好啦……”南宫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所以才要回报社会嘛,等赚了钱我还想给这所希望小学捐点儿。”

“这会儿都还没盈利呢,就考虑做慈善了?”尹承一笑着打趣道,“想的挺长远啊。”

“我开散打中心又不是为了赚钱,我也不缺,好玩儿嘛……”南宫离一脸淡定地说出了能让人天怒人怨的话,“反正能发出工资就行了。”

“我现在特别好奇一件事。”云小白双手搭在前面的座位上,侧过身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南宫离,煞有介事地问道,“这个小弟弟和你比,谁家更有钱啊?”

“……这种问题太无聊了。”徐少阳有些尴尬地避开眼神,但仅仅几秒的对视中,尹承一清楚看见他深藏在眼底的羡滟,“再有钱都是父母赚来的,比拼家底没有任何意义。”

“我好奇嘛~~学院里闷得要死,一天到晚忙学生会的事,你都不和我说话。”小白一下子抱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用撒娇一样的语气问道,“反正路还长着,大家聊聊天,没什么不好的。”

“诶诶,前面的二位,别当众放闪光弹好不好?”朱伯特推了两下前面的椅背,大声嚷嚷起来,“照顾一下我旁边这位母胎单身至今的可怜小朋友吧。”

“你把自己单独摘出去算怎么回事……”尹承一斜着眼小声逼逼道。

“呼……”徐少阳长吁一口气,竟然真的埋头想了几秒,十分谨慎地回答道,“确实我爸每个月也会给我生活费和一些零用钱,因为在学院的开销不大,都没怎么花,一直攒着。如果要我在杭城弄一家同样规模、同样水准的独立健身中心……大概也能做到。”

“大少爷,既然这么厉害,怎么没见你开个相声馆呢?”凌如月在后排坏笑着说道,“看看人家,在兴趣爱好上面多肯下功夫。”

“……”徐少阳唯有苦笑。

他说的很保守,很小心,基本也没透露多少家底。

即便如此,南宫离还是极其兴奋地“哦”了一声,两眼放光,好像时隔许久终于见到同伴一样。

“敢问尊姓大名。”

瞅瞅,连语气都不一样了。

徐少阳有些为难地笑了一下,低头,犹豫片刻,自知是躲不过了,只好坦言道,“我姓徐,名字叫少阳。”

南宫离惊愕道,“你……就是徐少阳?”

“嗯。”

“徐琅天的儿子?”

“……嗯。”

“哦————”他一下子激动得手足无措,墨镜都甩到一边了,一幅见到偶像的表情,“真的假的?太巧了吧!我知道你,圈子里都说你很低调的,完全不混圈子,只有在正式的社交场合才能见到你,而且基本不说话。没想到啊……我一直想见见你来着,可惜一直没机会。”

小少爷立刻掏出最新款式的智能手机,举到高空,“来,先拍一张。”

被迫营业的徐少阳只好露出商业微笑,比了个剪刀手。

“哈哈,有了,我今天碰到徐少阳啦!”他得意地大笑起来。

……

“大少爷在外面这么有名啊?”凌如月压低声音,凑在王承乾耳边轻声问道,“怎么随便来个人都认识她?”

“那可不是,国内首富的儿子嘛,肯定是媒体争相关注的对象。”王承乾如此回答道,“少阳为人很低调,貌似也不混他们的圈子,只会在那种正式的社交场合,比如晚会、生日会,或者募捐会之类的地方出现,不混风月场所,基本也没有负面报道。大概……在圈子里也很有名吧,毕竟没人不知道他的父亲。”

“吼吼,这样啊……”凌如月意味深长地笑了。

……

“你这样……经营这个散打中心,倒不是说不好,培养培养能力,我觉得很不错。”徐少阳有些无奈地笑道,“可是上学怎么办?三天两头请假,功课会落下的。”

“不上了呗。我妈说不让我上高中了,她自己在家教我,所以现在我处在半休学的状态。”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九年制义务教育一定要读完的,否则她本来是想从小学就开始教,说是浪费了我九年的大好光阴。这个散打中心就当是我的课外班了。”

“不上学了?”徐少阳一脸懵逼,“你……确定吗?我可以理解你家底厚实,但这个时代,再怎么样……高中文凭要有吧?”

“天知道我妈怎么想的?她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我可就惨了,还得配合她……不过她本人学历很高的,曾经进过中科院,教教一般的高中大学课程总没问题。”南宫离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个话题甩出脑海之外,“不说这些了,过会儿还要给小孩上课呢,你们准备得咋样?”

“没问题的,就是讲课嘛,很常见。”徐少阳已是胸有成竹,“除了授课之外,还有其余流程吗?”

“是这样,我们要去的是慈明希望小学六年级,一共六个班,刚好,我带了五个人来,分成六组,每组搭一个我们这里的教练。先去给他们上理论课——这部分是由你们负责的,我们和学校商量过了,管中饭。下午再去操场上体育课,做游戏,这个由我们散打中心的教练负责。这样安排可以吗?”

“不错啊你!”云小白嬉笑着拍了拍南宫离的肩膀,一幅大姐头夸奖手下小弟的做派,“安排得井井有条,完全看不出是个十五岁的小鬼。”

“……是吗?”

南宫离终于转过身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第一百十三章:慈明村

慈明村。慈明希望小学。

2067年,杭城的现代化进程已经几乎拉满了,剩下的地方越来越少。在这种情况下,乡村孩子们的上学问题自然备受关注,这所希望小学就是由上面牵头建成的,用来供农村留守儿童们读书。这个村子里的青壮年大多都进城打工去了,从这里到杭城40多公里,不可能带着孩子一起去。于是这些孩子只能留在村子里,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之类的长辈们看着,成了留守儿童。

经过将近两个钟头的长途跋涉,大巴在山路中来回行走,总算是开进了村子。

山清水秀,在工业化尚未侵入的慈明村,人与自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和谐。

一个四十来岁,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站在村口,身后跟着几个干部,男女都有。大巴刚刚停稳,众人在下车的时候就受到了男人的热情欢迎,他像接见什么领导一样侯在车门口,一个一个握手,弄得众人怪不好意思的。

“欢迎,欢迎你们,这个……安,安什么……安塔莱斯,安塔列斯学院的大学生。欢迎你们!我是慈明村的村支书,姓杨,你们叫我杨支书就好了。”男人的皮肤常年受着日晒风吹,有些干裂,笑起来一脸褶子,“我代表慈明村的所有人,对你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他身后的干部们纷纷鼓起掌来,站在后排的几个窃窃私语。

“哎,老郑,不是说你闺女考上大学了吗?大学的名字有叫这个的吗?不都是什么清华、北大,这听起来多顺口。”

“不知道……”

“你懂个啥,清华北大都是名校,离咱这儿天知道多远?”

“听着像个外国人的名字,你瞧,他们里面也有个金头发的外国人。”

————

“那么……请问一下,‘车迟’先生,是哪一位?”杨支书的眼神朝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教练扫去,满是殷切。然而看了一圈之后并没有人站出来,那五个教练下了车后就面无表情地排成一列,不看他,也不和他打招呼,好像面前这个人是空气一样。

“啊……”无人应答,杨支书难免有些窘迫,只好放大声音吆喝道,“车迟先生来了吗?几天前联系我们的那位……”

“您别忙了,车迟今天有事,来不了。”南宫离缓步走上前来,面对这个年龄比他大至少三十岁的人竟然完全不怯场,只是微笑道,“相对的,由我来代替他教授今天要上的户外课程。”

“你?”杨支书低头瞅了一眼,哄然大笑,拿粗糙的大手揉了两下南宫离的脑袋,“娃娃头,你和学校里的孩子差不多年纪,就别来添乱啦。”

背后的村干部们也传来阵阵轻笑。

尹承一这边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毕竟相处的时间还短,他们并不清楚南宫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从一路上的交谈来看,尹承一还是挺喜欢他的——因为他是个率真、随性且又自由的公子哥儿,并没有小说中纨绔子弟身上那种令人厌恶的要素。但……并不是每个有钱人家的小孩都能像徐少阳那样有教养,万一南宫离被支书的无心之举弄得很恼火,该怎么办?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男孩啊,还处在世界观尚未成型的阶段,犟脾气一上来,他们这些外人怎么劝得住。

好在南宫离的修养还算不错,没有表现出恼怒,只是往后退了一小步,巧妙避开了杨支书的大手,微笑道,“您别看我年纪不大,也懂很多东西的。瞧,这些人都是我在管。”

他指了指身后一字站开的教练们。

于是杨支书笑的更加厉害了。

“城里来的小娃娃就是不简单,你看看这架子,这气派……跟个小领导似的。”有人打趣道。

“……”南宫离没有再说什么,侧过脸,向后瞥了一眼。站在排头的那名教练就像忽然得到了某个指令一样,行动起来,走到杨支书面前。

“您好,我是郇山散打中心的金教练。”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哦,您好您好。”杨支书又和他握了一次手。

“出发前三天,车迟先生收到了中华国术馆的邀请函,一起商讨关于全国国术比赛开展的具体工作,很遗憾,无法亲自拜访慈明村了。”他如此解释道,“在商讨之后,为了表示对慈明村的足够尊重和重视,我们一致决定由老板本人来代替他,参加这次的慈明村一日教师活动。”

“老板?”杨支书有些懵圈了。

“准确来说,是投资人。”

“是……哪一位?”他的眼神向南宫离飘去,充满了不可置信,随即又猛地摇头,朝尹承一他们看去。

在支书的世界观中,大学生被人称为“老板”倒还有可能,一个看着就十五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是老板呢?

“……”金教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朝大巴车走去,打开了大巴的行礼存放处,“我们老板给慈明村的孩子们带了很多学习用具,成套的,每个孩子都有一套。”

几位教练纷纷行动起来,一箱一箱地往外搬东西。

“啊,这,这实在是……太感谢了……”杨支书忙不迭地道谢,“来就来了,还给孩子们带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这真是……哎呀……”

收到这么一份大礼,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了。杨支书当即打了个电话,喊来几辆面包车,把这些大箱子搬上车,先一步开到学校去了。本来也给一行人备了车,但众人坚持要步行去学校,一众干部也只好在前边带路,徒步前往位于山顶的希望小学。

山路陡峭,远远的山头上立着几栋方形的建筑,民居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山下,形成一个布局还算密集的乡镇。

“学校在半山啊。”凌如月背着双手,一跳一跳的,活像个出来春游的小姑娘,兴奋劲儿没处使,“他们每天都要走路上来吗?”

“对,步行的话大概要走四十几分钟,有几家条件好一点,有自行车,可能会稍微快一点。不过自行车爬这上坡也够呛的,快是快,累的很。”杨支书在一旁介绍道。

“这条山路和我老家那边倒是有点像,啊~~离家太久,有点想回去了。”凌如月伸了个懒腰,有些感怀地说道。

“小娃娃不是城里人?”有干部好奇地问道。

“我是蜀山人。”

“蜀山?”

“哦,蜀山就是……”徐少阳一把拽过凌如月,飞快地想辙帮她圆过去,“就是……和这里差不多,也是乡镇,大山里面。她的高考成绩比较好,考上了大学,大学在城市里。”

“原来是这样。”杨支书眼睛一亮,“那你很有出息啊。山里人条件苦,考上大学都不容易的。”

“嗯……”凌如月勉强点点头,算是同意。

“别看这里条件不大好,学校的师资什么的稍微缺少一些,但老师都是好老师。真的,我们这里还出过大学生呢,考上了北大,光宗耀祖,整个村子里都给他摆庆功宴。”

“那是该庆祝一下,北大啊,不是一般大学。”南宫离在一旁微笑着应和道。

“那当然,多牛气啊,多给村子争光啊!我出去说也有面子,谁谁家的娃儿有出息,考了北大,会读书……”提起这个话题,杨书记明显十分骄傲,但很快他的骄傲就像烛火一样熄灭了,语气也渐渐变得有些无力,“可惜啊,那些好孩子最后都去了大城市,找好工作,挣钱,然后想办法把自己老爹老娘、弟弟妹妹一起接过去。”

“没什么人愿意留在这里。”

“嗨,老杨,瞧你这话说的。”一位干部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大笑着说道,“甭酸,你要是考了北大,你愿意留在这里?”

“也是。”杨支书很快调整过来,也跟着憨笑,“我也没怪他们的意思,孩子们好,就很好了。”

尹承一看他的眼神逐渐敬畏起来。

“这儿的大人也去附近的大城市给人打工了,家里没人,只好把孩子留给老人来带。老人嘛,又是山里人,你们知道的,多少有点保守,和孩子缺乏沟通。他们其实也很可怜的。这个社会变得太快了,什么……超能力什么,以前电影里的东西,我们都不懂,老人家更不可能懂。”杨支书回过头,不厌其烦地说道,“所以这次你们能来,我们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

“待会儿就按计划,我们分成六组,每个教练跟一个人,我就跟他了。”

走到校门口时,南宫离如此吩咐着,一边朝尹承一努了努嘴。

“为什么跟我?”

“废话,你看起来最紧张啊。”南宫离不经意地笑笑,“我不放心你,怕出状况。”

“我一点都不紧张。”尹承一硬撑着放声大笑道,“不就给小学生上课吗,有什么好紧张的?千万别担心我,尽管去保别人好了,对,往那儿看,那边还有一金发老外,中国话都说不利索那种,打算来个全英文授课……要不你跟他吧。”



第一百十四章:糟糕的老师

“嘶……哈……”

尹承一紧盯着剥去墙壁的破烂墙壁,两眼发直,整个人僵得就像一根冬天的木棍,手脚完全冻住了。相比之下,一旁的南宫离就显得轻松许多,在走廊上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像来到自己家一样轻松。

“刚才还说呢……你真的是个大学生吗?”他对没见过世面的尹承一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讥讽笑容,“我还真没看错,其他五个人都能独当一面,就你稍微拉跨点儿,需要帮助。”

“好吧,我承认……确实是第一次……讲课……”他咽了口口水,透过窗户偷偷观察教室里面——一排排山里的小孩整整齐齐地坐在着,听老师讲着什么东西,这简单的一幕让他莫名有些喉咙发干,“之前没有这种经验。”

“哎……一看就是只知道死读书的人,好不容易考了大学,在期末考试前一个礼拜疯狂补习,靠填鸭式的死记硬背通过的考试,一点实践能力都木得。要是大学生个个都跟你们一样表达能力为零……那还真没什么好期待的。”南宫离摇摇头,“待会儿行吗?会不会掉链子?不行换我。”

“不用。”他下意识地舔舔嘴唇,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

“不用?”南宫离挑了挑眉毛,调侃道,“确定不用?”

“不用。”尹承一用发抖的手整理了一下鬓发,强打精神,“凡事都有第一次。”

“诶呦?有点儿意思啊……原来你是这么个人。”南宫离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不顾身高差,将右臂抬得很高,勉强拍了拍尹承一的肩膀,用大哥赞许小弟的语气称赞道,“其实我不怕你不会,就怕你孬。不会的人可以学,但是孬的人是没有办法的。”

————

“我们掌声有请两位从杭城来的一日老师!”

“啪啪啪啪啪……”

在孩子们热情的掌声中,尹承一推开教室的木门,僵硬地走进去。尽管刚才放过豪言壮语,但他的紧张还是肉眼可见,几乎都快同手同脚了。对面老师善意的眼神对他来说和上大刑并无区别,都不敢直接对视,偷偷摸摸得宛如做贼。南宫离在背后推了他一把,正好将他推到讲台上,那份尴尬仿佛都要溢出来了。

孩子们为这一幕发出单纯的哄笑声。

做完这个动作后,小少爷很随性地往旁边一站,不挡他镜头,顺便给了他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怎么看都有点隔岸观火的意思。

上都上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尹承一只好先咧开嘴傻笑一阵,缩着脖子,摆弄讲台上的那台笔记本。为了今天的讲课,他特地做了一个简单的讲解用ppt,用u盘拷过来的。没想到摆弄了半天愣是没弄出来,越是弄不出来他越慌,还得万分注意控制手上的力气,否则可能会在按键的过程中把这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直接敲碎。

“啊,这个投影设备这两天不好用,有点坏了。”老师在一旁解释道,“可能放不了ppt。”

“啊?”状况突发,尹承一紧张得快要昏厥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应着。

“是啊,从几天前开始就不太好使。”

“不灵了。”

“要找人来修,但修的人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到村子里。”

“其实也没关系,葛老师上课从来都不用。”

“可是英语老师喜欢用。”

“那是因为她的板书写的很难看。”

……

“那没有办法了。”南宫离耸耸肩,“你就直接这样讲吧。”

“啊?脱稿啊?”尹承一愣了几秒钟,“我的稿子全写在ppt上。”

“你看人家葛老师上课都不用稿子的。”南宫离一本正经地说着,好像他和孩子们口中的葛老师很熟一样,“脱个稿,就当是挑战一下自己,行不行?反正现在投影用不了,也没别的办法,你准备的时候多少总记得一点吧?不用太专业化,少整些高大上的东西,都是孩子,你用大白话讲一讲,ok?”

尹承一瞪了他一眼,又花了几十秒钟回顾自己要说什么,最后勉强点头,算是开始了今天的一日教师之旅。

“同学们,那么……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意外,还是开始了。”他干笑两声,“首先,大家知道什么是超能力者吗?”

“知道——!”孩子们拖长了声音回答道,其热情反而让台上的尹承一吓了一跳。

“满身肌肉的猛男!”

“穿奇怪紧身衣,大半夜在外面飞的怪人!”

“一根手指就可以举起火车。”

“眼睛里能喷火!”

“三头六臂!”

“口吐莲花!”

“哈一口气能把房子吹跑!”

……

“停,停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尹承一忍不住被逗笑了,略微放松一些,紧绷着的肩膀也松懈下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对超能力者……都有很大误解。来这里搞搞科普很有必要。”

“你们一定知道‘那一天’吧?哪位小朋友告诉我,那一天是哪一天?”

“2050年4月20日————”孩子们齐声回答。

“好,都记得,很好。这个日子希望大家牢牢记住,说的严重一点,这是人类历史的拐点都不为过。反正我是不会忘记的……那一天刚好是我的生日。”

“真的啊?你是在‘那一天’生的?!”下面有好事的小男生惊呼道,“好厉害!”

“没什么厉害的啊,每年过生日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过……总之,那一天到来后,海兽出现了,和他们一起出现的还有形形色色的超能力者,人类的历史进程被迫走向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一夜之间,人们知道了超能力者的存在,他们就潜藏在社会中,隐藏在人群里。如何与超能力者相处——这种以前只需要在漫画中考虑的东西成了每一个人都在想的问题。”

“其实我认为,超能力并不一定就意味着危险,它对社会的意义,取决于能力者们如何使用。”

“就好像……有些人用它来罪恶,自然也会有人用它来行善,做好事,从而激发更多善的力量。”

“大家……知道超警吗?他们就是拥有超能力的公职警察,负责打击国内的超能力犯罪事件。无论时代怎么变,人心总是不会变的,这些人没有选择同流合污,而是选择用自己的能力来守护他人。只要这种高尚的情怀在社会中一直延续下去,我相信,也会有越来越多的能力者勇敢地站出来,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加美好、更加安全。”

……

没有孩子应和他,大部分都是半张着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那小眼神儿简直将疑惑二字都写在里面了。

“呃……”尹承一逐渐从即兴演说的激情中回过味来,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是在自嗨,下面的孩子根本半点反馈都没有,于是说话的语气愈发小心翼翼,“我这么说,你们……听懂了吗?”

摇头。

一大半人在摇头。

尹承一眼前一黑,差点从讲台上栽下去。

“啧啧啧……”南宫离忍不住摇头,刺了他一眼,“这就是你口中的准备好了?”

“对啊。”尹承一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真行,和一帮六年级的孩子说这些,你是指望像热血漫画里那样能得到什么反应吗?这种大且空泛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细嚼就好了,拿出来给小孩子讲……服了,还好你不是真的老师,要不然容易误人子弟。”嘲讽完他之后,南宫离还是整了整衣服,缓缓起身,极力帮他圆场,“孩子们……你们说真话,这个哥哥讲的好吗?”

“……”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看着讲台上的尹承一,没人说话。

“别怕,说真话。”南宫离坏笑着鼓励。

山里的孩子大多老实,任凭他再三怂恿,也没人说尹承一讲的不好。

“哥哥讲的东西太深奥了。这样,也别让他继续讲了,你们在这方面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好不好?”

仅仅一句话,孩子们的积极性再度被调动起来。几个男孩子几乎是整个人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眼里充满了光。

“你有超能力吗?”一个男孩兴奋地问道。

“我?我……没有……”尹承一感觉自己的声音非常心虚,“怎么可能会有呢,超能力者的比例其实也不高啊。”

“那你戴这么酷炫的手套?”小男孩似乎有些失望,在他看来,理应是超能力者来讲解这些东西才比较有说服力,“很容易误解的。”

“啊,哈哈,哈哈哈……”尹承一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本能地将左手藏到身后去,心说这些孩子的眼睛真是贼亮贼亮的,要是刚才稍微慢个几秒钟,说不定就会被怀疑了。

“那你知道火拳吧?”另一个孩子好奇地探出头来,“他今年多大?”

“十七岁。”

“不可能,我都十一岁了,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就比我大六岁!”男孩信誓旦旦地说道,“你到底懂不懂啊?”

“不是,真的十七岁……”尹承一苦笑不得,他总不能说是火拳亲口告诉自己的。

“你怎么知道?”

“这个……”思前想后,尹承一还是痛下决心,极不情愿地说道,“其实,我也是他的粉丝……”

————

以火拳作为开端,他和孩子们逐渐聊得越来越开心,也终于不再低着头了。

扫视一圈,尹承一忽然发现有一个坐在教室右下方的女孩一直趴在桌上,始终没有抬头,一幅很难受的样子。



第一百十五章:野望

尹承一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能站在讲台上连续讲一个多钟头不重样的内容。当第二次下课铃迟迟打响时,他整个人都松了口气,浑身上下的骨头好像一下子松掉了。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总算,总算是下课了!

第一堂课的时候还好些,在南宫离的引导下,班级里的气氛总算活跃起来,

尹承一和孩子们有问有答,也挺融洽。但他很快就发觉自己低估了孩子们在这个方面的热情——随着这一环节的进行,问题逐渐变得越来越刁钻、越来越古怪,比如超警的工资是多少一个月,超能力者大致可以分为哪几种,每一种的特点分别是什么,如果以后发现自己是超能力者应该怎么办……

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在回答的同时,尹承一还要时刻注意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些孩子个个都很精,万一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指不定人家就会问“诶,这个不是机密吗,为什么你会知道”之类的。这次一日教师的活动让他深刻体会到了老师这个职业的艰辛之处——你一边讲着,脑子还不能停,得高速运转着,滥竽充数的人可干不了这个。

————

“你可够能编的啊。”食堂里,南宫离扒拉着铁饭盒里的麻婆豆腐,一边说道,“什么超能力的种类啊,丹青、银胄……吹得那是头头是道,好像你和他们都见过面一样。”

“哈哈……”尹承一尴尬地笑笑,“我这不是……临场发挥嘛……”

……

学校的食堂没法儿一下子容纳这么多人,于是只能分批次进来,等轮到尹承一他们班时,前面已经有好几个班吃完了。他和南宫离在老师的带领下双双来到食堂,一人拿了一个铁饭盒,碗状,容积很大,饭和菜全都装在这一个碗里面拌着吃。

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块小黑板,黑板上用粉笔工工整整写着今天的菜式和加菜加饭。

孩子们吵吵嚷嚷地排着队,到处都是人声,这种环境让尹承一想起了自己的初中生活,倒是有几分怀念。

南宫离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神色如常,他对这里的饭菜并未做什么评价,只是简单地说了句“营养很均衡”。

……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出一大堆设定,真是辛苦你了。”

“也不一定都是编的啊……”尹承一弱弱地反驳道,“可能有那么一两件事情是真的呢。”

“现在真真假假消息太多,自媒体基本又是流量大过天的原则,哪里会去管真实性……你能听到多少真消息啊?我和你说,超警可不比娱乐圈,不是你有钱就能够到的。我们圈子里有钱的少爷小妞们多得是,其中也不乏那个‘火拳’的粉丝,他们家里都各有各的资源,这么些年来,也没见谁真的见过火拳。”

南宫离认认真真地扒干净碗里的每一粒米,每一口汤,这种吃法完美融进了周围的孩子当中。

“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是超能力嘛,有了超能力就有机会做英雄,年轻人谁不渴望做英雄呢?可惜啊……这个世界注定不可能人人都是英雄,老天总是很吝啬,只把天赋给那么一小部分人。”

“你等着看吧,哥哥,我们的世界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呢。从超能力诞生直到现在只有十七年,越往后走,人们越是会意识到超能力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打个比方,万一民众知道了有一个人的超能力就是长生不老,他们的世界观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万一一个人的超能力可以把水变成石油,把石头变成金子,人类的经济体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万一有人可以随意删改别人的记忆,人类的道德观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太多太多冲击了……”他抬头一笑,那一笑狂娟至极,尹承一竟从一个十五岁孩子的笑容中看到了野心,“哥哥。我觉得这才是你应该仔细研究,然后给小朋友们分享的话题。”

“你这……比我那些空话还复杂,而且那么黑暗,小孩子听了会吓坏的。”尹承一不禁奇道,“话说你竟然能想的这么深,和你同龄的初中生应该还在烦恼游戏装备怎么搭配比较合适吧。”

“培养点危机意识还是很有必要的嘛。”南宫离轻轻放下碗筷,坐等尹承一吃完,脸上露出诡异的怪笑,“我想,在不远的未来……普通人和超能力者一定会形成两个互相抵触的不同群体。和他们比起来,以往任何人与人之间的差别都显得微不足道了,金钱、资源、背景……这些东西其实都无法改变人类的本质,那就是,不管你贫穷还是富裕,你都是人,凡人终有一死。”

“而超能力……却可以在‘本质’上让人类与超能力者之间拉开一道天堑。”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在未来,超能力者或许会成为某种……资源?”尹承一若有所思。

“不是资源,是特权。”南宫离淡然说道,“有些超能力会对人类世界产生非常巨大的影响。谁掌握了他们,谁就掌握了未来,而超能力者也会因此升级为一个全新的……‘群体’,应该是这样才对。”

“特权啊……我倒是觉得超能力者没什么特别的。”说这句话时,安塔列斯里大家生活的种种快照在脑海中划过,尹承一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是吗?”南宫离很认真地看着他,微微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能力超凡的人。”鹤连山的正义演讲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有的人算术特别精通,有的人擅长演讲,有的人体能超常……而超能力者,就只是另一群拥有天赋的人类而已,他们和普通人应该是一样的。脱离了人类社会,超能力者这个群体也无法存活下去,两者就像唇与齿,偶尔可能会相互咬到,但始终是一体。”

“有意思。”南宫离忽然露出愉悦的微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真的认为超能力者和人类是平等的吗?”

“因为他们吃的饭、喝的水,身上穿的衣服,以及早已过惯的便利现代生活,都是由普通人勤劳的双手一点一滴创造出来。如果他们真的自命不凡,认为自己理应高人一等,不屑于人类为伍……那么他们的结果大概是活活饿死。”尹承一认真地说道,“至少我还没听说过哪个超能力者会种地。连食物都搞不定,就别谈什么‘成为高高在上的群体’了吧。”

……

有那么将近三分钟的时间,南宫离的眼神没有从尹承一身上移开过,看的后者一阵阵汗毛直竖,以为自己是不时无意间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这位小少爷不高兴了。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他用十分惊愕的语气问道。

“算是……吧。”被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孩子如此逼视,尹承一竟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畏惧,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神,“稍微……借鉴了一点别人的想法。”

“那你自己同意吗?这一整套理念。”

“同意。”

“当真?不是嘴上说说?”

“千真万确。”尹承一笃定道

出乎意料的是,南宫离并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反倒是点点头,咧开嘴笑了,“好。”

“什么好啊?”尹承一被这个好字弄得摸不着头脑,“我怎么觉着你说话时的思考模式有点儿跳跃。”

“不着急,你马上就会明白的。”他忽然起身,径直朝堆放饭盒的地方走去,并示意尹承一赶紧跟上他,“先不谈这个了,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从12点10分到下午一点半是这些孩子的午休时间,趁着这段时间,我们得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啊?哦,对了下午要去操场上玩游戏。和孩子们玩什么好呢?老鹰捉小鸡还是扔沙包?”尹承一赶紧端着饭盒站起来,紧紧跟在后面,活像小少爷身后的跟班。

“……真正考验你耐心和谈话技术的时候到了。”他回过头,神秘兮兮地说道。

————

“咚咚咚。”

桌子被轻轻扣了三下,泪眼朦胧的女孩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前方。

她的脸因为情绪波动而变得通红,几缕头发粘在前额上,双眼红肿,俨然是已经趴着哭了很久。

南宫离微笑着递上去两张纸。

从侧面看过去,尹承一忽然发现他那黑色眼眸中的笑意很像贝加尔湖畔的湖水——冰冷刺骨,且又深不见底。此时此刻,尹承一能够肯定的只有一件事这不是一个十五岁孩子应该有的表情。

“小姑娘。”他轻声细语地说道,像一个发现潜力素人时的星探,“和我们出来一下,好吗?”



第一百十六章:奇妙的命运

午休时间到了,学校内逐渐安静下来。

借着为下午活动勘察场地的由头,南宫离和尹承一顺理成章地拉走了这个小女孩,一同慢慢踱到了操场上。此时铃已经打过三遍,精力再怎么旺盛的孩子也要午睡了,老师们也会去办公室里稍微休息一阵子,或者准备下午的课,他们三个人走在操场上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说是操场,其实并没有铺多少绿茵,只是一片被修建得方方正正的超大草坪。这会儿正值凛冬,万物一派肃杀,草坪里几乎见不到几点绿色,全是枯黄色的草根,两端分别放着一个极其简陋的球门,由几根钢管拼接起来,甚至连球网都不存在。围绕着草坪的按理说是跑道,然而这所小学的条件并不足以支撑他们负担起塑胶跑道,只好在水泥地上直接铺上几圈醒目的红线。

全校只有三个篮球和一个足球,没有兵兵球桌和羽毛球网。

即便如此,孩子们依旧会将他们无处发泄的精力宣泄在这片简陋的操场上,在这里奔跑、嬉闹的时候,他们眼中仍然熠熠生辉。

————

“冷啊,真冷……”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后,南宫离开始忍不住搓手,“你身体这么好?”

“有吗?”尹承一奇道。

“就穿件卫衣,而且还这么薄,拉链拉一半,里面也没有毛衣……”南宫离自说自话地摸了一下尹承一的衣角,啧啧嘴,“瞧瞧我吧,毛绒衬衣打底,套一件夹克,照样冻得跟孙子一样。你怎么跟感觉不到冷热似的?”

“啊……”

尹承一脑中精光一闪,他知道自己露馅了。

拜超能力所赐,他天生就是冷热不知的体质,必须要极冷或者极热的事物才有可能让他产生冷热感,比如岩浆桑拿或者液氮洗脸。但这么一来,他对季节变化就相当不敏感,因为从冬天到夏天这点温差对他来说是没有感觉的。每天他的衣服取决于身边人穿什么,如果不是为了看上去正常一点,他大可以一年四季都穿短袖……

总有调整不周的时候。

还好南宫离并没有太关注这一点,他一把扯住尹承一的皮夹克,问道,“你冷不冷?不冷的话把衣服脱下来,看给人家小姑娘冻得。”

“不,不用……”女孩用力捏了一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不冷,我很抗冻的。”

这是她第一次跟两人说话,尹承一免不了多看几眼。

她似乎比班级的女生要大一轮,已经是读初中的年龄了,不知为何却还在小学六年级。村里的孩子读小学并不同一年纪,偶尔会出现这种比周围人大个几岁却在念同一个年级的情况,实属正常,尹承一并未多想。红色的羽绒服,黑色的棉裤,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穿着很朴素,不像城里人那么花哨,但绝对很保暖……

扎着小辫儿,不长,和一般的小学生没有区别。

不知为何,尹承一总觉得她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也许是因为刚刚哭过,女孩的鼻头红红的,抬头时仍能看见眼里未干的泪花。

“刚才讲课的时候,你一直低着头诶。”南宫离比她略高一些,和她说话时也不故意低头,目不斜视,似乎是不想和女孩发生视线接触,“可以和我们说说吗?”

“……”女孩立马低头,不看他,只管自己沉默。

“没关系,我们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尹承一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当做这次对话从一开始就没发生过。”

“你看,你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吗?”他回想着老电影里那些谈判专家的口吻,做出自以为十分和颜悦色的表情,说道,“我们只是来给你们上一天课,今天结束之后,我们就要回去了,回杭城。和我们说说,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的。”

“……”

南宫离白了他一眼,摇摇头,一幅你小子已经无可救药的样子。随后他将女孩独自拉到一边,仍然不和她对视,只是管自己说道,“我希望你不要误会,孩子,我们对你遭遇了什么并没有那么感兴趣。正如我的同伴所说,我们只是‘一日教师’而已,很凑巧,今天来到你们学校开展科普活动,很凑巧地选中了你们班,很凑巧地遇到了你。但即便这么巧,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只有短短的一天……不,半天。”

“下午五点钟,我们离开学校的那一刻,一日教师这项活动就中止了,我和你的关系将会重新变成陌生人——就是那种在路上见面也不会打招呼,甚至不会回头的关系。我没必要过分关心一个陌生人,更没必要把她的心里事放在心上,这么说你明白吗?”

女孩鼓起勇气抬头,却并未看到预想中那双逼人的眼眸。

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目视前方,语气冷漠,一幅对她的事漠不关心的模样。

她轻轻点头。

南宫离用余光瞟到这一幕,露出满意的笑,但不到一秒钟就把笑收回去了,“看上去,你遇到了某种困难。”

“嗯……”她用极小的力度点头。

“为什么不去找老师呢?”

“找老师……也没有用的。”她抽泣着说道,“不是那种……很容易解决的小事情。”

南宫离和尹承一对视一眼,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和父母商量一下会比较好吧?”

女孩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眼看着就要再次哭出来了,“我爸爸走得很早……妈妈一直生病,不在家,住在镇子的大医院里。镇子离这里也有好多路……昨天……我刚刚从村子南口的小警署那里收到通知——他们说事情太严重了,不敢告诉我妈妈,怕她受不了刺激,只好先告诉我……”

尹承一皱了皱眉头,他原本以为不过是女孩子日常生活中可能会有的小矛盾、小冲突,但现在看来,事情貌似比这还要严重许多。

“嗯。”南宫离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的哥哥,他……已经……失踪一个礼拜了……”说完这句,女孩像是再也无法掩盖内心的情感,双腿一软,坐倒在地,掩面大哭起来。

“他之前还说在杭城给大老板当保镖,赚钱,给妈妈治病……其实我知道他骗我……他一直在骗我,他在做很危险的事情……每次回来他都强装出笑容,和我说没事的没事的,哥哥在忙工作,要我好好照顾妈妈……他骗人!”

“呜呜呜……我要怎么办啊……”

“爸爸死后,就是哥哥一直在撑着这个家,他是妈妈仅剩下的希望了……我不敢和妈妈说,也不敢和任何人说。告诉老师,他们肯定会联系我的家长,病床上的妈妈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昏死过去的……”

“……我们也没有钱……连找人帮忙都做不到……哥哥是在大城市里失踪的,那里……我们都没去过……”

……

尹承一越听越心惊,越听越胆颤,因为他觉得这段经历似曾相识。

“先别哭。”南宫离终于蹲下来,正面朝向她,问了一个尹承一迫切想知道但又不敢开口的问题,“你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林……林一奇……”女孩抽抽搭搭地擦拭泪水,哭泣道,“他叫林一奇。”

“那你呢?”

“我叫林一妙……”

尹承一僵在当场、如遭雷击,心中百般交集,复杂到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个女孩是林一奇的妹妹。

天底下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虚天宫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迅速闪回,双方第一次接触时,他并未注意到那个躲藏在人群里,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

局势变幻,少年举起盾朝自己这边发起冲锋,以一当三,先后和自己、徐少阳、凌如月三个人相搏斗,终于还是不敌,败走……大浪从天灌下,清洗了一切。再次见到他时自己不禁感叹这家伙如此命硬……他竟然还有余力挟持自己的同伴!

问完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少年忽然松开了他手上的人质,像老朋友一样展颜大笑,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

再然后……

他朝无垠碧穹纵身一跃,消失在风声中。

忽然他的鼻子一酸,有种难以言喻的痛楚感涌上心头。这大概是尹承一第一次认识到一件事那些自己遇到过的人,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的背后都有一个家庭。会有人因为他们的死亡而崩溃、哭泣,会有一个家因为他们的死亡而骤然破裂。

就像这个小女孩,她的直感很敏锐,但也无济于事。

她的哥哥永远留在泰山了。

……

“是这样,我明白了。”南宫离拍了拍她的肩膀,舔舔嘴唇,仿佛在组织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这样吧,小姑娘,我帮你找你哥哥。”

“……真的吗?”林一妙半抬起头,泪光伊伊,像慌乱之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尽管从理智判断,她知道这不可能,一个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对她抛出了华而不实的希望。但对于一个即将被绝望溺死的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希望,她现在需要的,只是希望。

不管这希望最后会不会落空。

“真的。”南宫离的语气十分平淡,丝毫不顾这样的承诺最后会演变成什么结局,“我叫南宫离,过会儿我会让教练把我家的地址、电话都给你,方面你联系我。我在这里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哥哥,我会让他平安无事地回到这里,和你们相聚。”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尹承一远远地看着,看着南宫离以远超年龄的沉稳说着一些抚慰人心的话。

从情感上来说,他并不看好这种做法……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就随便给人希望,等希望破灭的一刹,只有可能留下深邃且永久的黑暗。

但他不敢指出来。

他不敢多看林一妙哪怕一眼……



第一百十七章:摊牌

林一奇的死像一块大石头拴在心间,导致尹承一在下午的活动中全程神游,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在空无一物的操场上被草根绊倒。好在其他几位同僚完成得非常好,尤其是朱伯特,村里的小孩都没什么机会见外国人,难得见一个五官轮廓不一样的,自然是稀奇得一塌糊涂,还有人拽他的头发来确认着是不是黏上去的……总之,一通嬉闹之后,他和小孩子反而走得最近。

他很快用熟稔的中文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成了男孩子们新的头头,并成功的在操场上组织起了超大规模的投掷沙包游戏——规则简单易懂,分成两队,互相对抗,尽最大努力模拟西部时代的牛仔们。

其实不需要太复杂,男孩子们就是喜欢这个。

……

心里拴着这么一件事,尹承一自然也没心思搞什么活动了。他双手抱臂,就这么呆呆地站在操场边缘一个角落里,像幽魂一样面无表情地看那些散打中心的教练们教孩子做拉伸操。好像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下午就过去了,在操场上撒够了野的孩子们排好队,打着哈欠回教室,准备等放学之后家长来接。

在校长和老师们的齐声感谢之下,众人再度回到大巴车上,准备离开慈明村。临走之前杨支书还差人送来两坛看上去很有分量的酒,说本地没什么别的特产了,就是酒好,聊表心意,务必笑纳。再三推辞不过,金教练还是在南宫离的暗示之下站出来,以“大人”的立场收下了

分别之前,他们一个一个地握手,并约定好了之后一定会抽时间再来。

这趟一日教师活动,看到了乡村孩子的生活状态,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感触,因此握手时格外做筋骨。唯有尹承一一人心不在焉,眼神乱飘,也不看谁,象征性地握了握就结束了。

冬天的太阳总是很羸弱,且很早就落山。慈明村四面环山,温度变化得更加快,这才五点多钟就开始冷起来了。

大巴无声地驶出村口,朝40多公里外的杭城驶去。

————

“哈……”朱伯特以标准的葛优躺躺倒在座椅上,两眼无神,有气无力地感慨道,“回老家之后,我本来还想找所小学当当体育老师养老呢,今天的经历让我彻底放弃了。”

“小孩子是真的麻烦,你和他们说十句,有九句他们听不懂。还得用各种心理战术,斗智斗勇,一百来波博弈……才能让他们乖乖听你的话,好累……”

“不会啊。”云小白一边用手整理和孩子们玩闹时乱掉的鬓发,一边回应道,“我看你和他们相处得挺不错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你。”

“……你没看我费了多大脑筋哦,我在老家的时候都……”

说到这里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略有些警觉地朝四周看看。好在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幅萎靡不振的样子,只有小白一个人斜着靠在座椅上,转过身和他对视,并用凌厉的眼神警醒他。

你说的太多了——他从小白的眼眸中分明读出这样的意思。

“……没见过这种情况……”于是他立刻用慵懒的语调结束了这个话题。

“同感。”王承乾无力地点点头,脑袋耷拉到一边,俨然也是累坏了,“不过学校的伙食还可以。”

“你们那些算啥啊,姑奶奶我真的是要被气死了……”凌如月愤愤地拍打着扶手,“也可能是我格外倒霉,接了一个很皮的班。他们非说我长得这么矮,肯定今年才读六年级,根本不是老师,不听我讲课也就算了,还朝我扔小纸团。”

“……”徐少阳想了想,忽然一下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说道,“说不定他们是觉得你长得太好看,喜欢上你了。我听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不太懂表达,喜欢谁就想引起她的注意,就要想方设法欺负她。”

“你是不是欠打啊?!”凌如月抓了一个大巴车上的抱枕朝前面扔去,脸色变得通红,“怎么没有小姑娘给你递纸飞机?”

“我说了嘛,男生,男生才会这样。至于这个年纪的女生会怎么做,我又不知道。”徐少阳冲她眨了眨眼睛,笑容里莫名有几分狡黠,“再说,我已经有小白了,你没有啊。”

“诶哟~~~~不就是有个女朋友嘛,平时也没见你们两个呆在一起过,看把你给能耐的。”凌如月一把拽住王承乾的胳膊,以小孩子吵架般的架势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变一个出来?”

“咳咳咳……怎么又开始了,非得把我们虐死是怎么着?”朱伯特在后排嚷嚷着喊道,“后头还坐着两位单身男士呢,是吧承一?”

……

“……承一?”

扭头看去,却见尹承一满脸呆滞地坐在旁边,抬头看着车顶。朱伯特可以确定他不是在看车顶,只是颓然且漫无目的地盯着某个方向,一脸丧气,双眉低垂,双手捂住嘴巴,肉眼可见的心情低落。

“承一,你没问题吧?”凌如月也好奇地将小脑到从椅背上探出来,关心道,“我从下午就看你有点不对劲,整个人失魂落魄,丢了魂儿似的。”

“他在学校里上课的时候就不对劲了。”徐少阳缓缓接道,“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肯和我说。”

“啊?我?我没有啊,好好的,没发生什么……”尹承一终于反应过来,为了不成为大家的话题,他只好强装出笑容敷衍道,要多勉强有多勉强,“今天有点累了,不想多说话,大家……理解一下。”

“……”凌如月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盯了他好久,撂下一句,“你骗人。”

“我没有。”尹承一无奈地否认道。

“你心里有事。”王承乾忽然开口,语气冷静得像一个剖析病因的主治医生,“现在算起来,大概……是那天开完舞会,你就变得有点奇怪了。”

“我也这么想。”徐少阳点点头。

“小少爷,你知道吗?”凌如月在车厢里高声喊道,“承一是和你一组的吧?教课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

南宫离笑了。

从上车落座的第一秒起,他一直都在闭目养神,此刻终于等到了计划中的这一刻。

大巴,缓缓驶入隧道。

一切都在明明暗暗的交替中蒙上一层暗光。

“也没什么……我们碰到一个女孩子,上课的时候一直趴在桌子上哭。后来,我们把女孩带到操场去,问她到底怎么了。女孩哭着告诉我们一件事”他用略显冷淡的语气复述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和来时路上那个热情大方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隧道即将走完,他的伪装也可以撕下来了。

然而这么多人中,唯有徐少阳警惕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不声不响地解开了安全带,像盯猎物一样死死盯住他。

“她的哥哥在大城市给人打工,现在已经失踪一个礼拜了。而她家里的情况也很困难——父亲早逝,母亲病重,整个家都靠哥哥支撑。现在哥哥一下子报失,她很害怕,也很绝望……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故事充满了现实的残酷和重量,瞬间将车内本来还算轻松的氛围一扫而空。

有些事……外人始终是无能为力的。

抬首四望,却见这几位散打中心的专业教练们纷纷缄默不言,面如铁石,腰板挺得笔直,目视前方,挺尸一样坐着,没有对此事发表半点意见。

王承乾不由地为之侧目,心说难道这些家伙都是铁石心肠吗?听了这种事情,就算你内心嗤之以鼻,起码表面上总得做出点儿关心、同情或者怜悯的意思吧?

然而没有,他们连意思一下都懒得做。

其实仔细回想,貌似……从上车的时候,这些人就有点奇怪……

……

“原来是这样……”小白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确实,这种事……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就会有种失落感。”

“是啊,失落感……”朱伯特在一旁附和道,“我能理解。”

————

“其实也不仅是失落感吧……哥哥是在想明明我认识那个人,却不能挑明了和他的妹妹直说。因为我亲眼看着他死去,我是他在人世中看见的最后一个人,我目送他从高空坠落,像一片羽毛……此前,我一直用各种手段麻痹自己,而直到在人间遇见一个他的亲人,他的死亡才变得如此有实感。”

“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会有人替我担心吗?”

“是这样吧。”

……

“隆隆”的震动声从车底传来,车厢内,突然间陷入一片可怖的死寂。

尹承一毫不掩饰脸上的惊愕之情,“你……怎么会……”

“哥哥?”凌如月的关注点总是那么不同寻常,“你们之间啥时候这么铁了?”

“还记得林一奇吗?”南宫离解开安全带,起身,以人类俯瞰蚂蚁一样的眼神看着尹承一,“很好,哥哥……看起来你没有那么健忘。健忘的人办不成大事的。”

“通过今天和你的交流,我对你的了解又加深了一点……这是好事。”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冲上脑门,尹承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冷静下来想想,刚才那段话里没有任何值得动气的要素。但他此刻好像已经被怒火裹挟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控制,就任由血脉贲张、怒发冲冠,体内的气焰仿佛要烧干每一滴血。

这一瞬,很多想法涌入大脑,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被很多人,骗了很多事。

————

“你……是谁?”尹承一咬牙切齿地问道。

“别那么紧张,哥哥,我今天不是冲着你来的。”南宫离冷笑着。

五个面无表情的教练忽然开始“虚化”——他们的五官一下子变得模糊,身体也逐渐软下去、塌下去,从结构分明的人体变成一团红色的轮廓,几秒钟的功夫,人不见了,在他们的座位上多了五团悬浮着的赤红色毛线团!

这个过程无疑十分惊悚,全程未见一滴血,但目睹好端端的人变成毛线也会造成巨大精神压力,吓得众人san值狂掉,冷汗连连。

大巴车冲出隧道,夕阳的血光照进车厢内,光影变化,将南宫离的身影衬得仿佛一尊雕塑。

“各位,混沌基金会向你们问好。”

下一秒,他双腿一蹬,化身飞矢,径直朝徐少阳扑去。



第一百十八章:主角光环

“轰————!”

车厢内的一切都变得软趴趴的,呈现出最最真实的模样——座椅、车顶、行李架、驾驶座、甚至还有坐在最前面的那位司机,这些事物的材质全都在一秒之内发生了变化,全都变成了红色的线团。它们与红色毛线球有着相似的外形,不时会有诡异的光从线团内部透出来,仔细一看,它们的形状很像是某种巨型动物的心脏——团成一团,轻微泵动着,宛若活物。

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尹承一忽然联想到小学课本上学到的一种植物——猪笼草。

这种肉食性的植物一直给他一种很恐怖的印象,先是让内部散发出对猎物很有吸引力的气味、信息素,使它们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等这些无知小虫被迷得晕头转向,一头撞进来后,再把盖子合上,释放酸液,将它们消化掉。

看看这些蠕动着的红色线条……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红色线团,还有逐渐闭合的车厢,多像一株拟态猪笼草?

完全符合恐怖电影里的场景。

“小心!”朱伯特大吼一声,本能地去解安全带,结果发现系在腰上的安全带也在软化成红色的线团,国骂脱口而出,“whatthe……不要碰到那些红线!”

圣盾开启,一道仓鼠球形的能量护盾在周围绽开,将老王和云小白两人罩在其中。做完这些后,朱伯特毫不犹豫地反身一扑,直接将云小白死死压在自己身下,打算用肉身为她挡住那些未知的伤害。不过是这么一喊、一扑的时间,构成大巴车的红色线团便像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瞬间扑过来,如疯狂增殖的红藻,顷刻之间便淹没了众人的视野。仅仅几秒钟的功夫,红色线团组成的浪潮便吞没了朱伯特用能力创造出来的护盾,将众人完全淹没其中,冲刷得东倒西歪。

被朱伯特护下来的两人感觉自己像进了某种水上娱乐设施,在这个小小的仓鼠球里面不停翻滚、跌倒,根本连站直的时间都没有,多少找回了一些在虚天宫内的感觉。

大浪从天而降时,他们也是这样无助。

————

“……我还活着?”

睁开眼,尹承一发现自己正半跪在道路中间,双手前伸,像是人受到刺激后产生了应激反应后会做的动作。方才他只记得整座大巴都变了,红色的毛线团像滔天巨浪一般从每一个方向涌过来,像是要把他拖入某个无底的漩涡。

毫无经验的尹承一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索性就闭上眼,赌一把,没想到竟让他赌赢了。

原本干净的道路上多了几处红色线条积压下的“水洼”,里面的红线像蚯蚓一样扭动着,仿佛一场涨潮后留下的涂滩。

检查了一下后,尹承一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伤口,胆子登时就大起来,扯着嗓子喊道,“嘿——!你们在哪儿?!都没事吧?”

……

凌如月心有余悸地掸掉了身上挂着的红色线条,缓缓起身,一边皱着眉头抱怨道,“好恶心……这是什么东西?还会动的!”

“如月——!”尹承一远远地朝她挥手。

“哦,承一,我没事。”凌如月快步向他跑去,小马尾辫在半途中一颠一颠,“其他人呢?”

“我们在这儿!”朱伯特撤去圣盾,黏在能量护盾上的红线团如枯叶般“扑棱棱”地往下掉,“都活着,你们怎么样?”

“老朱,我发现你打打辅助真的还可以啊……”凌如月不禁侧目道,“关键时刻,给别人套一手盾,该保的都保下来了。”

“先别急着庆祝。”立在不远处的徐少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员们,确认他们没有伤亡,眼中闪出一丝欣慰之色,但嘴上的语气仍没有放松,“都做好战斗准备……我们摊上事儿了。”

“今天是来当一日教师的,枪和短刀都没带来。”云小白低声说道,“怎么办?”

“我带了两把冷钢匕首,防身的,但是也只有两把。”王承乾下意识地往腰带上摸去,紧紧握着冰冷的刀柄,似乎能让他紧绷的神经冷静一点,“要对付这种敌人……我估计也没什么用。”

“往后退,想办法寻找支援,战斗方面交给我们几个就好。”尹承一很自觉地缓步上前,攥紧拳头,用有些瘦削的背影将同伴挡在身后,像是要把满腔怒意发泄在眼前之人身上,“老朱,还是和之前一样……我们三个对敌,你负责保护好暂时不能参战的人。”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伏击!”朱伯特也不傻,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有些恼怒地叱道,“我们被卖了。”

“……”尹承一心里一沉,还是面不改色地宽慰道,“先摆脱眼前的困境再说吧。”

————

南宫离微笑着站在道路的另一头,一言不发,就看着徐少阳的小队一步步重整旗鼓,也不趁这段时间出手偷袭。

好像基金会出来的人都是这样的性格——自觉天下无敌,完全不把对手放在眼里,干什么都讲究个堂堂正正。一般来说,他们是不屑于搞类似下毒、偷袭、暗算之类的小伎俩。赢,就要赢得正大光明。

他背对着夕阳、红云和霞光,冷笑。

“你是基金会的人?”徐少阳冷眼逼视他,身后已经悄然浮现出几朵燃烧着的青炎,呈翎羽状,正对着他。

“看起来你早有预料。”南宫离的笑意充满了讥讽,“方才我那一抓落空了,这可不常见。”

“预料算不上,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徐少阳不卑不亢地说道,“你自称是杭城数一数二的富家子弟,但我不认识你,在此之前也从未听说过你这个人。”

“哦……是这样。”他似乎也不怎么在意自己身份上的小漏洞,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道,“无所谓,反正现在……你们已经在这里了。”

“我们这次去慈明村也在你们老家的计算之中吗?”徐少阳想尽办法试探情报,“得到情报之后,他们立刻给你编造了一个假身份,然后你又用超能力制造出那些……人偶,一路和我们同行。如果是的话,你为什么要浪费一天的时间在慈明希望小学里,来时路上就可以动手了不是吗?”

“呵……愚者。”他不屑地笑着,摇摇头,“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对于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运作的……你一无所知。”

“嘿,我说你这小鬼不要太嚣张了……”凌如月在后面嚷嚷着,“信不信姑奶奶一剑砍爆你?!”

“那你让我知道一下呗。”徐少阳直接无视了身后的吵闹,依旧以标准的商业化微笑面对敌人,眼眸中精光闪过、杀机暗藏,“好不容易遇到个同龄人,不跟我们炫耀一下,岂不是明珠暗投?”

“你真的当我是十五岁小毛孩?”南宫离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低头,略一沉吟,眼底涌出一种将一切牢牢掌握的快感,“现在我能告诉你们的,都是你们‘可以’知道的事。而你们不该知道的东西……我不会多说半个字。”

徐少阳摆了个“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其实我去慈明村的目的很简单——做慈善,帮助一些力所能及的孩子。”他毫不掩饰地说道,“这个理由很难理解吗?”

“你是基金会的人。”

“如果你的思想还停留在‘一个人不是好人就是坏人’这种级别,我建议你重新去读幼儿园。”南宫离的嘲讽功夫已然登峰造极,不仅是语气,连一些细微的表情细节都拿捏得恰到好处,鄙夷之色暴露无遗。

“呵……”徐少阳也笑了,摇摇头,不想在这个方面争什么,只是说,“你们这些人真虚伪。”

“随便吧,三观的冲突不是那么好解决的……总之,我没有选择在路上动手,主要还是想再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想要了解你们,最好的方法就是融入你们中间,在你们毫不知情的前提下和你们聊天,试探你们的反应。”他的冷笑愈发阴冷,“其结果……还算不错,没有让我失望,你们都是很好的人,很好的伙伴。甚至当危机来临的一刻,你们都会互相扶持、互相帮助……这很好。”

“把哥哥交给你们,我也放心了。”

————

风无声地吹过,带着一股浓烈的腥味,将血色残阳的气味一并送到大地。

尹承一的耳朵“嗡————”的一震,气血上涌,几乎要当场昏过去。

不祥的预感,此刻真的成了现实。

“什么……你在说什么?”徐少阳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追问道,“谁是你的哥哥?”

“……”小白恍然大悟,脸色铁青。

“从伦理上来说,我是尹承一的亲弟弟,有血缘关系,为一母所生。”南宫离直视着徐少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借这次机会,我也想见一见哥哥……见到之后,我发现他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空有天赋,胸中却无半点志向,没什么意外可言。”

“哥哥,真遗憾,你站错了位置。”

“但是现在还来得及。”他向尹承一遥遥递出一只手,手背朝上,黑色眼瞳中的阴霾如深渊一般让人胆颤,“来我这里。你的能力是有用的,或许有资格成为我的部下。”

“……别做梦了。”尹承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不配提‘亲人’这两个字。”

“那可真是遗憾……但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他放下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咚————!!”

三颗星星在西北的天空中闪烁,亮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人们用肉眼都可以直接观察到,仿佛三盏晃眼的大灯。星辰投下来三道彩色光芒,正好照在南宫离身上。光芒七彩变幻,宛若琉璃,使其整个人都沐浴在星辰之中,整个人都染上一层极为出尘的气质。一股奇异的烟幕从他脚底升起,配合着周身熠熠星光,流转不停,南宫离的身体完全被裹在一层不可视的神秘氛围之中。

好像天神投下的聚光灯。

在此星辉闪耀之下,徐少阳的朱雀之火都黯然失色。

尹承一莫名有种手脚发麻的触感,好像身体在本能地抗拒这些光芒。

“如你所见,哥哥,这就是属于我们母亲的‘权柄’。”沐浴在星光之中,南宫离的身体变作一团朦胧的影子,因此有种莫名逼人的威严,“而我们的母亲之所以抛弃你,只是因为你没有继承到它,你无法像我一样引发【群星的共鸣】。母亲是个很实际的人……从那一刻起,你在她眼中就是一个失败的作品。”

“她不会在失败品上浪费时间。”

“什么……”尹承一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齿,他扣住左手手套上的拉环,疯狂怒喝道,“她把我当成手工小作业吗?!”

“很可惜,是的。”

下一秒,南宫离的声音骤然在跟前响起,星光随之扑面而至!

“而且是失败的手工小作品。”

在尹承一拉下扣环的前一刻,一记老拳重重印在他毫不设防的心口处。



第一百十九章:不堪一击

这一击来的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之意。尹承一甚至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来的……上一秒他还站在原地冷笑,下一秒,星光构成的身影在空中一花,直接往自己的肋骨上方砸了一拳头!气力由下至上,一气呵成,如地刺一样贯穿了他的身体。突如其来的巨力让他无从防备,只听见“咔擦”一声,剧痛开始从落拳处源源不断传来——他的一根肋骨直接被打断了!

“轰————!!”

绵绵不断的力量传来,尹承一的身体被打得双脚凌空,以音爆的速度朝后方飞去,很快便消失在视野里。

然而南宫离并没有打算这样放过他——只见其双足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炮弹一般弹射出去,同样在身后炸开一圈一圈刺耳的音爆环。在这个过程中,那三道星光始终都落在他身上,好像打光师忠实地关照着舞台上最亮眼的角儿。

又是一个很经典的追击问题。

耗时一秒五四,南宫离硬是用脚程赶上了倒飞而出的尹承一,一只手抓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托住他的腰,将他在空中抡了一圈,头朝下,重重砸在地面上。

“砰————!”

以头抢地,崩得碎石乱飞,坚硬的国道路面瞬间龟裂横生,凿出一个大坑来。

“啊……咳……”尹承一被这一套打的眼冒金星,耳朵边嗡嗡作响,仿佛敲锣打鼓。体内的痛楚带来一种强烈的灼烧感,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出去似的。直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南宫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发力,简简单单一拳,正中心口,就像训练了无数遍一样。

他挣扎着朝天伸出手,想要爬出这个大坑,继续和眼前这位不知从哪里来的“弟弟”决一死战。但凡一想起他和那各所谓的“母亲”,他就无名火起,烦躁至极,恨不能将这帮虚伪而又无情的家伙撕成碎片。

一只有力、温暖的手握住了他,并将他从坑洞里拉起来。

“谢谢……”尹承一迷迷糊糊地说道。

“不客气,哥哥。”南宫离微笑着回答,“应该的。”

“……”尹承一愣愣地看了他三秒钟,整个大脑好像宕机了,随即勃然大怒,眼睛瞪得铃铛那么大。像发癫一样猛地甩开他,右手固握成拳,朝他的脑袋捣过去。

“咚————!”

拳风如炮声般呼啸而过,在即将命中的一瞬,南宫离侧过头,略一矮身,勾腿,片叶不沾,无比灵活地滑到尹承一身后。炮锤一样的拳锋余劲擦过鬓发,隆隆作响,看着声势浩大,实则半点伤害都没能打出来。反倒是尹承一自己一拳未中,收不住力,向前踉跄了几步。

转身看去,却见南宫离倒背双手,半低着头,一幅功夫片里的高人模样,连连冷笑。

“我看出来了,你……根本没有任何格斗经验,完完全全就是个白板。”他压低了声音嘲弄道,“作为我的亲哥哥,你就只有这点儿本事吗?”

“……闭嘴!”尹承一龇目欲裂,青筋爆出,怒意仿佛要从眼眸中喷溅而出,“你没有资格冒充我的亲人!”

“何须冒充?我就是你的亲人,和你拥有同样的血源……或许唯一的不同就在于我没有父亲,而你有;你是凡胎、父精母血所成,而我不是。”他的笑容在尹承一看来可憎至极,“我看出来了,你在骨子里深深憎恨着我们的母亲。”

“你不妨再花点时间,去了解一下为什么。”尹承一怒极反笑,“她这种自私的人,根本不配称之为母亲。”

“我当然知道啊,因为她抛弃你,选择了我。对普通的母亲来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我们的母亲嘛,你肯定多少也了解到了,她不是个正常人。”南宫离平静地说道,“对她来说,这个问题没那么复杂,就是道判断题而已——是,或否。而以我对她的了解,这种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正确’的一项。”

“正确?”尹承一怒道,“你管这叫正确?”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只能说,很正确,再正确不过了。”

“哥哥,说句不好听的吧,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多少投资价值。我想母亲也是这么认为。”

话音刚落,星光大绽,南宫离如一团鬼影般扑了上来。他抬起双臂,以标准的防守架势架住了尹承一挥来的直拳,正面格挡,双臂卸力,欺身进入关节技的进展范围,右臂高抬,来了一记结结实实的肘击!

“咚!”

短促有力的一声,右肘命中尹承一下颚,打得他口吐白沫、瞳孔猛缩,整个脑袋都向后仰起。

“看看你的出拳……单调,无力,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就算是街头流氓械斗,他们也知道不要去看你出拳的方向,因为聪明的敌人会根据你的眼神做出防备!”

他毫不费力地抬肘架住尹承一袭来的左拳,欺身再进一步,变幻架势,脚步跳跃灵活,左右开弓,以拳击手的路数来了个标准的刺拳二连击。这次他瞄准的是尹承一的肺部,击打位置靠近肋骨——那里在战斗开始的瞬间就受过伤。

“咚”“咚”两声闷响,正中红心。

“呜哇……”

脏器破碎,痛苦让尹承一的五官完全揪在一起,鲜血从嘴角溢出来。

向后倒去的前一刻,南宫离闪电般地伸出手,一把揪住了尹承一的头发,顺势将他整个人在半空中往下甩,来了一招势大力沉的膝撞——双手按头,将他的身体朝下按,然后右膝猛地抬高,痛击其太阳穴。

“砰!”

一声脆响,尹承一只觉眼前一黑,无数颗金星飞出,颅内嗡嗡作响。

南宫离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大概习惯了用超能力碾压对手……强大的身体素质和力量给了你这样的资本。但这并非什么好习惯,看吧,一旦遇到身体素质同一级别的对手……你这一套王八拳一下子就陷入劣势了。”

膝撞之后,南宫离很快松开他,低头闪过了尹承一软绵绵的一拳,双掌伸出,毫不留情地朝他的两侧耳朵呼去。

双风灌耳!

这一下宛如丧钟齐鸣,在尹承一耳边炸开一声巨响,几乎要把他的耳膜震破。人体身上有非常多的弱点,这些弱点是人类的身体结构所致的,比如膝窝、下颚、太阳穴、肾脏部位、咽喉。一旦击打,终生致残的可能性非常大,以至于各种格斗比赛对此都有禁令,不允许选手打击这些部位。

非要计较,耳朵也属于“打击力度过大可以致残”的部位之一。

很显然南宫离并不是在正规的格斗场所练出来的,真对上线,他才不管会不会让对方留下伤残,哪怕对面是自己的亲哥,照打不误!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膝撞的连击,反倒是站好桩,趁尹承一捂着耳朵喊叫的时候,借助双手后摆的惯性力量,身体后摆,猛地飞起一脚,如精准的手术科医生般正好命中其横膈膜。

“呜哇——”

挨了这一脚,尹承一觉得自己离去世真的不远了。他只觉腹部像是被凿子凿穿了一样痛,疼痛顺着神经传递开来,全身几乎要缩成一只虾米。随后巨力摄住了他的身体,双脚在地面上往后滑了一段,差点没擦出火星,踉踉跄跄,最终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轰然倒地。

南宫离把一切都算的井井有条,迄今为止,自己的精神压力值始终被控制在25以下,每当怒气条即将飙升之际,他都会用一招极具针对性的格斗技巧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勾拳、摆拳、刺拳、肘击、膝撞,以及最后那下无比熟练的呼耳朵……无一不是阴狠至极的招数,为的正是在短时间内用疼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进而导致注意力无法集中,开不了二段变身。

……

不远处,几人全程旁观完这场战斗,面色全都变得一片铁青。

他们意识到了双方实力的差距。

“真能下本儿啊,为了对付我们,竟然派出来这么一个厉害人物……”朱伯特面露难色,感叹道,“他们研究过承一。也就是说……绣虎一定还活着!”

王承乾无声地点点头。

“什么啊?”凌如月是他们中最急的那个,神情焦急,嘴唇紧呡,小小的拳头攥得比谁都用力,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帮忙,“他分明就是没练过才被打成这样的,怎么就被研究过了?”

“如月,你还没明白……承一的能力是分段的。”云小白在一旁耐心解释道,“他需要‘恰到好处的疼痛’才能进入下一段变身,但那家伙连续用短促而有力的攻击击打他的要害部位,在未变身时的承一还保留着一些人类的特征,换言之……”

“只要用巨力去攻击他的弱点,比如耳膜、横膈膜之类的,依旧能起效,并给中止他的第二段变身。”徐少阳的语气十分沉重,小幅度地活动着四肢、手腕和脖颈,“咔咔作响”,已然是做好了冲上去帮忙的准备,“小丫头,你能把剑召唤过来吗?”

“应该是没问题的……需要一点时间。”非常时期,凌如月也不计较他的称呼了,扬起一只胳膊,虎口朝上,一脸肃然地答道,“理论上应该是没问题的……我把剑放在学院里了,它还得破开诺曼教授的空间结界才能飞过来,可能花的时间会比较长。”

“你拿到剑之后再来帮我。”徐少阳沉着地吩咐道,“朱伯特,你负责保护剩下两人;小白和王承乾想办法联系外面——此人来势汹汹,我们可能需要支援。”

“你说的这些承一刚刚都说过了……”云小白幽幽说道。

“是吗?”

徐少阳略有些意外,瞥了一眼正在挨揍的承一,挑挑眉毛,随即便雷厉风行地转过身,双腿一蹬,青炎点起,直接于半空之中化为一颗火流星,朝着战场中心飞去。

————

另一边,战局已经陷入一边倒的趋势。尹承一倒在地上,耳鸣眼花,很长一段时间内两眼都是黑的。而南宫离正揣着双手,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他走的并不急,几近于踱步,就像古代的刽子手走向刑场。无需外人催促,他已经执行过不知多少次同样的砍头,所有微小的细节——甚至包括受刑者的每一次呼吸,都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

“不堪一击呢,我的哥哥。”

他微笑着,黑色眼眸在一瞬涌出很多思绪,复杂得完全不像一个十五岁孩子。

怜悯、痛苦、悲伤……最后的最后,闪过的一丝决绝盖过所有。

他毅然抬起右手,几根红色的发亮线团开始在其掌中成型,越聚越多,逐渐聚拢成一把刀的外形。

他俯下身,像说悄悄话一样说道,“母亲设想的未来中,没有弱者的位置。”

“可惜,你太弱了,这样不行的……你连我都打不过,更不要提母亲了。”

“一个次品……永远上不了台面,永远只能……做母亲手中的棋子。”

红色的刀锋骤然落下。

————

“喝————!!”

凌空传来一声爆喝,却见一枚青蓝色的火球轰然坠地,砸在南宫离与尹承一之间,其青炎威势颇盛,竟让南宫离也不得不避退了几步。落地之后,徐少阳展开双翼,青炎构成的羽翼迅速展开,如火圈一般将对手团团围住,不得脱身。

一记缭绕火炎的强力谭腿从青炎之中飞出,迅疾如电,凌空传来爆豆子般的响声,直朝南宫离的头部劈去。



第一百二十章:无用功

“当————!”

一声轻响,却见南宫离右手持刀横举,进退有余地往后撤了一小步,将红线刀举到眉间位置,刀面外露,将这记高踢完美挡住。若是将这一块放大来看,可以清楚看到当足尖与刀面相撞的一刹,有几颗青蓝色的火星从中迸出来,由红色线条“编织”成的猎刀耐不住朱雀之火灼烧,其内部隐约崩断了几根线。

下一瞬,两人极有默契地分开,齐齐往后撤了几步,拉开约莫五米的距离,遥相对峙。

南宫离以手腕发力,耍了一个无比凌厉的刀花,将附在刀面上的青炎一并甩落在地。

“不错啊……”他盯着刀背看了几秒钟,忽然咧嘴一笑,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你这样的人成为超警,真是太屈才了。”

“你可别抬举我。”徐少阳冷笑道,“我不觉得屈才,也不用你来替我委屈。”

“可能是你误会了……我和绣虎那种没情调的家伙不一样,充分尊重并理解你们作出的决心。既然你们决定要在一口枯井里面呆着,守着井底那么点儿地方,每每抬头都只能看见一片固定的天空……那无所谓,你们呆着就好。就像我这位愚蠢的哥哥一样……”

南宫离瞥了一眼躺倒在地,几近昏厥的尹承一,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蔑视,就像人在看一只未开化的猴子,“人各有志,我不勉强。”

“你到底想怎么样?”徐少阳眯起眼睛,心念一动,数十朵青炎凭空浮起,呈翎羽状环绕在他身后,状若孔雀开屏,瑰丽无比,威势不凡。

“我吗?”南宫离却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视之若无物,只是不羁地轻声笑道,“人活着……总归想做点大事。”

“看起来你的大事和我们有关。”

“准确来说,是只和你一个人有关。”南宫离如此纠正道,“其实我们没必要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我可以让剩下的人离开,放心,都是活着离开。但有一个条件你要跟我走,我需要你帮我完成一件事情。”

“听上去倒是有点意思,可我为什么要顺你的意呢?虽然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寒碜……但如果只是逃跑,我们往不同的方向跑不就好了?”徐少阳随手指了指国道旁的大山,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房屋、农田,“退一万步说,你想要的只是我一个人,那只要保证我成功逃掉就行了。”

南宫离摇摇头,笑而不语,指了指天。

抬首看去,徐少阳瞳孔猛缩,脸色顿时变得一片铁青。

却见天穹之上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细密的红色线条,呈网格状,星罗棋布,几乎霸拒了视野之内的全部天空。仿佛是感应到了徐少阳的抬头,原本布于空中的红色线条开始疯狂地扭动起来,如一条被烧铁棍刺激到的巨大蠕虫,吓得众人连连后退。一向胆子最大的凌如月也被吓得不轻,嘴巴张得老大,眼睛像牛铃铛一样瞪圆了。

目视着天空被红色线条涂满是一种什么感觉?

无数根红线连成一片,将原本碧蓝色的天涂成了血红,云朵和霞光都被红线一扫而空!

数百万年以来,人类早已看惯了自己头顶上的那片天,每天早晨,谁也不会往天上多看一眼,因为他们知道天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种思维惯性一旦被打破……将会对人的心理状况造成巨大的影响。至少在当时众人眼里,这片红线密布的天空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仿佛一堵血色高墙立在眼前,随时都有可能倾轧而下。

……

“怎么了?”南宫离平淡地笑着,三道垂拱而下的星光正好洒在他身上,使其看起来宛若天神下凡,“认识到自己有多蠢了吗?”

“你做了什么。”徐少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已经因为恐惧而比刚才放大了不少,为了强装出愤怒,而不使敌人看出自己的畏惧。

“我把这里锁起来了。”南宫离冷笑着,毫不掩藏眼底的鄙夷,揶揄道,“何必多问呢?难道这样说你就能听懂?”

“不过嘛……反正现在又不急,给井底之蛙们稍微科普一下必要的知识也挺好的。也许这样,你们对自己究竟要面对什么,会有一个更加合理的认识。”

说罢,南宫离竟然真的将手中大刀平握着,不出片刻,这把耐热性能与青炎正面对刚的红色大刀便忽然一下“散”掉了,重新变回一根血红色的线,在南宫离双掌之间来回游动,仿佛一条灵活的小鱼。

“我的超能力让我得以操纵这些小东西……目前为止,我们对它的称呼是【生命纤维】。”

这根红线飘飘荡荡地升空,忽地蜷缩起来,迅速卷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矩形物体,仔细一看,竟然是个打火机!

“生命纤维在三维世界的表现是一根红线,无限长,厚度几乎为零,中间可以随意裁剪,可以自行分化出第二根、第三根……到后来的增殖速度将呈指数倍扩大。它们可以模拟这个世界的任何有形事物,且不消耗任何能量。初步判断,生命纤维的存在不受到大部分已知物理规则的约束……比如它们的分裂不消耗能量,不受重力影响。”

南宫离伸手接住这个打火机,轻轻一按,一朵火花出现在打火机上方。

徐少阳觉得这是在对自己从小养成的世界观竖中指。

“必要的时候,它可以模拟地球上的任何东西,包括但不限于手枪、火箭筒、坦克、宇宙飞船……还有人类。”他又将打火机散成生命纤维最普通的状态,两头一连,开始表演翻花绳,很快就在空中翻出了一个标准的“酒杯”(翻花绳中比较容易达成的一项),“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这些生命纤维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某种意义上说也挺失败的。”

“但只要我像现在这样,把生命纤维包成一个巨大的半球形,倒扣在地面上,并确保每一根纤维都能首尾相连,形成闭环……这片空间就会被我‘切割’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他有意让天上地下的生命纤维都闪烁了两下,以便于让徐少阳他们更好地看清楚,进一步理解自己的境况,“明白了吗?想要找救援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凭你们这些人,哪怕天地都倒转了,也不可能打赢我。”

“……是吗?”徐少阳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双膝微微曲起,暗中蓄力,“既然你这么厉害,还要我作甚?”

“赝品再厉害,终究也只是赝品,是假的,即便它有着以假乱真的精度。但很遗憾,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只有‘真品’才能起到作用。就算我做的再精巧还是骗不了老天。”他看向自己的双手,语气里颇有种遗憾的意思,“其实你相对来说还挺好找的,真正难找的是其他几个真品,都藏在茫茫人海里……”

说到这里时,南宫离忽觉眼角处光芒大绽,亮的简直要把眼睛都刺瞎。

只见青蓝色的火炎汇集成潮,以鲸吞之势朝这边涌来!二人相隔不过五米,几乎就是在他反应过来的第二秒,青色火种组成的大浪已然将一切吞没。最后一瞬,南宫离仍然神色平静,缓缓张开嘴,似乎要对徐少阳说些什么。

青色火焰如野马一般奔腾而至,将他的身影完全包裹在其中,看不真切。

“轰——————!!”

徐少阳双掌一震,青色的火苗从他的掌心之中源源不断地窜出来,汇聚成一股咆哮着的火旋风,席卷而来,将这条国道都清洗了一遍,绵延开去将近五十来米。脚下的地面在隆隆震颤着,但凡是青炎掠过之处,地面直接刮掉一层皮,剩下的部分完全被高温灼烧成了赤红色,水分蒸干后,只剩下尘埃和碎石飘扬起来,形成一道滚滚狼烟。

国道两边的铁栏杆瞬间融化成汁水,高热风拍打着它们剩余的部位,这些铁质物品变得像烙铁一样明亮。

强烈的反作用力从手心处传来,吹得头发往后狂飘,不经意间做了个十分狂野的发型。

……

这是一次不算光彩的偷袭……不,也许不能说偷袭,我完全是正对着他发起攻击的,他没有背对我,也知晓我们正处于对立的状态。这样的情况下,我起手攻击他便不是偷袭,只能说是……奇招,没错,一记奇招罢了。

……

正当徐少阳觉得大局已定,准备催眠自己时,却忽然听到一个极其不祥的声音——某种锐物飞快刮开空气的声音!

多年练就的本能救了他一命,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肌肉已经开始行动了。徐少阳飞快地朝右侧地面扑去,千分之一秒内,他能清楚感觉到有什么锋利无比的玩意儿正巧贴着脊背飞过!

————

“剑气?”不远处的凌如月见到这一幕,不由地失声惊叫道,“他会用剑气?!”

————

“刷——————!”

“……”

青色火海瞬间被一分为二,南宫离从中间缓步迈出,眼神冷峻,仿佛分开红海的摩西。

他的手中多了一把生命纤维构成的猎刀,刀刃低垂,几乎拖到地上。细细看去,其浑身上下根本没有半点灼伤,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破,这让徐少阳倒吸一口冷气,瞳孔猛地一缩,本能后退了几步。

迄今为止,还从没出现过这种状况。

“很不错的奇袭。”他将猎刀缓缓提起,指向徐少阳,面无表情地评论道,“但是……对我没有用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一通输出猛如虎

被高热风吹到模糊不清的地面、升起的浓烟,以及两端接近融化的钢铁栅栏……这些都说明朱雀之火并没有失效,它的杀伤力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一来,它对南宫离造成的“零杀伤”就愈发耐人寻味了。

在他的记忆中,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甭管面对怎样的敌人,神火一出,总归是有点儿杀伤力的。至今为止,从来没有谁能从这一招下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因为朱雀之炎灼烧的不仅是肉身,还有灵魂,被整整一排这样的火海包围……你就算能活着出来也得褪掉半层皮。

谁知南宫离不仅没褪皮,连衣服都没烧坏,真是普天之下一桩怪事!

“怎么了,眼睛瞪得那么大……”南宫离的笑容带着十分明显的不屑,“难道说这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吗?你觉得我应该被你烧成灰烬了才对?”

“啧……”

徐少阳有些恼怒地咂了咂嘴,双掌一分,无数青炎呈旋涡状在其手中浮现出来,凝聚成一根根水滴状的翎羽。再加上位于其背后的数十来根,硬是将其从上到下完全武装起来,宛若一只雄姿勃发的鹰。青炎闪烁,带起一阵又一阵热浪,冷热气流迅速交互,烟雾和尘埃趁势蔓延,由下至上弥漫开来,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我身上的衣物,包括这件皮夹克,都是用生命纤维编成的。”对手分明已经放出了再明显不过的进攻信号,南宫离却仍旧视若无物,像个炫耀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拉开皮夹克的拉链,兴致勃勃地将衣服里子露给他看,“你瞧,很有意思吧,由它编织的布料具有极其强大的耐热性和防穿透性,就连你引以为傲的神祗力量都无法……”

“轰————!”

说的正酣,突如其来的青色火柱一股脑儿击中了其胸口,刚好,这傻小子还把拉链给拉开了,等于少了一层防御。

青炎如巨蟒一般盘旋而上,迅速将南宫离一口吞下。

“说,说,说,我让你说个够……”徐少阳有些恨恨地咬着牙齿,眼睛里不满血丝,像是要把平日里积攒下来这样那样的压力全都发泄在敌人身上,“什么破玩意儿,基金会,你厉害,你阔气,你牛得眼睛里什么都放不下了!这么厉害,你倒是多去做点儿对社会有贡献的事情啊!”

“还搁这儿假兮兮地捐赠希望小学,干什么?洗白吗?!你们害死了多少人,以为这样象征性地做点儿好事就能洗白了?一群虚伪的魂淡!”

兴许是觉得这样光骂还不过瘾,徐少阳索性双脚一蹬,以复仇天使一般的姿态直冲上天,直到拉开将近六十米的直线距离方才堪堪停下,悬在半空中。随着徐少阳闭目冥想、心神流转,之前凝结出来的数十根青紫色翎羽齐齐调整方向,将尖锐的一端直指向地面,更准确来说,是指向地面上那团燃烧着的青炎。

方才那一招奇袭,二人相隔距离不过三米,绝无打偏的可能。徐少阳亲眼看着自己凝造成型的火柱以破竹之势命中了南宫离的心口,随后火球猛地炸开,青炎很快将他那场高傲的脸舔舐殆尽、吞没一空,发出可怖的“滋滋”声。

直到现在,青色火焰仍然在地面上安静地燃烧着,没有半分多余的动静,只是默默将地面烧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他可以肯定南宫离还在那团火里,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他没有从里面出来。

像是在用行动阐述“攻击什么的随便来,我就想看看死不死”,嚣张得目无王法。

“这么想死吗……”他咬着牙齿说道,“好。”

双掌一推,像是牵动了某个看不见的开关,漫天翎羽顷刻间落下,纷纷扬扬,在空中划拉出一道道密集的青蓝色焰尾,有如大雨倾盆!

“砰!”“砰!”“砰!”……

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很快便从翎羽的落点中心传来,一声高过一声,一阵强过一阵。不多时,一道连接天地的青色火墙便从中冉冉升起,逐渐走高,宛如一朵迅速拔地而起的巨型蘑菇。凡事火墙触及之处,无论是石块、地面还是一旁的铁栅栏,好一点的后果是被吹飞,倒霉一点的……当场就掉进这面青色的焰火之墙中,焚烧得连渣滓都不剩。

……

“轰————!”

强大的气浪席卷开来,将仰面躺在地上的尹承一硬生生朝后吹了几个来回,扑面而来的热浪搅得他心神不宁。挨了这一发后,道路边上的绿化带更是在数秒之内化作飞灰,无数崩裂而出的大块碎石也在半空之中被高热风吹到解体,变成一颗颗微小而又坚硬的砂砾,一并向后飞去,正好打在尹承一脸上。

“……”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见天地被红线包裹得一片血红,青色的火光如鬼影一般到处闪烁着,眼前还有一朵青蓝色的蘑菇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啪!”

一块足足有半辆车大的石头飞过来,十分不幸,正好击中尹承一的脑袋,砸的他又往后翻了整整一圈,两眼一黑,一口气没缓过来,再度昏迷过去。

————

再怎么厉害的炮台,也有不得不偃旗息鼓的时候。

作为四圣内唯二拥有定点高额输出能力的人,徐少阳几乎将他的能力发挥到了最好——整整三分钟内,他贡献了将近一百发翎羽,一口气打光了储存的全部弹药。这些射出去的翎羽状火焰都是朱雀神火的“精华”,温度超过1000摄氏度,同时具备着高温和溅射伤害,而且从高处落下时还会引发连环爆炸,威力致命。

其实这些羽毛在半空中的射速、角度都是可以调整的,完全可以当空战时的导弹来用,只是现在用不到那么杂而已。

他只是想把这个家伙轰杀至渣。

……

地面被炸出一个硕大的坑洞,其深度和宽度完全不逊色于一颗陨石落在地上能造成的伤害,几乎是将整条道路拦腰截断,钻了一个大洞。在大坑圆心处,土石已经被高温灼烧成焦黑色,挤压得十分紧密,形貌接近砂土。而越往外走,越是能看见地面上蒙着一段段惨白色的结晶物质——那是石块被高温直接融烧成玻璃体后的样子。

袅袅娜娜的白色烟雾从坑洞中升起,混合着一股难闻的刺鼻气味,足以让人从生理上产生不适。空气回流,形成一股强烈的飓风,使得这股浓烟升得愈发高。

“滋滋滋……”

像油锅上的油在高温之下沸腾。

“哈……”徐少阳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些疲倦地闭上双眼,双手扶住膝盖。长时间的输出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影响,此时此刻,他就感觉自己有点腿软,有点像跑完五千米之后的样子,浑身上下都在分泌乳酸。

他甩甩头,将汗珠和灰尘从头发上掸落。

————

烟雾逐渐散去,南宫离的身影出现在坑洞正中心,仍旧是稳稳地站在那里,手持猎刀,刀尖朝下,脑袋半低着,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似乎从高热的翎羽从天而降开始他就没有移动过一步,一厘米都没有,铁了心站在原地硬抗,仿佛这样的举动本身就能给对手带来巨大的心理冲击。

他成功了。

浑身上下,毫发无伤,甚至连一丁点烟尘的痕迹都没有,从上到下都是新的,新到闪闪发光

“这怎么可能……”任徐少阳的心志再坚韧,这一刻也有些许动摇了,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怒涛般的连击竟然连一丁点伤害都打不出。如果这是一款游戏的话,那么方才那招“漫天飞羽”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满屏华丽的特效,真正落到敌人身上时,只会不断跳出“-0”“-0”这样的提示而已。

可是……

不对啊!

这一招落在学院里的任何人身上,多的不说,半条命肯定是去了。

徐少阳对自己的力量有充分了解,所以他才会对眼前这一幕如此震惊。别的不说,就算南宫离用那种【生命纤维】编织成的衣物全都具有不可思议的防御力,但是……他总有一些部位是露在外面的吧?手、后颈、脚脖子,还有整个脑袋,这些没有被生命纤维裹住的地方理应受到青炎溅射伤害才对!

可他却……完全没事。

甚至还无聊到打了个哈欠。

————

“我平时不是这样的,不会把打斗弄得这么……‘回合制’。慢腾腾地等你把招数一个一个用出来,砸到我身上,今天可以算是个例外。”他笑的很平静,有种理所当然的意思在里面,“因为,在场的诸位,毫无例外都是我的敌人。”

“我调查过你们……每一个人都查过,而且查的比你们想象中仔细。”他用刀尖一一点过所有人,冷笑道,“于是我知道了……你们六个人,是无法被任何东西收买的。因为你们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种‘信念’,坚定不移的信念,正义的信念,这是一种很反逻辑的概念。它能让你们无条件地、心甘情愿地付出属于自己的一些东西,就像蜡烛,点燃自己,照亮别人。

有了它,你们天然就能抵御住所有威逼、利诱,足够让人肝脑涂地的好处在你们看来一文都不值。至少在此时此刻,我根本看不到老家能成功收买你们的任何希望。”

“既然如此,我不会像绣虎那样游说你们加入了,那是白费口舌。”

他转了一下手中的猎刀,半低下头,整个身体像拉开的弓弦一样紧绷起来。

“我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咚————!!”

双腿一蹬,南宫离轻松摆脱地心引力的束缚,像一枚出膛的炮弹一般朝空中射去!

他算的恰到好处,飞到六十来米的高空时,上升的势头骤然停滞,恰好就悬在徐少阳的正上空。

“那就是……”

腰身发力,拧动身体转了一圈,猎刀也随之高高举起。

“摧毁你们的自信。”

“砰——!”

一声闷响,红色猎刀不偏不倚劈中了徐少阳的右肩,如野兽的爪一般撕裂他的皮肉,鲜血在空中飞溅而出。

“呜……”

徐少阳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肩膀,以音速朝下坠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顽抗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一刀都算计得分毫不差。刚好命中徐少阳的肩胛骨,再往中心靠一点,其力道可能就会压迫到颈椎,致使其当成毙命;但是要再往外面来一点,则只会削掉一小块肩膀上的皮肉,从而大大削弱了这一刀应有的威力。

尤其是当时他还处于滞空状态,脚下无从借力,根本无法调整自己的出刀方向。电光火石之间能劈出这么一击精彩的竖斩,实属不易,这一点即便是身为敌人的徐少阳都没法儿否认。

“咚————!”

双双落地之后,南宫离并不打算给他多少反应时间,他似乎也不怎么讲究战术动作,直接绷直了双腿,保持脚面朝下,干脆用膝盖承受了落地时的反冲力。只听得“哐擦——”一声响,原本就一片狼藉的公路地面又多了两个深深的鞋印,这家伙竟然连象征性的翻滚和卸力动作都没有,整一个超人落地。

“真是要命了,他到底哪里来这么多超能力,还都不挨着的……”

徐少阳抱怨一句。强咬着牙,卯足浑身上下所有力气,总算是在拖动身子往后挪了半步。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这个后仰动作帮他躲过了一道血红色刀光,猎刀刀尖离他的前额只有几厘米,几乎可以挑到他的发梢。

“轰————”

剑气如风,紧随其后。

尽管他勉强算是躲开了斩击,但大范围剑气依旧带起一阵飓风,将他的身体直接卷到半空中,向后倒飞出去,连翻两圈,最终大头朝下,“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这个动作无疑牵动了伤口,汩汩鲜血直接飙出来,痛得他瞠目结舌,牙关紧要,几乎昏死过去。

“以同龄人的眼光来看……你其实还可以的,可以算是你们【秩序】阵营里一颗值得培养的‘种子’。假以时日,说不定可堪大材。”为了给对手们留下最深刻、最痛苦的印象,南宫离没有用以往的战斗风格乘胜追击,反而是将猎刀倒拖,一路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一边说道,“看来【糖果屋】的教头们把你训练得非常好。”

“……你连这个都知道吗?”他睁开眼睛,有些惊愕地回了一句。

……

下一刻,徐少阳用双手扶住一块大石头,极为勉强地站起来,肩膀上的伤口每时每刻都在往下滴血。每动一下,都是剔骨钻芯般的疼痛。

这种见骨的伤口,即便是朱雀神力也没办法立刻修补好了,至少也需要士道五分钟的“静养”才能完全愈合。如果他非要在自愈的同时做什么剧烈运动,或者平白消耗掉朱雀神力,那么这个愈合过程会更慢。

但是……没办法。

对手不会让他安心自愈的。

既然如此,正面硬刚似乎就成了唯一选择。

……

“我说过的吧,我调查过你们,查的还算比较仔细……”南宫离将猎刀微微提起,活动两下手腕,以武士的姿势双手持刀,刀刃朝上,严阵以待,这架势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要应对一个血流不止、气息奄奄的对手,“像这样的情报根本就不足道也。”

“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不少呢,随便说一个……你的能力最可怕的地方并非是高温灼烧或者范围杀伤,而是对人类‘灵魂’的杀伤。朱雀为南方之神,本就是引导灵魂的神祗之一,而被她选中的使者自然也具备着同样的能力……只不过现在的你还无法完美使用出‘引导灵魂’这项能力,你只懂如何暴力地烧死他们……而已。”

“就像……疯王(theadkg)一样。”

……

长时间的流血让他无法清楚视物,耳边也起了阵阵敲锣声,就连对面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饶是如此,徐少阳依旧强撑着摆好架势,努力将眼睛瞪到最大,死死盯着眼前的敌人。

双方极有默契地沉默了五秒,五秒钟后,徐少阳发出一声十分响亮的怒喝,竟然不顾体力上的差距,率先发起进攻,朝持刀肃立的南宫离发起冲锋。平时他跟人打架基本不这样,也从来没有像尹承一那样发出战吼过……此刻这么一吼,难免有点冲锋号的既视感,颇有股鱼死网破的悲壮感。

他的脚步踉踉跄跄,完全跑不出直线,身体摇摆的幅度之大让人担心下一秒会不会一个跟头直接栽倒。

南宫离面色如常,挥起猎刀,又是一记斜斩,仍朝他的肩胛骨伤口处劈去!

“啪!”

毫秒之间,徐少阳凭着最后一口气扭动脖颈,避开了这致命一刀,双手则是本能般地迎了上去,重重一合,硬是将刀刃成功夹在半当中,没让它落到自己身上。这一手可谓是险中求胜,就连南宫离也剑眉微挑,显得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即便是在在此等绝境之中,徐少阳竟然还敢这么直愣愣地冲上来,全凭动态视力和反射神经来玩儿这么大一把。

好一招空手入白刃!

以南宫离的筋力,要是这一刀没接住,砍实了,真的能把他的一条胳膊直接剁下来。

果敢,胆识,决断力,以及优异的身体素质……一项都不缺,天生就是当超警的料。

“呵……有点意思啊。”下一秒,南宫离却笑了,笑的很真诚、很坦荡,和之前那种阴测测的笑完全不同,“如果不是因为我正在打垮你们的心理防线,我都忍不住要为你的大胆举动鼓掌了。”

“不妨把你的掌声……留着。”

双手用力,自然会牵动肩部的伤口,致使鲜血像小喷泉一样狂飙而出,但徐少阳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仅如此,他的语气还变得越来越不像一个沉稳优雅的公子哥儿,双目一片血红,细看去,竟然还带了点儿地痞流氓的匪气,脸上的狞笑也有几分狰狞。

“待会儿再鼓也不迟。”

“……”

南宫离和他对视一会儿,默默地将手中猎刀散去,那根生命纤维在半空中迅速自行延伸、编织,最后成了一把赤红色手枪的外形。原本紧紧抓着刀身的徐少阳眼睁睁看着它变成一把枪,他的姿势就成了半跪着用双手握住枪口,光看剪影,莫名“求开枪”的意思。

少阳的笑瞬间僵住,瞳孔猛缩,血红色的枪口在他眼中不断放大。

“砰——!”

一发缭绕着生命纤维的红色子弹从枪口射出,击中了他的腹部。

“呜……”

徐少阳死咬住牙,闷哼一声,最终还是软趴趴地倒在地上,仰面朝天。他努力将眼睛瞪到最大,死死盯着面前的南宫离,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活像一头身中数箭,却依旧怒目圆睁,硬撑着不死的野猪。

“真让我意外……你确实很像一个老派的‘唐士’,不管是作风、性格,还是这种不怕死的秉性。真不愧是糖果屋里练出来的人。”南宫离此刻的表现很像一个标准美剧式反派,通过给予对手真诚的夸赞来提高自己这边的逼格,顺便还能给对手以强烈的压抑,事实上在娱乐影视相当发达的2067年,这种做法已经落伍了。

“但是……”

他装模作样地拉动枪栓,枪口下移,瞄准其肾脏部位,以最后通牒般的语气说道,“可以看出,你和我的实力差距仍旧非常大。”

“我不过只是基金会里的一枚马前卒子罢了,若是连我都无法战胜,你们的伟大理想和公义就只是个笑话。”

“呵……别急啊。”徐少阳梗着脖子,咽下从喉头涌上来的一口鲜血,冷笑道,“马上你就会如愿以偿的。”

……

“嗡——————!!”

一阵尖锐而又轻亮的声音从天空灌下来,听这声音,有点像一颗小陨石从平流层的位置下落,一路点燃了它周围的空气。南宫离有些狐疑地抬头,只见一团小小的火焰正从西南侧天空切入过来,亮的吓人,其身后还拖着一发长长的焰尾。它飞行的速度非常快,且有意识地在半空中微调自己的角度,像一个灵巧的活物。

火流星的飞行轨迹上,一圈圈白色的音爆环炸裂开来,让人不禁联想到在海洋中穿梭自如的飞鱼。

“砰!”

不出片刻,这枚正体不明的流星便直直撞在生命纤维编成的血色结界上,引发了一阵阵涟漪状冲击波,扩散出去,硬是围着结界环绕了一圈。它就像一把犀利的小钻头,锲而不舍地在这面足以隔开空间的红色墙壁上钻啊钻,钻得火光四溅,不时有赤色的生命纤维被它弄断,如燃烧过的灰烬一般飘落下来。不多时,只听得“哐擦”一声,竟然真的让它钻出来一个大洞!

生命纤维编成的大网也无法阻挡它,流星像个兴奋的孩子般发出一声悠长蜂鸣,迅速调转方向,“嗡”的一声朝凌如月坠去。

“那是什么?”南宫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遥遥观望,略有些好奇地问道,“竟然可以刺破生命纤维……这种材质理论上地球是没有的。”

“哼,少见多怪的小子。”这次,轮到徐少阳露出不屑的冷笑,他歪过脑袋,吐掉了嘴里的一口淤血,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豪,“剑来听说过没有?”

————

“咚!”

一声闷响,横跨不知多少距离的神剑终于落到了主人手上。青铜色剑柄被少女纤细的右手牢牢握住,人剑合一,顿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冲击波,颇有些许席卷八荒之意。

“真是的……”凌如月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剑身,蹙起秀眉,抱怨道,“来这么慢,大少爷要让别人给打死了。”

神剑轻轻颤动起来,像是在用剑的语言诉说着自己一路上有多不容易。

“算啦,到底还是来了,来了就好……”她紧了紧手腕,似乎是在确认宝剑的手感,随即将两道炽热的目光投向南宫离,“我们去把那个假兮兮的家伙剁成碎片!”

……

“原来如此……是蜀山的御剑之术吗。”南宫离多看了两眼这把被月光笼住的宝剑,挑挑眉毛,颇觉神异,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很有气势”

他毫不犹豫地又给了徐少阳一枪,飞起一脚,将他的身体踹到一边去。做完这个动作后,他再把手中的枪变换成猎刀,双手平握,刀刃向下压,做出一个标准的迎敌刺击式,严阵以待。

“一直听闻国内还有众多隐士、道修,多为一些山野闲谈,只闻其声,从未见过其人,甚至比我们老家还能藏……今天总算是有幸见到了。”他不以为然地笑笑,似乎并未将对面的蜀山剑修当一回事,“只不过嘛……和我想象得有些不大一样。”

正值此际,凌如月竟是眉关一紧,提剑就上,没有半句废话。



第一百二十三章:刀与剑

“铮————!”

刀剑相撞,金铁交加。

一股冲击波以此为圆心绽开,向四面八方扫荡,将好不容易聚集在地面上的尘埃再度卷起,形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雾霾。

“真是不懂风情的小姑娘啊……这种时候,两边都站好了,排兵列阵,一般来说都会互相撂两句场面话的。这是惯例,你不能因为你没文化就直接跳过去啊,”僵持不下,南宫离索性开始和她对话,以形成一种“我现在轻松得一塌糊涂”的印象。

由此可见,他将自己塑造为一个反派人物的手法在实战中又上了一层楼……

“呵呵,还场面话,我现在没朝你吐口水就算好的了。”少女十分剽悍地怒斥道,“竟敢把我的马仔打成这样,我这个做老大的要是不替他们出头,还说的过去吗?”

“原来如此……”南宫离抬起左手,按在猎刀的刀背上,上半身保持倾斜,以这样的姿势发力下压,试图快速结束这场力量上的角逐,“你和他是这种关系吗?我记得一路上你们可没少呛火。”

“嗤————”

尽管凌如月并不想在任何一种比拼上输给对手,但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她的双腿还是在不断向后滑行,满是烟尘的地面上留下两道笔直的辙印,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摩擦声。

论单体力量,方才的南宫离和尹承一尚且分不出高下,虐虐她一个炼炁的菜鸟修士问题不大。

“弱智……”凌如月冷声笑道,“就算这样,能欺负他们的也只有姑奶奶我!”

言罢,凌如月双腕一抖,近乎在半当中翻了个身,硬是将自己的神剑横着拉了一段,从这种僵持状态中解脱出来。宝剑和刀刃对着摩擦,发出堪比指甲盖刮黑板一样的声音,足以让人从生理上感到厌恶。好在南宫离和凌如月的意志力都超乎常人,硬是强行忍下来了,脸色都没变一下。

“吱————”

火星四溅。

南宫离被这招巧劲逼退两步,不由怔了半晌,余光一扫,却见自己用生命纤维凝造出来的猎刀上已经有了一道浅浅的裂隙。如果往这个裂口里面细看,就能发现其内部的微小生命纤维已经齐齐崩断,留下一道不可修复的创口,且这个创口正在以一个非常缓慢的速度扩散出去,也许再过几个小时,整把猎刀都会彻底破碎掉。

“竟然能有这种硬度……”

“嘿,憨憨!”凌如月中气十足的挑衅声从旁传来,“你往哪儿看哪?”

“刷!”

正待回头,一团闪烁不定的月光忽然从视野尽头处刺过来,明光几乎要把眼睛给刺瞎了。这一剑的角度刁钻至极,看似是柔美温婉,实则杀机暗藏。五感敏锐的南宫离甚至能听到这把宝剑嗡嗡震颤的声音,和蜜蜂振翅非常相似——那是剑的语言。

记忆的匣子打开,在这千分之一秒内,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母亲曾经在一次闲谈时和他说过,只有传世多年的上古灵剑才有可能被温养出“神识”,用剑语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从而与使用者做到心意相通、人剑合一。但在当下这个时代,能读懂剑语的大师基本都销声匿迹了,毕竟现在是在道家的概念中算是半个末法时代,就连那些有神识的灵剑也纷纷选择躲藏起来,以免被人类找到。

没想到今时今日,自己竟然看到一把来自太古的灵剑!

在一个十五岁小女孩的手上!

“当!”

短促有力的一声。

举刀,格挡。

几缕黑色的头发从半空中飘过。

“……”南宫离有些恼怒地啧了一声,转格挡为反击,将猎刀从斜下方劈去,顺势卸掉了神剑压在上面的力量,向后跳开一大步,伸手摸了摸脑袋。果不其然,抓下来一把碎头发。

“哈哈,怎么样,这个空气刘海很适合你吧?”凌如月也不乘胜追击,站在原地摆好驾驶,一边哈哈大笑,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也是蛮浪的,“我精心给你设计的哦,等会儿付我二十块手工加工费。”

“……”南宫离的眼神很快恢复了平静,不骄不躁,也没有被这个小小的挑衅搅乱心境,只是冷声说道,“小姑娘,你那把剑在近战方面可有些作弊之嫌呢。”

“怎么个作弊法?”她大大咧咧地喊道,“你自己挡不住就挡不住嘛,干嘛说我作弊?输不起啊?”

“有人用非常高明的手段隐藏了这把剑,人类用肉眼根本无法看穿这层月光,也不可能知道这把剑的长度、宽度。要想知道它的大体尺寸、重量和锋利程度,只有通过不断地拿武器来和你近身战,一点一点去试。但你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来谋篇布局,不是吗?”

“就比如刚才,我看不到你手中的剑具体多长,暂时算它和普通样式的宝剑差不多,抬手格挡,却没有算准位置,让你的宝剑有了可乘之机,削掉了我的头发。归根到底,只是因为它比我想象中的要略长一些。”

“切,就这啊?”凌如月不屑地撇撇嘴,“那我告诉你要不要啊?”

南宫离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一米来高,按剑柄放在地上算,比我大概要高一个头。”她竟然真的把这些信息说了出来,“几乎没有厚度,锋利得一塌糊涂,能够轻易切开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听上去像是违背了一些最基础的材料学定律。”他仔细端详这团白月光,极力想象月光中的剑会是什么模样,竟然找到了几分古典武侠的浪漫,“能把生命纤维切开的材料,密度一定大得吓人……你现在告诉我这种密度的东西被某种工艺手法做成了一把剑,一人来高,你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竟然还能挥动它,真是不可思议。”

“我说你这家伙有完没完,怎么和木头一样,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凌如月翻了个白眼,“可惜啊,你不是木头,姑奶奶我没心情来回答你。”

……

谈笑之间,南宫离身形骤变,双手举刀,一步踏出,来了招有模有样的力劈华山。这一刀是丝毫没有保留,直接冲着天灵盖去了——他是想用力量上的绝对优势来压制对手。

一刀落下,虎虎生风。

“哼……”

凌如月十分不屑地笑笑,竟是不退反进,以滑步进了南宫离的劈斩范围内。她从小苦练五禽戏,浑身的硬筋早已拉开,因此身体变得异常柔软。这一滑步,右腿拉到一个几乎要开横叉的地步,身体重心稳稳地压在腰身以下。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并未停下,反倒是轻轻一送,将宝剑朝他的咽喉处点去。

整体看来,这个动作优雅、漂亮且不失狠辣,比南宫离这虎了吧唧的斩击好多了。

“……”

刚刚她说的很清楚了,这把剑一人来高,比一般的剑长……也比自己手上的猎刀要长。

稍加思索,南宫离拧动腰身,竟然硬生生在空中别开了自己的方向,朝右边翻滚过去,毫厘之间,总算是勉勉强强躲过了这一刺,没有被她点到要害。

“刺——啦——”

一声爆响,胸前的夹克被神剑一划,顷刻间开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红色的生命纤维。

南宫离狼狈倒地,在满是灰烬、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就地翻滚两圈,期间还顺势拿刀格挡了一下刺过来的剑,转了两三圈,才算将身上的力道全部卸掉,以一个潇洒利落的动作起身。

然而不管这个收尾动作再怎么漂亮,也掩盖不了他此刻狼狈的事实……

“诶~~~~有趣,你竟然能把身体这样拗过来啊,简直像木偶一样。”凌如月戏谑地笑着,“在地上打滚的滋味不好受吧?”

“必要的话,其实让我做什么都无所谓的。”南宫离轻声笑道,再度举刀,架势中的力量分毫不减,“还是那句话,你们在实战中表现得越强势,并不会让我产生什么不适感。我反而会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因为你的亲哥也在我们中间?”

“……或许这也是一个原因吧。虽然废物了一点,但他毕竟还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作为弟弟,总是希望他身边的人可靠一些的。”南宫离思索了几秒钟,回答的时候嘴角挂着笑,“除此之外嘛……”

刀光划过,南宫离以双掌驱刀,左右横劈,其疾如风,将自己完全包裹在一团血色的光芒之中。他的基础力量、速度和耐力都比人类强很多,此刻全力挥刀,自然能做出一些人类剑士永远不可能做出来的操作……这一瞬间,血色的幻影层层叠叠,只觉得有无数只手、无数把刀同时出现,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切过来,直冲对面的脖颈砍去。

就连凌如月也不由地一惊,不敢再大意,后撤一步,认认真真地举起长剑,开始格挡。

实战中就是这样,一个没抓好时机,攻守之势就会在一瞬间互换。

顷刻之间,金器交锋的声音响成一片,花火四溅,闪闪烁烁。

“当”“当”“当”……

宛若进了铁匠铺。

“该死的……”凌如月暗骂一声,尽量不抽空去看脚下——其实她不用看也知道,方才那一连串剑招换来的优势,已经被南宫离一点一点扳回来了,尘埃上的辙印就是最好的证据!

她在往后退。

————

“这下难了……”一直在观战的朱伯特连声叹气,面露难色,但他没有往下继续说。

“不至于吧,如月不是剑修吗?”云小白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专门搞冷兵器的,之前她从来没有在冷兵器对决上输过任何人。”

“……”王承乾的反应比朱伯特还夸张,不仅面色铁青,且肌肉绷紧,一幅随时准备冲上去救场的感觉。他也知道自己的战力冲上去多半就是送,但是没办法……身为男人,有些时候是不能退的。

“所以说,小白……你的实战经验实在太少了。招式上当然不输,如月是剑修,打小开始修炼,招数上要比对面高明很多。事实上南宫离的刀法只是一些很基础的劈砍而已……”朱伯特继续分析道,“但耐不住人家攻速上碾压啊。”

“他比如月快至少三倍,同样的时间,他三刀砍下来,如月能怎么办?就只能防,最后就是他一直砍,如月一直防……尽管如月早就看透了这几刀的来势,但是人家攻速快,不和你玩虚的,就一直砍,你看透了也没办法反击!”

————

“当!”

一击过后,凌如月再度后退了几大步,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了。

反观南宫离,仍然是稳稳地立在那里,面带微笑,双手持刀,以同样的架势缓缓逼近,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容,“有些时候,笨办法确实很好用不是吗?”

“哈……”

凌如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多,但确实有。

这就足够让她吃惊了。

“练了那么久的【玉息功】,没想到还是会出汗……”

她忽然一转攻势,不再防守,而是将身体侧过来,右足向前,左臂大开,将长剑夹在左臂腋下,剑尖点地。

颇有几分拔刀流的架势。



第一百二十四章:鹊踏枝

五年前,蜀山深处,神木林中。

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宛若涛声。

凌如月气呼呼地抱怨道,“师父,这个我真的已经会了。”

“我知道。”中年人的声音听着很温和,不骄不躁,循循善诱,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几乎没有差别,“但还是要再来一遍。”

“一遍,一遍,又要再来一遍……”她抱着剑嘀嘀咕咕地说道,“这样重复个没完到底有什么用啊?”

“我们剑修,功夫本身就是花在平时的。山门里每个上了年纪的长辈都知道这一点,包括你爸爸……”盘腿坐在大石头上的中年人微笑着捻起自己的胡子,将手中那杯热茶放在一旁的竹席上,慢悠悠地解释道,“别看他现在在外面做超警,威风凛凛的,当初经历‘试炼’时刻没少费工夫。花了老大心思才算通过考验,得到了‘那两把剑’的认可。”

“如月,你以后肯定也会遇到一场属于你自己的‘试炼’,这是每一个道修都逃不开的命运。”他抬头凝视着天,看竹林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像是在应和着他的呼吸,“我们现在做的事……说到底,是与天争寿。”

“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呢?”

十岁的凌如月不喜欢听这种似是而非的话题,于是她撇撇嘴,趁着她师傅感慨人生的时候做了个鬼脸,然后装模作样地问道,“师傅也遇到过自己的试炼吗?”

“……是的,遇到过。”

“难不难?”

“差点把我的命丢掉。”

“可你是大长老啊。”凌如月奇道,“是蜀山的掌门人。”

“蜀山的掌门人在很久以前也只不过是个外门打杂的小弟子。就算哪一天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那种。”大长老慈祥的笑了,像是一下子想到了某些很久远的事,眼中透露出与其外表不符的沧桑,“现在时代进步了,蜀山也取消了内门、外门的制度,一并统称为弟子。谁知道现在的小不点里边,能不能在日后出一个修为高强的蜀山掌门呢?”

“我估摸着够呛……”凌如月憋着劲儿吐槽道,“师傅,时代变了。”

“这句话我很早就听到过。”大长老笑眯眯地说道,“事实证明时代确实变了,变得更加需要我们。在未来,世界上一定会有我们剑修的一席之地。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如月,你必须做好准备。”

“苦练技艺,不断地磨炼基本功,练到炉火纯青,练到光靠把所有剑招都刻在本能里。别人一抬手,你的身体自然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别人一出招,你自然该知道如何应对,轻而易举地看穿他。圈子里一直有句话叫‘不疯魔,不成活’,等你到达那个境界……离出师就不远了。”

大长老眼中的期待简直表露得太过明显,无需多言,就连十岁的小姑娘都能清晰感觉到。

因为如她所言,时代确实变了,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凶险,超能力和海兽的出现让一切都变得和以往不同。

无需修炼,一步登天,甚至堪比神明。

它打破了道修们认定了几千年的定律。

这一年,正值鹤连山前来请凌青松出山做超警。出于一些目的,他还顺便在蜀山多留了几日,与剑修们进行了一场点到为止的友情切磋比赛。而其结果,已经足够将长老们恪守几百年的老传统彻底颠覆。

或许这也是大长老如此急切的原因——意识到时代的剧变之后,他迫切需要一个稳定、强势,拿得出手的接班人。

凌如月忍不住低声说道,“要真是这样的话,师姐就挺适合做师傅你的接班人……”

……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其实就后悔了,可惜收不回来。

大长老的神情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笑容收了回去,眉眼之间涌出藏不住的落寞。好像逝去的岁月在一瞬间又重新回来了,压在他身上,压弯了他的腰背,让他从心态上成了一个真正的百岁老人。

“不要再提她了,如月……她已经离开山门,自然也不再是你的师姐。”大长老加重了语气,不像是说给她听的,倒像是在给自己一个盖棺定论,“以后若是江湖再见,当她是个陌生人就好。”

“哦……”凌如月小心翼翼地答应着。

但是最后,还是大长老自己没有忍住,感慨道,“其实你的师姐真是个天才……但是天才就容易多想,各种方面都想,可是人一多想……就会钻牛角尖,钻死胡同,越是聪明越是如此。”

“或许就思想而言,她已经远远走在我们前头了吧……所以才会走得那么义无反顾。”

“师傅……”凌如月有些不忍。

“不过这也正是我培养你的原因。”谁知下一秒,大长老又露出洒脱至极的笑容,好像方才的一场感伤完全没发生过一样,“所有小孩里面,就数老三家的孩子最没心没肺,想必等你成长到像我这样也不会走的吧?”

“……哈?”

“好,休息也休息过了,聊天也聊了,该开始了吧?”大长老摆出一幅公事公办的脸,清清嗓子,“让我们从头开始。这套剑招的起点是一个最最简单的问题——……”

————

“……鸟雀能够立在纤细的树枝上,一步一步向前移动,在保证自身平衡的前提下让树枝不断裂。就算是在起飞的瞬间,身下树枝也只会轻轻摇晃。”凌如月冷笑着说道,“你觉得是为什么?”

“这是某种暗语吗?还是脑筋急转弯?”南宫离显然被问的一愣,他还花了两秒来回忆,却没有在记忆中找到任何相关内容,故此认定这不是什么正经的哲学问题。

“哼……”凌如月笑了。

她没有回答,准确来说,这个问题本身是没有答案的。你愿意回答是什么都可以,因为鸟的身体符合空气动力学,因为重力,因为鸟的爪子能牢牢抓住树枝,因为鸟的平衡性特别好……一百个学生,一百种答法。它的真正意义在于当剑修们回想起这个问题时,鸟雀在树枝上一步一跳的灵巧模样会浮现在脑海中,成为一种指引。

出剑的指引。

这并不奇怪,自古以来,人类从动物身上悟到的东西可不少,比如非常有名的五禽戏,本质上就是模仿五种动物才有的拳法。

……

“瞧好吧……”

她在心中默念剑招的名字,给它注入气势,这同样是师傅教她的土办法。

“鹊踏枝!”

“咚!”

一声轻响,凌如月的身影从原地消失,化成一道金色剪影朝南宫离飞过去,速度快得堪比奔雷。一向以实战为主的南宫离哪里见过这么玄学的攻击方式,当即就惊得目瞪口呆,象征性地挥刀一砍,果不其然,刀刃触碰到金光后没有任何手感,就像平时穿过空气里一样。

如果用游戏上的术语来说,现在的凌如月简直处于“不可选中”状态,和暂时无敌没什么两样。

滴答一秒,凌如月的身体横跨六米,在南宫离背后显出身形,如此一来,她便从正面对敌的不利位置换到了相对容易的背后。一个剑士,一个剑术优良、战术意识超前的剑士,在近身格斗中竟然绕到敌人背后,这意味着什么呢?

对剑士而言,这几乎意味着一切。

“吃我一招正义背刺————!!”

她像个兴奋的小孩一样大喊起来,一剑递出,朝他的后背刺去。尽管南宫离已经竭尽全力转身了,他的动作也确实比人类快不少,但还是没能及时转过来……这一击背刺来得太过突然,且违反了一般常识,根本就没给他留多少反应时间。

腰身中了一剑,上半身的衣服被齐齐撕开,迫不得已,南宫离只好趋刀来挡,直截了当地将生命纤维衣服一并斩断。

“斯——!”

红色布条应声而断,猎刀表面上的裂痕开始增多,这一刺的余力逼得他不得不往后退。

敌退,我进。

这一次凌如月可学乖了,没再放嘲讽,也不给他重聚架势的机会,抄起宝剑,横、挑、刺、劈,四剑落下,从各个角度击打猎刀的薄弱处——也就是方才被打出裂痕的地方。她甚至还算到了南宫离会怎样挡,怎么抬臂,抬臂之后的猎刀该在什么位置,自己又给打什么位置……也不是她故意去算,多年训练已经让她将如何分析这些信息融入本能,眼睛一扫,怎么回事都门清。

一句话,我预判了你的预判,提前量拉满。

这四剑打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共振之下,猎刀已经开始从内部悄无声息地崩裂开来,好像即将崩塌的堤坝,只差这临门一脚了。

“喝————!”

凌如月爆喝一声,心念涌动,神剑与她心灵相通,登时就露出了真身。只见一道明亮灼热的光柱在她手中亮起,一瞬间吹散月晕,亮度惊人,仿佛地面上升起一个小太阳。神剑的本体仍然被隐藏在光柱中心,看不真切,普通人直视这道光柱估计都能闪瞎眼……仅仅只是余威便有如此魄力,看这架势,确实是上古灵剑没跑了。

横过宝剑,猛地一扫。

“砰!”

刀剑碰撞之后,红色的碎片像雨点一样飞溅出来,南宫离连连败退,望着手中残破的刀柄,赧然不语。

生命纤维构成的猎刀,被一击打碎。

“看到了吗?魂淡?!”凌如月手持神剑,长发飞舞,嘴角挂着放荡不羁的狂笑,“我砍你就像砍西瓜一样容易!”

“铮————!”

剑光亮起,不可视之剑马力全开,化作一道剑气构成的光炮。

她很快便再度冲上来,以不逊于风雷的速度朝其咽喉一刺,要将这个基金会的一号种子彻底终结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群星的共鸣

光束扫过来的前一秒钟,南宫离难得睁大眼睛,眸子里神采奕奕,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愤怒?惊愕?恐惧?忏悔?

貌似都不是。

迄今为止,凌如月已经用这一招干掉过不少人,她总结出一个经验当人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变得很诚实,哪怕是平日里再怎么能装相的人都是如此。死亡让人变得无所顾忌,所有伪装在这一刻都会悄然褪去,露出人最本真的模样。生前如何伪装不打紧,至少在这一秒内,看他的眼睛,你一定能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但这一次……却出了例外。

南宫离的眼睛里很干净,干净得几乎透明,什么都没有,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就像懵懵懂懂的青年人,还不知道死亡为何物。

————

“轰————!!”

一声巨响,光芒像溅到油锅里的水一样沸腾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整片大地轻轻颤动着,一剑荡出,其威能有如长虹贯日,连成一道威力巨大的光炮,凡世之物哪里挡得住此等攻势,顷刻之间,破碎不堪的国道路面被横向轰出一个扇形的大坑。

理论上来说,但凡是处在这片扇形区域内,所有大结构物体都会被一种近似高温辐射粒子流的方式直接摧毁,按照实际需要,这招甚至能延伸出去几十、几百来米。

光凭这一手堪比粒子炮的剑气,她就能坐稳学院前五的位子,大部分人都不敢去和她比试,因为杀伤范围太大了,容易被一炮轰死……

……

光芒逐渐淡去,地面显得尤为空旷,因为那些大一点的石块、泥土和铁栏杆都在这一击中化为蒸汽,地面也被削掉一层皮,什么都不剩了。滚烫的蒸汽从这个巨大的坑洞里缓缓升起,颜色偏黄,有很多细小的颗粒物也跟着浮起来,大多都是上一波被徐少阳一波饱和轰炸后造成的,也使空气中的雾霾愈发严重了。

一片死寂。

“切……吹得那么厉害,还不是搞定收工啦?”凌如月笑着拍了拍手,掸掉手掌上的灰,转过身对还剩下一口气的徐少阳嬉笑道,“大少爷,看看你再看看我,认识到差距了没有?不过貌似也不能怪你啊,你没有兵器嘛,上次那把长刀也在虚天宫里面被承一给撅了。要不然的话……估计也是几招的事情。”

“……如月。”

“干嘛啊大少爷,我赢了。已经赢了。”她像个邀功的小孩一样一溜烟地跑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顺便帮他撩了一下方才被冲击波弄乱的头发,“你怎么一脸紧张?伤口还没恢复好?”

“不是……他真的死了吗?”徐少阳捂着肩膀,有些痛苦地转过头,凝视着眼前这一道黄烟组成的屏障,“你确定刚才那一招……已经足够杀死他了?”

“反正目前为止,在我不放水的情况下,还没有吃了这一招不死不伤的,除了和我对练的师傅——他是蜀山大长老兼掌门人,正儿八经的大乘期剑修,离地仙就差一步。大少爷你可能不知道一个大乘期的‘剑修’是什么概念……那可比同水准的道修含金量高多了,改天我再给你慢慢说。”凌如月耸耸肩,“我这把剑很厉害的,一剑下去,对面没动静,大概是非死即残。”

“不,不是的……”他喃喃道,“我可以肯定他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凌如月一挑眉毛。

“你现在做的事……和我刚才简直是一模一样。”

————

兴许是老天也感到些许不对劲,特地为这里降下一阵风,吹开了这层厚重的淡黄色幕帘。

南宫离站在平坦的地面上,双手很自然地下垂,半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

“……”徐少阳惨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预感一向来很准。

果不其然,对手毫发未伤,浑身上下连个刮痕都看不出来。但他的衣服却已是七零八落——得体的西裤被撕裂半截,成了《北斗神拳》里杂兵穿的那种破布条;黑色夹克已经在方才的攻势中蒸发了,夹克下面的毛绒衬衣也破开大半,露出里面跳动着的生命纤维。

衣服破了,但人没事。

这说明什么?

“……不可能啊……”凌如月有些无力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父亲的叮嘱在她脑中响起。

————

“这把剑薄如蝉、轻如翼,可以斩开世界上的大多数东西。但世事无绝对,纵使是神力也有穷尽之时,而宇宙却是无穷无尽的……”

“假如在某个地方,存在什么人能把白矮星打造成盾牌……”

————

她没念过书,但她也知道白矮星肯定不长这样。

“哈,哈哈……刚才那一剑……肯定是偏了,对往左边偏了几厘米,没有砍中他而已。”小姑娘一边自我催眠,一边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眼里有股近乎病态的决绝,“就是,怎么可能呢?大长老练了一百多年才有这样的修为,一个十五岁的小屁孩……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南宫离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

“你知道什么是【群星的共鸣】吗?”他以闲聊一样的语气问道。

“装神弄鬼的家伙……给我闭嘴!”兴许是一击被干掉他造成了什么刺激,凌如月的语气也开始暴躁起来,颇有几分小太妹的架势,“姑奶奶现在就来补你两剑,我还不信了……”

“如月,别去!”徐少阳连忙喝止她,但其实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注定会失败的。

因为从来就没有成功过。

话音尚未落地,剑光已经陡然杀到!又是同样的一招鹊踏枝,只不过这一次,凌如月没有再用背刺这种略显不光彩的小手段,而是直接传到距离他五步有余的位置,忽然从金光中现身,鼓足气势,高喊一声,要从正面分出胜负来!

垫步,刺!

一个标准的刺击动作,在蜀山时不知练了多少年,刮风也练,日晒也练,下雨也练……无数次训练让肌肉记住了这个动作。她刺过数不清的靶子,高的矮的都有,不管敌人的身高、体重是怎样,一出手,一定能命中要害,这便是多年苦练积淀下来的技巧!

这一剑不偏不倚,正中咽喉!

“哈!”凌如月兴奋地叫出声来,但她却忽视一个关键的细节。

南宫离没有闪躲。

准确来说,他连动都没动一下,就这么敞开心口任她刺了一剑。

“砰!”

火花四溅,剑与肉相碰,却发出了金铁交加的声音。

“……”被刺中的前几秒,南宫离的头受力,向后仰去,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一双眼睛直直凝视凌如月,目光就像深邃的贝加尔湖一样。与之对视,除了一团迷雾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中剑的地方完好无损,皮肤略微凹进去了一点,却没有破,更没有出血。

“这……怎么可能……”凌如月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好像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随之崩塌了。

“没什么不可能。”南宫离淡定地揉了揉方才被刺中的地方,“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哦,对,你们知道什么是……”

“……你给我住口啊!”凌如月忽然像发飙一样大吼起来,提起剑,朝面前的敌人再度猛冲过去,这幅凶相让南宫离都略微吃了一惊。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是因为运气好而已……运气好,才得到了这么厉害的超能力……这些能力都是与生俱来的,你没有付出任何努力。如果没了它们,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闪烁着光芒的神剑从旁侧劈过来,落在南宫离的肩膀上。

“哐————!”

生命纤维编织成的衬衣直接被砍开,皮肤与剑锋相撞,溅出火花。凌如月双手握住剑柄,用力往下压,却仍然只能在他的皮肤上形成一道浅浅的凹痕,浑身的力气都榨出来了,却始终无法砍进去一寸。

南宫离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歪过脑袋,像在看一场闹剧。

正是这种略带鄙夷的眼神让凌如月彻底炸开了,像个爆发的火药桶。她一改先将他绊倒之后来一套连击,不想他的腿跟铸在地面上一样,挨了一脚纹丝不动……迫不得已,她只好改绊为刺,干脆把面前这个身高相仿年纪也相仿的少年当草人来刺,一招一式都变得冷酷无比。

“当!”“当!”“当!”

刺喉、转腕、点下身,刺得他全身火花乱飚,愣是一滴血都没流。

凌如月状若疯狂,全然不顾自己的一套连击半点伤害都没有,始终围着他疯狂输出,恨不得长出四只手,每只手一把剑,好像要把自己所有的愤怒全都倾泻在他身上。

“再这样打下去,就不是战斗,而是泄愤了。”南宫离冷冷地说道。

没有用,剑招依旧像雨点一样毫不停歇,在他的身体上刺出一串串明亮的火花,看着跟电焊似的。

“……够了吧。”

他抬起右臂,没费多少力气便用手臂格住了劈来的一剑,擦出一串耀眼的火花。还是和先前一样,神剑轻易割开了他的衣服,却无法砍进他的皮肤,只是在其表面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

他反手一拍,掌心正好落在剑柄上,将这把神剑直接拍飞出去。凌如月只是个小小的炼炁剑修,连金丹都没结出来,在力量上处于完全劣势。她只觉得虎口处巨力传来,像电击一样麻了几秒钟,不可抑制地后撤几步,仍然无法将余力消除,整个手掌像是要裂开一般疼痛。

“我大概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愤怒。”他轻声说道,“你们道修向来都是日夜苦练基本功,数十年如一日,以量变积攒出质变。筑基、炼炁、金丹、元婴、化境、合体、大乘、地仙……这一套修炼我也稍微了解过,循序渐进,一步都马虎不得。想要在这条路上走出成绩,就从来没有一步登天。”

“看到一个不入流的‘超能力者’在付出努力远少于你们的情况下,拥有了完全不逊色于你们的实力,让你很难接受吧。”

“就像清朝最后一个武状元,在那个时代,西洋火器的威力已经被众人所接受。他可以预见到自己的武力‘价值’在飞快地缩水……”

“……为什么还要躲?”凌如月喃喃问道,声音轻的好似梦呓。

“什么?”

“既然我根本无法伤到你,你还躲什么?”

“哼……愚蠢的问题。”南宫离摇摇头,眼里的讽意不言而喻,“为什么不躲?在实战中的闪避可以训练我的反应速度、动态视力和对招式的熟稔程度,有利而无害,多好。”

“如果仗着身体强度高就随便浪,我和哥哥不就没有区别了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暴击

说完这句话,他毫不犹豫地朝凌如月脸上来了一拳,雷厉风行,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这一拳来的又快又重,正打在她的鼻梁上,只听得“咔擦”一声脆响,她的鼻梁骨被一击砸断了,当场倒地。伸手一擦,掌心之中多了几滴温热的液体——竟然连鼻血都打出来了。

不远处,王承乾默默攥紧了拳头。

这一拳看似很要命,其实对凌如月来说也就那样……想当年她在蜀山上也是真刀真枪和别人练的,大大小小的伤也受过几百来回,最狠的一次是全身粉碎性骨折,后来还是用仙术给治好的。她并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鼻梁折断这种……对她来说只能算个小伤。

但是落在王承乾眼里……就很要命了。

“诶,老王,你冷静点儿。”朱伯特看出他的情绪不对,连忙劝慰道,“你一向都很冷静的,别在这种时候犯浑啊。”

“……”王承乾呡起嘴唇,不说话,扭头看他。

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海藻一样的头发几乎要立起来。

怒发冲冠。

“如月怎么说都还有炼炁这层底子在,你就是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你的格斗技巧是我们中最好的,但是……不顶用啊,顶多就是我在你身上套一层盾。但是看他那个力气,估计第一波交手就会被打爆掉。”他继续劝道,“留在这儿等着,别出去送。”

“……”王承乾死死盯着他,长达十来秒钟,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但光看他的眼神,朱伯特自然知道他并没有把自己说的东西当回事,大家都是男人嘛,什么眼神是什么意思都懂的。

在老王极度冷静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疯狂的心。

飞蛾扑火也无妨的疯狂。

朱伯特暗暗叹了口气。

————

“之前我和徐少阳说过了,现在再和你说一遍……我没打算杀你们,这个世界需要你们这样有献身精神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我非常尊敬你们。但是很遗憾,我和你们注定分道扬镳,走的是两条路……永远都不可能和解的两条路。杀了你们,你们的道路不会停下,还会有别的、充满信仰的人接手你们的位置;但如果让你们从此死心,见到基金会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我就成功了。”

“为此,请容许分析一下你的优势和劣势。”

凌如月抹掉了流出来的鼻血,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南宫离也没去管她。

正如他说的那样……猫不会去在意老鼠的诡计,体型和力量上的差距注定了二者只能是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

“你的优势当然是剑法,蜀山独有的剑法,非常灵性,很具有杀伤力。再加上那些神出鬼没的‘法术’,剑锋本身无法直接看到……这些因素都让你的剑更加危险,很容易就能在冷兵器格斗中占到上风。”

“而你的劣势,就是过于依赖你的优势。”

“你们道修经常说什么上古的神器,上古的法术,上古的秘宝……”说到这里,南宫问的语气变得诙谐起来,像是在讲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我特别想问问你,所谓的‘上古’到底是多久以前?”

“如果将地球的历史比作一本写满了字的书,那么人类的历史又有多长呢?差不多只是最后一页的后半页而已,就这么紧凑的一段字里……你们竟然还要一口一个上古。不算石器时代,撑死也就一万年左右时间,你们道修们奉为圭脂的道家思想……最多也不过是五千年前出现的。”

“五千年,以宇宙的尺度来说是多少,你有概念吗?”

“有如一粟之于沧海,不值一提。”

“要知道,你如此迷信的‘道修’,甚至于‘道’这个概念出现,也不过只有几千年的历史。宇宙浩瀚,地球又是一颗相对非常年轻的星球……也许你的剑在地球上确实可以算是至宝、法宝,可一旦拿到外面去……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这一次凌如月没有再聒噪,认认真真听完了他说的所有话,冷声问道,“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我的剑对你没用。”

“不止是你的剑,任何东西都对我没用的。”他认真地纠正道,“但凡是你能想到的武器,任何武器,或者什么威力巨大的自然效应,比如说闪电、火山爆发、岩浆、地震,都没有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伤害我的事物。”

“不可能!”凌如月笃定地摇头道,“不会有这种‘绝对’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

“一定是这样!”凌如月笃定道,“万物都有其强项,有其弱点。”

“哼……典型的道修思维呢。”南宫离不屑地晃了晃脑袋,用背课文一样的语气说道,“五行相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五行相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生我者为印,我生者为食,克我者为官,我克者为财,同我者为比肩。对吧?”

“……”凌如月挑了挑眉毛,神色诧异。

“你们习惯了五行学说,认为这就是世界运作的基本道理……当然,我不否认它作为一种朴素唯物主义的正当性。但它们并非是万能的,一旦碰上像我这样的人,就会失效。”

————

一阵奇异的铃铛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升起,辅之以笛、尺八和箫声,组合成一曲异域颂歌。

遥远的天穹之上,光芒大作,繁星开始像舞池里的聚光灯一样频繁闪烁起来。越闪越快,越闪越疾,逐渐到了人类直接用肉眼都可以观察到的地步。它们清一色都处在亚洲板块正对应的星域中,以完全反科学的效率几十倍乃至几百倍地加速燃烧氦氢内核,加速核聚变反应,仅仅只是为了提升一点它们在宇宙中的亮度。

然后投一束光到地球上来。

同一时刻,全球的天体物理学家大概有一半直接昏过去了——能研究天体物理的基本都需要点年龄积淀,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刺激。

漫天星辰,皆为一人闪烁。

————

数十道星光垂落而下,将南宫离完全笼罩在当中,仿佛一幅史诗壁画中的英雄,硬是将一个十五岁的小孩衬托出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

侧面看他,宛如直视无垠星空。

星光辉映,煌煌烨烨,空灵无比。

“明白了吗?这就是【群星的共鸣】。”他用一个很抽象的现象来解释这个一开始就不明所以的名词,再加上身上的星光,一脸神棍相,“和你解释太多我觉得你也未必听得懂,这么说吧……”

“这是一个类似于buff的东西,有它在我身上,我就是‘不可破坏’的,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趁着他喋喋不休的功夫,凌如月飞快地俯下身去,想要捡起方才被拍落的宝剑。不想南宫离却在这一瞬行动起来,以能留下残影的速度往前移动,右臂探出,闪电般钳住了她的脖颈,使她的动作骤然一滞。

“呜……”

脖子被卡主,凌如月的呼吸受到压迫,窒息感开始逐步霸拒她的肺。在求生本能的引导下,她不断挥拳击打他的手臂,用脚尖踢他的下身,情急之下甚至连撩阴腿都用出来了,却没起到一点作用。

正如南宫离所言,他有群星相拥。

而归根到底,就连地球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罢了,甚至连发光的能力都不具备。

手臂微微发力,少女的双脚开始悬空。

“啊……”

喉咙被掐住,她连喊叫的声音都变得嘶哑了,唯有十指还紧紧地掰着南宫里的右手,期望能把他的手指从自己喉咙上掰开。

纹丝不动。

“很好,你的眼睛开始充血了……说到底,只要是尚未走到‘羽化登仙’这一步的道修,多多少少还残留着人类的弱点,不管身体、灵魂还是情感上都是如此。而像你这样连金丹都没结出来的……就更加明显了。龟息功并不能保你多长时间,尽管这是门不错的仙家功夫,但以你现在的修为,根本无法支撑它的精妙之处——你无法长时间离开空气!”(《龟息功》是道修必练的功法之一,南宫离并不知道蜀山剑修练的是《玉息功》)

“我不会杀你的。但是你要知道,恐惧比死亡本身更致命。我希望你牢牢记住这种恐惧,肺部的灼烧感,大脑窒息,眼冒金星。再过十五秒钟,你的耳边会出现一阵阵耳鸣,然后你的眼球上翻,露出眼白,就这样昏厥过去……以后你每遇到一个基金会的人就要想起今天,想起今天的事,想起这种可怕的濒死感。”

“我就是你的恐惧之源。”

————

“啊——!”

王承乾爆喝一声,龇目欲裂,像头发了疯的犀牛一样往前冲。朱伯特本来是想拦住他的,谁知道他的爆发速度竟然这么快,刚刚吼完,人已经窜出去三四米了。而且看他那幅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要是拦他,估计会收获到他的一通暴揍。

他和云小白对视一眼,开始考虑接下来要怎么收场。

……

“哦?”南宫离挑了挑眉,冷笑道,“原来如此,他和你又是这种关系……你们这六个人还挺复杂的。”

“不……不要……”凌如月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他想干什么,连声惊呼,用最后一点嘶哑的声音喊道,“木……头……,别……过来……”

“扑通”一声,她被重重摔到一边,像一袋等待丢弃的垃圾。

南宫离张开双臂,面带冷笑,像是要和王承乾拥抱。

“我突然想到一个赋予你心理阴影的极好办法。”

王承乾飞速奔跑着,踏在尚有余温的地面上,同他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十来米。

“看着心上人死在面前,会让你印象深刻的吧?”他轻易嗅出了凌如月的恐惧,脸上的笑愈发得意,“果不其然,你的心跳加快了。”

还有七米。

“在隔绝七情六欲之前,你们道修依旧有弱点……而且非常明显。”他没有抽空去看王承乾,或许在他眼中,这个人的价值实在太小太小——一个毫无战斗能力的研究系能力者,战力不足五,于是他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凌如月身上,“心魔这个词,你一定不陌生。”

还有五米。

他凝视着凌如月的眼睛,从中清晰看到了刚才没有的恐惧和哀求,这令他满足地笑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

还有三米。

“或许你日后还能再往上升,一直升到化境、合体、大乘,离飞仙仅一步之遥。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事,这将是你一生的噩梦……”

“砰!”

一记直拳,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鼻梁打断。

鼻血横流。



第一百二十七章:上古剑灵

“我去!”朱伯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这么猛的吗?”

“什么情况?!”云小白以不逊于他的音量喊道,“不是……为什么啊?有没有谁能来解说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不远处,好端端躺在地上的徐少阳也是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半天之后他也就憋出来两个字,“卧靠!”,然后光速躺倒,不再继续看了。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人前骂脏话。

凌如月显然也很吃惊,眼睛都直了,心说这根木头不是研究型的超能力者吗,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承一,徐少阳和自己轮番上阵,该打的输出全都打了,也没见南宫离掉一滴血,甚至连一滴汗都不曾落下过。结果他一个理论上的战五渣上场,好家伙,当头就是一拳。

成了全队第一个打出破防的人。

甚至于南宫离自己都没算到,上一秒他还是心口大开,冷笑连连的绝世反派,下一秒就被当头一拳揍得人仰马翻,鼻血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像个醉酒的人一样往后颠颠倒倒地扯了两步,捂住鼻子,深吸两口气。喉头里的血腥味终于让他确认了一件事——不是幻觉,真的受伤了。他从出生到现在没受过任何伤,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严重,以至于疼痛对他来说都很陌生。

“原来……这……就是……”

————

唯一一个不意外的反而是王承乾本人,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来得及想这些事,脑子里负责逻辑思考的那部分版块已经被怒火烧掉了。

为什么自己打他能出暴击?为什么那个【群星的共鸣】失去作用了?难道这其实是个超长时间金身,时间一到就会失效?

管那么多干嘛!

揍他就完事儿了。

“嘶!嘶嘶嘶……”

他半低着头,嘴里嘶嘶声不停,尽最大力量模仿拳击手的姿势,双腿带动身体,无比灵活地绕着他转圈,一边转一边打。双拳在空中来回交错,如有残影,快速落在南宫离的要害部位,包括但不限于太阳穴、眼眶,心脏、肾脏、肺部、横膈膜……反正基本上正式拳赛禁止的地方全都打了个遍。

不这么做,不足以泄愤。

南宫离被一套暴风雨点般的拳头捶晕了,他倒也想反击,奈何王承乾的拳法走的是西洋拳风格,左右开弓,组合拳一套能打出连击,让他只能龟在原地,抱头防守。其刺拳更是势大力沉,宛如黄蜂的蛰针,又狠又毒,此刻的老王再也不像往常那么冷静,各种招式能用就用,完全是奔着打死人去的。

但是……

他终究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持续这样的劲头和人对打,顶多三四分钟就会力竭。就算精神上还撑得住,身体也是受累斑斑了——这是由人类身体结构决定的。

“出拳开始变慢了……”这是南宫离通过不断挨打感知到的事。

他向来是个思考方向十分积极的人,此时此刻,【群星的共鸣】失效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再追究原因也没用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干掉眼前这个烦人的家伙……但他的格斗技巧明显比前面三个人都要好,而且还能对自己造成伤害,蛮干的话可能会有危险。

既然如此,干脆就和他耗。

确实,他的拳脚不知为何能打破群星守护,造成伤害,但这并不代表着南宫离的其他能力也被无效化了。论起自愈能力,他是完全不逊于徐少阳的,方才鼻子上挨了一拳,血流不止,这几分钟内一直在挨打,血竟然也渐渐停住了。只要用强大的愈合能力硬顶着,等到他气力用尽,还不是供自己随手拿捏。

挨了几分钟的打,是该把场面找回来了。

如此想着,南宫离特地挑了一个对方拳速骤减的机会——此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撤下防御,转守为攻,以人类完全无法企及的速度挥出一拳,直朝其脑门砸去。

“啪!”

王承乾面无表情,朝外侧摆动左臂肘部,精准击在他递来的手腕上,将这一拳朝外侧别了几分。正是这一丁点细小的差距致使他一击落空,拳头从王承乾的太阳穴旁边擦过去,阵阵劲风吹动了其鬓发。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反观老王,却是趁着这一击落空的时间差滑进了南宫离的内围。但见他蹲了个无比扎实的马步,左手握拳高举,腰马合一,整个身体猛地一下向右边拧,以此借力,右拳以最快速度送了出去,“砰”的一声闷响,正中其小腹处,暗劲顺着肌肉往身体里钻进去。

这一拳,气血翻涌,肚内宛如翻江倒海。

……

南宫离后退几步,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所幸是没有见血。

但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刚才那招,‘炮’,非常有力量感……”他冷不丁地问道,“这是形意拳对吧?”

王承乾收回马步,以三体式站桩,摆出架势,左手在前,右手在后,状若撕棉。

“你不是会散打吗?”他冷冷地说道,“正好。”

“你……到底是什么?”南宫离看他的眼神中溢满了费解,像是人类第一次见到生理特性完全不一样的小灰人,“放眼整个宇宙,能伤到我的种族不多,而这里面理论上不存在‘人类’。如果用这个作为前提倒推,你就不是人类了。”

“随便吧,我是什么都行。”他冷笑着耸耸肩,仍未放松形意拳的架势,“一想到能痛扁你一顿,这些都无所谓。”

“你可别误会了。只是凑巧能伤害到我而已……你对我而言,就像一把菜刀,明白吗?菜刀危险吗?危险,因为它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角度刺入人体,可以致死,特定时候,它是一把凶器。”

南宫离缓缓抬起右脚,双目紧盯着王承乾,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大多数时候,它只是一件厨具,而已”

“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你的肉身依旧只是一个人类……人类的身体,破绽百出!”

“咚———!”

右脚重重落在地面上,踏碎了脚下早已凝固的焦土,石块呈扇形飞溅出去,形成了近乎霰弹枪的效果。这些碎石被赋予了非常大的初速度,在空中爆裂开来,溅射出去的威力完全不逊于真枪。

好在老王毕竟还是练过的,几乎就是在对方抬脚的一瞬间,他就本能地预感到了不妙,重心下压,一个干净利落的战术翻滚,堪堪躲过这一波扫射,有几颗石头几乎是擦着头皮飞过去的。只有一发细碎的小石头正巧打中了他的大腿,一声闷响,深深嵌进了皮肉之中,汩汩鲜血从中流淌出来,很快渗透了裤子上的布料。

“……”

王承乾脸色一变,牙关紧要,用惊人的毅力做完了这一套翻滚动作,起身,顺势伸手一捞,将凌如月丢在地上的神剑抓在手中。

五指触碰到剑柄的一瞬。

“嗡————!”

剑身剧烈震动起来,在其剑柄处,光芒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捕获,扭曲成了时代异常久远的五个文字。

时空在这一刻静止了,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幅快速摄像照片,王承乾能清楚看见每颗石子在空中飞行的轨迹,自己大腿上飞溅出去的细小血珠,不远处同伴们纷纷张嘴惊呼,像是要提醒自己小心,还有南宫离——看起来那什么【群星的共鸣】也没能让他摆脱这次时停。

他已经朝自己的方向跨了一步,双目怒睁,全身的重心都在腰上,右臂微微抬起,像是要借腰身发力,趁此机会给自己致命一击。

可惜在这大好关头,被莫名其妙地按下了暂停键。

虽说王承乾自己也不能动,但是……借着时停,他毫无保留地看穿了对手的动作,过会儿防御起来会方便很多。

剑柄上的光仍旧闪烁着,五个神秘的文字在王承乾的视野中不停跃动着,仿佛灵活的小精灵,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中。

————

他看见一道光的浪潮。

浪花澎湃,像一条奔涌不惜的大河。金色的光从那五个圣洁的文字中源源不断涌现出来,给王承乾一种前所未有的浸入式体验——他被光包围了,跌入了一个由光组成的巨大漩涡之中,却没有下坠的危机感。相反,四面八方的光一点都不刺眼,反而让他有种温暖的感觉。

像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在浪潮的尽头处,他看见了那个男人。

一袭白衣,不染风尘。

男人的样貌正值壮年,仔细看去,他的身板其实非常宽厚壮实,露在外面的上臂同样肌肉发达,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男人的腰间系着一块宝玉,脖子上挂着一串野兽的牙齿,似乎都是从猎物身上拔下来的战利品。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俯视着滚滚流动的光河,像是要从中看出什么来。

王承乾不禁肃然起敬,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谁。

他是这把剑的剑灵,更是华夏所有儿女共同的祖先。

“你知道吗?”男人幽幽地叹道,“我一直都不太喜欢你,因为你身上终究有一个‘外人’打下的印记。但是小姑娘喜欢你,也许是我太老了,真的搞不懂……她看上你哪里?”

“前辈,我……”

男人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老老实实听自己讲就完事儿了。

“你是个很有毅力的人,这一点我认可。”

王承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从小到大,得出这个结论的人并不在少数,但是由面前这位说出来……难免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类似于梁朝伟在片场休息的时候走到一个群演面前和他说“嘿,你的戏不错”,莫名有种被大佬认可的爽快感。

“但是你的心已经被复仇的填满,每天晚上入睡之前,每天早上醒来之后,你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报仇。憎恨使你如此坚韧不拔,但是过刚,则易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男人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有预感,她跟了你,以后的路不会好走。”

“……”王承乾半低下头,无言。

良久之后,他抬起头,直视着男人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道,“前辈,事关父母之死……恐怕由不得我。”

“我理解。”男人转过身来,对他报以和蔼的微笑,像一个阔别已久的长辈,“我欣赏你,所以给你一个忠告……不,应该说是好几个。”

“小姑娘那么喜欢你,我也不能让你走弯路……也算是感谢你没有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她。记住,现在还不能说,因为时候没到,她没有准备好!”

“我知道。”王承乾用力点点头,“前辈的真身,我从未向任何人提及。”

“好。”男人满意地点点头,“你且听仔细。”

“这六个人当中,徐少阳是可以结交的——他被四圣之一的朱雀所选中,成为神祗在人间的代行者。朱雀,南方之神,象征着慈爱、火焰、光明,和灵魂的指引,是非常强大的神祗。他的品行高尚,家境优渥,又有天乙星傍身,是位贵人。和这样的人交友,对你会很有帮助。”

“云小白,还有那个金发男人……不要与他们深交。倒也不是说他们不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不是人,你要时刻警惕。”

王承乾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唯有尹承一,你务必离他远一点,最好不要有什么交集。他很危险,非常危险。”

“为什么?”王承乾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知道他体内的神祗是谁吗?”男人的神色沉静如水,“上古年间,他就遭到了虞舜(虞舜,即舜帝,三皇五帝中“五帝”之一)的放逐,绝非什么善类!现在他是没什么问题,但迟早有一天会堕入邪道的……这就是他的天性啊。”

王承乾终于露出惊诧的神情。

……

“行了,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男人洒脱地摆摆手,“现在带上我的许可,用这把剑,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虚空来客

无垠的深空之中。

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浮在那里,与远处星辰交相辉映。

这座宫殿的风格和人类的审美倒是非常契合,四方,尖顶,体积异常庞大,看上去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教堂。由于这是在深空之中,四周没有多少参照物,说不好宫殿的体积具体是所多少……非要计较的话,它至少也拥有和月球相当的体积,绝对不会少于这个数。它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不站的足够远,以人类狭隘的视角甚至连墙壁都无法看清,视野会被一面金色高墙完全占满。

虽说是墙,但其厚度和高度皆是无比惊人,其正面刻着无数张精巧的壁画。粗略认来,每张壁画都别有洞天,似乎是将一个文明从起源到灭亡的故事完全浓缩在了一张图里,各种各样,不一而足。

从下到上,无数张壁画飞速览过,昭示着生命在宇宙中遍地开花的不屈意志。

两层巨大的星环将宫殿圈在其中,由一大堆色彩艳丽的奇异小行星构成,天知道它们为什么能在宇宙中自行发光。总而言之,这座巨型宫殿闪烁着迷人的光芒,从远处看过来更是被两道超大光环卡在正中,看着不像是凡人文明能做出来的手笔。宫殿修得十分精美,样式古老,看不出任何科技造物的成分;更要命的是它也检测不出魔法元素波动,一丁点都没有。

它就是如此突兀地存在着,仿佛生来就该如此,且已经默默持续了不知多少年。

但凡是在宇宙里面混饭吃的,不管你是开长途飞船,倒卖行星级军火,还是刀尖舔血、无法无天的星际海盗,一旦看到宇宙里有这种样式的建筑——年代古老,历史悠久,且用一般世界观无法解释,那么你最好有点儿敬畏之心,赶紧倒车离开,别像电影里那种作死的探险家一样头铁扎进去非要一探究竟。

因为里面很可能住着宇宙神。

而神的脾气……都挺诡异的。

————

“嗯,怎么说呢……”抬头看了半天壁画,鹤连山脖子和眼睛仰酸了——毕竟这座宫殿的比例尺并非为人类量身定做的,墙壁极高,回廊和一些雕饰都大得吓人,走廊本身更是长得一塌糊涂,“你这儿的装潢还蛮精致的,就是太亮了,怎么这些墙本身都在发光。”

“宫殿的内壁外壁基本上都是用厄修斯之石制造。”一只在天上飞行的巨大猫头鹰转过头来,叽叽喳喳,口吐人言,“说起来,你们那里有厄修斯之砖吗?这玩意儿用作‘神性’的载体正好。它的延展性非常优秀,还支持大面积思维遥感,对信息的储存量很大,就是材料有点难搞。为了它们,我还得特地下一趟地狱,去那里寻找冷晶石和鬼火。”

“呃……”鹤连山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飞在天上的大猫头鹰,“原来你会说中文啊?”

他用了“说”这个字眼,因为他确定这只猫头鹰并不是用心灵感应在和他交流,而是正儿八经地发音、吐字,虽然他不明白一只猫头鹰是如何做到的……

“不难。”大猫头鹰扇了扇翅膀,发出扑棱棱的声音,“透过他的眼睛,我可以看到看到的一切,和他共享五感。时间一长,自然就学会了。”

“这儿就你一个……吗?”

鹤连山本来是想问“这里就你一个人吗”,但后来仔细一想,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人也不知道,还是别随便乱用词了。

“控制宫殿的确实只有我一个。”猫头鹰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椭圆的脑袋转来转去,用鹤连山可以步行跟上的速度在这宽阔的回廊中滑翔着,“但如果你指的是‘生命’,那么这里还有很多,他们都在我的‘花园’里,我现在正要带你去。”

“让我进你的后花园?”鹤连山略有些吃惊,“真的可以吗?”

“这有何不可?”猫头鹰别过脑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俯冲下来,那大脑袋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家安在这里,也从未设置过什么结界、屏障,只等待有能力的人找上门来。你就是个有能力的聪明人,我当然要以礼相待。”

“哈,聪明人不敢当,在你面前,谁敢妄论智慧。”鹤连山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看这些壁画就明白了,那么多个文明的拓印图,从一类到三类全都有,分门别类的,那么多知识……全在你这儿藏着呢。”

“如果不能活用知识,它们就只是拓印在纸上的文字罢了,没有任何用处。”猫头鹰轻声笑道,掺着一点禽类独有的咯咯声,“偶尔也会有凡人文明,花了大代价找到我这里,恳求我能把那些所谓‘高级文明’的知识传授给他们,帮助他们解决现在的问题——一场瘟疫,一场叛乱,或者是种族之间僵持不下的星际战争。他们以为我是军火贩子、商人,可以用钱从我这里买走知识。”

“可是他们错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猫头鹰饶有兴致地问道。

“很简单。”鹤连山耸耸肩,“如果我们随便给一个文明以远超他们时代背景的高科技/高魔法产物,他们虽然能解决一时之患,却注定会毁灭在这上面,其危险程度不亚于给一个无知的小孩一把枪。”

“正是。”猫头鹰在低空飞来飞去,“所以对这种要求,我一般都会无视,并且采用礼貌的态度把这些人送走。”

“我的朋友,如果你此行的目的是让我将能与混沌基金会对抗的知识或者科技产品交给你,那么很遗憾……我只能在花园里妥善地款待你一番,然后请你空着手回去。”

“你怎么会这么想?”一听这话,鹤连山都有些惊了,“倒不如说……你知道混沌基金会让我很惊讶,他们这么有名气吗?”

“忘了吗,我透过那孩子的眼睛,可以看到地球上发生的一切。再者说……基金会本身也足够引起我的注意力了。”他一个猛子扎到地上,升起一团烟雾,从一只胖猫头鹰变成了一条巨蟒,嘶嘶吐着信子,一双蛇眼紧紧盯着鹤连山,“那个组织里面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

“可你是虚空来客,我的朋友!”饶是以鹤连山这样见多识广的人,听了这句都吓个半死,“你来自另一个宇宙,准确来说是……多元宇宙,你跨越虚空而来,更何况你还有‘神格’!‘和你一样的人’在这个宇宙并不多见。”

“这些都没什么要紧的,什么‘神格’、‘虚空来客’、‘智慧的集合体’……都是旁人赋予我的噱头。”巨蟒的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在笑,“你什么都没有,可如果现在要我和你碰一碰,那么顶多十五秒我就会被你杀死。基金会里也是一样,或许在你我看来,那些人很羸弱,你开启影子宇宙后杀他们不要太容易,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凡人眼中,他们和神无异,会带来巨大的威胁。”

“一颗小小的行星,怎么容得下那么多神祗呢?”

“就比如说,我听说基金会里……有一个人类,她的超能力非常特殊。而通过活用、开发自己的超能力,她竟然已经获得了【群星誓约】,并将其作为一种血脉能力传承了下去。从未来的发展来看……她的成长不可限量。”

“这正是我今天要和你谈的事情之一。”鹤连山沉声道,“这个人……非常危险,已经大大超出我能控制的极限了。若只是个狂妄不经之辈也就罢了,那种人历史上多得是,可问题在于——若是她无止境地开发自己的能力,或有一日,会给整个宇宙带来不可控因素。”

“她违反了《珊戴尔第二十九号协议》。”

“……我们到了。”巨蟒没有正面回答关于这个协议的内容,因为协议的约束范围并不包括他,故而无权评价,“进去说吧。”

脚步一拐,拐到一面空无一物的墙壁前。金色的墙万丈来高,散发着淡淡的鎏金色光芒,唯一不同的是这面墙上没有雕刻任何符号、图案或是壁画,完全是空的。这和以往看见的不太一样。

被精磨成巨大砖块的厄修斯之石忽然泛起泡沫,发出像溪流一样的汩汩声。不出片刻,一部分墙体自行液化,像是有一面看不见的模具约束着它们一样,流动起来,逐渐凝聚成一扇巨大的石拱门,正好摆在这一人一蛇面前。

门内,一片华光,看不真切。

“你瞧瞧,多么奇妙。”巨蟒忍不住啧啧称赞道,“它检测到了你是个地球人,在地球人的潜意识里,想要进到某一个地方……一定得走进一扇门。”

“这不就给你整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王承乾的背景

一进拱门,别有洞天。

里面的空间结构和外面完全不一样,竟然是一片完全独立的空间。天穹在上,黄土在下,太阳的温度恰到好处,拂照着下方的山川禾木,扬起的风中带着和煦暖意,有一股向日葵花田的味道,混合着青草与泥土的芳香,能让人在很短的时间内放松下来。

此时这一人一蛇正站在一处高耸的山丘上,远处群山环绕,一片翠色,最高的山峰耸入云端,连接天地,宛若梁柱。这个开门的地方显然也是精心挑选过的,这片小山丘的高度刚刚好,往下能俯瞰层层叠叠梯田中的大好风光,往上则能领略更高山峰的雄姿险峻,远眺还能看到远方隐隐约约的碧海生潮,简直是每个超高级景区必备的拍照景点。

不远处放着一个小箱子,黄色外形,大约一人来高,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

周围的树木平均下来有十米来高,全都是紫色的,其枝干皆为半透明的结晶体,开枝散叶,结出淡蓝色的叶子,边缘处有一圈浅浅的锯齿。仔细看,还能看到枝干里面流淌着一种近乎液态的光芒,因为其大部分主干都是半透明的,营养成分在其中的输送过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你管这叫……花园?”鹤连山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异像,不由地一惊,“这么大规模的生态系统,光是站在这里,我就能感知到庞大的生命力,还有很多截然不同的物种……你竟然能把来自不同星球的生命强行安在一起?”

“不是强行,我的朋友。”巨蟒嘶嘶吐着信子,一边解释道,“这些都是经过计算的,我必须要保证能在花园里‘存活’的生物不会破坏这里的物种多样性,而且又能构筑成数千、数万条合理的生物链。为了达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我做了无数次研究、实验和改良,你看……”

他匍匐着移动到鹤连山身前,绕了一圈,用脑袋指向远处的梯田和森林,“多么和谐。来自不同星球,甚至不同宇宙的物种们,跨越虚空的桎梏,在精密的调和之下达到了共生。我的朋友,你无法想象生命在这里能有多坚韧。这里就是我的‘花园’,而我每天的工作……无非就是在这样优美的环境下‘学习’,好的环境能让我事半功倍。”

“当初创建花园的目的便是如此简单。”

“您的意思是……”鹤连山品出他话外的其他含义,“‘现在’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是吗?”

“呵……”巨蟒不明所以地笑笑,又把脑袋歪向西边,“以你们人类的计量单位来换算,大概是……30千米以外吧,那边的地貌相对平坦一些,有一座洛丹人建造的主城。他们的母星毁于一场类星体爆炸,而在惨案发生之前,有一小部分洛丹人找到了我,预言了自己母星即将毁灭的事情。但他们又无力改变局势,只能来这里恳求我……希望我给他们找一个安身之处。”

“但我又不是慈善家,手头上也没有多余的行星给他们住……其实是有的,但那些都已经被我选好了,有别的用处。指望我白白送给他们,不太现实。”

“于是我说,可以,资源肯定是不缺的,我的后花园里什么都有,你们可以在那里住下。但是你们要有觉悟——吃或者被吃的觉悟。因为那片森林里不止有你们,还有其他物种,都是我从其他行星、星系,乃至其他宇宙带回来的,它们拥有不逊于你们的能力,或许会把你们当做‘猎物’看待。”

“洛丹人同意了,满口答应,喜笑颜开。”

“他们以为赚了,实则……嘿嘿,只能说生存本身就是残酷的不是吗?他们的所谓‘科技文明’,在我的花园里也未必好使。”巨蟒歪了歪头,咧嘴一笑,这一刻,他将自己的残忍和睿智体现得淋漓尽致。

鹤连山忽然感到一种几近刺骨的寒冷。

一个有能力引发类星体爆炸的文明,其综合实力无疑比地球强不少。

但就是这样一个文明,最后却只能流落异界,在宇宙神的宫殿中被当做动物标本一样圈养起来……不,这甚至都不是圈养。仅仅只是站在这里,鹤连山就已经用超直感感应到了好几百个逸散着强大能量的原始生命体——这些生物放在各自的星球上都是领主级别的存在,被眼前这位“博学”的宇宙神收集起来,确保其存在不会破坏这片花园的多样性。可它们的天性便是一方霸主,即便在这片面积庞大的森林中照样争斗不休。

靠一个残破不全的文明……根本无法参与到这样的战争里。

他们只能龟缩在食物链中段,吃其他生物,也被其他生物吃。

……

“好了,朋友,不谈这些无聊的事情。”巨蟒身上开始迸发出光芒,他凭空绕了几个圈,升起烟雾,又一次变形,“我的家就在下面,让我们步行过去,还能顺便欣赏一下沿途风景,多好。”

一个温和有礼的人类出现在鹤连山面前。

他的打扮很像是神话传说中的宫廷魔法师或者占星师,穿着厚重的大红袍,黑色披肩,戴着一个金色边框的单片眼睛,眯眯眼,那一撮山羊胡总让你觉得他很有智慧,笑容亦是十分和蔼。总而言之,非常符合鹤连山的想象——他也曾经脑补过这位神明是否有人类形态,如果有,大概就是面前这样。

“你什么都能变吗?”

“不一定。虚空广袤,有一些种族的生理结构很奇怪,我无法模仿……但大部分总是可以的。”他微笑着,熟练地朝鹤连山伸出右手,“幸好,你们人类并不在其中。”

“那么,我的朋友,按照人类的通用礼节……我们正式认识一下。”

“你好,我是你们口中的‘虚空来客’——史蒂夫·兰登。”

“你好。”鹤连山和他郑重其事地握了握手,“我是地球人鹤连山。”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顺着山路往下走,温暖的风吹拂在身上,看着下面几米高的农作物迎风飘荡,总能让人浑身放松。

两个天神像退休老大爷一样聊着家长里短。

“……王承乾已经获得了【祂】的认可,现在他能拿起那把剑了。”兰登语气里有满满的自豪,颇有种“你看我的崽是有多厉害”的既视感,“是不是很意外?”

“这么快?”鹤连山一挑眉毛,“祂的要求向来很高的。”

“是啊……但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当下这种情况。”他冲鹤连山挤了挤眉毛,别有深意地说道,“朋友,别看我离你的星球那么远,可我还是有办法阅读到你们的历史。”

“被你选中的那个孩子,尹承一,他……祖上来头可不小啊。”

“继续让我的候选者和他待在一起,无疑是有风险的,因为他体内的那位‘叛神’早晚会引起【天庭】的注意。到时候,那些天神轮范下界来围剿尹承一,王承乾也有可能被波及到,不是吗?所以说,如果你接下来要谈的东西是关于——‘结盟’之类的,恕我不奉陪了。你的候选者是个烫手山芋,和他结盟,就是与你们的【天庭】为敌。”兰登正色道,“别怪我如此冷漠,朋友,我得为自己的候选者负责。”

“说实话,兰登,你的行为让我很吃惊。”鹤连山很沉得住气,对他的明令拒绝并不做评价,只是赞道,“我以为像你这样水准的宇宙神不会这么……关心一个人类,哪怕他是你的候选者。”

“你这里的神都是这样吗?那我为你感到遗憾,朋友。”兰登圆滑地说道,“也许是我还保留着一点原始生命的情感吧。在我看来,他和我的孩子无异。”

“我看出来了。”鹤连山点点头,“你把自己的眼睛都借给他。”

“那你呢?”兰登顺势将话题扯开,“你给了尹承一什么?”

“他哪里需要我给,你也说了,他的祖上‘大有作为’嘛。光是‘神仙后裔’这个身份就够香的了……完全不需要我。”鹤连山比了个“打引号”的手势,十分鸡贼地笑了,“哦,对,前几天我也在想这样不好。所以特地安排他去了一趟虚天宫,想把【天罡地煞盒】交给他来着。不曾想……”

“机缘巧合,盒子没有成功落到尹承一手中,倒是便宜了你的候选者。”

“我的朋友,这笔账不该这么算。”兰登明知道他在使坏,却也没有当场翻脸,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摇头道,“天罡地煞盒是羽族人的遗物,而在你们地球的太古年间,羽族人,是那位‘叛神’的同党。盒子留在王承乾身上反而会让【天庭】的神明觉得我的候选者私通叛神,这是多么大的误会。”

“你用这种手段,将我的候选者同尹承一死死绑在了一起。”

“别这么说嘛,兰登……他们两是一个互相需要的关系。在大后期,尹承一这边需要一个智囊;但是现在还在前期呢,王承乾也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来保护他的安全。毕竟……我的伙计,现在地球上的情况,有些复杂过头了。”鹤连山沉声说道,语气还是那么具有蛊惑性,表情更是和他忽悠尹承一时一样一样的,“你一定在知道,他们现在正和那个被【茧星】选中的孩子斗的不可开交。”

“那个孩子的真名叫做南宫离,是南宫问的儿子……同样,也是她【群星誓约】的唯一继承人。”

兰登面色一沉。

身为最博学的一批宇宙神,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群星誓约】的伤害免除能力不容置疑,有了它,再加上【茧星降临】,南宫离几乎能在同等级的任何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只有一样东西……是他最为忌惮的。”

“【虚空来客】能让【群星誓约】失效。”

“王承乾身上有你的眼睛,他就相当于是你的一部分……是【虚空来客】的一部分。想想吧,当南宫离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会对他做什么?”

“……你到底想怎么样呢,我的朋友。”

“很简单。”鹤连山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们来谈一笔交易。”

第一百三十章:以血换血

时间回到现在。地点回到地球。

王承乾以一个灵巧的起身握住手中剑,下一刻,他干脆以双膝滑行,如足球运动员在绿茵上的滑铲一般滑过南宫离身边,顺势朝他的大腿上猛刺一剑!只听得噗嗤一声闷响,鲜血直流,伤势竟然还真不浅!

“呜……”

南宫离闷哼一声,浑身滞住,用手捂住大腿上的伤口,痛的几乎要站不起来了。

“我算是明白了。你从出生时就穿着一层无法穿透的铠甲,从小到大都没有机会受伤或是流血,甚至连疼痛是怎么样的都不知道。”王承乾冷笑着起身,死死握着手中神剑,剑尖朝向他,“但是现在,你的铠甲总算是要脱下来了,这是你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痛’。”

“第一次嘛,总是让人刻骨铭心。”

“哼……”南宫离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深深吐纳了几口空气,竟然强行用意志力忍住剧痛,直起腰来,也不去管大腿上血流如注,“你也受了同样的伤,在差不多的位置。要是那颗石子再往里面打几厘米,可能会命中腿部动脉,到时候你会因为流血而死。”

“我早就习惯了疼痛,也习惯了时刻与死亡为伍。”王承乾微不可查地往右前方移了一步,重心下压,双手握剑,完全是一幅蓄势待发的样子,“如果你想用那些东西来威胁我,那么你要失望了。”

“呵呵……”

南宫离用手撕开了裤腿,毫不介意地把伤口露给他看。

已经没有伤口了。

而刺在腿上的一剑,也不过只是几十秒之前发生的事罢了。

“确实如你说的,我没怎么经历过痛楚,所以对疼痛有些敏感。但你别忘了……我的自愈能力可比你强多了,同时,我的攻击能力和基础力量都还在,只不过在你面前防御值清零了而已。”南宫离的笑里有种不言而喻的自信——直到此时此刻,带有【虚空来客】属性的天敌出现在眼前,他都没觉得自己会输,“你刺中我几十剑、几百剑,我都未必会死,但我……只要以合适的力道和角度打中你一下,估计你就要去医院了。”

“说得好。”王承乾的眼神在他的脖颈处略作停留,平静的眼神下,分明涌动着凌厉杀意,“也就是说,不管机会再怎么小,我还是有可能杀死你的。”

“那你就……”

“试试看吧!”

随着后半句话的音调陡然升高,双方反而是很有默契地同时出手了。

一个掏心,一个斩首。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没有几米,此番一较量,到底还是老王手上的剑长一些,还不等南宫离的爪功发挥出威能,不可视剑锋已然劈落,呼呼剑锋朝脖颈处用来,让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无奈之下,南宫离只好在还算来得及的情况下翻了个跟头,双手撑住地面,借力一顶,瘦小的身体在空中前翻一圈,同时身体在空中尽可能缩拢。

十分可惜,这一剑从他的脚后跟旁堪堪擦过。

扑通一声,只见南宫离在落地的瞬间反应神速,双手一撑,做了个侧翻,以躲避王承乾朝他背部刺下的一剑。此时两人几乎就是靠在一起的,在这么近的范围内,要把剑的方向调转过来反而会需要一些功夫,而空手的人相对就有利一些——攻击对方只需要一展臂、一踢腿就成,不需要做额外功。

趁此机会,南宫离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胜机。

“所以说……人类的落后身体,怎么可能赢我?”他在心中暗自想道。

一记鞭腿破空而出,正扫在王承乾大腿的伤口上。

“啪”的一声,随着鞭腿正中目标,王承乾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铁青。近距离看,能看到他额头和手背上的青筋完全爆了出来,几乎要把一口好牙全给咬碎了。剧痛之下,他很硬气地没有嚷嚷出声,只是仓皇后退,同时抬起右臂,朝南宫离的心口处猛刺了一剑。

也确实是老王心志坚毅,痛的都快昏死过去了,竟然还能强行保持清醒。痛归痛,但这一剑仍旧刺得雷厉风行、呼呼生风,完全出乎南宫离的意料之外。他鞭腿的架势还没收回去,活生生成了一个剑靶子。

……

电光火石的一刻,南宫离展示出了非常可怕的取舍能力。

他抬起左手,硬挡这一剑。

剑锋像穿豆腐一样轻而易举地刺穿了他的手掌,整个刺穿,像扎破冰糖葫芦的竹签,深深刺入了他的手腕之中。血肉模糊,鲜血迸溅如泉,南宫离的脸色从青到紫再三变化,终究还是没有喊出声,眉眼之间反而流露出一丝嘲弄的冷笑。

在场的,还清醒着的人,无一不被这一手震撼到了,就连刺出这剑的王承乾本人也不例外。

按常理推断,南宫离对疼痛很敏感,那就一定会想方设法避免疼痛。这是人类进化数万年后的结果之一——疼痛是每个人都讨厌的东西,它是一种危险的升级信号,提示你现在的环境不适合生存,要你尽快离开。既然如此,为了躲避这一剑他必然会做出一些非常大开大合的动作,而老王自己就能趁这个时候恢复体力,提一口气,痛追穷寇,看看能否一剑收下他项上人头。

不想……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落空了。

因为他没有选择躲,而是采用一种更加直接的方法给予回击——以血换血。

————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南宫离像个莫测狂徒一样缓缓站起来,挺直腰板,以魔王般的气场俯视王承乾,身上的血污让他显得愈发可怖,“就算落入近身格斗的范畴,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用不重要的部位和你换血。我反正是不亏的,这点伤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能好,但是你呢?”

他像是完全察觉不到痛一样,趁着王承乾分神的功夫往后一拽左臂,将他拽过来几分,随即回身,扭腰,飞起一脚,精准击中其心口处。巨力瞬间传来,身体里的骨头应声而断,力量渗透进内部,震碎了一部分脏器。

“噗——!”

王承乾只觉喉头一甜,身体一仰,吐了口血,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去。

“你当然不行了,因为你是人类,而人类的身体……就像一台早就该被淘汰的老旧笔记本,孱弱,易碎,不堪一击!”南宫离面色沉静,嘴角咧开一抹冷笑,他直接用右手握住剑柄,一点一点把插在左手上的宝剑拔出来,重重甩到一边。

“叮当”,宝剑落地,上面沾着的血在瞬间释放出热量,变成白色蒸汽。

他的表情只像是拔出一根嵌在肉里的刺。

几乎已经被碾烂的左手忽然在一瞬间活动起来,肌肉和血管蠕动着,不知从何处获得了巨额能量,开始修复破损的部分。亮红色的生命纤维像灵巧的蛇一般盘旋而上,在他的伤口处系上一个又一个完美的结,随即淡入血肉之中,完全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真的如他所言,只是几次呼吸的功夫,破碎不堪的手掌已经快要复原了。

“我根本没必要畏惧你……”双腿一蹬,南宫离在空气中留下一串残影,直接出现在王承乾面前,右臂探出,一击死死卡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向地上摔去!

老王旧伤未愈、新力未生,再加上南宫离的力量本就远超常人,很轻松就做到了。

“咳……”

尽管王承乾十分硬汉地咬住牙,但鲜血还是从牙龈中一点点渗出来,涂满了他的嘴唇。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看你的表情,我想你自己也不知道吧……哼,你瞧,这就是信息不对称时经常会发生的事——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的局面意味着什么,还欣欣然,以为能破开【群星的共鸣】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实际上……你只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充当了神明的棋子而已。”

南宫离神神叨叨了一大堆,扎在脑后的小辫子不知在何时散开,披头散发,清秀的脸庞杀气四溢,“不管你知情与否,有一点总是没错的——对我来说,你是个非常大的威胁!感谢今天的行程让我知道了这一点!”

五指渐渐收拢,像死神的套索一点一点收紧,挤走了王承乾肺部储存的空气,他的脸憋得通红,好像马上要炸开一样。

“亡羊补牢,为时……”

“哈啊——!”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怪叫,不等他回头看,凌如月已经像只猴子一般窜上来,双臂成环箍,形成裸绞的架势,企图把南宫离向后拉开。她的双腿在地面上止不住地扑腾着,脸色憋得铁青,又抓又咬。作为一个炼炁级别的修者,此刻她已经将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然而南宫离的双脚稳稳扎在地里,纹丝不动。

“事到如今,还要做这种无用的挣扎吗?”他并未回头看,只是反手一抓,正好揪住凌如月的长发,随后便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像甩垃圾一样随后丢到一边去,“说来也真巧……我本来是想在那个女孩面前杀了你的,好给她留下非常深刻的心理阴影。不曾想竟然发生这种事……”

“命运还真是莫测,你说是吧。”

……

视野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窄。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王承乾在窒息前一刻用出了【神知】。

那一刻,他看见无垠星空朝他扑面而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我愚蠢的弟弟哦

“咚!”

一双眼睛出现在南宫离的视野中,正悬在头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出生至今,他基本上没有尝过被别人俯视的滋味,不管是资源、家庭背景还是自身条件,都是由他来扮演那个高高在上的角色,俯视同龄的竞争对手。甚至圈子里那些比他大三四十岁的“老牌”能力者,也没有几个能在实战中和他一决高下。

可以这么说,除了一些性质特殊的“星系级”能力者和“宇宙级”能力者之外,在年轻一辈中,南宫离属于傲视群雄的龙傲天角色。他立在金字塔尖,战无不胜,且永远都不会失败。

然而这双眼睛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不管把头仰得多高,它始终都在正上方,高你一等。它的外形和人眼无异,只是里面的眼珠是海蓝色,如蓝宝石一般璀璨生辉。眼珠内层还有一圈紫色的光环,像鬼火一样闪烁不定,使整个瞳孔看上去更加诡异、不可捉摸。

与之对视的一瞬,潜藏在基因中的恐惧被触发了,就算田鼠看见蛇,羊看见狼。

回过神来时,他发觉自己已经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连着倒退将近十米,背部微微弓起,右手止不住地颤抖,就连呼吸都快了不少。

————

刚刚被他像垃圾一样甩开的凌如月硬是强忍着疼痛,翻过身,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爬到王承乾身边,使劲摇晃他。方才被一拳击中鼻梁、被掐脖子她都没哭过,这会儿却抱着老王哭得是梨花带雨,衣物在战斗过程中早已经破的到处是洞,脸上还沾满了灰尘和砂砾,活像个要饭的小乞丐。

“部长,你把手放开……”王承乾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但还是竭尽所能地安慰她,“我这还有口气儿呢,你别把它晃没了。”

“笨蛋……木头,你以为我是来关心你的吗?”凌如月抹了抹眼泪,嘴角已然压抑不住笑容,却强装出不在乎的样子,“我是来看看我的剑怎么样了,顺便关心你一下而已,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小弟嘛。”

“是嘛……”王承乾难得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

“史蒂夫·兰登……”南宫离宛若大梦初醒,这一次,他看向王承乾的眼神不敢再有半分轻敌,“怪不得你可以破开【群星的共鸣】,你和我一样是‘神选者’,而且好死不死的,偏偏继承了一个虚空来客的眼睛。”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懂。”王承乾被凌如月搀扶着,一点一点站起来,大腿上渗出的血量已经惨不忍睹,“但通过实践,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看起来我和你之间存在某种克制关系。”

“考虑一下实际情况,我们两个更像是互相克制。”南宫离冷声笑道,“就凭你现在这样的状态,我只需要……”

“咻————!”

即将放出的狠话被一声尖锐的刺响声打断,抬首看去,只见一枚灼烧着青色火焰的翎羽划破长空,正好命中其眉心。

“轰!”

短促有力的爆炸声瞬间响起,青炎绽开,地面再度被炽热的温度所包裹,变成一片泥泞。

徐少阳再度加入战局,腰板笔挺,肩膀上的刀伤已然痊愈。

“我倒是把你给忘了……”南宫离挥挥手,以可怕的力道扇动空气,吹散了眼前的微尘,“真不愧是优秀的正派角色呢,个个都像打不死的小强。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把猎刀捅进你的心脏里,想必那样你就无法复原了。”

“你自己非要在优势的时候浪的,还说什么‘要给你们植入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结果变成现在这样,你说怪谁呢?”徐少阳耸耸肩,甚至还有闲工夫抬手来整理一下乱掉的头发,嘴角莫名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我告诉你,我们赢定了。”

“……”

二人隔空对视,皆是露出笑容。

只不过徐少阳的笑是成竹在胸,溢满自信;但南宫离的笑……却阴森恐怖,仿佛一个杀神正在观看猎物无知且愚蠢的挑衅。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放心,小朋友。”徐少阳反唇相讥,完完全全体会到了阴阳怪气别人的快感,“我念书的时间可比你长。”

“你所谓的‘胜算’就是他吧?”南宫离指了指王承乾,似乎并未将他当一回事,“不过这也不能怪你们,毕竟超警就是这样的——一直在打毫无胜算的战争。对你们来说,只要稍微一点点希望就足够了……你们只需要用它们来催眠自己,巩固必胜的信念,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

他的语气冷下来,以最后通牒一般的语气说道,“就算有他,你们战胜我的可能性依旧是零!”

“我可不像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徐少阳针锋相对,气势上丝毫不弱,一幅“我已经推到你家水晶”的嚣张表情,“还有一点啊,小子,我奉劝你一句……你应该先确认一下对手是否真的已经失去所有反抗能力,再开始滔滔不绝。”

“经此一役,希望你能牢牢记住,我们这支队伍里一共可是有六个人呢!”

“什么?”

————

“吼——————!!”

一声堪比炸雷的咆哮忽然从浓雾之中传来,这一嗓子好比一个霹雳摔在地上,当即就形成一股小旋风,直接将空气里那些较重的尘霭部分向两边完全吹开,宛若风神开道,气派十足。

南宫离用手挡住吹来的烟尘,眯起眼睛,定睛看去,却在狂风尽头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光看身体轮廓和脸型,确实是尹承一没错,但他的块头明显比刚才大了一圈,腿部和手臂上的肌肉因为某种原因膨胀了,原本合身的衣服愣是被撑成了紧身衣。他半低着头,裸露在外的肌肉看着像铁块一样坚实,反射着猩红色的光芒。滚烫的白色蒸汽从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中喷射出来,形成一堵由高温蒸汽组建而成的护罩,一般人随便靠近有烫伤的危险。

当然,作为热源中心,他这会儿的体表温度少说也是破三百的……一点事儿都没有。

杀气从他身上漫出来,凝聚成如有实质的阴影,甚至将结界外边的鸟群惊到齐齐飞走。

看到他的第一刻,南宫离便皱起双眉,啧了一声,脑子里划过两个大字。

失策。

他竟然忘记了母亲的嘱咐。

……

“看过你方才的战斗方式,我大概就明白了……你们老家已经拿到了承一的能力数据和特性。这就间接说明绣虎还活着,他从虚天宫出去之后,将一手数据上传给你们,再经过缜密的分析和研究,你们制造出一套专门用来对付承一的手法。”徐少阳一边以专业解说的口气说着,肩膀一抖,六道青蓝色的火炎翎羽在其背后浮现出来,宛如孔雀开屏,“我将其称为‘卡怒气’。”

“每当承一想要用更大的精神压力值突破界限时,你就会采用关节技和杀伤力非常高的招式,用‘剧烈的疼痛’冲散他的注意力,使其无法进入第二阶段。如果这是一款游戏的话……你无疑是个微操方面的高手。”

“在你的极限操作之下,承一最终陷入昏厥,怒气值始终被控制在一个很低的阈值。这么一来,我们这边就失去了一个很强的战斗力……可你本该确保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以你的手段,我猜你可以做到。但你没做,你太……自大了,竟然就这样把他放在那里不管。或许你有自信快速解决掉我们,只是王承乾这个意外让你搁置了很久,这是个巨大的失误。”

尹承一开始朝这边走来,刚迈出第一步,风压便随之扑面而来,竟然形成一股摧枯拉朽的风墙。

一双炽眼,亮若明灯。

“……哼。”南宫离的表情再三变化,终于冷下来,“我承认,这是我的疏忽,让你们抓到了这么个机会反抗。”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别搞错了……就算我的哥哥醒来,局势对你们依旧是不利的。”他紧了紧拳头,蓄势待发,“我能打赢他一次,就能打赢他第二次!”

“哈哈哈哈哈……”徐少阳大笑起来,“你真该看看我们的校报。”

“在完全状态下,承一可是能跟鹤院长五五开的人……”现在情况特殊,徐少阳也顾不得这些新闻是真是假了,先把逼格抬上来再说,没准儿也能给对手施加一点心理压力,“我还真不信了,你再厉害,能有鹤院长厉害吗?”

狠话撂完,徐少阳没有给他任何还击的机会,手腕一抖,六根翎羽凭空射出。

爆炸和青色的火焰像水波一样溅射开来,再一次将南宫离吞没在其中——后者也没有躲,似乎双方都这不过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声势浩大,但实际打出的伤害却是一个惨不忍睹的零蛋。这个徐少阳显然也知道,但他又一次做了无用功……或许另有目的。

他想用这个来阻挡视线。

正当南宫离想吹散这些恼人的火焰,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爆响。不等他完全反应过来,头顶上熊熊青炎已然破开一个大空腔,尹承一那张怒目圆睁的脸骤然出现,炽色双眸中迸射出的光像是要将一切都熔化。

他在狞笑。

“我愚蠢的弟弟啊……”

双目对视的瞬间,他来了这么一句经典台词。

第一百三十二章:缠斗

还不等南宫离对这句名台词做出什么实质性回应,沙包大的拳头已经落下,正砸在他脸上。

“轰————!!”

一声巨响,不可思议的力量直接从天灵盖灌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南宫离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苍蝇拍击中的苍蝇。尹承一的手臂尚且还算是人手,再粗也不过树的枝干大小,天知道这么大力气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只一拳,将南宫离酝酿好的反击措施完全打乱,他整个人更是被一击砸到地面上,由现代凝土工业制成的公路竟然被轰出一个圆形坑洞,身下的碎石干脆被压成了紧密砂质物,薄薄一层,密度却大得惊人。

尘埃像被飓风卷起一样四处纷飞,伴随着阵阵呼啸的风声,像小刀从耳边划过。

一击得手,尹承一那泛着炽光的眼眸露出笑意,很有节制地没有再莽上去,而是后退几步,没入一片尘埃之中。

“力量比刚才大了何止一倍……”南宫离被这一拳打得措手不及,虽然尹承一照旧还是无法破防,但这一击中蕴含的力量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威胁——情况变了,和母亲交代的一模一样,“这就是你的底气来源吗,哥哥?”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活动两下手腕,压低重心,十分警惕地四下张望。

尘埃漫天,看不见人影。

但他的声音却从每一个方向传来,仿佛造价不菲的立体音响。

“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老弟啊,尽管我们还不怎么熟,但我已经开始想感谢你了。真是要多谢你给了这个机会,我现在爽的一塌糊涂,如获新生。”尹承一的声音在四周飘荡着,可想而知,他此刻正在围绕南宫离高速移动,使其无法判断出具体位置,陷入僵局,“但是反过来说,你可能就要倒大霉了。”

“是吗……”南宫离将五感的灵敏度调整到最大,极力捕捉他的脚步声来源,仿佛一个人形雷达,“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为好,有句老话说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可还藏着底牌没用呢,哥哥。”

“哦?不知道是什么底牌呢?”尹承一的声音里充满了轻视,也不知他究竟是对自己变身后的实力过于自信,还是仅仅在战略上藐视敌人,“我猜以你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秉性,接下来就要开始反派例行解说了吧。”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用过一次超能力,一次都没有。你们看到的这些……不过只是我能力的一部分,就像引擎只是坦克必须的一部分一样。真正致命的炮弹,你们从未见过。”

“听你的意思,接下来你打算让我们见识见识?”

“看样子哥哥并不怎么害怕。”南宫离暗中蓄力,红色的生命纤维在其掌心之上缓缓,如失重状态下的水团一样凝聚在一起,远远看去,仿佛一盏大红色的烛火,“明明刚才还被我揍成那样……就一丁点心理阴影都没有吗?”

“哈哈哈哈……”尹承一笑的像个傻子,仿佛找到了高二下半学期忽然因为调课,在一天之内连上三节体育课的快感,“你说说,这不是巧了吗?”

“一旦让我把怒气叠起来,和刚才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哦,四舍五入一下,也相当于一个全新的超能力者了。”

“这全都是拜你所赐哦,我亲爱的老弟!”

“砰——!”

凌厉的破空之声从背后传来。

他勾起右腿,一记势大力沉的高踢,出腿之时带起阵阵劲风。只听一声爆响,飞来的巨石被他一脚踢碎,化成点点飞散而出的小石头,如溅射开的霰弹般糊了他一脸。

……巨石?

“糟糕!”他在心中暗骂一句,“中计了!”

下一秒,他就看到一个浑身缭绕着滚烫蒸汽的矫健身影从烟尘之中飞扑而出,双脚一蹬,竟然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跑出了音爆的效果,其身后炸开一个音爆环,硬是将空气中那阵由微小颗粒物构成的霾完全甩到身后。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那道炽热的剪影已经突到面前来,与他四目相对。

电光火石间,他看到尹承一在狞笑。

“咚!”

尹承一双臂一合,死死锁住南宫离的腰身,有如蟒蛇裸绞。巨大的动能顷刻间将两人一并撞飞出去,连着在地面上砸出好几个坑。被他锁住的一瞬间,南宫离觉得自己像是撞上一辆超速脱轨的列车头,其速度和力量都不是寻常人类能够承受的。

这一撞的时机卡的异常巧妙,刚刚是南宫离高踢腿落下的时候,重心尚未完全调整回来,很容易失衡。本来他还想用一些摔跤和柔道上的技巧,借力打力,将扑过来的尹承一直接甩出去。谁知道他根本就判断错了尹承一的力量……双方接触的第一秒,直接人都被撞飞了,脑子里想的再巧妙也没用。

二人在地上来回翻滚几圈,总算是堪堪停下,最后尹承一像个械斗时的小流氓一样骑在他弟弟身上,龇目欲裂,浑身上下喷射出来的蒸汽让他像一个蒸汽动力的老旧火车头。

“不错的擒抱,哥哥,在这种局面下,你将野猴子一样的反射神经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呢……”

一边说着,南宫离直接从地面借力,挺身,以左手手肘作为支点,在地面上半翻起来。顺势起身,双臂如灵蛇一般环绕而上,从侧边位死死箍住尹承一的脖颈,形成一波漂亮至极的反绞。

“所谓脊髓反射是有极限的,就凭哥哥这三脚猫功夫……又能困住我多久?”

“嘿嘿嘿嘿……是啊,你练过的,我没有。这一点必须承认,如果我们的身体素质拉到同一水平,我会被你虐的很惨。”尹承一的笑声从死亡裸绞中传出来,让南宫离面色陡然一沉——这说明自己的绞杀技对他根本没起作用,本想着就此让他缺氧陷入昏迷,看来又要生变,“但是呢……我可以肯定,现在你有一项东西已经比不过我了。”

“力气。”

“没那么多虚的,就是单纯的力气!”

他爆喝一声,脖子一昂,竟是用蛮力直接挣脱裸绞。随即双臂探出,一只手卡主南宫离的右腕,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带,硬是将他像举哑铃一样举过头顶,像旋转雨伞般转了一圈。

“如果你还有什么绝招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快点用出来吧,等到后面可就没机会了!”

说罢,他将南宫离背部向下,猛地朝地面摔去,同时将右腿膝盖高高抬起。

“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弟弟像一袋垃圾一般倒在地上,又往前面滚了两圈。

几十年前的老电影里,贝恩就是这样折断了蝙蝠侠的背。由于这一招实在太过经典,在漫画、电影和动漫中反复被还原,可怜的蝙蝠侠也一次一次地被摔断脊椎,以至于断到后来这几乎成了一个梗……

但南宫离可不是蝙蝠侠,挨了这一击贝恩断背的无限强化版之后,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就站起来了,面色如常,仍旧能好端端地开口讲话。看他的神色,这能将普通人直接折断的一击似乎只是浪费了他一点时间罢了。

“没用的,哥哥。”他冷声说道,“你说的对,现在的局面是这样——你的力量已经在我之上,除非我真正用一次超能力,才有可能在‘力量’的比拼上胜过你,否则的话,我会被你一直压着打。但是你无法伤到我,同样的,我也无法伤到你,我们就只能这样一直耗着。”

“分析得很到位嘛。”在这种状态下,尹承一的性格似乎也有些变化,笑容之中狂气四溢,动作大开大合,有种舍我其谁的霸气,“那你不妨再深入的分析一下……我又不是傻子,在明知道一切的情况下还要和你对着耗,目的又是什么呢?”

————

战场另一端。

早在尹承一扑上去的一刻,徐少阳就已经行动起来,将老王和凌如月二人带到后方去,用朱雀的能力为他们治疗。考虑到接下来的战斗进程,他选择优先给王承乾用恢复能力,此时此刻,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像洗了温泉一样,神清气爽,方才战斗的疲劳一扫而光。

不仅如此,朱伯特还在一旁给他附加了多层【圣盾】,现在他整个人金光乱冒,就跟加了特技似的。

“听我说,老王。”朱伯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圣盾终究只是能量防护层,不可能抗住太多下的。你自己当心点儿,一旦附加在你身上的光开始闪烁,像短路的灯泡一样,就说明盾的容量差不多了,赶紧溜回来让我给你加盾,承一会负责托住他。总之正面硬刚的活儿都交给承一,你只要上去捅冷剑就行,明白?”

“诶呀……不用说这么多遍,这根木头怕死怕得一塌糊涂,怎么可能上去玩命呢?”凌如月大大咧咧地擦了一下鼻子,拍拍王承乾的肩膀,一脸‘我小弟我最清楚’的架势,“简单的很,要不是我打他没有伤害,我也想上去捅他。”

“……”王承乾的目光在她的脸上略作停留,清楚看见了鼻血的痕迹。

握着神剑的手紧了紧。

“记住,以你自己的安全为先。”徐少阳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没必要抓活的,现在也没有这个余力。”

“放心。”他无比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第一百三十三章:终局?

战场另一面,这对亲哥儿两已经彼此之间大战了几十个回合,打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们两的身体素质都远超常人,就结果来说,类似于两个绿巨人在公路上干架,几秒上下战损就已经破五位数了,时不时就能听到什么东西被以超音速投掷出去的声音,砰砰作响,震撼人心。

这场拉锯战打到现在,南宫离已是疲于应付,心中第一次升起悔意。

先前虫害他们提议也要一起来的,结果被自己一口回绝了,理由是尹承一先后见过虫害和绣虎本人,很有可能在半途中识破他们的把戏。他也否决了云豹那个向老家寻求援助的计划,因为那时的他对自己的战力有足够自信,坚信只是区区一支安塔列斯的学员小队,整天呆在学术的象牙塔中学习,绝不会是自己对手,自己一人便足以掌握局势。

然而……事情的发展渐渐出乎其预料。

————

瞅准机会,南宫离后撤两步,先拉开距离,随后腾空一跃,两手再度朝尹承一的耳朵呼去,又是一记毫无保留的弱点打击。

“砰!”

这两巴掌结结实实盖在了耳朵上,这一次,他再也不敢怠慢,拿出了全部力气。以他现在的力量值来说,假如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普通壮年男子,这一击能轻而易举地拍碎他的头颅,就像木棍打碎西瓜一样容易。南宫离曾经做过实验,他拿粗布纤维抱住一捆解释的牛肉来模拟人体,一下合掌,能把这里面的肉完全弄成碎泥。

可这一次他失手了。

他感觉像是撞到了钢铁。

“嘿嘿嘿……”尹承一咧开嘴大笑不已,双臂大张,完全不像刚才那样一碰就倒,“使用过的招数,第二次就不灵了!”

说罢,变掌为拳,一拳向他的心口处捣去,呼呼生风。

又是毫无特色的直拳……尹承一没学过任何形式的格斗技巧,如果真的论技术、论招法,他连街头的流氓混混都不如,差不多就只是学校里偶尔会动手的同学那种水平,回合制的你一拳我一拳,完全不致命。真正要命的是他这一身力气……活生生把平a伤害刷到了一万以上,同时他就没有别的技能了,就靠着一手平a王八拳走天下。他的战术理论也很简单,不管你的拳法、技术再怎么厉害,再怎么高明,能把我像沙包一样摔过来、摔过去,但你打我一万下我都未必掉血。

我不同,我只要a到你一下就能把你像兵一样补了。

一开始南宫离还提防着他是不是打算一直重复单调的进攻套路,等自己的注意力被消磨殆尽后突然变招,之后打着打着就发觉自己多虑了……他的亲哥不同于自己,从小在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里长大,打起架来也没那么多心思,直接王八拳呼脸就完事儿了。

所以他怎么打过来的,自己怎么招架即可。

双臂抬升,准备从腰身借力,从而架住这一击朴实无华的直拳。

……

“砰——!”

一声巨响,连接上臂和手肘之间的骨头嗡嗡作响。尽管南宫离确信自己不会有事,【群星的共鸣】对自己哥哥仍是有效的,但在那么短短一瞬间……这个根深蒂固的想法确实动摇了。

他感觉自己无坚不摧的身体正在裂开。

双脚不受控制地后退,“滋滋”作响,几乎将地面摩擦出两道惊人的花火。

“……真让人吃惊,哥哥。”南宫离甩了甩手,没受伤,但是竟然有些麻了,“或许是因为母亲对你的要求太高了,你拥有这样的能力,却依旧无法入她的眼。你现在就像一块尚未经人手,被包裹在石中的天然玉,便已经有了如此惊人的力量。一旦受过系统性训练……你在基金会内的地位将不可限量。”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尹承一摩拳擦掌地朝他走来。

“或许没有……但是哥哥,我们这样耗着同样是浪费时间。”南宫离开始尝试用话术小小动摇一下当前的局势,“你打不死我,我也无法达到我的目的,耗到最后……我无法看到你们这边的希望。”

“是这样吗?”尹承一装模作样地沉思了一小会儿,终于露齿一笑,“那真是遗憾呢,小老弟。”

这话搁在普通人身上估计能气死……你说要叫弟弟就弟弟,老弟就老弟,突然来一个小老弟算怎么回事。

“年纪轻轻,视力就已经如此糟糕。”

————

一把冷钢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朝他的后背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南宫离敏锐的听觉总算是救了他一命,让他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当他看到那把匕首是谁投出来的之后冷汗都下来了……当即抬起左手,故技重施,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硬挡。

“嗤!”

带着锯齿的冷钢匕首轻易刺穿手掌,几分钟前刚刚长好的左手再度变得惨不忍睹,温热的血滴飞溅出来,正好溅到脸上。

在如此短时间内连着经历两次真正意义上的“切肤之痛”,就连南宫离也有些顶不住了,面露惨色,开始像个喝醉了酒的人一样摇摇晃晃地后退,被捅穿的左手抖个不停,甚至连眉毛都开始跟着抖。

自此,他看王承乾的眼神终于彻底化作了仇恨,像是在懊悔为什么没有在看到他的第一个瞬间就杀了他。

“该死的家伙……”

南宫离恨意大涨,也无暇顾及一边的亲哥了——事实上他连冷钢匕首都没拔出来。出生至今,南宫小少爷一直在人前扮演着龙傲天角色,哪里受过这种屈辱待遇?

于是他强忍住疼痛,迫不急待地一蹬腿朝王承乾扑过去,硬是在左手扎了一把匕首的情况下催动右拳,朝他的脑壳轰去。这一拳也没有什么技巧、欺骗或者要诀,就是直拳,笔直笔直的,轨道清晰可见,以至于从肘到拳头这么点儿距离竟然都出现了音爆环。

他忽然顿悟了——在这种气急败坏的情况下,就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了,直接来一拳比什么都解气。

蝙蝠侠会用一百多种不同流派的格斗技巧,但真的打上头了,最常用的无非就是拳打和脚踢。

“砰————!”

毫厘之间,王承乾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没有躲,反而还蹬鼻子上脸,就这么直挺挺地冲了上去,和南宫离的拳头来了个硬碰硬。

尹承一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不远处,刚才还表示过“老娘才没空关心你”的凌如月早已经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徐少阳也遥遥凝视着这难得一遇的一幕,毕竟老王一直都是个很冷静的人,战斗风格走的也基本是绕后背刺路线。因为他本身不具备尹承一、徐少阳这样的高防御性,只能把技巧全都点在闪避上,很少能见他和敌人正面刚一回。但是在此时、此刻,面对一个强大数十倍不止的对手……他却选择当一回莽夫。

就硬碰。

也不知道为什么。

……

朱伯特眯起眼睛,极目远眺,嘴角忽然泛起一丝笑意。

“老王啊,老王……”他摇摇头,情不自禁地感慨道,“你就是个赌徒。”

“妙就妙在你赌对了。”

……

“什么?”一拳下去,南宫离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能感觉到王承乾身上附了一层奇怪的能量立场,就像套了一层看不见的护盾,挨了一拳后,反而将自己的力量完全分散开了,以至于王承乾没有受到一丁点伤害。

圣盾像接触不良的电灯一样闪了两下,竟然没有崩掉。

“看来……伤痛对你也是会有影响的。”王承乾突破了那关键性的一步,冷声说道,“你和我们没什么不同。”

言罢,一剑荡出,剑光如虹,南宫离的右臂应声而断,向天空飞去。

“啊————!!”

这下他是怎么忍都忍不住了,疼痛像火一样灼烧他的大脑,这位基金会的天才种子捂住自己断掉的手臂,惨叫不已。

“哇偶,砍的很准嘛,老王,漂亮!”尹承一对他竖起大拇指,“时隔已久的断手和光剑,你离达斯维达就差一句名台词。”

一面说着怪话,尹承一更是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再度将双臂环箍,把南宫离的身体牢牢锁住,一边仰头大吼道,“就是现在,老王,杀了他!”

王承乾点点头,对于刚才把一个活人的手臂砍下来,他似乎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提剑就上。

————

痛。

痛苦的信号化作浪潮,几乎淹没了他。

右手感觉很冷……不,已经没有右手了,冷是因为自己的断臂处一直在飙血。

多少年来,他一直把疼痛当做一种无用的身体信号,从来不去重视。直到此刻,他被人砍断一条手臂,被人牢牢锁住,另一个提这剑的天敌正在往这里走……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再过十几秒,那把剑就会落到脖子上,砍下自己的头颅。

竟然离死亡如此之近……这是第一次。

南宫离暗中发誓这样必须是唯一的一次。

“哥哥……”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你真的要帮助外人……杀掉你的亲人吗?”

“我两才认识了一天都不到,就这么沾亲带故的……不好吧?”尹承一冷笑着反问道,“反正在你们眼中,我不过是个‘失败的手工作业’罢了。”

“……”

“不是这样的。”南宫离惨笑着摇摇头,“不过没关系,我理解你……你被人抛弃太久了。”

“以后,你也会慢慢理解我的。”

“以后?”尹承一紧了紧双臂,高声喝道,“你没有以后了!假如这一剑没要了你的命,你的后半辈子也会在监牢中度过——为超能力者专门打造的监狱!”

“……哥哥,恭喜你。”南宫离承认道,“你们赢了。”

神剑挥动的一瞬间,迫不得已,他用出了自己的超能力。

形势瞬间颠倒。

第一百三十四章:茧星降临

那一天,那一晚,所有生活在东半球的人类都十分有幸……或者说不幸的,看到了这一幕,全球将近一半的公共社交网络都被这件事刷爆了。

事实上伴随着“那一天”的到来,超能力者横空出世,人类已经见证了太多太多的不可思议,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早已经对这样那样的怪事点满了抗性,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轻易惊讶。

但……之前的事和今天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从此,人类对于科学,对于宇宙,以及对于他们自己的理解,都将全然不同。

————

空中升起一轮红月。

它的体积和满月差不多,至少看起来是这样……这个巨大的圆形天体散发着极度不详的红色光芒,明亮夺目,几乎将整片天空都映红了。它就这么高高悬挂在天上,俯瞰人类,像一只睁开的瞳孔。其表面有几处金色亮斑,每一处亮斑都亮的显眼,甚至不需要任何天文仪器,直接用肉眼都能看见。

这轮红月安静地高悬着,与不远处的月牙肩并肩,仿佛从亘古开始便是如此。有些人已经开始怀疑了——因为在任何形式的历史记录中,日升月落,月升日落,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从没听说过有第二轮月亮。

而且它的颜色……血红。

这不是自然天体该有的颜色!

今天对全世界的天文学家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先前星空深处那些奇异闪烁还没弄明白呢,这下倒好,又是一个红月出来。剩下那些意志坚定,世界观根深蒂固的科学家们试图找出红月的正体,但是轨道卫星和空间站传回来的数据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碎了他们的信心。

因为这个红月的体积……是无限大。

至少从卫星传回来的图像上来看是这样的,从侧面、后面、上面拍摄,摄像头根本无法容纳下红月的全体。它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地球旁边,占据了大部分卫星本该有的轨道。但那些处在红月“内部”的卫星仍然在正常地运作着,传回来的图像却只是一片大红,不管怎么移动镜头都一样。如此看来,红月的体积远远比从地球上观测到的要大。

但可怕就可怕在这里。

它没有引起地球的潮汐变化。目前为止,它对地球的影响是零,但是按照正常科学规律来看,这么个大质量物体出现在旁边,地球早该四分五裂了。

除非它没有质量。

————

“看哪,哥哥,多么壮观。”南宫离慢腾腾地站起来,仰头,看着天边冉冉升起的红月,像个诗兴大发的诗人一般感慨道,“即便是站在这里,隔着数万公里的距离,我都能听到它的泵动声。它就像我的心脏……是活的,完完全全是活的。”

没有人回答他,四处一片死寂。

但是南宫离并没有在意,正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被逼到这一步,他已经输了。而败者是没有资格提要求的。

“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他向掉在地上的胳膊走去,一边自言自语道,“我的超能力被称为【茧星降临】,姑且可以算是‘降临系’能力者。而我要召唤的,则是一颗星球——一颗体积不明的星球,它完全由生命纤维构成,从地表、地壳到地核皆是如此。那上面没有人类认知中的生命存在,但我可以这么说——茧星本身是有意识的,它会回应我的召唤。”

“目前为止,我还不清楚生命纤维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它们很神奇……母亲应该知道些什么,但她不会告诉我。她说,这些都必须靠我自己发现,否则的话,我就无法再有提升。幸运的是……通过多年的研究、实验和实战感悟,我总算有了点儿头绪。”

“它们是来自另外维度的东西,也许是高维状态下的……某种生物,某种自然现象。以超能力作为桥梁,高维和低维的世界在我身上得到连接。”

他抓起自己的断臂,往伤口处用力一摁。

生命纤维瞬间涌现出来,在伤口中自动缝织起来,硬生生把已经断掉的胳膊再度接上。不出片刻,原先的伤口完全愈合,连条疤都没留。缝合完成之后,生命纤维自行融入其皮肉之中,看不出半点痕迹。

“我不太喜欢用这个能力……确实,召唤出茧星之后我才是完全体,战斗力会往上升一大截。但正如你们所见,这样动静实在太大了……一旦在人前用出来,注定会将人类现有的常识完全颠覆,给整个世界带来不可预测的结果。”他用冷静到毫无起伏的声线说道,“你们把我逼到这一步,尽管是车轮战,有点不光彩,但还是成了。身为茧星的神选者,我理应在任何情况下都碾压敌人——大部分时候我都做到了,今天是个例外。”

“我承认你们的胜利。”

回身再看,路上多了六个红色的茧,一队的精英们全军覆没,完全被包在其中。

一片死寂。

爆发式增殖的红色生命纤维像铺在海面上的红藻一样疯狂扩张,淹没了路面上的所有物体,从高空俯瞰,就像盖了一层血色的地毯。

“不仅如此,茧星一旦出世,生命纤维的活性会大大增强,它们会变得比之前更难对付……我相信你们已经有所体会了。”

他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绕到其中的一个茧正前方,挥了挥手。

生命纤维织成的茧像花朵一样展开,露出裹在里面的徐少阳——双目紧闭,四肢被生命纤维死死缠住,除了呼吸之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增殖的红线捆住了每一个关节,其中还有一根尖刺状生命纤维直接扎入他的后颈位置,像生长的藤蔓般一路刺入了他的大脑中。

正因如此,他陷入了沉睡,人都走到眼前了愣是连感觉都没有。

他的五感已经完全被控制了。

“从一开始我就说了……我只想要你一个人,完全没必要让结果演变成这样。”他喃喃道,伸出手,覆盖住徐少阳的额头,像是要从中汲取出某种精华,“准确来说,我要的并不是你的人,而是你身上的……图腾。图腾中蕴藏的力量,在我接下来的计划中绝不能缺席。”

五指轻轻一勾。

开始有火焰从徐少阳的眉尖处涌起,一点一点凝聚起来,越来越亮,最终形成一颗赤红色的宝石。宝石正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浴火的神鸟,引吭高歌,似是要展开翅膀,一飞冲天。

手指一捻,宝石飞入南宫离掌中,隐没了赤红色光芒。将其握在手心中,一股强大而又温暖的热量便从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温暖而又内敛,像是握住了一位慈祥长辈有力的大手。

“唔……”

睡梦之中的徐少阳闷哼一声,眉关紧蹙,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南宫离松了口气,离开这个大茧,朝另一个茧走去。

“至于哥哥你嘛……不必担心,我们还会再见的。”路过锁着尹承一的茧,南宫离脚步不停,只是口中不断自语道,“虽然很不甘心,但你今天的表现确实很好……我会如实向母亲报告的。一旦你在她心中变得‘重要’起来,她对待你的态度也会完全不同。”

他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茧旁边,久久地沉默了。

天上的红月静静地悬着,有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茧缓缓打开,只见王承乾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似是陷入沉眠之中。

……

斟酌了将近一分钟,南宫离总算是抬手整理了一下乱掉的头发,随手用生命纤维扎了个小辫儿,自语道,“史蒂夫·兰登的候选者……真遗憾,这么一来,我就没有任何理由让你活下去了。”

“你看起来像是个人才,但……为什么偏偏是……”他摇摇头,像是下定了某种不可更改的决心,“不过想想也是,兰登不可能选一个废物做候选者,从这个角度来反推,你一定是个人中龙凤。哥哥是注定要‘堕天’的,但他又飚得很,没什么脑子,到那时候他会需要你帮他出谋划策……”

“再仔细想想,不久之后……我或许也能用上你。”

“但一直留着你,对我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他向昏迷的王承乾慢慢伸出手。

在这种状态下,要他杀一个熟睡的人简直太容易了……几乎就跟吃饭喝水没什么区别。

————

“砰——!”

一道炽热的金色激光忽然从旁打来,象征性地命中其身侧,将他击退了两三米。

“……”

“啊,是你。”南宫离转过身,语气平淡,并无意外,“在这种所有人都昏迷不醒的情况下,你终于舍得出手了吗?”

“哼……”朱伯特放下仍冒着蒸汽的右手——那是方才发射激光后留下的热能逸散,轻声笑道,“没办法,我这边也是有苦衷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好兄弟

“苦衷……呵呵,这年头出来混江湖的,谁没有苦衷呢?”南宫离同样报以冷笑,“话说回来,你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远程攻击能力啊。”

“我会的很多。”朱伯特挑挑眉毛,邪魅一笑,“不过按照你这个设定……我会的东西基本上都对你没用。”

“本来这才是正常的,很少能碰到例外。”南宫离用和老朋友说话的口气念叨个没完,一点都不生分,“今天碰到一个已经让我够惊讶了……相比之下,你现在登场造成的冲击力反而弱了一点。”

“朱伯特·曼芭芭拉·杨森,隶属于努联邦,军人,特种军队,海骑士第三卫兵团,侦察兵二队队长。”他毫无滞碍地念出了朱伯特的真名和职阶,也让其面色为之一沉,不敢置信,“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和你相见,还真是充满了戏剧性呢。我原以为我们俩的相遇会更加……晚一点,至少也是等你从学院里毕业,成功混入超警当中,并且开始独当一面的时候。”

“原来你认识我。”他有些不爽地摇头道,“看来我们自以为缜密的情报系统,在基金会面前也没有那么天衣无缝。”

“哼……能承认自己的不足是好事。只有大胆承认、小心修改,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基金会的耳目无处不在,即便是在你们的‘堡垒’中,也有我们的人……千万不要以为内鬼这种法子只有你们会用。”南宫离微笑道,“不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因为你们……确实有这个价值,让基金会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投注在你们身上。”

“这种话由你来说合适吗?”

朱伯特完全放弃了进攻意图——在合理的评估之后,他很快就得出了现在的局势,假如自己执意强攻,是没有可能战胜南宫离的。

于是他只好先扮冷傲,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先想办法将其稳住再说。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告诉你无妨。”南宫离十分洒脱地挥挥手,将组织内的秘密和盘托出,一点也不在意,“在我们老家内部,有一个组就是专门评估这个的……我们称之为‘对基金会威慑值’,通过收集各个组织的信息,将国内外所有组织都排列在一起,以具体数字量化它们对我们的威慑程度。”

“诸如天元、拜火会、塔罗会、猛禽、藏书阁、山海行舟之类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威慑值在10上下徘徊,像一条无力的小蚯蚓,对我们几乎没有威胁。”

“而由国家牵头的组织,比如安塔列斯学院、超警征调中心、白鸽……就稍微危险一点了。威慑值在30到50之间,也就是说,仅靠超警们现阶段的能力,想要对我们产生威胁的可能性最多只有50,因此我们并不会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他们。”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天罚俱乐部?”他突然话锋一转,开口问道。

“我知道。”朱伯特点头道,“就是在‘那一天’,向全世界说话的那个超能力者,他自称是天罚俱乐部的部长。”

“诶呦,不错嘛……”南宫离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但是你又是否知道,所谓的天罚俱乐部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个……属于……更加高级的情报了,我还……无权解锁。”

“我懂,我都懂得……我也是从小兵一路混上来的,也有过权限不足的辛酸。”不知为何,他这个开了挂的龙傲天摆出一脸“你的忧伤哥全都懂”的表情,踮起脚尖,拍了拍朱伯特的肩膀,“天罚俱乐部行事诡秘,即便是在我们老家也是非常重要的情报,不可能会告诉你的。”

“你只需要知道——那个俱乐部,他们的对基金会威慑值是80,这就够了。”

“而你们……你们的威慑值一直都在95和100之间来回跳动,从来没有跌下95过。这意味着……一旦你们想要打破均势,采取行动,混沌基金会有大概率受到彻底毁灭的威胁。”

朱伯特低头一笑,“看来这95里头也有我的贡献啊。”

“我多少了解过,你的国家……持有数量众多的致命武器,加在一起足够媲美陆地上的人类国家了,想必也是深谙威慑之道吧。”南宫离怪笑道,“混沌基金会和你们永远不会开战的,不仅如此,我们每一个人都要保证这样的冲突不会发生。我刚才一直没来管你……就是这个原因。”

“杀了你,意味着‘混沌基金会’向‘橄榄叶联盟’正式宣战,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我们彼此都具有毁灭对手的可能性,而在毁灭对手的同一瞬,也会被对手毁灭。为了不达成全灭这样的悲惨结局,我们有义务保证冲突被控制在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范围,你说呢?”

“谢谢你留我一命,也让我的底气更足了一些。”朱伯特不动声色地对他点头致意,略低下头,语气从未像现在这般诚恳,“你不会杀我是吧?”

“……世事无绝对。”他冷冷应道,“看你怎么把握这个‘度’了。我要提醒你,现在你我的对话本不在我的计算之内,所以理论上来说,我不可能答应你任何事。似乎……精神控制对你没起到作用,而你的另一个同伴分明已经中招倒下了。”

他抬手指了指道路另一头。

装着云小白的红茧安静地立在那儿,没有发出半点异动。

“没错,我们是同志,但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朱伯特坦言道,“我是努联邦人,她是云之王国的人,种族不同。而且我……是塞壬的后代,对精神攻击有抗性。”

“那真是太可惜了。”南宫离笑道,“比起你,天上之民更加适合谈判。”

“放心,我要谈的东西没那么复杂,不需要她来帮我润色。”他忽然抬起手,凝视对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

“……”南宫离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王承乾,悠悠说道,“你想让我放过他。”

“对。”

“哈哈哈哈哈……努联邦人,你真有意思。”他张开双臂,大笑一阵,仿佛听到一个绝妙的笑料,“且不说你为什么要为了他求我……相信刚才的战斗你也看了,他身上有克制我的属性,是我的天敌。而且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下次再遇到我,你们会比现在更有组织性、针对性,轮番上阵,像原始人类围捕猛犸象一样围捕我。”

“此刻正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杀了他,我在这世上的威胁又少一个。请问,朱伯特,我有什么理由放弃?或者说……你要开出什么条件,才能让我同意你的交易?”

……

朱伯特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再三的犹豫和决绝,声音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你可以……让我做一件事,任何事都行,无关立场,无关阵营。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我都会做。”

“这是一个海骑士做出的承诺。”

“……哦?”南宫离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什么都可以?”

“能力范围内,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背叛努联邦的每一个人,背叛你的哥哥艾尔·杨森,背叛【霹雳队长】,背叛你们共同的导师thefather,你会做吗?”

“我……”朱伯特呡了呡嘴唇,双目微闭,眼皮快速翻动起来。在长达四十秒的痛苦挣扎后,他猛地张开眼,咬紧牙,发狠一样地说道,“会的。哪怕你要我背叛橄榄叶联盟加入混沌基金会,我也照做!”

“听上去有点意思。”南宫离俨然是动了心思,笑着问道,“那如果下一次,我在战场上又碰到他,还是不能杀喽?”

“我只求你放过他这一次。下一次,如果还是遇到这样的局面,你俘虏了他,那么怎么处置他是你的事,而且我们的约定依旧有效。你不用担心因为下一次杀了他我就不履行约定,我不是那样的人。”他十分用力地保证道,“这个约定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有期限,直到我们中有一个人率先死亡。”

……

“发誓。”

南宫离淡淡说道,“对你的橄榄叶勋章发誓。”

“……”朱伯特震了一下,用颤抖的手握住胸前的海蓝色橄榄叶勋章,语气苍白无力,但好歹是慢慢念完了约定的内容。

于是南宫离拍拍手,满意地笑了,“很好,先欠着吧……反正我想要的也到手了,至于你……以后会用到的。”

朱伯特面色阴沉如铁,不发一言。

“呵呵……我真是不能理解……为了一个人类,一个‘异族’,你竟然做到这个地步。”南宫离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只是语气里充满了诧异,“不可思议。”

“你当然不能理解。”朱伯特冷冷断言道,“因为你根本没有值得这样做的朋友。”

第一百三十六章:存疑

“砰!”

尹承一用力推开校长办公室的大门,像个醉汉一样骂骂咧咧地拐进来,右脚一下磕在桌子上,差点整个人栽倒。

“鹤院长?哪里去了?”他的眼睛一片血红,原地转了一圈,强忍住把桌子掀翻的冲动,扯着嗓子吼叫道,“鹤连山,鹤老贼!给我出来!快点出来!这次的事情……肯定是你安排好的吧?!”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

一扇嵌在墙壁上的木门缓缓打开,但见一个瘦削的身影从资料室中缓步踱出。

对视的一瞬间,那双阴狠的眼睛就给尹承一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满腔怒气都不自觉散了几分。他的眼眸深处有一种无法掩饰的凶厉,再加上胡子拉碴,头发上夹了几根干草,浑身上下都是一套白色单衣,近似囚服,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从哪个监狱里偷溜出来的,散发着一股危险独有的气息。

“你……是谁?”尹承一本能地压低了身子,用嘶哑的声音低吼道,“怎么会在院长办公室?”

“……”长相凶狠的老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吼得那么大声,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这里是院长办公室。”

“我有事找鹤连山院长。”这句话可把尹承一的火给挑起来了,他也不管眼前之人到底什么来头,语气一下子变得十分不客气,“是一件非常、非常紧急的事!”

“现在是晚上三点钟,寝室楼应该已经锁门了。”老外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对答道,“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尹承一同学……你现在应该还在校医务室那里才对。你们的身体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需要静养,或许你有自愈的能力,但看你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能立刻下地。”

“你认识我?”尹承一奇道。

“我叫诺曼·埃尔文,是这所学院的名誉教授之一。”诺曼淡淡说道,“我会在大半夜来这里,是因为临时接到了一些工作,需要我来察看一些资料。反正我不太需要睡眠……索性别浪费时间,亲自就来一趟这里。结果刚刚取到资料就听见你闯进来大吼大叫,简直像喝醉了酒之后滋事的小流氓。”

“你从校医务室里跑出来了。”

“对……”知道来人是谁之后,尹承一也总算清醒了一些,抹了把脸,仰面朝天,喘了两口粗气,“对……没错,我溜出来了。清醒之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这里质问他。”

“你不该这么做。”虽然语义中表示了否定,但诺曼教授的语气里并无责备的意思,仔细去听,你会发现他对这件事根本毫无关心,只是说说场面话,“在检测出你的身体里是否还有残留物之前,你最好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而且,你要找的鹤院长也不在这里,他两天前离开了,走之前既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向我们提起过你的事,一个字都没有。”

“由此可见,尹承一同学,你口中那件‘无比重要’的事在院长看来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

“哼,已经走了吗……”

尹承一实在是气过了头,以至于完全没意识到他正对着一位学院里的资深教授流露出不屑的嗤笑——这种无礼行为放在以前是他不敢想象的。

但诺曼教授也没有和他计较这个,他只是像根电线杆一样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像蛇正在窥伺它的猎物。

“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听他的意思,是一个以凡人智慧无法理解的地方。”诺曼一板一眼地交代道,乍看之下他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但实际上尹承一仍旧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是另外一颗星球,另外一个星系……他经常这样突然离开,我们也没有任何手段联系到他。”

“……”尹承一逐渐冷静下来,双腿随之一软,扶着墙壁,缓缓地坐倒在地面上。

不可思议,得知短时间内见不到鹤连山之后,脑袋里的那根弦反而松了一点,整个人轻松不少。或许尹承一的潜意识里,也不愿意承认鹤连山会对他有什么险恶用心——因为这个世道,对他好的人实在太少了……他一直在极力忽视鹤连山对自己的种种利用,只看他对自己百般栽培、青眼有加,却从不深思是为什么。

不是他笨,是因为能对他好的人本就不多,要是想穿了……会再少一个。

但现在,到这个地步,他忍不了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过了,他离开之前没有交代过任何事,甚至连离开这件事本身都没有让我们知道。”诺曼不咸不淡地回答道,“等你跟他相处的时间再长一些,你就会发现——他就是这样的人,完全有可能一去就不再回来。”

“你找他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等我下次见到他时帮助你代为转达。”

“……”尹承一微微抬头,惨笑着摇摇头,“他玩儿我。”

“请说的准确一点。你现在的发言在不同语境下可以有不同的解释,我无法分辨出具体发生了什么。”

“埃尔文……教授。”这次尹承一总算没忘记加上“教授”二字的敬称,“你不好奇吗?我们这次明明只是去参加一日教师活动,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一个个都伤成这幅样子……我们好歹也是学院里的‘一队’啊。”

“我见过的怪事很多。”诺曼的语气并无多少波动,“但由此我猜到,你要说的事情大概和这次期末考试有关。”

尹承一像个被点燃的火药桶一样炸开了,急红了眼,高声咆哮道,“是他说的,说什么这只是一次社会实践,一次人畜无害的行动,是为了表扬我们上一次的优秀表现开的绿灯!他就是坐在那里说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结果事情和他说的完全不一样!”

“……是吗?”

“我们遇到了混沌基金会的人,在杭城那边拉的赞助商……他是基金会的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和我们同乘一辆车,一路同行。”尹承一有些抓狂地吼叫着,抬手大力拍了一下墙壁,整个房间都随之重重一抖,“他是学院里安排的……我就不信鹤连山会不知道这件事。但他之前没和我们透露过,一个字都没有。”

“更要命的是,那个人……是我的弟弟。”

“我的弟弟,加入了混沌基金会。不,不能说‘加入’,他从一开始就是那边的人……但他显然早就知道会遇到我们。这是个邪恶的计划,教授,我们被人埋伏了!你不觉得可疑吗?学院的背后是国家在管理,连校董都没有,为什么还要去拉赞助?”

本来这种事是不应该随便对外人说的,但此刻越说越气,尹承一一时间竟然没顾及到那么多,顺口就吼了出来。

他注意到诺曼教授的瞳孔略微缩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确实像他的做派。”诺曼点头道,“鹤院长会时不时做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事……在正常人眼中,他的行动古怪、奇异,有时荒诞不经。往往需要过一段时间——有时是几天,有时是几个月,有时则是几年,某件事发生了,我们才恍然大悟。他一直是个优秀的棋手,太优秀了,以至于表现出来的样子像是完全不会下棋。”

“教授,你的意思是……他这么做,都是有目的的?其实都是为了我好?”尹承一不置可否地笑笑,“听上去很像某种搪塞人时会用的借口。”

“我不敢这么说。但我注意到,你也许把鹤院长想象得太过万能了……你觉得他就‘理所应当’察觉到对手的每一步棋,每一个念头,并有义务将它们通知给自己这边的任何一个人。”诺曼摇摇头,以完全冷静的语气陈述道,“你错了,尹承一同学。”

“什……么?”

尹承一显然很吃惊。

一半是因为鹤连山竟然不是万能的,另一半……则是因为诺曼把这件事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他并不想刻意塑造一个无所不能的院长形象!

“这些年来,我们与基金会的争斗始终没有停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均势。再说的明白一点,我们这里的劣势比较多。”诺曼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鹤院长不是神,他只是个棋手,很优秀,但对面的棋手也非庸才。”

“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没有阴谋,没有密谋已久的针对……只是因为对面的人这次棋高一着,用什么方法把鹤院长蒙了过去而已。”说到这里,诺曼略一停顿,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超警是一个全新的职业体系,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像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也不可能有百分百符合的标准参照。明白我的意思吗,承一同学?”

“当你身陷囫囵之中,眼前一片黑,抬手连五根指头都看不见。这种时候,除了相信同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以后上了一线,你们是要以团队形式作战的,不是靠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危急时刻,只有和你在一起的同伴可能救你。”

“您的意思……是要我相信鹤连山?相信他,然后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尹承一苦笑道,“那我们这些天吃的苦头又算什么?”

“我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在你找到合适的、确切的指控证据之前,应该尽可能保持镇定,不要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别人。你有没有想过,假如鹤院长真的是想要针对你,你这么吵吵嚷嚷、横冲直撞地冲进来和他对峙……会是什么后果?”

他留尹承一一个人坐在地上思考,也不关心他坐在那儿冷不冷,身形一转,朝正门走去。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都过去了……等院长回来之后,你可以想办法确认。”他朝尹承一挥了挥手,“我先回去了,你也赶紧校医务室,如果那里门锁了的话可以去图书馆第三层,有地方睡。现在开始算,你还能睡两到三个小时。”

“你们的期末考试已经提前结束了,所以接下来不用留在学院里。什么时候想回家的话就去联系学生会,让他们通知我,我会安排一趟列车送你们出去。”

尹承一忽然注意到,诺曼教授两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拿。

第一百三十七章:万能工具人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尹承一打了个哈欠,对围着自己的四人说道,“后来我在院长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心想不管鹤老贼是不是有意的,他都把我害的那么惨,我不能空着手就这样回来。于是我把他桌子上的盒装巧克力一口气当糖豆一样嚼了,很好吃,看上去还蛮贵的。”

“承一啊,你真是……让我怎么评价好呢。”朱伯特抬手扶额,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合着你溜出去之后干脆一个晚上都没睡?”

“哪里睡得着啊,那么多事情……那天你们又不是没听到。打死我也想不到我的家庭情况居然那么复杂。”尹承一苦笑着,搓了两下眼睛,眼窝下面的深色眼袋让他看起来非常憔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上午的时候去了一趟学院的南门,用一直攒着的点数换了台新手机,还好旧的那台电话卡没被我搞坏……之后就来这里跟你们回合了。”

“哦,对,承一,你可提醒我了。”徐少阳做恍然大悟状,顺手摸了摸自的口袋,“之前的战斗那么激烈,我的手机好像也烧掉了,离校之前也得去用点数换一个。”

尹承一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最后还是没有进一步解释自己的手机其实是在舞会那天被自己捏坏的。

“我看你们两以后执行任务就别带手机了……不仅是手机,最好什么电器都别带。”坐在一旁沙发上的云小白打趣道,“少阳一变身,体表温度直接破三百;承一也是,变个身就往外爆水蒸气,你两简直是电器克星。”

四人一起哄笑,总算是为这片安静至极的校医务室大厅带来了些许活力,也算打破了此时有几分压抑的氛围。

这里名义上是“医务室”,实际上却也是单独的一栋楼房,被改造成了医用设施齐全的医务大楼,有十分专业的医生团队驻扎于此,含金量可比一般的校医高的多。能来这里的医生们往往都是这个行业里的翘楚,签了保密协议之后自愿来到培养超警的大本营,为这里的孩子们成长保驾护航。

毕竟……超警,说到底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工作。

危险,就有可能受伤。

就像这次。

凌如月没有笑,她难得收起了一贯嚣张的气焰,坐在沙发上,将脑袋深深埋在双膝中,像个迷路的小女孩,那样子看了就让人心疼。

“没事的,小丫头,王承乾没什么严重的伤。”好歹做了那么长时间对手,徐少阳大概也知道她在苦恼什么,出言安慰道,“你们女生和男生的医务室分开了,所以你不知道。其实还好,就是……可能肌肉挫伤稍微严重一点,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养好的。”

凌如月抬起头,快速抹了两下眼睛。

尹承一从侧面注意到她眼中的涟涟泪花。

“我不想让木头当超警……”她喃喃说道,“他很努力了,但不是这块料。这种事情努力不来的。”

大家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刚才的笑也收了回去。

确实,现在的局面……已经说明了一切。

六个人,一支队伍,结果就出来五个,唯有老王一人留在监护室里面察看。虽然并无大碍,但估计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其实受伤最严重的理论上来说是尹承一,因为他基本上一直冲在第一线,和南宫离正面硬刚,其次是凌如月,再次是少阳……但现在他们都出来了,在医务楼一楼的大厅沙发那儿坐着。甚至于尹承一还没接受过校医务室的治疗,在外面浪了一个晚上,结果早上过来检查发现他的伤都好了,不管是内伤还是外伤,好的连影子都没有。

他们体内或多或少都有自愈因子,(朱伯特和小白其实也有,但他们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而随着如月的修行水平往上涨,伤口愈合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到元婴期基本就能生死人肉白骨了……唯有老王,实打实的普通人,全靠身体训练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摆在他面前的路,眼看着就要越走越窄了。

“有时候我也挺好奇的……你们说,老王一个研究型的能力者,为什么会对去前线有这种谜之执着呢?危险不说,也没什么好处。”云小白将目光投向二楼的监控室,感慨道,“他的行为也不像是对超警这个职业有多少憧憬……和他相处久了,有几个瞬间,我能感觉到他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老王……”尹承一搓了搓手,“也许是有什么苦衷吧,电影里都这么说的,为了某个目的,忍辱负重,把整个人生都赌在上面了……”

“如果这是王承乾本人的意愿,那么我们要做的应该是支持他——以他的性格,就算我们劝他现在转去当一个研究型能力者,他也不会听的。不过说到这个……”徐少阳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扯到另一个方向,“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对那个南宫离无法造成任何伤害,但是王承乾可以……他随手扔块石头就能砸破他的脑袋。”

“这……恐怕只有老王本人才知道了。如月自己拿剑刺他没有效果,但老王捡起同一把剑,就能打出切实伤害。”尹承一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扭头,发现大家都盯着他,那眼神放着诡异的光,当时就把他吓得半死。

“……咋了各位,干嘛盯着我看?”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吧,承一。”徐少阳代替大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个人可是自称你的‘弟弟’。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和你的姓氏不一样……你在入学之前肯定是经过学院调查的,我不认为你有什么骗过学院。但是我想……承一,你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在这次行动之前我就有感觉。”

“对啊,先不说别的,光是他和你的对话就有挺多疑点了。”朱伯特点头道,“哥们儿,他提到了你的母亲……听那个意思,你的母亲貌似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啊。”

“她不是。”尹承一用平淡而又不可忤逆的语气宣布道,“她是个人渣。”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只不过现在,我更加清楚了她是个什么类型的人渣。”

“啊……抱歉,承一。”也不需要情商多高,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肯定是不对劲了,于是朱伯特赶紧道歉,“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毕竟是家事。”

“……没有,我不是怪你们。”尹承一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将近十五秒钟,总算是猛地喘了一下,像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家里的情况我自己知道的也不多,之后再给你们讲吧……但有一件事我可以担保。”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所谓的‘亲弟弟’。”他仰起脑袋,与在场的同伴们一一对视,完全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对于他,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

“嗯……那就没办法了。”徐少阳也表示理解,没有硬逼他说出来,“放寒假这段时间里,我托人去查一下他们的底细。既然敢把大本营开在杭城,多多少少会留下一点线索的……”

“不用了,查不出来的。”尹承一摇摇头,“他们是基金会,敢把网址挂在谷歌首页的那帮人。如果非要查的话……我倒是认识一个人,见多识广,而且就在学院里面。少阳,基金会不会给我们留多少漏洞的,用常人的方法调查极有可能一无所获,白白浪费人力物力。”

他挑眉一笑,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声音中潜藏着的自信和领导力,“我们要用魔法来对付魔法。”

“……”徐少阳有些惊讶地看着自信满满的尹承一,思索半晌,点头道,“好,那就照你说的办,带我们去。”

————

麦迪绕着五人飞了一圈,眯起眼睛,用打量货物的眼神看过他们每一个人。

小精灵抽抽鼻子,露出厌恶的表情,一边用手扇动面前的空气,“你们刚从校医那里回来吧?麦琪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那个,麦琪啊……”尹承一立刻主动凑上去,撩起自己的袖子,将印在手腕上的龙头图案示意给她看,一脸恶心的怪笑,“你看,这个你还没忘记吧?”

“呃……”麦琪难得给了他一个毫无违和感的无语眼神,“麦琪又不是你,没那么笨,当然还记得喽。倒是你啊,答应麦琪的事情什么时候做到?说好要讲故事的,结果之后一次都没来过。”

“这个嘛,这个……之后会来的,我保证!”情急之下,尹承一只好随便立了一个不知多久之后才会兑现的承诺,“现在我们找艾琳学姐有急事……”

“又来?”麦琪像一只被吓到的猫咪一样炸毛了,飞到尹承一脑袋上,咋咋呼呼地喊道,“一个月不到,你来这里三趟了,每次都是有急事有急事,你哪儿来那么多急事啊?!”

“这次是真的啊!”尹承一双手合十,做哀求状。

“前面两次是假的是吧?!”麦琪毫不留情地吼回去,“你知不知道,上次你们走了之后,艾琳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自言自语了好久,还对着水晶球盯了一宿。她又不喜欢开灯,周围这么暗,眼睛要是看坏了那都是你这个坏蛋的错!”

尹承一实在无言以外,他没想到上一次通话竟然给学姐造成了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不过再想想……也是。

丧命钟都敲起来了,就说明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谁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淡定呢?

“海藻头呢?”

“还在医务室里呢……”尹承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老王不在没什么吧,总之,你先让我们进去……”

“……”

麦琪嘟着小嘴,又围着众人飞了一圈,这次她飞得很慢,在每个人脑袋前都略作停留,像导师一样给出评价。

“心志坚韧,随时有为了理想献出一切的觉悟,正义和邪恶的界限在你心中非常清楚。”她对朱伯特点点头,“可以,通过了,你进去吧。”

“呃……谢谢你把我说的这么厉害……”

“心思纯良,隐忍,责任感极强,对家人的爱胜过这世上的一切……可以,你也合格了。”

“谦和有礼,温良恭俭,十分擅长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思考问题。分明掌握了过人的资源,却并不因此骄傲,有着改变世界、守护他人的美好理想……简直就是天生的英雄啊,你合格了。”

“心地纯洁,就像水晶一样不掺杂质……你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伤害艾琳的,进去吧。”

————

尹承一傻眼了。

“等等!合着就我一个人有问题是吧?”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喊道,“别人也就算了,你把老朱都说的那么霸气然后又不让我进,这就很奇怪了吧!”

麦琪扭过头,冲他笑了笑。

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秘密

先进来的四个人皆是目瞪口呆,呈痴呆状,其表情不亚于挨了一发前脑额叶切除手术的病人。就连向来见多识广的徐少阳这次也不淡定了,整个身体僵住,眼神直直盯着不远处的艾琳学姐,愣是不敢上去搭话,脸上的表情都写着“我前面十几年是不是白活了”这种怀疑人生的台词。

尹承一哼了一声,拨开众人,双眼微闭,以世外高人一样的脚步走上去,一边指点道,“你们这些人哪……还是太年轻,见得场面太少了。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学姐和我们没什么不同的,也是超能力……”

这粉份“我什么场面没见过”的气势在睁开眼的一刻化为乌有。

这场面我真没见过jpg。

学姐仍然是那个学姐,青春靓丽,穿着一套十分居家的洋服。一头亚麻色的长发编成一根长长的马尾,背影纤细优美,晨光之下,少女美好的一面被展现的淋漓尽致。只看一眼,便能生出无限遐想。

问题是……她手中握着一把剑。

这把剑约一人来高,从剑柄到剑身浑然一体,通体呈出蓝紫色,像是用某种半透明的矿物晶体直接浇筑而成的。它周围的光学效应似乎也被某种力量扭曲了,透过它去看,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会被拉长一点,像是在照哈哈镜。

诡异的光点浮现在剑身之上,闪烁不定,有如鬼火。其剑身就像一座耸立的尖峰顶端,尖锐到根本看不出任何弧度,仿佛能轻易切开世界上任何阻拦它的物体。仔细盯着看一会儿,还能看见剑刃的“里面”,简直就像在宇宙中切了一个小窗口,能看到无数芝麻大小的亮点正在缓慢移动着。那些细微的亮点仿佛被困在瓶中的萤火虫,时而聚集,时而飘散,时而汇成一条星光闪烁的长河。

这样的场面本该很美,不知为何,却散发出一股莫名可怕的气息。

这股气息似乎能唤醒人类潜藏在基因中的恐惧感,不管是强如尹承一还是徐少阳,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周身一冷,好像有足足一桶冰水从头顶浇灌下来,一直冷到脚底心。

这种感觉……

让他想起鹤连山。

“那个……学姐?”尹承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在不自觉地发抖,无名指抖得尤为厉害,“你怎么又……鼓捣出个厉害玩意儿?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在炼药剂吗?”

这是他感到畏惧时的下意识反应。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在炼制【破碎寰宇之剑】。”艾琳将这把看上去就逼格极高的宝剑轻轻放下,剑尖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忽然爆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不时爆出蓝紫色的火花,“失败了将近八十次之后,我终于走到这一步……姑且算是将大概的模具给练出来了。”

“要不是那天你弄响了丧命钟,艾琳才不会那么急着要这把剑呢,都怪你,让艾琳变得那么没安全感……”麦琪嘟嘟囔囔地说道,“话说在前面,你们几个,千万别拿手去碰啊,这把剑非常凶险。淬炼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控制了,随便碰一下,说不定连灵魂都会被撕碎的。”

“哇……一把绝世好剑啊!”凌如月两眼放光,本想着上去把玩一番,但剑锋之中涌出的凶兵煞气让她猛地一激灵,止住了脚步,甚至不自觉地挪远了一些,有些尴尬地笑笑,“这个……真的只是模具吗?就算拿到蜀山去比较,也可以算是非常上等的剑了。”

艾琳点点头,将这把看上去特技加满的神剑轻轻搁到一边,于是整张方桌都凹下去一块,就像是容纳剑身的那部分空间直接变形了。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魔杖轻轻一挥,五张椅子便自行弹出来,几个橘子从天知道哪个角落里缓缓飞出,精准落在桌面上——尹承一注意到它们的皮已经被剥掉了,甚至里面白色的筋都被剥得干干净净。联想到舞会那天去找学姐时她说的话……这些大概都是学姐用来做模具剩下的实验素材。

也算废物利用了。

“是这样的,学姐,我们……刚刚遇到了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人。他自称是混沌基金会派出的使者,乘着我们去做科普活动的时候混进了我们的队伍里,然后一路随行……”

身为一队的领头,这种场合下,徐少阳还是抢先一步站出来,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描述了他们与南宫离从相识到相杀的全过程。

起先,艾琳的神情还没什么变化,她甚至一边听一边用魔杖翻着一本厚厚的魔法书,一心二用,书页翻得哗哗作响。这本书的页数厚的恐怖,和医学生的教材都有的一拼,书皮似乎是由某种极具韧性的皮革制成,散发着一种古老的味道,非常好闻。上面画着的剑华丽异常,和这会儿横在桌子上的模具有点相似,尹承一大胆猜测这本书就是【破碎寰宇之剑】的制作方法。

他突然有点愧疚——都是因为自己弄响了丧命钟,搞得学姐神经紧张,没日没夜地搞这把剑,只是为了那么一点点安全感。

……

听着听着,艾琳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书也不看了,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徐少阳的叙述上,一个字都没落下。

“你是说——你们碰到了一个拥有【群星誓约】的人?”她第一次在人前露出如此困惑的神情,“如果是这样就解释的通了,因为兰登之子身上并没有其他的‘祝福’,他的各项身体素质都是普通人水平,只不过虚空来客这一属性让他刚好能够克制【群星誓约】,仅此而已。”

“兰登之子……?”

尹承一隐约想起来了,当初学姐也是这样称呼老王的,直接就叫他兰登之子。当时自己没察觉到什么,只以为学姐性格如此,大概脑子有点混乱,随便取了个众人无法理解的称呼……现在看来,她根本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事情!

南宫离也提到过“史蒂夫·兰登”这个名字!

艾琳也不多废话,挥舞魔杖,轻声念道,“【有求必应书飞来】。”

一本奇厚无比的书从书架上凌空抽出,调转方向,径直朝方桌飞过来。这本书看上去的质感就跟砖头没什么区别,飞在空中呼呼生风,封面上竟然还挂着一把大锁,纯铁打造,一根长长的铁链从中延伸出来,将整本书捆了个结结实实,落在木头桌面上时发出“啪嗒”一声响,那动静完全不像是一本书能发出来的。

书本呈深黑色,正面的封皮上嵌着一枚星星挂饰,金光闪闪。

触碰到桌面的一瞬间,大锁突然间起了反应,链条发出蜂鸣之声,微微颤动起来,黑铁制成的锁急速升温,发出像电烙铁一样的红亮光。木质的方桌哪里经得起这种考验,登时就冒起白烟,眼看着就要烧起来了。

“【锁扣解除】。”艾琳抄起魔杖,不慌不忙地对着书本念出咒语。

与此同时,飞在天上的麦琪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金色火花从她迷你的小手中闪出。不出片刻,大锁造成的高温被迅速扼制住,那一丁点火苗也被掐灭在了摇篮之中。

“艾琳,你居然还要把这个给他们看啊……”麦琪小声抱怨道,“很危险的。”

“不危险。”艾琳摇摇头,一边将这本大书翻开,雪白纸张像浪花一般“哗哗”地翻动着,“大家都是好人。”

麦琪的语气变得像个苦口婆心的大家长,“你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啊!人类向来是一种猜忌心非常重的种族,你知道的越多,越是有人会想除掉你……

因为所有人都害怕自己的秘密被拿到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不介意将别人的把柄拿来当做笑料,或者是互相博弈的成本。可一旦涉及到自己,态度又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麦琪知道,麦琪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

“麦琪早就说过,你现在‘知道’的东西已经太多了!越少人发现【有求必应书】在你这里,你就越安全。艾琳怎么就是不听话呢?”小精灵气呼呼地说道,“人类不分好人坏人,人类就是人类。有些时候麦琪真是要被气死了……艾琳,你怎么一点都不像人类啊!”

“这个……”眼看着气氛有点尴尬,尹承一连忙站起来,拍拍胸脯,第一个表忠心,“你放心,学姐。今天的事我们一定保密,绝对不往外乱说。”

“你省省吧……”麦琪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真的能保密,今天就不会带人过来了。”

“好了,麦琪,别再说了。”艾琳轻声细语地为他们解围,“我是白巫师,这些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更何况……”

“这本【有求必应书】就是史蒂夫·兰登所著。身为兰登之子的伙伴,他们也有权知道一部分真相。”

第一百三十九章:群星

“哇,你们看这玩意儿,会动,竟然是3d的!”朱伯特像个第一次见到智能手机的小孩一样叫嚷起来,“太神奇了,明明是画在纸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原理让它动起来的!”

一旦涉及到老王的事情,凌如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再吵闹了,反倒还恶狠狠地瞪了朱伯特一眼,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

“嘘,闭嘴,好好听!”

朱伯特耸耸肩,和尹承一有一个非常短暂的眼神交流,他的眼神里分明把“千万不要惹暗恋中的女孩子”这句话写的明明白白。他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示意自己接下来不会再胡说八道了。

书页飞快地翻动着,雪浪纸上的图案就像浮雕一样缓慢地变化,看上去并不像是纸上图画,反倒像是一个袖珍的小小世界,按照其固有的规律运行着。

艾琳的声音像水汽一般在四周缭绕着,轻柔至极,仿佛丝绸从耳边拂过,不留一丝痕迹。也是在这一瞬间,尹承一忽然觉得她很适合去做幼师,至少声音这方面完全符合要求。听了她轻声细语的呢喃,再怎么焦躁的孩子也会安静下来。

————

“《有求必应书》,其实只是巫师们对这本书的一种特别称呼,只有人类巫师——不管是黑巫师还是白巫师,都这么叫它。正如各位所见,它并没有一个固定的书名,因为它不是普通的书籍,也非人类所著。在它的封面上还挂着一把锁,由一种地球上完全不存在的金属构成,上面有一个非常强悍的诅咒……一旦有人想要强行破开锁,不管是用什么手法,都会暴毙而亡。”

“早些时候,这本书被塔罗会所持有,并且持有了很长一段时间。塔罗会里面都是一些想法非常极端的人……他们没有能力打开大锁,在经历过几次失败之后,这些人放弃了‘打开’书本,打算用另一个大胆的方法来实现这本书的价值——塔罗会擅自做了一个法阵,用最原始的方法提取锁中的诅咒力量,将其变成一种非常危险的武器。”

“中国有个成语叫做买椟还珠,其实他们的行为性质上也差不多……诅咒的力量固然强大,但与书中的知识相比,它们就只是装宝珠的木盒那样一文不值。但是在魔法和科学都不发达的时候,这种力量就已经很致命了……塔罗会凭借此道,迅速吞掉了几个规模与其差不多的地下结社,名声大振,隐隐有称霸之意。”

“然而法阵终究是有极限的,在长达两个世纪后,用以提纯诅咒的法阵坏了……有的人说是自然损坏,有的人说是外敌蓄意破坏,还有人说是塔罗会内部的权力斗争所致。众说纷纭,至今也没有一个确切的解释。

总之,法阵坏了,诅咒力量从中流出,反噬了塔罗会,也导致那个在中世纪如日中天的地下结社组织蒙受了巨大打击,几乎是一夜之间解体。时至今日,他们仍然龟缩在世界的黑暗面苟延残喘,没有从当时的打击中缓过气来。有一个长久的诅咒被刻在每一个塔罗会成员的基因中,代代相传,一直延续至今。”

“这本书也趁此机会流出塔罗会,几经辗转,最后到了巫师协会手中。而经过不断的研究、实验、牺牲,巫师们终于发现了能够解开锁扣的咒语,在不触发诅咒的前提下打开书本。于是有一部分巫师获得了禁忌的知识……他们被称作‘至尊法师’,作为巫师界的传奇而一直存在着。时代变迁,西方的主流法师和东方的主流修士们在一次次的冲突之下互相磨合,最终形成了一个全球化的圈子。”

————

“这个序章就有这么多东西可以讲啊……”尹承一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吐槽之魂,“好厉害,感觉像在看电影一样。”

麦琪直接用魔法变出一个大气锤,朝他的脑袋敲下去。

“别急啊,我讲那么多是有道理的。”

艾琳微微一笑,用魔杖止住书页的飞快翻动,使其停在特定的一页上。只见她像吹糖人的师傅般用魔杖捻住书页,轻轻一提胳膊,书中的内容便被她“黏”了出来,各种色彩喷涌而出,凭空组合成一幅高大的立体光影。

是一个人类。

起码拥有人类的躯干和外形。

尹承一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个人的样貌,只觉得有一股淡淡的神威从中透出。尽管这只是个投影,没有生命的投影,却仍旧有种难以言说的威严扑面而来,压得心口有点难受。他似乎天生就是一个上位者,即便让他穿上褴褛的布衣,将他水晶一样的头发用污泥浇灌,扔到大街上去,照样不会有人觉得这是个落魄乞丐。

很简单,不像。

人们会觉得这是个家道中落的贵族——而且还是非常有手腕的贵族,现在的没落多半只是时运不济,假以时日,必将一飞冲天。

凌如月惊呼起来,“你们看,他的眼睛……”

光雕的眼睛尤为令人印象深刻——眼珠如蓝宝石一般璀璨,光彩熠熠,仿佛将整片碧空都装在里面了。瞳仁深处滚动着一圈绛紫色光环,形成一个艳美至极的同心圆,仔细看去,还能看见这两道光环周围浮着一个个微小的刻印,不过这就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出来了。

众人对这双眼睛并不陌生,每次老王发动【神知】时,他的眼珠就会变成这样,酷炫到没朋友。

现在看来……似乎是另有隐情。

“这就是史蒂夫·兰登——一个人类目前无法理解的宇宙神,同时也是这本《有求必应书》的作者。”艾琳用平静的语气诉说着这个惊天秘密,“他不是我们这个宇宙的人。”

“从目前我的了解来看,他是一个游方学者……具体从哪个宇宙出发已经不可考证了,总之,他具有在不同宇宙中穿行的能力,生平的最大爱好就是穿越虚空,游览各个宇宙,并且寻找一些有趣的星球上落脚,体验那边的风土人情,收集各个文明的知识。而这本书就是他写下的游记,里面不仅有关于各个文明的详细记录,更有他本人的评价和观点,价值匪浅。”

“这也正是我们称呼它为《有求必应书》的原因虚空很大,文明更大。这本书里记录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以至于现阶段人类文明产生的任何问题……都可以从中找到答案。”

魔杖一挥,大书再度翻动起来,掠过一片片光影变幻,最终定格在一张奇妙的书页上。

无垠的星空在众人眼前浮现出来。

视角迅速移动着,像是乘上了一艘宇宙飞船,在星云之间飞速穿行。瑰丽壮美的星云、漩涡和悬臂在眼前闪过,而随着上升视角越来越快,视野中的恒星都开始以近乎疯狂的速率燃烧起来。

于是群星闪烁,整个宇宙为之震动,仿佛星辰都在庆祝新王的诞生。

“你们那天看到的多半就是这个——【群星誓约】。书里面也有提到,兰登只花了很少笔墨来描绘这种现象,寥寥几段,具现化成投影也没有多少信息量。或许在他这种级别的宇宙神看来这不算什么,但是……”艾琳耸了耸肩,感慨道,“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尹承一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神色惶惶然——从南宫离说的来看,自己的母亲正是因为自己没继承到这玩意儿,才会义无反顾地离开。

作为一个被抛弃了十七年的小孩,他迫切想要知道自己被抛弃的具体理由。

“从字面意思解释,这是一个契约——只有被宇宙意志认可的人才有可能完成它。”艾琳柔声说道,“签订契约之人可以获得群星的加护,只要他/她/祂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被这个宇宙中的任何力量所伤。”

纸上的画面沸腾起来,数不清的星光从各个角落齐齐射出,每一道光芒都代表着一颗势头正盛的恒星。它们在一片漆黑的宇宙里接连亮起,宛若明灯,横跨过不知多少距离,在漆黑冰冷的太空中行进着,最终汇聚到一处,形成一道堪比海洋的光芒。

星光正中,一个人影被映照得宛若水晶。

“注意哦,任何力量都不行……也就是说,哪怕那个人就站在原地,不反抗,你们五个人花一辈子都不可能打伤他。”艾琳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承一和我们的学生会会长都是神仙系能力者,你们可以从东方神明身上借力,但是很遗憾……”

“你们的神明也是从‘地球’上起源的,倒不如说,他们在成为神明之前也有人类的成分。他们所处的维度确实比你们高,但就算这样,这些东方神也被归入‘我们宇宙的一部分’。”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他们留下足够的反应时间,“而只要是这个宇宙的力量,落在他身上就和毛毛雨没有区别,这就是【群星誓约】的可怕之处。”

“这未免也太……作弊了吧!”凌如月咋咋呼呼地喊道,“怪不得我的剑砍他都没用,木头做同样的事情就能出暴击。”

“……”

尹承一兀自沉默了,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失落感。

困惑了他十七年的疑惑终于揭开,但他没有因此感到多少仇恨或是愤怒,唯有深深的失落、懊悔,有种想哭的冲动。

就是因为这个该死的誓约,他的母亲抛下了他和整个家庭,扬长而去。真的如南宫离所言,在母亲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失败的手工作品,没有拿出去售卖或是展览的价值。就连她最近的回心转意,也只是因为她貌似看到了这个失败的泥胚上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艺术气息……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领会“母爱”二字是什么意思,尽管这对其他孩子来说司空见惯,尽管有无数的诗歌、文章都竭尽所能地讴歌母爱,他仍没有机会亲自感受。

他相信南宫问可以胜任世界上的大多数工作,唯独母亲除外。

“诸位,我想先回家了。”他忽然站起身,本想着低声告别,却不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连一直和他不对付的小精灵麦琪都扭过脑袋,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反倒弄得他有几分尴尬。

“那个……是诺曼教授说的,我们的期末考核已经结束了……如果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回家。”尹承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也不知道我爸现在怎么样了,姑且还是回家看一看……”

“我送你。”徐少阳随之起身,干脆利落,莫名有种长兄的气质。

“不用了,千万不用……”

“要送的。”他坚持说道,不由分说地揽过尹承一的肩膀,重重拍了两下,“你是第一次乘车回家,我带你熟悉一下。”

他这么说,尹承一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了,只好乖乖就范。

“哥们儿,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朱伯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心事,在后面半开玩笑地说道,“这年头家庭出点儿问题很正常,没事,天大的问题不都是被人解决的嘛。寒假开始了,指不定改天我们还要来杭城玩儿呢,到时候可就得麻烦你请客啦。”

“滚。”尹承一转头笑骂道,“少阳也是杭城人,你要蹭饭找他去。”

第一百四十章:父与子

推开家门,迎面扬起的灰尘直冲上来,弄得尹承一连打两个喷嚏。

他连连挥手,将灰尘驱赶开去,才敢进门。屋子里倒是和走的时候没啥区别,门口的鞋柜上堆着的一叠杂志既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只是上面的灰尘厚了些。从这些积灰来看,自家老爹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回家过一次,这让尹承一在失望之余也有些欣慰。

没回过家,也就不可能发现自己不在家……他就不会知道自家儿子已经被安塔列斯学院招走,顺便在鬼门关前走了两遭。

天底下没有一个儿子愿意让自家老爹操这种心。

“我的天,这也太乱了……”踱进自己的房间,看着被子像烂泥一样瘫在床上,尹承一不禁发出如此感慨,“仔细一看,这个房间比学院的寝室还要小,而且乱的一塌糊涂。特别这个老旧的笔记本电脑……”

“不对啊,这真是我的家吗?怎么感觉……”他还转了两圈,脸上挂着一幅怀疑人生的表情,“破的我都有点不认识了。”

“有个成语叫乐不思蜀,听过吗?”大虫忽然睁开兽瞳,在心声中懒洋洋地说道,“我看和你现在蛮像的。舒服日子过惯了,一回到自己的狗窝就开始百般嫌弃……殊不知,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家的草窝香啊。”

“原来你在啊。将近有三十多天没来烦我,我还以为你已经像被泼在地上的酒精一样自然挥发了。”

尹承一没好气地说道,一边自发开始整理床铺,试图把看上去乱作一团的卧室弄得整洁一点。

虽然这里比不了学院宿舍,但起码……不能生活在这种和狗洞无异的地方。他尹承一现在也是学院英雄了,多少要有点英雄样子,你见过哪个英雄的房间是这幅德行的?

怎么离家的时候就没觉得房间里这么乱呢,真是个不解之谜……

大虫把他的改变看在眼里,呵呵一笑,也不多做评价。

“在你过的风生水起的时候打扰你……呵,我可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他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一般来说呢,我比较喜欢看人倒霉,尤其是看好人倒霉,好人春风得意的时候我默不做声,等他们倒霉了……我就重拳出击。”

“你的兴趣爱好真够恶劣的。”尹承一整理好了被褥,索性往床上一躺,闭上双眼,“嗯……到底还是睡惯了的床好。”

“你看,人类就是如此恋旧的生物,你们总是需要一些精神支柱才能活下去。”大虫的笑声中饱含讽意,和以前别无二致,“要不是因为你的父母从小就不在,你对这个‘家’的眷恋程度将会是现在的几倍,说真的,这一点我倒是很感谢他们。”

“孤独让你了无牵挂,而一个了无牵挂的人……很难被什么东西威胁。”

尹承一的神情黯淡下来,回家的喜悦也被这一句话冲淡了不少。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对“回家”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多少感觉,只是强行用催眠一样的方法施加心理暗示。因为在从小到大的教育中,“游子归乡”这种事都蕴含了无比强烈的情感。初中的古诗文,十首里面能有一半是借景抒情,抒发的都是作者对家乡的四年,尹承一曾经写这种答案写的都要吐了。

所以在他的潜意识中,回家应该是一件非常美好、非常幸福的事,其实他一路上也是如此催眠自己的。

结果一到家……发现也就这样。

家里连个活人都没有,一推开门,整个家都是冷的。或许唯一值得稍微留念一下的就是枕头上的味道,多多少少算沾了点儿人气,其余……甚至都没有学院宿舍里的配置好。

想到这里,尹承一感觉一阵阵黑色的思潮翻涌起来,大量负面情绪冲上脑门,导致精神压力值也开始缓步上涨。他甩甩头,像是要把这些消极的念头甩出去,但他发现自己的床就像一个滋生恶念的温床,只要躺在那里不动,都不需要做什么,那些消极到可怕的思想就会像毒蛇一样缠上来。

他一咕噜起身,仓皇逃出了自己的卧室,一路跑到客厅,抬手,猛地一下将窗帘拉开。

“刷————!”

久违的阳光洒进室内,多少有了点人的味道。

“呼……”看着夕阳落日,一个巨大的火球缓缓坠向地平线,他的神经总算放松了几分,软趴趴地坐回沙发。时值寒冬腊月,太阳落山得格外早,尽管外面已是这幅光景,尹承一也感觉不到饥饿。

视线向窗外投去,火拳广告牌仍立在那里,画上的他冷酷地沉默着,威风八面。

尹承一突然笑了,他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诞——两个月的时间,自己竟然已经跟这个无数人心中的大英雄一起跳了一支舞,他还将自己视作“唯一可以相信的伙伴”,这是何等殊荣!仅仅两个月,他经历过的奇幻事件便足以成为一辈子吹嘘的资本。

他的生活已经天翻地覆。

而过去那种和平、轻松的日常生活,似乎已经注定要远去了。

————

“嗡……”

正在他缅怀过去之时,兜里的新电话忽然震动起来,抽出来一看,方才的颓废气息一扫而空。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坐直了身体,顺便将弄皱的衣服整理一番,正襟危坐,仿佛接这通电话本身就是个了不得的仪式。

“到家了吗?”

电话接通后,这是男人说的第一句话。

你现在在哪里?

你现在怎么样了?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

你知道我被大学录取了吗?

……

“……刚到。”

尹承一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涌到喉头,却只剩下这两个最简单的字。这是他和父亲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不想打破。从他有记忆开始,父亲就经常加班加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最近几年更是连不定期的电话都很少了。以至于在他的记忆中,家中只有自己一个人才是正常的,人多了,反而吵闹。

但他不想表现出来,不想让这个陌生的男人觉得自己需要他。

其实他和母亲一样,无法胜任“家长”这个身份,只不过他比起自家老娘多少有点良心,没有抛下家庭一走了之。

不过……区别不大。

反正都是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

“最近成绩怎么样?”

“还行。”尹承一模模糊糊地应付道,没有和他说自己被安塔列斯学院录取的事情。

他不太想让父亲知道自己是个超能力者,因为这十七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即便是现在也不值得改变。

“钱够用吗?”

“够。”

“寒假什么时候开始放?”

“二月份吧。”

“学校要补课吗?”

“暂时没有通知。”

……

于是电话里又沉默了,这对父子每次通话都是这样,大段大段的沉默,期间基本以两人猜测对面在想什么为主。长时间不在一起生活,导致根本就没有多少共同话题,想交流都无从下手。

“一切都好吗?”

“……”尹承一沉默了,按照惯例,当父亲问出这个问题时,就代表着谈话已经接近尾声。

只要他接下来回答“都好”,他就会说“好,再会(杭城方言)”,顶多补一句“学费已经付好了”,最多最多再来一句“生活费不够来找我”。但其实这些都是废话,在仕月中学念书的时候,他有过几次因为缺钱而不得不缺席班级活动的经历,但从未因此找过父亲。

电话打过去,永远是没人接的。

“都好。”

“是吗?”

然而这一次,父亲的回答出乎意料,“可是你很久没有更新朋友圈了。”

“这……”尹承一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父亲竟然会看自己的朋友圈,“最近没什么好发的。”

“哦……好。今年工作特别多,过年的时候我可能也回不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沉稳,完全不为所动,“你自己注意身体,再会。”

“……再会。”

尹承一挂掉了电话,发觉自己的内心并无波动。

对啊,只是今年过年的时候见不到一个平时也见不到的人而已,有什么可难过的?

随着老爹回来的频率越来越小,他其实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

青海。玉树州。cd县。杂朵镇。

尕朵觉悟雪山。

站在山巅的银胄默默挂掉了通讯,隔着机甲,向下眺望,白皑皑的雪原和远处尖峭的山峰相映成趣。机甲自带保温功能,他自然无法体会到在十二月站在一座雪山顶峰上被冷风刮是什么感觉,那寒风阵阵,跟小刀子没区别。他只是将镜头拉近再拉远,仰头看苍穹上飘忽的云朵,感慨万千。

“要是这不是一次任务,而是旅游……能和儿子一起来这里……该有多好。”

“好了吗?”一旁的正气出声问道。

“嗯。”银胄点点头,将机甲状态调成战斗模式,视野中的所有界面在瞬间变为红色。

“承一怎么样?”

“没怎么样。”银胄淡淡说道,“我和他说今年过年不回去了,让他自己注意安全。”

“你应该多陪陪他。”正气忍不住说道,“你是他的父亲。”

“别傻了,塔罗会的人哪有这么好对付。他们把营地驻扎在这片雪山里有些年头了,肯定有数不清的机关。”银胄轻轻一笑,“这一趟我回不回得去都不知道,等他习惯没有我的日子,我就算死在这里也无妨了。”

“你总是那么悲观。”正气摇摇头,一脸你小子无药可救的表情,“这句话听你说了不下几十遍,没一次兑现的。”

“是不是悲观……谁知道呢?”银胄定定心神,将目光转向眼前的雪山,“我们开始执行任务吧。”

一声令下,视野中多了十五个被特别标注出来的红色圆心。

第一百四十一章:桃花运?

由于和父亲的对谈中提到了朋友圈,放下手机之后,出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情,尹承一打开了许久未开的社交软件。

映入眼帘的99把他吓了一跳。

“不至于吧……这帮家伙应该都在备战高考才对,到这个时候,学校明面上也开始禁止带手机过来了。”尹承一忍不住吐槽道,“居然能聊出这么多东西来,看来作业还是不够多啊。”

“你知道吗?你现在这种站在干岸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语气太邪恶了,太恶心了,就像已经新生军训的时候那些欠打的学长在人家站军姿的时候手捧一个西瓜在他们的队列旁来回踱步一样。”大虫照例给出了精准到让人无言以对的比喻,冷笑道,“你现在是舒服啊,住的寝室比大多数人都要豪华——我可以保证,全国上下这么豪华的双人间基本上要在四星五星的酒店才能见到。衣食住行没一个需要你自己操心的,尤其吃的都是珍馐美味……你现在敢不敢称一下体重?”

“是啊,这我倒是不否认。”尹承一瘫在沙发上,随口说道,“如果你能记起在这短短两个月里我已经差点没命了两次,想必就能理解很早以前流行过的一句话——她那时太年轻,不知道命运赠与的礼物,背后都标好了价格。”

点开群聊,将聊天记录一直拖到最上面,一行一行地往下滑。

他们在高一的时候就有了这么个班群,不加老师,有什么集体活动都在里面商量。不过能在里面说话的一般都是班级骨干,像班长啦,班长的狗腿啦,班长的现役男友啦……尹承一基本上都只有隐身窥屏的份儿。即便他现在多少也算是衣锦还乡了,这一点仍旧没变。

他突然感觉超警也蛮憋屈的,出于身份保密的需要,你做了多少好事都不能说,和电视里那种前行道路上铺满鲜花的英雄完全不一样。

“说起来今天是23号啊,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尹承一一边浏览他们的聊天记录,一边说道,“想想去年的平安夜……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一年,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

“去年的平安夜有什么可回忆的?”大虫在心声中嗤笑道,“我记得你给你们班长送了个苹果,还写了张卡片来着,偷偷摸摸地放到她抽屉里。结果就像泥牛入海,再也没有后文了,反倒是你李哥大张旗鼓地送了她一款很贵的手表,叫什么来着……萧邦?(指的是lheuredudiaant系列,女士手表中的奢侈品)弄得满城风雨。”

“你那个苹果一直被她放在抽屉里,放了整整五天,也不吃,就这么烂掉了。结果第六天她就把那玩意儿扔了,还记得吗?”

“……”

尹承一舔了舔嘴唇,没有接茬。

以他老爹每个月给他的生活费,也就够买个苹果。有些时候他真怀疑老爹是不是会计,还是说他是给超警征调中心管钱的?为什么能把生活费这种东西算的分毫不差?每个月分配的生活费能精确到角,确保他一分都乱花不出去,每一分钱都是必要的。那天尹承一只是把自己的点心省了下来,强行换成了苹果而已,那张贺卡还是他从硬纸上直接剪下来的……

时过境迁,他这两趟任务表现得都不错,学院也没手软,给他攒了不少点数。如果他想在学院里换一些奢侈的东西……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没有意义了。

“他们说高考在即,马上就要进行冲刺式复习了,想要在这个学期举行高三最后一次集体活动。殷洛和李书培牵头,在明玉堂订了位子,明天晚上请大家聚餐。”尹承一举着手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喃喃道,“又是同样的地方,那帮家伙是只认识这么一个饭店吗?”

“格调,懂不懂?什么叫做格调?”大虫如此总结道,“大多数人类都是很要面子的。也许是同样的食物、同样的做法,但是在不同‘品牌’的饭店里吃下它们,体验到的‘优越感’也是不同的。”

“诶……”

尹承一兴趣缺缺地附和着,退出了聊天群,却忽然发现“联系人”这行里面多了个红圈。

有人加他?!

他像是来了兴致,点开一看,映入眼中的头像是一张樱花飘落的图片。id名也很有文艺气息,叫“花开有时,花落无常”。

一看就是个小清新。

简介就两个字,“殷洛”,简单明了。

尹承一当场就兴奋了——这大概是第一次有女生主动加他,于是翻开记录一看,申请时间是一个半月前,大概就是尹承一刚到安塔列斯那阵子。后来一系列事情接踵而至,光是跑一趟虚天宫就要了他半条命,点开聊天软件的时间都变少了,以至于完全没看见。

仅仅一瞬,他就经历了从兴致勃勃到心灰意冷的全过程,随手点了同意,就准备把手机放到一边去了。再怎么想也知道,都过去将近四十多天了,人家就算想和你说些什么也早就忘了吧?

“叮咚”一声,手机响了。

“哈喽。”

“卧槽,秒回啊。”尹承一惊得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她是正好在玩手机吗?”

“……呵……”大虫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不等他想出什么合适的客套话,对面就已经连珠炮似的打了一串文字,这手速快的让尹承一怀疑人生,思绪完全被打乱了,只好把原先打的文字一个一个删掉,斟酌怎么回她。

————

“明天我们要去明玉堂吃饭,还是老地方。”

“你也一起来吗?”

尹承一愣了半晌,心说你们真是心大,上次遇袭就是从明玉堂出来的路上,这次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地去吃饭。真就一点心理阴影都没留下?

想不好去还是不去,他首先打了一串省略号。

“……”

“这样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对面一下子就用上了感叹号,看得出来,这姑娘比较容易情绪激动,“你不是我们班的吗?这次大家都来,连张虎祥也来了,为什么你不能来?”

“……又是你请他的?”

对面发了个“手舞足蹈”的得意表情,等于是默认了。

尹承一心说真是世事难料,想当年你还策划过针对他的恶作剧呢,那粉笔擦一下砸在鼻梁上……可不是开玩笑的。结果这会让就请上客了,该说你是什么好呢……

“你也来吧?”少女再度发出盛邀,再不回应就显得不太礼貌了。

“可是,我已经……离开挺长时间了,这样混进集体里,未免有些……”

他用了很多省略号来表达自己心中复杂的情感,指望对面的少女能够理解——谁知道她反手就是一句“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差点把他气的七窍生烟。

“哈哈哈哈哈哈……”大虫笑的前仰后合,“这小姑娘真上道啊,这么快就把我一直想说的给说出来了。”

尹承一倒抽一口冷气,前思后想,还是用出了万能的省略号卡组。

这一次,就连手速飞快的殷洛同学也沉默了好一阵,才打出下一段文字。

“你在大巴上救过我。”她说,“我想当面谢谢你。”

这句话都出来了,再一昧地拒绝未免显得太过小气,尹承一只好发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明天会去的。

少女回了一个笑脸的表情,接着说道,“明天最后一节课是自修,没有老师管的。放学之后我们会自行前往明玉堂。到时候你直接来学校吧,一起坐我爸的车过去。”

“啊?”尹承一心虚地喊出了声,心想这进展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直接跳到这一步?

“不用了吧……我自己坐公交车去好了,不麻烦你。”

“别废话。”光是这三个字就充满了力量感,让尹承一无可奈何、不得不从,他的脑中自然浮现出殷大小姐张牙舞爪的样子,“我有东西送给你,人太多了不方便。”

有了合适的理由,他自然不能再回绝了,索性一并答应。

————

放下手机,他笑的是喜逐颜开、春光灿烂,开始哼歌。

“正月里采花无呦花采~~~二月间采花花呦正开,二月间采花花呦正开。”

“三月里桃花红呦似海~~~四月间葡萄……”(民歌《采花》)

“行了,去吃饭就去吃饭嘛,你笑的那么猥琐干嘛?”连大虫都忍不住吐槽了,“好好的一首民歌被你唱毁了。”

“我高兴嘛。”四下无人,尹承一也不用装什么正人君子了,笑的跟个憨憨似的。

“我寻思着你这两个月也见过不少女人吧……”大虫冷笑着质问道,“要论身材,艾琳学姐她不够劲儿吗?论颜值,太岁这个千年老妖怪在历史上都是出了名的,迷倒过帝王将相加起来能有一打……她们两你都见识过了,现在不过是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邀请你,你就兴奋成这样。”

“你管我啊?”尹承一傻笑着说道,起身,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第一百四十二章:我再也不用看人脸色活着了

“诶,张虎祥。”一个男生靠过来,不怀好意地冲他笑,“你这次考试又倒数,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

为了真实性,他的手上还攥着一张试卷,像是刚刚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一样。

周围座位的几个男生都把眼光往这边瞟,颇有种等着看好戏的意思。好像戏耍这个傻子已经成了班里的某种固定节目,一天不来个一到两次,所有人都会觉得那一天缺了某种乐趣。

这家伙实在太笨了,而且还不长记性,很容易就会上当。看他慢一拍反应过来后那种傻不拉几的表情实在是件特别好笑的事情,学校里明面上又不准带手机和漫画书,在烦躁的课间生活中,张虎祥就一直以“玩物”的身份发挥着价值,供人取乐。在尹承一离开后,这种行为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们开的玩笑也越来越过分。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生气,发觉自己被整了之后只会傻呵呵地笑,仿佛亲身参与进了大家的“游戏”中一样,只不过扮了丑角。每部戏里都要有丑角的,他就是那个为了节目效果而牺牲的人。

……

正在发呆的张虎祥盯着墙壁出神,没有理他。于是他不耐烦地推了一把,动作粗暴,几乎要把他的脑袋撞到墙上去。

“……啊?”

他一脸茫然地回头。

“我说!我刚刚从办公室里回来,老师让我叫你过去,你这次考试又垫底了!明白?”

“……真的啊?”他的眉毛耸成一根线,看起来像滑稽表演里的小丑,“又是我垫底?”

“真的,真的!快去。”

“哦……好吧。”他愣愣地起身,挠了挠头,“哪个老师啊?”

“这个……所有科目的老师吧。”

“哦。”

他就这么从后门出去了。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阵大笑,几乎唯恐天下不乱的男生吆喝着搬走了他的椅子,寻找一个合适的藏匿地点。当他回来时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以坐,就只能站着上完最后一节自修课——在全体同学嘲笑的眼光中。这种耻感比任何**上的欺凌都要可怕。

“我说……差不多也够了吧。”殷洛有些没好气地抬头,冲旁边笑的下巴快要脱臼的一个男生说道,“每天都搞同样的套路,你们不烦吗?”

“诶呀,你是玩厌了,别人没看厌嘛。”他挥了挥手,嬉皮笑脸地解释道,“过会儿注意看他的表情……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很过分的玩笑,就是个升级版的捉迷藏嘛,也没有弄伤他。”

“……”殷洛一下子无言以对,如果以“**伤害”作为评判标准,显然是她曾经对张虎祥开的那个玩笑更过分。

她也想过要不要去道歉,但看他被砸了之后还是一脸傻样,估计都没意识到自己被人捉弄了,干脆就没去……这两次他参加班级活动,都是殷洛默默帮他垫上了钱,多少也有点自我赎罪的意思。

“班长就在那儿坐着,你可以去和她说。”另一个男生压低声音,坏笑着说道,“她让我们不干,我们就不耍他了。”

殷洛没再说什么,只管自己低头写字,争取把今天的作业在学校里写完。

下一节课是自修,按照班规,都是班干部来管班级纪律,在楼道里巡查的老师只会时不时站在后门看一眼,注意别被抓个正着就好了。柳新燕早早地坐上讲台,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的作业,在一张草稿纸上算个不停。殷洛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注意到班里发生的闹剧,也许她正专心写着东西,没有看到。

但转念一想……一群人公然把他的椅子给搬走了,这么大动静……要说完全没看见,那就太假了。

无非是不想管而已。

大概是因为这帮喜欢恶作剧的男生名义上都是李书培的小弟,而李书培……和班长早已是公开了的关系。所以他们整张虎祥整了大半个学期,只要不出什么很严重的事情,柳新燕基本上是不管的。她也没必要为了那个二愣子特地去反映这件事。

以前爸爸经常说“我们的社会是个人情社会,所以社交关系很重要”,她总是嗤之以鼻,现在班级这个小社会就给她上了一课。

————

出了教师门后,张虎祥又沿着走廊走了一会儿,确保自己身后跟着的那个“望风员”回教室去复命了。他说的什么也能猜到,无非就是“哈,成了,那傻子真的去找老师了”之类的。

他拐进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里,对着墙壁发呆,一直等到上课铃打响,才不紧不慢地走回教室。

……

“我的……椅子呢?”

“有谁看到我的椅子了?”

“刚刚还在这里的……”

他傻不愣登地站在空无一物的桌子前面,小声咕哝着,脸上露出仿佛猫被捉弄了之后不知所谓的表情。他原地转了两圈,周围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地开始做自己的事情,唯有把他椅子偷走的一群人还趴在桌子上偷笑,肆无忌惮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场精彩的猴戏。原因无他,这二愣子抓耳挠腮的焦急表情实在太有趣了——眉毛耸得老高,黝黑的脸红的像烧炭一样。

捉弄他会有种莫名的成就感,在智商上能获得碾压的舒适体验——他是那么笨,以至于连几个最简单的小谎都无法识破。

开始有女生窸窸窣窣地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些男生也憋不住了,一想到今晚还有集体活动,好戏连台,更是乐得无比放肆。

李书培没有回头,但他也在笑,浅笑。自从那天之江大桥上差点没命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亲自下场捉弄别人了。而是一转攻势,授意他的“小弟”们替他效劳,以这种简单而有效的方式巩固人心。尹承一走后,再也没人和他叫板,于是这种事情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

好像只有欺凌更弱者,才能让他忘记自己也是个弱者。

……

“张虎祥,你怎么回事?”也许是听到下面的动静变得嘈杂,班长大人终于抬起头,秀眉微蹙,轻声说道,“已经上课了,快点坐下。”

“可是我,我的椅子……不见了……”他哭丧着脸为自己分辨,声音越来越小。

“又是这样?”她挑了挑眉,“这是你这个月弄丢的第三把椅子。”

“我真的不知道啊……”他的声音软化下来,十分没骨气,让人看了就心生厌烦,“每次都是这样,突然就不见了,我出去之前明明还在的……”

“你要不坐桌子上好了。”有男生起哄道。

“……”柳新燕瞪了他们一眼,清清嗓子,“是谁又搞这种无聊的恶作剧?离高考没有多长时间了,还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身上,你们觉得很有意思吗?”

被官腔训了的几个男生翻起白眼,暗中做出不屑状。

“好了,你们谁去把他的椅子……”

“砰!”

教室后门被粗暴地撞开,毫无征兆,门重重摔在墙壁上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柳新燕,她的身体随之重重一抖,神经反射让她差点抓起黑板擦往那个方向砸过去。

好在她终究忍住了。

————

尹承一满脸笑容,拖着一张椅子,大大方方地从后门走进来。

“……”柳新燕的瞳孔骤然一缩,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承一?”张虎祥眼巴巴地看着他,像一个即将在沙漠中渴死的人看到绿洲。

“啊,你好啊,祥子,好久不见了。”尹承一有些感慨,心说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过了那么久,你小子在班里的地位依旧在最底层。

“他们把椅子藏在小教室里,老一套了。”他很自然地走进教室,帮着把椅子拖到张虎祥的位子上,顺便借此机会扫视一圈。

大多数人的眼神都很惊奇,看见他的表情就像看见大熊猫在街上走一样。

殷洛的眼神是在欣喜中还带点惊奇,李书培的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他都不懂这些憎恶是哪里来的,而班长大人……比较复杂,像是那种又惊又惧的感觉。

尹承一其实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一想到毕竟是分开两个月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自己都不在这里。那么……自己曾经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还不是两眼一闭,任他们胡诌?任他们消遣?

“尹,尹承一……同学。”柳新燕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假模假样地合上书本,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你……应该已经被提前招生招走了吧?”

“我不能回来吗?”他突然觉得很好笑——因为在这一秒,这一刻,以往面对女神时那种紧张的情绪彻底消失了,现在他再也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心神荡漾好久。

平心而论,刚才那句话十分扎心,也没什么可荡漾的,基本就是在直球地问“你回来干什么?”。

“大学放假比较早,这会儿都已经考完了……”他有些自嘲地笑笑,“我想着这里大概还没开始放假,回学校来看看老朋友什么的。还好我的学生卡还留着,没有消磁,说了一下理由之后,门卫也就让我进来了。”

“就算是大学放的也过早了吧……”殷洛在心中偷偷吐槽道。

“是吗……”柳新燕定了定心神,“可是这样……不太好……毕竟我们这里也快要期末了,如果你一定要回来的话,希望尽量和我提前说一下,不要像今天这样突然闯进来……”

“没关系啊。”

他忽然笑了。

在殷洛的印象中,尹承一一直都是个有点忧郁的寡言小男生,融不进集体,一天到晚都阴着脸,像别人欠了他多少钱一样。

他从没有这样笑过。

“反正我也不是来看你们的。”他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不得了的话,或许对他来说,这个集体始终都压抑得令人恶心。这些话他早就想说,在心中不知排练了几千几百遍,才能如此顺畅地脱口而出。

现在……他处在另一个更加温暖的集体里,被前所未有的关怀和温暖所包围。尽管只有短短两个月,他收获到的“友谊”却已经大过迄今为止人生中的总和——

像大哥一样稳重的少阳,除了睡觉会打呼噜之外几乎没有缺点的老外朱伯特,会给他量身打造装备的老王,通情达理的小白,像小妹妹一样活泼却偶尔脱线的凌如月,还有全能大百科艾琳学姐,怂恿他在舞会上泡妞的太岁老师,在课堂上百般鼓励他的布朗教授……

太多。多到他从未奢求过。

所以他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了。

————

“……什么?”柳新燕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在她当班长的两年里面,这或许是唯一一次听到如此不和谐的声音。

毫不留情,将一团和气的班级氛围撕得粉碎,空气仿佛都要结冰了。

“啊?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尹承一仍然笑着,掏了掏耳朵,装作没听清的样子。他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怯场——或许是他的潜意识等这一刻好久了。

上前一步,摆出舌战群儒的架势,笑容肆意妄为。

“你们有什么好看的,一起呆的这两年,我看够了,也看腻了,多看一秒说不定我会吐出来。如果不是这个班里还有那么一个两个我在乎的人……我回来干嘛啊?”他的笑容从微笑转为狂笑,转了一圈,确保每一个少年少女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你们伪善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多看一秒,我的视网膜就想要灼烧起来一样。”

……

在诸位同学的记忆中,班级同学吵嘴也不是没发生过,今天吵一架,明天和好,多的很。但像这样放群嘲的……属实第一次见。

于是群情激愤,像炒豆子一样炸开了,十个里面有九个骂他不要脸。

殷洛没有骂,但她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凝视着他。

第一百四十三章:迟来了一百四十三章的冲突

“这……你到底想……怎么样呢?”柳新燕有些为难,当了两年班长,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现在最合适的办法无疑是叫老师或者保安来把他拖走,但这么一来……显得好像自己这边见不得光一样,理亏。

“不管怎么说,这节课都是自修课,你这样……会打扰到其他同学的自习。”她强行据理力争,算是给自己这边找了个理由。

“是吗?”尹承一笑容不改,环视了一圈,点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哦,原来你们刚才在学习。”

“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在上楼的时候就听到列位那狂放不羁的笑?为什么我从窗户外面远远一瞥就看到张虎祥同学慌慌张张地站在桌子前面,他的椅子哪儿去了?为什么你们都盯着他看,有那么好笑吗?”他的语气里透露出浓浓的鄙夷和不屑,“恶意地捉弄别人来取乐,一而再,再而三,你们这些人真恶心。同样的把戏玩了快一个学期吧?没有一个人制止,你们都默认了,并且以此为乐。你们把一个活人当成你们的玩具。”

“而你……我们的班长大人。”尹承一忽然体会到一种发泄之后报复般的快感,他也是头一次意识到,将想说的话完全倾泻出来竟然是一件如此畅快的事情,“如果你稍微有点作为‘班长’的担当,你就应该制止这种行为。可事实又是怎样呢?”

“现在回想起来……我发现你也蛮假的。可能也不是假,你从来都没觉得祥子是个和你们一样的人。”

报复……

为什么突然想报复她?

自己真的有这么在乎祥子吗?说到底,他只不过是……自己当时找的一个“同伴”而已。得罪了李书培的小团体让他在班里彻底被孤立,他需要一个可以说话的同伴,和工具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还是说……自己只是为了能站在制高点上,狠狠地羞辱她,就像她曾经羞辱过自己那样?

报复这个让自己心碎过的人。

……

从出生算起,柳新燕也是众星捧月那样长大的独生女,哪里在人前遭受过这种人格上的质疑。

她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嘴唇紧紧呡住,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显得无比委屈。

“你……可能是对我个人……有什么意见……”她死死抓住面前的书,音调里俨然带了点儿哭腔,“请你不要迁怒别人……”

“我没想迁怒别人。”看着曾经的心上人落泪,他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没什么感觉,既没有想象中的痛快,也不至于多难受,只是很普通、很平静地继续陈述他一直想说的话,“我也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

“砰!”

李书培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在所有同学期待的眼神中,他像电影里那种攒足气势的男主角一样缓缓起身,转过来,用仿佛看敌人一样的眼神看向尹承一。这一瞬间,他简直成了民意的代表,群众的化身,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领袖的味道。

再加上他是柳新燕的男朋友,眼看着自家女朋友被这样欺负,真是不出手也出手了,名正言顺,挑不出半点毛病。

“你没资格对她指手画脚。”他横眉竖目,以上位者的姿态说道,“马上给我滚出去,这里没有你的位子。”

“我要是不滚呢?”尹承一乐呵呵地反问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尹承一,好像在疑惑为什么会有人敢公然和他作对。真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是个超能力者吗?

“你可以试试看。”李书培威胁道,“如果你不介意自取其辱,被我像扔垃圾一样扔出去。”

“好啊。”尹承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来啊。”

……

“你这个逃兵!”不远处有一个男生开始扯着嗓子喊起来,“那天你抛下所有人先逃走了,你抛下了集体!那现在我们班里发生的事情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尹承一一怔,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好在大虫在关键时刻还是很给力的,他在心声中口传心授,将大阴阳师的功底发挥到了极致。

“扯。现在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当时你们难道不想跑吗?一个个都是舍生取义的义士,了不起,真了不起。”他转过头,笑眯眯地问道,“我看你们谴责的不是我先跑了,而是我跑的时候没带上你们,对不对?”

他迅速转过身,双臂大开,复读着心声中大虫的话,对所有人放出群嘲,“一帮事后诸葛亮,你们真的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勇敢吗?那天,你们被大雾和敌人困在之江大桥上,面临着生命随时会终结的恐惧——你们真的没想过逃跑吗?趋生避死是人类的本能,我还真不信了……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厉害,竟然能克服对死亡的畏惧。活下来之后倒是记得谴责我了……哈哈哈哈哈……”

“你说够了没有?!”李书培愤愤地朝他走来,一边怒斥道,“你没资格在这里老三老四的,给我滚出去!”

“要是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尹承一摊摊手,脸上挂着无比欠揍的笑容,“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两人几乎面对面贴在一起,对视,剑拔弩张,火药味在空气中逐渐弥散开来。

“立刻给新燕道歉,然后就滚,这里不欢迎你。”他的眼睛里几乎要蹦出火星来。

“可惜你说了不算啊。”尹承一的笑容愈发愉悦——当他将想象中排练了几百遍的场面搬到现实中时,全身的肌肉都因为兴奋而颤栗,“我为什么要道歉呢?”

“因为你当众污蔑她。”

“重复一遍她做过的事不叫污蔑。”尹承一针锋相对地说道,“我又不瞎,这么长时间,也差不多该看明白了。”

“……我劝你不要惹我。”李书培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你知道我家是干什么的。”

“现在是网络时代,想要在网上毁掉一个人……很简单的。我只要动动手指,就会有人替我去查你的一切……你的电话,你自己的**,你家里人的**……如果你不想你父母的手机号码被公布到各种各样的地方——比如同性恋网站,或者传销中心,一天24小时都被人电话骚扰,你最好……”

“你找死吗?”

尹承一的声音陡然降低。

“什么?你……你说什么?”李书培先是一愣,随即才意识到他遭到了出生以来最为严重的辱骂,随即火冒三丈,大吼道,“老子有一百种办法让你混不下去!你信不信我……”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脸上,留下掌印。

李书培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捂着被扇肿的左脸,目光惊诧。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个两年来一直和自己作对的家伙竟然真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扇自己一耳光,而且还那么自然……好像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整个班级都安静了,大家的目光汇集到他身上,写满了惊讶和惶恐。

于是他怒不可遏。

“你……怎么敢打我?你这个没妈的杂种!”他破口大骂道,“被天知道哪里来的三流大学招走,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吗?我告诉你,你这种渣滓,永远都是被我踩在脚底下的,你居然还敢打我?”

“你敢吗?打回来啊。”尹承一全然不惧,只是冷笑,“哦,对了,你不敢。你更擅长跪地求饶。”

“那天在之江大桥上,你不是求得很熟练嘛?”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直直刺在李书培的心口处,撕开了他用以遮羞的最后一层布。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一直都没再提之江大桥上发生的事情,一次都没有过……因为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被人像牲口一样踩在地上,以往的尊严、盛气全都被踩得粉碎,他痛哭流涕,只求对方留自己一条小命。

他恨不得将这件事彻底忘掉。

一个光芒万丈的领导者,怎能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不愧是与朱伯特磨炼多日的大阴阳师,要么就不开口,一旦开口,必定能戳到对方的痛处。

脑袋里最后一根弦就此崩断,李书培忘了这里是学校,是班级,还有那么多人在看。他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怒火烧掉了最后一丁点理智,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般大吼一声,双眼通红,朝尹承一扑过去,想在这里掐死他。

————

尹承一无声地往后滑了一大步,让他这一抓落空,顺势往旁侧闪开,抬腿绊了他一下。

“咚!”

这一绊可不简单,李书培本来就收不住力,被他这么一搞,更是以头抢地,重重一下磕在地面上。而他偏偏又没来得及将脑门钢铁化,可算是磕惨了……钻心的疼痛从额头处传来,他不敢抬手去摸,生怕自己的头骨已经裂开了,一伸手就摸到热腾腾的血。

剧烈的疼痛刺激了他的大脑,让他像头发疯的野猪一样嚎叫起来。

“就这?”

尹承一轻飘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你玩儿别人的时候没料到有今天吧?”

“我宰了你……”李书培原本俊秀的脸因为仇恨而变得扭曲,咬牙切齿,眼里迸射出淬毒的光芒,“我一定要宰了你!”

在他起身之前,尹承一迅速欺身上前,猛地一脚落下,正好踩在他的右脚脚趾头上。

“啊————!!”

他惨叫一声,本能地抱住右脚,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整个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踩脚指头……小孩子打架的招数,你都防不住。”尹承一回忆着自己看过的老电影《功夫》,不禁笑出了声,摇头道,“看来是我以前对你太温和了,一直不反抗,让你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些错觉……上了大学之后,我好想逐渐明白一些事情——对你这种人渣不需要手软,指望你自己醒悟过来简直是做梦。正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啊————!啊……我你的,混账东西!”李书培破口大骂,“你给我等着,杂种,我总有一天……”

“啪!”

又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扇在脸上,巴掌印显得十分对称。

“是吗?”尹承一不以为意地笑笑,“那你可得下点儿功夫。”

“你别打他了!”柳新燕惊叫着站起来,声音中溢满了恐惧,她擦掉眼泪,颤巍巍地说道,“我,我向你道歉……”

不同于李书培,她多少从校长那里听到过一点内幕,知道尹承一是一个怎样的水平,也知道他在全世界的“超能力者”中大概属于怎么的水平,以及他未来极有可能成长到什么高度。

毫不夸张地说,李书培的能力……在他眼里大概就跟杂耍一样。

“不,别道歉,新燕,他根本不配!你不欠他什么,你也不欠那团黑炭什么,他们这种人生来该被踩在脚下。我肯踩他,是他的荣幸”

李书培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表情扭曲,几近癫狂地喝骂道,“杂种,你很能打是吧?现在是2067年了,你能打还有个屁用啊!”

“我都能看到你的未来——你只能去读读三流大学,毕业之后和几十万人一起竞争一个没多少油水的岗位,然后找一个和你一样可悲的女人,生下一个和你一样要被人踩的小孩,延续着可悲的生活。你一辈子都没机会进入上流社会,没机会成为‘我们’这样的人,明白吗?还想让我们道歉……你没这个资格!”

“等进了社会,我能像踩死蚂蚁一样踩死你!”

“我不需要打赢你。”他咧开嘴,露出笑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我已经赢了。我有光明的前景和未来,我以后会成为超警,万人敬仰!”

“你花一辈子也追不上我。”

————

他撂下的这段话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尹承一无言以对。

仔细想想……如果他不是一个超能力者,那可不就是像他说的那样吗?

“……哈,哈哈,怕了?”他像是抓住了尹承一的弱点一样狂笑起来,“我家是做自媒体的,你知道现在这个时代网络舆论的力量有多可怕吗……来啊,打我啊。我告诉你,你的后半生已经毁了,还不如打我两下出出气。”

“书培!”柳新燕的心都快吊起来了,但她又不能直说,只好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他,“别说了!”

她注意到,尹承一空着的左手开始攥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会一直盯着你的,我会向你的大学举报你,向你以后的工作单位举报你……一万封,两万封,铺天盖地的举报信会塞满他们的邮箱。多到没必要去辨别它们是真是假了,没有一个单位会要这种人。”他狂笑不已地说道,“我不会让你找到工作的……你就一辈子肄业在家,啃父母的养老金过活吧!”

盛怒之下,尹承一没有再放狠话。

他的手悄然摸上了李书培的脖颈,轻轻搭住,而李哥则是一幅任凭处置的表情。或许在他的思维方式中,自己已经赢了,尹承一不过是在无能狂怒而已。

柳新燕屏住呼吸,不敢再看。

————

“承一。”

一只手搭住了他的肩膀,总算让他在最后一刻停下来。

张虎祥就站在身后。

“和我出去一下。”

他不由分说地扯住尹承一的肩膀,将他拖了出去。

“哈哈哈……对,就是这样,你们这些家伙总算认清自己了!”李书培红着眼骂道,“滚,快点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第一百四十四章:祥子的秘密

为了培养孩子们的动手能力,仕月中学将每栋教学楼的屋顶天台都利用起来,搞了一些比较好种的作物,特地开辟了太阳能大棚。所以天台的门是不锁的,学生们闲暇时候都可以上来,而浇水、施肥和松土之类的活儿则是由那栋教学楼里的班级轮流承包,一次一星期。

高处的视野非常棒,站在这个地方,对面大楼上的火拳大荧幕清晰可见。

————

“……”张虎祥死死盯着尹承一,似乎是弄明白他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指什么?”尹承一有些心烦意乱,他挥手驱散空气中的肥料气味,强行压住火气,“我是在帮你诶。你被人欺负就这么开心吗?”

“不是开心不开心的问题啊……大哥。我都习惯了,没什么的。”张虎祥一脸苦恼,“你现在是潇洒,毕业了,你可以来这里大闹一通然后一走了之,我怎么办?我明天还要来上学的啊,你得罪了李书培,他找不到你,最后倒霉的不还是我?”

“你什么意思啊?”尹承一看他就像在看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你倒好。人家这样侮辱你,玩弄你,把你当猴儿耍,你不会反击的吗?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这样任人欺负……哪怕就一次,你往那家伙的鼻梁上来一拳,你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搞你。”

“大佬……不是你想的那样,好不好?”张虎祥急的手舞足蹈,眉毛都快揪到一起了,“李书培现在根本就不会主动动手了,都是他那几个小弟整我。你让我打谁?要是我还手,你猜猜最后被通报批评的是他还是我?他们还会变本加厉地整我,就是这样。”

“哼。”尹承一冷哼一声,不屑地质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就多余来管这趟闲事,多余来替你出气是不是?你们是周瑜打黄盖啊。”

“我的意思是——你太过了。”张虎祥解释道,“本来你把椅子还给我,稍微嘲讽几句,然后出去,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大家都好。你莫名其妙和班长呛火有什么意义呢?她是李书培的女朋友,你还指望她来帮我说话啊?李书培又是她男朋友,你这样诘问班长,他还能坐那儿袖手旁观吗?事情根本没必要演化到这一步的,现在搞成这样,大家都下不来台。”

“你……”尹承一顿觉不可理喻——他发现张虎祥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笨,“你遭受的不平等待遇、人格上的侮辱,就这么算了?”

“侮辱就侮辱了呗。”这个大块头耸耸肩,反问道,“难不成被他骂了几句,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可是……”尹承一忽觉无言以对,“你不去反抗一下,你的境况永远都会更糟!”

“我拿什么和他反抗啊,大哥。”张虎祥苦笑道,“他家做自媒体的,刚才他威胁你的那一套完全可以套在我身上,他可以让我读不了大学,让我没法儿参加工作。只要用大面积黑料轰炸就行了,说我有偷窃史,我有暴力倾向,我的精神有问题,我有狂躁症……乱编,然后做一些亦真亦假的‘证据’。没人会管这些东西真实与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这个社会运行的基本原则。”

“明白吗?我的未来在他手上,他想我怎么样我就得怎么样,起码……在毕业之前是如此,我得忍着。”

张虎祥叹了口气,“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和他对着干。”

“我……”

尹承一略一犹豫,心中绞痛。

他说,要毁了自己的后半生……吗?

走着瞧吧。

————

“我是超警。”他咬住牙关,从牙缝中恨恨地吐出这几个字,“所以我不怕他。”

……

张虎祥面色一变,讪讪笑道,“承一,你……胡言乱语什么呢?怎么可能?”

“那天我没有跑。我是去找了个地方……撕掉衣服,蒙住脸,然后赶回来。”说出第一句之后,接下来就变得顺畅许多,尹承一倒豆子一般地说道,“你那天在车上,一定看到我了。那个和坏人对打,然后又消失掉的人……就是我。”

“之后我被国家专门培养超警的学院相中了,现在就在那里训练……有朝一日出了师,我就是超警!没错,祥子,我就是超警!”他用力搭住张虎祥的肩膀,摇晃两下,记忆中,和他说话时从未用过这样真挚的语气,“看到你身后的广告牌了吗?我会和火拳一样有自己的代号!”

“……”张虎祥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像是把所有脑力都用来分辨这句话到底是呓语还是真话。

“所以我真的一点都不怕他,他什么货色,怎么可能毁掉我的未来?”尹承一大笑着说道,“我给你撑腰,你就更不应该怕他!下次,他的那些狗腿子再来整你,千万别犹豫,就直接往他们鼻子上来一拳!只有被打了,那些家伙才知道什么叫痛!”

说完这些,尹承一只觉神清气爽、耳清眼明,好像刚才受的满腹委屈都解开了。现在正是冬天,太阳下山也特别早,就连天空中密布的云彩都显得那么敞亮,毫无压抑之感。

他终于说出来了,而当实情脱口而出的一刻,他总算是体会到了老电影《钢铁侠1》中最后一幕的感觉。尽管这里没有记者,没有急迫的追问,连成一片的闪光灯,更没有那么多人在电视前巴巴地等,但是……他的复杂心绪和斯塔克别无二致。

自豪,兴奋,沉重的责任感……不管怎样,作为朋友,他说了自己觉得该说的,接下来事情会往什么方向走他也不是那么在乎。

松手,转身,准备离开。

————

“站住。”

背后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陌生,在听到它的一瞬间,方才袒露实情后的畅快感荡然无存。尹承一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住了,迈开的脚步在刹那间僵住,动弹不得。

他记得这个声音。

准确来说,他一直都记得……只不过直到此时此刻,脑海中那一连串拼图才终于对在一起,恍然大悟的同时还有些后怕。

他努力控制腿上的肌肉,慢慢地转过身去。

祥子不见了。

火拳站在他刚刚站的位置,腰板笔挺,那双橘色眼眸中泛着冷光,和不远处大荧幕上的立体海报一模一样。

尹承一的大脑宕机了,整整三分钟,他都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嘴巴大张,眉关高耸,像是见到了一头能用两足走路的羊。过度惊诧使得大脑异常紧张,形成了一种近乎触电的感觉,手心和手背都在出汗。这三分钟里他几乎把第一次见到火拳后的所有场景挨个回想了个遍,猛然发现什么是灯下黑?这特么就叫灯下黑啊……一旦开始怀疑,所有东西全都对上了。

为什么在玉皇山上初见火拳时,就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

为什么第二次在学院近距离看见他时,会觉得他的脸型轮廓似曾相识。

为什么火拳如此笃定自己在进入学院之前一定是清白的。

原来……他一直就在自己身边,看着,看着,扮演一个可有可无的丑角。

……

火拳仍旧和他对视,他的眼神暮气沉沉,像一汪死水,不起波澜,亦看不出悲喜。

————

“……祥子呢?”在巨大的震撼下,尹承一需要用明知故问来缓和一下自己的心情,而他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就是。”火拳淡淡地回答道,“张虎祥是我的本名。”

“本名……”明明每一个字他都明白,但是连在一起为什么就这么费劲呢?尹承一百思不得其解,脸上的困惑表情一览无余,“这么说……从一开始就没有祥子这个人?”

“当然有啊,我就是。”火拳指了指自己,又转过身,遥遥一指不远处大楼上的巨幅荧幕,“只不过同时我也是火拳。”

“可……你真的是祥子吗?”尹承一任觉得不可思议,这件事对他的世界观冲击之大不亚于他在六岁时第一次得知世界上除了男性和女性之外还有其他性别的人类,“不不不,我换个说法,祥子真的是你?”

问句出口的瞬间,有关张虎祥的所有记忆在他脑海中迅速飘过。

说起来,他对这个工具人到底是什么印象呢?

就两个字,憨憨。

整天驮着背,颇有几分老版电视剧《宰相刘罗锅》里面主角的样子,皮肤黝黑,嘿嘿傻笑,软骨头,面对别人的欺负永远都只有受着的份儿。自己难得帮他说几次话……却没有半点用,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他还是那个处在班级食物链底端的老实人,不得不面对以李哥为首一众小毛孩的百般捉弄。

尹承一毕竟没和他交过心,一直不知道张虎祥到底是真的傻还是真的能忍……但现在看起来,两者都不是。

对了,他刚来的时候还不知好歹地给班长塞过情书来着……现在换算一下时间,李哥大概就是在那会儿和班长好上的,只不过没公开而已。

而我们的祥子,我们的火拳,我们的年度最优秀超警——在合理的宣传攻势下,全国粉丝破六位数的那种,竟然堂而皇之地写了一封情书,而且字还故意写的跟狗爬一样,塞进了一位妙龄少女的书桌里。

尹承一不敢想象,这要是被那群妈妈粉知道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更别提后来这封情书还被李书培贴在了校园的公示角那里,成了全年纪人、全校人共同的笑话。

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面对李哥和他的小团体,张虎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简直是把唾面自干的精神发挥到极致。他从不抱怨,也不反抗,也没有找过诸如班干部、老师这类的角色来解决这场校园暴力,以至于大家都将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却从未想过背后的深意。

现在谜底在眼前揭晓,祥子平日里做的一切好像都成了别有深意的举动,让尹承一细思极恐。

————

“你……真的是祥子?”他问了最后一遍,“怎么可能呢?你和他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啊!”

“……”

火拳默默解除了自己的第一形态。火红色的头发开始冷却,瞳孔中的橘色也在一点一点褪去。不出片刻,他身上逸散出来的炽热气流也逐渐收敛,完全隐没了一切超能力者的身体特征。

穿着校服的祥子出现在原地,完全就是尹承一熟悉的样子——脸型、轮廓、身胚,黝黑的皮肤。只是这次他没有再驮着背,很自然地站着,竟然有完全不逊于李书培的身高。

唯一不同的,只有眼睛。

这种冰冷到不带一丝温度的平视……之前的祥子从来不会有。

“还需要我怎么证明呢?”祥子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问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世界观冲突

“等等,你真的是火拳……”尹承一忽然发现了一个疑点,“这半年来,作为超警的‘火拳’在公众视野中完全消失,就是因为你在这里读书?”

祥子点点头。

“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完全受到了挑战,“为什么你要……来这里?你是来监视我的吗?”

“当然不是。”祥子摇头,平静地说道,“是我自己想体验一下高中的感觉。我向鹤连山请示过,他同意了,但是只给我一年。这一年相当于是我的‘假期’,等我高三毕业之后,会重新回到超警的岗位上。简单来说就是这样。至于你……完全是个意外,我本来没打算影响你的生活。但鹤连山主动找上你,我也没有办法了。”

“嘶……”尹承一有些抓狂地薅着自己的头发,神情焦虑,开始回忆迄今为止的种种疑点,“你是火拳,不是祥子;你是火拳,不是祥子,你……那天,之江大桥上,你和我们一起遇袭了!”

“对。”

“你为什么不出手?”他质问道,“以你的实力,打那几个基金会的小喽啰很容易吧!”

“如果我动手,暴露的概率是百分之百。到时候,这一车的人都会知道张虎祥就是火拳,而只要他们中有一个人泄露出去……我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祥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泄露我的身份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所以,在这种局面下,我没有任何理由出手。第一眼看到车迟(虫害的真名),我就知道基金会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甚至不知道我在车上……如果是要包围我,他们不会派这种低水平的干员过来。”

“后来他们喊出李书培的名字,我就彻底放心了。既然不是冲着我来的,我也不必节外生枝,继续扮演‘祥子’就好。”

……

张虎祥的声音一如既往,冷得好像一块冰,让尹承一不禁侧目,脖子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清楚火拳是个怎样的人。

如果那天……自己也和他一样选择怂到最后,他是绝对不会跳出来做英雄的。哪怕最后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哪怕虫害脑子一懵,抬起脚就把大巴车踹到江里,祥子都不会动弹一下。他会在座位上默默等着,一直等到自己的同学们都在水里淹死,确保没人能活着看到他之后,再变身,从江底逃出去。

更可怕的在于——这不是私人恩怨,他不像尹承一,无论救和不救都掺着点儿私情。这家伙没有感情,他完全是用理性分析、思考过后得出的结论,不会因为对象而改变。即使被绑下车的不是整天欺凌他的李书培,而是柳新燕、袁凤英、亦或是某个和他平日里关系还可以的同学,他一样不会出手。

极端的冷血,极端的理智,这就是火拳。

“……会死人的。”他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不是超警吗?如果那天我也打定主意要怂,你不出手,李书培肯定会死。剩下校车上的那些人……也一样会有危险!而归根到底,则是因为身为‘正式超警’的你袖手旁观。”

“不必用道德来审判我,承一。”祥子用完全陈述的口吻说道,“那是白费功夫。”

“你……”尹承一一时语塞,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油盐不进的类型,“难不成你真就是来放假的?”

“对。”

“鹤老贼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会让你浪费一年的时间在这里?”他有些抓狂地喊道,“这不符合逻辑啊!他们花了那么多力气才把你捧成现在这个高度,要实力有实力,要名气有名字,然后又让你在这儿读一年高三?这未免也太过……不可思议了。”

“就算是这样吧,我可以接受你为了体验生活放假,毕竟鬼知道鹤老贼想的是什么……但,是!”他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语调骤然飚高,“你给柳新燕递情书又是什么操作?我真的是看不懂啊!”

“别想得太复杂了,我也是人,也有感情,虽然很淡薄。一个十七岁的男生给女生写了一封情书,没什么可奇怪的。”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尹承一只觉有一道天雷劈中了自己的天灵盖,将他雷得是外焦里嫩。

直接告诉他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但看火拳这种性子……他不想说,自己就算问到海枯石烂也得不到半个字。

只能暂且作罢了。

“不……要是换成一般人那确实正常,但是你……我觉得很不正常。”尹承一眯着眼睛问道,“我想象不出你爱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话说回来,你这半年真的算是在体验学校生活吗?明明就是被李书培他们各种欺负,各种吃瘪,也不见你反抗一次……谁能想到,混沌基金会都没做成的事情竟然让一个十几岁的小鬼做成了。”

“……”祥子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

“你知道吗?如果现在我们两个同时下楼,去班里揭露彼此的身份,我说你是超警,你说我是火拳。猜猜看会发生什么事?”他很少用这样的问句,但其实尹承一也习惯了——火拳的问题并不算是问题,他只是想通过自问自答这种方式来表达一些自己的观点罢了。

“大概八成的人会相信我,但是没有人会信你,一个都不会有。因为没人觉得我和火拳有半点相似。张虎祥为人懦弱、窝囊,傻不愣登;火拳却在大荧幕上闪耀着,他果敢、冷静、毫无破绽。我们之间的区别大到甚至不会在同一个句子里出现——哪怕是你也一样,如果我不主动现身,你再过几十年也不会把我和大荧幕上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他平视着尹承一,眼里的深沉和镇定让人无法理解,远远超出这个年龄段之人应有的状态。

“明白了吗,尹承一?”

“我比你安全,而你的状况……其实已经算危险了。”他用老学究一样的语气陈述道,“而如果你以后还像今天这样随意泄露自己的身份,只为了没有必要的一时意气……你还会更危险。”

“所以我就应该像你一样做一辈子缩头乌龟吗?被人欺负上门我都不能还击?”尹承一挑了挑眉毛,有些不屑地问道,“李书培什么货色,你什么货色?我是真的不理解……就算你是来体验生活的倒也罢了,你干嘛让那家伙骑在你头上啊!”

“那你认为,我应该如何呢?”张虎祥不急不躁地反问道,“给他一拳,把他打趴下,然后告诉我就是火拳本人,让他别惹我吗?”

“我没那么说……我的意思是,你看,你处理过的那些事情基本都是全国轰动的大案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有足够的手腕和能力去对付一个霸凌你的小毛孩,而不是一昧地忍耐、退让。你面对基金会的时候都没退过一步,现在凭什么要对那个小毛孩点头哈腰的,我想不通。”

“你也说了,他不过是个小孩,飞扬跋扈的小孩。”张虎祥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何苦和他一般见识。”

“可是……”

张虎祥挥了挥手,打断了尹承一接下来要说的话,示意他无需再言。

“好了,尹承一,我大概看出来了——我们两的世界观有一定差异。在这个差异的基础上,你对我为人处世的方式有非常大的质疑,这很正常。”他十分平静地说道,“你不必为我感到委屈,没必要。如果你有这种功夫,建议在寻找内鬼的方向上多花点儿心思。”

“你可能以为我的人生信条就是不断退缩、不断妥协,但实则不然。我很讨厌没有价值、不理智的行为,也尽量避免它们。在我记忆的人生中,直到现在这一刻,我所做的事情大多数都有其‘价值’。一时意气固然痛快,但痛快过后,没有任何价值。”

“你的意思是……你这样千方百计地装孙子,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尹承一逐渐反应过来,“出于某种我不知道的‘价值’,你才一直忍让到现在。”

“你还是没完全明白。”祥子摇摇头,似乎在为尹承一的不开窍感到惋惜,“根本没有‘忍让’。我不会因为任何人对我人格上的侮辱、轻蔑、谩骂感到愤怒,或者痛苦。如果我没有感觉,又何来‘忍’这一说?”

“呼……我们两个里面肯定有一个不正常。”尹承一半天还是没能理解,只好挠挠头,苦笑道,“换了我是你,要是有人敢这样对我……一次两次还能忍,每天都来,到最后肯定是一顿乱拳伺候。而你甚至连报复他的**都没有。”

“谈不上报复,我只会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情,与私人感情无关。”

他顿了一下,别有深意地嘱咐道,“你也应该这样。”

第一百四十六章:内鬼战术

“……你什么意思?”尹承一敏锐地察觉到了祥子话里有话。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在今天对你揭露这些?”他反问了一句,本指望着尹承一能自行理解他的意思,但看他一脸懵逼的表情,估摸着也不像是能自行领悟的样子,只好自己开口解释,“好吧……我不该对你抱有太大的期待,你还需要一点成长——从各个方面来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从这句话里听到了很隐晦的鄙视……”尹承一眯着眼吐槽道。

“今天晚上的同学聚会你还打算去吗?”

“啊,对,还有这茬来着。”尹承一倒吸一口冷气,挠挠头,无比尴尬地说道,“本来我是要去的,但是刚才在班里闹成这样,再厚着脸皮去未免有点……是吧?有点不要脸,所以要不就算了。少吃一顿饭而已……看李书培这架势,到时候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何苦去受这气。”

“你必须去。”祥子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

“啊?”尹承一的动作骤然一滞,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不是……为什么?没这个必要吧。”

“有。”祥子先是一顿,随即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想要怎么和他说。

他向来是个擅长单打独斗的独行侠,不怎么习惯与人合作,因此交流方面的能力难免弱一些。

“今天晚上,会有基金会的人一起来。”

……

“哈???”

尹承一登时就吓住了,如果这是漫画,应该能看到他脑门上爆出来的一团黑线和三个问号。

“你说啥?”

“你不会还以为自己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吧。”祥子沉声说道,“上次你们打败的那个家伙……可是圈子里的大人物。”

“……”

不知为何,听到“大人物”三个字,尹承一多少有些安心了。

别的先不说,南宫离那个【群星的共鸣】就已经算是个无解技能,属于可以靠着它吃到老的那种……要不是他们这边阴差阳错,有老王这么个克制技能在,肯定也会折在他手上。更别提他的超能力本身也不好对付……生命纤维千变万化,还能切割空间,最后那招召唤系的【茧星降临】把整个人类社会的世界观都刷新了。

他的格斗水平也非庸手,如果身体素质拉到同一水平线,尹承一觉得自己应该会被他吊起来打。

好在……这样一个人物在圈子里总算是能排上号,而非默默无名。

要是他这样的水平都只能当小卒子……那么敌人的实力未免太过可怕,自己这边也就没有抵抗的必要了。

“南宫离,混沌基金会b级干员,先锋队首领。隶属于‘狼虫虎豹’四大先锋,圈子里的代号是【头狼】。”祥子淡淡地说道,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尹承一也无法听出他对自己的弟弟到底有什么想法,“我和他交过几次手……对他的印象还蛮深的,是个厉害人物。虽然比我们还小两岁,但是圈子里没有人把他当小鬼看,基金会更是花了很多资源在他身上,准备将他培养成下一代能挑动大梁的人物。”

“出道至今,他从来没有失手过一次。”

“凡事都有例外。”尹承一喃喃道。

祥子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之后,你就上了基金会的重点监视名单,我从其他渠道得知,他们准备通过今晚的活动接近你,从你身上刺探情报。我不清楚来的具体会是谁,但无论如何,会来一个人这一点是已经确定的。”

“我希望你在得知一切的前提下,能够主动出击,反过来和他们接触,并且尽可能打探出一些和基金会有关的事情。我们对他们缺乏了解……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他们全盘击溃。”

“我们需要一个突破口。”

“什么打探情报、突破口……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做内鬼吗?先假装要加入基金会,然后暗中把情报泄露给学院这边?”尹承一指了指自己,语气里的惊诧简直快要溢出来了,“我干不了这个。之前大话都放出去,现在再说要加入他们很容易露馅的。”

“你还没明白圈子是怎么运作的……也好,凡事有一就有二,让你先适应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祥子摇摇头,以老师指导学生功课一样的口吻说道,“不是让你当内鬼,就只是一场单纯的交流而已。”

“即便是敌人,即使你们早上还打得脑浆都要出来了,只要条件合适,一样可以坐下来好好谈。”

“你也不用有太大心理负担,并不是说一定要套出基金会的核心机密才算成功。任何信息都是有价值的,在与人的交流中,那些家伙多少会露出马脚,你只要把那些记下来就算成功。”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要我和基金会的人保持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对吧?”尹承一总算回过味,看向祥子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要是我从一开始就不给他们好脸色看,对话便无法成立,而所谓的‘刺探情报’也就无从说起。我必须给他们一点甜头,换言之……我不得不出卖一些学院的情报,才有可能取得他们的‘初步信任’。”

祥子无言点头,不知为何,尹承一总觉得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几分欣慰。

像是在说“你小子终于上道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尹承一再一次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挑战,“他们是敌人,你要我拿真的情报去喂他们,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你知道我们要面对多少敌人吗?”祥子不紧不慢地问道,“说来我听听,课上应该教过的。”

“这个……”尹承一略一回忆,好在上这堂课的时候他还算是在认真听讲,多少记得一些,拿来应付一下老前辈的临时抽查问题还不大。

“明确对超警征调中心抱有敌意的组织有……混沌基金会、天元、猛禽、塔罗会、拜火会。对我们暂时保持中立态度的组织有拜火会、山海行舟、藏书阁,巫师协会。而对我们抱有善意,曾经提供过切实帮助的,就只有一个天罚俱乐部。”他又停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漏掉什么,方才定论道,“目前为止,国内的情况就是这样。”

“不错,基本功很扎实。”祥子很快又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么,现在工作在一线的超警有多少,你知道吗?”

尹承一说不出话,但他开始隐约明白祥子的意思了。

人手不足。

光是维持现在这样的局面……他们就已经拼劲全力了。

“光靠这么几个超警,想要同时面对那么多敌人,而且还要负责侦破社会上那些影响力重大的超能力事件……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祥子叹了口气,再度抬头,看向尹承一的眼神变得沉甸甸的,“你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是一个人单独作战吗?”

“为什么?”

“因为现任的其他超警……他们都和你一样,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他们不认可我的行为,当然我无所谓他们是否认可,只要别来碍事就好了……这些人都信奉着‘毒树之果’那一套理论(毒树之果,法律上的术语之一,意为人无法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达到正当的结果。而在大部分现役超警眼中,火拳的行为就是不正当的),作为超警当然没问题,但却不足以解决眼前的问题。”

“那么多敌人,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很难处理,而且牺牲的可能性也很大……为此,我们不能让那些组织团结在一起。”

祥子拍了拍尹承一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远交近攻,明白吗?先牵制他们,等我们发育好了,再主动出击。”

“这么老的办法……”尹承一忍不住吐槽道,“基金会的人又不是傻子。”

“试试看嘛,反正就算失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他如此说道,“不要担心,今晚我和你一起去。”

“我选择你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就因为你是个‘素人’,之前没有加入任何圈子的经验,而且你又有着不凡的天赋,以及一个在基金会混到高位的母亲。这样的背景走出去,随便哪里的组织都要给你几分面子——他们不是在尊重你,而是尊重你的弟弟和生母,你可以利用这个条件混淆他们。”

“等等……”尹承一忽觉脑中一颤,念及此处,连声音都开始发抖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会知道他们是我的亲人?”

……

“合着我刚才说的那些全都白说了。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将听到的事情好好思考一番……自然能得出结论。”祥子定定说道,“你以为我只是火拳吗?”

“对我来说,一个身份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第一百四十七章:送你一颗星星

车窗外,高楼大厦正不紧不慢地从视野中掠过,一片繁华。

现在正值凛冬时节,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在街上闲逛。再加上太阳正一点点沉入西山,外面越来越冷,行人都迈着匆匆脚步往家里赶。

按照约定,尹承一坐上了殷洛家的黑色保时捷,一起赶往明玉堂。他之前也知道殷洛家里大概挺有钱的,但没想到这么有钱,竟然还配有专人司机……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大伯,面容慈祥,同样穿着笔挺西装,打着领结,半白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坐在后座上的尹承一看不到他的下半身是什么打扮,但看这架势,应该是个生活无比精致的绅士——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貌似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怎么坐过车,这对于生活在21世纪后半叶的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想想也是,他那亲娘生下他没几个月就走了,自家老爹……把他养到四五岁的时候就成了个工作狂。回过头来考虑一下,也许是老爹知道她加入了混沌基金会,实在气不过,怀着报复性的想法加入了超警征调中心。也别管那么多,能和她对着干就行。

这么一来,自然没人会开车接送他,上下学都得靠脚走。

学院里朱伯特倒是有车,但是基本也不开,偶尔会带着他出去兜一圈风。一开始觉得有趣,但是时间久了……风景看惯,也觉得不过如此。

比起朱伯特来,这位老伯开车就稳很多,也许确实是车好,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震颤。车内也没有异味,音响里播放着俏皮的爵士乐,车门皮革上方的流光如流水一般轻柔。

————

“怎么样,还可以吧?”殷洛嬉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有些没轻没重的,“干嘛苦着一张脸?”

“啊?”尹承一下意识地往右边缩了一下,随即又意识到这个肢体动作会显得很失礼,只好尴尬地笑笑,又把屁股挪回来,“这个……你看,我毕竟刚刚在班里闹成这样,现在一冷静下来,就有点……”

“原来你还知道要‘冷静’啊,我看张虎祥都比你明白。”

殷洛白了他一眼,随即将书包一甩,鞋子一脱,直接将腿架在座椅中间那个用来放资料的箱子上,神色自然,没有一点避讳外人的意思。两人就隔着一米都不到,尹承一能清楚看见她小巧的脚丫上套着粉白相见的袜子,顿时老脸一红,喉咙发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相比之下,殷洛这个女孩子反而大方很多,对此全不介意,只管自己往下说。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按理说是读了大学的人,应该更沉稳点嘛。”她小声埋怨道,“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啊……确实……”这会儿冷静下来,尹承一也开始反省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说是有点蠢,“这个情绪起来了就没收住……”

“你不是因为看到张虎祥被整才这么大动肝火吧?他被整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殷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从一旁车门下边的储物格里拿出唯一的一瓶矿泉水,很自然地递给他,“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介意啊,我觉得……你和他之间还没要好到那种地步。”

“怎么说呢……恼火肯定是恼火的。”尹承一接过这瓶水,道了声谢,也没多想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不太厚道。我走了之后,这种行为变本加厉了。这么明显的霸凌行为日复一日地上演竟然都没人管,班长本来应该起到带头作用的,结果也不表态,就这么听之任之……”

“不过,也是……”他忽然有些释然地笑笑,“算是我多管闲事吧,最后弄成这样,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可不就是“多管闲事”吗?——尹承一在心中重复道。

在离校之前,他就隐约觉得祥子这人不太正常,骨头实在太软了。每次自己好心好意地想要帮他撑场面,到最后他这个“受害者”本人都会跳出来和稀泥,弄得那帮欺凌者站在干岸上冷笑,自己的位置就很尴尬,里外不是人。这种事情来了一次之后尹承一就彻底心凉了,心说你们既然是周瑜打黄盖,那还有我什么事儿,我滚,眼不见心不烦就好。

可张虎祥好像总能察觉到尹承一的心思,每回都会主动凑上来,以求修补两人之间的“朋友”关系。然后等他下一次被欺负时,尹承一就会想“算了,再帮你最后一次”,于是又历史重演……一直到十五分钟前,尹承一在学校天台上得知了这个惊天秘密,不由觉得生活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聚光灯下的英雄、明星、万人迷火拳,和自己身边那个软弱的鼻涕虫竟然是同一个人!

天下还有比这更惊人的反转吗?

这么一想,自己先前种种善心大发地为他说话简直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

“别这么想。”

正当他自觉好笑时,一旁的殷洛却忽然转过脑袋,坐直了身子,就连刚才还搁着的脚也放了下来,一脸严肃的样子。

“千万别这么想。”

她死死盯着尹承一的眼睛,弄得后者也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到底,他也是第一次主动上人家女孩子家里的车,没经验……光是这一句他就吓得不敢动弹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比起刚离开学校那会儿,殷洛大小姐的头发更长了,似乎是一直没有剪过。她将长发绑成一条乌黑柔顺的蝎尾辫,在脑袋后边盘成一个结,剩下的辫尾轻巧地搭在肩膀上,与脖颈处露出的白皙皮肤相映成趣。她是在这个年纪里少有几个没戴眼镜的孩子,直接与她对视,一双溢满灵气的眼眸直接映入尹承一的双目之中,扑闪扑闪的。

从后视镜中注视到这一幕,开车的老绅士司机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方向盘一打,拐弯,车子缓缓驶进一条本来没必要开进去的隧道。

光影变幻之间,车里的气氛愈发升级了。

……

“不瞒你说……我之前还喜欢过李书培。”她半低下头,避开了尹承一的视线,“就像你之前喜欢班长一样。”

“……”尹承一嗫嚅着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但是在之江大桥上那件事以后,很奇怪,这种情绪就再也没有了。我……其实……以前也对张虎祥没什么感觉,也想着耍过他,但是……”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这件事之后……我开始同情他,觉得他很……可怜……”

祥子啊祥子,看看你的戏多好,把这么单纯的小姑娘都给骗倒了——尹承一不禁感叹道。

“那件事情彻底改变了我,也让我重新了解周围的一切……父母、朋友,还有很多很多。”她忽然一转攻势,猛抬头,看着尹承一的眼睛,灵动的眼神中不知怎的有几分倔强,“我知道你那天没有跑。”

“……”尹承一浑身一震。

女孩的眼睛像是会说话,她也不躲开视线,就这样和尹承一对着看。

“我看到了。”她又重复了一遍,“大家都误会你了,但是我知道你那天没有跑。”

“……”

司机开始手动调歌,从爵士乐跳到了浪漫的华尔兹舞曲,整个车厢仿佛成了中世纪的舞厅。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尹承一含糊不清地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哈哈一笑,像是对什么释然了。

他今天这样一番大闹,倒不是为了向同学们、尤其是班长大人炫耀一下自己过得有多好,其实也完全没涉及这方面……归根到底,他是对自己受到的待遇满腔意难平。

明明救了他们,却被当做逃兵百般鄙夷,这搁谁身上不难受。

但是……此时此刻,眼前这位少女正用眼神十分清晰地告诉他一件事。

并不是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不过谢谢你这么说。”他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真的谢谢……”

“所以啊,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殷洛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挪了一点,眼神也不自觉的避开了,比起先前稍显慌乱,“其实你今天做的事情……本质上来说也没有错。对吧?你斥责了那些欺凌弱小的人,对本来应该尽到责任却不作为的班长表示不满,你……没做错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在隧道的灯光下,尹承一忽然觉得她的脸色有些潮红。

“那天……你救了我们。”

她小声说着,一边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抽出一个大号白色信封。

“我把这个送给你。”

当尹承一接过这个信封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活这么大,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礼物。

“谢谢,真的,谢谢你。”尹承一颠了颠,发觉信封并没有多少重量,里面好像只有一张纸,“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殷洛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只是红着脸点点头。

尹承一小心翼翼地打开这个信封,发现里面是一张证书。

纸质非常硬的那种,写满英文,最下面有一排龙飞凤舞的签名,同样是英文,一看就相当正式。

证书的最上方有三颗明亮的五角星,像是在昭示着某个秘密。

“这是什么?”

“我七岁的时候,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由国际小行星协会公告各天文组织后,正式承认,将这颗新发现的小行星赠予我,并且正式命名为‘殷洛星’,这是证书。”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现在我把证书给你,作为主人,我可以把殷洛星的所有权一并转让给你。”

“好好珍惜吧。”

尹承一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

2067年12月24日,平安夜,一个女孩送给他一颗星星。

————

无数年后,所有的回忆都将淡去。唯有这件事在他的脑海深处闪烁着,像一颗永不褪色的宝石。

他坐在殷洛送给他的那颗星星上,想起了从前。

第一百四十八章:好戏连台

再度来到明玉堂,从窗户中远远看着餐厅里华丽的吊灯、一尘不染的地面、还有正门两边摆着标志性的红木酒架,尹承一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记得上一次也是进了这家饭店,李书培当着所有人的面跟班长公布关系,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心碎是什么滋味……出餐厅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然后,混沌基金会的人找上门来,引发了之江大桥上那一场恶战。再然后……鹤连山和云小白找到他,邀请他加入安塔列斯学院,于是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其眼前缓缓拉开。

一眨眼睛的功夫,竟然过去这么久了。

不……

或许算不上太久,只是进了学院后,生活变得异常充实,一天能当两天用。

“唉……”尹承一笑着摇摇头。

“干嘛?”殷洛见他摇头苦笑,奇道,“吃顿饭而已,你那么紧张干啥?”

“说紧张倒也不算紧张……”尹承一挠了挠头,觉得还是瞒下祥子交代的事情,含糊其辞地说道,“刚才我还在班里闹过一场,还和李书培轮胳膊,现在又要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有点尴尬。”

“别尴尬嘛。”她顺手关上车门,从侧边口袋里掏出一面小化妆镜,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尽管她的头发几乎没怎么乱,“你要是怕,待会儿我把你安排到女生那一桌去好了。我们班的女孩子除了我以外都挺文气的,就算是刚才被你狠狠得罪过的班长,在饭桌上也绝对不会主动说什么,你别再挑事儿就行。”

“这……不是更尴尬了。要真这样,我估计你们那桌就谁也不动筷子了。”尹承一苦笑道,“算了,还是让我去祸祸那群男生吧。待会儿我尽量不出声,只求李书培也别再来烦我了……”

“那你放心吧。”殷洛轻声笑道,“那家伙虽然混了点儿,但分寸还是有的。明玉堂是公共场合,来这儿聚餐的也不止我们,他不至于在人多的时候犯这种混……再说了,今天晚上他还邀请了别人来呢。总不至于在自己的客人面前和你过不去吧。”

“客人?”尹承一挑了挑眉,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是……除了我们班之外,还有人要来?”

“那我就不清楚了,他没细说,也就和我一个人提过。这次的地方是他搞定的,我负责收钱。”殷洛耸耸肩,解释道,“你要知道,在平安夜当天晚上能订到明玉堂这种级别的餐厅位子,而且还能一次性预定那么多……可不容易。他和我说是请了一位圈子里的‘朋友’帮忙,而且这位朋友本人也要来,说是介绍我们和他认识……具体怎么样我不清楚。”

“哦……”尹承一两眼发直,心说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再加上祥子天台上发出的预告……这一趟根本就不是吃饭来的,四舍五入一下,自己即将要干的事儿和特情非常接近。在饭桌上与人虚与委蛇,套出敌人语言中的漏洞,获取情报。

想想就压力山大。

你要尹承一和基金会的人硬碰硬,他根本就不虚……甚至还有点兴奋。基金会的四大先锋他已经打了三个,目前为止,还没有碰到哪个是完全没有胜算的。或许别人还可以想办法逃开这个可怕的组织,但尹承一逃不了,他亲妈和亲弟弟都在那里,估摸着是要一辈子和基金会纠缠下去了。

可是,你要他和基金会的人放下隔阂,在同一张桌子上把酒言欢、推杯换盏,又是另一码事,对尹承一而言这反而更加困难。

试想一下,你对面坐了一个人,你巴不得他死他也巴不得你死,同时你们彼此也都清楚对方的想法,却还要做出一幅其乐融融的样子,这着实考验演技。关键你把自己演信了还没用,你得让对方也放下戒心,这样才有机会套到情报……这难度简直上天了。

也许祥子做起这种事情来得心应手,但自己真不是这块料啊。

————

“你没事吧?怎么有点心不在焉的。”殷洛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隐约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他尬笑两声,也想不出应该怎么说,只好打了个哈哈,“一想到要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我就有点紧张。哈,哈哈……这大概就是社交恐惧症吧。”

“……”殷洛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似乎是猜到了几分,但她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嘱咐道,“你别把信封弄丢了。”

“你放心。”这一点上,尹承一倒是毫不含糊,立刻就拍胸脯保证道,“我丢了它都不会丢。”

拉开包厢门的一瞬间,尹承一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呼。

这里实在不像是“包厢”……摆下了足足四张圆桌,地面上铺着一层柔软舒适的橙色毛毯,踩上去的触感非常舒服,像你在金秋时节光着脚踩在一大片落下的枯叶上。地毯的颜色与悬在高处的水晶灯互相照应,形成一种暖色调,能让人从心理上感到舒缓。包厢四周还布置了一道蜿蜒的水渠,任由活水在其中来回流动,模拟潺潺水声。围绕着水渠的假山和亭台模型都十分精致,再配上高高挂在金色墙壁上的几幅油画,当真是把包厢内的用餐氛围烘托到了极致。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异香,似乎是用了某种浓度非常低的香料。不知为何,嗅到这股香味的瞬间,尹承一突觉腹中饥饿,开始下意识地咽口水。

视线往四张圆桌上扫去。

别看李哥性子暴躁一点,安排得还真的挺到位——班里差不多四十好人,完美地塞进三张圆桌上,男生两桌,女生一桌,将将好能坐满。或许是为了显摆身份,他自己没有和男生坐一起,而是和柳新燕一起坐在第四张圆桌上,离门的位置最远。正如他所言,这次聚会还来了两位其他朋友,年龄倒是相仿。但李书培也没想把这两位“手眼通天”的朋友介绍给班里人认识,只是拉着他的小女朋友,和他们有说有笑地谈着些什么,活脱脱一幅上流社会在宴会上觥筹交错的架势。

有句话说得好,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

这一幕简直将社会的缩影体现得淋漓尽致……不管是多么盛大的聚会,都有一张桌子是专门给领导者准备的。这张桌子上坐的都是上位者、领导者,仔细去看,他们吃的、喝的、用的、抽的(烟),都比一般桌子上的稍微高级一些,并且没有人会对此有什么异议。

尽管还没出学校,只是一次小小的同学聚会……李书培已经在下意识地模仿这种感觉了。

没人对此表示出什么异议,倒不如说,人们确实需要一个合适的领导者,不管是任何团体都一样。现在有人跳出来愿意当老大,那就让他当着呗……还能享受一下老大给小弟的福利,多好。

……

也许是他们两到的有些晚,推门进来时,大部分人都齐刷刷地将目光探过来。看到跟在殷洛身后的尹承一时,他们或多或少有些惊讶,有几个女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尹承一可以肯定她们想歪了……

李书培很显然也看到了尹承一,当下脸上的笑容就冷下来,嘴角有些不自然地抽动着,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

这才过去了两个钟头不到,下午那一巴掌还隐隐作痛呢,哪有这么快就翻篇?

他死死盯着殷洛,双手微微颤抖,像是在质问她为什么要把这个混球一起带过来。

柳新燕面露愁容,偷偷在下面握了一下李书培的左手,示意他冷静一点。

“……”毕竟当着新朋友的面,不好发作,李哥还是强忍住心中怒气,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呦,我说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到……原来是去接他了。”

“对啊。”殷洛直接瞪了回去,在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毕竟同学一场嘛,能来那是最好的,就是路上稍微有点堵。”

“是这样,是这样,哈,呵呵……”他装腔作势地看了一下其他三桌,假惺惺地做出无奈状,“确实,同学一场嘛,就算他现在被那些不入流的大学提前招走了……你早点和我说嘛,你看,现在都没有位子了。”

“毕竟我当初定位子的时候,没把他算进去嘛。”

“没位子了吗?”他后面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俨然是他今天请来的“朋友”发话了,“那让他和我们坐一桌吧,不碍事的。”

“啊?”

“可是,这……”

“你这张桌子就我们四个人,还有很多空位可以坐吧?”这个一看就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孩直言道,让李书培无言以对。

要不是看在他们的地位和出身上,像这种蠢小孩……

如此想着,李哥的脸色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他回身望了一眼餐厅特地给自己打造的“领导席位”,再一想到要跟尹承一这颗眼中钉一起用餐……心中顿觉无名火起,恨得要死。

这家伙……下午刚刚得罪了新燕,在大家面前狠狠和自己作对,自己竟然还要舔着脸请他吃饭?还要让他和自己同席,和这些来自上流社会的“朋友”们一起谈天说地?

他哪儿有这种资格?!

这杂种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定又是殷洛……偷偷替他付了钱。她怎么一点都不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呢,一丁点儿经济头脑都没有!你拉关系,拉人脉也看看清楚好不好,拉这种下等货色有什么用?!

但是……

……

“怎么样,你不介意吧?”他请来的朋友已经开始询问另外一位一同来席的朋友。

另外一稍微大一些的男青年摇摇头,示意他们随意。

这两人……才是今晚自己真正应该拉拢的对象。

看样子是不能再拒绝了……要是自己再三推脱,反而会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到时候再想搭上他们的关系可就难了。

想到这里,他也只好忍气吞声,心说反正也就这一次,你小子以后是绝对没机会和这种上流人士搭上关系的,让你一次又何妨?

————

“那好吧,二位,还请快点落座,大家都已经开始吃了……”

话音未落,尹承一却像着了魔一样地快步越过他,直接落座,而且好死不死地偏偏坐在柳新燕右边。看他这王八吃秤砣的架势……坐下来之后是不打算挪窝了。

“……”李书培被这一手气的目瞪口呆,反而舌头打结,说不出话。

打死他也想不到这小子竟然这么大胆,明知道柳新燕是自己的女朋友,却还是敢在他右边坐下了。一般情况下,那个位子应该留给殷洛才是……你一个男的,而且还是曾经暗恋过我媳妇儿的男人坐在那边算怎么回事?找茬吗?

一个正常人不至于这么点儿情商都没有,换言之……他是故意的。吃准了我在公共场合不敢动他,才这么嚣张。

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怀着满腔怨怼,他直接丢下殷洛,气呼呼地坐了回去。

————

尹承一坐下的一瞬,柳新燕莫名抖了一下,似乎是怕他再搞些什么事情出来。但事实上他们都误会了……尹承一做出此种夸张举动并不是为了故意搞事,当他亲眼看到那两位“新朋友”的一瞬间,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一扫而空,神经瞬间绷紧。

他快步走过去,挑了一个正对着两位的位子,甚至都没在意自己左边坐着的是谁。

“你好啊,认识一下。”两位新朋友接连开始自我介绍,“我叫南宫离。”

“林一奇。”

……

尹承一知道,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我的回合,抽卡!

他还活着……林一奇还活着!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是尹承一坐下之后的第一个想法,他盯着林一奇看了将近一分钟,几乎将其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节都确认完毕。没有错,千真万确,这就是林一奇——那个在虚天宫纵身跃下,大笑不已的人,不知为何他活了下来,并且好端端地坐在正对面,瞳孔中没有神采,似看非看地注视着尹承一这边,也不说话。

承一的五感非常敏锐,他能听到心脏泵动的声音,换言之,对面的林一奇应该不是僵尸、亡灵生物之类的玩意儿,而是真正的活人。

除此之外……他的实力明显比之前更加强了。

现在的林一奇,只需要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就足以触发尹承一的本能反应。他脑中又开始响铃大作,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开始警示他面前做了一个在力量上与他不相上下的怪物,一旦他发起进攻,自己很有可能招架不住第一招。而尹承一清楚记得在两个月前不是这样的——那时的林一奇不过区区一杂兵,即便是站在跟前,也不会激发任何反应。

两个月,真的仅仅是两个月。

一切都不同了。

————

“喂,你别盯着人家看啊……”殷洛本是不明就里,只觉得自己脸上一片烧红——毕竟人是她带来的,要是尹承一表现地太奇怪也不好,于是在底下用了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很不礼貌的!”

“哼……”李书培不屑地冷哼一声,摇摇头,“真是抱歉啊,南宫先生,林先生。我的同学有些失礼了……也许是他的家教确实不大好,连最最基本的餐桌礼仪都没有,我为向二位道歉。”

“是吗?”林一奇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家教不好?”

“对啊。”李书培的脸上流露出虚伪的笑意,假意同情地为他开脱道,“实际上呢……这位同学的家中有一些变故,家庭成员不是很完整……不过这就属于个人**了,还是不提为好。”

“……”尹承一默不作声地抓过桌子上一瓶年份悠久的红酒,没用开瓶器,直接两指一夹,打算把软木塞子拔开。只听“啵”的一声,这枚塞在瓶口处的木塞应声飞出,还在圆桌上弹了几下。

柳新燕和殷洛同时吓了一跳。

南宫离不置可否地笑笑,称赞道,“哥哥,好大的手劲啊。”

尹承一没有理他,只管自己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看这架势,他对手上这瓶酒的价格完全没有概念,只是将其当成椰汁一样的饮料,竟然将整盏高脚玻璃杯全都倒满了!倒满之后,端起来,咕嘟咕嘟几口一饮而尽,一直喝到杯子里一滴都不剩,又将酒杯轻轻放下,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除了这张桌子上的几个人……全场甚至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你……”就连李书培也没见过这种把红酒当水喝了后还能面不改色的,当场就有些惊了,“怎么一口就……”

“你说的没错。”尹承一浑身酒气,但看他的脸色却一如往常,只是说话时会有浓郁的酒气往外扑,坐在他旁边的两位女士都不由自主地挪开了几分。

“啊……”此时此刻,李书培多少也被他这一手豪饮震慑到了,潜意识里有点怂。

在短时间内,如此牛饮高浓度的红酒,仍能保持脸不红气不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无疑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当然,他主要还是怕尹承一借酒撒疯,又在这里把他暴打一顿。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尹承一是可以不怕丢脸,但他不一样!他花了很大心思才把这两位上流人士约过来,想要趁机攀上点儿关系。这么难得的机会,决不能让这个泥腿子毁了!

于是他决定,这餐饭上还是别主动出击了,反正这个姓尹的随时都可以收拾,饶他一时又如何?

————

“你说的没错,我家里人确实有问题……”他晃了晃脑袋,直直盯着南宫离,以指桑骂槐的语气讽道,“而且问题很大。比如我那位亲妈,如果用世俗道德的眼光看,简直就是个人渣,只管生不管养的那种。她把我生下来没几个月就走了,迄今为止,我只在照片上见过她的脸。”

“呃……”李书培也是第一次听他详细说起家里的事,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心说这家伙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这是家事啊,严格上来说都可以算家丑了!先不说老子和你的关系还没好到那种地步,你面前还坐着两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呢,这种事情你都敢随便开口吗?

谁在乎你家里怎么样,赶紧给我闭嘴,别打扰到本大爷和上流人士社交啊!

……

“哦……原来如此。”南宫离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如你所言,你的母亲确实是个垃圾。”

“?!”李书培倒吸一口冷气,看向他的眼神登时就不对了。都说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延伸一下,对子骂母也是相当失礼的行为。自己也尹承一有仇也就算了……这位爷分明是第一次见到他,怎么也能毫无滞碍地说出这种话?

这也太掉价了吧。

两个女孩的第六感总比李哥敏锐不少,她们虽然不明就里,但隐约察觉到一场风暴就要来了……于是纷纷低头夹菜,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你说是吧。”尹承一以和老朋友聊天一般的语气抱怨着,再度抄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整杯红酒,脖子一仰,尽数吞下,“何止是垃圾,简直就是人渣……既然不想养,干嘛还把我生下来浪费时间呢?”

“哈哈……”南宫离意义不明地轻笑两声,以十分优雅的姿势夹起面前的烩菜,点点头,“是啊……不过哥哥你这么说,也让我想起我妈妈了。和你妈妈一样,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在她眼里,我可能就是个好用一点的工具,是她实现自己梦想的道具。或者我换一种说法……”

“哥哥,你玩过抽卡游戏吗?”

“哦……你说那种……抽卡,玩过玩过。”李书培忙不迭地接话,“就是那个……什么什么……百万扩散性什么的对吧……哈哈,还蛮烧钱的……”

“我没问你。”南宫离目不斜视地回了一句。

“啊……”李书培整个人僵在半当中,酝酿好的话被卡在嗓子里,出不来。

他感觉自己被人隔空抽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这种感觉比下午被尹承一当众顶撞还恶心。

柳新燕一直注视着他,眼中的忧心溢于言表。

少女的直感非常准……她已经本能地察觉到,自己和李书培已经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卷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巨大漩涡中。漩涡中心潜藏着无数阴暗秘密,绝对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应该窥伺到的。

而现在就算想抽身……为时晚矣!

……

“……没玩过,但多少听说过一点。”尹承一轻轻摇晃着杯子里那层薄薄的酒底,完全没去关注餐桌上尴尬的气氛——自从他见到这两个人开始,这些事情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你想说什么?”

“我的母亲呢……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梦想,为了完成这个梦想,她需要凑一套非常厉害的卡组。为了这套卡组,她费尽心机,几乎抽干了游戏里所有的卡池,最后才抽中了我这张稀有至极的r卡(指极度稀有)。她从没有把我当成儿子……”他摇摇头,露出自讽的笑容,“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和你差不多。”

“是吗?”尹承一斜着瞥了他一眼。

“是的。”南宫离笑眯眯地说道。

“哈……那可未必吧。”尹承一大笑着握住酒瓶,又准备给自己满上一杯,“你好歹还呆在你母亲的卡池里,定时有人给你喂狗粮,但我就不一样了。这么多年来,我……”

“……”

尹承一瞳孔微缩,低头看去,却见一只清秀白皙的小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衣袖。

“别再喝了。”殷洛秀眉微蹙,“你浑身都是酒味,坐在你旁边好难受。”

“……”尹承一怔怔地放下酒瓶。

南宫离略有些惊讶地挑挑眉毛,开始打量起殷洛的样貌,嘴角一撇,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

“哈哈哈……会有机会的。”南宫离一幅过来人的口气,“现在版本更新的那么快,卡组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紧密。只要你不是一点用都没用的废卡,总能等到机会。”

“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林一奇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吃饭吧。”

“好好好,老林,你别急嘛……”南宫离笑眯眯地端起筷子,“你这个人就这样。饭桌上嘛,最重要的不是吃,是聊。要是单纯以管饱最为依据,何必来这里呢?去街边的大排档吃岂不是更好?”

“那就聊点儿有意义的东西。”林一奇白了他一眼,“别整这些虚的。”

第一百五十章:欢乐时光开始啦

“好,好,依你……”南宫离不紧不慢地转动圆盘,将那碗松茸排骨汤转到自己面前,顺手舀了几瓢,“我问一句,在座的诸位都是独生子女吗?”

尹承一夹起菜里往嘴里送,默不做声,没有回答的意思。

两个女生也会愣了一下,纷纷摇头。

“李先生……你呢?”

“我?”李哥哪里料到他口风转的那么快,被点名之后也没准备,略显慌张地答道,“我的话……家里有个妹妹,还在读初中。”

“哦,巧了。”林一奇淡淡说道,“我也有个妹妹,在读小学。”

“真的这么巧啊!”李书培心中一阵狂喜,心说总算勾搭上了,有共同话题就好,至少给了他一个可以继续对话的小箭头,“那个,请问……令妹读的是哪所小学呢?”

“慈明小学。”

“……啊?”李书培愣了半晌,将杭城内所有的民办、公办优质小学都回忆个遍,完全没想起这是哪所学校。但这不碍事,只要有这么根线头,顺着它往下面聊总归是没错的,第一步就是奉承一下。

“哦,我听过的,就是那所……很有名的小学嘛。”李书培忙不迭地点头道,“教育水平很好的。诶呀,我爸妈之前也想让我妹妹去读的,可惜报名的人实在太多了。动用了种种关系也没能成功报上,只好退而求其次。”

“……”林一奇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尹承一则是在心中暗暗冷笑。

“优秀不优秀,暂且先不提了……老林,李先生,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南宫离看了尹承一一眼,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和自己的兄弟或者姐妹发生过什么冲突吗?当然不是那种‘我抢了你的玩具’、‘你抢了我的零食’这种级别,应该是……闹得蛮严重了,互不来往,一见面就要掐架。”

“啊?”殷洛有些好奇地问道,“具体有多严重?”

“严重到……就算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两个人也不会有半点流露真情,只是很敷衍地面对面坐着。一直到吃完这一整餐饭,他们之间也不会说出一句真心的问候。”说完,他大张开双臂,自嘲地笑笑,“好端端的兄弟,最后竟然闹到这个地步……哎,说到底,一大半都是我那个母亲害的。”

“所以我特别想请教一下有兄弟姐妹的二位……碰到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呢?”

“诶……”李书培莫名觉得很荣幸,分明只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面,对方却连这种事情都肯告诉他,还让他帮着分析。

分明是把他当做可以信赖的伙伴了!

“首先,我得问一句……您和您兄弟的矛盾,起源是什么呢?”李哥姑且还算仔细想了想,认真问道,“正所谓百因皆有果嘛,总得先了解起点,才好对症下药。”

“怎么说呢,起点……还真不大好说。毕竟我也不知道我哥哥在想些什么。”南宫离歪着脑袋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怪笑,“前面也提到过的,我的母亲……三观异禀,不能当做常人论。自从我出生之,我的母亲就全面放弃了哥哥,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到我身上,数十年如一日。这之后……我的哥哥似乎非常嫉妒我,他恨我的母亲,顺带着也恨上了我……但我可以保证,这并非是我的本意。”

他望向尹承一,笑盈盈地说道,“真希望有一个机会可以当面和他说这些,解开我们的误会。”

而尹承一却只是冷冷注视着他,没有表态,眼底藏着一抹深深的讽意。

像是在说“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说这种话,不觉得无聊吗?”。

“老林,你说呢?”

“我和妹妹从来没有什么矛盾,她很懂事,也很会照顾人。”说起妹妹时,林一奇的眼神总算软化了几分,不再像一块永世不化的冰,“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很难说。”

“吼吼,不对吧。”南宫离轻声笑道,“上次我和你一起回家,你妹妹可是破天荒地哭着骂你哦。”

“你回去过了?!”尹承一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语气里多少带着点惊喜。

“那是,毕竟答应过人家的嘛。”南宫离别有深意地笑笑,“老林一直在我母亲那边忙事情,都没能回一趟家。上回他妹妹拜托过我,让我嘱咐老林回趟家,那我肯定得把话带到啊。”

尹承一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不提这个……李先生,你有什么主意吗?”他笑眯眯地把话头牵引过来,递给李书培。

“嗯……”李哥被这位他以为的“圈内高层”盯着看,心跳一下子加速,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觉得,只要你和你的哥哥好好坐下来谈一谈,一定会有效果的。”

“哦?”南宫离挑眉笑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李书培笃定地点点头,在他想起自己“哥哥”身份的时候,说话的语气便会放缓下来,不再那么充满锋芒,“我家那丫头也是……仗着长得有点儿姿色,还念初中就谈了三四个男朋友,被捧上天去了。有时候公主病犯了就和我吵闹……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但每次只要我们静下心来谈一谈,她最后都会道歉。”

“……”尹承一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我想你们也是这样的,毕竟兄弟嘛,血浓于水。”李书培摇摇头,暗地里为自己说出了这么长一大段话而窃喜,“找个机会,你们兄弟两人找个餐厅,最好是高档一点的……当然我没别的意思啊,高档的餐厅氛围好一点,周围人都懂用餐礼仪,更加适合你们真心谈话。”

“好主意。”南宫离微笑着给出了评价,“可是……还是稍微有点问题。”

“哪儿有问题?”

“我和哥哥的关系非常糟糕,几乎到了一见面就要动手的地步……大概四五天前,我们还彼此之间大打出手。”南宫离摇摇头,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气得尹承一后槽牙紧咬,“如果我单独约他,他根本不会赴约的。”

“呃……”李书培略一思索,灵光一闪,“嗨,这还不简单吗?你哥哥身边总有朋友吧?你去联系他的朋友,和他们说明缘由,然后你再找几个自己的朋友。你让你的朋友去约他的朋友,再让他的朋友去劝说他一同赴约,这么一来,名义上就成了你的朋友和他的朋友之间聚餐,和你哥两没关系了。”

“哦,聪明!”南宫离挑起了大拇指,语气中稍微带了点暗示性,“可是……然后呢?这说到底,也是我们俩朋友之间的事啊。”

“然后你就……吃到一半说是要上厕所,溜出去,暗示你的哥哥和你一起——比如发个短信、微信之类的。你们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谈,这不就万事大吉了?来都来了,你哥哥总不至于在大家面前和他动手吧。”

“哈哈哈哈哈哈……好!”南宫离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点点头,大笑,“谢谢李先生帮我解惑,我总算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的哥哥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稍微出去一下,将你的计划落到实处,可以吗?”

“这……”李书培面色一变,犹豫片刻,立马笑道,“好好好,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啊。去忙你的吧。”

南宫离毫不客气地起身,脸上挂着十分真诚的笑容,不紧不慢地朝包厢门外走去。

“先走一步了。”林一奇也跟着站起来,对在座所有人挨个点头,目光在尹承一身上略作停留,“日后有机会……再见。”

……

两人一走,现场的气氛再度尴尬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最倒霉的还是李书培,活这么大,他总算是尝到了一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这次活动,他出了钱、出了力,在班级群里不停赚吆喝,一边还分处力气去邀请圈子里两位大佬,费了好大力气才请来的……本想着一石二鸟,在巩固班级地位的同时和圈内大佬搭上关系,不曾想话没说上几句,还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题,这两人的脑神经难道和正常人不一样吗?!

竟然说走就走了?

……

而且还给自己丢下一个烂摊子!现在尹承一和自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这不尴尬死?这会儿要怎么办呢?

好在他也没烦恼多久,只见张虎祥佝偻着背,屁颠屁颠地跑上来了,脸上依旧挂着憨厚到令人不爽的笑。这种笑让李书培心中一松,再一次获得了熟悉的优越感尽管他在两位圈内大佬面前唯唯诺诺,只能扮演小弟,但是在这个憨头憨脑的家伙面前,他还是能保持充足的优越感。

果然,这种从各方面碾压的感觉……才是他想要的啊!

————

张虎祥朝这里歪歪扭扭地走过来,一幅吃撑了的样子。

真相大白之后,尹承一看张虎祥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在公共场合和他说话仿佛是在互飙演技。

“来,承一,陪我去趟厕所。”他扯住尹承一的一条胳膊,象征性地往外拽,“这里这么大,我不认得。”

你去问一下服务员不就好了?——他很想这么说。

但他知道不行……现在他知道了张虎祥的身份,就更不能随意拒绝了。

重头戏这才开始。

“知道啦,我陪你去。”他默默起身,对殷洛说道,“你们慢慢吃哦。”

……

“哼。”李书培不屑地哼了一声,“去厕所都要结伴,你们两还真是低能,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飙戏

走出包厢的瞬间,张虎祥光速变脸,脸上的憨笑一扫而空,再度变成完全没有表情的样子。当时尹承一就在他左边,看的是浑身冷汗……他心说这又不是拍戏,现实中还从未见过谁这么会变脸。有这天赋,去继承传统变脸艺术不好吗?据说这门绝技现在都要失传了啊!

“你这个表情变得……太吓人了。”尹承一忍不住吐槽道,“我真的挺好奇,你是天生没有感情吗?那你在人前的种种怂样到底怎么装出来的?需要用到情绪的时候要怎么办呢?”

“……”张虎祥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看老电影。”

“是有这么个爱好来着。”

“《教父》看过吗?”

“当然啦!你还知道《教父》系列?”尹承一有些意外地说道,“很老的电影了。没想到你这个面瘫竟然还看过电影!”

“以前因为一些原因,就看过一点……但是里面有句话我觉得非常好。”张虎祥低声说道,“永远不要让对手察觉到你的真实想法。在你的实力无法碾压对手,需要与之周旋的时候尤其如此。有句话说得好,懦夫畏死终须死,志士求仁几得仁。我不希望你做懦夫,但更不能做莽夫——莽虽然看着解气,但却可能造成无意义的死伤。而时刻保持这张扑克脸,可以有效避免你被敌人看穿心里的想法……在谈判时,也可以在无形中给予对方压力。”

“可……”尹承一眯起眼睛,有些不解地问道,“你说的那一套,我总觉得……”

“那要是……所有人都这么想,都先苟着猥琐发育,不就没有愿意第一个上的人了吗?”他反问道,“这么一来,整个社会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遇到危险都想着让莽夫先上,可是没有莽夫,于是大家就等,一直等……等到最后,下场就是全都一起死。”

“这种时候……”张虎祥沉吟半晌,拐了个弯,径直朝楼梯走去,“想办法鼓动别人上。”

“……你说什么?”尹承一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仔细想想,他知道自己没听错。

火拳就是这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他完全不介意跨过道德底线,倒不如说,这家伙根本没有一般人的道德观念。

“接下来的谈话也是这样。我希望你能暂时忘记自己是‘预备超警’这件事,你不再是安塔列斯的成员,不再是一队成员,不再是精英……抛下所有身份,回归到自由人。至于你要怎么表达情绪都无所谓,刚好,今天来的两个人你好像都认识……所以不需要讲究演技了。”

“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和我是一边的,明白吗?如果让他们看出我们俩内部都未达成共识,那接下来的试探就难办了。所以,接下来的谈话中,你可以少说一点,甚至不发言,都没关系——因为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可以用‘没有经验’来解释。都交给我好了。”

“但你绝对不能公然和我唱反调,或者对我说的东西表示出质疑。时刻记住一点,我是超警火拳,我做的一切都是欺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紧紧盯着尹承一的眼睛,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里透露出一股可怕的压迫感,“你能保证吗?”

“简单。顺着你说呗。我看过相声,一个逗哏,一个捧哏,你就是让我给你当捧的那个对不对?”尹承一满口答应道,“小事一桩。”

“你的比喻很有意思。”张虎祥收回了目光,在二楼的另一间包厢前站定,沉声道,“希望你能做到。”

————

拉开大门。

南宫离和林一奇两人笑盈盈地坐在那里,俨然是等了很久。

“欢迎欢迎,张虎祥先生,或者我该叫你……火拳?”南宫离稳稳起身,面带微笑,看不出一丝敌意,“我给你发了短信之后就一直在这里等……还怕你放我鸽子呢。没想到你这位向来以诡诈闻名的超警,对约定竟然如此重视,真的来了。”

“你客气。”张虎祥面无表情地说道,“之前我就说过,会来的。一定会来。”

“刚刚没吃多少东西吧?”他很贴心地邀请道,“我给你们备下了一桌好菜,有酒也有饮料,请。放一万个心吧……这里面绝对没毒,也没有任何可能对你们不利的东西。我们基金会还没有下作到这种程度。”

“我知道。”

张虎祥迈动脚步,大大方方地朝圆桌走去,丝毫不惧怕这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

步子四平八稳。

而一旁的尹承一已经呆住了。

短信……

短信?!

他……和混沌基金会的人交换联络方式?

比起这个,刚才南宫离叫他什么?“张虎祥”?竟然……连名字都知道了!先前这家伙还说要保密,随意公开自己的身份可能招致杀生之祸,可是……分明是最不共戴天的敌人,却能直接喊出他的本名!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家伙……太不对劲了!

————

“承一。”张虎祥忽然转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坐。”

“……”尹承一想起进门前被交代过的话,心说来都来了,我还跟你们客气什么?反正重新订一桌花的也是你们组织的钱,轮不到我来心疼!于是大踏步跟上,在祥子身边重重坐下,屁股挨着椅子的瞬间就开始动筷子,整个儿就是一轮报复性进食。

见他如此,南宫离的嘴角微微上翘,比中了一百万还开心。他亲自拉开一罐高档的椰汁饮料,走到尹承一身边,给他倒了满满一杯。这种行为尹承一固然是看到了,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种面子文化真是比天还大……人家堆满笑脸地给你倒饮料,你要是一巴掌打开他,显得你这个人不礼貌。

就这么一通操作,本该水火不容、见面就掐的两个阵营……竟然好生好奇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人生真是奇妙。

“感谢你今天也能来这里,哥哥。”南宫离微笑道,“看起来那个李书培说的或多或少对你起了作用。”

“你到底为什么接近他?”尹承一一边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问道。

“原因我刚刚说了啊。”他的笑容无比真诚,总让尹承一觉得不舒服,却又挑不出毛病来,“他是我的‘朋友’,火拳是你的‘朋友’,朋友和朋友们约一场宴会,让我们兄弟可以有空间好好聊一下。”

“哼……信你有鬼了。”尹承一摇摇头,转而问道,“对了,你……是怎么从虚天宫里活下来的?那可是四千米诶!”

“……”林一奇默不作声,不想谈这个话题。

“行吧,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好了,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尹承一挥挥手,只觉得气氛要炸开了……他本身又没什么社交经验,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坐在旁边的祥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家伙愣是一筷子没动,就这么保持正襟危坐,盯着对面两人看,表情冷峻如钢铁,不发一言!

怎么回事,这种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火并的感觉……你真的是来谈判的?就这表情你还指望人家和你交心呢?!

————

“好,那么……还是按照一直的惯例吧,火拳。”南宫离似乎并没有因为火拳不吃他们的东西而表现出什么不满,笑容不变,“先把底线亮出来,有哪些是不能说的。”

“和以前一样。”祥子淡然说道,对陈列在眼前的珍馐佳肴不曾看一眼,倒让胡吃海塞的尹承一有些过不去了。

但是“以前”这两个字,确实深深激起了他的警觉。

看这轻车熟路的架势,火拳应该不止一次做这种事了……像这样游走于钢丝之上,稍一个不慎跌下去,立马就是粉身碎骨。希望他真的很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

一边想着,他一边舀了一口鲜美至极的鱼汤,那种鲜美的味道简直是赞不绝口。

“拜托啊,火拳……以前和你接头的一直不是我,是‘奏星者’吧?她最近出了点问题,不能来,所以由我来代替……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南宫离苦笑着耸耸肩,“我哪里知道你以前的标准是啥样?”

听听,奏星者,光是这三个字就是一股王霸之气扑面而来——尹承一如此想道。

“那好,我和你重申一遍。”张虎祥冷着脸说道,“涉及到超警征调中心具体运作的问题,注意,是任何问题,我都不会告诉你。包括超警们的真实姓名、排班、各自任务、家庭背景等等。”

“嗯。”南宫离点点头,并不意外。

“我可以给你提供的情报主要有塔罗会、天元、拜火会以及藏书阁这四个组织近些时日的动向。”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如果你想问这些情报来源是否可靠……我可以出示证明。”

“什么证明?”林一奇开口问道。

“……加入组织的证明。”张虎祥……或者应该说,火拳,这个一直闪耀在灯光下的人,如此说道,“我在这四个组织内的地位都不低。”

“噗——!”尹承一一口把鱼汤喷回碗里,猛咳几声,看向他的眼神充满震惊,仿佛他一下子脱胎换骨,成了外星人。

然而张虎祥还是那样,没有表情,也不回应他的惊愕。这甚至让尹承一拿不准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这话从一个超警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但如果这个超警是火拳,那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他跟一般的超警不一样,真的很不一样。

第一百五十二章:皇帝

“哥哥,你把汤喷出来算怎么回事?”南宫离再度将目光转向他,“难道火拳没和你说过吗?”

“这个……他还真没说。”尹承一忽然想起张虎祥之前的警告,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他没说的这么详细,我还以为这家伙在其他组织就是挂个名当当吉祥物而已,哪里想到卧底卧得那么深。”

“吼吼……这倒也说得通。”南宫离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没有揭穿,管自己说道,“我第一次从奏星者口中听到这件事,同样吃了一惊。毕竟……火拳先生在超警的圈子里还是很有名望的,甚至说你是超警的代表也不为过。在这样的前提下,圈内的大小组织必然会对你保持警惕,可你仍旧混进了他们的高层……简直是不可思议。”

“尤其是塔罗会。”林一奇在旁边不冷不热地补充道,“不是那么好进的。南宫先生和我说起过,数百年来,他们一直很保守。”

“南宫先生”这四个字让尹承一浑身一激灵,如遭雷击。

将一切都联系起来之后,他忽然发现真相竟然是如此简单,如此明了,简直就像一幅严丝合缝的拼图。

南宫离,自己的生母……成了林一奇的导师。那日虚天宫的行动,后续学院的人迅速封锁了周边区域,却没找到他的尸体……现在想想,能在全面封锁的情况下带走他,无疑也是基金会的手笔,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母亲干的。

她什么意思?

“作为儿子,他比你更优秀……”是这个意思吗?

她到底想干嘛?

……

“不难。”张虎祥的声音仍和以前一样没有起伏,不仔细听,你会觉得是一个录音机正在播放事先就录好的内容,“塔罗会自持身份,却又因为内部原因,无法在这个新时代崛起。且不说你们基金会在这些年的发力……超警征调中心也不是吃素的。除此之外,其他组织一直都在成长,塔罗会作为一个超自然组织的生存地位正在一点点被蚕食。”

“内忧外患之下,他们需要新鲜血液,稍微有点手腕就能混进去了。”

“你可真谦虚啊……我之前也和他们打过交道,都是一帮顽固不化的家伙,还沉浸在中世纪塔罗会无敌天下的美好回忆里。能获得他们的认可不是件容易事。”南宫离摇摇头,“我个人非常好奇……火拳先生,你在塔罗会内部是什么地位?或者说得再清楚一点,我希望通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来确认这个古老的神秘结社究竟给予了你‘多大’的信任。”

“……奏星者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张虎祥平静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类似不满的情绪。

“这也正是我和他的不同之处。”南宫离笑眯眯地答道。

“也好。”

张虎祥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细长的卡牌,郑重其事地放在桌上,轻轻一推,让转盘将它送到南宫离面前。

卡牌表面蒙着一层金光,上面画着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坐在王位之上,头戴皇冠、眼神深邃,隐藏在锦衣之下的肌肉宛若大理石削成一般健硕。

无疑是一张塔罗牌。

“这是……大阿卡纳牌。”南宫离没有用手去碰,神色微变,总算是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皇帝】?”

他再度抬头,看向张虎祥的眼神第一次有了些许不理解——这大概是少有几件在他的世界观中无法说通的事情。

“你就是塔罗会的【皇帝】?”

“对。”张虎祥点头,一脸淡然,仿佛这本是理所应当,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尹承一完全惊呆了。

“我在课本上学过……塔罗会是按照大阿卡纳塔罗牌顺序来定的,组织里一共就二十一个主力成员,剩下的都是小兵。顺序越往前就意味着成员在组织内的地位越高。要是我没记错的话,【皇帝】是排在……第四个。”尹承一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语气里盛满了诧异,“祥子,你这……再努力努力,我们说不定就能兵不见血地拿下塔罗会了。搞不好你哪天直接混到【魔术师】的位子,一声令下,塔罗会原地解散!”

“现在相信了吗?你可以检查一下这张牌,上面有塔罗会的魔法印记,用以表示身份。”张虎祥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我可以保证,有关于塔罗会的情报完全真实,不掺一点假。”

“……哈哈。”南宫离总算把表情调整回来,依旧没有碰那张牌,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转盘,又将它从反方向转了回去,“火拳先生,恕我直言,你披着超警这层身份,却依旧成功打入塔罗会内部,还一直坐到这个高度……让我愈发感觉到了你的危险。”

“你误会了。”他毫无波动地说道,“对我来说,只要代价合适,一切都可以交易。你是个很好的交易对象,我们完全可以做到双赢。”

“这么说,你之前一直不肯告诉我们超警征调中心的事情……也只是因为‘代价’还不够高,是吗?”南宫离没有急着交换情报,而是脑筋一转,问了个非常戳心的问题,“只要我能给你的东西让你觉得合适……你可以卖掉一切,包括但不限于你的家人、组织和上级。”

“对。”火拳秒答,半分犹豫都看不到,“不过不是卖,因为我对金钱、权力之类的东西没有兴趣。我更倾向于这是一种原始的情报交换,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大前提下,掌握的秘密越多,你手上的底牌就越多。碰到不同的人,可以打不同的牌……只要鹤连山、付归藏那帮人在一天,我就不是‘绝对’安全的。”

“有关于学院和超警们的情报,必须要在他们这一代彻底消失之后,我才有可能拿出来和你们交换。”

尹承一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就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根本分辨不出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做戏。

做戏做到这种程度……和真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是超警,他是自己人;他是超警,他是自己人……”尹承一在心中反复默念,以此来加固印象。但他自己明白,此时此刻,这句话在他心中的可信度已然大打折扣。

没办法,谁让他这么会演。

————

“既然如此……我们也别多废话了。”南宫离正了正衣冠,总算是进入正题,“把你要打的牌亮出来吧。”

“已经亮出来了。”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捻起这张金光闪闪的塔罗牌,对着二人比划一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有求必应书》。”

“有……”尹承一当时就惊了,但他这么叫了一嗓子,剩下的三人都把目光齐齐投过来,于是他只好乖乖闭嘴,表示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但心中已经掀起万丈波澜。

有求必应书,这不正是艾琳学姐手上的东西吗?那天走的时候看过的……现在火拳把它当做秘密分享出来,这意味着什么?这在塔罗会内部是个不传之秘吗?看南宫离他们的反应,显然是对这本书没什么了解……也就是说,这本书在整个超能力圈子里都是个秘密!

自己无意间白嫖了一个惊天绝密啊。

“真的有吗?记载了世界上一切答案的书……”南宫离的语气严肃起来,“我以为只是个类似都市传说的东西。”

“这本书是外神所著,在中世纪传入地球,一直被塔罗会保管着。但那位外神为了防止像我们这样的低级生物擅自翻阅,给这本书加了一道锁,锁上面附加着当时人类无法解开的强大诅咒。塔罗会打不开它,只好退而求其次,用一个法阵来聚集大锁上面的诅咒力量,不断地萃取、提纯,用以简单的咒术攻击和防御……”

“不曾想有朝一日,法阵崩溃,诅咒的力量反噬到了‘塔罗会’这个组织身上,精准到每一位成员。直到今天,它依旧存在着,就像一个不散的幽魂——每一个加入塔罗会的人,他们的后代都会拥有极其高的魔法天赋,但却其丑无比,丑陋到甚至会失去‘人类’的形状,这就是外神降下的惩罚。他诅咒了每一个擅自窃取力量的人类,以及这些人类的团体,从你加入塔罗会的一瞬间开始,诅咒便自动生效,目前为止无解。”

“这也正是这个组织没落的原因——没有人愿意让后代背负这种诅咒。几百年来,他们的势力范围一直在缩小。”

“等等……”尹承一再也忍不住了,他几乎是失声惊叫起来,“祥子,可是……你也是塔罗会的成员啊!”

“对。”

“那你的后代怎么办?!”他吼叫起来,“你不为自己考虑的吗?”

“……”

“成了家,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只能是负担。”张虎祥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没有小孩,这个诅咒就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了,不是吗?我为自己考虑得很清楚加入塔罗会,只是为了获取这个组织几百年来埋藏着的秘密……而事实证明,我做的很成功。”

“你……”

林一奇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惊愕。

他自觉自己算是个杀伐果断之人,可要他去做这种殃及子孙的事情……他多半不会如此果断。

但火拳做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他说过,只要条件合适,世上的一切都可以交易——包括他自己。

————

“那么接下来,我要说重点了。”张虎祥完全忽视了这个小插曲,“还有一部分塔罗会的人不甘心……他们在找有求必应书,而且已经有了初步的线索。”

第一百五十三章:自在极易卧

“我知道,你们基金会家大业大,少说也有几个宇宙级的古神坐镇。若是一般的外神遗物……想必你们也没什么兴趣争抢。”张虎祥徐徐说道,“但如果我告诉你,这本《有求必应书》的作者是那个‘史蒂夫·兰登’,我想情况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吧。”

“史蒂夫……”对南宫离来说,这个名字简直就像噩梦一般纠缠不休,让他苦恼之极,“没想到这么快又要接触到他。”

“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说。”南宫离也没打算给他解释这中间有多么复杂的属性相克关系,摆摆手,略有些中气不足地说道,“就当我是自言自语好了。”

“塔罗会的人已经得到了有求必应书的消息,但他们不便自己出手——他们现在极度缺乏人才,都是几个早些年入会的老家伙苦苦支撑着,不愿意引起其他组织的注意,更不愿意惹上超警。所以他们不准备自己出马,而是找到了‘天元’。你们知道的,天元本质上是一个大型的雇佣组织,类似于跨国中介……于是他们雇了四个巫师协会那边的人,三个黑巫师,一个血族。反正都是偏向魔法系的生物,价钱也好讲……”

“明天,2067年12月25日,这四个人会光明正大地造访四海餐厅。”

“四海……好像是寰宇集团下面的高档餐厅啊,也在杭城,在老城南那块地方,和纺街那里。”南宫离蹙起眉头,回忆一番,“他们去那边干嘛?”

“因为明天,寰宇集团的老总——徐琅天,将会以个人名义在那里举办一场宴会,或者说得时尚一点儿……举办一场party。我暂时还不知道他举办这场晚会的原因,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本人会到场。而那些从天元雇来的人将会大摇大摆地闯进去,绑架他,带走,然后逼徐琅天说出那本书的下落。”

“你的意思是……”

“《有求必应书》在徐琅天手上。”张虎祥淡定地说道,“至少,塔罗会里的人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出此下策。这本书从数百年前遗失了,塔罗会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它……直到最近,【魔术师】、【女祭司】和【女皇】似乎习得了某种专门开锁的魔法,现在他们有十成把握打开这本书。”

“等等……你刚才还说,塔罗会现在基本处在一个食物链底层的状态,是吧?”林一奇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矛盾之处,“他们这也不敢惹,那也不敢惹,甚至还特地去天元请了几个高手来完成这件事。可他们竟然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杭城名流的宴会上,绑架一个国内首富?这会造成多大影响?不说别的,你们超警征调中心肯定会全力侦破这种大案子,这不是和他们的方针相悖了吗?”

“一旦成功打开书,这些都无所谓的。”张虎祥淡然而又笃定地说道,“这是一本记载着禁忌知识的书,还是由外神所写……别忘了,塔罗会里的人身上还挂着一个‘诅咒’呢,他们对魔法知识的理解速度快到令人发指。一旦习得了那么一鳞半爪,便能从中汲取到不可名状的力量……至少在超警这边,只有鹤连山出手才可能制住他们。”

“原来如此。”南宫离点点头,表示赞同,“高风险,高收益;高收益,高风险。”

“真这么厉害?”尹承一不禁问道,“那他们就派了四个人去?什么……三个黑巫师,一个血族?话说血族就是吸血鬼吧?巫师甚至都还没脱离人类这个身份啊!你们之前也说,塔罗会存在了百年,多少总有点积蓄,他们就请这种不三不四的队伍去办事?”

“哥哥,你想的未免太简单了。”南宫离再度轻笑两声,“天元里面当然还有高手,塔罗会也不是出不起钱,但他们的目的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弄到这本书。请了太厉害的人,很容易在行动开始之前就被盯上,到时候这本书反而成了众矢之的。我猜……他们甚至没有告诉四个佣兵这本书意味着什么吧。”

“当然没有,他们也不傻。”张虎祥点头道,“如果佣兵知道了这本书的价值……谁能保证他们起不起私念呢?都是从黑暗时代一路混过来的人,个个黑心得很。”

“如果这本书在你面前,你会毫不犹豫地私吞吧?”林一奇调笑道,“你看着像是这种人。”

“……”张虎祥没有就这个问题发表什么感想,只是扭过头去,直视着南宫离,像一尊冰冷的石像,“我能给你的情报就这么多。”

……

尹承一心中仿佛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每只都往他的肺上踩了一脚,弄得他是欲哭无泪。

到底什么情况?

身边这个家伙……真的是超警吗?如果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他不上报?不上报也就算了,居然还拿来和敌人做交易!

又或者鹤连山那老贼已经知道了,暗中部署早就做下去了,只不过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是卧底吗?如果是,又是哪边的卧底?是不是自在极易卧把自己演爆了,甚至忘掉了原来的阵营?

————

“这么说吧,在一次又一次的地毯式搜索之后,我们总算将一块悬而未决的大石头落下了。”南宫离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下,不坏好意地笑道,“我们搞明白了天罚俱乐部的成员构成。”

“……”张虎祥眼睛一亮,“你说真的?”

“当然。但是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我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他坦言道,“那个组织,一共就只有四个人。”

“四个?”张虎祥难得诧异了一下,“那么厉害的组织……前后加起来就四个人?”

“对,就四个,而且档案都已写好。如果不介意的话……收下吧。你是上报给鹤连山也好,拿去和别人交易也好,都和我们没关系。”

南宫离挥了挥手,一旁的林一奇很快会意,将一个包装完好的档案袋放在桌上,顺手转过来。

“非常感谢。”张虎祥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了一句,抬手搭住旋转的转盘,接过档案袋,当场就以十分熟练的手速将其拆开,略微一翻。

但他没有给尹承一看,一个字都没有。翻完之后,他又将这份薄薄的档案重新放回档案袋中,点点头,“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你放心吧,火拳……这些档案没有做手脚。”南宫离整了整衣服,起身,脸上的微笑就像永远不会褪色一般,“在敌对立场时,我们或许会在战术上欺骗你,但在交易这方面我们还是蛮有诚信的。”

“我知道。诚信是交易的根本,否则的话,我们之间永远只能是一锤子买卖。”张虎祥神色淡然,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别人会骗他——当然,就算他怀疑也不会表现在脸上,“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哈哈哈……正有此意。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能安稳收场就不错了。”

两人走到圆桌旁,象征性地握了握手,尹承一都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几成虚情假意,以及两个人手掌相碰的时候各自在想什么。

他头一次感觉自己还是太嫩了,不管是经验还是话术……有些场合,并不是能打就有用的。

“不过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我可以再送你一个情报,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我知道你在各个组织都埋着明线和暗线,你想怎么利用它……是你的事。”南宫离突然将张虎祥往身边拽了一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发现了羽族人的藏身之地。”

“?!”

“……保重了。”南宫离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欲走。

“哦,对,还有哥哥。”他像是忽然想起来包厢里还有一个人,转过头,对尹承一微微一笑,“你今天能赏脸来,我非常感激。我有预感,我们总有一天是要握手言和的……今天就当做是‘那一天’到来之前的预演好了。”

“祝你好运,哥哥。”

————

撂下这句意味深长的祝福,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包厢,林一奇则是一言不发地起身跟上,很像以前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带刀侍卫。

剩下的两人彼此对视,沉默了将近一分钟。

“这份档案不要向任何人提。”张虎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今天就只是来参加同学聚会的,没有见过这两个基金会的人,明白吗?”

“什么意思?”心下生疑,尹承一对他的行为也不那么认可了,“你要私藏情报?如果不报上去,那你在这些组织里辛苦卧底还有什么意义?不就只是单纯的背叛而已吗!”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卧底’这两个字。”张虎祥也未和他动气,只是冷静地解释道,“你是想骗一下就撤,从此成为圈子里的公敌,还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呢?对我们超警来说,哪一个更有价值?现在这些情报……对我来说,不过只是小虾米而已,真正的大鱼还没上钩。”

“……”尹承一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找不出反驳的地方。

“我当然可以上报,鹤院长会派专人,比如紫阳、刺蛇之类的资深超警,去保护徐琅天,然后塔罗会的计划宣告破产。再然后他们就会开始内部自查,这种情况下,我暴露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八十——他们之前对我的信任会完全消失,同时,圈子里的所有组织都会意识到他们被耍了,我是个超警。这种情况下……我这么长时间的卧底不就完全白费了吗?”

言之有理,不得不服。

光是看现在的局势,这些超能力组织没那么容易被清缴干净,也就是说……火拳的卧底任务必须一直进行下去。

上了这趟车,想要再下来可不是件容易事。

“所以……就这样了?”他有些不敢相信,“我们明明知道明天会发生一起挟持事件,有一个社会影响非常大的精英可能会受伤,甚至因此挂掉——天知道黑巫师会用什么办法折磨他。而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不是什么都不做……只是身为超警的我们无法出手而已。”张虎祥缓缓起身,将档案袋收好,“但你可以去。”

“我?”

“对,你,你不是现役超警。而且你和徐少阳有交集,明天晚上出现在那里……完全是合理的,不至于招人怀疑。”张虎祥略一思忱,吩咐道,“宴会是明天开始,保险起见……这次任务只能落到你身上。承一,辛苦你了,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去四海餐厅保护徐琅天。一旦《有求必应书》落到塔罗会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那帮家伙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被逼到这个份上,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要我们能挫败一次他们的谋划,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不敢有什么异动。”

“……”

尹承一半张着嘴,考虑再三,还是没有说出有求必应书的下落。

塔罗会得到的消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本书绝对不在徐琅天手中。火拳也不是万能的,如果他和艾琳学姐一直没什么交集,自然不可能知道这种事。

还好他不知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人生充满了意外

目送着林一奇和南宫离头也不回地离开,李书培真的是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恨得牙痒痒。

“娘的,这两个人……脑子有问题吗?哪里有这样的。虽然说是拜托他们弄到的位子,好歹也是我请客,这么点儿面子都不肯给吗?”他感觉被人拂了面子,脸色窘迫,低声骂道,“起码把这顿饭吃完吧,懂不懂啊?还有那个林一奇,什么慈明小学……去网上一查,竟然是所山沟沟里的希望小学,他说出来是在故意耍我吗?”

“这两人还没走远。”殷洛白了他一眼,继续嚼嘴里的食物,“你追上去说也不迟啊,和我们抱怨有什么用。”

“你懂什么啊。”李书培瞪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这样凶相毕露的不太好,于是强忍住怒气,焦躁地说道,“那个南宫离……才十五岁,就已经在杭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散打训练中心,而且还没有依附在什么健身馆的二楼三楼,是一栋独立的大楼,里面的设施都是最新的。你知道那边的地皮多贵吗?仅仅是为了满足他的兴趣,就搞了这么大手笔……他们家的背景简直不可估量!”

“别说是我了,就连你们家那点儿钱……在人家眼里估计就是个土财主罢了。我好不容易才和他攀上关系,趁这个机会请他过来的,结果……哼!真是不可理喻。”

“关我什么事啊?”殷洛心说老娘以前真是瞎了眼,竟然会喜欢这种人,“这次是同学聚会,又不是专门请那两个人。你要是想攀关系,自己再去请不就好了。”

“你还蛮天真的,这种事情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懂。”李书培心情糟糕透顶,也不顾对方是不是女孩子了,直接嘲讽全开地冷笑道,“这一次我是借着开班级宴会这个由头才请动他的,下一次……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好啦,你们两个,别吵了……”柳新燕轻声劝道,“书培,人都已经走了,再气也没什么意义。别和自己怄气,这种事情也不能请客一两次就能解决的,慢慢来吧。”

“啧……”被女朋友这么安慰,他也不好发作,只能作罢了,只是语气中还带着一丝阴狠,“其实请客我倒是不介意,班里的同学嘛,请就请了。就是白白便宜了那两个泥腿子,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是不想见到他们。这帮人根本没资格我们坐在一起吃饭。”

说罢,他还恶狠狠地瞪了殷洛一眼,像是在责备她为什么自作主张地请那两宝货过来。

“喂,你脑子没病吧?”她有些不满地瞪了回去,“都是同学,你干嘛把人家排除在外。”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下午是怎么对我的,还动起手来了……在那么多人面前让我颜面扫地。”李书培冷笑道,“不仅如此,他还堂而皇之地侮辱新燕,这种人我跟他客气什么?”

“这……”殷洛踌躇再三,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她终归不想和这些人彻底撕破脸。

而李书培则将她的沉默视作认可,得意地笑起来,“你看,道理就是这个道理。殷洛,我给你个建议吧。”

“离那帮家伙远一点。”

“他们和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也永远不会是。你完全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和金钱,不会有任何回报的。”李书培断言道,“想想吧,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都会是这个社会的栋梁之才,是上流人士,而他们……说不定那个时候只能坐坐办公室,每天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按部就班地拿薪水,然后一辈子都过那种生活——这还算好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你是什么圈子,就去和什么圈子里的人打交道。翱翔天际的鹰何必在意牛羊的想法?我们和他们的眼界说到底就是不一样的。”

“没必要说的这么绝吧……”殷洛轻声嘟囔道,“你才几岁啊就说这种话。”

“你看,他们回来了。”李书培一歪头,无不恶意地看向重新回到包厢的两人,“上趟厕所还要结伴,一去就是快半个钟头,谁知道他们在干嘛?”

————

“喂。”

李书培忽然起身,正好挡在尹承一面前,意思是不让他坐下了。

面对面,气氛陡然之间变得火药味十足。

见他摆出这幅嘴脸,尹承一索性也不去争那把椅子了,梗直脖子,没好气地问道,“你又想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李书培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只是……我不记得邀请过你啊,一开始报上来的名单也没有你。事情到这个地步,总不可能是我记错了,你说对吧。”

“你应该感谢我,刚才在那些上流人士面前,我给足了你面子,没当场把你赶走。要是换了平时,你这种人……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你信不信我现在一个电话把他叫回来?——尹承一如此想道。

但也只是想想。

“但是我对你的忍耐差不多要到极限了……请你立刻从我眼前消失。然后拜托你,从今天开始,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我这个人很大度,下午发生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要是再让我看见你一次,一次,我一定会让你全家都付出代价。”他摆出一幅叶良辰的神情,趾高气昂地说道,“滚吧,杂种,滚出我的视线。”

要是换了平时,以尹承一的性格绝不会如此平静的。

但刚刚经历一场紧张刺激的谈判,他实在没有余力再和这个憨憨计较了……于是尹承一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好好好,我滚,行了吧,下午真是抱歉。我扇得太轻了,如果有下次,你再在我面前说这些狗屁不通的话,我加倍扇给你啊。”

他闪电般地伸出手,拍了拍李书培的肩膀,脸上的笑容充满讽意,“祝我们两个再也不见。”

“你……”李书培登时就窜起来了,猛地一下打开他的手,目光在张虎祥身上来回流转,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对了,那边那个黑炭,你其实不必走的。我知道你没钱,请你也就请了。”他冷笑着说道,“但你吃了这顿饭,就是‘我们’这个团体的人了,得和那家伙划清界限。当然我也不是逼你……如果你硬是要和他一伙也可以,就和他一起走吧。”

“怎么样,黑炭,路我已经给你留好了,你自己选。”

“那……我当然是留下来啦。”张虎祥一秒钟都没花,脸上就堆出谄媚至极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说道,“刚才还去了趟厕所来着,正好肚子又空了,饿得要死。这样的话,以后,你看,我是不是可以……”

“放心。”李书培像个大哥一样飒爽地笑两声,“吃了这顿饭,你就是我们的人了,以后没人整你,我说的。”

“哈哈哈哈哈哈……”张虎祥笑的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在场的人但凡看了没一个不觉得恶心,都在心里暗搓搓地鄙视他。这天下哪里会有这么废的人,关键是你废就算了,竟然还毫无自觉地出来恶心人。瞧瞧这幅毫不犹豫背叛朋友的嘴脸,真是让人大倒胃口。

尤其是殷洛,更是心生厌恶到了极点,心说亏人家下午还这么帮着你,你就这样回报他?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软骨头!

在场那么多人,唯一一个不在意的大概就是尹承一本人了……

在得知真相后,他甚至有点想笑,因为眼前这家伙是真的能演。

“行,你们慢慢吃。”他毫不在乎地抄起殷洛给的信封,扭头就走,“提前祝你们圣诞节快乐。”

“哼……圣诞节,只有傻子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商人营造出来的陷阱上。”李书培嗤笑着摇头道,“和你这种注定碌碌无为的庸人不同,我们家可是很忙的,没空过什么圣诞节。明天晚上我们还要去四海餐厅赴约,那儿都是顶级名流……像你这样的垃圾,大概连那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吧。”

尹承一心中好笑,没再说什么,摇摇头,扬长而去。

看来这句“再也不见”又要落空了。

————

圣诞节傍晚。五点十五分。四海餐厅。

不是同一个地点,却是同一个时间。

李书培瞠目结舌、目瞪口呆,整个人像是完全石化了。本来这件深色的西装套在他身上倒也不算难看,但配上这么个表情,怎么看怎么喜感,非常出戏。

“这,这怎么可能……”他望着不远处的一幕,喃喃自语。

那个泥腿子,那个在前天下午当众和自己叫板的家伙,竟然……人模狗样地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西裤,打着白领结,领口微开,露出里面笔挺的白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乍看下来还挺像那么回事。他在上英们组成的洪流中逆向穿行着,步子迈的很稳,乍看下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更可怕的是,并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当周围人和他眼神相交错时,往往会点头致意,似乎将其当成了哪家里出来的大少爷。

尊敬。

他们的眼神里……甚至还有尊敬。

现场的人流并不少,再加上李书培一家已经落座,视线多少有遮挡,因此尹承一并未看到他,只是管自己匆匆赶路,一边和身旁的英俊少年交流着什么。

第一百五十五章:徐琅天

“怎么了?”穿戴整洁的父亲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低声问道,“从刚才开始你就心不在焉的,那边什么人这么好看?”

短短一分钟,李哥的心情坐了一趟过山车,也算是体会了一把心绞痛的感觉。难道是自己上当了?那个姓尹的一开始就和自己一样是富家子弟,出于鬼知道什么心理,选择扮猪吃虎,一直扮到今天,就是为了在这场宴会上扬眉吐气一下,狠狠打自己脸,里不都是这么写的。

可是……这两年来,难道自己就没察觉一点风声?他这猪扮得未免也太像了,像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心下生疑,他也不敢大声揭穿,只好偷偷问道,“爸,那边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家的吗?”

“哪个?”

“就那边,穿着黑西装的那个年轻人,年纪和我差不多大。”

父亲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摇摇头,以责备的语气问道,“怎么,他又在什么地方惹了你。”

“这个,没有啊……”李书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道,“没人惹我。”

都说知子莫若父,李书培的的话,于是父亲大摇其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对家里那疯丫头不是挺大度的嘛,任她蹬鼻子上脸都不说一句,怎么到了外面就这么没有容人之心。一丁点芝麻大的事情都要和别人争,这样下去,你迟早有一天给我惹祸。”

“书培,你大了,要懂事。”母亲语重心长地说道,“爸爸妈妈不能护着你一辈子啊。”

“至于你说的这个人,我倒确实是头回见到,大概是谁家的公子少爷吧。也许先前从未露过面,今天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完全说的通。书培啊,既然大家都是圈子里的,不要动不动就吵……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话我一直和你重复,你真的记住了吗?”

父亲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你这样这里得罪一个,那里得罪一个,到时候真的要请人帮忙,人家怎么会理你?”

……

父亲俨然是将尹承一当成了哪家的大少爷,而以自己儿子的性格……一言不合就要开始争,老毛病了,从小就这副德行。

由此可见,先入为主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爸……我是说,有没有可能……这只是个普通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套像模像样的衣服,然后混进来的?”他满怀希望地问道,希望父母能认可这个观点。

然而,他两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好像在说“我们怎么养了这么傻一个儿子?”。

“我的天,你以为这是啊。四海餐厅是寰宇集团直接管理的,入口处都有安保人员,没有请柬,根本不可能进来啊。”母亲如此说道。

“再者说……你难道不认识他旁边那个人吗?”父亲的话宛若一柄重锤,一下一下凿在李书培的心口处,让他蒙受了无比重创,“和他走一起那个就是徐少阳,徐琅天的儿子,说起来也算从仕月中学毕业的。这次宴会的主角就是他,看看他们两的样子,凑得很近,谈笑时表情也很自然……应该是朋友关系。”

“我和你说过无数次了,和人打交道,眼睛要放亮一点,要懂得判断一个人的价值。有些人你是不该去得罪的……尽管他们不会表现出什么,但你日后在圈子里的风评会受到很大影响。得罪的人太多,没人愿意和你玩儿了,遇到事情举步维艰。”

……

后面这些话,李书培未必听得进去。

他只觉得耳朵旁嗡嗡作响,血液倒灌上来,冲上脑门,眼神都在发虚。

有可能吗?

和逻辑吗?

那个家伙,在班里一直被自己稳压一头,只是为了衬托自己而存在的泥腿子……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背景?不知不觉间,与国内首富的儿子都拉上了关系?如果这是一场噩梦,也差不多该醒了。

可是,万一……假设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不是梦,是真的。

他开始回忆起过去对尹承一做的事、说的话,越是想,冷汗越是刷刷地往下滴。

————

尹承一并不知道李哥因为他的出现崩了心态,一边走一边打量,暗自感慨寰宇集团到底是业界魁首,竟然单独整了个餐厅出来,阔气得不行。比起明玉堂,四海显得更加豪气,在一些装饰的细节上反倒没有那么讲究了——白色的瓷质地面浑然一体,一片锃亮。灯光将整片会场照的宛若白昼,四处可见金光闪闪的饰品,明显走的就是壕气风格。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并非是那种传统的圆桌,而是采取自助风格,设了几张长方桌,铺着雪白桌布,上好的酒水和菜肴任君选择。这里的菜式主要还是中国菜,剩下以法国料理为主——这似乎和徐琅天本人的喜好有关。据少阳所说,后厨那里还有一大票厨师,是从杭城各大餐厅里请来的,就在那儿候着。万一有些客人想吃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也有能力现场做。

采取这样的自助风格,就意味着客人们不可能长时间坐在一张桌子上不动,必须起来取菜。而这么一来,刚好可以给这些社交精英们机会去交流。

……

“我没给你添麻烦吧?”尹承一略有些愧疚地说道,“突然就说要找你一起过圣诞,没想到你们家圣诞弄得这么隆重……”

“其实也还好,我自己也没想到。”他的笑容照旧温和,但不知为什么,尹承一总感觉他的眉宇间郁结着一股忧伤。

很浅。

好在他对负面情绪一向很敏感。

“你怎么了?”他不明就里,不好问得太深,“我感觉你有点……不在状态。心里掖着别的事情。”

“那倒算不上。”徐少阳笑笑,“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得比较晚吧,回头补一觉就好。”

尹承一知道他是在胡扯,但这种理由都用出来了……意思就是让他到此为止,别再往下问。

就算他的情商并不算高,依旧清楚得感知到了他的潜台词。

“老王怎么样了?”

“王承乾啊……他还好。你走之后,过了几天他就出院了,做了几次罗夏墨迹测试,心理状态也没什么大碍。他说这个寒假干脆就不回去了,要一直待在学院里开发新设备。”徐少阳对每一个成员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凌如月回蜀山去了,她要回一趟老家,朱伯特则是启程去寻找他的父母……具体去哪里他没和我讲。”

“大家都过的好充实啊……”尹承一感叹道,“怎么感觉就我一个是无所事事的。”

“这样没什么啊,挺好的,不用费神,不像我们天生就是劳碌命。”他轻声笑了两下,将尹承一带到一处相对偏远的一桌——这桌上的人穿着打扮普遍十分高级,即便是他这种对时装全无了解的人,也能感受到这种扑面而来的华丽感。

不像传统西服那样一板一眼,拥有笔挺的立领和袖边,却也不至于太过标新立异。这里每个人穿的都是便服——却将他们自身气质完美凸显出来,在这样肃穆的社交场合也不显得唐突。

就是在这里,尹承一第一次见到了国内首富。

————

他无疑也是个中年人,正值壮年,身材看上去很纤细。但仔细看他的手臂,尹承一却注意到那隐藏在袖子下面的结实肌肉,微微隆起,使这件贴身的薄料立领长衫变得格外紧绷——这完全不是文职人员能锻炼出来的。

市面上流传着很多是这位首富最开始也是个小小的打工仔,专门在码头帮别人卸货的,过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太平日子。如果时间就这样流转下去,徐琅天也只不过是历史这条长河中的一滴水,绝计不会像现在这么起眼。但……“那一天”不期而至,无数海兽奔袭而来,改变了一切。

那一天,徐琅天在码头上卸货,目睹了世界的改变。

他拼命地逃,竟然侥幸从海兽群中逃了出来。从此,这个打工仔对世界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

以此为和契机,他开始建立自己的商业帝国。

以前看到这种文章,尹承一向来是当做故事的……开什么玩笑?码头卸货的?这些写文章的小编到底有没有常识,如果真的是一个毫无学历的码头小哥白手起家,就算他再坚韧,思想上也发生了剧变,又能如何?他对金融方面的知识根本一无所知,甚至连正儿八经的大学学历都没有。你要说他一番打拼,最后成了一个小老板,那多少还现实一点。但你要说他一步步走到这个位子……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种故事也就骗骗那些不求上进,却又整天做白日梦的小鬼,好让他们继续心安理得地偷懒。

但现在看来……也不一定。

起码,他过去确实从事过重体力劳动,这点没错。

第一百五十六章:反转

这是尹承一头一回不是在新闻报道中见到徐琅天本人,一想到对方的身份、地位和名声,难免有些惶恐,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有那么短短的几秒,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觉得这一切非常荒谬——李书培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有那么几句的是对的……假如自己不是超能力者,只是个普通人,穷极一生都不会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眼前这个人。

徐琅天。

圈内当之无愧的龙头。站在风口浪尖上,难免会备受关注,他是那种搭一趟出租车都能上六次热搜的人。

他比电视新闻上看到的略微高一些,没有染发,能看出两鬓的发根已经变成了雪一样的银白色。此人身上自带着上位者的气质,商海浮沉,多年的打拼已经让这股气质熔入了他这个人中,从天灵盖薄发出来。这么说可能有点儿玄乎,尹承一此前并不相信人类有“气场”这种东西,认为都是文学作品的夸张成分……但见到徐琅天之后,他确实对此有所改观。

应该说不愧是徐少阳的父亲嘛,他也很擅长掩饰目光中火焰一样的掠夺欲,好在尹承一敏锐的嗅觉仍旧没有失灵。

倒不如说,这张桌子上坐着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

“少阳啊,这位是……”一个穿着咖啡色大风衣的长辈笑眯眯地问道。

“袁教授,他是我的大学同学,叫尹承一。”徐少阳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最近入的学,和我分到同一支小队里。”

“哦?”袁教授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两眼放光,看的尹承一心里发毛,“你是少阳的同学啊?”

“对,是这样……”他也不知道和这些所谓的“上流人士”讲话有没有什么讲究,但是人家长辈问话,不开口又不行,最后弄得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紧张到扣手指头,“我的情况稍微特殊一点,所以入学晚了些。”

“那你是什么类型的超能力者啊?”袁教授笑眯眯地跟了这么个问题。

……

“……啊?”尹承一登时眼睛就直了,略有些慌乱地将视线撇开,却见徐琅天也正定定地看着他,俨然是在等他的回答。

火拳的警告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我……不太清楚您在说什么……”

“不用害怕,小伙子。”徐琅天忽然出声,他的声音比尹承一想象得还要再沙哑一些,音高压得极低,很像暗夜中呼嚎着的北风,“袁青风教授和你们的鹤院长是有长期合作关系的,他是一位在国内享有极高声誉的研究学者,由国家安派,专门负责整理、归纳和分析安塔列斯学院中超能力者的数据。”

“哈哈哈哈……这个小伙子,你很警惕嘛。”袁教授朗声大笑,对尹承一这个小小的欺瞒并不在意,“不错,有警惕心是好事,非常好的事情,至少你以后不容易上当受骗。”

他很快做了个鬼脸,一点都没有老学究那种死板到头的架子,“你现在不愿意说也没事儿,等你毕业那一天,你的资料还是得上传到我这儿来。到时候我一个人慢慢看就是了。”

“哈……”尹承一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尴尬地笑笑,搞了半天,这桌全都是圈子里的资深人士。

“坐,别那么拘谨。”徐琅天指了指桌子旁的空位,“是少阳邀请你来的吧?”

“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因为学院放的比较早,我在家没事情做,就问少阳圣诞节晚上他有没有安排。如果没有的话,就请他来家里搞老电影鉴赏节,结果他反手就把我请过来了……我没给您添麻烦吧?”

“不会不会,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徐琅天微笑着摇摇头,酒席上的人完全没有那种商业巨额的压迫感,反而只像个和蔼的长辈,“找朋友串串门嘛,很正常,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多谢你对我们家少阳的照顾了。”

“不,我才是……多亏少阳在入学之后种种关照……”尹承一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慌得一塌糊涂,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没什么,应该的。”徐少阳爽朗地笑了笑。

“说起来……少阳,我家那姑娘有没有和你说她什么时候来啊?”袁教授坏笑着问道,“明明在家里就期待的不行了,要死要活还不让我送,说是要自己来。结果现在都没到。”

“这个……她没和我说起过啊……”徐少阳的语气中有几分尴尬,“和我交换了微信之后,她好像就一直没和我联系过。”

“哎呀,你怎么就这么死板呢,她在等你联系她嘛。”袁教授拍了拍手背,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像是在为徐少阳的不开窍感到绝望,“一天天在家里捧着个手机,左等右等,怎么都等不来,那叫一个茶不思饭不想哦。前些天烧开水的时候也是,一边倒水一边看手机等你消息,差点把茶杯倒翻。”

“这么严重啊……”徐少阳苦笑道。

“老袁,别的父亲都是把自家女儿当掌上明珠,各种宠着,恨不得让天下男人离得远远的。”徐琅天调笑道,“你倒好,自家女儿都这样了你不急,就不怕好不容易养大的小白菜让猪给拱了?”

“要是别家的猪我当然看不上啦,但少阳……我是了解的,这种条件,大概全国最严格的岳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长得又帅气,又有责任心,还是超能力者,家里的条件嘛……”袁教授扫了徐琅天一眼,哈哈大笑,“可能稍微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这都要归功于他老爹。但是没关系,我也不嫌弃,他人好就行了。”

徐琅天会心一笑,外人完全不知道他两在笑些什么。

“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还会做饭,对人温和有礼……我的天,这么一看,几乎就是个完美的模板啊。少阳,你现在竟然都没有女朋友,我真感到奇怪。按理说你这么优秀的男生,追求你的小女孩应该能从钱塘江排到珠江,基础数量多,你怎么都能挑出一个两个来吧?”

……

没有女朋友?

难道他们不知道云小白这个人吗?

“……??”尹承一有些狐疑地抬头,看了徐少阳一眼。

他却只是哈哈苦笑,一边挠头,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但这终究是他们家的家事……尹承一虽然心中生疑,却也不便多说,只好管自己低头吃菜,将这个疑问暂时按下。

“好了,少阳,你也不用那么抗拒,到年纪了。”徐琅天淡淡说道,“袁教授的女儿也可以算是你的学妹,待会她来了,照顾她一下。”

————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软糯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气息略有些不稳,显然是一路奔跑过来的,“我出发得晚了点,没想到路上堵成这样,哈……”

“你瞧。”袁教授耸了耸肩膀,眉毛一动,像是在笑,“正说着呢,这就来了。”

温婉可人的少女就这样撞入了尹承一的眼中。

袁凤英的打扮非常合身,衣裤用的是很多年前流行过的“黑白配”,上身套着一件贴合身材的雪白色卫衣,下面则是一条浅黑色修身长裤,这一套加在一起,将原本就很惊人的身材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多人眼球。腰身纤细,宛若风中柳枝,双腿更是仿佛玉藕雕成,亭亭玉立,远远看去便能令人遐想万分。

十七岁的年轻女孩儿发育成这样,再配上这张天使一样的娃娃脸……是个男人见了都免不了多看两眼。

……

大虫在心声中吹了声口哨,难得评价了一句,“这妞儿真赞!”

……

“对不起啊,徐叔叔,我来晚了……”袁凤英整理了一下跑路的碎发,对着手掌哈了口气,俨然是冻坏了,“我没迟到太久吧?”

“别急别急,我们才刚刚开始,完全没必要这么急急忙忙的。”徐琅天轻声安慰道,“外面很冷吧?过会儿你去取点餐前酒,暖暖身子。”

“那就好。”袁凤英偷偷瞄了一眼徐少阳,发现对方也在看她,立刻就把视线移开,小脸变得比刚才还要红,心虚地解释道,“我本来想坐地铁来的,出门才发现卡里没有钱了,只好坐公交,结果路上超级堵。今天是圣诞节嘛,没想到出来的人会那么多,我堵了大概四十分钟……”

说到这里时,她忽然发觉桌子上多坐了一个人。

昨天这家伙还在他们班级聚会上一通大闹,和李书培当众对着干。当时袁凤英也是沉默的大多数人之一,谁也不帮,就这么默默地看完全程。她也不好说哪边是对的哪边又是错的,但……完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下来,她其实暗暗为尹承一感到不值。

那个张虎祥不值得他这么做。

结果现在,事态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尹承一!”她失声惊叫出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青春

“你们两……认识?”袁教授的表情略微一滞。

“我们高中一个班的,但是我记得……你不是被提前招生招走了吗?为什么现在又和徐学长一起……”袁凤英灵光急转,将最近这几件事连在一起,恍然大悟道,“等等,你和学长读同一所学校?这么说,你和学长一样是超能力者……呜,呜呜呜……”

尹承一本能地上前,闪电般捂住了少女的嘴巴,那业务熟练得仿佛绑匪出身,将一旁的袁教授都吓呆了。

“那个……这姑且也算是个秘密,就算是知道了,也请你不要当众喊出来,好吗?”他冲袁凤英眨了眨眼,松开手,徒留少女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俏脸憋得通红——一半是发现了新秘密后的兴奋,一半是因为冻得。

“抱歉啊,教授,我这……”

“没事没事,你做的对。像你们这种进了安塔列斯的超能力者都是国家重点保护的对象,原则上确实不应该暴露身份。”袁教授冲他笑笑,反而是瞪了自家女儿一眼,数落道,“这丫头真是的,已经多大了心里还没根弦儿,跟个小姑娘没两样。”

“爸~~爸~~”袁凤英嘟起小嘴,略有些娇憨地喊了一声,在这方面的业务俨然是相当熟稔了。别人不说,反正尹承一听了这一句后只觉心中一甜,骨头都要酥掉了……在羡慕袁教授之余,内心竟然涌起了一股对火拳的同情。

那家伙,一辈子注定与这种天伦之乐无缘。

“大老远赶过来,一定饿了吧。”徐少阳恰到好处地站起来,端着一个空盘子,温和地笑道,“我带你去找点儿吃的。”

袁凤英脸上瞬间露出无比幸福的表情,一笑,脸颊侧面多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煞是可爱。她看徐少阳的眼神完全就是迷妹看偶像的那款,眼睛里都冒着星星。

“嗯。”她像小鸡啄米般重重一点头,端起空盘,跟了上去。

考虑到自己的任务,尹承一本想就这么一直坐在徐琅天旁边,一步不离地盯着他,以防天元的杀手从不知道什么角落里窜出来把他绑走。但他只坐了十五秒就坐不下去了……两个成年人不咸不淡地聊着他无法插足的话题,他们一个是商界巨贾,一个是学富五车,有足够的经验和学识来应付这种谈话。

但尹承一只是个大学生,或者再准确一点,连高考都没参加过就读了大学……这种听不懂但又得正襟危坐的氛围实在太不友好了!

迫不得已,他也只好端起盘子,和两个大人招呼一声,扭头朝人堆里走去,一边喊道,“少阳,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

徐琅天和袁教授很有默契地停下谈话,注视着尹承一离去的背影。

其实刚才聊天那会儿,这两人心里都在想事情,但以这二人的应对能力,应付一场“双方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谈话完全没有问题,可以说是信手拈来。如果这时候来个外人,他绝对会以为这是两个社会精英正在心平气和地交流着一个双方都很感兴趣的话题,且相谈盛欢。

不过也好,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老袁,别那么紧张,不会出问题的。”徐琅天轻声宽慰道,“少阳和你家姑娘认识了差不多一两年,比起那个小伙子,他们更有感情优势。而且看你家姑娘第一眼看到尹承一的样子就知道……就算他们同班,估计也是三年都没什么交流基础的那种。”

“哼哼……”袁教授笑笑,摘下眼镜,露出回忆往昔的表情,“还记得我年轻的时候,轻小说还算有点儿市场来着……书里面有一条几乎是被所有读者公认的定理。”

“青梅竹马永远抵不过天降。”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徐琅天皱了皱眉,“我开始怀疑你这个教授的名头里到底有多少水分——你到底是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你还不允许教授有私人爱好啊?”袁教授翻了个白眼,又重新把眼镜戴好,“我那丫头可感性了,这三年她和尹承一毫无交集,完全有可能是她根本不知道尹承一是超能力者。对于庸人,她一向都不怎么感兴趣,但是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也许是受我的影响,她对‘超能力者’的兴趣其实远远大于常人,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

“这种时候,新鲜感非常重要。懂吗?恋爱这种东西,很大程度上就是在体会全新的新鲜感。”

“你真的是学术教授吗?怎么和网上那种恋爱大师的语气那么像……”徐琅天半眯着眼睛吐槽道。

“你怎么知道我像的?你去咨询过还是怎么着?”袁教授绝地反杀,一句反问问得当代商界巨鳄哑口无言。

高手过招,往往就在一瞬间。

……

“都说了,你放心吧。你家姑娘确实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年轻男孩见了她都免不了多看两眼,这很正常,尹承一也是如此。但我可以保证他对你家姑娘没什么别的意思……这点我可以保证。”

“你怎么知道的?”袁教授不禁奇道。

“没什么特别依据,非要说的话……就是直觉吧。”徐琅天淡淡说道,“人与人之间交流,大概有百分之三十的信息是通过语言传递的。而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则都是‘微表情’,比如眼神、瞳孔的缩放、嘴角细微的抽动。尹承一见到你家姑娘时的微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希望吧……”

————

“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啊……”徐少阳从面前的大餐盘里取了一点香醇四溢的红酒烩牛里脊肉,一边说道,“原来你们两在仕月中学还是同一个班里的。”

“我也没想到你和她认识啊。”尹承一压低声音问道,“看起来不仅是你们两,就连你们的父辈也交情匪浅的样子。”

“当时我七岁的时候觉醒了超能力,控制不住,四处去求医也没效果。最后我爸就想办法托关系,把我送到袁教授手中——当时他是圈子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研究超能力的理论学者。那段时间,我定期都会去袁教授家,让他给我做精神疏导,通过催眠、心理暗示之类的办法平静下来,学会控制超能力。这么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哦……是这样,那你们岂不是从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了?”尹承一脸上浮现出八卦的笑容,“青梅竹马啊。”

“这个……如果要按这个词的定义来说,那确实没错。”徐少阳有些尴尬地笑道,“毕竟从小就认识了。”

袁凤英的脸“腾”地一下变红,下意识地用餐盘挡住胸口,半低下头,嘴角的浅笑却抑制不住。

她确实是一个小姑娘,喜欢和不喜欢都写在脸上了。

“怪不得,我们学校里每年情人节和七夕节都有一大堆人写贺卡给她的,照理说也有不少优秀的男生,结果她愣是一个都看不上。看不上就算了,还要一个一个地写回信拒绝过去……”尹承一啧啧坏笑着,“看来我们的学委是早就心有所属啊,少阳,你说呢?”

“你……尹承一同学,别乱说!”袁凤英是个很弱气的女孩子,就连质问别人也是这样柔柔弱弱的,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而更像小猫咪撒娇,“才没有什么人给我送这些乱七八糟的,我长得又不好看……”

“……”尹承一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别妄自菲薄啊,你这样的美人胚子要是还说不好看……那真是没有天理了。就你这颜值,不加滤镜都能直接上青春偶像剧,就算只给你一个十秒钟的短镜头都会被观众注意到,第二天就能上热搜讨论。”

“哪有那么夸张,你这都是什么比喻啊……”袁凤英的脸更红了,她好像特别不擅长应付这种直球的夸奖。

“是啊……”徐少阳取来一罐鱼子酱,往自己舀的烩菜上涂了薄薄一层,“不过承一,照你这么说……你自己也给她写过贺卡喽?”

“我……”尹承一突然被他给问住了,回想起去年圣诞节自己往班长抽屉里塞贺卡的卑微操作,顿觉心如刀割,“我没给她写。”

“他给我们班长写了!”袁凤英像个跟老师告状的小女生一样举起手,向她的偶像报告道,“那天我在鞋柜里头收到了很多巧克力,所以就没去吃晚饭……回来的时候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往班长抽屉里塞东西。”

“哦?是这样。”徐少阳的语气略微上扬,“看来你也挺有故事的。”

“有个毛线的故事啊,怂么怂的要死……”尹承一无奈地摇摇头,“其实除了贺卡之外,我还放了个苹果在她抽屉里,结果她一直没注意到。大概几天之后,苹果烂掉了,她就拿出来扔了。”

“……这样啊。”袁凤英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怪不得你昨天……等等!”

“这么说来,之江大桥上那个也是你吗?”

“……”眼看着逃不过去了,尹承一只好痛心疾首地点头承认。

“竟然是你,难怪你……啊!”她忽然回想起那天尹承一失踪之后,同学们围成一圈,对他进行义愤填膺的申讨——将他平日里种种毫无关联的东西全都挖出来批判一番,甭管有无关联,反正拿出来骂就对了。

怪不得!怪不得……

他昨天下午进了教室后会那么愤怒。

“……我要牛奶。”袁凤英看了他一眼,心绪复杂。

“我帮你拿吧,近一些。”尹承一倒也没觉得什么,接过杯子,给她接了满满一杯热牛奶。

……

“……你为什么不说啊?”她轻轻吮了一口杯中的牛奶,小声问道。

第一百五十八章:断电

“拜托,姑娘,这种事情能随便往外面说吗?”尹承一摇摇头,“我说了又怎么样,我说是我救了你们,是我打跑了坏人,然后呢?难道你们就会对我感恩戴德了?不会的……一切都回不去了,那我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可是这对你不公平啊。”袁凤英好像有些急了,“大家都以为你抛下我们逃走了,但实际上是你救了我们……”

“事到如今,没人会承认的。”尹承一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可别给我到处乱说啊,自己知道就行了。反正现在已经是这副德行,多说无益,就这样吧……我也没打算再和他们有什么来往。”

“啊?”袁凤英眼睛睁得老大,好像完全不能理解他的选择,“这样太可惜了。你明明才是英雄,最后却弄成这样……”

“那个,我插一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徐少阳忍不住问道,“承一,难道你在进我们学校之前还做过出名的事情?”

“出名倒也算不上,没几个人知道是我干的。”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时候我一时手快,没能……”

……

说到一半,他的神色忽然僵住了,眉关微微蹙起,开始像警犬一样嗅闻着,好像空气中多了什么诡异的味道。在周围嘈杂的人声中,他捕捉到一串非常细密的声响,频率极高,像是某种高能物体正在以非常快的速率闪烁着。这种尖锐的音波显然无法被人耳所感知到,它们的振动频率十分微弱,而且正环绕着餐厅的四壁快速移动,仿佛狡猾的蛇。

徐少阳有些狐疑地往四周看去。

人来人往,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没什么不对的。

“你怎么了?”他只当尹承一是在故意搞怪,不禁好笑道,“别玩这种把戏,你又不是小孩。”

“你听不到?”尹承一戒心陡生,很快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故而放下了手中的餐盘,半伏跪地,开始讲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徐琅天那个方向。

见他如此动作,徐少阳总算是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目前还没有,但我估计快了。”尹承一将手伸向铺在长桌下边的白色桌布,两指捻住,轻轻一扯。

只听得“刺——啦”一声,桌布被他硬是扯下来一长块。在二人惊愕的眼神之下,尹承一无比熟练地将这块碎布卷起来,叠成餐巾一样的三角形,蒙住正脸,在脑后打了个结。光看外形放佛就是老电视剧里那种拦山悍匪,在主角遇劫时从山路旁蹦出来的那种,造型极其廉价……

“我依稀记得,你那天出现在大桥上也是这个破布裹脸造型……”袁凤英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不能不蒙脸吗,你又不是做坏事。”

“别闹,这不是开玩笑的。”万事俱备,尹承一半蹲在地,右手已然把住了安在左腕上的拉环,只等敌人现身,“少阳,你得快点把她带去安全的地方。”

“原来不是在开玩笑啊!”慢半拍的姑娘当时就吓懵了,“我,我我我……我以为你又是撕桌布的又是干嘛呢……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就是真的有坏人啦?我爸爸还在里面呢……”

徐少阳伸手一揽,很轻松地就抱住袁凤英的腰身,将她拽了回来。

非常时期,她竟然没察觉到这次难得的肢体接触有多暧昧。

“承一的战斗规模不是开玩笑的……凤英,你别去添乱。”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门,“现在就跑,去远一点的地方,省的到时候波及到你。”

“可是我爸爸……”

“我们会把袁教授平平安安地带出来。”徐少阳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要相信我和承一。至少我们两个受过训练,总比你一个普通人上去管用,你说是吧,承……”

一扭头,发现尹承一正光明正大地从袁凤英餐盘里抓蛋糕吃——而且还是直接用手抓。布丁和奶油全都粘在手指头上了,他也不管,一根一根地舔干净,双眼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徐琅天的方向,俨然是精神太过紧绷,以至于下意识地就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甚至忘记周围还有人这码事儿了。

“哦,对不起,这盘好像不是我的。”尹承一只觉得背后忽然安静下来,回头一看,见两人都用略带嫌弃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如梦初醒,“那你还要吃吗?”

“……你相信我,他平时比现在靠谱一点。”徐少阳只好拼命给他找面子,“可能是今天太紧张了。”

“我也不是不相信他啦,只是……这……太突然了吧?他到底是听到了什么东西?”袁凤英有些狐疑地说道,“而且今天这场晚会也是徐叔叔举办的,徐叔叔在国内都很有名望,这里还有那么多各界的精英人士……会是谁来搅局呢?”

“总有一些人……他们在一个你完全陌生的环境下成长,接受着你完全无法想象的教育和培养。那些人的三观就和你不一样,所以你无法用你认为合理的逻辑去框定他们,你也不可能和他们讲道理、谈判,或者用你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收买他们。”尹承一一仰脖子,将口中的蛋糕吞下,沉声说道,嘴角尚未擦干净的奶油让他看起来十分出戏,“少阳的父亲的确很有名望——但那是有条件的,他的名望只能在‘一般人’或者‘常识人’当中生效。”

“若是将你丢进食人族的部落中,人家才不会管你是哪个地方的首富,因为在人家眼里你就是一堆肉。”

“我还是……没明白……”袁凤英被他语气中阴冷的杀意吓到了,印象中,她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尹承一,每个字从嘴里出来都带着敌意,“所以那些坏人是食人族吗?”

“……小英。”徐少阳却理解了同伴的意思,当下不再犹豫,“快跑。如果有功夫的话,去大堂找人找电话报警,疏散人群。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不要耽误时间。”

————

“砰——!”

高处忽然传来一声异响,这一回,音量大到足以所有人都听见了。

下一刻,室内的吊灯在同一时间跳闸,大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事实证明,尽管今天来到这里的都是年薪百万以下不好意思出场的精英,他们从手表到皮靴都是名牌,恨不得裤子上的拉链都是量身定做的。虽然这些人用“品牌”为自己打造出了人类认知中的“成功人士”形象,但褪去这些华丽的标签和价码,褪去一切之后……他们依旧只是人类,只是血肉之躯,和这间奢华大厅外面那些街上的行人没有本质区别。

数百万年来,畏惧黑暗的本能深深烙印在基因中。因为在那个古老的年代,黑暗就意味着野兽,野兽可以直接等同于危险。

危险,是死亡的代名词。

“啊————!!”

于是惊叫声四起,上一秒还在推杯换盏的人们纷纷做鸟兽散,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叱骂此起彼伏。人们的眼睛在黑暗中很难视物,再加上这里的地形很复杂,断电断得又毫无征兆,难免磕磕碰碰。没过一会儿,碗碟摔碎的声音便响成一团,不时还能听到有人抱怨谁把红酒洒到了自己的西装上,或者是谁的冰淇淋弄脏了自己的皮靴……而这种声音则进一步地加剧了现场的混乱。

……

好在袁凤英不是那种喜欢乱叫的姑娘,这一点还算让人省心……她只是吓呆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英,别发呆!”徐少阳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略施暗劲,捏得她惊叫出来,“快跑,往门那边跑!”

“我,我的腿……”她带着些许哭腔,“好像动不了……”

“……”徐少阳的视线在她和人群之间来回流转,最终心一横,伸手一揽,直接将面前的姑娘以一个完美的姿势横抱起来。

他毕竟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温软入怀,难免稍有些心气躁动……好吧,说是心气躁动实在有敷衍之嫌,其实他鼻血都快喷出来了。连他都忍不住,那小姑娘就更别提了,毫无前兆地就被来了个公主抱,此时脸色一片羞红,几乎要红到耳根子那里,也多亏了这会儿断电看不见。

“承一,里面拜托你了,我先把她带出去。”

思索再三,徐少阳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就意味着,身为超警,他在最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私情,而非大义。

“你放心。”进入状态的尹承一宛如一把出鞘的剑,蹲伏在地,浑身的肌肉像弹簧一样绷紧,语气中杀气四溢,“我能处理好的。”

“呲————”

这是尹承一第一次拉动手套上的拉环。

不得不说,老王将这个手套设计地非常巧妙——只要拉环被拉开,内置的细针便会自行牵动,往他的左腕上面刺一下。

恰到好处的疼痛会带来精神压力值,刚好能突破25这条线。

爽到不能自已。

第一百五十九章:血月骑士

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风从黑暗处刮来。

“呵呵呵……晚上好,徐先生。”一个阴冷如寒风的声音突然在徐琅天身后响起,他凑得很近,说话时却没有温度,吐出来的气都是冷的,“我听说你们中国人都喜欢开门见山,那好……请容许我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徐琅天本想起身,却发觉自己的下半身被某种力量“定”在了椅子上,无法移动。好像有一种粘性极好的胶水涂满了裤子上的每一寸布料,将他和身下的椅子牢牢粘住,连挪动一下都费力。

“我的真名……唤作韦旦·约德尔,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叫我韦旦伯爵。”他的中文说的其实还不错,唯一值得诟病的就是发音……也许是习惯了外文的发音方式,他讲出来的中文总会带点儿大舌头,即便是一些非常阴冷的词句都显得很有喜感,“我是‘血月十三骑’之一,属历史悠久、荣光无限的约德尔家族后裔。”

“我也算稍微读过一点世界近代史……”徐琅天不卑不吭地回答道,“恕我唐突,未曾听闻过约德尔家族的大名。”

“……泥巴种。”韦旦的声音又换到右后方,吐字中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好像眼前这个人类世界颇具威望的人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牛羊一般的存在,唯一的区别,只是这头牛长得稍微健硕一点,“那是因为你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中。你们人类的领袖都是阴谋家、骗子和无赖,他们删掉了我们的历史,甚至隐瞒我们的存在……将我们贬为黑暗世纪的怪物、中世纪疯人口中的迷信和呓语,并用妖魔化的文娱来扭曲我们的形象。”

“而现在……时代变了,徐先生。你很有幸,能亲自遏见一位血族伯爵。”

“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徐琅天用镇定自若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听不出他对自己的腿有多少在意。

“哈哈……一点小小的手段而已,为了防止你逃跑。当然我不是害怕你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韦旦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只是一点最最简单的血魔法罢了,呵……你们泥巴种连这么点小把戏都反抗不了。不过也别担心,徐先生,只要你愿意配合,我马上给你解开。”

“你想要什么?”

“……你还真是优秀啊,徐先生。”韦旦并未急着说出目的,反而是用手轻轻摩挲着徐琅天的额头——这种感觉就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在皮肤上滑动,尖利的指甲和小刀子也没什么区别,“从我出现开始到现在,一共过了二百四十秒左右,只有最初的三十秒你的心跳在加速……只用了那么短的时间,你就重新恢复冷静,甚至连心跳都缓下来了。”

“就一个泥巴种而言,也算不错吧。”

“……”徐琅天对明葆暗讽的夸赞没有做出回应,“你自己说的开门见山,要什么,说吧。”

“爽快。那我也不多废话了,我们在找一本书,一本古书原本。书皮是纯黑色的,很厚,书面上有一把蒙尘的大锁,锁头是古铜色的……书本被锁链牢牢卡死,看不到里面的内容。”韦旦复述着从天元那里接来的任务信息,“有情报说,这本书正在你的收藏库里吃灰。只要你马上交出来,我们可以……”

“……”

说到一半,韦旦突然神色大变,整个身体像弹簧一样绷直了。

他对着空气嗅了两下,活像一条闻到违禁物品的警犬。

“什么东西……我闻到血液沸腾的味道。”韦旦伯爵的语气中满是惊愕,“你到底请了什么人过来?”

“用你们高贵的词汇来说……”徐琅天冷笑道,“不过是些泥巴种而已。”

“徐先生,你最好不要太得意……”韦旦伯爵沉声道,“如果你是我们圈子里的人,自然知道血月十三骑意味着什么。混进来区区一两个捣乱的,我根本就……”

“吼————————!!!”

一声溢满力量的咆哮打断了他的话,同时,也掩盖住了大厅里所有的人声。无法想象这样的声音是从人类喉咙里发出来的,它蕴含着雷霆一样的怒意,甚至还掺杂了远古时代野兽的声音,只一嗓子,在场大部分人都要吓瘫了。

断电,黑暗,恐慌的人声,野兽的咆哮……一切仿佛都回到了远古时代,文明社会几千年来的成果在这一瞬间完全崩塌。

“好强的魔气……怎么可能,我可是血统纯正的血族亲王后裔啊!”韦旦伯爵在心中暗自感慨道,“竟然还在上涨,难不成是混了个撒旦进来?!”

“不管了,先下手为强……”他猛地露出獠牙,准备朝徐琅天的脖子咬下去,“先把你转化为血奴,这么一来,你就是我们的傀儡了!”

很可惜,尽管他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身体的本能却背叛了他——背叛了这位高傲的血族后裔。

他被这股蕴含在吼声中的魔气震住了,慢了几秒钟。

而这几秒钟,已经足够尹承一凌空起跳,一记飞扑,横跨过数十米的距离,如一枚横空出世的炮弹,重重击打在韦旦腰部。别说躲开了,韦旦甚至不知道这一击是从哪里来的,当时就被撞了个满怀,两人一起横飞出去,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滚了几圈,这才算完。

一双炽色的眼瞳出现在韦旦眼前。

不同于血族眼睛的血红色,这双眼睛有着烙铁一样的炽红色,散发出逼人的光芒。不仅如此,来人浑身上下正源源不断地爆发出蒸汽,温度高的可怕。如果韦旦不是血族,估摸着皮都要被烫掉一层皮。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韦旦尝试挣扎,但他发觉来人的力气有些不正常,看似纤弱的双手中爆发出来的力量有如两座大山,死死压在自己的双腕之上,根本连点反抗的希望都不给。

“人类的力量怎么都不可能像你这么大……说吧,你到底是哪个组织派来的怪物?”韦旦沉声质问道,“为什么要来坏我好事?”

“你管这叫好事吗?”这个状态下,尹承一的声音有如金属乐团的主唱一般,自带烟嗓,酷炫到没朋友,“别用你那种肮脏的世界观来界定我。”

“哼哼……怎么,你要扮演正义的骑士吗?”韦旦嗤笑道,“别装了,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强烈魔气,甚至比大多数血族都要纯正。你天生就有当恶徒的天赋……还是说,你觉得只要装模作样地做点儿好事,人类就会接纳你,就会对你敞开怀抱,赋予你鲜花和掌声?”

“你信不信,灯一开,所有人看到你的样子只会感到恐惧?”

……

“……我是超警。”沉默了一阵之后,尹承一忽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他的右拳高高举起。

“什么?”韦旦伯爵愣住了。

他听说过,塔罗会的高层就有一个超警……而且传说那家伙长着六只手,八只脚,青面獠牙,心狠手辣。

“我说,我是超警——”他提高音量,高声怒吼道,“你可以叫我‘炽眼’!!”

沙包大的拳头在短距离内竟然打出音爆,“砰”的一声,朝他的脑袋砸下来。

“咚!”

地面被拳头砸出一个大坑洞。

也正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来电了,灯亮了。

于是大家有幸看到这一幕——打扮得宛如拦山悍匪的尹承一跪坐在地,肌肉膨胀了一圈,几乎要把身上这件还算合身的西服撑爆,至于裤子则是早就裂开了……他浑身喷射出滚烫的蒸汽,双目炽红,在一片白烟之中很像两盏亮着的大灯。

而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则是在拳头到来的前一刻化作一道黑烟,巧妙避过了物理攻击,随即飘散到不远处重新组合。黑色的浓烟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自行聚拢起来,浓度越来越高,韦旦伯爵也不紧不慢地从中现身。

不管怎么样,逼格是拉满了,大家也都忘了这家伙纯粹是为了逃命才用出这招……

“不错嘛。”韦旦用一种“我两刚刚打了个平手”的语气评价道,“力量和速度都还可以。”

直到这时,尹承一才看清对手的样貌。

这无疑是个很帅的中年男人,浑身上下都是中世纪贵族打扮,有着大卫雕像一样硬朗的身体线条,端庄中不失威严。除此之外,他还梳了一个大背头,中分,露出额头,俨然是对自己的颜值极有自信——事实上韦旦伯爵确实很英俊,颧骨相对较高,鼻梁如剑一般挺拔,还有一双红宝石般璀璨的眼睛。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皮肤,全白,白得不正常,和刚刷过的墙没什么区别。

气质这块拿捏死死的。

和他站在一起,尹承一这幅山匪打扮一下子就显得很low,low穿地心那种……要是换了别的小说,他这扮相基本就只有当杂兵的份儿了。

————

“咚!”“咚!”“咚!”

三团影子接连炸开,在空气中形成一团仿佛膨胀气团的物体,它们逐渐凝合,最终变成三个披着黑袍的人。

为首的那个愣了几秒钟,随即看向韦旦伯爵,一脸无奈地笑道,“伯爵……大人……抱歉,我们又搞砸了。”

“汤姆、杰瑞、斯派克,你们这三个废物……”韦旦咬牙切齿地说道,俨然是怪自家的小弟没卡好出场时机,硬是把自己装起来的逼格又给降下去了,“我让你们去破坏泥巴种的电力网络,就这么点儿小事……你们都做不好!”

“这个……我们确实做了。”汤姆苦笑着说道。

“可是那些泥巴种还有备用电路,真是太狡猾了!”斯派克在后面连声控诉道,“伟大的伯爵,这……不能怪我们啊。”

第一百六十章:泥巴种的时代

“给我闭嘴,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他斜着扫了一眼三个黑巫师,冷笑道,“到底是从低贱泥巴种转变过来的,脑子还是不大好使啊。以你们三的能力……要是这次任务再搞砸,估计就要被巫师协会除名了吧。”

————

“所有人都听着!”徐琅天以平缓镇定的语气喊叫着,面向群众,莫名有种镇定自若的感染力,“有序撤离现场,他要找的是我,和你们没有关系,快点跑!”

陆续开始有人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餐盘和食物,惊叫着往外面跑。跑的时候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也甭管身上的西装是斥多少钱专门设计的,什么时候又被碰花了,先把命保住比较要紧。

当然也有座位比较靠后的,比如李哥一家,就没能顺利挤出去……他们被夹在半当中,要说出也出不去,离战斗现场还特别近,属实倒霉。

最令人意外的还是袁教授——出事的时候他就在徐琅天正对面,脚下抹了油一样溜得飞快,眨眼间就已经领跑众人,快要到门口去了。

徐琅天这一嗓子吼出来等于一个表态——这个时候跑,也不会给人留下“不义气”的把柄。于是人们争前恐后地往外面涌,很快在大门处形成一道密集的人墙,差点把大堂经理给活活吓死。人家还以为是有人在这场晚宴里投了毒,这会儿东窗事发,几十来号人集体中毒了……

……

“呵……不愧是泥巴种。”韦旦冷笑着摇摇头,也不去管,只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俯视着出逃的男男女女,扭头对徐琅天说道,“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种族的低劣之处。只需要那么一点点来自外部的压力……你们脆弱的文明外衣就会崩溃。”

“看看吧,这些平日里自诩精英的名流……很多人刚才处的还挺好呢。但如果现在……为了争抢那一点点活下来的机会,他们可以面不改色地将对方生吞活剥。”

“我不开口,你就打算这么自说自话下去了是吧?”尹承一活动了一下手腕,面露狞笑,“欺负弱者有什么意思,有胆子的话,来和我碰一碰怎么样?看看是谁把谁生吞活剥。”

“……”韦旦看了一眼他捏紧的双拳,略有些忌惮,但在明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半分怯意,只是冷笑,“我承认你有两下子,但归根到底,你只不过是个人类……你在泥巴种的社会中长大,从小接受着填鸭式的教育,我能嗅出你血液里与生俱来的低等。”

“对付你,何须我出手?你们泥巴种……不是最擅长狗咬狗了吗?”

“【力破千钧】!”杰瑞毫无征兆地掏出橡木魔杖,凌空一点,一道橙色的光芒径直从中打出,正好命中尹承一的心口处,将他整个人击飞出去。

“砰!”

他在半空中强制翻了个身,重重落地,正好将一桌佳肴砸的稀碎。

“伯爵大人,我们拖住他!”汤姆闪电般地从鹅绒大袄内部掏出魔杖,包围上来,和斯派克呈三角鼎立之势,将尹承一围在正当中。

“还算你有点眼力。要是三个对上一个还打不赢,你们干脆就去死好了。”韦旦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徐先生,事不宜迟,就让我们……”

“咻————!”

一发青紫交加的火焰翎羽破窗而入,发出烟火升空时那种细长尖锐的声音,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火线,直扑面门,命中了韦旦伯爵的正脸。只听得“乓”的一声,像一枚摔炮在他脸上炸开花,炽热的火苗顺势盘旋而上,点燃了他精心打理的头发。

这名自持血统优越的血族从火焰中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开始几秒钟,他还以血族高傲的身份鼓励自己,但之后就不行了……说到底,血族和人类一样也是碳基生命,生来拥有感知疼痛、回避危机的本能,他们的寿命或许更长远,但对疼痛的忍耐力可未必就比人类高。

“啊——————!!”

他半跪在地,用双手蒙着惨白的脸在地上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其声凄厉,宛若群狼夜嚎,有股不言而喻的恐怖,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源于本能的恐惧。

但见徐少阳从半空中缓缓降落,面色庄严,双拳紧握,一双灵眸中星火璀璨,宛若天神。有一股强大而又溢满慈悲的能量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好像一条充满灵性的溪流,缓缓拂过每一个人类的心灵。

那一瞬间,所有人眼中都看到一团明火,将恐惧和不安全权驱散。

……

横向对比,韦旦伯爵就显得非常难看了……尽管他的服饰再怎么典雅,面相再怎么英俊,所用之道亦是邪道。在真正的四圣面前,这种邪魅狂娟的力量自然会受到压制。

“圣火吗……不,这里面有一种比圣火更加纯粹的力量。”韦旦伯爵捂着被烫伤的半张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驱魔人?”

“不管身处何地,正义之道都是相通的。”徐少阳坦言道,“而像你这样的歪门邪道……走到哪里都只有被驱赶的份儿。”

“哼哼……黄毛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言啊。”韦旦抹了把脸,露出不亚于尹承一的恐怖狞笑,那半边遭到烫伤的脸竟然开始自行复原,原本不堪入目的皮肤正在快速长好,“你以为我们是什么?我们又经历过多少场战斗?不过是区区一点附加神圣力量的攻击而已……当年面对猎魔人教团的围剿,血族依旧能杀出重围。我们才是高贵的种族……你们这些泥巴种,不过是我们血族的‘粮食’而已。”

“确实如此。”徐少阳反倒是点点头。

“啊……?”

“如果是‘单体’对决的话,一般人类当然不是你们的对手。”他慢悠悠地补了这么一句。

“你什么意思?”这句话像是触到了韦旦的禁区,他的语气开始褪去高傲,只剩下近乎原始的愤怒,“你敢质疑血族的威严?”

“何须我来质疑,如果你们血族……或者其他什么种族,真的像你所说那么厉害,为什么现在掌控世界的不是你们,而是我们人类——你们口中的‘泥巴种’?”徐少阳神色淡然,字字句句都像刀子,杀人不见血,“我想你们也是一个有智慧的种族,而没有一个有智慧的种族会甘愿蛰伏在另一个群体之下,生活在阴影里。你们没有身份证明,没有国籍,无法发声,不受法律保护,甚至不能声明自己的存在。人人都将你们当做神话故事里的反面人物,肆意地抹黑,讽刺你们,而你们只能忍着。”

“你们不是人,在一个人类主导的社会里,没有你们的位子。”

“你给我闭嘴!”韦旦咆哮着,周身爆发出一阵浓重的血气,黑红色的能量开始在他身上盘旋蔓延,“总有一天,伟大的血族会重新祭起旗帜,夺走泥巴种的世界!那一天一定会来,一定会来!”

他咬着牙齿,怒视着宴厅里的每一个人,好像正是这些人抢走了他的美好世界。

“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徐少阳摇摇头,冷笑,嘲讽力度在不言中拉满,“真可怜……或许你认识到了这有多不现实,却仍然在欺骗自己。”

“我们有血魔法。”韦旦指了指徐琅天,冷笑道,“你们泥巴种根本无法抵御这种力量。”

“……看起来你的血魔法并不是无敌的,要不然,我朋友刚才打向你的那拳,你何必要躲呢?”

“……”

“因为你和我们其实没什么区别,魔法或许能帮助你一时,却不能让你成为无敌的生命。你被巨大的力量命中也有可能会死,既然你会死……人类就没必要害怕你了。”徐少阳以叙述公理的语气陈述道,“你能抗住导弹坠落时的高温和爆炸吗?一发突如其来的无声狙击会不会要了你的命?现代的一些重武器,比如……超电磁炮,你能防御住吗?那可比我朋友的拳头厉害多了。”

“想想吧,自持身份的吸血鬼。”

“一个现代国家,以战争机器的身份全力运转起来会造成什么后果,而你们血族……又能否承担这样的后果?”

他凭空一声爆喝,身后绽开六道青蓝色的火焰翎羽,从远处看去和光翼没什么区别。

“现在,该退一步的是你们!”徐少阳义正言辞地宣判道,“否则等待你们的,将会是明晃晃的手术刀和无菌实验室。”

“混账!”韦旦伯爵忍无可忍,怒喝一声,终于出手。

第一百六十一章:战士与法师

“小子,看你身手不凡,想必也是混圈子的,可听说过我们的大名?”方才第一个对尹承一放冷枪的黑巫师嘿嘿笑着,魔杖平举,一端微微亮着,宛若夏日夜里的萤火虫,“不错,我们正是鼎鼎大名的‘混沌三铳士’……”

“连名字都是抄的《猫和老鼠》,有什么可得意的?”尹承一一个翻身从桌子上滚落,双腿着地,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比起黑巫师,我看你们更像是不知道从哪个马戏团逃出来的搞笑角色。”

他本来也就是想撂句狠话,撑撑场面,毕竟对面的名字也确实是雷点满满……尹承一也只从韦旦伯爵口中听到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

不料,此言一出,三个黑巫师皆是面色一滞,如临大敌。

“大哥,他竟然知道我们名字的由来!”斯派克惊呼道。

“他怎么知道我们是从马戏团逃出来的……”杰瑞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分明就是个泥巴种,应该也不会用【摄魂术】才对。还说这是他的超能力,可以读取我们的记忆?”

反观他们的大哥汤姆,神情由惊讶转为愤怒,愤怒中又带着一丝对过去的恐惧,随后再转为嘿嘿冷笑,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两秒内,看的尹承一惊叹连连。

戏这么足,可以考虑去和火拳争一下今年的奥斯卡。

“你很不走运,小子。”汤姆像音乐指挥家一样轻轻挥舞着他的魔杖,冷声道,“当我们三兄弟从马戏团里逃出来的那一天起,就一起发过誓——我们再也不要被人嘲弄,被人当做取乐的工具了!”

“现在,我们是圈内令人闻风丧胆的混沌三铳士。我们的名声说出去能止小儿夜啼,我们就是恐惧!”

“知道我们过去的人……通通得死。”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完全没考虑到现场人还没有全部撤离,还有一大半宾客被迫留在这里,听完了全程。

不得不说,他确实很有搞笑的天赋。

“那个……”尹承一当时就尴尬极了,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真的从马戏团出来,刚才是我乱说的。”

“搞了半天,你……不知道?”这回轮到汤姆傻眼了。

“对,但是我现在知道了。那什么……你们也别太在意,毕竟英雄不问出处嘛,朱重八最开始不也啥都没有,成了皇帝之后,照样有人对他山呼万岁。混好了,名声什么的自然有。”

“什么?”杰瑞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尹承一后半段话的意思,只是自顾自惊叫着喊道,“你竟然用计诈我?”

“好可怕的毒计!”斯派克在一旁附和道,“竟然将素以智将闻名的我们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让我们在无形之中说出了这些,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东方智慧吧。”

“这,我,我……槽点太多了,从何吐起呢?”尹承一感觉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要笑出来了——得亏他毅力还算可以,强行忍住,要不然实在对不起这么严肃的氛围,“就你们三位的智力,估计到幼儿园里都做不成‘智将’吧?我完全没有要诈你们的意思,明明是这位杰瑞自己说出来的。”

“大哥,你看,他又开始挑拨离间了!”杰瑞往汤姆身边凑了一步,暗搓搓地说道,“他想从内部分裂我们这个坚不可摧的团队。”

“何等阴毒的计谋,我差点又上当了!”斯派克后怕地喊道。

“我……”尹承一只觉百口莫辩。

“好了,杰瑞,不必再说,我心里有数。”汤姆微微抬头,眼神沉静如水,“我承认,在智慧的角力上,是你略胜一筹。”

“那……就谢谢了……”尹承一无比蛋疼地来了这么一句。

“但是,没有人可以在智商上嘲弄我们混沌三铳士……这是一个禁区,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触之……必死无疑!”汤姆一手摄住魔杖,缓缓抬起,眉宇之间迸发出一股杀气,“你听说过阿瓦达·杜兰吗?他正是巫师界的上一位黑魔王,光凭他开发的一招即死咒语——‘阿瓦达追魂’行走天下,未尝一败。”

“而经过现任黑魔王伊姆大人的改良,这发魔咒有了更加简便,杀伤力更加彻底的翻版。我们混沌三铳士天赋极高,日夜研究,早已经将这发魔咒掌握得炉火纯青!”

在他的冷笑中,魔杖一端开始迸发出橙金色的光芒,周围的温度随之下降,仿佛能听到亡魂哀嚎。

“【索命……】”

“咚!”

尹承一拔地而起,起步的第一秒便突破音障,横跨过十来米,直接出现在三人面前。他十分平常地探出右手,一下卡住了汤姆的喉咙,突如其来的巨力压迫声带,让他无法发出声音——谁能想到,尹承一竟会用这么粗暴的方法打断一个法师的施法!

“啊,啊……”

汤姆痛苦地伸手去抓脖子,但尹承一的五指仿佛钢铸,力能开山。一旦合拢,又岂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法师能掰开的?

稍一用力,汤姆的双脚便开始离地,仿佛一只被捏住脖子、即将待宰的鸡。

“要是你一声不吭地就开始,我没准还真的会中招……”尹承一歪着脑袋,极尽嘲讽之能事,“你和我嘚吧那么多干什么?”

拽住脖子,猛地往下一摔。

“咚!”

只听得一声闷响,汤姆的脑袋重重一下磕在桌角上,直接就翻了白眼,晕厥过去,手中的魔杖也随之滑落。看这样子,没个十来分钟估计是醒不过来了……也多亏他是黑巫师,多少还懂一点魔药学的知识,用魔药做基础打过底子。要是换了个一般的成年人来挨这一下,少说也是中度脑震荡加颅骨轻微破碎加软组织挫伤,估摸着当场就得去世。

无论如何,先除掉了一人。

“大哥……!!”杰瑞惊叫起来,但尹承一显然没打算给他反应的时间,欺身上前,毫不留情地攥起拳头,拳风如炮,径直朝他的前额轰去。

“砰————!”

“【护身屏障】!”千钧一发之际,杰瑞总算是挥起魔杖,用颤抖到几乎变形的发音念出了咒语。

好在巫师并不需要考标准普通话证书,发音也未必需要多清晰……准确来说,他们的咒语只是一种沟通魔法元素的手段而已,并非必要。

念出来,是个意思就行。

一层半球形的湛蓝色护盾浮现出来,范围并不大,最多只能将杰瑞这个人容纳其中。护盾表面浮现出一层淡淡蓝光,温婉柔和,看上去莫名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下一秒,尹承一的右拳落在护盾上。

“轰——————!!”

魔法凝练出的护罩瞬间被巨力轰成碎渣,像碎玻璃一样齐齐飞溅出去。

杰瑞也没料到竟然是这个结果……护盾破碎的一刹,一股巨力顺延着传递上来,震得他手臂发麻,肌肉几乎都要溶解了。这一拳的余力传来,将他整个人掀翻出去,腾空,落地,一气呵成。

他连滚带爬地后退,将魔杖对准尹承一,高声喊道,“【阿瓦达定身】!”

一道金光闪过,正中红心,尹承一只觉得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锁住了他的身体,动弹不得。魔杖一端金光璀璨,闪烁不定,仿佛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

“原来如此……舍身技吗?”尹承一莫名冷笑道,“把我定在原地,同时你自己也不能移动了。”

“这样的招数……对我来说,意义是很有限的!”

“呃……”相较于尹承一的轻松,杰瑞的脸色则是紧紧绷住,握着魔杖的手轻微颤抖着,连完整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真正交手后,他才发觉眼前这家伙简直是个怪物……

他的力量已经大到可以直接免疫寻常魔法的地步了,唯有祭出阿瓦达系列的至高咒术,才能稍微制住他——就算这样也不过压制寥寥几秒而已。即便是黑魔头研究的咒术也是要耗蓝的,这才几秒钟的功夫,杰瑞就感觉自己的魔力正在高速燃烧,他整个人快要被抽干了……

“咔咔咔咔……”

定身咒的效用已经被催发到了极限,却见尹承一竟然握紧双拳,卯足气力,稳稳地往前方踏了一步。

一小步。

但这一小步,却标志着定身咒的破碎。

“呜哇!”杰瑞的胸口仿佛被人重重锤了一下,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斯派克……别傻站着,快点动手啊!我定不住他了!”

“啊?哦,对,我知道了……”在他的高声提醒下,斯派克总算不再看戏,竖起魔杖,准备念咒。

“【石质皮肤】!”

“【无坚不摧】!”

“【风灵附体】!”

“【警戒备战】!”

“【战斗续航】!”

“【腕力】!”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魔杖,眼眸中闪过一丝异光,将魔杖高举过头,“【阿瓦达落魂——黑耀时代!】”

“轰!”

纯黑色的光柱从他身上喷涌而出,在他头顶上方,一处黑曜石制成的王座虚影若隐若现,形如海市蜃楼。数种buff接连落下,将他的身体像面粉团一样催化开来,将法师袍完全撑爆了。现在看来,他不像法师,反倒像是那种魔武双修的武僧。

斯派克大喝一声,收起魔杖,竟然抡起拳头就朝尹承一扑过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魔法的极限

“咚!”

势大力沉的一拳直捣心口,绵绵不尽的力道渗透过来,竟然打的尹承一往后挪了三步,也让他总算用略带惊奇的眼光打量起这三个看似搞笑役的角色。方才一拳虽然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但足以引起他的警觉——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在和一群完全未知的人交手,任何一点大意都可能是致命的。

“原来如此,你走的是近战法师这条路……”他不动声色地捏紧拳头,指骨开始咯咯作响,“有点意思。对你来说,魔法知识一种用以加持的手段。”

“呜……”斯派克没有回答他,此刻的他陷入了一种不太理智的状态——仿佛一条被抢了地盘的野狗,正向敌人龇出犬牙,疯狂的敌意从他身上倾泻而出。再配合上他这身膨胀到不正常的肌肉,确实很有压迫力。

“别和他废话,斯派克!”杰瑞还未从方才被蛮力破咒的反噬中恢复过来,只能仰面躺在地上,扯着嗓子招呼道,“快点把他干掉!”

“吼!”他以咆哮回应了一声,摆起架势,风一样的重拳接连袭来。

这家伙的块头是三个黑巫师中最大的那个,再加上他们本身就是欧美人,又值壮年(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壮年),本身膀大腰圆。黑魔法的刺激更是让他膨胀得仿佛传说中的半兽人,大袍撑破,无数健身教练梦寐以求的完美肌肉显露出来,其腰部的核心力量更是强到可怕。

“砰!”“砰!”

两记能划出残影的快拳落在尹承一的双臂之上,又将他打退半步。趁此机会,斯派克则是大步上前,上半身下潜,双臂探出,呈环形箍住尹承一的两条大腿,以腰身向上发力,直接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双脚凌空,尹承一的腰部甚至还要高过斯派克的头。

在滞空的一秒钟,尹承一终于察觉到事态不对了。

这是巴蒂斯塔炸弹摔!

一旦中招,等待你的将是一击头朝下的重重抱摔,如果是脑袋触到地面,脑震荡都是轻的……;而如果运气不好,后颈受力,最好的结果就是扭伤和脱臼,最坏的结果是当场去世。大多数情况则是背部着地,那么假如你的受力姿势不正确,导致力量影响到脊柱,高位截瘫也不是没可能。

总而言之,即便是在无规则格斗中,这也是非常危险的一记抱摔。极有可能造成无法修复的终生伤残。

“喝!”

斯派克大喝一声,双臂用力向下一坠,将他箍住的尹承一笔直摔在地面上。只听得一声巨响,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坑,尹承一就像一根葱一样倒插在上面。烟尘四溢,那场面在严肃中还掺杂着一丁点搞笑。

“哈哈哈……活该!敢得罪我们混沌三铳士,就是这个下场!”受了内伤的杰瑞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站在高大的斯派克旁边幸灾乐祸地大笑,颇有几分影视剧里标准的小人样,“但凡是中了斯派克这一招,还从来没人能安然无恙的。”

“吼……呜!”狂化的斯派克以低吼附和道。

……

“……是吗?”尹承一极尽嘲讽的声音从烟尘中传来,“那么,我很荣幸能成为第一个。”

“?!”

杰瑞顿感大事不妙,刚要举起魔杖,却听得一声爆响,尹承一已然从那片烟尘中冲出,没几步便冲到面前。右手探出,五指收拢,毫不费力地抓住了杰瑞握在手中的咖啡色魔杖——入手的一瞬间,他觉得和玩意儿摸上去的手感并不像木头,而是像某种用久了的皮革,有着神奇的触感。

“不!”杰瑞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惊恐的情绪,“不要!”

“……”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电光火石之间,尹承一不在犹豫,反手一拧,轻易捏碎了杰瑞的魔杖。

“咔咔咔咔……”

木头断裂的声音在掌中响起,这根没什么特点的魔杖碎裂开来,分崩离析,变成一片片碎木。断裂之时,尹承一清楚看见其中有蓝色的火花迸溅而出,随风飘散,好像柳絮。

“啊——————!!”

杰瑞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声音中蕴含的剧烈痛苦把尹承一都吓了一跳。甚至不用再做追击了,他自己已经一咕噜坐倒在地,连着打了个几个滚,同时惨叫声不停,那样子和被枪击也没什么两样。

“我的魔杖……我的魔杖!红桃木芯做的魔杖啊!”

他捧着这堆碎木渣,脸上的肌肉不住地颤抖着,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来。

“吼——!”

斯派克又是一记擒抱,故技重施,环箍住尹承一的腰部,像举面粉那样一跺脚,再度将他高高举起,准备向地面摔去。

“哼……”

尹承一冷哼一声,双腿一盘,恰好夹住斯派克滚圆的腰际。他直接用双手抵住斯派克抬到半当中的手臂,双掌精准地按住了他的手肘部位,打断其发力,硬是将这一记炸弹摔掐灭在摇篮之中,顺势让双脚重新落地,稳稳踩在地面上。

“同样的招数还想搞我两次……我亲弟弟都没这个待遇。”

直接用蛮力擒住正面的一拳,抬肘,隔开,尹承一欺身几步滑入近距离短打的范围之内。

一击凶猛至极的上勾拳,直奔下颚,将这个被黑魔法强化后的彪形大汉径直揍飞出去。

所谓天下武功出升龙……大抵如此。

————

“咚!”“咚!”

韦旦徒手撕开两枚青蓝色的火球,顺势往后滑行了几米,吹散手掌上的火焰。低头一看,原本惨白色的手掌已经被火烘烤出了那么一点点焦黄,疼痛倒也不去说了,关键是痒……血族的再生能力也很强,被灼伤了之后,皮肉会自行再生,但是这个痒的感觉就很难受了。

他也不能用手去抓。

不知不觉间,这位自诩不凡的贵族已经被徐少阳逼到了一个无人角落里,背后正好是三大箱鲜榨的果汁。血族的嗅觉十分敏锐,隔着老远,他都能闻到那箱里面的果汁并非鲜榨,掺了一定量的化工调味料。

让人作呕。

韦旦和徐少阳都有远程攻击手段,他们两斗起法来那真的是神仙打架,溅射伤害蹭蹭地往外冒……有一位倒霉的老兄本来还想跑,结果有一发被徐少阳格挡开的暗影箭化作跳弹,在大厅内弹了几个回合,恰好击中他的后背,人当场就不行了,整个人直接汽化……原本打算跑的人吓得腿都软了,纷纷放弃了继续逃生的念头,转而寻找掩体。桌子、椅子,什么都行,只要能暂时帮他们挡一下这两位打斗时的余波足矣。

关键是他两人还都会飞……指不定打着打着就升级成王牌空战,到时候什么东西砸下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于是乎,在韦旦伯爵眼中,这些泥巴种忽然又集体不跑了,而是选择留在原地。

像是等着看他的笑话。

“岂有此理……”韦旦伯爵越想越气,双掌一抻,黑红色的暗影能量在掌心中流转着,凝练成型,化作一把贴身大剑,“我活了两百年有余,接受了约德尔家族优质的贵族教育,对血魔法的运用早已登峰造极!”

“而你,不过就是个小孩……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

徐少阳见他发力,肩膀一抖,身后再度绽开六道孔雀翎羽般的青炎。

“你们这些泥巴种……为什么老是要和高贵的血族作对?你们这样低等的种族霸拒了那么多资源,不觉得羞耻吗?”

惨白的五指重重一合,一枚纯黑色的暗影球出现在他的左掌中,魔气缭绕。

“给我死————!!”

韦旦伯爵将左手中的暗影球重重掷出——只一秒都不到,徐少阳就感受到了暗影球当中那股不可忽视的腐蚀力量,如果要硬接,即便自己在属性上克制对方,照样会吃不少暗亏。如此这般,剩下的选择就只剩下一个了。

蹬腿,腾空。

“哼……到底是泥巴种啊,就连动作都这么好预测。”

韦旦冷哼一声,举起大剑,朝半空中的徐少阳来了一记精准跳劈,黑红色大剑朝他的正脸砸去。

“……巧了。”

千钧一发之际,徐少阳脸上露出冷笑。

“我也是这么想的。”

转身,将身后的六道翎羽如鞭子一般重重抽出。青炎在半空中拉出六道长长的弧线,论长度,它们无疑比韦旦的大剑长多了……在他成功砍中徐少阳之前,这些火焰已然卷起,将韦旦完全包裹其中。

但见韦旦伯爵惨叫着坠地,在地面上狼狈地打了几个滚,身上的火焰仍未能扑灭。

此时此刻,他的反应和一个身上起火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你会输给我,并不意味着你的格斗技巧,或是对能力的运用水平不如我。”徐少阳缓缓落地,潇洒而又灵动,以宣判的语气说道,“我能赢你,是因为我的路子比你正。像你们这样的邪道,终究只能是昙花一……”

————

“轰————!”

与此同时,被揍飞的斯派克朝这边飞来,略微分散了徐少阳的注意力。

就这么几秒的时间,韦旦伯爵再度化成一缕黑烟,从旁边绕过徐少阳,无声地穿行移动到他身后。

第一百六十三章:倒霉的吸血鬼

一双仿佛石头雕塑般冰冷的手从背后绕过来,猛地向后一箍,死死勒住了徐少阳的喉咙。韦旦伯爵的手已经差不多复原了,从正面看过去,依旧是白壁一样完美的惨白色,方才的灼痕早已不见踪影。他以左臂肘关节作为支点,整条右臂环绕而上,形成一个精准而又坚实的裸绞姿势——看来他说自己经受过贵族专门的格斗训练并非虚言。

身中裸绞,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身后传来,呛得他呼吸困难,眼前顿时一片黑,冒出几颗金星。

“如何,泥巴种……你没料到还有这招吧?”韦旦伯爵冷笑道,语气中的得意暴露无遗,“我也真是够傻的,对你这种低劣种族竟然动了气……哈,事实证明,你根本不配。”

“作为高贵的血族,本来我根本没必要和你们这些家伙过于计较,光是让我和你们同处一室,呼吸同一片空气,这就已经够糟糕了!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就打算离开的……哈哈,可是拜你所赐,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要怪,就怪你那张口出狂言的嘴吧!”

他忽然调转朝向,面向那些躲在桌椅后面瑟瑟发抖的普通人,怒目圆睁,头发飘起,匕首一般尖利的牙龇了出来,身上逸散着浓浓的血味,整个人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简直就像要现原形的妖怪。

不少孩子当场被吓哭,剩下的大人也纷纷失去了往日做人中龙凤时的淡然,半跪在地,不敢和他对视——在这个可怕的生物面前,地位和财富造就的鸿沟被抹平了,所有人都陷入了最原始同时也最平等的恐惧之中。

“听好了,你们这些低等却又毫不自知,还霸占着这个世界的泥巴种!”

韦旦伯爵肆意地喝骂着,狂笑不已,陷入了一种不可自拔的狂喜中,“即便再过一百年,即便是天和地倒转过来了,你们也只能是我们血族……不,是所有异族圈养的宠物。这一点从出生的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明白吗?寿命最多不超过三百年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平起平坐?你们只配堕落到尘埃里,去和蠕虫为伍。”

“这个人类是你们的英雄吧?哈哈哈哈哈……因为他刚才愚蠢的发言,你们所有泥巴种都要受到惩罚!我会用魔法把你们的小孩全都变成羊羔……用文火一点一点煮死,然后请你们吃下去。”

他的音调陡然一转,看着人们恐慌且绝望的表情,韦旦有种莫名的快感——他体会到了白帝的滋味。

是啊,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倒不如说……就应该是这样。

这才是泥巴种该有的眼神。

多么合适的一场处刑啊。

“但是……先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开始。”韦旦对所有人高声冷笑道,“好好记住他的下场,泥巴种们。记住,胆敢反抗血族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他张开獠牙,朝徐少阳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

这是所有高等血族都具备的能力——当他们吸食人类的鲜血时,只要自己愿意,便可以将一部分微小的魔法力量注入其体内,将这些人类转化为“血奴”。血奴是血族的奴仆,由于血魔法位阶上的全面压制,他们无法违抗血族下达的任何指令,甚至会被抹去自由意志,成为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

听上去很可怕,但被转化的血奴同时也会拥有一部分血族的特征……比如永葆青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少数甚至还能分到一点魔法天赋。尽管只有那么一丁点,但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天差地别。因此在遥远的中世纪,甚至还有很多人类贵族以成为血奴为荣。

至于血族……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将这些血奴当做真正的“自己人”。对他们来说,血奴之于他们就像狗之于人类,有用,所以驯化,必要的时候,狗的命当然没有人的命重要。

更何况,那些被赋予了血奴身份的人类,做的第一件事基本都是去找以前的仇家报仇……他们对原来的同胞心狠手辣,对血族倒是忠心耿耿。

……

“呲!”

尖牙轻易撕碎了他脖颈上的皮肉,深深扎了进去。

第一口,鲜血入喉。

“嘶——————————!!”

“啊————!!!!!”

白色的烟雾瞬间从韦旦嘴里升起,他痛苦地嚎了一声,捂着嘴巴,连连后退。这一次的打击比之前加起来都要严重,这个刚刚还豪言万丈的韦旦伯爵捂着腮帮子,毫无形象地在地面上打滚,双眼紧闭,原本很恐怖的脸紧紧皱成一团,也就没那么恐怖了。

他捶胸顿足,五官扭曲在一起,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一头撞在餐桌上,餐盘扑棱棱地往下掉,正好全都砸在脸上。这家伙先是张牙舞爪地大喊大叫,随后痛的实在受不了,竟然大张开嘴,开始疯狂舔大理石制成的冰冷地面,企图让嘴里的温度降下来……然而并没有用,徐少阳体内的血液分子残留在他的舌苔上,冒出点点青紫色的火苗,几乎要把整条舌头灼烂。

没办法,烫的要死了,顾不上脸面。

韦旦扶着桌子站起来,视线一扫,注意到了那三大箱鲜榨苹果汁。

他飞起一掌,将收纳苹果汁的玻璃箱直接削开,然后直接把脑袋伸进去牛饮。

咕嘟、咕嘟、咕嘟……

喝了将近一分钟,几乎要将整箱饮料都喝干了,他才算勉强抬起头——完美的发型已经被果汁黏在一起,变得分外滑稽。

现场顿时一片死寂。

“这就是传说中高贵的血族吗?”徐琅天地放出嘲讽,撂地有声,“真是有够好笑的呢。”

……

“有些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的智力……既然都知道我身上有‘神圣’属性,你怎么还敢来吸我的血。”徐少阳沉声道,“你刚才的无礼举动,亵渎了一个古老而又神圣的图腾……为此受到反噬,再正常不过了吧。”

“竟然敢吸食朱雀的神血……你到底有几条命可以品呢?”

韦旦慢慢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虽然周围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他却听到了无比清晰的笑声。

嘲笑。

大笑。

带着鄙视的笑,仿佛在说“什么血族,不过如此罢了”。

“混账……混账!”韦旦恼羞成怒,咆哮道,“你们这些泥巴种,你们全都得死!”

“砰————!!”

黑红色的暗影能量再度升起,这一次,无论是量还是质都有了飞速提升。他仅仅只是立在原地做了个握拳爆气的动作,便有阵阵风压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吹的所有人睁不开眼。

韦旦伯爵就站在阴冷寒风的中心处,身上的尘土和果汁粘液迅速蒸发干净,黑红色的暗影能量已经进化成了粘稠的液体,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迸发而出,宛若一汪泉水。

一口漆黑色的西式棺材从暗影能量中缓缓显身,看外表像是木头打造,约莫一人来高,纯黑色,周围镶嵌着暗金色的边框。它并不怎么高大,却像一堵墙,有着无限的厚度。棺木表面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图案,就只是一片纯黑,仿佛死亡的具现化——死亡没有装饰,唯有深渊一样不见底的黑才能勉强代表它。

“咚!”

棺木坠地,所有在场的人类,包括徐少阳,都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慌和威胁。那是死神镰刀架在脖颈上的危机感。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韦旦伯爵张狂地大笑起来,就这么几秒的功夫,他的气势愣是往上攀了几个层级,暂时压倒了徐少阳,“那边三个蠢货,只不过是对付一个泥巴种……到底打算弄到什么时候?快给我起来!你们这样也算是黑巫师吗?!”

“砰!”

他抬起手,猛地将棺材板拉开。

血色光芒喷涌而出。

————

“吼————!!”

“砰!”

斯派克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猛地挥动拳头,与尹承一双拳相撞,竟然没有落入下风。

“这家伙的力量明显变大了……”尹承一挨了一拳,心中暗自想道,“拳速也和刚才不一样,动作变得更夸张,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他试探性地拨开两记重拳,以手肘猛击斯派克的肾脏部位,毫无留手。然而这一次,斯派克却没有露出任何痛苦或是不堪的表情——他像个杀红了眼的亡命之徒,高声咆哮,硬顶着他的肘击冲将上来,毫无章法地箍住他的腰身,抓起,来了一记势大力沉的抱摔。

“咚!”

尹承一没能闪过他的摔技,但他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斯派克开始不讲究技巧了,这一摔中并没有半点必要,相反,完全是为了泄愤。

他的理性进一步蒸发了。

“吼————!!”

斯派克大吼一声,又是一记抱摔,随后雨点般密集的拳头落在尹承一脸上,几乎将他身下的地面砸碎。

“哈哈哈哈……你完了……你完了!”失去魔杖的杰瑞在一旁疯狂跳脚,笑的几乎要抽过去了,“伯爵祭出了鲜血圣棺,迄今为止,这一招还从来没失手过!”

“这么厉害啊……”尹承一忽然露出不屑至极的冷笑,“我记得你刚才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来着,这么快就忘了吗?我这一天到底要完蛋多少次啊?”

话音未落,他反手抓住斯派克落下的右拳,仅靠五指合拢的力量便将这一拳生生逼停在半空中。后者不断地挣扎、咆哮,身体的摆动幅度越来越大,却始终无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啊————!!”

斯派克痛苦地嚎叫着,右手腕上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整段小臂粉碎掉。

“无非就是一个给队友上狂化状态的移动buff而已。”尹承一以肘撑地,猛地一顶,右手轻轻一甩,便将斯派克那棕熊一样魁梧的身体从旁摔了出去,“仔细想想,他刚才那个强化自身用的黑魔法一定也是有时效的吧?你们确定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

“【阿瓦达定身】!”

第一百六十四章:义士

“大哥!”杰瑞惊喜地喊出了声,“你醒了?”

“鲜血圣棺都祭出来了,我可不得醒吗……要是再昏下去,到时候伯爵怪罪下来,我可受不起。”汤姆以一个十分优雅的姿势平举魔杖,再度对尹承一施展了定身之术。

虽然他的言行看上去比较搞笑,但论到魔力储备,他确实是这三个人中最出色的。相较之下,汤姆的基本功也最为扎实,一招同样的定身咒用出来,杰瑞的咒语几秒钟不到就被挣脱了,但他却借着魔法的特殊性稳稳压了尹承一一头。金光缭绕的咒文在其周身上下浮现出来,几乎将尹承一的每一寸肌肉都牢牢压住,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汤姆也必须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并且不能同时使用其他魔法,这就是黑巫术的代价——相当于用己方一人来完全换取对方的行动力,在多对一的情境下非常好用。

“喝……”

尹承一闭上双目,牙关紧要,试图用蛮力来将摆脱魔法的压制。但这次咒术的顽强程度简直出乎意料,不管他怎么发力,都不见定身效果有一丝丝衰弱,这证明其根基完全没受到影响,想要轻易震碎它更是痴人说梦。

“别白费力气了,我可不是杰瑞这种软脚虾,释放出一个咒语还会被蛮力挣破的。”汤姆毫不留情地说道,“刚开始那一下,你不过是趁我不备发起突袭,才偶然得手罢了。”

“没错,你以为大哥和我一样弱吗?”杰瑞躲在汤姆身后连连附和道,“你就乖乖在那儿等死吧!”

“……”若不是现在中了定身咒,尹承一真是有一肚子槽要吐。

“说起等死……杰瑞,你还愣着干什么?”

“啊?”杰瑞呆呆地回了一句

“我是说……”汤姆见他这幅蠢样,自是无名火起,但想想几十年都忍下来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只好自行解释道,“用了这个咒语,我就必须和他一起定着,没法儿腾出手。你快点趁现在做掉他啊,阿瓦达追魂、黑王吐息,或者索命连环,什么都可以,快点!”

“这个……”杰瑞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随即又用极其愤恨的眼神看向尹承一,“大哥,不瞒你说,我的魔杖被他折断了。以我现在的能力,还做不到无杖施法。”

“不能用斯派克的吗?”他一脸无奈地问道,“他的魔杖是用骨龙脊椎做的,比起你的红桃木,更加适合杀人不是吗?再者说……他的战斗风格好像也不怎么需要魔杖。”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招?”杰瑞像是被这句话活活点醒了,顿时喜笑颜开,伸手一招,斯派克的魔杖便乖乖地从他的腰间横空飞来,稳稳落在他手中。

“小子,你不混我们这个圈子,就无法设身处地地体会到你刚才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你竟然折断一个巫师的魔杖!用你那沾染着泥巴种气息的手,应该把它剁下来!”杰瑞像个巫婆一样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一边挥舞着斯派克的魔杖,“对一个巫师来说,魔杖无异于第二条生命,很少有巫师会半当中换的!就冲着这一点……我今天在这里杀了你,一点都不为过!”

“行了,杰瑞,别浪费时间,快点动手!”汤姆在一旁催促道。

“知道了,大哥,他活不过今晚。”杰瑞冷笑着,将魔杖缓缓平举起来,一端直指向尹承一,“【索命连……】”

“当!”

一个银白色的碗碟滴溜溜地从半空中飞过来,划出一道优美至极的弧线,正好砸在杰瑞的脑门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

好听就是好头。

时间仿佛停在这一刻。

没人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尹承一没料到,汤姆和杰瑞就更不可能——在脑门被砸了一下之前,他们根本就是把两旁的人当成背景板一样的东西,没有在他们身上浪费哪怕一秒钟的关注。于是乎,至少在这一两秒内,尹承一反而变得无关紧要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盘子飞来的方向,而那里的人也很自觉地往旁边散开去,像避瘟疫源一样避开那个扔盘子的人,以免自己被牵连到。

————

记忆中,这是李书培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注目。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吃的、穿的、用的,永远都是小伙伴里最好的。当然学习成绩不是……其实这也无所谓,50后的小孩已经很现实了。再说,当你要在同龄男孩的圈子里面称王称霸时,一个不氪金无法升到满星的游戏人物总比一张满分的考试卷有用。

他知道那些对自己点头哈腰的小弟心里其实溢满了嫉妒和对他的不满,而他,则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嫉妒,并以此维系一种特殊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但他也注意到,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人都不会把他当回事,好像不管他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在这帮大人眼里永远都是小孩。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那些原本他尊敬的精英、名流,齐刷刷地让出一个缺口,恨不得把他直接推出去。这种避之不及的眼神他很熟悉……当时在之江大桥上,校车里,同学们也是用掺杂着恐惧和嫌恶的眼神看向他。

此时此刻,还愿意站在他身边的,唯有他的父母。

“你干什么?”他的父亲急的满头大汗,“你想害死我们啊!”

……

“你很有胆量啊,泥巴种!”杰瑞可谓是怒极反笑,“知道我是谁吗?”

他那张本就和英俊无缘的脸扭曲起来,仿佛蒙受了奇耻大辱一样,声调越来越高,“没有人可以这样对我,没有人!”

“【力破千钧】!”

“砰!”

一枚闪烁不定的蓝色光球从魔杖一端迸出,径直打在李书培身前的餐桌上,当场将其断作两截。堆在桌子上的食物像烘烤完成的爆米花一样飞溅出来,混合着餐盘和刀叉的碎屑,弄得遍地都是、一片狼藉。

好在这一击终究没有直接命中李书培本人,横在他身前的矩形餐桌挡住了大部分伤害,其余波也只是将李哥整个掀翻在地。但就是这么轻轻一下,李书培的腿已经吓软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抖,抖得很厉害,根本连站都站不稳。大脑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质疑他是不是疯了——人家高手之间干架切磋,正打到兴头上,你这个菜鸡玩家冲进去干什么?吸引火力?还是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

“【力破千钧】!”

“【乌龙绞杀】!”

“【四分五裂】!”

连续三招过来,声势浩大,却没有一招真正命中的。

看得出来杰瑞并没有认真瞄准,他只是在发泄怒气和怨气——这些东西他不敢对韦旦伯爵说出口,更不敢对巫师协会的人说,因为在那些上位者眼中,汤姆或许还有几分价值,但他杰瑞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是个弱者。

弱者,唯有在抽刀挥向更弱者时,才能暂时忘掉自己的身份。

这三招全都是精准点杀式的魔法,一旦在其飞行轨迹上触碰到实物,法球便会接连爆开。其爆炸后的余波硬生生将李书培从人堆中掀出来,在地面上连着滚了几圈,狼狈不已。

等他起身时,发觉自己已经远离人群的庇护,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地上。

人们的眼睛聚集在他身后。

……

“嗙!”

杰瑞大步上前,猛地一脚踩在李书培的右手上,顺势碾了两圈,狞笑道,“为什么砸我?”

剧痛从手背传递上来,宛若野火顺势烧进他的脊髓,他的意识很快被痛苦所包围,成了一座孤岛。

“啊————!!”

他终究只有五秒钟的勇气,脑子一热就做了自以为“英雄”的举动,之后很快就用完了。李书培并不具备王承乾那样坚忍不拔的意志,于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痛苦地嚎叫出声,涕泗横流,仿佛一头待宰的羊。

杰瑞弯下腰来,用魔杖直戳他的脸,并且向他的脑袋上淬了一口口水,高声叱骂道,“所以说我才讨厌泥巴种……一个一个都是这么不知好歹。乖乖地呆在旁边看不就没事了吗?跳出来干什么?不知道有句话叫做枪打出头鸟吗?连智商都是如此低级……垃圾!浪费空气的低等生物!”

“……”不远处的尹承一目睹了一切,咬紧牙关,开始从周身的肌肉中榨出最后一丝气力,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定身咒快要困不住他了。

但杰瑞对此却一无所知,他仍然沉浸在俯视别人的快感中,一脚踩住李书培的右手,缓缓低下身去,在他耳边冷笑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泥巴种。告诉我,你为什么冲出来?告诉我!告诉我————!!”

……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

李书培用尽全力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那个人的背影……在之江大桥上也出现过。

他救了自己,随后又像风一样消失无踪——这几个月来,李书培从未放弃寻找,但他几乎穷尽了所有网络、论坛和博客,也没能找到那么一丁点蛛丝马迹。好像救他的这个人本就是横空出世,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半点痕迹过,一旦事情结束,便隐没进都市传说之中。

想不到今时今日,在这里又重新看到这一双炽眼,亮若星辰。

原来……他是超警啊!

……

“唔……”

他挣扎着,左拳缓缓握紧。

“哦?你还想反抗是不是?”杰瑞的语气里反而能读出兴奋的意思来,“哈哈……好,好,好,也让这些泥巴种看看……”

他的右脚高高抬起。

“敢反抗我们,到底会是什么下场!”

一脚,毫无保留地踩在李书培的手腕上,要用蛮力压断他的手筋。

“当——”

杰瑞的右脚当场歪向一边,骨折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代价

他惨叫得仿佛杀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自己的右脚来回打滚,斗大的汗珠浮现在脸部的皱纹里。这家伙的右脚从脚踝开始就已经歪掉了……以一个完全反关节的姿势扭曲着,脚尖被拗了一百八十度,极其不自然地耷拉着,光是看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这就是人类的同理心……当他们看到一个外形和自己相仿的同类遭受剧痛时,往往也会感同身受,浑身不自在。

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很厉害的手段——在杰瑞踩下来的前一秒钟,李书培急中生智,将整只右手钢铁化了。这么长时间后他的超能力一直没啥长进,依旧只能钢铁化身体的一部分,但……要用来应付眼前的局面,倒也足够。

接下来嘛,杰瑞就字面意义上地“踢到了一块铁板”,而且从硬度上来说,这块铁板还蛮结实的……他这一脚踩得越是用力,受到的反作用力就会越大,直接把他的脚踝给扭成了麻花。

————

“混账……你是个超能力者!”

杰瑞这时才察觉到不对——仔细一看,这小子的右手完全是乌青色的,可以清楚看见其表面上泛着一股金属光泽。右脚踝上的疼痛宛若火烧,直到这时,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朝自己扔盘子,一定就是算准了自己的性格……激自己出手打他,于是就有了方才这一幕。

“【速速愈合】……”

抄起魔杖,往伤痛处轻轻一点。

象征着生命的绿色光芒从魔杖一端洒出来,落在伤口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根魔杖是骨龙遗骸所制,好好的治愈魔法用出来都是那么凶暴……只听得“啪嗒”一声脆响,一股力量摄住杰瑞的脚踝,硬生生将它“掰”回了原来的方向,手法宛若一个熟练的正骨医生。

这手俄式的硬核治疗震惊了所有人,大家纷纷感觉右脚一痛,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当然最痛苦的还是杰瑞本人,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招正骨,死死咬住牙关,额头上青筋暴出,整张脸憋得通红,一看就知道用足了力气……但即便是这种情况,他依旧没有死死攥着手中的魔杖,没有丢掉。

“该……死……泥巴种,你很聪明啊……”

杰瑞大口喘息着,用自身的意志力和铺天盖地的疼痛对抗,扶住地面,竟是一点一点站了起来。此刻他就像一头负伤作战的狼,身上不算致命的伤口只是加重了他的狠厉,反而让他更加危险。

反观李书培,半躺在地面上,眼中的恐惧暴露无遗,嗫嚅着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他终究不是一个战士,只是个一时热血上涌,挺身而出的年轻人。事实上他究竟是不是热血上涌也很难说……也许看到尹承一的背影后,他脑子里那根负责理智的弦就崩断了。

他的勇气,只够燃烧五秒钟。

在刚刚的对峙中,已经差不多都烧完了。

“好小子,竟然敢让我在那么多泥巴种面前丢脸……”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手握魔杖,却有三分忌惮,只是遥遥指着地上的李书培,“你等着,我要把你那只手掌砍下来,做成马蹄铁!”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刻骨民心的疼痛还没从脚上散去,杰瑞岂敢大意?在他眼里,李书培俨然成了个不出世的年轻高手,每一个动作都大有深意……他朝自己扔盘子是为了激怒自己,方才故意装出一幅怂样,正是为了诱使自己落脚。如此一来,兵不见刃,就对自己的右脚踝造成了巨大杀伤!

别看他现在仰面朝天,心口大开,一幅已经吓到要尿裤子的怂相……这一定都是假的!是陷阱!

————

……

尹承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汤姆的咒语基础实在是太深厚了,积蓄这么久的力量还不足以一下挣破这发定身咒,至少……现在还不行。

但那边的情况明显快要失控了。

李哥什么本事他还不清楚吗?虽然敢站出来这点确实值得表扬,但……他的性格并不会在这么几秒钟里面发生变化,他依旧是那个欺软怕硬的纨绔,再加上经验不足,处理不来这种情况的。这会儿他躺在地上也不是在想什么反击的毒计,单纯只是被吓瘫了而已。

他扯开嗓子吼道,“别在那儿傻坐着,动手啊!打他——!”

————

“啊?”

尹承一带着金属震颤的声音从天而降,一下子击中李书培的天灵盖,把他从懵逼的状态中拔了出来。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当你因为压力处于极度紧张状态时,肌肉也会顺势僵住,动都动不了。这种时刻,就需要一个人用极大的声音来吼一嗓子,震一下,给你明确的指令,让你什么都不想,就照着指令行动。禅宗术语里,管这种行为叫做“当头棒喝”。

李书培受了这一喝,仿佛被打开了身体里的某个开关,弹簧一样直接蹦起来。他将散在右手边的一把餐刀扒拉过来,攥在手心中,大喝一声,如同饿了两三天的野狗一般扑向杰瑞。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正值青年的人,体重七十千克总是有的,再加上其钢铁化的那部分……即便是扑到了目标的下半身,借着惯性照样能把他绊倒在地。

亮银色的餐刀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轨迹,深深扎入杰瑞的大腿中。

“啊——————!!”

他再度喊叫起来,有时候李书培都怀疑这家伙成为黑巫师之前是不是搞声乐的,嗓子怎么能如此之好。刚刚被掰断魔杖也喊,崴了脚也喊,现在还是一样……这嗓子可以直接去唱京韵大鼓了,训练起来都比人家省一半功夫。

但是这会儿可不比刚才,李书培已经彻底醒过来了,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干嘛。

等他真的念出咒语来,自己这个实战菜鸟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趁他病,要他命。

念及此处,李书培将左脚转化为钢铁,猛地一脚落下,正好踩在杰瑞的鼻梁上。“啪叽”一声,鼻梁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当场断裂,鼻血像两条扭曲的蚯蚓从他高耸的鼻梁中喷出,而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也是就此中断。

本来鼻梁就是人身上比较脆弱的地方,再加上李书培还特意将脚部强化了,这么一下子……差不多就是被呼啸而过的实心球砸脸那种级别,没当场昏厥过去就算他厉害。

但是……杀红了眼的李书培可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将原本插在杰瑞大腿上的餐刀拔出来,又是一刀扎进他的小腹位置。“噗嗤”一声,鲜血迸溅,滚烫的血液滴在他的脸上,火热的触感进一步促进了他的疯狂。

过激反应。

一种人在自卫时十分常见的情感。

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实行正当防卫后,可能会在第一时间内被愤怒、恐惧、紧张等情绪所裹挟,对已经倒地,但不确定是否还有反击能力的袭击者发起第二轮,乃至第三第四轮攻击,从而导致过量伤害。因为一般人没有专业知识,他们也就无法判断这个倒在面前的人到底是已经失去意识了,还是在憋着劲儿反击……在各种情绪的刺激下,过激反应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黑巫师——一个已经不能算“人”的人。

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呀!”

“啊————!!”

现在角色颠倒过来,轮到李书培扯开嗓子喊叫了。

只不过……他纯粹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才喊的那么响。

钢铁铸成的拳头一下一下地落在杰瑞脸上,砰砰作响,可谓是掷地有声。开始的一两下,杰瑞还能略微反抗一下,之后他就没声音了……整个身体瘫软下去,双臂低垂,脑袋歪向一边,眼睛翻白。

有趣的是,即便如此,他的右手仍死死攥着魔杖,没有松开。

————

“吼——————!!”

但闻一声霹雳爆喝,熊一样的斯派克如一辆失控的火车般横冲过来,在地面上留下三个深深的脚印。不过只是寥寥几步,他便已然冲到李书培面前,铁塔一样的魁梧身躯投下一连串阴影,怒目圆睁、凶神恶煞,和神话里那种青面獠牙的鬼差没什么差别。一阵强烈的风压随之扑面而来,吹开了李书培的鬓发,也让他的动作骤然一滞。

面对这令人绝望的体型差,一股无力感从他心中升起。

对付杰瑞,他还能用用小聪明……但对一旦面对这种体型的对手,便一筹莫展了。

说到底,自己并不是超警。

根本赢不了的。

而炽眼……那个超警,一直都在和这种怪物作战吗?

……

下一秒,斯派克的大手覆盖下来,毫不费力地抓住李书培的后颈,另一只手闪电般跟上,拽住他的腰身,双臂一发力,竟然将他横举起来,像举哑铃一样高高抬过头顶。他顺势转了一圈,向所有人展示被他攥在掌中,无处可逃的李书培,很像野人在炫耀自己的猎物。

已经有人预感到了会发生什么,闭上了眼睛。

“不————!!”

看着自己的儿子被高高举起,李书培的父亲终于放下了身为名流的矜持和尊严,趴在桌子上大喊起来,眼眶几乎要龇出血来。

————

蓄了将近三分钟,尹承一总算挣开了这层该死的定身咒,双脚一蹬,整个人如出膛炮弹般射了出去。

“咚!”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炮弹,精准击中了斯派克的腰部,撞得他重心歪斜,无比痛苦地向一旁滚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立体的人

……

结束了?

李书培有些懵,他睁开双眼,不敢看自己的下半身。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才发觉自己没有被撕成两半,腰下面的腿还在,一点都没少。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部,后来嫌不够快,干脆抹了把脸,竟然连半个伤口都没有!

可是,这……不应该啊。

刚才明明感觉到了,那家伙以处刑的姿势把我举起来,绝对是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撕开!可我却安然无恙……除了脸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之外,就连一道最细微的伤口都没有。

还有,刚才那声响到底是什么……

……

转过头去,他看到了震撼人心的一幕。

那个蒙着面的超警——炽眼,飞起一脚,正好踹在大个子的下巴上。这一脚的力气明显和他的体型不相符,只听“咔吧”一声,地面甚至都震了两下,那个方才对自己威风凛凛的大个子整个脑袋都往上扬,下巴几乎要脱臼了。这头野兽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捂着下巴,连连后退,脸上嚣张的表情一下子焉了,五官耷拉着,仿佛在说“你不要过来啊!!”这样的台词。

但炽眼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欺身上前,整个人的气势宛若一把出鞘利刃。

他甚至都没用什么专业的格斗姿势,右臂抬起,随手一挡,便将大个子轰过来的炮拳格挡在外。“砰”的一声,双腿仍稳稳扎在地面上,未移动一厘米。炽眼变招的速度比李书培预计得还要快——捏住大个子肌肉发达的右臂,左手反抓他的肘关节,整个人随之转了一圈,后背几乎要贴到大个子的前胸。

架势摆好,双膝微微弯曲。

“……过肩摔?”李书培喃喃自语道。

确实,好一招过肩摔。

李书培初中时学过几个月跆拳道,就他所学的标准来看,炽眼的过肩摔无疑非常不标准……该沉的腰没有沉下去,空出的那条腿没有绊到目标,双手抓的位置也有些微妙。

但再仔细看看……李书培发觉炽眼根本就不是靠技巧把他摔出去的。

单纯就是蛮力。

……

“呜啊————!!”

被摔了出去的斯派克在空中发出一声悲鸣,像个溺水的人一样拼命挥动手脚,飞了将近六七米,最终与汤姆撞了个满怀。可怜的汤姆……还没能从咒语被挣破的反噬中完全恢复,就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朝自己飞扑过来,眼睛登时就瞪圆了。

如果飞来的是个盘子、一张桌子乃至一把餐刀,他会毫不犹豫地用咒语将它们击落。但……现在袭来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同伴,而他恰巧又是一个黑巫师。一个合格的黑巫师是不会花时间研究无用咒语的,“如何缓冲飞过来的同伴”之流,无疑就属于无用咒语的行列。

左想右想,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短短的七秒就这么过去了。

“砰!”

二人撞了个满怀,汤姆的小身板哪里经得起这种折腾,当场就被撞得人仰马翻,和斯派克抱做一团,在光滑的地面上打了几个滚,不再动弹。

————

看着眼前的李书培,尹承一真是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这电光火石的几秒钟内,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一个道理——人,永远都是复杂的、多面的、立体的。当他们面对不同的环境、不同的立场,有可能会做出让你大跌眼镜的事情来。关键时刻,只需要那么几秒钟的勇气,就连魂淡也可以变成英雄。

昨天在明玉堂里,这家伙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回想起那天下午在教室里发生的事情……尹承一真的是少有几次被恶心到了。他暗自发誓,以后绝对不要再和李书培这种人发生什么瓜葛,否则迟早有一天,自己会忍不住真的动手削他。

可是……此时此刻,李书培向他、也向这里的所有人,展现出了另外一面,另外一种……配得上“李哥”这个称呼的一面。

事后诸葛亮谁都可以,这里坐着的几十来号人,要是今天都能平安无事地离开,难保不会有人将现在发生的一切作为谈资那时候我就在旁边,他如何如何,我又是如何如何……以此获取第一人称吹逼的快感。

但要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挺身而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他看着李书培的样子——惊惧交加,瞳孔剧烈缩放,胸口仍然因为大口喘息不断起伏着,双手不住地颤抖。种种迹象表明他并不是胆大无畏的猛张飞类型,相反,他现在非常后怕,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可想而知,他选择站出来的那一刻,内心究竟迸发出了多大的勇气。

尹承一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把他想成小说里那种无脑的纨绔子弟,套上了一个刻板形象——目中无人、狂傲自大,瞧不起他们这些中产阶级家的同龄孩子。同时又追求光鲜的外表,虚伪至极,高中两年换女朋友就跟换衣服一样频繁,最后还光明正大地泡到了他的女神。

可……其实自己并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甚至没有和他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哪怕一次。

为什么……

自己仍旧是自己,没有分毫改变。只不过换了一个身份,蒙住了脸,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

“为什么要出来帮我?”他忍不住问道,“你没有受过训练,很容易受伤的。”

“……”

李书培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整个人完全懵住了。他克制不住嘴角的抽动,眼中的狂热神采让尹承一都吃了一惊。

“那天,之江大桥上,是不是你救了我?”他一字一句地问道,“银胄和正气是来善后的,但那个时候……我虽然昏过去了,却在半当中醒来过一次,然后隐约看到一些东西……那双眼睛,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尹承一先是一惊,略一犹豫,还是点头承认。

这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果然是这样!”李书培兴奋地握紧拳头,一把抓住尹承一的双手,上下摇晃着,动作幅度极大,“谢谢……谢谢你救我!要是没有你,我肯定已经死在大桥上了!那天之后我一直在找你,但是任何渠道都找不到……没想到今天能有机会!”

他道谢了。

他向自己道谢了,迄今为止,他是第一个在公共场合向自己表达谢意的人。但不知为何,尹承一并没有多高兴。

不该是这样的……

因为他并不是在感谢“尹承一”,而是在感谢“炽眼”——一个自己在紧急情况下想出来的代称,前后花了不过一秒钟。在李书培眼中,炽眼是一个神秘而又空洞的符号,他可以将所有崇拜和感激倾注到这个符号上,并为之心安理得。哪怕他第二天再见到尹承一,仍旧不会改变那种高傲无礼的态度,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尹承一就等于这个强大的符号。

想到这里,尹承一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不管以后他做了什么,救了多少人,永远不会有人来感谢尹承一。他们感谢的是炽眼、火拳……这些神秘的代称和形象夺走了本属于他们的掌声。

……

“我还不是正式的超警。”尹承一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这么说,你迟早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超警,对吗?就像火拳他们一样,拥有自己的代称。”李书培迫不及待地问道。

“可能吧。”尹承一想起自己和鹤连山的四年之约,不禁好笑道,“也有可能不会。具体怎么样,得看安排。”

“哦……我懂了。”天知道他脑补了多少机密,一下子露出心照不宣地笑容,咽了口口水,以讨好一样的口吻说道,“那个,你……不是,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帮忙?”尹承一重复了一遍,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指什么?”

“请您帮我去向您的上级……稍微说通一下。”他的眼中闪出渴望的光芒,“我也想像您这样,成为超警……”

————

一股寒冷刺骨的风从旁吹来,卷起一阵黑色的浓烟。

“聊得很开心啊……”韦旦的声音从黑雾中传来,“是不是以为你们已经赢了,泥巴种?”

第一百六十七章:苍天震怒

他从黑雾之中现身,闪过了尹承一那招致命的拳头,侧步上前,以迅雷之势锁住李书培的脖颈,绕到他身后,将他挡在自己面前。

何等熟练的绑架手法。

“我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韦旦张开血盆大口,嘴巴咧开,竟然一直咧到耳根那个位置,尖锐的獠牙仿佛一根根倒刺,几乎要触碰到李书培后颈上的皮肤,“一旦咬开他的脖子,我可以在两秒钟之内吸干他的血。”

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头发像海藻一样飘起来,眼眸的猩红色与皮肤的惨白形成鲜明对比,尤其是那张嘴——以人类完全无法做到的力度裂开,一直咧到耳朵那里,獠牙更是好像质感极佳的匕首般泛着寒光。光是站在边上看,不少人就因为恐惧干呕起来,他们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了娱乐文化中的吸血鬼形象究竟是经过了多少美化……再怎么说都是名字里带一个“鬼”字的生物,怎么可能是影视里那些或帅或萌的东西?

李书培的母亲两眼一翻,当场晕厥过去。

“咚!”

一团青炎从空中坠地,徐少阳从中显出身形,青紫色的火焰呈环状簇拥在他身边,众星拱月,周围那些黑红色的雾气尚未来得及靠近便被灼烧得一干二净,发出“嘶嘶”的响声。他脸上略微有些怒意,往前大踏一步,身后的青炎齐齐调转方向,在他背后形成无数道箭矢,蓄势待发、熠熠生威。

“你想干什么?”他一字一句地逼问道,“放开他。”

“哈哈哈……你说放就放吗?泥巴种,你们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韦旦死死锁住李书培的咽喉处,双手微微往上,按住他的喉结,“明明有更好的方法……我为什么要和你们打呢?如果要人质的话,这里要多少有多少不是吗?”

他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真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们泥巴种的低劣之处——你们中的‘大多数’都很无用。每次到这种局面,这些人就会变成我的人质……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不是很能打吗?你不是从属性上克制我吗?来啊,再来啊!”

“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把这小子的喉结撕开!”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打不过就抓个人质挡在前面……未免也太难看了。”尹承一试着用最为平静的语气激怒他,“你们自诩多么高贵,看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哈,你想激我是吧?”韦旦冷笑道,“信义这种东西,只有和同类才能说通。而你们在我眼里无非就是一群活的口粮、一群牲畜罢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屠夫和羊讲道理的?当你在森林里设下伪装型诱捕器,猎杀一头羚羊的时候,你会想着去替羚羊控诉吗?简直无稽之谈。”

“正是因为我比你们高等,所以,我对你们做什么都没关系。”

以笃定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韦旦再度转身,将面前的人质转向徐琅天的方向,狞笑。

“让你看了一场好戏啊,姓徐的。”

“还好吧,你的戏实在太蹩脚了,‘伯爵’先生。”徐琅天用极尽讽刺的平静语气说道,一边晃了晃手中的最新款式智能手机,“从你出现的第一秒开始,就一直在说一些你无法做到的事情。你把话说的太满了,没有给自己留余地,以至于后来不停地被打脸……恕我直言,你对形势的把控根本配不上你那么多你年的寿命。”

“你竟然敢……看手机?”韦旦并没有揪住他后面半段话,光是看到他的第一眼,无名火就已经从心底烧起来了,“在我面前?”

“看都看了,你现在问我有什么用啊?难道你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吗?”徐琅天不留余力地嘲讽道,“真是幼稚。”

“你……竟然敢对我……出言不逊……”

“要不要给你看看?”短短几分钟内,徐琅天已经在气场上压住了这个神话生物,仅靠上半身的力量将手机抛了过来,“界面给你调好了。”

韦旦空出左手,稳稳接住手机,不由地多看了徐琅天一眼。

他们两人相隔将近十到十三米,现在徐琅天的下半身中了血魔法,无法借力,尤其是双腿完全是麻的。完全用手臂的力量竟然能投掷出这么远的距离,而且准度还在线……说明他的肌肉非常有力。

扫了屏幕一眼后,这些念头一扫而空,有那么几秒钟,他的意识被恐惧填满了。

恐惧……

恐惧?

身为恐惧源头的黑暗生物,竟然也会畏惧?

屏幕上是一张论坛上的照片,已经被顶到最上面了,讨论度和热度都是一绝。照片本身也是用手机拍的,像素什么的都非常糟糕,但好歹还可以辨认出大体是什么东西。

一团火焰,划破天空,留下一道长长的焰尾。

“火拳已经来了,他还活着。”徐琅天不紧不慢地说道,“他已经在公众眼里消失了大半年,今晚却又突然出现……你猜猜看是为了什么?”

“这张照片是在城北拍到的,也就是刚刚。你觉得他从城北赶到城南,然后破窗而入,一共需要多长时间呢?”

“……”韦旦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随即使劲摇晃身前的人质,像疯了一样大喊起来,“给我闭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

“我有个问题一直没弄明白……你杀了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又不可能栽赃成我杀的。”徐琅天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绑架一个人质来威胁我,但是我和这个人质又没有任何关系,我看不出你的目的何在。”

“混账……”韦旦伯爵高声喝骂道,“你们人类不是最擅长狗咬狗了吗?你们的媒体吸起血来比我还狠,到时候……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手上的人质之所以会死,全都是因为你不肯交出那本书。人们找不到我,他们会把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你身上!这是一桩巨大的丑闻。你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名声、财富和人脉都将在一夜之间崩塌殆尽!”

“就这?”徐琅天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知的小孩,“这就是你的锦囊妙计?”

“你对人类社会的运作……还真是一无所知啊,‘伯爵’大人。”

“且不说我根本不知道你所要求的那本书……就算书真的在我手里,我不交给你,也有说法——这个说法叫做‘顾全大局’。为了阻拦你们的邪恶计划,我坚持不交出你们想要的东西,一样会有很多人理解我。”他淡淡地说道,“倒是你……伯爵大人,你大可以把眼前这个可怜的男孩杀死,吸干他的血,或者随便怎么样。看了他死亡的惨相,民众自然知道该支持谁,又该声讨谁。”

“至于你说到我的人脉……哈哈,要是它们真的能被一个‘非人’的‘邪恶’生物几句话击溃,那么当初我就没必要建立,你说呢?”

————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韦旦伯爵逐渐失去理智,但这幅青面獠牙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无能狂怒。

“我真的会杀了他……”他如此吼叫道,“你无所谓吗?”

“杀他的是你,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有所谓?”徐琅天冷笑着反问道,“我和这个男孩一样是你的受害者,而你竟然妄图让我为他的死负责,你不觉得荒谬吗?杀人偿命,这一点,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古代还是近代,一直都没变。更何况你还不是人,我连人权都不需要和你讲。”

“好,好好好……”韦旦不住颤抖着,眼睛也因为充血而红到极致,看上去恐怖至极,“那我就试试看吧。”

“任务失败,也没关系了……”

他朝李书培的脖颈重重咬了下去。

……

“不————————!!”

最后一秒,李书培听到了自己父亲的惨叫声。

能死在这里,死在炽眼面前,像个英雄一样死掉……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他的名字终于能被所有人知道,被写进教科书里,出现在各大报纸的头版上,成为无数年轻人追逐的英雄梦。他们会授予自己一连串称号,补贴和抚恤能让家里那个不学无术的小丫头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够用了……真的够用了。

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比尹承一那家伙高不知道多少。

说起来尹承一在哪儿?

大概早就逃出去了吧……

……

李书培感到浑身冰冷,没有力气,就连维持心脏的跳动都很累。

————

意识逐渐沉寂下去,周围一片黑暗。

好像来到了彼岸。

……

他却忽然听到雷声,雨点一样密集的雷声,越来越大。

仿佛从九重天之上传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天雷

南天门。凌霄宝殿。

玉帝就坐在他的王座之上,凝神,静气,继续着这个百万年的清修。到了他这种级别之后,也无需像普通修士那样挑选僻静场所了,只要心一凝、神气下沉,哪里都一样可以进行清修。

得道的大喜悦早已在无数年的修行中逐渐磨灭,现在的玉帝只是被包围在寂灭的悲伤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神气吞吐,凌霄宝殿内晦暗不定,陷入一片充满神秘的微光之中,仿佛宇宙初开。

今天并没有什么需要决定的大事,自然也无需神仙轮值,故而大殿之内显得空空荡荡。几位相当高位的神仙立在那里,以元神为媒介相互交流,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反正玉帝也在清修,对于下面的凡人界,他们早在几百年前就做出了足够清晰的决定——任其发展,不做任何干涉,实行所谓的“文明双轨制”。从此之后,他们和下面这块土地上生活的子民们断了大部分联系,只在凡间留下几支传承的血脉,随后便化作高高在上的旁观者。

不过这么一来,每天的晨会就显得很没有必要了……本来你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讨论凡间界最近发生了什么,现在撒手不管了,那还讨论个啥。

————

“轰隆隆————!!”

天在晃动。

玉帝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精光闪烁,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气没有任何棱角,温婉得有如春风化雨,包藏着万物。

“……”

“太白……”他用元神呼唤着,仅仅只是如此微末的功力便能引起周遭云气震颤不已,“出什么事?”

然而不等太白金星开口,殿前,一名身披红袍、威风凛凛的托塔将军便上前一步,做了个揖,“启奏玉帝……‘天干’震怒。千里眼和顺风耳已经奉命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是哪个天干动了?”

“是庚。”侍立在玉帝下方的太白金星缓缓开口道,“庚金本气,有所异动,西方白虎星宿亦然。”

“十天干……乃是‘天的枝干’,最接近宇宙本源的物质。”玉帝的声音中没有悲喜,光从他的语气中,根本听不出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本气晃动,余气必然受到波及,宇宙间气的平衡会被打破。太白,今年是什么年?”

“启奏玉帝,今年,是凡间的丁亥年。(2067年)”

“丁亥年啊……”玉帝沉吟片刻,摇摇头,头上顶着的一盏玉帘却纹丝不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自我们的宇宙诞生之际便已存在,立于九重天之上,于各个存在生命的小世界化开、结果。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一切交互在一起,才有了包罗万象的小天地。就算我们已然位列仙班,依旧免不了和这些东西打交道。”

“天干喜动,却从来不会乱动……下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李天王喃喃自语道。

……

“报————!!”

两道金光落在大殿之上,化作人形,正是两名威风凛凛的神将——千里眼和顺风耳。

单膝跪地,抱拳。

“启奏玉帝……微臣已经查明下界情况了。”千里眼的修为到底没有那么深,此时此刻,他有些按捺不住语气中的兴奋,“我们寻到了‘庚金之子’!”

“是吗?”

“大世来临之后,十天干也将‘本气’中的部分力量洒向人间,理论上来说,应该有十个凡人继承到了天干本气,成为‘天干之子’。”顺风耳接道,“而方才庚之本气之所以震动,完全是因为下界发生的事情——有一个西洋的……叫什么来着……”

“血族。”千里眼补充道。

“对,血族,就是一群龇毛炸鬼的西洋精怪。出于泄愤的目的,他咬了一个叫李书培的男孩,并且吸了他的血。而这个举动被天判定为‘亵渎’,而且还是非常严重的亵渎。你说是不是,要不你就凭自己本事杀了他,抹脖子,这绝对就不算了。但是他干什么不好,偏偏吸血……”

“顺风耳。”李天王侧过脑袋,轻轻说了一句,“重点。”

“是,将军。重点在于,那个男孩正是‘庚金之子’!天干感受到了血族的亵渎,因而震怒,本气随之震动,扰乱余气,如此算来……凡间的很多东西都将改变。”

“原来如此。”李天王略微点头,“启禀玉帝,那群西洋巫师实在欺人太甚!他们来我华夏沃土,图谋不轨,滥伤无辜。我们天庭不便出手,现在正值大世,留在凡间的门派大多是隐者……这些二流巫师趁火打劫。这些也就罢了,可他们竟然敢动庚金之子,太岁爷头上动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卿以为当如何?”玉帝不紧不慢地问道。

“五雷轰顶!”李天王肃然道,“不如此,不足以震慑这些二流的西洋邪道!要让他们永远不敢在华夏的土地上如此放肆!”

“将军莫要如此激动。”太白金星笑呵呵地说道,“话说回来,那个男孩也姓李,是将军本家。”

“追溯到千百年前,的确如此。我很冷静,做出这个决定,与这个男孩是不是我本家无关。”李天王诘问道,“倒是太白……听你的意思,难道我们不该采取任何措施?”

“不该。”

“为何?”

“关于这件事,天庭早有定论,不是吗?”太白金星反问道,“天和地的分界线正在一点点拉开,仙凡有别,我们不该擅自扩大这种差距。五百年前的群仙宴上……这一点,我相信没必要再重复了。”

“哪怕别人骑到我们头上拉屎,都不应该打回去吗?”李天王显然对某些事情意难平,愤愤道,“太白……想当年,你以气分出化身下凡,游遍人间大好河山,也是青莲剑歌,好不潇洒,还被人称作谪仙人。

怎么,一天一天在凌霄宝殿待久了,开始图安逸啦?这次事情本就是他们不对,西洋巫师界也不都是不讲道理的人——那个黑魔头,上次特地上书拜访过我们的,我对他印象就不错。我们占着理,给这个找事儿的二流邪道一点教训,先斩后奏,先礼后兵,再去和黑魔头讲道理,不行吗?”

“稍安勿躁,李将军,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你都说是二流邪道了,他能有多少本事?还五雷轰顶……”太白金星摊摊手,“从凌霄殿劈出去的又不是自然雷电,也不会是水雷、妖雷,而是正儿八经的天雷,修士渡天劫时候用的。第一道下去他人就没了,成灰啦。一个西洋巫师,死在华夏土地上,而且还是被天庭赐下的天雷劈死……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那是他自己的问题。”李天王摇摇头,“他先来招惹的庚金之子,才会有此报应。”

“外人……尤其是西洋的巫师们,可不知道天干地支这套理论。我们怎么解释呢?”

……

玉帝见他们争论不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转而把目光投向一个立在大殿旁边的身影。

他的身体很薄、很淡,就像一个影子,一道虹光,一个模糊不清的权威形象。在一种仙风道骨的仙人当中,出了这么一个画风完全不同的人。

“老君以为呢?”

……

凌霄宝殿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这位德高望重的仙长发表意见。

“……”

“……凡事……还是留一线吧……”太上老君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仿佛空谷回音,“惩罚必须要,以防他们得寸进尺。就……一道,足够了。他拼劲全力能挡下来,但必然会伤及本源,也算是略施小惩。”

“好,就依老君说的办。”玉帝沉声道,“宣闻仲!”

————

韦旦忽然感到浑身颤栗,好像有某种力量从天而降,将他定在原地。那股力量无孔不入,穿透了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一股不可磨灭的威严摄住了他——从本源上,这或许是他自诞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家族的荣誉、高贵的出身、比人类更加强大的血统……这些血族用以自欺欺人的东西,在这股力量的加持下完全消散殆尽。

和这股力量的源头相比,所谓的血族,也不过是另一种泥巴种罢了。

他像一个被火烫到的人一样,猛地甩开李书培,无比惊恐地喊道,“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们这群该死的泥巴种,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

“咚!”

一道天光垂虹而下,如七彩流苏,精准锁住了韦旦的身体。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空,上升,手脚不住地扑腾着,仿佛一个溺水的人。上升的速度非常快,不过短短几秒钟,他就已经升到了天花板的位置,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穿”了出去,直接飞到室外——就像一个虚幻的投影。

完全无法理解是怎么样做到的……被包裹在虹光之中,韦旦感觉自己到了从未有过的境界。身体轻盈,脑子轻飘飘的,诸如杀戮、愤怒之类的负面情绪都消失了,但不知为何,大脑中仍保留着恐惧,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都在预警。血族与生俱来的本能告诉他,现在再不走……会发生非常糟糕的事情。

但……那招用不了。

他无法把自己变成黑雾遁走了,天上的行刑官对他了如指掌,封住了任何一种逃遁的可能性。

“轰隆————!!”

天空中,黑云如漩涡一般倾轧而下,缓缓转动着。

雷鸣之声从天际传来。

天威浩荡。

“不……”血族的声音颤抖起来,“不!”

第一百六十九章:超度

一道笔直的闪电从天降下,蓝紫色,一端尖锐如剑锋,直奔吊在半空中的韦旦伯爵就去了。先前那道虹光类似于制导系统,先在他身上打下一个标记,引下来的攻击才是真正致命的大家伙。

被天雷击中的第一秒,全身上下的血液和皮肤蒙受一股巨力,几近沸腾,离炸开只剩一步之遥。

“呃————啊——————!!”

天雷面前,众生平等。就连高贵的血族伯爵也放下了矜持和尊严,高声惨叫着,因为他此刻受到的痛苦是凡人物种绝对无法忍受的。

以前他也不是没受过刑,最惨的一次是落到了教团手中,被他们用经过祈祷过的圣水浇头,浇了三天三夜,最后他们把圣水装在酒杯里,强逼他喝下去,差点把喉咙烧穿。但类似这样的痛苦基本还踩在一个血族的忍耐极限上,因为圣水是教会做出来的道具,祈祷的是人,布置仪式的也是人,而人类做出来的东西……效用总归稍微次一点。

但这次不一样了。从天降下的雷劫不是开玩笑的,有多少大乘级别的人物在飞仙时都差了这么一步,直接被劈炸了,修为得耗掉一大半。再加上雷电对邪恶生物本就有足够的克制作用……这一道下来,韦旦伯爵差点没死过去。

暗影能量凝练成的护罩顷刻间化作飞灰,渣都不剩,于是他整个人暴露在承重柱那么粗的雷电之中,双臂大开,以肉身强行接天雷。他就像一枚掉进磨盘中的绿豆,巨大的石磨转动起来,不可抵挡的力量施加在身上,随时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无法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忽然意识到,要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以血族的标准来看,韦旦还相当年轻,他不想死,尤其是不想因为一趟类似外快的任务死掉。

“不……不要……”他嘶吼着哀求道,“不要杀我!”

“德古拉大人,救救我啊————!!”

随着毫无骨气的求救声从他喉咙中爆出来,韦旦发动了血族在关键时刻的救命能力——血脉通灵,这项能力只有血族能做出来。在生死危急之时,他们可以通过燃烧血统中的部分精华,对远在天边的同胞发出急救。不管物理上两个吸血鬼隔着多远,都能生效,一般来说,大家都是同族,能来的都会来……但血族是一种非常讲究面子的生物,你一旦用出来,就得做好以后在族群中地位下降的心理准备。

毕竟没人喜欢懦夫。

此刻用出这招,韦旦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他根本看不到天雷的极限在哪里,不是该顾及面子的时候了。

……

最令人绝望的是,没有人来。

一个都没有。

其他血族也不是傻子,看这架势,你小子明显是踢到铁板了,人家的地盘上那么跳,引得高人出手……我再不知死活地过来帮你,到时候又是几道雷下来,我和你一起死啊?

“哈,哈哈哈……”最后一刻,韦旦流露出惨笑。

在生命和修为之间,他选了前者。

“鲜!血!圣!棺!————!”

“咚!”

蒙受到召唤,原本深深扎在地上的棺木猛地一下拔地而起,像升空的火箭一般直冲云霄。它的飞行速度非常之快,只是一瞬间功夫便已冲到雷光之中,正好挡在韦旦面前,为其截住滚滚天雷,也让他稍微有了一口喘息的时间。

“滋滋滋滋——”

暗影能量凝成的棺木正在快速消散,像一张掉进水中的宣纸,一点点化作黑色碎末。而那些碎末在雷电洪流中也无法长存,只一秒钟便蒸发殆尽,渣都不剩。

这口鲜血圣棺是他的“血契”,从意义上来说,类似于蜀山修士的本命飞剑,以心血熔炼,可以说是完全契合使用者的法器,使用起来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凝练成型之后,他还要花不知道多少时间去温养、升级这口圣棺。或许对他们来说,这种血契的重要性不亚于巫妖的魂器、修士的金丹,不到非常情况是绝对不能祭出来的。

很显然,现在就是非常情况。

他只能选择用几百年的修行去换一条命。

……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一个无比威严的声音,隐约有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雷霆那一端,他有着俊朗的东方面容。

“念经,就限这么一次……下一次再犯,我们要超度了。”

————

……

“砰!”

一个重物摔落下来,竟然直接撞破天花板,重新落回众人的视线中——尹承一完全无法理解这家伙是怎么撞破屋顶然后一路摔下来的……正如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韦旦突然被一道光罩住,然后就这么笔直地飞上去,随后挨了一发雷击。

“我的天哪,这都焦了吧……”尹承一看着和碳渣无异的韦旦伯爵,不知为何,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余威——这股余威来自那个出手“惩罚”他的存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清楚。”徐少阳死死盯着半死不活的韦旦伯爵,神色肃然,“但……抓住之后审一审还是很有必要的。”

“承……不是,炽眼。”他很谨慎地没有叫出尹承一的真名,以代号相称,“你在这里留着,看住他们,我去看看我爸。”

“你……没问题吗?”尹承一指了指他的脸,语气中略有些责怪的意思,“我说你平时挺细心一人,怎么这个时候犯浑,好歹也用点东西遮一下啊。现场这么多人呢,全都知道你是谁了,你爸爸再有权势也不能堵住他们的嘴巴啊。”

“……”徐少阳先是一怔,随即苦笑着摇摇头。

“谢谢你为我考虑,但是……”

“从加入学院的第一天起,我就是奔着超警这个名号去的……没有打算隐瞒任何人。”

————

韦旦被电成这幅德行之后,他施加的所有魔法都消失了,徐琅天瘫痪的下半身也随之恢复正常,可以正常站立。看到他们父子凑到一起窃窃私语,尹承一总算也放下了心。

转身,仔细研究这滩黑魆魆还散发着诡异气味的碳渣。

“刚才到底什么情况?”尹承一绕着他走了一圈,一边在心中嘀咕道,“那道光是什么?看着也不像是某种超能力啊……”

“哼……”大虫久违地上线,兽瞳睁开,瞥了一眼倒地不起的韦旦伯爵,在心声中说道,“他还活着。”

“还活着?”尹承一惊为天人,看向这堆黑色不明物体,只能勉强从轮廓上看出一点人形来,“这……还活着吗?刚才我听到外面轰隆一声,是闪电吧?这家伙的身体结构和我们一样是碳基的吧,怎么可能被雷当头劈一下还能活!”

“无知小子……”大虫不屑地哼了一声,“血族的魔法天赋非常高,他们只是比较喜欢用血魔法而已,实际上这帮家伙对各种属性的元素法术都很精通。这其中就包括‘雷元素’,比如最经典的招数,【连锁闪电】……而且他是纯正血族,有血统加成,正面挨一两发自然闪电问题不大。”

“可他现在分明只有一口气了!”

“所以啊,这不是自然闪电。”大虫的声音里有一丝莫名的恨意,“这是‘天雷’。”

“天雷?”尹承一有种三观被击碎的感觉,“是……我理解的那种天雷吗?”

“对。”

“从凌霄宝殿劈下来的?”

“对。”

“真的有凌霄宝殿?!”

“……废话!”大虫不耐烦地说道,“你自己就是神仙系能力者,那么世界上存在神仙有什么好奇怪的?徐大少爷还是‘朱雀’的候选者,要是没有朱雀,他的能力从哪里来?”

“我的天……”尹承一在这一刻肃然起敬,因为他忽然发现世界是如此之大,而他所知的,实在太少太少,“中了一发天雷,他竟然还活着啊。”

“本来是必死的,这是‘大乘飞仙’时经历的雷劫,基本等于羽化飞仙的敲门砖了。哪怕是东方大乘期的修士,基本功不扎实也得当场死那儿,不死也是褪层皮……更别提一个西洋吸血鬼。”大虫咂咂嘴,鄙夷地说道,“我能闻到……这道雷是闻太师直接甩下来的,暗含天威,砸在一般的大乘期头上绝对是个死。”

“那他……”

“很简单。”他冷声道,“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嘛。”

“那帮家伙,哪怕过了几千年……依旧如此虚伪啊……”

————

正当尹承一想进一步追问时,他的识海中忽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警铃声,吓得他几乎原地窜起来。

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经按顺序去搜索以前那些有名的超能力者电影,企图从那些职业英雄身上找一点共鸣感,其中让他感触最深的就是蜘蛛侠……比起那些光鲜亮丽的英雄,彼得·帕克没有华丽的装备、雄厚的资金或者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他和尹承一所处的地位更加接近,只是一个有着超能力的学生。

更重要的是,尹承一和他一样,可以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感知到“危险”(指蜘蛛感应)。这种相似之处一下子就拉近了他和电影人物的距离,也让他在看这部电影时的代入感几乎拉满。直到现在,蜘蛛侠系列依旧是尹承一最爱的超英电影。

就像普通人感受到疼痛一样,是一种刻在基因中的本能。但他无法向别人分享自己脑子里的声音,说了也只会被当成动漫入脑的中二病,久而久之,尹承一也逐渐学会了无视。

可能是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没忍住。

————

不管怎么样,他比其他人更快反应过来……尽管只快了一秒。

他看到趴在地上的汤姆擎起魔杖,遥遥对准了不远处的李书培。

“小心!”

尹承一脑子一热,那一秒内,他基本上什么都没想,身体已经先动了。

冲刺上前,一掌将李书培的小身板拍飞——这一巴掌将他直接拍到两层那么高,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重重砸在一张方桌上,各种碗碟都被砸了个稀碎。

第一百七十章:你到底死不死?

“你干什么……”

李书培刚想这么喊,回身一看,眼瞳猛地缩放。

炽眼被一发突如其来的幽绿色光芒击中心口,整个人恍了一下,好像有一道虚影从他身上飘散开来。这道影子是金黄色的,很淡,宛如和风吹拂下散开的花粉,李书培甚至不确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但有一点他是确定的——炽眼并不是吃了饭没事情做,他是为了帮自己挡一记来自敌人的魔法攻击,才把自己推开的。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发出这招攻击的汤姆本人都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冲上来挡刀,一时间纷纷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表态。

被命中后,他像一尊雕塑般立在原地,一句话都不说,眼神发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谢谢你……炽眼。”李书培隐隐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双眸子里的炽红色正在一点点消退,“你没事吧?”

“炽眼?”

“……”尹承一不说话,不眨眼,没有半点动作。

像一个木偶。

————

“这……”徐少阳猛地回头,大惊失色。

只一秒钟,他的神情就经历了从惊愕、不知所措、悲怆和极度愤怒的转变。

“啊————————!!”

向来温婉的大少爷爆喝一声,双脚一蹬,腾空,浑身上下的青炎如莲花一样绽开,在其身边形成一道炽热的小漩涡。眼角滴落的泪水瞬间被蒸发成水汽,他咬紧牙关,如流星陨落一般轰然坠地,“咚”的一声,火苗席卷开来,几乎将瓷质的地面烧得布满裂纹。

无数道翎羽瞬间在他背后展开,火焰内部的颜色快速提纯,升格为赤红色,乍一看去,好比红莲业火,整座大殿因此蓬荜生辉。

“轰————!!”

火焰的呼啸声如野马嘶鸣,尽显杀意。

……

朱雀,南方之神,是华夏土地上最最古老的几个图腾之一。除了种种象征意义之外,她还具备指引凡人灵魂的能力,堪称是四圣中最温和的存在。

所以……只一眼,徐少阳就看出是怎么回事,这也正是他如此愤怒的原因。

尹承一死了。

那个巫师抹杀了他的灵魂。

……

事到如今,汤姆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索性不装了,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右臂一拐,将魔杖对准了旁边的无辜群众。

魔杖一端,紫色的光点闪烁不定。

“不要杀我。”他一改方才颓然之势,说话的声音稳中带着几分狠辣,和刚才那个搞笑役角色完全不是一个人,“我们做一笔交易。”

“做你的交易!”徐少阳难得爆了粗口,背后火焰气势更盛,仿佛狂风卷起,“你杀了他!你杀了一个超警!”

“我没想杀他。”扑面而来的高温气浪让汤姆吞了口口水,看着眼前年轻人赤红的双眼,他心里也有些没底。

年轻人……非常容易冲动。要是他脑子一直,什么都不管,自己一行人绝对会交代在这里。

他只能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一些,“刚才你可能没看到,我想杀的是那个小子……”

他冲李书培点了点头,没有把魔杖移开,“但是这位超警很勇地冲上去挡了一下……刚才那招咒语是【阿瓦达追魂】,你可能不知道,对巫师来说,这是真真正正的杀招。一旦用出来,必定会死……很遗憾,这个咒语是无解的,你的朋友从灵魂层面上已经是个死人了。”

“哼……解释得很清楚啊,谢谢你!”徐少阳很少这么和别人说话,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气血上涌,恨不得直接一发漫天飞羽将对方带走,“可以去死了吗?”

“让我们走。”汤姆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但额头上淌落的汗珠出卖了他,“不然的话,我会对这些无辜的人释放咒术。”

“呵呵……自诩高贵的异类,不过如此。”徐少阳冷笑道,“我保证,在你念出第一个音节之前,我就能把你烧得只剩骨头。”

“刚才你听到我念咒了吗?”

“……”徐少阳的眉关一蹙,总算比刚才冷静了一些。

“和杰瑞、斯派克不同,我可以不念咒。”汤姆进一步抛出自己的筹码,“你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施术,换言之,你不可能打断我……当然,你很轻松就能杀掉我,代价就是会把这些无辜的人卷进来。死前一秒,我会用生命为代价,释放出一个‘禁咒’……这个禁咒会随机抽取二十个人,一直潜伏在他们的血脉之中,诅咒他们的后三代人散尽家财,跌落回社会的最底层!”

……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在人群中响起,不少人脸都白了——好不容易才从神仙打架中活下来,这要是最后时刻中了禁咒,那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更何况……以这些人的地位,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于是看向徐少阳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方才的感激之情也在很短的时间内淡去。

有人开始往外挪动。

“不准走!都不准走,给我在原地站着!”汤姆现在就指着这帮人活命呢,哪里能让他们轻易离开,“谁再敢动一下,大不了我这条命不要了,立刻就施放禁咒,和你们同归于尽!”

“一个黑巫师用生命做代价,能施放的禁咒……威力是非常可观的,不信的话,我们大可以试试。”

“……胡扯。”徐少阳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你真的可以不念咒语就施法,一开始为什么不用?”

“哈哈……小子,你已经很优秀了,但是实战经验还是不足啊。”汤姆知道对面的心理状态开始变化了,暗地里松了口气,“不念咒施法又如何?一旦用了一次,你们自然会提防,闪避起来也没有这么难。就是要像现在这样出其不意才有用。”

徐少阳扭头看了一眼。

周遭人都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那些眼神中……暗含着一种隐晦的厌恶。

“你怎么事情这么多,快点放他走,别连累到我们”——他清楚地读出了这样的意思。

“你杀的是一个超警……以为这么简单就能了事吗?”徐少阳怒道,“今天这事儿没完!”

“我没觉得很简单就能了事,所以我在和你商量。”汤姆隐约感觉到了周围人态度的变化,脸上开始有笑容,“放过我们这一次,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当然,你不放也行。我本来就是黑巫师,死前多换几个人……对我来说完全构不成道德谴责的要素。而导致这一切的,就是你的选择,年轻人。”

“你依旧是加害者。”徐少阳眯起眼睛,“这一点不会变。”

“是啊。”汤姆点了点头,“可是年轻人,人,需要一个切实存在的目标才能发泄怒火……一旦我们没能谈妥,到时候我死了,你活着。这些人会找谁算账,不用我多说吧。”

……

徐少阳咬了咬牙。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位衣冠整洁的男士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即便是在这种局面下,他从上到下依旧是整齐的,丝毫不乱。

“少阳……你看。”他显然是徐琅天的熟人,能认出神仙状态下的徐少阳,“事情变成这样,我们都不想的。”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个年轻人的死让我感到很遗憾,但是……我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你说对吗?”另一个女士也跟着站起来,“放他走吧,坏人可以再抓,但是人命只有一条。生命是无价的,不要给他鱼死网破的机会。”

“对啊,对啊。”

“超警嘛,在打击犯罪的时候光荣牺牲,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能再让伤亡扩大了。”

“少阳,大局为重啊……”

“……少阳你要考虑清楚。”

……

“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徐少阳的火气蹭蹭往上涨,他猛地爆喝一声,“给我住口!”

他指向尹承一,高声喊道,“这个站在你们面前的人,今年比我还小两岁,只不过是该念高三的年纪!这群家伙冲着我的父亲来,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的。但是他选择留在这里,站出来,和这些怪物对抗到底……他比你们每一个人都要勇敢!你们觉得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为了保护你们,保护你们这群只知道缩在桌椅后面的家伙!他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

长长三十秒,没人回答。

无声的沉寂说明了一切。

“少阳,你这是什么话?”一个声音从人群里传来,“这里的都是你长辈,我们会这么说,都是为你好啊。到时候,我们真的受到了什么不好的影响……你一个年轻人,负的起责任吗?不要说你,你的父亲都付不起这个责任。”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不要热血上头。”

“何况他也是自愿的,我们没有逼他这么做。”

“没有逼他……”徐少阳怒极反笑,“那你们别躲在后面啊,出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小毛孩……我和你照实说了吧。”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起来,满脸的不耐烦,“今天大家会来这里赴宴,是给你父亲面子。要是我们出什么事情,你父亲也不能独善其身,他花大半辈子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会一举崩溃,明白了?”

“识相点,放他走,我们可以不计较你的无礼。”他肆无忌惮地冷笑着,“这个世界更需要我们这些精英人士。我们是‘基石’,而基石一旦崩塌,无数的人会随之丢掉工作、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更何况他已经死了,你现在杀了他,这位超警也不能活过来,你说对吧?”

————

……

徐琅天什么都没有说,他站在干岸上,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但他的眼神已经说出来一切。

“……”他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了。

但是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尹承一忽然动了一下——类似于人在睡梦中无意识的抽搐。

第一百七十一章:索命连环

“没道理啊……”汤姆比徐少阳还要惊愕,他抽空看了一眼自己的魔杖,百思不得其解,“一旦中了【阿瓦达追魂】,就算是阿瓦达本人都活不了。这……不可能的……”

“??”徐少阳惊喜交加的穿过头,却见尹承一仍旧站在那里,两眼无神,只是脸部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很像一个坏掉的木偶,只能靠惯性来保持微小的动作。

不……

这个味道,绝对不是尹承一,至少不是他的灵魂。

光是看了一眼,徐少阳便已笃定了这个事实——也许是朱雀的神力让他对人类灵魂格外敏感,隐隐约约的,他可以感受到每一个人灵魂中那些细微而又模糊的差别。属于尹承一的灵魂仍旧沉寂着,但随着他的身体摆动幅度越来越大,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从他的身体里醒来。

这到底是……

……

“你看……”李书培愣愣地说道,“他的身体,是不是比之前大了?”

————

话音刚落,尹承一的身体里传来一阵爆豆子般的响声,每一寸骨骼和肌肉都在撕裂般地形变。

“啪!”

上衣在顷刻之间被撑破,纤细瘦弱的外形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六米来高,体型比正常成年人大至少三倍的巨型怪兽。他有着黑铁一般坚实的肌肉轮廓,浑身上下看不到弱点,脚丫的尺寸和大脚怪不相上下。棕黄色兽毛覆盖了全身,爪牙尖利,原本属于人类的脸也开始变得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有了发达的下颚、锯齿般锋利且密集的牙,还有用来撕碎猎物的发达下颚。

“嘎吱————!”

一阵石磨碾碎豆子般的声音从他背上传来,定睛一看,只见一根鎏金色的剑骨破体而出,生长出来,附在他的脊椎位置,将完好的衣服彻底撕成碎片。

他的呼吸声如滚雷一样粗重,现在正值寒冬腊月,每一口呼吸都能从鼻头吐出一大片白雾,仔细看,涎水从他那锋利的大口边缓缓淌落。

现场死一样的寂静……方才叫嚣着要让汤姆离开的那群人也跟着收声,面如死灰。

……

一双兽瞳骤然睁开,眸中的炽红色仿佛夕阳坠落时布满天际的火烧云。

“吼————————————!!!”

尹承一,或者说这个曾经是尹承一的怪物,大张开双臂,发出震慑人心的咆哮。厚重的声浪席卷出来,吹飞了稍轻一些的餐巾、碗碟和椅子,不远处的玻璃更是齐齐震碎。他往前踏了一步,并不见用多少气力,大脚板下的地面就“咔擦——”一声,分化出无数道细小龟裂纹,尤其是其脚板正下方那块地是最惨的,几乎要被巨力压成紧密的饼状物。

这一口气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长,等他终于停下时,不少体质偏弱的人已经昏死过去了。还醒着的人也受了几分内伤,至少耳鸣在一段时间里是好不了的……

“你……到底是谁……”徐少阳攥紧双拳,喘了两口气,面露难色,就连说话的气息都匀不上来了。

离得这么近,等于用自身那点儿老底硬抗尹承一吼声中的“魔气”,这可不是件容易事。

“你……绝对……不是我的朋友……”

……

“……”大虫瞥了他一眼,此时的他身高六米,看徐少阳的角度自然变成俯视。

好在他对此也很习惯。

“哼……”狰狞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人性化的冷笑,大虫歪了一下硕大的脑袋,粗壮的脖子里发出共振感极其强烈的声音,“你猜猜看呢?”

从徐少阳脸上的表情来看,他能说人话这一点带来的震撼更大一些,毕竟……这个变身过程和妖怪现形没什么区别。和他一比,方才韦旦伯爵那点儿特效甚至都算不上什么了。

大虫也没打算和他继续废话下去,抬起杠铃那么大的拳头,居高临下,直接一记直拳砸在徐少阳脸上。这个动作简单粗暴,其中不含任何技巧,因此意外地有种暴力美感。

这具身体的高度几乎达到类人形生物可以承受的极限,每一块肌肉都完美地契合了大虫的体型,覆盖在光滑的兽皮之下,如山丘般隆起,整体形成非常漂亮的流线型……这些肌肉带给他无比强大的核心力量和爆发力,壮硕如浑铁铸成的右臂在空中抖出一道残影,击中了徐少阳的侧脸。

“砰——!”

身后的赤色火焰翎羽在瞬间破碎,幻化成火星。

第一秒,徐少阳就已经在巨力的轰击之下休克了。

他以超越音速的速度倒飞出去,瞬间撞破墙壁,花了两秒钟飞过大堂,又撞碎四海餐厅的外壁,一直飞到外边。好在四海餐厅外面就是停车广场,多少起了点缓冲作用……飞出来的徐大少爷直接撞在一辆高档宝马车上,“哐当”一声,将车门撞得凹陷进去,车窗玻璃齐齐震碎,整辆车突受巨力,朝一旁侧翻。

“嗡嗡嗡嗡嗡……”

刺耳的警报声紧跟着响起。

————

“我的天……”汤姆当即就吓得双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涌出无限懊恼。

还差一点……明明只差最后那么一口气,徐少阳顶不住压力,肯定会松口的!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出意外?

这家伙还有第二形态?这么凶神恶煞的第二形态,你真的是超警吗?这种经典二段变身都是在主角刚大反派时才会看到的对吧!磨掉第一管血之后自动进入第二形态,各项属性翻倍……如此邪气凛然的第二形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虫转过头,对他露出友善的微笑——尽管在他眼里就没那么友善了。

“你叫什么名字?”巨口裂开,露出两排暴龙一般的牙齿,让人看了就胆寒。

“别过来……”汤姆吞了口口水,连连后退,由于没注意看后面,竟然一脚踩在杰瑞的胳膊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往后缩,面带忌色,仿佛一只被端了窝之后仓皇出逃的地沟鼠。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他用自己都未必相信的颤抖声音发出警告。

“是吗?”大虫舔了舔嘴唇,做出一幅“老子素了八百年没吃过人”的表情,朝他缓缓靠近,“说真的,刚才那下蛮舒服,可以拜托你再来一次吗?就是那招阿瓦达什么什么的……”

可怜的汤姆,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整个三观都崩掉了。

巫师的世界其实比想象中简单……经过上百年的演化,什么咒语会产生什么效果基本都已经被研究透了,写在各种各样的巫师教材上,少有例外。而每次两个巫师对决时,除非你是宗师级别的人物,基本上不会出现“掌握了别人不知道的密咒”这种情况,你会的他也会,拼的就是谁先念出咒语,还有能否闪避对方的咒语。从这个角度来说,和西部牛仔的决斗也差不了多少。

不管怎样,在今天以前,他还从未见过中了阿瓦达追魂不死的。

“别再过来了!”汤姆故技重施,将魔杖对准了旁边的人群,丝毫不顾那帮家伙大部分都已经昏死过去了。

“……哈哈哈……你真幽默。”大虫耸了耸肩,亮出一口银牙,一对粗眉毛微微挑起,“我看起来很像那种在乎人质的人吗?”

“混账……”

汤姆淬了一口,在将近四秒的摇摆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算这招是禁咒中的禁咒……现在也不得不用了。

“【索命连环】!!!”

“砰!”

一道橙色的光芒从魔杖一端射出,如烟花般攒射而出,径直击中了大虫的身体。然而这一击并没能在第一时间杀死他,落在其心口之上,也只是打出几粒不痛不痒的小火花,隐约有种触电的感觉。

山一样的身躯骤然一滞,大虫微微一怔,抬起双手反复观看,过了一会儿,眼底竟然涌起一丝失望。

“你这个……不行啊。”他大摇其头,感慨道,“威力还是不够,顶多只能算磨掉了我的一层血皮。”

“别急呀。”走到现在这一步,不停地与人博弈斗狠,汤姆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有点麻木了,语气反而没那么紧张,带了点颓意,“还没完呢。”

————

空气莫名开始躁动起来,大虫嗅到一股他十分熟悉的味道。

死亡。

橙色的烟雾开始凭空浮现出来,形成一道道亡灵状的人形生物——它们没有实体,飘在空中,周身缭绕着无法看穿的橙色雾气,闪烁不定。大虫看不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他的记忆中也没有什么精怪长成这样,只能归结成西方世界的某种怨灵了。

但大虫并未从它们身上感受到多少怨气,比起所谓“怨灵”,大虫觉得这些家伙更像另一种东西……

死神。

单纯由死亡这个概念凝造出来的诡异形态。

下一刻,这些亡魂一样的家伙齐齐嚎叫起来,仿佛女妖报丧,尖锐的嚎叫声几乎要刺破众人的耳膜。

它们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又以飞蛾扑火的架势朝大虫飞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少昊之子

“哈,哈……”汤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上下牙齿一合,轻轻咬了一下舌尖,强行提起一口气,没有昏过去。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咒语叫‘索命连环’吗?”他有些费劲地喘了两口,喃喃自语道,“这相当于是升级版的阿瓦达追魂咒,消耗了我那么多魔力,可不是命中一次就能了事的……在你死亡之前,这道咒语会一直分化出力量来消耗你的灵魂,你完全无法闪避,无法防御,这也正是它的可怕之处。咒语一出,无论什么情况,必定会死人。”

“你死定了。”

“轰!”

平地一声惊雷,橘色的幽魂们以此为令,缓缓散去,在原地留下一具啃食殆尽的驱壳。这样的场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蝗灾——漫天的蝗虫朝一株饱满的稻谷扑过去,沾满它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表皮,等它们自然散开时,必然是将一切都吃干抹净。

大虫安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五指放松,肌肉也松弛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绷的,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光泽。那双铃铛大小的兽瞳无神注视着正前方,眉毛高耸,充满野性的瞳孔离了生气,正在一点点僵化。

最后一个表情……是微笑。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行走了三天三夜的人,终于在弹尽粮绝时看到了一抹清泉,从而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释然的微笑僵在这张大脸上,嘴角勾起,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

正当汤姆松了口气时,心说总算大功告成之时,却见这具怪物般的驱壳竟然开始无声自燃起来——纯白色的火焰从其体内燃起,以极快的速度往外扩散,期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一直到大虫的体表也开始变化,锃亮的毛皮内侧渗出惨白色的火焰,沿着其表面的毛皮纹路盘旋而上。短短几秒,这具身体爆发出的亮度越来越高,甚至超过了悬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到了人类肉眼无法直视的地步。

“嗡——————!”

刺耳的尖啸声从空气中传来,很像以前的老式电茶壶快要将水烧开时会有的声音。

汤姆两腿一软,跪坐在地,脸上浮现出无比绝望的表情。

还有第三形态?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呢?!

……

尖啸声达到一个极点,骤然停止,随即转化为一声爆响。大虫的躯壳像烟花一样炸裂开来。“砰”的一声,那幅野兽般的身姿像外层俄罗斯套娃一样褪去了,化作袅袅轻烟,不留一丝痕迹,白玉一样的火苗仿佛破茧之蝶,从这具丑陋的驱壳之中脱颖而出。

纯白色火焰的中心,立着……或者说得准确一些,应该是漂浮着一道由光构成的虚影。这道火焰般的影子仍是立体的,拥有人的躯干、四肢和头颅,不过正常成年人大小。但他完全是白色华光的集合体,外人只能看见这一层轮廓,看不到具体的面容、服饰以及其他细节。在这道虚影内部有几粒闪烁不定的金色光球,能让人联想起蚌体内孕育的珍珠。

“……”

白色光影双脚悬空,无言飘了一会儿,忽然昂起脑袋,看向正上方。

“嘶——————!!”

一个简单的抬头动作,这座由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豪华酒店开始自行分解,一楼以上的部分在同一时刻幻化成烟、随风飘散。墙壁、钢筋、支柱、吊灯、电梯,还有一些小东西,比如桌椅、碗碟之类的,一切有形的事物都从宏观状态崩塌,变作一团烟、一团气,消失在这个冰冷的夜空中。

只花了几十秒,“四海”被掀掉顶,成了一座露天景观。惊呼声响个没完,这种神异操作简直是在向众人从小学习的质量守恒定律吐口水,于是还清醒着的人又晕了一批过去……就连徐琅天也露出了无比惊异的眼神。

但……那道虚影并没有动,也没有什么表示。

他做了这么一套惊为天人的操作,似乎也只有一个目的。

抬首,望天。

被现代工业支配的天空阴云密布,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朦胧的混沌。

好在他看上去对星空也没多少兴趣,他的目光穿过了一段物理意义上永远无法到达的距离,刺向天穹,刺向他的“故人”们。

一股淡淡的神威从他身上散开,仅仅只是站立不动、一言不发,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顶峰。

握住魔杖的手颤抖不已,体内的魔力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引力”,就像受到月球干扰的潮汐一样,正在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向体外逸散,朝那道高洁的影子飞去。这一点让汤姆惶恐不已,他当了百来年黑巫师,先后遏见过两任黑魔王——即便是他们站在面前,都不可能像这道影子一样吸出自己的魔力。

但,此时此刻,它就是发生了。

没有任何道理好讲。

不知过了多久,这道影子终于收回目光,以微不可查的角度摇了摇头。

一个仿佛尹承一和大虫糅合在一起的声音从虚影中传来。

“真没想到啊,隔了那么久,再次回到人间,竟然是因为这种破事。”他的声音很奇妙,就像是两个人同时在说话一样,声调有微妙的重叠,“这人间……比我在的时候还要污秽千百倍。”

他的语气逐渐愉悦起来,“对……对!就是要这样,就是这样才对啊。你们都错了……我才是对的,我一直都是对的。”

“那边那个巫师,是你……救了我,对吧?”他忽然看向汤姆,吓得后者几乎蹦起来。

“你先杀了我的宿主,又杀了‘兽化’形态下的我,现在这个‘真我’才得以真正摆脱牢笼,重回人间……你做的很好哇!”

“我要赏你,我要重重赏你。”

……

虽然看不到五官,但汤姆照样可以确定,这个被光包裹的不明生物此刻在看自己!他的眼神蕴含着不可言说的力量和威严,只不过轻轻一扫,自己体内的魔力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暴走了……浑身上下都在冒虚汗,后背的外衣甚至湿了一块。

被一个神盯着看是一种什么体验?

汤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兽化”、“宿主”、“真我”……这些词他根本没听说过,也无法理解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在他的视角中,自己接连祭出了两发杀招,先后打在同一个人身上,结果逼出了他的第二和第三形态。走到这一步,他也很识相地没有再用杀招,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没用了。

就算是阿瓦达本人到场……又能如何?

神怎会被这样的招数所伤。

心念急转,汤姆很快做了一个决定。

“【移形换影】!”

“咚!”

他的身体模糊起来,变作一团扭曲的漩涡,朝身体中心位置塌缩,最终缩小到一个点,很快就从原地消失了。这招是每个巫师都必须掌握的逃命技巧,当确认自己这边毫无胜算时,一个可以横跨四十千米直线距离的超级闪现无疑可以救命。

但……这个魔咒同时也很危险。

它相当于是运用时空中那些不那么牢固的部分进行移动,说的再通俗一点,就是“钻时间的空子”。而时间的空子可没那么好钻,它一次只能容纳有限的物质穿过,换言之……要是你的体重过大,很有可能在穿行的途中被时空结构撕裂,形成十分严重且无法被魔法治愈的创伤。因此就别指望带上别人一起跑了……就连身上有什么特别重的金属制品都得丢掉。

风紧扯呼,至于剩下的同伴是死是活……汤姆管不着了。

————

那道虚影伸出右臂,凌空一抓,面前的空气瞬间扭曲,朝中心聚合,形成一颗明亮的光团。

“砰!”

自以为逃出生天的汤姆从这团光里头跌了出来,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七荤八素,摸不着头脑。一抬头,还是熟悉的夜空,还是熟悉的地点……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汤姆的心态彻底崩了,牙齿上下打颤——在他的世界观中,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就好像有个人突然和你说地球是方的一样,“我明明已经……”

“啊呀啊呀……这么多年没动法,幸好还不算手生。”光影里的人轻佻地笑了笑,“要不然的话,你可能就要碎成八段出现在我面前了。”

“你……怎么做到的?”到这一步,汤姆反而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他清楚认识到了双方实力的差距,对方要是真的想杀他估计也就是一瞪眼的事儿,没必要跑,“我还是第一次见【移形换影】被打断。”

“如果你稍微有一点现代物理学的知识,就会知道,时空结构其实是可以被影响的。”光影竟然开始给他科普起科学小常识,语气还煞有介事的,“为什么黑洞周围的时空结构处于极端不安定的情况?就是因为其本身巨大的质量影响,所谓的时空结构其实很像一张铺开的薄膜……”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朋友。”

“你叫什么名字?”

“汤姆。”他心下一沉,索性咬咬牙,破罐子破摔了,“汤姆·维德维奇。”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光影用无比愉悦的语气问道,“直接回答我,好人坏人?”

“……”在汤姆的意识中,这个问题可能直接关系到他的生死。

但是……说一些显而易见的谎,有意思吗?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思维在这个神面前都是透明的,对方可以轻易看出他的谎言。

“我是个恶人。”自他出生以来,或许这是第一次如此坦陈地面对自己的罪恶,“以泥巴种的道德观来看,我做过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的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自黑暗时代走出来的人大抵如此。”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色的影子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急促高昂,完完全全发自真心。

“好,好,好……果然,恶人还是没有灭绝,唯有恶是绝对不会消失的!”

“汤姆·维德维奇,我要奖赏你,我要重重奖赏你!”

三道光芒在其头顶汇聚成型,凝练成一枚立体的棱形星体,熠熠生辉。无法言喻的神力从中涌现出来,爆发出万丈神光。这些光芒纯粹得如有实质,化作一条条扭曲的小蛇,纷纷朝汤姆也涌去,以鲸吞之势钻入他的体内,淬炼他的血脉。

“汤姆·维德维奇!我是白帝少昊青阳之子,我以少昊的名义对你施加祝福!”

白色光影高举双手,以布道的语气做出宣判——就在这一瞬间,夜空中亮起一枚白金色星辰,与天地间万物相呼应。

神的光芒照在这个黑巫师身上,纯净无暇,与他的血脉相融。沐浴在神光之下,汤姆如蒙大赦,双膝跪地。浑身上下的血脉被不断洗练、提纯,智慧和力量都在呈指数倍飞涨,一切都和原来不同了……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刻的认知,也明白了过去的自己到底有多么愚蠢、多么无知。

热泪从眼角滚落,汤姆,这个苦修百年,一直处在巫师圈子底端的野法师,于此刻得道,陷入了顿悟的大喜悦之中。

非要比喻的话,就是台式机笔记本换成了外星人电脑……这种感觉。从内到外,从软件到硬件,来了一次绝地大升级,以至于他从“境界”上有了无法为外人道的巨大提升。

“从今以后,你将获得不逊于黑魔王的魔法天赋,你的血统从‘人类’转变为‘魔物’,领悟能力、体能、对神术的理解都将无人可及。不出三年,你将会成为巫师圈子里的领头者、佼佼者……那些过去对你不屑一顾的人会争先恐后地朝你涌过来,与你交好。七十岁之前,你将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交不完的桃花红运,你的人生从此颠覆!”

第一百七十三章:惩善扬恶

“这颗星星有几千年没动过了……”玉帝凝视着另一个维度的宇宙,如太空般沉寂的精神世界竟久违地起了几分波澜,“象征着少昊白帝的星辰。先是天干震动,紧跟着又出了这种事情……大世,果然已经到了。”

“少昊白帝,多么遥远的古神。”李天王感慨道,“即便是以我们那个年代来看,他也是接近亘古的存在了。”(李天王所处的朝代是商周年间)

“太白,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干嘛,将军?”太白金星哭笑不得,“少昊白帝乃是一位主宰‘天道’的神,至高至贵,其威能更是御统八荒。小神法力低微,哪里能揣度上神的想法。”

“无妨。说说你的见解。”玉帝淡淡下令道,“不算你妄议上神。”

“这……”太白金星眼珠一转,只好照实说道,“启禀玉帝,少昊白帝之所以被尊为‘白帝’,正是因为他是轩辕长子,而非哪颗星辰的化身,他也没有固定的神格。因此方才升起的那颗星星并非是现实中存在的实体,而是……一种纯粹神力凝练而成的‘权柄’,换句话说,升起来的是白帝教化众人时独有的‘天道’,是少昊白帝力量的结晶体。”

“到这里为止我们都知道啊。”李天王在一旁催促道。

“……以小神愚见,少昊白帝是绝不会无故升起天道的。而能做到这种事的人,无论修为如何,必然具备着少昊的血脉,他的后裔基本都是德高望重的古神,唯有一人除外……”太白金星停顿了一下,“这么一来,其实就可以确定是谁了。”

李天王尝试了一下,竟然没能发出声音。他试着用共振元神的方式来和其他神仙交流,结果依旧是失败……有一种极其强大的限制存在着,存在于万事万物、介子须弥之中。

“那个人。”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一种更加模糊的说法来表达意思,“少昊白帝的儿子,是那个遭到舜帝放逐的人。”

“但我记得,那个人不是已经……被老君的大弟子封印了吗?”李天王看了一眼太上老君——后者仍然隐没在一片朦胧的星图之中,晦暗的宇宙里闪烁着璀璨群星,让人无法目睹他的真身,“又跑出来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老君淡淡说道,听他的语气,似乎完全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

“那个人可是出了名的叛逆啊……”李天王的心境开始波动,生出几分忧虑,就这一点来说,他和这些高端神仙相比还是差了一些,“那我们怎么办?不去管?还是装作没看见?这样下去,人间会被他弄得一团乱!”

“将军,稍安勿躁……”太白金星劝道,“我们不能下去。毕竟当初有过协议,像刚才那样甩几道天雷,差不多就已经是极限了。”

“他是少昊白帝的儿子,天雷对他有用吗?”李天王急的摊手,略一思忱,如风一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请示道,“玉帝,此事必须尽快处理,宜早不宜晚。‘祂’拥有不逊于我们的神力,足以将凡间弄得面目全非,更关键的是……此人性格乖张、傲狠明德,没有丝毫身为古神的自觉。放着不管,说不定有一天还会威胁到天庭——他寻不到少昊白帝,就来找我们的麻烦。”

“嗯……”玉帝微微颔首,“有点道理。”

“可是,古神再怎么落寞也是古神,更何况他是少昊白帝的直系血脉……这件事必须要妥善处理。稍有不慎,恐怕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太白金星如此说道,“在天庭正式开始运转之前,是由这些上古圣贤掌控华夏大地上的气运。虽说当年少昊亲手将他的儿子削去神格,贬为凶兽,但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他还是对自己儿子留了一手,没有完全夺走他的权柄。”

“否则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升起这颗象征天道的白星。”

……

太上老君终于张开双眼,于无尽深渊中投来一串模糊的叹息,星河在他眼中流淌而过。

千百年前,那段恩怨缠上了他最得意的弟子,如今时过境迁,因果终究还是没有放过他。

“玉帝,臣……有一个两全之策。”他沉声开口道,“既能派人下去收服少昊的不孝子,又能不违背当初天庭签下的协议。”

“哦?”玉帝双眸一亮,“老君请讲。”

“下界的那群人当中,不是还混着庚金之子吗?”太上老君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个孩子尚未觉醒,只有那么一丁点羸弱的超能力,从定义上来说,毫无疑问是个凡人。但他的体内含有一丝庚金本气,这道气与天干同宗同源,让他可以成为非常好的器皿……只要我们打开天干,将‘庚’的本源力量投射下去,注入他的身体,就能在短时间内打造出一个不逊于少昊之子的天神。”

“十天干是宇宙诞生之初便已存在的力量,取之不尽。那个孩子本来的人格会因为神力冲击陷入沉睡,相对的,他的‘庚金神格’将会觉醒——只有神才可能制服另一个神。而等他收服了少昊的不孝子,我们再关闭天干,一切照旧。”

“好!”李天王到底是性情中人,一下子就拍了板,“不愧是老君,靠谱,就这么办吧。”

“虽说他是庚金之子,但……直接把本气一股脑灌下去,强行让他觉醒神格,这样真的好吗?他现在还只是个‘人类’啊。”谨慎起见,太白金星还是多问了一句,“神格可不是那么容易消去的,我担心……就算我们关闭天干,本气的力量还是会残留在他体内。只需要一点点神格就能完全覆盖掉他的人格,这对他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诶呀,你这么计较干嘛?”李天王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他帮我们办了这么大的事情,一点点本气罢了,就当做奖励给他又有何妨?”

“哈哈……”太白金星干笑两声,“将军……是封神封上来的,对这些可能不大了解。过于纯粹的本气滞留在人体内,无处可去,会一点点磨灭那个‘人’的本性,让他变成无欲无求的……”

“好了。”玉帝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也算是将这件事定了下来,“人……各有其命。我们也只是顺应天命而为罢了。”

“太白,去打开天干,将庚的本气投射到那个孩子身上。”

————

长久的适应后,汤姆总算回过神来,只觉心胸开阔了不少,整个人上下通透、浑身舒适,五感的敏锐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语。

用中国话来说,就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连物种都不一样了。旧日习得的魔法知识一下子成了老掉牙的东西,就该被抛入时代的垃圾桶,而自己竟然学了几百年这种闭塞到无语的玩意儿……这一点让汤姆自己都无法接受。

他转向那道浮在半空的虚影,热泪盈眶。

“您……到底是谁?”汤姆以虔诚到卑微的语气问道。

“我也很想告诉你,但是我不能说。”白色虚影里的声音起伏不定,其中蕴藏着明显的愤怒,“哼哼……千年以前,我那天杀的父亲为了惩罚我,剥去我的神格,将我变作野兽,同时用神力抹掉了我的外貌、声音还有名字。所以你现在看不到我,听到的也不是我的声音,以及……任何人,用任何方式,都无法说出我的真名,包括我自己。”

“天哪……多么可怕的惩罚。”汤姆无从想象他口中的这一切,此刻,他看世界的眼光已经和先前截然不同了,却愈发因此而感悟到自己的无知。

“没有关系,这么多年下来,我差不多也习惯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他的声线逐渐趋向愉悦,“掌控这个世界的不是我们这些乱神,而是人类啊……只要能好好引导人类,世界自然就在我的掌中。”

“诸君!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趟,错过未免也太可惜了。”白色光影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命令,“都起来。”

言出法随,原本因为各种原因昏厥的社交精英们纷纷爬起,叫苦不迭——他们中很大一部分是被方才气浪震飞的,脑袋磕到了什么硬物,陷入脑震荡。光影强行用神力催醒他们,不免会对大脑产生巨大负荷,留下隐疾。当他们看到这道立于半空的白色光影时,纷纷收声,不声不响地缩往后缩,几乎要在墙角贴成一排。

尤其是方才说过要放汤姆走的那群人,更是心虚的不敢吱声……大家都是商场混了那么多年的人,秋后算账这个词真是再熟悉不过。

短短几秒,形势再三反转……本来该死的没死成,不该死的徐少阳却被一拳头打飞,生死不知,一切都变得无法预料。但是以一般人的视角来看,你刚刚过河拆桥、落井下石还没到五分钟,人家一下子又活过来了,做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清算吧!

当然,他们不清楚其中内情,自然不可能知道这层光影之下已经换了一个人。

这个人……对善恶之间的变化莫测没有多少介怀。

倒不如说他现在正由衷地愉悦着。

“诸位……让我请教你们一个问题!”他提了提音量,并不怎么响,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清晰听见,“你们自认为是好人还是坏人?”

所有人面面相觑,没有人第一个开口。

“别怕啊……我又不吃人。”他意味深长地笑笑,仿佛就是把“我吃人一口八个不放盐”直接刻在这句话的潜台词里了,“各位按照自己的第一想法回答我就好。”

第一百七十四章:天神下凡

“没人说话?”白色光影等了一会儿,大厅内仍是一片死寂,半点人声都听不到,“拜托,你们都醒着吧,我刚才用了一次‘神契’,对在场所有人都起效的,应该没人处于昏迷状态才对。”

“还是没人,那没办法了诸位,我开始点名了。”

“点谁好呢……”

此时此刻,他的语气像极了大学里的老教授——在班里鸦雀无声的时候,老师们剩下的最后一招无疑就是点名。有趣就有趣在现场的精英们也是纷纷低头,不敢和他对视——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他们不知道这家伙的眼睛在哪儿。左挑右选之后,只听得一声“你,对就是那个胖子,出来!”。

于是体型偏瘦的人松了口气,而那位被点到的人则是面如死灰,在两旁人的逼视之下一步一步地从人堆里挪了出来,仿佛一个即将被推上绞刑架的囚犯。这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是方才以“长辈”身份自居的一人,就在五分钟以前,他还对徐少阳讲过一通大道理,没想到这会儿风水轮流转,就被盯上了……走上来的时候这位仁兄腿都是抖的。

见识到光影顷刻间将一栋大楼削成露天观光台,任谁都会遏制不住恐惧。

“那个……我……”

“来来来,别害怕,千万别害怕,我没打算对你怎么样。”光影伸出手高声招呼着,气氛仿佛一个电视台主持人在邀请嘉宾玩游戏,“玩儿过真心话大冒险吗?你就当成那种类型就好……我问,你答,不需要太多流程。你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千万别对我撒谎哦。”

“你觉得,你刚才的行为……以一般人的视角来评判,究竟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我我我我我我……”他连续“我”了将近十来秒,下巴上的肥肉颤抖不已,冷汗从额头上不断淌落。

这位仁兄求助般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徐琅天,然而后者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什么提示,坐在原地,冷冷注视着现场发生的一切。

华山险,人心更险;冰霜薄,人情更薄。这句话的意思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可见。

“我……大概算是个……好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白色光影里的人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只是默默悬在他面前,像是在等待后文。

他生怕对方不满意,手忙脚乱地解释道,“那个……我是个职业公关,多亏同行衬托,业内还算稍微有那么点点名声。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助那些受到诬陷的人洗刷污名,总的来说,应该是好事情吧……”

“……”光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瞬间把对方吓得一抖,不敢说下去了。

“为什么……这么不坦率呢。”他痛心疾首地说道,以朗诵诗歌一般夸张的语气诘问,“诸位,在我作出决定之前,我先和你们说一个大前提——凡人的思想在我眼里是透明的,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听到诸位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刚才我问出那个问题时,诸位脑子里下意识划过的想法就如洪流一般在我眼前飘过……恕我直言,没有多少人见的了光。”

“朋友们,这才是人类该有的样子!”他振臂高呼道,“为了自己的利益,危急时刻什么都可以抛弃,你们刚才的行为不也是这样吗?面对切身利益的威胁,你们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汤姆·维德维奇这边,满口虚伪的仁义道德。什么‘人死不能复生’啦,‘你在这里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啦,‘及时止损’啦……其实你们真的在乎吗?不,你们在乎的是自己的生命,也‘只有’自己的生命。”

“在你们看来,危急时刻有人出来保护你们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们是精英嘛。就算地球明天要爆炸了,人类的诺亚方舟只能坐四百个人,你们也会觉得自己才是有资格上船的人类火种,而其他人活该缩在这里等死,我没说错吧。”他的笑声里充满愉悦,好像这些内容本身就已经构成很多乐趣了,“你们这些人……客观上来说,在你们眼中,除了自身的利益之外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

“朋友们,扪心自问一下,走到今天这一步,拥有了如此显赫的社会地位……你们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吗?一件都没有?你们没有抛弃、诬陷、抹黑或者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以普通大众的朴素道德观来看……你们一个个都是清白无暇的好人嘛?”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意义不明地大笑一阵,忽然收敛,沉声宣判道,“不,你们说谎。你们都是恶人,你们是比韦旦·约德尔更加纯熟的吸血鬼。”

“所以,我还是要以少昊的名义,祝福你们、奖赏你们!”

“铮——————!!”

空中,白星闪烁发光,投下一道纯净无暇的光束,罩住了所有人。

“接下来的人生中,你们的每一场交易、每一次谈判都能以摧枯拉朽之势掌握局势,财富将会像流水一般朝你们的口袋涌来!哈哈……你们家庭美满、儿孙满堂,你们的孩子都会拥有极高的智商,从基因上和那些平民拉开差距,你们永远不必担心‘富不过三代’,因为这些优秀的后代可以完美继承你们的财产!社会地位水涨船高,商运仕途一帆风顺!财源广进,万事如此。”

“尽情地享受生活吧,尽情地歌颂吧,放开肚皮去吃吧!你们将会无病无灾,活到一百二十岁,身体依旧硬朗。你们会在儿孙的簇拥之下安静地闭上双眼,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我的人生毫无遗憾’!”

“用尽全力去生活,不要有后顾之忧。你们此时所做的所有恶事都不会暴露,你们穷极一生也收不到哪怕一次检举,所以放下心里的顾虑,想做什么,一定要大胆地去……”

————

“砰!”

正说的酣畅淋漓,一道鎏金色光芒撕开云雾、从天而降,正落在李书培身上。

熟悉的天威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逸散开来,光影里的人咂咂嘴,在最后阶段停下了吟唱,转过身来。

“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看场合啊……让我把刚刚那段话说完不行吗?”他紧盯着鎏金色华光坠地之处,言语之中似乎有一丝冷笑,“上面终于注意到我了……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

李书培分开人群,缓步上前。

看起来庚金本气已经占据了他的身体,此时的李哥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仙气,目若朗星,步调更是不紧不慢,和方才那个吼叫不已的毛头小子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碧眼。方瞳。

神仙无疑。

“哈哈哈……有点意思啊。”白色光影愣了一会儿,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那帮老家伙,还真肯下本。”

“能被天庭的人如此重视,竟然不惜派遣神仙下凡拘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李书培注视着他,眼神中无悲无喜,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收手吧,姬璇。”他轻声说道,“你应该知道……不管你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

“你是谁?”这一次,白色光影是真的滞了几十秒钟,话锋一转,滔天杀意从中升起,形成一股阴冷的飓风,“你刚刚……竟然念出了我的名字?”

“你的父亲确实厉害,他用‘天道’抹消了一切关于你的信息,这是他在统治的那么多年里唯一一次破戒……你以为这是对你的惩罚,事实上,这是一种保护……当然,我猜你也不会承认的,所以这不重要。”李书培用毫无起伏的语气陈述道,仿佛一个冰冷的机器人,“你只需要知道一点——我是天道的一部分,那种东西对我没用的。”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直接一点吧。你想干嘛?”似乎是因为提到了父亲,姬璇开始有些不耐烦,说话时也没有了最初那种愉悦,“或者说,这一次……你们‘天道’又要用什么理由镇压我呢?”

“……现在早已不是你的时代了,姬璇。”李书培摇摇头,“数千年时间如流水一般淌过,你的案卷早已腐朽成灰,你的信众早已分崩离析……唯一一种让你重返神籍的可能性就是安安分分地呆在‘尹族’的血脉之中,享受你应得的一万年牢狱之苦,一直到天庭重新认可你为止。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悔改吗?”

“作为一个被放逐的‘叛神’,姬璇,你玷污了少昊氏族的声明。好好认清自己的立场吧。”

……

“哼……”姬璇冷笑一声,“照你的说法,我今天就多余出来,是不是?我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这个傻小子体内,然后等他有朝一日结婚生子了,再随着封印转嫁到他的孩子体内,子子孙孙无穷尽焉……一直等到天庭那帮老头子认可?哈,开什么玩笑……”

“我到底是不是邪魔歪道,还不是你们‘正道人士’说了算吗?”

李书培从这句话中听到了刻骨铭心的仇恨,于是他不再打算多费口舌了,压低重心,双手虚握,双足前后开弓,随时准备发起冲锋。

“别怪我没提醒你……就辈分而言,我诞生的时间可能比你父亲还早。”他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会让你吃点苦头的。”

“我大概猜到你是什么了……”姬璇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说道,“就算如此,你现在也是强行霸占一个人类的身体在和我打,一身本事又能发挥出几成来呢?真是值得期待……我也好久没和同境界的人动过手……”

“轰——————!!”

下一瞬,李书培身形一花,原地消失。

铺天盖地的剑气以狂风扫落叶的架势朝姬璇涌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神仙打架(一)

“我的天……”

饶是姬璇见多识广也不由吃了一惊——就算是天干附体,这具身体终究只是人类,人类的驱壳竟然能发出这种级别的攻击让他始料未及。也许是常年被锁在尹承一的身体中,自身的闪避能力多少有点退化了……总之,他采取了稳妥为上的闪避方式。

浑身化作白色光点,仍由剑气刮散,随后于半空中重新组合起来,卡了一个非常完美的“无法选中时间”。

“咚————————!!!”

剑气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不远处的墙壁,精致的环保涂装层一秒都不到就化作飞灰,轰然倒塌,碎石在朝外飞行的过程中再度卷入剑气流当中,被碾做细碎的渣滓。这道剑气和凌如月、南宫离能放出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它更像是无数道罡风的混合体,每一个方向上都有进攻能力,如飓风般横扫过来。一旦被卷入其中,可不仅仅是挨一刀就能完事儿的,一般人要是掉进去和凌迟没啥区别……

撕碎墙壁后,这道剑气越升越高,一分为三,在地面上犁出三道深深的裂痕,蔓延出去将近十来米,都快到外边公路上了,看着就跟地震似的。

石块扑棱棱地往下掉,裂痕有如深渊巨口,深不见底。

……

“厉害,厉害……”姬璇重聚法身,回头瞥了一眼那三道裂痕,“我好像小看你了。”

“我劝你还是摆正心态……”李书培扬了扬手中的两把长剑,“都说以古为尊,非要计较的话,我和你爹差不多是同一个时代诞生的,希望你面对我的时候能做好面对你亲爹的准备。”

“……”

姬璇的视线定在这两把剑上。

两把剑差不多长,一把宽些,一把窄些,均为青铜色。剑身锋锐无比,如镜面一般忠实地反射着外界的一切事物,很难想象什么人能把粗糙的青铜材质冶炼得仿佛镜面一般平坦。两把剑的剑锋上均雕刻着金色花纹,状若祥云,闪烁着宛若霞光的锋芒。

仔细听,隐约有青龙嘶吟的声音从中传来。

看着很像雌雄双股剑,或者是子母剑,要是个没见识的人指不定就被糊过去了……好在姬璇见多识广,少年时期也算是见过大世面,一眼就认出了这对宝剑的真身。

正是这两把剑,开启了华夏土地上“双剑流”的历史。

“干将莫邪,怪不得你能放出这么有层次的剑气……”他一字一句地念出宝剑真名,语气里略带一丝惊诧,“我知道你是谁了。”

李书培不声不响地架起双剑,攻防有度,依稀能从两把剑的夹角中看到一个近乎完美的正圆。

“以这一剑表现出来的实力,糊弄一下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倒也够了……”姬璇止不住嘴角的冷笑,“但是想骗过我,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线啊。”

“弄得这么招摇,无非是想虚张声势吧?还真有天庭那帮老家伙的风格啊。输人不输阵,不管能不能赢,在开始的时候必须先打出点儿威风来,就算最后输了也能赚点儿名声……”

“嗤————!!”

一次呼吸的功夫,李书培身影一花。姬璇只见其脚尖轻轻一点,凭空借力,以一个足以气死牛顿的角度飞出——右手握着的神剑于半空中拉开一条优美至极的弧线,霞光飞舞,猩红的的光影从锋芒中延伸出来,随着镜面一般平滑的剑身前进着。

眼睛一闭,一睁,名为【干将】的绝世好剑已经插在自己胸口了。

“唔……”

姬璇闷哼了一声,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任何人心口处被刺了一剑,想必都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电光火石之间,视线顺着剑柄往后看去——却见李哥正以一个“垫步刺”的姿势俯身立在那里,双足一前一后呈弓部拉开,重心压得很低,以至于脑袋是半低着的,从姬璇的角度愣是看不到他的眼睛。

但是无所谓,他认出了这套剑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姬璇咬了咬牙,竟是一把抓住了刺入心口的【干将】,一边咳一边放声大笑,像是见到了某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袁……天……罡……”这几个字,他像是从牙关里面挤出来的,每一个字中都充斥着一股恨意,“你竟然用他的‘摘星剑法’来对付我?”

“不可以吗?”犬牙交错间,李书培冷笑着反问了一句,“临死前,那个道士(指袁天罡)将这套剑法托付给了蜀山的掌门人,一代传一代,传到今天还是没有断绝。蜀山虽然走的是剑修这条路,但终究没有脱离‘道门’,我用道门正宗来治你这个邪魔外道……很正常吧。”

“哼,区区一招【一剪梅】,就想把我赶绝……”

“叱!”

李书培没有多言什么,反手一拧,毫不犹豫地挥动左手,斜着往他的腰腹处来了一剑。剑光如影随形,如一团倒映在池中的冰冷月光。神剑【莫邪】虽不如【干将】那般锋芒毕露,却依旧杀机暗藏,仿佛一处深不见底的湖泊,表面平静,其实真正可怕的东西都隐藏在冰冷的湖水以下,偶尔暴露,也只能窥到冰山一角。

这一剑来的心无旁骛、果敢至极,从其剑锋上轻微颤抖的剑语中,姬璇能感受到一股毫无保留的杀意。

情急之下,他竟然被骗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闪现。

“糟了……”

化身为光点后第一秒,姬璇快速反应过来自己上了他的大头当,“我躲什么?‘摘星剑法’一共只有六招,只要他不用这六招,干将莫邪对我来说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我为什么要躲?”

视线交错之间,他看到李书培嘴角扬起的微笑。

————

“鹊,踏,枝!”

李书培这一声轻叱中暗含功力,与佛门的狮子吼有些许异曲同工之妙。很多道修都会练这么一手,尽管少有道门是以“吼功”作为主打心法,但几乎稍微厉害一点的道士都会用这招——就当做抽奖来用呗。双方对阵之时甭管有用没用,先吼一嗓子,用功力把对面震住,对方自然会产生一瞬的僵直,便给了自己可乘之机。要是没震住……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此刻的李书培天干本气加身,可以说是披着“天意”这层皮,各项属性堆叠到了一个几乎溢出的地步。他这么一吼,竟是在无形中震慑住了姬璇的心灵,迫使他在后撤到一半的时候强行聚合到一起,现出原形。

“砰!”

一声轻响,仿佛玻璃被踩在脚底下反复碾碎,姬璇无比狼狈地从光芒中倒退而出。

等待他的,是一道闪烁不已的蓝金色光芒——却见李书培将左手剑背在身后,右手剑平伸,重心压低,下意识地模仿喜鹊在纤细树枝上踏步的姿态,神形兼备、圆融一体。时机已到,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取雀鸟起飞前那一瞬的意向,蓝金色光芒在其周身爆发,李书培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了姬璇的前方偏左侧,两人相差仅一步之遥。

正值姬璇被一声喝退之际,新力未生,提不起劲。李书培也深知这一点,直接位移到他视野的死角处,欺身前进,对他用出了鹊踏枝的后续剑法。

刺喉。

掏心。

点下身。

同样的剑招,凌如月也学过,曾经对南宫离用过一次……然而横向对比李书培此刻用出来的效果,简直是云泥之别!姬璇只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由高性能ai操纵的机器——这家伙永远不会失误、不会手抖,体力和技巧都已登峰造极。

他的鹊踏枝并无半点花哨之处,完全就是无限基本功的叠加,刺喉、掏心、点下身,刺喉、掏心、点下身……三招出的快如一招,在空中连成一片残影。李书培不仅手快,脚下功夫更是不停,不断地绕着圈子在姬璇身边打转,从各个角度,双手剑更是舞得密不透风,从各个方向刺来。

手无兵刃,姬璇不由地落了下风,只得抬双手格挡。再怎么落魄他也是“神子”,动态视力不是凡人可比拟的……面对不断重复的三连击,姬璇扎稳马步,双手如疾风骤雨般挥动,一手拍、拨、撩、粘,表面上斗了个七七八八。

“咚!”“咚!”“咚!”“咚!”……

双方互相拆了几十招,竟然发出一连串金铁交加的爆响声。

而这场对高手来说极度漫长的博弈……最终以李书培的胜利告终。

他只赢了一招——一招刺喉,姬璇本想将剑身拨开,结果没能拨到位置,

对于两神仙来说,这一招也就够分出胜负了。

————

李书培就像一台精准的战争机器,瞬间捕捉到了这个小小漏洞,一秒的延迟都没有,反身、变招,改单手剑为双手剑。

“蝶恋花。”



第一百七十六章:神仙打架(二)

风暴。

非要比喻的话,姬璇感觉自己一步踏错,掉入了风暴之中。“隆隆”的巨响声在耳边响起,让他联想到大草原上嘶鸣不已的野马,亦或是旷谷上吹拂大地的山岚,有一股敢于将世上一切全都磨平的狂热。

“呵呵……仗着自己是从天上下来的,就开这种脚本一样作弊的东西……”姬璇好歹也是被封印在尹承一身体里,算是和他一心同体,这种现代独有词汇也学了不少,“像这种人剑合一的境界属实难得,为表纪念,就称呼你为剑人如何?”

谈笑之间,几十发剑刃风暴齐齐放出,落在他身上。每一道剑气卷起的罡风都不容小视,而李书培早已不见踪影——他以凡人绝对无法模仿的速度挥动双剑,使出一套惊觉鬼神的剑法。横、挑、劈、斩、刺……基本上能用剑做出来的操作全都在这儿了,种种剑技被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加起来足足有六百招,李书培几乎是子安同一时间全都打出来了。

姬璇只觉得自己是一片落叶,被狂风席卷而起,在其中乱飞,硬是被打出了近百来下连击。

……

不管再怎么暴躁的山岚也会有停歇下来的那一刻,将近一分钟后,剑组成的风暴也总算消退下来……但见李书培从中抽身而出,以一个潇洒至极的滑步闪到姬璇身后,锃亮的黑色皮鞋在光滑地面上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摩擦声,“吱呀——”一声,听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没办法……实在是太帅了。

从刚才开始,出现在大厅里的基本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家伙,不管正派还是反派都是如此……韦旦就不说了,也没人会觉得那三个披头散发、套着有奇怪味道大袍的黑巫师有多好看,尹承一的三段变身更是把大多数人都吓昏了。唯一一个形象比较正面的就是徐少阳,可惜被一拳头扪飞了,至今还在停车场那儿躺着,没能醒过来……

和这些家伙相比,李哥现在的形象确实要高上一大截,整一个仙风道骨、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和电视剧里那种浮夸的仙人有的一拼。转身,做了个“收剑归鞘”的动作,随后他立刻发现自己没有配剑鞘……在万分尴尬之下,李哥只好偷偷用出仙术,让两把宝剑悬在腰间,不掉下来。

好在这会儿也没人关注这些,几乎所有人都在欢呼、鼓掌,年轻一点的人眼中纷纷露出崇拜的光芒。这些平日自持身份的人一下子被喜悦冲昏了头,甚至开始吹起口哨。形势再三颠倒、反转,他们实在搞不清楚状况了……能有一个如此“标杆”的正义站出来,让他们倍感欣慰。

两个人除外。

————

一个中年人嚎哭着冲上来,将他一把揽在怀中,死死抱住,几乎用出了一个凡人生平最大的力气。他的哭声很有感染力,撕心裂肺——上好的西装和西裤沾满了方才扬起的尘土,尽管胡子头发也被风压吹得一团乱,近距离接触时,李书培仍能闻到古龙水的味道。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这个年龄的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叛逆孩子眼中已经开始衰老的父亲,是公司单位里久经战场的老狐狸,喜怒也不再像年轻人那样写在脸上。男人一直是靠“面子”在社交中发挥力量的,一份裁剪得体的西装、精心打理过的发型、宠辱不惊的谈吐……所有这些构成了社交的基本条件。

一旦面子崩塌,大家会自觉远离你,对你投出避之不及的目光。

但他好像忘了这一切,光是站在旁边听,都能听出嚎哭声中的后怕和揪心。于是周围的人纷纷动容,感慨不愧是英雄出少年,本以为这个姓李的就是个抛人家信息的高级狗仔,不想还有如此厉害的一个儿子……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和善起来,甚至已经有不少人在心中暗暗盘算要怎么和他搭上关系。

这是个超能力者的时代,一个强大的能力者就等于资源。

“啪!”

嚎够了之后,狼狈的父亲毫不留情地给了李书培一巴掌,差点把他打蒙。此时此刻,他心中真是有一千万匹羊驼呼啸而过,每一头都在朝他吐口水。

我被打了?

我被打了!

高高束在天干上的庚金本气,宇宙本源之一,千年也未必下凡一次……竟然被一个凡人当众扇了一耳光?《范进中举》看过没有,上面说了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打了会遭报应,手都给你拗断。我比文曲星高到哪里去了?光是因果报应都能反死你啊!

……

但当他看到这个男人布满血丝的双眼、被汗水黏在一起的头发时,终究还是摸了摸脸,没说什么。

他打的不是自己。

“装,这么喜欢装!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惨吗?”男人也顾不上这是大庭广众,红着眼,高声喊道,“你才几岁,才学了多少本事,就这么喜欢出头?枪打出头鸟这句话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当回事吗?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我和你妈后半辈子怎么办?”

一个中年妇女站在人群最前端,右手捂着心口,心悸地大口呼吸着,望向李书培的眼神里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男人伸出手,缓了一会儿,还是没打下去,转为用手指头点他的脑袋,一边戳一边喝骂,“你脑子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英雄梦?会死人的,懂不懂?真的可能会死人的!”

……

“诶呀,老李……别这么说嘛。”人群里开始传出轻松的笑声,“要不是你儿子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我们说不定早就死了。”

剩下的人立刻得知一个消息——这家伙姓李。

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一般,附和之声纷纷响起。

“别怪你儿子啦,老李,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哪。见义勇为,这种行为放在哪个年代都应该送锦旗的,你说呢?”

“是啊是啊,小孩子嘛,年轻气盛,有点英雄主义也在所难免。我也是当爹的,这在正常不过了。”

“知道你心疼你家儿子……我们谁不心疼啊。没事就好,拖他的福气,大家都没事。”

“只有庸才才会傻不愣登地按部就班呢,你儿子那么出色,性格狂一点也没什么的。”

老李,老李……所有人都是一口一个老李,好像自己一下子多出来很多很多熟人。

“……是啊,老李。”另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笑声中带着冷峻至极的戏谑,“孩子还小,慢慢教。”

……

“?!”

李书培反手一推,一掌摁在他“父亲”的心口上,随即呼唤风灵,让一阵狂风恰到好处地刮起,将他整个人悬空吹飞,送回人堆之中。“铮”的一声,干将莫邪双剑再度拔出,侧身站立,随时准备上阵搏杀。

事情还没结束,那道白色的光影又站了起来,像个稻草人一样默默地站在那里,看向自己这边。

方才还那些一口一个老李的家伙们纷纷光速闭嘴,后退,隐入人群之中,不再说话了。

“呵呵呵呵呵……”姬璇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极尽风雅地往前走了几步,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一场父慈子孝,真好啊……其实不光是我,我附身的这小子都没有这种体验呢,真是让人羡慕,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你想干什么?”李书培缓缓伏下重心,握住双剑的手紧了紧。

“你放心……我和那些没档次没追求的反派可不一样……”他随口说道,“类似绑架人质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做的。要打,那就堂堂正正地打败你。”

“……你所做的事情,其实远比将他们当做人质更加恶劣。”李书培冷声道,“你把他们当做木偶,当做贯彻你意志的傀儡。人,永远只能是目的,而不能是手段。”

“那又怎样呢?”姬璇耸耸肩膀,“在你们‘天’的意志下,四时更替、王朝换代、生老病死、因果循环,一切都是如此运作的——世上一切也无非就是你们的牵线傀儡。同一件事,你做就是对的,我做就是错的……你和我到底有什么不同?”

“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李书培再度将左手剑背在身后,右手剑平伸,摆出“鹊踏枝”起手式,整个身体就像即将扑出去捕食的猎豹一般蹲伏下来,眸中精光闪烁,“‘我们’顺应天意,你逆天而行。”

“剩下的几千年,你就继续呆在这个男孩的身体里,好好反省吧!”

————

“砰!”

蓝金色的光芒再度乍现出来,李书培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一瞬间出现在姬璇正前方。

闪现出来的第一秒,双足落地,力从地起,拔剑便刺。

还是老三样,刺喉、掏心、点下身。

……

剑光掠过,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姬璇却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啪————!”

他的面容被少昊白帝从世界上抹去,因此没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只听到一声空灵的响声从耳边刮过,仿佛置身于一台巨大的瑞士手表内部,听到齿轮和槽位相互磨合的声音。

“咔咔咔咔咔咔咔……”

被气浪吹飞的碗碟碎片,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准确来说,一切都不动了——包括举剑刺来的李书培,双脚悬空,剑刃离姬璇的喉咙只有那么几厘米。

“怎么样,这个动作很有意思吧,单手就能发出声音哦~~现代世界有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你们这些老古董真应该多下来走走。”他炫耀似的挥了挥自己的右手,“啊……忘了,你现在也听不见吧。”

他伸手拨开刺过来的【干将】,活动了一下身子,发出“咖啦咖啦”的声音,“你很快,这一点我不否认,毕竟袁天罡的‘摘星剑法’就是靠快来吃饭的。但是……就算你再快,我再慢,打你一个静止不动的靶子还不简单吗?”

“欧拉————————!!!”

第一百七十七章:神仙打架(三)

起手,二字钳羊马,双手推出,足型前后交替。

日字冲拳。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姬璇完美地发挥出了咏春拳中最关键的“中线定理”,双拳并出,拳头快的在空中刮出一大片残影,一拳不落,全都轰在李书培的心口、小腹和正脸上。

其实他的力气在神明当中不算大的,比起巨灵神、二郎神或者李天王这种以“力量”见长的天神,姬璇本身更像一个花招众多的魔法师,什么都会一点……但,是!再怎么拉跨他也是少昊之子,徒手的力量做不到力劈华山,却也绝对不容小觑。

几十多拳扪在一个人类的身体上,一般来说也足够把人直接打成渣了。

十二秒钟过去,时停结束。

————

“砰!!”

时停效果消失之后,百来拳累计下来的伤害重新计算,一下子叠加在同一个目标上。

李书培只觉得在同一瞬间被丢进压路机下面碾了几个来回,巨力从各个方向袭来,几乎打断了体内的每一根骨头。对方的拳头可谓是又快又猛,还附加了神性伤害,更要命的是它是在同一时间内打在同一个地方……结算完成后,李书培被打得凭空向后飞去,横穿大堂,重重一下砸在地面上。

打到这个地步,原本豪华的大饭店也不在平坦,地上都是碎石头,膈得背疼。李哥掉在地上之后甚至还滑了一段……差点没把衣服磨烂。

“咳……”

他半跪在地,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一口鲜血从口中溢出。

一通连击,打得他虎口颤抖,肺部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血珠不受控制地顺势淌落,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人类的身体真是不耐打啊……你现在一定是这么想的,对不对?”姬璇一蹦一跳地走过来,虽然看不见他的脸,李书培依旧能想象到他脸上那幅如此欠揍的表情,“哈哈哈哈,明明是天上之神,却不得不寄宿在人类的身体里和我对决,何等悲惨啊。”

他很快一转口风,“不过我也没必要太担心你……毕竟你是‘正道’人士嘛,对不对?正道的人个个都和小强一样,打不死的。相比之下,我这个邪魔外道才是真的应该担心,对不对?”

飞起一脚,正好踹在李书培的心口处。

————

“他的,又堵,天知道这次又要堵多久!真他的晦气!”

一位终于被糟糕路况逼疯的货车司机忍无可忍,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中的喇叭,“嘟——嘟——”两声。然后喇叭声很快混入嘈杂无序的车流之中,并无任何人将其当一回事——同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辆车在鸣笛,货车的喇叭声并不比其他车响亮。

往前看,车流看不到头,往后看,车流看不到尾巴。

简直就是戈尔迪翁之结。

“嘟——嘟嘟嘟————!!”

“别按了刘师傅。”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男人有气无力地撇撇嘴,俨然是对这幅景象见怪不怪了,“按了也没人会给你让道的,看着个队伍长度……前面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啊?”

“刮擦,碰撞,抛锚,车主下来争吵,报警……道路就这么宽,一堵,好,立马完蛋。今天是圣诞节嘛,路上人会多一点也很正常。”

“的,过什么圣诞节,西洋人的节日……”刘师傅咬牙切齿,恨恨看着前面闪烁不已的红色车灯,恨不得跳下去把这些车全都劈烂,“这些货今天晚上七点前必须要送到的!”

“你和我说这些也没用啊。”副驾驶座上的人耸耸肩,“依我看哪……一点一点往前面挪,至少还需要四十分钟吧。耐心点,要不打开电台听听节目?”

“算了……到时候被扣工钱的又不是你……”

……

“砰!!”

两位送货员和平的日常生活被一声巨响打断,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让整截车厢都摇晃起来,几乎侧翻。刘师傅还从未在驾驶技术方面受到过如此严峻的考验,当即猛打方向盘,却是无用——冗长的车身显然是受到了某种巨力冲击,如长龙摆尾一般向一旁车道压过去,硬是顶翻了几辆小一点的私家车。

“吱————!”

车轮在柏油路上发出一串刺耳的摩擦声。

定睛一看,车皮上竟然嵌了一个人。

————

“啧……”

李书培双掌朝后一拍,从车厢上跃下来,双脚着地,一个踉跄半跪下来,眉毛紧紧揪在一起。

庚金本气一直随天干高悬于天上,很少有机会能“进入”到其他生命体内,因此他并不清楚此刻从腹部传来的这股感觉意味着什么。酸楚、疼痛,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感觉……对于庚金本气而言,这些无疑都是杂乱无章的信号,他甚至不清楚这些信号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这一点他说的确实没错……”李哥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起身,颤巍巍地将右手平举起来,一边喃喃自语道,“人类的身体,真的很不方便。”

……

“嗡————!!”

只听得一声锐器破空之声,隐约伴随着雷鸣。一把短柄方头锤破开云层,在天空中画出一道笔直的线,朝这边飞过来。它的飞行速度极快,锤头本身四四方刚,每一个棱角都打磨得异常明显,唯独锤柄异常短小——末端还绑有一个牛皮缰扣,看样子只适合单手挥动。

这把锤子一头扎进城区之中,无比灵活地拐几个弯,没有撞在大楼上,越飞越低,以近乎完美的飞行路线解决了邮差问题,直朝李书培飞去。

“咚!”

锤柄入手,天空之中一下子电闪雷鸣,仿佛在欢呼神明的归来。

雷电轰鸣声仿佛一记响铃,揭开了第二回合对垒的序幕。

白色的光球凭空浮现出来,于半空之中聚合,姬璇从中缓缓踱步而出。

“诶呦……有点意思啊。”这柄锤子的出现让姬璇有些意外,第一眼看过去,他竟然无法洞悉其正身,“话说你连西洋那边的‘神器’都可以召唤出来啊。”

“庚,乃是金中至阳,剑戟之金。理论上来说,只要是被赋予了‘兵器’概念的事物,都在我的‘投射’范围之内,包括但不仅限于【干将莫邪】或者洲际导弹。”

李书培像玩儿杂技一样,将这柄看上去就挺沉的方头锤颠了起来,使其在空中转了一圈,再度落回手中。

细小的电弧像小蛇一般在其体表流窜,发出“滋滋”的响声。不出片刻,李书培竟然毫无滞碍地站了起来,方才姬璇那一连串连击打出来的伤害悄无声息地愈合了。

“哦?”姬璇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冷笑道,“这柄锤子上面……似乎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咒语。”

“【能举起这柄锤子的人,便具有了索尔的神威】——这就是言灵的内容。”李书培毫无保留地说道,“我不认识索尔,想必也是北欧那边的一个神明……不管他是什么级别的神,但论身体素质,总不会比人类的身体还差吧?只要我召唤出这柄锤子,言灵就会一并赋予我‘索尔的神威’,总算不用担心磕着碰着就把肋骨什么的弄断。”

“哈哈……你干嘛和我说这些?”姬璇饶有兴致地问道,“在天干上呆久了,竟然连最基本的战术欺骗都不会了吗?”

“……少昊白帝怎么说也是排的上名号的古圣,作为他的儿子,你的学识毋庸置疑。用不了多久你自己就会推理出这些情报,隐瞒你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李书培紧了紧锤柄,四四方方的锤头上开始放出白光,“比起这个,我倒是觉得‘奇招’更加能骗到你。”

“比如这样。”

————

“轰隆————!”

李书培将锤子猛地朝前一挥,却见精铁铸成的锤头之上盘旋起一道靛青色闪电,于半空中的雷鸣声交相呼应。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一秒钟不到,闪电如巨蟒般呼啸而出,击穿空气,以光速击中了姬璇的身体。滋滋的电流声很快响起,姬璇受了这当头一击,却只是象征性地抬手挡了一下,退后几步。

闪电落在他身上,像是碰到了一个电阻无限大的阻尼,怎么都无法击穿他。

就此作罢。

“哼,哈哈哈哈哈……”他顶着一道约莫合围树木粗细的闪电,狂笑不已,在一片雷光之中渐渐站直了腰板,“原来如此,北欧的神啊……似乎是个控制自然闪电的神明呢。本来倒也不错了,可惜啊……和天庭那帮老家伙的‘天雷’相比……总归是次了一点!”

说罢,右手一顿、一扬,神力催生。

“咚!”

一声闷响,这道雷电被他硬生生“折”开去,就像一道碰到镜面的光,以一个锐角折射,击中了不远处的路灯。

“砰!”

电压过高,灯泡瞬间爆掉。

见此状况,李书培心中暗骂——好死不死,这家伙的“神格”实在太高了,甚至比天庭中的大多数成员都高!以至于其“神性”非常强大,同样,对其他神明的抗性也高的离谱。

有个好爹真是重要啊……

他骂骂咧咧地反手一掷,将雷神之锤朝他扔了出去,转身就撤,几个凌波微步,朝着不远处的路灯飞去,想要尽快占据至高点。

……

“哼……”姬璇露出不屑的冷笑,眼看着锤子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再度伸出右手,变掌为爪,上半身纹丝不动,严阵以待。

“砰!”

一声金铁交加之响,五指与锤头相撞,迸发出点点火星。姬璇只是往后微微退了几步,很快便稳住重心,铁铸一般的指头死死卡住雷神之锤。锤头处的电弧不断膨胀,滋滋声更是不绝于耳,却始终无法在姬璇的手指上留下丁点痕迹……不出片刻,锤子本身开始剧烈地颤抖,锤柄不断摇摆,像是要从他手中挣扎逃出。

“到底是神器,还是有自身意识的啊……”姬璇轻声笑道,“兵器终究是兵器,很少有兵器能强大到违背主人的意志。我可以既往不咎。”

反手一甩胳膊,他将锤子硬生生甩了出去。

这柄方头锤在空中转了一圈,“当啷”一声跌落在地,锤头朝下,像是和地面焊死了。

————

李书培稳稳站在路灯顶端,俯视着姬璇。

在其身后,无数兵刃凭空浮现出来,连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弹幕,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第一百七十八章:神仙打架(四)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但凡是你能想到的兵器,基本上都在这儿了。姬璇本人也有点儿惊讶,他出生的年代太过久远,还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武器,以至于有些东西他第一眼看到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各个国家、各种文化中的“神器”接连不断地涌现出来,在他背后连成长长一片,似乎看不见尽头。神话中勇者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拿到的史诗级武器在这儿几乎要按斤来论,尽管出身不同、起源不同,但身为“神器”的内核却没有变。这些兵器彼此之间引发出“共鸣”,轻微地震颤着,像是在诉说与那么多同伴相逢的兴奋。

也只有身为庚金本气才能在同一时间驾驭如此之多的神器,还能照旧面不改色。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的厉害之处啊。方才那套袁天罡的剑法不过只是试探而已。要是我的实力没有你想的这么强,你就不打算祭出真本事来对付我了,是吗?”姬璇嘿嘿笑着,但他的笑声中却头一次带上了如此清晰的杀意,“好……很久没人敢这么小看我了。”

“……”

李书培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双足轻轻一顿。

又是两把剑于其掌中浮现。

右手剑长三尺,分明是青铜材质,剑身上却透出一股红宝石的剔透感,锋芒毕露,秀有花纹,以九华玉、七彩珠相衬,刃如霜雪,气势如虹龙;左手剑长三尺半,白银色的剑锋上衬着蓝金交加的花纹,星光璀璨,剑刃之上蒙着一层湖水涟漪般的半透明之物,将锋芒完全内敛。

东西方两位君主的力量在此刻傍身,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在李书培身上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双剑在手,李书培的气势骤然一提,很快升到令人心悸的境界。赤色与金色的光芒交相辉映,手中的两把剑仿佛两个小太阳,点亮了周遭的一切。

他似乎格外偏爱双剑。

————

“【赤霄】(传说中刘邦的佩剑)和【石中剑】吗……”姬璇的声音压低了一些,看得出来,他对这种源源不断的神器砸脸流还是有些忌惮的,“你小子库存不少啊。”

“世界很大,文化更大。你知道当今世界有多少国家吗?每个国家都有它的历史,历史中必然伴随着传说,传说里少不了大无畏的勇士,而大无畏的勇士……怎能离得开一把趁手兵器?”李书培说了一段绕口令似的话,“而且你错了,这把剑是【湖中剑】,你可以理解为是【石中剑】的完全体。”

“西洋国家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姬璇笑了笑,起码从表面上看他依旧很冷静,没有露出破绽,“你是打算用这些神器砸死我吗?它们所产生的威能……可能会让方圆几十里寸草不生哦。没关系吗?”

“这是个人人自危的时代,我特意用雷神之锤拖了点时间,该跑的人类都已经逃走了。此时此刻,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以及一大堆现代人类丢下的‘铁马车’(指汽车)。”李书培抬起右手,用赤红色的宝剑指了指背后的漫天神器,“怎么样,姬璇?要投降的话,现在是最后机会了。”

……

“哼。”

姬璇不屑地撇撇嘴,“就凭这些杂牌玩意儿,想让我投降?还早了一万年……”

“轰————!!”

李书培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听他说到这里也就没必要继续听下去了,直接一挥右手的赤霄剑,漫天神器得到号令,如雨点般倾轧而下。

落地,开花,在地面上炸出大小不一的光球。

一波打完,又起一波,数不清的兵刃闪烁着各色光泽,密集程度好比倾盆大雨,一下不落地砸在地上。起先几秒钟还能看到姬璇努力闪避的身影,随后尘埃扬起,立马看不见了……不过李书培也不在意,他的战术简单明了火力覆盖,也不管这些神器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属性,当炮弹砸出去就完事儿了。

简单粗暴。

……

“三,二……一,差不多了。”心中默默计数,同时第三波神器轰炸已经结束,应该正是姬璇新力未升之际。

李书培手持双剑,一蹬腿,舞起双剑,径直杀进烟尘之中,又是几招轻飘飘的凌波微步,“轰”的一下扑开烟雾,一下子出现在姬璇的正前方。而后者被一波又一波的神器轰炸弄得焦头烂额,注意力难免受到分散,竟是被这一手骇住了。

无需多言,抬手就是砍!

赤霄如龙蛇一般蜿蜒刺出,虹光爆射,专攻上三路,点、刺、横、斩,每一招都是奔着要害去的,足以见其杀心之重。这么多年的温养,赤霄之剑似乎也沾染了一点其主人的性格特质——灵巧中不失狡诈,剑锋刺过来的角度近乎刁钻,再加上姬璇又是空手,实在是很难防守,只好连连后退。

相比之下,湖中剑的厚度和宽度都更加夸张,几乎可以拿来当“盾”来用。事实上李书培确实也不怎么用它,只是将其握在左手中,用以招架姬璇偶尔攻过来的飞弹和踢腿,无一例外全都挡住了。

“当”“当”“当”“当”“当”……

一连串的击技后,李书培从对方的脚步中判断出他这一回合的“气”差不多用尽,刻意卖了个破绽,下一招刺击往右偏了一点,没能及时收回来。

高手对决,往往就在这么一瞬。

姬璇眼中一亮,猛地一掌拍开赤霄剑,欺身上前,一拳朝其心口捣去——这一串动作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做出来之后,他才隐约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对面这家伙能把摘星剑法练到这种程度,想必也是修习多年的老剑客了,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可惜晚了。

他上当了。

……

“……呵……”李书培轻笑一声,早由预料,登时就往后撤了一大步。姬璇带着神力的拳头和他之间始终差了那么几寸的距离,没能击中。

转身,力从地起,借着腰部拧转的力量,一直藏在左手的湖中剑重重扫出。

“砰————!!”

却听得一声巨响,足足五道剑气从中溅射而出,形成一片弧形区域的攻击范围。碧绿色的剑气逐渐升高、扩散,一直从宝剑本身的长度一路升到三四层楼那么高,杀伤范围更是大得吓人。仅仅一扫,便在这片区域内形成一股堪比风暴的斥力,轻则半吨中的汽车都直接被吹飞,足以见其威能。

碧色剑气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光是看其颜色,仿佛能让人窥伺到仙女湖深不见底的一角。

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大抵如此。

李书培继续摆出一手持剑、一手持盾的架势,以湖中剑为盾,步步逼近。

“没想到我会用湖中剑砍你吧。”他一边逼近,一边用话术给对手施加心理压力,“从造型来看,这把剑不是用来砍人的……但我发现偶尔用一次,效果还真不错。”

“你差不多也该认识到了吧……姬璇,我之前说你的时代已经过去,绝不是空穴来风。”

“你在数千年以前就被封印,凡间日升月落、日落月升,过了不知多少年,一切的都在不断进化——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仙术。在你沉睡的时间内,出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东西……你也不再像千年之前那样难逢敌手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一个悲戚中带着些许冷意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惊得李书培急忙转身,面带惊愕之色。

刚才那一剑……没有击中他吗?

不可能。

自己亲眼看着湖中剑击中了他的身体中段,不会错的!

……

“你知道老猿挂印吗?那一招的关隘不在挂印,却在回头。可惜这世上不是每件事情都有回头的余地。”

“要是……回不了头呢?”

“咚!”

姬璇双脚一蹬,头也不回地朝空中飞去。李书培本想祭出神器追一追,但很快就放弃了——他的飞行速度堪可比烟花之类的快得多,不出片刻,已经爬升到了整座城市正上空,比这座钢铁丛林中最高的建筑都要高。

与悬在天际的白星遥相呼应。

————

高空,呼呼劲风从耳旁刮过。往下面看,万家灯火,生生不息,凡人的世界像一个袖珍模型,在他手中拿捏。

多少找回了一点当神的感觉。

“没想到会被逼到这种程度……”他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天上升起的白星。

亮若明灯。

“算了,无耻就无耻吧……”姬璇自语道,“本来就是送给我的,我凭什么不能用?”

暗自下定决心,他很快调息好了元神,睁开双眸,怒叱一声。

“喝————!!”

————

“轰隆隆————!”

云层之中隐约传来闷雷的响声,压抑至极。

一座阁楼于半空中浮现而出,伴着若隐若现的雷光,器宇轩昂。这栋阁楼高十二层,雕栏玉砌,碧瓦朱檐,在它身上能看到无比纯正且浓郁的国风,仿佛月中宫殿,仙界楼台。仙乐凭空响起,丝竹悦耳、沁人心脾,点点桃花瓣随之洒落,宛若一道星河。

阁楼正中间以碧玉为匾,鎏金为漆,上书三个大字。

白玉京。

第一百七十九章:神仙打架(五)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也不知是否巧合,空中浮现出的阁楼有着与诗歌中完全一致的华美名字……就算是姬璇本人也很难解释这一点。在一般情况下,他是以“大虫”这个身份和尹承一共享五感、共享思维,这就意味着他要和这个毛头小鬼一起上小学、中学和高中,一起解无聊透顶的数学、念拗口的单词、背冗长的古诗句——透过尹承一的眼睛,他其实也对这个世界有所了解。

并不像李书培预料的那样无知。

听说李白这个人后,他是百思不得其解……白玉京这三个字他是怎么知道的?还十二楼五城……稍微有点合理的夸张手法,写的是有鼻子有眼,还“仙人抚我顶”,弄得好像这家伙亲眼见过一样。

白玉京是那个不像父亲的父亲——白帝少昊,送给他的成人礼,据说是拜托羽族人打造出来的移动堡垒。论时间,绝对比唐朝早了不知多少年……那个疯疯癫癫的诗人到底从哪里得知这三个字,而且还能写的绘声绘色?

————

“他大概也是某个神仙的化身吧……”

立在高空中,抬头仰望这座久别的阁楼,姬璇发出了如此感慨,“那群老家伙,明明自己都很想下来,很想目睹繁花似锦、云卷云舒,却不能光明正大地下来,只能搞这种手段,真是可悲。”

“既然你这么喜欢从神器数量上碾压我,那么,好……”

“见识一下天外飞剑吧。”

说罢,他缓缓抬起右手,凌空一挥,莫名有种刽子手行刑时的威严。

“嗡——————!!”

白玉京轻轻一震,从最下面一层中散出来一大簇亮闪闪的星星,在夜空中闪闪发光。不多时,这些细碎的小光点调转方向,齐齐朝下方坠去——再说的准确些,完全是朝地上的李哥去的!等到这些光点靠的近了一些,地上的李书培才看清楚它们的正体,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剑。

八八六十四把飞剑,一把不少。

这些飞剑从天边飞来,每一把的飞行速度都快得吓人。一连串白色的音爆环在其身后接连炸开,音爆声叠在一块儿,和闷雷倒是有几分相似。它们通体一片雪白,仿佛雪山顶峰最纯净、圣洁的一抔雪,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兀自发出光芒——但这光芒并不会让人感到温暖,恰好相反,它是寒芒。

六十四把飞剑排开阵型,分出双翼,以螺旋顺势下坠,杀意毕露,誓要取他项上人头!

“这是什么东西……”李书培的语气终于带了点儿情绪——他想用庚金本气的能力去“投射”这座空中楼阁,不曾想却失败了。

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玩意儿无疑是一件非常厉害的“兵器”,而只有一种兵器他是无法模仿的……那就是掺入了“古圣心血”的本命之物。古圣们的强大已经无法为天地所包容,因此,他们的心尖血也被视作是其身体的延伸,无法被庚金模仿。

简单来说……这座“白玉京”里,有少昊白帝的心血。

竟然把这等宝物给了姬璇?

给了一个逆子?

……

“少昊大人……”李书培咬牙切齿地抱怨道,“你怎能如此糊涂。”

形势比人强,他再不想也只能出手了……咬咬牙,双手一挥,身后百来把神器源源不断地射出,迎头赶上,从远处看去,照样形成一道金色洪流。然而李书培自己看了心里都没底,他的投射能力不存在“编制”这一说,在同一时间,同一种神器就只能投射一次。越是高等的神器,需要用到的力量就越多,这也正是他采用神器糊脸流时最重要的准则——质与量无法兼顾,那就暂时降低对质的要求,保证量多。

看看自己这边的神兵利刃,啥形状的都有,再看一下对面……清一色的雪白飞剑群,摆好阵型,从空中呼啸着落下来,长短厚薄都完全一致。非要比喻的话,简直就是刚刚受了三个月训练就被拉上战场的杂牌动员兵对上了在战场上拼杀惯的正规军队。

被碾压也是意料之中。

“咻————!!”

六十四把飞剑不慌不忙,就地散开,将阵型一点一点拉长,从原来的银白色光流变作满天星,且完全没有要减速的意思。李书培不知道这些飞剑后面到底是谁在控制,无论是谁,他都将飞剑本身的厉害之处发挥到极限——两翼张开,呈蟹钳式包夹过来。进入高楼林立的城区以后它们依旧保持着原速飞行,左右摇摆,愣是将这些复杂地形全都闪过去了。

让人联想起海洋中灵活的飞鱼群。

李书培暗中握紧了拳头,凝视天空。

还有十米。

还有五米……

三米……

……

“咚————!!”

双方接触的一瞬间,所有飞剑原地加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空中来了个集体变加速运动,每一把剑的剑柄后面都炸开一连串音爆环。现在毕竟已经是在城区里了,还这么搞……远处近处的高楼玻璃齐齐震碎,四散飞出的玻璃渣从高空跌落,砸在地上,成了足以致死的凶器。

光影划过,片叶不沾。

飞剑不仅是速度惊人,它们还有令人匪夷所思的计算能力……面对敌人如此密集的进攻,它们在空中自行变更飞行轨道,来回折返,几乎点满闪避,有时还会做出锐角拐弯这样完全违背动力学的动作。

偶有几次无法避免正面碰撞了,就卯足气力,一头撞过去,其结果就是金色的神器当场被撞成碎片,化作一阵闪烁荧光的粉末。

金色光点从半空中飘落,仿佛一场大雨。

李书培瞳孔猛地缩放,好歹也是有实战经验的人,看到这里他就知道多半是没了……自己的神器糊脸流已经呈溃败之势,无力回天。

趁着还有那么几十秒可以拖延,李书培猛地一跺脚,却见两道金光轰然坠地,变作两个旋转不已的金轮,橙金色,附加着祥云图案的外圈上还带着几缕火炎。它们以一种完全反重力的姿态立在地面上,不停旋转,硬是将还算平坦的地面磨出两道深深的刻痕。

他再无犹豫,暂时丢下双手剑,踏上金轮,竟然稳稳地立在上面,就像穿了一双别开生面的滑轮鞋。

脚下金轮与其心意相通,只不过一动心念,它便疯狂旋转起来,金轮外圈的火焰熊熊燃起,李书培的身体随之缓缓升空,同样来了个超级变加速,朝姬璇所在的方位飞去。

“轰————!!”

风火轮的速度确实是风驰电掣,为了防止被第一波飞剑波及到,李书培还特地绕了一圈,从旁切入。两道明亮且笔直的火线出现在半空中,仿佛幕布上沾了两道惊心动魄的火红颜料……劲风如刀,从耳旁刮过,骤然升空终究是让这具人类的身体有些不习惯,有些细微的摇摆,好像随时会从上面跌下来一般。

但是……没办法了。

要是继续待在原地,极大概率会被他用自己的套路活活耗死。只要他拉开距离,不断用飞剑消耗,自己真是一丁点办法没有。唯一的胜机不在远程消耗,而在近身破防。双手剑在空中的效果实在不怎么好,在这种情况下,空中交锋形式上有点类似马战,风火轮就是胯下骏马,你见过谁家马战是用短兵器的?

如此一想,李书培招了招手,左右手中再度现出两杆长枪!

右手枪长一丈八,其枪尖的利刃和火焰相似,枪缨为紫色火焰,另一头为蛇矛,焰形枪刃有三个尖端,威风赫赫,流火四溅;左手枪则略短一截,古铜色,看上去和一般的长枪并无差别,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配饰,唯有枪头处闪烁着神圣的光辉,仔细看去,那是一大片金色血渍,一直溅到矛翼两侧——看上去应该是有人用这杆分不清是矛是枪的武器捅了一个人。

双枪在手,天下我有。

李书培周身气质猛涨,爆喝一声,两把神器闪烁起来,三昧真火和圣光同时降临在他身上,使其成为一颗亮度惊人的流星。再加上脚下风火轮正卯足了劲转动,神火铺路,逼格完完全全拉满。

“喝————!!”

挺起双枪,怒目圆睁,他义无反顾地朝白玉京坠去。

————

“哼……【火尖枪】和【朗基奴斯之枪】,典型的中西结合呢。”姬璇不紧不慢地笑笑,摇头道,“不过是一把除掉了‘圣光化身’的兵器而已,你不会以为它真的能屠神吧?”

“好好看着吧,真正能屠神的兵器……我这里可是有不止一打呢!”

说罢,他又随手打了个响指,嚣张至极。

“咚!”

白玉京门户大开。

又是六十四把飞剑从第二层射出,朝着李书培飞去,仿佛万剑归宗。

第一百八十章:神仙打架(六)

“我擦嘞……”

眼看着又是一波明晃晃的剑雨过来,李书培愣是被吓出了现代人口癖,也不管什么人皇古圣了,在心中将少昊白帝痛骂一顿。

谁不知道上古时代的姬璇有多叛逆?仗着自己有古圣血统是为非作歹、强逆天道,现在算是明白了,儿子这幅德行,绝对有一半是老子惯出来的。你说你没事给他这种法宝干什么?说回来这还能算是单独的一件法宝吗?他一个法宝能顶我一百个啊!

代入一下情景,要是我是人类,一生下来就有个了不起的爹,不需要修炼就能从血脉中继承神力、一步登天,中原大地上不管谁见到我都诚惶诚恐,平时老爹不怎么管,然后又在成人那天收到了这么一份怼天怼地的大礼……我要是姬璇我也飘了啊!

……

但是气也没用,事到如今,只能用点儿手段止损——于是他将朗基奴斯凌空一颠,反握住枪的中段,身体后仰,也不见怎么瞄准,径直将它投掷出去。

“轰————!!”

圣光璀璨,化作一颗明亮的流星,于夜空中划出一道无比优美的抛物线。金色光芒撕开云雾,正好投射在这柄圣枪上,像是某种呼应,粘在枪尖上的血渍光芒大绽,爆发出的圣光纯净得近乎固态,甚至能隐约看见几缕火苗。

不需要瞄准,它似乎对“屠神”这一套流程非常熟悉了,全自动制导,径直朝着姬璇飞去。

金色的流星坠入银色的森林。

飞剑群如蜂群一般快速掠过,气势汹汹的圣枪顿时不见踪影,唯有金色光点扑棱棱地落下,象征着屠神之兵在这场较量中败下阵来。

甚至是悄无声息。

“呵……毕竟不是你的地盘呢,一旦踏足神州大地,所谓‘圣枪’本来就不剩多少东西了。”姬璇耸了耸肩,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想用那种东西刺死我,未免太可笑了。”

“你知道这些飞剑是哪儿来的吗?”

他没细说下去,因为飞剑群的速度极快,在他开始咕哝着自问自答的时候,这些敏锐的刺客便已经呈合围之势一拥而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输出,确保每一剑都精准命中目标。开始李书培还能用火尖枪挡那么一两下,但很快他就挡不过来了……这些飞剑似乎拥有非常高的灵智,甚至懂得配合战术,以八为限,分为八组,舞出一片银白剑光,很快便将火尖枪喷射出的三昧真火掩盖住了。

剑华初绽,宛若霜雪。

空气中,金属的震颤声响做一团——神剑们彼此之间的交流非常频繁,几乎可以当做一种密码来解,和那种稍微震两下表达个大意的凡铁截然不同。

身上挂了一圈宝剑,李书培的身影也隐没于一片剑华之中,被插成一个刺猬。

天地间安静下来。

……

“不对劲……”

姬璇眯起眼睛,遥遥看向不远处的“剑丘”——那是一个几乎被剑所包围的球体,按理来说,李书培的肉身绝无可能在六十四把飞剑的连环刺击下安然无恙,就算有庚金本气附身也不可能。这些飞剑……据说是自家那个不像父亲的父亲花了大代价,甚至不惜上书昊天,才得到了这些神力几近溢出的精铁。

但事实就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庚金本气并未消失,不仅如此……还有阵阵金光从飞剑正中心传出。

“那些光,莫非……”

……

“叮————!!”

只听一声轻响,金光在天地之间荡漾开,无数朵小莲花从中飞出,洒出一道白金交加的长河。莲花的花瓣上无一例外蒙着金光,从空中源源不断地降下来,洒在李书培身上,却见六十四把飞剑均是卡在其身前半寸,剑光吞吐,剑身震颤不已,却始终无法往前寸进。

这些足以开山裂石、以一当百的神造物还是头一次棋逢敌手,莲花看着很纤弱,其中辐射出来的金光却是坚不可摧,硬生生挡住了飞剑的刺击。

李书培手中的火尖枪消失了,在最后一刻,他总算是祭出了应对当前状况的法器。

一面幡旗在他手中高高擎起,旗长一尺七寸,旗色玄黄,迎风招展,上面画着种种玄奥至极的图案。旗子迎风展开,绽放出朵朵金莲,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美感。

杏黄旗。

旗子一旦展开,金莲万朵、无物可破、诸邪避退、万法不侵。

“喂喂喂,这玩意儿作弊了吧,这能算是‘武器’吗?”姬璇咋咋呼呼地抱怨起来,“姜子牙的杏黄旗分明是防御用宝具吧。”

“哼……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撑开杏黄旗之后,李书培顿时就显得有底气多了,说起话来也开始阴阳怪气,“杏黄旗乃是元始天尊赐下的法宝,论起神性,可不比你差,怎么可能只是被动防御?除了万法不侵之外,它放出来的金莲也是有伤害的,虽然只是很小一点点,小到对大多数修者都造不成影响……但也是伤害。”

“但凡能造成伤害的,无论大小,皆为兵刃——至少庚金本气是如此判断。”

“哼……诡辩。”姬璇冷哼一声,心念骤动,散在下方的六十四把剑旋转着飞上来,以飞蛾扑火之势扑向半空中的金莲簇。

“当”“当”“当”“当”“当”……

飞剑的攻击几乎要凑成一首乐曲了,却依旧没能破防。

“诶呀……不痛不痒,你搁这儿刮痧呢?”李书培脚踏风火轮,立在一大簇金莲中间,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我劝你还是省点儿力气吧。这件法器是在你被‘放逐’后诞生的,在著名的【封神战争】里大放光彩,看样子你对它有多恐怖根本一无所知。就等级来说,它和你手上这座【白玉京】没什么区别。”

“我还是不懂,你的底气到底哪里来的?”姬璇冷笑道,“无非就是一个永久时间的金身嘛,我杀不了你,你也不能把旗子撤下来不是吗?我奈何不了你,又不代表你赢了。”

“呵呵呵呵呵呵……”李书培忽然爆发出一阵诡笑,笑声高亢,俨然是憋了好久终于得逞,“还没明白啊。”

“你输了。”

————

天边闪过一道红光,却见一匹七尺二寸的赤红色布匹在云层中穿行而过,速度奇快,不出片刻便到了姬璇眼前。这匹红绫形似腾蛇、活灵活现,颜色红似焰火,往空一展开,好似火块千团。红绫正面有金丝绣成的云朵花纹,象征着天空上的云彩,还包含着日月星云、金乌玉兔的图纹。

接触的第一秒钟,红绫疯狂地缠绕上来,飞速捆绑住了姬璇的右臂,强行将其向后扯去。

一股滚烫的触感从皮肤上传来。

这匹红绫无比神异,竟然能自行调整尺寸,完美地贴合被缚者的身材体型,一点死角都不留。姬璇只觉得整条右胳膊完全被锁住了——关节无法活动,甚至连发动神力都受到限制。

两把飞剑急急过来救主,横劈在这红绫之上,却只听见“铮——”的一声,火花四溅,本该弱不禁风的布匹却分毫未损,反倒是神造飞剑被反震出去老远。

红绫之上,一种独属于远古大能的可怖气息传来,让姬璇不禁打了个寒颤。

“女娲……娘娘?”

“别急啊。”李书培轻轻摇动手中的杏黄旗,俨然是胜券在握,“有趣的还在后面呢。”

锁链摩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等他回头,一条通体鎏金色的绳索已经悄然缠上了他的左臂,打了几个无比灵活的结,将他的整条胳膊牢牢反锁在背后。不同于红绫那么招摇,它的登场可谓完全没有声势,很像一条伺机而动,突然发起袭击的蟒蛇……无论如何,毫无防备的姬璇再一次中招了。

这根不起眼的金色麻绳上面沾染着特殊的力量,越是挣扎,锁的越紧。

双臂被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第三条锁链破开云层,以苍龙之形在半空游动着,朝他破空而来。

这是一根奇长无比的铁索,由一个个铁环链接在一起组成,亮银色,两端系着两个形状不同的楔子,形状很像两把突出的匕首。珠玉在前,这根锁链趁势跟上,一出手就是瞄着脖子来的……它的具体长度在云端中不停延长,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带有楔子的一端在他的脖子上绕了两圈,“咔哒”一声迅速收紧,宛若绞索。

“唔……”

窒息感从肺部传来,视野开始变黑,这还是自打生下来后头一遭。

最糟糕的是……他的神力被封住了,并且以一个非常快的速度下降,甚至要逐渐无法维系白玉京的存在。

这三件神器似乎拥有非常高的“对神抗性”。

————

“让我来隆重介绍一下——女娲娘娘赐给太乙真人的【混天绫】,惧留孙传给土行孙的【捆仙绳】,还有……吉尔伽美什制服天之公牛时用的【天之锁】。如你所言,又是一次完美的中西结合呢。”李书培活动了一下空出的左手,“相信你也发现了,这些法器都是专门针对‘天神’的,尤其是捆仙绳和天之锁,你的神格越高,它能起到的作用就越大。”

“打了这么久……是时候该结束了。”

左手一翻,翻出一根平平无奇的木鞭,和这三道天神赐予的锁链简直有天壤之别。

看到它的第一眼,姬璇吓得差点一口呛死。

第一百八十一章:神仙打架(七)

却见此鞭长三尺六寸五分,有二十一节,每一节有四道符印,共八十四道符印。正如先前所言,这根木鞭平平无奇,乍一眼看上去没有任何特点,除了它本身比较长……与其说是鞭,其实和锏没什么区别。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姬璇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不是个外行人。哪怕是在凡人的身体里沉睡了千年,错过了很多事情,但高阶神明的血统让他对“神器”这种东西非常敏感,就像出身古玩收藏家的小孩会对古董有天然的敏感一样,无他,纯粹是见的太多,无师自通。

打神鞭。

不会错的……

“看来你知道这是什么。”李书培甩了一下手中的木鞭——它就像一头缓缓苏醒的雄狮,吸了天地间灵气,一节一节地“拉”开,八十四道符印从下至上被点亮,释放出夺目的光芒,分外逼人。

“哈哈……这种东西对我没用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强装镇定,笑出声来,“元始天尊将打神鞭赐给姜子牙时嘱咐过,法宝虽好,却只能打【封神榜】上有名之人。我根本没参与封神战争,这根鞭子打不到我。”

“不错,看样子你是真的了解过……”被人抓住小辫子,李书培不怒反笑,似是早有准备,“你说得对。打神鞭乃是玉虚宫元始天尊的至宝,专打八部正神,在封神战争中只能打榜上之人。总的来说,这玩意儿的局限性不小,可以说是只对一小部分‘神仙’才有用……”

“如果你是个普通散仙,这根鞭子对你没有半点作用。”

“可惜啊……”

姬璇的脸色瞬间绿了一片,不幸中的万幸,敌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变化。

“谁让你的血统如此纯粹呢?少昊白帝之子……哈哈哈,生而为神,你的‘神格’高的离谱啊!”

“铮——————!!”

刻在木鞭表面的八十四道符印接连亮起,全力运转起来,也使这根朴实的木鞭逐渐朝光剑进化。炽热的蒸汽从鞭节中段迸发出来,被高空的风迅速是吹散,形成一道全立体白色幕布。“咔咔咔”的金属摩擦声不断从木鞭内部传出,让人不禁怀疑这玩意儿的材料到底是什么……这二十一节神木分别以不同的速度、不同的角度旋转着,逐渐拉伸,整根打神鞭像一条野蛮生长的藤蔓。

暗金色闪电从木鞭内部迸发出来,爆开点点火花,从远处看去,李书培手中握着的仿佛是一道鎏金色雷电。

感受到神器的震动,李书培知道时机已到,这才是打神鞭的完全形态。

无需多言,反手就是一鞭,雷光闪烁的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如闪电劈开黑暗一样,正中姬璇左肩。

“啪!”

一声脆响。打神鞭在姬璇身上轻轻一舔,有如浮光掠影。

“啊————!!”

姬璇十分没骨气地惨叫起来。

不管是力量还是痛楚都比他想象得要严重……只一鞭,看上去不过是擦了一下,打神鞭的尾梢已经将左肩豁出一个大口子,深可见骨——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受这种程度的伤。皮肉直接被切开,鲜血渗透衣服,止不住地往下流,同凡人别无二致。

“嗤!”

天之锁察觉到他受了伤,迅速勒紧,亮银色的楔子在其脖颈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向下坠去,几乎将他勒得活活窒息。

视野渐渐黑下去,而随着他的意识模糊,白玉京和“此世”的连接也在变浅——这座雄伟至极的阁楼正在虚化,就和当初虚天宫淡出人间的模式一模一样。姬璇本想将剩下的飞剑一口气全倒出来,但套在脖颈上的天之锁越绞越紧,“咔咔”的铁索摩擦声在耳边响起,仿佛死神的低语。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李书培的声音好像从天边传来,伴着疾风怒号,自带天威,“姬璇,收手吧……属于你的时代早已过去,纵然大世将起,你还是斗不过天的。”

……

被三种神器锁住,姬璇基本上也没戏可唱了。最后的最后,他的选择是梗直了脖子,将脑袋尽可能从天之锁的束缚中往前伸一点。

“呸!”

这口强劲有力的吐唾沫说明了一切。

“……好。”

于是李书培不再劝,将打神鞭换到右手,眸中精光一闪,毫不留手地空挥一鞭。只见一道弧光从半空中划过,仿佛晴空一个霹雳,闪电般的鞭尾一击命中姬璇的心口处。“啪”的一声闷响,姬璇的胸口被打得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如果方才肩膀上那一鞭的疼痛值是六,那么这一下大概就在二十左右……以至于天之锁带来的窒息感都没那么重要了。

神光黯淡,心尖血飞溅而出。

李书培默默转身,一抖手腕,又是一鞭挥出。这次他有意用上巧劲,但见这道雷光般的长鞭在空中抖了三抖,其速度最快的尾梢如长蛇一般灵巧,精准击中姬璇的额头。

……

“嗡————”

耳边响起一阵敲锣打鼓,嘈杂的声音很快沉寂下来。

透过尹承一的眼睛,他也算是看过四大名著,其中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水浒传》中鲁智深三拳打死郑关西那一章,什么第一拳开了个杂货铺,第二拳开了个酱油铺的……当时他只觉得好笑,心说这个人类还这真有意思,能把打架描写得如此生动。

这会儿他才明白……不是生动,完完全全就是写实手法啊!

两眼一翻,就连最后一缕思潮也归于沉寂,姬璇终究还是被巨大的疼痛所裹挟,昏厥过去,朝大地坠落。

————

但李哥终究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尽管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他却仍不放心,生怕这是姬璇的策术。心下所念,便将手中的打神鞭暂时撂下,不再去管——其八十四道符印中自有一道能保其悬空不落。只见李书培双手高举过头顶,做朝拜状,双目微闭,口中喃喃有词,像是在用力唤醒脑海中那段尘封的记忆。

“喝!”

怒斥一声,双目圆睁。

但见凭空射出万丈霞光,寸寸堪比剑芒,一股震慑人心的杀气扑面而来——很难想象追求阴阳平衡的道修竟然能炼制出如此可怖的武器。

双掌之上,一枚敦厚大印缓缓浮现出来,遥遥对准了姬璇下落的方向。

大印四四方方,像大鼎一样扎实,通体呈出翡翠之色,晶莹剔透。其外表并没有多少华丽的纹章,唯独正面驮着一颗硕大的宝珠,仔细看去,宝珠内的景象风云变幻,像是在推演星辰变化之道,玄奥无比。唯见大印的底面以公正的刀法篆着两个字,仅仅只是凝视着两个汉字,都能让人在不经意间感受到其中放射出的威严。

番天。

此乃玉虚宫金钟仙人——广成子所炼法宝,番天印。

“在我的印象中,除了二郎真君,吃过这招还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的……怎么都得落下点儿伤。”李书培微笑着看向下方,以宣判的语气说着,像是要给这场战斗画上一个漂亮的句点,“你也一样。”

“该结束了吧。”

双掌改为单掌,朝下,重重一压!

“轰——————!!”

这枚大印并未让人失望,先是蓄了将近三十来秒能,一直等到印底的“番天”二字熠熠生辉,方才将神力一口气挥洒而出。一面由金光组成的篆印从半空中缓缓压落,携带着浩荡天威,仿佛一堵高墙从云顶倾轧而下,撕开黑夜,要将凡间的一切都碾成碎片。

五十米。

三十米。

十米……

“咚!”

在即将接触到地面之时,巨大的篆印不知被何人抬手击碎,瞬间从内部崩裂开来,化作光的碎片,分崩离析。这两股人类无法理解的力量在极短时间内交锋、角力,足足一分多钟,这枚生生砸死无数远古大能的篆印竟然被击溃了——不仅如此,它的余波都在无声无息之中被尽数化解,有如春风化雨,不留半点余痕。

此时此刻,哪怕是一个普通人类站在大印破碎的正下方,最多也只会感到有一阵劲风刮过。篆印破碎,细弱的神光如雨点一般洒向这座城市,很快便悄无影踪。

一切回归沉寂中。

最让李书培震撼的是——自己祭出的番天印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然四平八稳地浮在那里。

“广成子的宝贝可不是孬货,一旦遇到强力,都不需要我发令,绝对是两三发印盖下去了……怎么会这样……”他左思右想,还是没捋清楚,“难道说,用的不是蛮力,而是巧劲?先是用恰到好处的力量中和掉番天印,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化解开余波,将力量算的刚刚好,半点都没溢出……”

“是个高手!”

如此想着,李书培一记鱼鹰潜底朝地面扎下去。

————

姬璇静静地躺在破碎的柏油路上,心口、左肩和额头的伤势仍未止住,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绝对不是他……

凭他现在的状态,是绝无可能击碎番天印的!

“究竟是哪一路的高人?”考虑到还存在着“来人是妖魔”的可能性,李书培也不装客气了,高高祭起番天印,环视四面,随时准备反击,“既然能接住番天印,想必也不是庸手。听我一句劝。”

“如果你还想救这个叛神,那么请你立刻收手吧。”

“我是在奉天庭之命,‘替天行道’。天道下可容不得情,方才那一招我可以当做没看见,所谓不知者无罪,姑且给你一次机会,你管自己走便是……但若是再要纠缠,休怪法器不长眼!”

“当然……”

“如果你是什么邪魔外道,不必躲着,大可以现出身来,我们正大光明地碰一下。”李书培俨然是动了杀心,冷笑中带着一丝难得的畅快,“替天行道嘛……也不差你一个。”

……

东风起了。烟尘朝四周扩散开。

一个

沉稳如锚的男声在耳后回荡。

“给条生路走行不行……不要赶尽杀绝。”

第一百八十二章:神仙打架(完)

“生路?”李书培冷笑道,“且不说忤逆天命的人是否还有生路可言……阁下到底是哪路的朋友,出来见见。如果要论理,我们也该当面将这个理论论清楚不是吗?”

风声萧萧。

一声叹息从四面八方传来,其中蕴含着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人早已被文史真人施加了‘神契’,封印在凡人的血脉之中,和他共用一具身体。”那个声音无影无形,李书培试着去捕捉它的来源,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这一招番天印下来……固然能将他震得神魂激荡,但负责困住他的这具驱壳也不免受到影响。姬璇和尹承一二人一心同体,你用打神鞭对他造成的创伤同样会转嫁到后者身上——我就想问问你,这个孩子做错了什么,要遭受此等劫难?”

“你竟然能叫出他的真名?”李书培暗暗一惊,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怎么可能……”

“请不要扯开话题。”

“……”沉默片刻后,李书培缓缓开口道,“你说的这些……是无法避免的,牺牲他一个人,可以换取人间更多人的平安。如果放任少昊之子在人间胡作非为,到时候波及的范围只会更广——他被迫沉寂千年,忍受着被困在人类身体里的憋屈感,天知道心灵已经扭曲到了何种程度。”

“此人不除,必为大患——这也是天庭对此事的态度。”

“动不动就天庭如何如何,人间如何如何……满口大义啊。”那个声音不冷不热地嘲讽道,“这个无辜的男孩从出生至今都没有做过什么恶事,杀过几个人,也纯粹是出于自卫,他和你们要保护的千千万万普罗大众一样,都只是最无辜、最单纯的‘人’。与上古叛神一心同体并非他自主做出的选择,似乎自他出生的一刹,命运就已经定好了一切。”

“对于他,上仙,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很可怜。”

“然后呢?”

“没有了。”李书培定声说道,“你或许会觉得这很残忍,很不公平。但是非常遗憾,即便是神仙,也不过是任由‘天道’摆布的傀儡罢了……只不过是更高级一些的傀儡。我们无法做出完美无缺的选择,因为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一切都在于不断取舍——黎民无辜,这个孩子同样无辜。当双方一样无辜时,我们只好看人数多少来决定帮助哪一方。”

“善恶可以用加减来权衡吗?”风中的声音进一步追问道,“一个人生命的价值……就比不上一群人生命的价值。”

“很遗憾,从广义上来说,天庭认可这种观点。”李书培淡淡说道,“我对这个孩子没有个人喜恶,但是很遗憾,真的很遗憾。”

“听完了我的解释,如果你执意要帮助他……那我也别无他法。”说罢,他高高祭起手中的番天印,以冷酷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说道,“自古以来,为了维系‘大多数’的稳定,天道之下多得是累累白骨。”

“不缺你这一具。”

……

“上仙,不要弄得这么杀心腾腾嘛,我们完全没必要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风中的声音缓缓逼近,循声望去,却见大桥底下阴影攒动,一个人影从中缓缓升起,踱步而出,画风简直和恐怖电影没啥区别。

来人身材高挑,一身黑色西装裁剪得体,风度翩翩,同时将西装下结实的身体轮廓勾勒得恰到好处。清爽的寸头,腰板笔挺,黑色皮鞋一片锃亮,浑身上下看不到一点多余的东西。他走路的方式也尽显硬派作风,步子跨得很大,脸上自有风度,微笑自若,似乎完全没把眼前这位天庭钦差当回事儿。

面不改色,心有惊雷。

是个人物。

李书培退了一步,拱手抱拳,“敢问阁下是……”

“鹤连山。”鹤院长微笑着说道,“小子不才,时任安塔列斯学院学院长、超警征调中心总负责人。”

“……是战,是和?是时候了断了。”

“不战也不和,我们还有第三条路。”不等李书培反驳,鹤连山便连珠炮似地说道,“和我做一笔交易吧。”

“……”李书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发觉自己竟然无法完全看穿这个人——他就像被包裹在一层太初的混沌中,无法名状,仿佛夜幕降临时的大海,无边无际,风平浪静的表面下藏着暗礁和漩涡。

“若是你有心救他,只怕我也拦不住你。”他坦然承认道,“何必多费口舌。”

“那样的话,不过只是一次‘劫法场’罢了。你回去之后可以向天庭如此复命,梁子也就此结下……下一次,还会有更厉害的神仙从上面下来,我了解那帮家伙,不达到他们想要的目的,他们是决计不会住手的。”鹤连山笑着摇摇头,“于事无补,我能护他一次,护不了他一辈子。”

“你的交易怎么个做法?”

“很简单……”鹤连山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你们紧咬不放的理由,无非就是害怕他作恶,对吧?”

“那么,我会用尽全力引导这个孩子走上正道。”

“这一点我不怀疑,可是姬璇呢?”李书培质问道,“万一他又像今天这样突破封印,跑到人间来为非作歹……你怎么办?”

“一样。”鹤连山的语气里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我说的‘引导’里也包括这个上古叛神。”

……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在巨大惊愕的冲击下,李书培反而笑出声来,“你觉得,一个从千年以前就开始为恶,忤逆天道,甚至遭到舜帝放逐、被贬为凶兽的人……还能被你引导回正道上?要是真的这么简单,他的问题就不会困扰这么多人了!”

“当然可以,至于你们为什么不去尝试……恐怕是因为你们从未想过吧。”鹤连山的语气十分平淡,但这份平淡中,分明有一种深刻的鄙夷和不屑,“一旦被你们判定为‘忤逆者’,就相当于打上一个不可磨灭的标签,他就是你们的敌人了。你们不会想着改变他,而是尽一切努力杀死、囚禁或者封印他——好像他和你们是两种完全无法沟通的物种。”

“事实上呢?”

“姬璇对天庭刻骨铭心的仇恨,究竟又有多少是你们一手促成的?”

————

“……当然喽,这家伙生性顽劣叛逆,数千年的对立也让他对天庭积攒下不少怨怼——本来没仇也有仇了。想改变他,注定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下一刻,这家伙又放软了语气,喜笑颜开,让人不禁怀疑方才那幅严肃的表情是不是幻觉,“即便是我,也得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

“你打算怎么做呢?”李书培不禁来了几分兴趣——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介于人和神之间,他本身的力量同神明无异,却又不像神仙那般彻底抛弃了七情六欲,“就算你说的再漂亮,他也是一个神格极高的神明,拥有凡人无法企及的智慧。一般的话术对他是没用的。”

“我没准备用话术……”鹤连山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姬璇,“上仙,告诉我,你看到了几个人?”

“……”李书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理论上来说是两个。”

“他们两一心同体,这就意味着不仅姬璇可以影响到尹承一,尹承一的思维同样会影响姬璇。”他缓缓开口道,“我们大可以用这一点做做文章。”

“自从被文史真人封印后,他已经在人类的身体里呆了近千年——这几千年,他看不到、听不到外界的一切,无事可做,却又无法陷入长久的沉睡。一直到2050年4月20日,大世降临,因为一些契机,他终于得以解放,和这个男孩共享五感。或许可以这么说,尹承一是这千年来他接触到的第一个‘鲜活生命’。他们共享的不仅仅是感官,还有更深沉的思想……以及心灵世界。”

“通过他来影响姬璇,是完全有可能的!”

————

这一次,李书培长久地沉默了。

挥挥手,风火轮和番天印接连散去,这个举动也让鹤连山暗自松了口气——至少这说明,谈判有了那么一线希望。

……

他闭上双眼,昂首,像是在和倾听某种来自天外的声音。

四周万籁俱寂。

“……”

“……”

“……”

……

宇宙深处,十种天干本气开始交汇——它们以这种形式相互交流,其信息交换速度比人类认知中的任何一种都要高效。

就算是鹤连山这种实力的人,也无法洞察到这场高速信息交互的具体内容。他只能大概知道李书培正处于一种类似“灵魂出窍”的状态,庚金本气引发了一种更加深层次的“共振”,即便以他这个相当高水平的心灵术士来看,破译难度也是高于青天。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

他紧了紧拳头。

————

约莫三分钟后,李书培缓缓低下了头。

这一次长谈似乎彻底抹去了他的情感,这个少年再度变得面无表情,看上去像一个精致的机器人。

作为众天干的代表者,他提了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

第一百八十三章:鹤连山,永远滴神

一睁眼,天昏地暗,一派混沌。

他被抛在一片空旷的戈壁上,四周除了奇形怪状的巨石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了……猛烈的狂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数百年如一日,将地表上凸出的岩石磨得干干净净。天空是绛紫色的,黑压压的云层铺满了天,只露出几个小块,诡异而又黯淡的紫光从空中垂落。放眼望去,视野之内死气沉沉,没有活物,陆地结构完全是漆黑色,仿佛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冰冷幽暗的色调几乎要把人逼疯。

没有太阳。

诡异至极。

“嘶……”

尹承一倒吸一口冷气,搓了搓眼睛,就地躺下,毫不犹豫地扇了自己两耳光。

“啪!”“啪!”

掷地有声。

再睁开眼,还是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鬼地方。

“原来不是梦啊……”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恐惧和压力迅速逼上来,视野中呃精神压力值开始往上跳,从3跳到了17。

“冷静,冷静点,好歹也是上过几节超警培训课的……这种时候,第一个要做的是……找掩护!”尹承一不断地深呼吸,扭动脖颈,视线快速扫过这片戈壁——发现这鬼地方竟然没有多少地方可以躲,自己就这么直不愣登地暴露在戈壁正中心,而且已经不知道躺了多久。

想想就可怕。

布郎教授曾经说过,遇到这种情况,先停七秒钟,问自己五个问题。

这是哪儿?我是谁?现在什么时间?我是怎么到这里的?环境对我来说是友善还是恶劣?

“我是尹承一,现在是……”他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顺势打开定位,“没有信号……现在是上午八点半,我是怎么来的,我,哦,对了……宴会,宴会,我去了四海餐厅。然后,好像是……”

“你干嘛呢?”一个熟悉的男声忽然从身后传来,还带着点儿调侃的意思,“别那么神经兮兮的好不好。”

“卧……槽!”尹承一猛地一颤,在极度紧绷的压力下,他下意识地爆喝一声,手忙脚乱地转过来。

看清来人后,他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能在这种环境下看见一个认识的人……就已经比什么都好了。

————

“你想吓死我啊……”尹承一长出一口气,脑子里那根弦一下子松了,倒头躺下,仰面朝天,“故意的是不是?”

“本来我是要叫醒你的,可是……你刚一醒来就扇自己两耳光,然后又表现得好像战后创伤应激综合征一样,我怕上来反而被你揍一顿啊。”鹤连山嬉笑着说道,“不过看到你没什么大碍,我还是很高兴的。”

“这是哪儿?”尹承一隐约猜到了什么,但还是不敢相信,“你……把我带到什么鬼地方来了,连太阳都见不着的。”

“当然见不着了,这里没有太阳。”鹤连山望向天际,平静地说道,“你已经不在地球上了。”

“……”尹承一没有说话,倒不如说他早有预料——地球上一般没有这种地貌。鹤连山神通广大,之前从慈明村回来时,他去院长办公室找过他一次,结果遇到了诺曼·埃尔文教授,当时人家的原话就是“他去了一个人类无法理解也无法到达的地方”,充满了神棍气息。

现在想想,以鹤老贼的设定……拥有能在宇宙中自由行动的能力完全没啥好奇怪的。

……

“这里是无数‘多元宇宙’中的一个。”

“噗————!!”他被这句话惊得几乎要喷出来,“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肯定早就听说过了吧,我的超能力可以直接连接到影子宇宙。”鹤连山摇摇头,把这件事说得好像吃饭喝水一样轻松,“在两个宇宙之间运送货物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要把人说成是货物啊!”

“总之……你现在身处影子宇宙的‘平衡点’上,这个宇宙的规律和你所诞生的地方截然不同,很难诞生一般意义上的生命。这颗星球是少有几个允许‘秩序’存在的地方,要是把你丢到外面去,你会因为影子宇宙的‘规则’直接被抹杀掉。”鹤连山无视了他的吐槽,轻声笑道,“怎么样,长见识了吧?横穿宇宙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哦。”

“这句话倒没错……”尹承一也跟着站起来,一旦确认安全后,这里的风景似乎也没有那么险恶了,反而有一种地球上找不到的神秘感,“话说回来……上次的事情我还得跟你好好唠一下呢。”

“南宫离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安排好的”

“……这不重要。”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听好,你在这个宇宙呆的时间是有限的,哪怕是在这颗少有的‘平衡点’也无法长久保护你。所以我们别浪费时间去讨论一些无关的事情,ok?”

“无关的事?”尹承一露出满脸费解的表情,“哪里无关了?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上好吧。”

“我不否认。”鹤连山活动了一下右手腕,“但眼下,比起你们家那些理不清楚的破事儿……还有更要命的问题亟待解决。”

毫无征兆地,他往尹承一心口处拍了一掌。

“砰————!!”

“……”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奇异的号角。

世界,骤然变色。

尹承一以一个半悬空的视角目睹了自己缓缓倒下。

“这是‘灵体’视角。”鹤连山解释道,“不要慌,我把你的灵魂从身体里推出来了。”

“扑通”,尹承一的身体骤然到地,双目紧闭,仿佛停止呼吸。

“喂喂喂……这和死了没区别吧!”

“有区别啊,你的身体还活着,如果灵魂一直不能归位,你最多只会变成植物人。”鹤连山先是不紧不慢地打趣了一句,随即朝漂浮在空中的灵体尹承一点点头,“看你后面。”

转身,差点被身后的景象吓死。

在他自己的灵体后面,还浮着一团巨大且抽象的“怒灵”,非要比喻的话,这团诡影的体积有金字塔那么大——通体炽红色,像是由一个精神病人在画纸上涂抹红颜料一样毫无章法。发泄完之后,只留下一团不可名状的红色线团,扭曲且无逻辑可言的阴影中还有一双眼睛,此刻正紧紧闭着,对外界的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尹承一认得它……这是大虫的眼睛。

这团红色的半透明线团正上方还飘着第三个灵体!

虽然隔的有些远了,但尹承一依稀辨认出这是个人……他也静静地悬浮在空气中,双目紧闭,通体泛着纯白色光芒。

“这些……都是从我身体里推出来的吗?”他有些狐疑地问道,“杂质会不会太多了?”

“想。”鹤连山冷不丁吐出一个字。

“啊?想什么?”

“什么都可以,慢慢回忆一下,沿着思想的小径多走几步……”他沉声说道,“灵体出窍,意味着姬璇对你的影响会逐步消退。你应该可以记起一些东西了。比如说,中了【阿瓦达追魂】之后……发生了什么。”

尹承一愣住了。

确实,记忆在这里出现了断层,后半段就像缺失的拼图,怎么找都找不到。

阿瓦达追魂……

那道幽绿色的光!

“唔!”他有些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像极了某种深度癔症发病的样子,“靠!”

“想起什么了?”

“我好像……变得很大,比现在的身高至少要高一倍,所以他们看起来才那么矮……”脑子里的拼图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但这个过程就类似于刮骨疗毒,一下一下都凿在脑海深处,并不轻松,“愤怒……充满了愤怒……”

“我打了徐少阳一拳——他的身体实在太轻了,拳头打在他身上几乎都没有什么感觉……”

“然后又是一道橙金色的光,我又死了一次……”

“……”

莫名神化的李书培、庚金本气、互相往对方脸上砸神器、高空冰冷的风、白玉京,还有……那道闪电一样的神鞭。

“啊————!”

他莫名惨叫一声,先是做了个“撕开衣服”的动作,随机发觉自己是灵体,根本没有衣服……神光闪过,只见一道爪痕般的伤口出现在其肉身的心口处。不同于往日,自愈因子似乎对这道伤口也无能为力,只是草草补了些皮肉,这道疤痕仍旧隐隐作痛。与其说这是一道疤,不如说这是一个烙印。

“怎么会这样……”

“你和他共用一个身体,五感都是互通的。”鹤连山收敛了玩笑之意,“他受到的伤会原封不动地转嫁到你身上——如果不是我对你用了‘混沌魔咒’,强行止住伤势,光是打神鞭留下的三道伤口都能让你流血而死。”

“你等等,我有些糊涂了……”他甩了甩头,眼神迷离,语气开始变得十分痛苦,“我到底……是谁?这些记忆是从哪里来的?”

“你当然是尹承一啊。这一点是大前提,从来都不会变——你就是你,不是其他什么人的分身、化身或者降临容器。放一万个心吧~~”鹤连山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吹了声口哨,朝他身后点点头,“你瞧,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可是煞费苦心。”

“只有这个是你,剩下两个……是‘其他’东西。”他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说着,对现在的尹承一来说这幅镇定自若的样子反而格外有说服力,“你应该差不多察觉到了吧,同为神仙系,你和少阳其实有着非常大的区别。可是因为找不到第三个神仙系,你无法判断你和他到底谁才是常态。”

“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尹承一,你才是特殊的那一个——而这也是我最初选择你的原因。与其说你是从神明身上借力,倒不如说,是你的体内囚禁着一个来自太古时代的神。”

“……”

他的心逐渐沉下去。

因为他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有时候,得到太多并非好事。

“我体内的神……到底是谁?”他回身看了一眼,逐渐开悟——那团混乱的红色影子想必就是大虫的灵魂。

“准确来说,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神仙……在我的记忆中,这应该是第一个同时具有神、凶兽和妖魔三种形态的生物吧。”鹤连山也一并扭头,看向那堆黑红交加的巨大阴影,感慨道,“忤逆天道之后,他被当时统治中原的首领——虞舜放逐,神籍被夺走,遭到了封印。期间出逃一次,被抓回来,于是封印升级,文史真人将他锁到凡人的身体里,会随着血脉往下一代递延。”

“四凶之首,万妖之王,少昊白帝的不孝子。”

“穷奇。”

第一百八十四章:除夕

“砰!”

“咻————”

“啪啪啪啪啪啪啪……”

嘈杂的声音从不远处接连传来,大虫只觉聒噪无比,硬是被从那个干冷血腥的梦中唤醒,不情不愿地张开兽瞳。

五感又和尹承一连在一起了。

————

“杭城不是早就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吗……”他喃喃说了一句,“到底是哪里来的声音这么吵?”

尹承一拿起手机,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于是大虫自然也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音乐软件中,一首叫做《鞭炮齐鸣》的歌曲正在播放着,音量被调到最大。整首歌的时间不到两分钟,但是尹承一调成了循环播放,来来回回不知道放了多少遍,硬是营造出了一种锣鼓喧天的热闹气氛。

“呵……”大虫压低声音笑了一下,笑声中有种无法言说的失落,“烟花这种东西啊,光是听个响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是啊,但是没办法嘛,如今这年头谁还会在城区里放烟火的。”尹承一挥挥手,苦笑道,“趁春晚还没开始,听个响热闹热闹得了。”

“春晚?”大虫不免吃了一惊,“这都过年了?”

“今天除夕。”尹承一淡淡地回答道,近乎不带感情,好像这个对华夏儿女来说特别重要的日子对他而言反倒更显悲惨了。

家里就他一个人,空旷之余显得有些安静过头。

“哦,除夕,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大虫难得闭上了兽瞳,尹承一听到他在灵魂深处叹了口气,中气有些不足,“我昏迷了这么久。”

“毕竟那根鞭子对你的克制作用可不小。三鞭子下来,灵魂都被伤到了……这种性质和伤害是不一样的。”尹承一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盯着尚未打开的彩屏电视,眼神呆滞。

“……你……”大虫猛地一下张开兽瞳,眯成一条线,红宝石一样的瞳仁放着异样光彩,“……知道多少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掰着手指头数道,“你是谁,你的真名,过去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鹤连山都和我说了个大概。我对你的了解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刻过。为了亲口说出你的‘真名’,他还特地把我拉到另外一个宇宙去,以此来规避你父亲留在这个宇宙里的‘高等神契’。”

他换了个更加舒服姿势,平躺在沙发上,把脚直接搁在茶几上。

“哼哼……”大虫也不笨,他这么一说,自然能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得出结论,“看起来是那个老贼从天庭钦差手里把我保下来了。”

“谁能想到李书培那家伙竟然能和‘天庭’扯上关系……糟透了。以他这个表现力来看,我拿头去和他打。还好那个什么【庚金本气】不是永久性buff,事情结束之后,一切就恢复原样了。”尹承一虚眯着眼吐槽道,“一个水平这么次、被基金会干员摁在地上打的超能力者,在觉醒后竟然会变成神仙本仙……太离谱了吧!”

“后来呢?你怎么善后的?”

“鬼知道……”尹承一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看向那块唯一干净些的窗玻璃——从这个角度,依稀能看到不远处的巨幅火拳立体荧幕,“鹤老贼大概是和天庭的人达成了什么交易吧,他没告诉我,就说让我别有心理负担,在学院里好吃好喝过着就行,该干嘛干嘛,‘天’塌下来他也能给我顶着。”

“别说你了,听到这话,我也倍有安全感……”大虫难得给了鹤连山一点正面评价,半调侃地说道,“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有说服力。”

尹承一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几分,但他没有明着说出内心想法,只是接着复述道,“除了修补战损之外,鹤老贼还对在场所有人的记忆做了干涉……当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他的影响下,所有人都只记得有一个叫‘炽眼’的超警冲出来力挽狂澜,和徐少阳一起打退了那些不知名的反派,最多好加上李书培丢的那个盘子……但凡是涉及到‘你’的记忆,全都被删除了,没有人能完整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除了我”

“所以……对社会各界来说,这起事件的功臣主要就是徐大少爷,鼓起勇气朝敌人丢盘子的李哥,还有一个叫炽眼的超警,对吗?”

“没错。”

“明面上立了两个可以确定身份、可以接受奖章的‘英雄’,炽眼就可以退居幕后了,间接保护了你。不得不说,真有一套啊……”大虫啧啧称赞道,“可是这么一来,徐大少爷想必会把原本属于你风头全部抢走,你没什么感觉吗?”

“他应得的。”尹承一淡淡说了一句,“本来可能还有点儿想法……知道了你那点儿事情之后太过惊愕,两个月都没缓过来,也就顾不上考虑这些虚名了。”

“吼吼,是吗?那样最好。”大虫不置可否地笑笑,十分罕见地没有再嘲讽他,语气里有种英雄迟暮的感怀,“当年第一次和你成功建立‘连接’时,你还是一个拖着鼻涕的七岁小鬼,被我突然睁开的眼睛吓到哇哇大哭、口不能言。我那时候只觉得很好玩……我憋了那么久那么久,在黑暗中蛰伏了几千年,忍受着见不得光的痛苦,最后等到的竟然是你……仇人的后代,一个无知的人类幼崽……”

“……”尹承一沉默着,没有说话。

十年了。

从他第一次切实“看”到大虫算起,已经整整十年了。这段如此漫长的时间中,他们两个共享着五感、思维和一些更加细腻的情感,彼此之间相互影响,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以大虫阴阳怪气尹承一为主,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忆。

但……即便如此,尹承一内心深处对此仍然是庆幸的,原因只有一个——比起父亲,他更熟悉大虫的声音。也多亏了他,自己在家中独处时好歹还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尽管在外人看来只是神经质一般的自言自语,尽管对话内容也没什么营养,尽管……

下馆子的时候,他会向自己抱怨现代面馆的面汤里加了这样那样的化工调味料,简直是对舌头的无情摧残,然后向他吹嘘自己那个时代诸多已经失传的珍馐佳肴。

上课的时候,大虫和自己一起学习,而且天知道为什么接受知识的速度比自己快不止两倍!每每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他都会在脑海中嬉笑不已,贱兮兮地给自己一两个提示,但就是不把正确答案说出来。

尤其是每次鉴赏老电影,几乎都是和大虫一起看完的——无一例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难得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看电影,他似乎对现代人的电影非常感兴趣,现在想来,这也是他了解这个世界的唯一方式。

……

十年过去,自己总算离这头神秘生物近了一些。

而现在他被告知,自己很可能要和这家伙一直绑定,就像一个游戏账号绑定了一台手机那样。

“哼……哈哈哈哈。”大虫在心声中大笑两声,莫名多了几分释然,“天庭的那帮家伙不允许我出来,或许在他们眼中,现在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作为‘罪人’的我,还有作为‘无辜者’的你……永生永世地绑在一起,真没想到啊,我当初好歹也是叱咤风云、吞吐天地的大人物,往后余生,竟然就要和你这个笨到甚至还不如田螺的人类绑定了吗?”

“看起来是这样。”尹承一在心声中答道,起身迈向客厅,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满满的椰汁,“鹤老贼没有明说,但我和你的记忆正在逐步互通,所以那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也看到了……

天庭的人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你赶快消失,现在竟然放过你,肯定是鹤老贼和他们暗地里达成了什么协议。”

“留给我们的选择,眼看着不多了。”

……

大世将起,暗流涌动。

尹承一隐约感觉到自己被夹在了很多东西中间,成了多方争抢的对象。鹤连山对他青眼有加,基金会那边的生母和弟弟对他接连抛出橄榄枝,神秘至极的明星超警火拳也和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但尹承一不傻,他知道这些人对他多半抱有极强的目的性。

这个世界充满了不信任。

这种情况下,大虫反而成了唯一一个不可能害死尹承一的人——不仅如此,他还必须想办法保证尹承一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得有口气儿在。

因为他一旦死了……大虫便会自行破体而出,重新夺回属于他的神格。现在他已经引起了天庭的注意,真的到那一刻,等待他的无疑是来自天上的围剿。

“所以说,小子,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尹承一举起杯子,仰首,将杯中椰汁一口喝尽,“新年快乐。”

他打开家里的所有电灯,难得开了一次电视,全身心投入地看春晚,一直看到半夜。

毫无年味的除夕。

和以往十多年一模一样。

第一百八十五章:黑曜石塔

“呜……呜……”

凄惨的风声从旁刮过,在宽阔的黑曜石大厅里久久回旋着,仿佛冤魂索命、凄惨无比。

王座上的人影坐在一排绛紫色的鬼火后面,火焰熊熊燃烧,他离自己很远,表情也一样看不真切。

有时候汤姆不禁会想,为什么这世上的反派们总是喜欢搞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呢?且先不提衣品,就连住的地方也是越破败越好、越诡异越好,离了黑色调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盖房子了,故意不拉电、不点灯,弄得一团漆黑,就差把我是大魔王这几个字直接写在脸上,让人来看。

刻板印象对人的影响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汤姆自己是黑魔王……他才不会把自家基地弄得这么阴风惨惨,弄成这样图个啥呢?只是为了让来访者知道——“哦,这是一家邪恶的反派基地,我要面对的是一个令人发指的大魔头”,仅此而已吗?

还是说……是为了保留“黑巫师”这一悠久传统的尊严?

因为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所有现在也必须要这样——哪怕这样的举动放在当今世界有多么迂腐、多么可笑。

哪怕在这座黑曜石塔外不远处已经是一座现代化的小镇,镇子里早早通了电,拉上天线,种种现代化设施一样不缺。学校、诊所、警局、超市,甚至于镇子里还有一间小小的教堂,人们照常生活,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一样。没人会怀疑不远处后山上这座奇怪的塔是用来给黑巫师聚会的,人们只会以为它是一处被废弃的景点,也没有黑巫师会对他们主动宣扬这一点。

汤姆知道,出了这座塔之后,这群披着黑袍的巫师们一个个都会钻进一辆豪华的车子里,从黑袍内部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来刷新闻……他们早已败在现代生活种种便利的诱惑之下——没办法,智能手机就是这么有趣,互联网上的种种内容就是这么有吸引力,电话就是比【千里通讯】方便,喷气式客机就是比【风灵术】飞的快……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

只有在这里,在这座黑曜石高塔中,这帮虚伪的家伙会特地把手机静音,脱下西装,换上长袍,再把名贵的皮鞋换成草鞋,一步一步地走上来——为了这个仪式感,他们没有在塔里安装电梯。

或许只有在这座塔里,他们才能假装自己还活在中世纪,还活在一个巫师地位极其尊贵的时代。

————

“汤姆!”一个声音在前排大喊道,“汤姆·维德维奇!”

……

果然来了。

汤姆略带讽意地笑笑,分开众人,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上前去,甚至大大走出了他应该站的范围,直接立在方才喊他那个人面前。

尽管身高差了一截,但他那略微带笑的眼神落在外人眼中,无疑是一种很严重的挑衅。

“咚!”

巨斧重重一下劈落,碎石飞溅,将黑曜石铸成的地面砸出一道刮痕——在鬼火的映照之下,斧头的一面寒芒闪烁,有股莫名敦实的金属光泽。

这道凿痕离汤姆的右脚脚尖不足五厘米,几乎就是紧贴着,稍微往下移个几寸……简直不堪设想。

但他的神情没怎么变,微笑依然,好像自己的脚完全不是自己的。

“你好像有恃无恐,维德维奇先生。”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魁梧,肌肉横生,光是身高都比汤姆高近一个头,黑色面罩下的声音像闷雷一般可怖,“你知道我为什么喊你的名字吗?”

“这说明我要倒霉了,刑官大人。”汤姆几乎是要把“老子不怂你”这五个字写在脸上,无比轻松地笑道,“谁不知道呢,每个月的例行会议在您眼里就是一场大逃杀……但凡您点出某个人的名字,紧跟着的流程便是‘有罪无罪’。”

“……”

刑官冷笑几声,“野法师,我都不知道该称赞你的勇气还是唾弃你的无知了……既然都做好心理准备,想必当我用手撕开的胸口,鲜血像喷泉一样喷出来的时候,你也不会多说什么的,是吧?”

汤姆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现场隐隐有些骚动。

……

这位刑官可不是一般人……他曾是圈子里赫赫有名的“血屠”,和斯派克一样,是走“身体强化”路子的黑巫师。和斯派克不同的是,他更加偏好魔药与炼金学,擅长炼制一些古方,成功率还高的吓人。通过服用药剂,他的体质得到了永久性的强化,现在魔杖在他身上反而是个摆设了……曾经赤手空拳干掉过五个高阶圣骑士——将对手拖下马来,活活打死,从此一役成名。

在阿瓦达·杜兰的时代,他被黑魔王收为手下,成为左膀右臂。

哪怕王座上的人早已异位,血屠仍忠心耿耿地侍立左右——好像他效忠的并非是某个人,而是一个更抽象的概念,这种持续了近百年的情感在黑巫师中反而是少见的。

但……没人会因此认为他就是个好人。

对黑魔王而言,他确实是个忠心寡言的老部下;可对其他人来说,这家伙几乎可以和刽子手画上等号,而且还是个性情乖张、毫无怜悯的刽子手。一旦被他判定为“有罪”,你最好祈祷他那天心情好一点,肯让那把黑魔王赐给他的大斧头沾点儿血……否则的话,他可能会将要处刑的人直接拎起,像掰百奇棒那样从中间折断,或者像拧瓶盖一样将脑袋直接拧下来。

鲜血迸溅,洒在黑曜石铺成的地板上,瘦弱的黑巫师们在他手中就像一只瘦弱的鸡仔,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滥杀过一个无辜的人,总的来说也算公正,但基本上能有资格来这里的黑巫师看见他都有点发憷。

……

“我们这里接到举报,汤姆·维德维奇,杰瑞,以及斯派克·杰森,三人于2067年12月20日,擅自以巫师协会会员的身份前往【天元】,未经组织上任何一人的允许,接下了一趟任务。”刑官打量着他的身体,像是在思考过会儿要以什么角度举起他的身体,然后又要以多少力度恰到好处地将他撕开,鲜血才能像淋浴那样浇到自己的面罩,“到这里,你要否认吗?”

“不必。”他轻松地笑笑,“我不否认。”

“……”刑官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思忱着为什么这个不起眼的野法师竟然这么有胆量,“经过调查,我们发现了,你们在未得到巫师协会允许的情况下,私自和血族保持联系。有一个名叫韦旦·约德尔的纯血族和你们保持了联系,一起出现在现场……我们搜查了你们三个的住所,在你家搜到了与血族的通信。”

他拿出一封风格极其奢华的信,拆开,在空中抖了抖,发出“啪啪”的响声。

“承认吗?还是要我读上面的内容?”

“不用读,我承认。”汤姆火速答了一句,歪过脑袋,看他的表情像是在考虑今天晚上要吃这么之类的无聊问题,“您还有别的要说吗?”

“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狂的……”刑官不禁侧目,他发出一连串秃鹰般的笑声,索性将信纸抛到一边,捏紧右拳,巨人般的手指攥得“咔咔”作响,眼底里流露出的兴奋不言而喻,“那么,按照惯例,你有一次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当着巫师协会各层代表的面……只要你能说服黑魔头本人,就能活命。”

“……”

如此明确的死亡威胁依旧没能让汤姆变色,他像在自家花园一样轻松地转了一圈,环视下来,身后的黑巫师们都站的很开,在不经意间拉开距离,好像是怕到时候自己的血溅到身上。

没人会听他的辩白……对所有人来说,这不过是一场按部就班的处刑,有些形式感极重的步骤甚至完全可以省略掉。

但凡是被点到名字的巫师,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大堂——自这项“处刑”开始的百年前,一个都没有。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野法师就更不可能。

更何况证据确凿,私通血族被抓个正着……这件事情本身的性质说不定比杀了一个巫师同僚还要严重。

……

汤姆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中不带任何感情——就像一个人在看一群老鼠。而出于对血屠的恐惧,所有人都低着头,甚至都没人注意到汤姆此刻的神情不对劲,也许在他们的意识中,这家伙和死了没啥区别。

“呵……”他不屑地笑笑,“好吧,那么……姑且让我说两句。”

“诸位肯定都知道,我,汤姆·维德维奇,是一个野法师。十六世纪的意大利,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有一个大胆的奴隶刺死了他的主人,和两个傻不愣登的同伴一起逃出马戏团。三个男孩流亡了一阵子,当过扒手,也做过乞丐……最后流落到另一个黑魔法师手中,成了用来实验炼金药剂的试验品。”

“后来,领头的那个男孩恶向胆边生,乘着黑巫师睡觉的时候……用一根丝巾,将他活活勒死,偷走了他的所有巫术笔记。”

“那个男孩就是我。”

“就是靠着那么一点点笔记……我不停地学习、钻研、思考,可是没有老师,没有素材,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才能和诸位站在同一个平台上。说实话,我们三兄弟就像鬃狗,别无他法,只能舔舐一点点诸位剩下的东西苟活。但是到了最近几年,就连这点渣滓也是越吃越少了,不和血族做点儿交易,不去【天元】那边接点外快,我们持有的资源根本不够在圈子里立足。”

“和血族保持着交易关系的……我猜,这里的诸位也有不少。和你们比起来,我们这点儿交易的东西不过是残羹而已,残的不能再残。你们动辄就是上古卷轴、精炼魔法道具,我们比不了……”汤姆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冷笑连连,“唯一的区别,或许是诸位还没被揪出来吧。”

无人应答。

“这么说……你承认了自己和血族有过交易,对吧?”刑官并不在乎一个圈子底层人士的种种辛酸,他的眼里只有一件事,语气都变得异常兴奋,“你……‘认罪’了?”

“不。”汤姆飒爽地一笑,“我不认。”

“什么?”

“因为我要向你发起比武审判,刑官先生。”

第一百八十六章:黑魔头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何为“比武审判”?那是一种古老的历史传统,是被贵族、领主或者国王之手判处死刑之人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不管你的出身是高贵还是低贱,你家里的背景是否有权,在你被送上断头台之前,永远都会有一次活下来的机会——那就是提出比武审判。

视情况而定,领主大人会派遣他手下一名骁勇的武士来和你对战,当然也有几个好战好事的领主会选择自己上——刀对刀,剑对剑,至少在护具上完全做到公平。赢了,说明公正的诸神站在你这边,你所有的罪名就此一笔勾销;输了……那多半是血溅当场,也省了一次斩首的功夫。

看似是个很偏袒犯罪者的条例,实则不然。

首先,很少有人在被定下死罪后会主动发起比武审判的。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并非所有犯罪者都孔武有力,有些甚至一辈子都没和人抡过胳膊,就算给你戴上盔甲、配上盾牌和宝剑,你也未必挥得动。而在那个时代,领主手下的精兵成天就是训练、训练,要么拉出去实战,整一个就是战争机器,所谓的比武审判不过就是一场血腥一点的处刑而已。

甚至有些恶趣味的领主还会公开比武审判,收门票钱,让人来围观这场处刑。

当然,也会有例外,比如说一个穷凶极恶的流浪武士犯了事、杀了人,为了逃避死刑也会提出比武审判。万一他在审判过程中把对手给弄死了……那不管罪证多么充足都没用,他就是无罪的,领主也只能自认倒霉。因为,“公正的天神永不犯错”。

————

在座的各位都是从被称作黑暗时代的中世纪一路混到现在,或多或少也听过这个词,顿时就嚷嚷开了。

且不说现在竟然还有人会提出比武审判……他哪里这么大胆子?对方是大名鼎鼎的血屠,黑魔头御用刽子手,百年前徒手打死过五个圣骑士!你区区一个野法师,没有传承,没有老师,学到的巫术也尽是些残破不全的玩意儿,你到底是那根筋搭错了,竟然向他发起挑战?

血屠本人显然也被震撼到了,先是居高临下地瞪了一眼,随即捧腹大笑,一只手扶住巨斧,笑声硬是让整座大厅都震动起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半伏下身,壮硕身体投下的阴影几乎要将汤姆完全罩在当中,铃铛大的眼睛中盛满了不做作的杀气,“你这种渣子样的人物,有什么资格向我发起挑战?”

面罩上传来一股很难闻的恶心气味,类似于腐烂的鱼肉被拌在呕吐物中,让人不禁皱起眉头。

“就说你敢不敢吧。”汤姆也不想和他多客气了,“我之后还有事情要做,这种无聊到单纯是浪费时间的会议……想必以后我也不会来了。”

“哈,哈哈哈……”血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朗声大笑,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以屠夫打量肉猪的眼神看着他,“有一句话你没说错——确实,你以后不用来了。”

“因为你没有以后!”他发出一声近似野兽的吼声,钢铸般的手朝汤姆的后颈处抓去,想靠单手握力直接捏断他的脊柱,“放心,你的头骨也会留在这里,用来雕琢成黑魔头的第六个酒杯!”

……

电光火石之间,汤姆身影一花,整个身体向左边滑过去几分,以恰到好处的距离躲开了这一抓。他将二者间的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一晃,一躲,在不与对方发生肢体接触的情况下破坏了他的重心……血屠本身就是个大个子,全力一抓未能得手,没收住力,往前踉跄了几步。

不等他缓过劲来,汤姆一记下蹲飞扑,径直扑在血屠僵直的右腿上,将全身体重毫无保留地压上去。双手齐出,一只手掰住小腿,另一只手卡主他粗硕的脚踝,硬是像拔萝卜一般将他整个躯体搬动,使之朝地面跌去。

“砰!”

以头抢地,将地面上凹凸不平的石砖磕碎。黑曜石制成的地砖可不平滑,而不管血屠再怎么,他也是人,也要遵守现实世界的种种物理定律……这么一撞,撞得是头破血流,一缕鲜血从头顶淌落,滴落在地。

血屠懵了两秒,头皮上传来的痛意很模糊,因为他很久没受过伤了……这种感觉对他来说非常陌生。

为什么地板这么近?近在眼前?

我被摔倒了……

我被摔倒了?

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法师?他甚至都没有用巫师咒语!

一击制敌,汤姆不紧不慢地松开他的腿,主动放弃了进攻权。他吹着口哨,像是在自家后院里散步一般朝后方走了几步,拉开距离,一边笑道,“如何?现在脑子清醒点了吗,血屠大人,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的。比武审判就是比武审判……生死莫论。”

“我建议你,有什么本事赶紧亮出来吧。万一我一不小心把你弄死了,后世的记载上该多难看啊。”

“啊————!!”

血屠猛地一拳锤在地上,硬是将地面锤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坑洞,碎石像泡沫一般飞溅而出。他猛地一下起身,极不文明地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摩拳擦掌,面罩下的脸青筋暴出,仿佛一头在冬眠时被激怒的熊,进攻性十足。不管什么圈子都是一样……越是在圈子里混出地位的人,面子对他们就越是重要。

此时竟然被当众打脸……这让他如何能忍?今时今日,若不能把这个野法师碎尸万段、以儆效尤,今后血屠在巫师协会的威望必然会受到影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不把他当回事。

这是他决不能容忍的。

在状况急转直下以前,所有人,包括汤姆自己都是这么想的。他早已侧身站立,右手剑指暗结,掐好了五雷窜心咒——血屠想拿他开刀,他又何尝不想来个杀鸡儆猴?

————

“住手。”

一个平淡中带着些许威仪的男中音从王座上传来,在大厅之中回荡着。血屠简直就像一条被巴普洛夫训练出条件反射的猎犬,硬生生停下脚步,呼哧呼哧地喘了两口粗气,捏住斧柄的手颤抖不已,赤红色的眼睛里仿佛喷出火焰。

“伟大的主人。”他将空出的左手握紧松开、松开握紧,像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情绪,“这个野法师向我发起了比武审判……”

“住手。”他又说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

血屠知道自己必须停手了。

他恨恨瞪了一眼汤姆,转身,极不情愿地拖着大斧,一步一步地走回了他应该站的位置。

而这一次,就连人群当中的窃窃私语也荡然无存。黑魔头已经有几十年没开过口了,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血屠在旁替他发言,所有人都习惯了这一切。或许巫师协会没有黑魔头也能运转下去,人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坐在王位上的符号而已……

此时此刻,这个象征着权威的符号突然开口了。

“汤姆·维德维奇先生。”

……

汤姆看着这个坐在火帘后的人,心情复杂。

换做以往,他要是被黑魔头本人搭一句话,估计能一直兴奋到后年去……但现在他也没什么特别感觉,和平常被邻居问号时的心情差不多。

“你好,伊蒙先生。”他对黑魔头直呼其名,毫不避讳,引来阵阵惊呼。

“请原谅我部下的无礼行径……对你的过去,我深表遗憾。”

“没事,不重要了。”汤姆轻笑着摇摇头,“其实……我打算退出巫师协会。”

“我理解你的选择,但是在退出之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黑魔头的语气谦逊至极,这一点反倒让汤姆很是意外——他终于在一个反派身上看到了那么一丁点高级反派的气质。

“但说无妨。”

……

“轰!”

一张照片从火焰中飞出,缓缓飘落在汤姆脚边。

照片上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

“尹承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我的儿子。”黑魔王波澜不惊地说道,“你一定知道,由于一些原因,我其实无法离开这座塔。”

“去把他带到这里来。汤姆·维德维奇先生,我会赐予你黑胡子时代流传下来的宝藏【黑胡子的颅骨】——有了它,你将不惧任何即死性法术,包括由我研发的【索命连环】。”

“不必了,伊蒙先生……当然我很感谢你。”汤姆捡起照片,仔细擦了擦,收至怀中,宠辱不惊地笑道,“把它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轰!”

他的身影凭空炸开,如同礼花一般,洒下点点金色光雨,从原地消失了。

光是这么一手,除了黑魔头之外,愣是没人看懂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八十七章:运动系女孩

“叮咚~~~~”

“谁啊……”尹承一半趟在沙发上,呢喃了一声,还没完全从梦中醒来。他反手将毛毯拽住,将自己裹成一个球,好像这样就听不到这声夹于梦境和现实中的铃声。

“叮咚!”

“叮咚!”

“叮叮叮叮叮叮……”

门铃硬是被来人摁成了电铃,大有一副“你不开门我就一直按下去”的意思。

“别按啦!”他发出抓狂的吼声,一把掀掉了盖在身上的毛毯,猛地跳下沙发,脚一崴,差点撞在茶几上,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道,“还让不让人活了,大年初一的……到底谁啊?”

一开门,朱伯特阳光一样的笑容出现在楼道里,还冲他招手,“嘿,哥们儿,新年快乐……”

尹承一默默把门关了回去,将他和自己的视线迅速隔开。

“喂——!等一下,为什么要关门啊!”这金毛老外俨然是急了,一把将脚插在门框之间,双手拍打正门,在楼道里高声喊道,“对对对,不要怀疑你的眼睛啊,你的打开方式也没错,就是我!我们三来给你拜年了!”

“嘶……”门后的尹承一倒吸一口冷气,万分无奈,只好给他们开了门,“那就……请进吧。”

“芜呼~~~~~~”凌如月不由分说地推开朱伯特,像只机灵的小兔子一样蹦进来,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一样。结果刚一跨进门她就兴奋不起来了……屋子里乱作一团,毫无章法,鞋柜上堆着两大扎报纸,最上面蒙着厚厚一层灰。

“哇……”

她只好压低声音喊了一句,以示惊讶。

“我哪里知道你们要来啊,什么都没打扫……”虽说来的都是自己人,但让他们看到自己家里这幅堪比狗窝的乱象,尹承一也有些尴尬,埋头从鞋柜里翻了三双拖鞋出来——也不知道这些拖鞋多久没人穿过了,“就沙发那边还算干净,将就着坐吧。”

“不是我说……你家里也太乱了。”云小白捂住嘴,笑了两声,“你爸爸呢?”

“不在,说是有工作,过年也不回来。”

“啊……”朱伯特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随即转过身,猛地给尹承一来了一个熊抱,双臂环箍,几乎将他凌空举起来,“没事,哥们儿,还有我们呢!我们来陪你过春节!”

“放开……放开放开放开!”尹承一也不好真的用蛮力把他推开,只能任其抱住,“我牙都没刷过就被你们喊起来,总得让我准备准备吧,就这么抱上来你都不嫌恶心吗?”

“没事,我一点都不嫌弃你。”

“我嫌弃你行了吧!”

……

一通洗漱完,尹承一顶着还没擦干净的脸就出来了,但不管怎么说总是稍微干净一点。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和剩下三人大眼瞪小眼,似乎完全没有身为主人应该招待客人的意识。这其实也不能怪他,自打他记事起,家里就没来过客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简直就跟天书一样。

他盯着凌如月看了一会儿,不禁笑出声来。

“原来你还有别的衣服啊。”他打趣道,“我以为你衣柜里全都是那种拍仙侠电影时才穿的那种飘逸白衣,走起路来都不沾地的。”

“永远别小看女孩子的衣柜……”朱伯特也紧挨着尹承一坐下,一点也不认生,拿起遥控器就开始换台,尹承一也没去管他,“这一点说是我自己的交往经验也不为过。每一次约在外头见面,她总是能穿一身我记忆中完全没有出现过的衣服,都不带重样的。她们更新衣柜的速度基本能和我更新弹匣的速度差不多。”

“竟然有女孩子愿意跟你,光是这一点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尹承一白了他一眼,立刻就遭到了后者的瞪视。

朱伯特撩了一下自己前额的金发,向后猛地一甩小辫儿,质问道,“干嘛?难道我长得让你感到不堪入目吗?”

“没有,很帅。”

“那你说个蛇?”

“你那么帅,还那么喜欢口花花……我要是老实点姑娘我都不敢和你好。”他半开玩笑地说道,“知道吗?你特别像那种脚踏八条船的渣男。”

“那我的腿也真够长的……”

“承一,承一!”再确定完桌子上没有哪个地方藏着零食后,凌如月几乎是一溜烟地从餐桌那儿冲到沙发前,捻起裙角,装模作样地行了个不知从哪里看来的女仆礼,一双本就明亮的眸子几乎要放出光来,“我今天这一身看着怎么样?有没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问了我们快一路了……烦人的很。”云小白笑着摇摇头,别有深意,好像在感慨自家丫头终于到了爱漂亮的年纪,“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如月之前从来都是一套衣服穿一个学期,去外面出任务也基本都是那件轻飘飘的羽衣,从来都不换的。”

“诶……”

尹承一还从没被女生问过这种问题,不敢怠慢,认认真真地坐直身子“鉴赏”起来。这幅模样实在太过直男,有情感经验的朱伯特和云小白两人纷纷笑出声,也不戳破。

……

今天的凌如月一反常态,换了一身主打文学少女风格的衣服。上身是清爽的白衬衣加牛仔披肩,披肩并不怎么长,纤细的腰身被白色衬衣抱住,盈盈一握。下身则套了一条深咖啡色的印花薄纱长裙——裙边都是崭新崭新的,绝对是刚买没多久。白色与咖啡色在少女身上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平衡,梳在脑后的短马尾会随着身体晃动一跳一跳,仿佛小鹿灵巧的尾巴,平添了不少青春活力。

可能这就是衣架子……颜值的底子在那里,搭配什么都是好看的。再加上凌如月已是炼炁级别修士,配合上玉息功,一口真气凝而不散,寒暑不侵,才能在大年初一这个理应冷到爆的时间点上搭配出这么一套衣服来。上半身就一套薄薄的衬衣你敢信?

这种时候,别的女生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你来个反季节搭配……能不让人眼前一亮吗?

“好看。”他老老实实地点头道。

“真的?”凌如月到底还是小孩子,稍微夸她两句就飘起来了,像欧美音乐电影里那种傻白甜的女主角一样踮起脚尖,原地旋转一圈,翩翩长裙也跟着旋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引吭高歌一样,“那……今天我和小白哪个更好看?”

“小白。”

“喂——!!!不对吧!!!”小丫头像炸毛的猫咪一样嚎叫起来,也不顾这里是别人家,一把揪住尹承一的衣领,几乎把他整个人压在沙发上,“这里应该说我比较好看才符合常理吧!”

“啊?”尹承一当场就懵了,“那个……抱歉啊,我以为你是想听真心话来着。”

“真心话是什么意思啊?”凌如月被这句话噎得不行,咬了咬牙,反手掏出她那半人来高的神剑,“刷”的一下就架在尹承一脖子上了——近距离看他愈发不明白了,这么娇小纤弱一个姑娘到底要如何才能挥动这样一把大剑,更关键的是……你到底是从哪儿掏出来的啊!

“墙壁,墙壁,别刮花了!”朱伯特很有义气地往旁边挪了几寸,一边为尹承一开脱,“诶呀……如月,这家伙就是个死脑筋,耕田的老牛都比他考虑得多,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少女转过头,扫了一眼朱伯特,又看看小白——很典型的冬天打扮,厚羽绒服加毛衣,下半身则是标准的运动长裤,连脚脖子都没露半点,甚至还系着一条深色围巾。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莫名有种挺委屈的感觉。

为了达成这个效果,她可是在镜子面前瞎摆弄了将近一个钟头啊!

“反正我就是不适合这种文艺系的打扮……”她怏怏不乐地收起剑,显得有些失落。

“啊————!!千万别这么想!”朱伯特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奇怪的开关一样,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摆出一幅莎士比亚朗诵诗篇的严肃表情,顺势给了尹承一一个“好好看好好学”的眼神,“其实呢……每个人都有一个‘最’适合自己的风格,强行去模仿其他人的风格当然会不合适啦。如月你……怎么说呢,应该比较适合‘运动系’,没有要强行打扮成文艺女神的。”

“运动系?”

“比如说……网球衫,穿过吗?适合运动的短裙,衬衫,再配上一定类似太阳帽的东西……当然,平时太阳帽也可以不戴。”朱伯特极力描述着他心目中的“运动系女生”,“把自己元气健康的一面展现出来,像老王这种阴沉到土里整天埋头不知道搞什么研究的人最喜欢这种女孩子了。”

“你说真的?”一听到“老王”这两个字,凌如月几乎是两眼放光,一下子就从方才那种一蹶不振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真的真的。”小白在一旁一脸认真地助攻,“你想想,老王本来已经够闷了,要是再找个文静点的姑娘,那他们一天相对无言不得无聊死啊?”

……

到了这一步,要是尹承一再看不出凌如月对老王有意思,那他这十七年真是白活了。

“说起来老王人呢?”他假装不经意地问起,想把话题顺势给带过去,“没和你们一起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女孩的心思

“他?这会儿还在学院不知道鼓捣什么呢,还说什么‘我不擅长串门,就交给你们了’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凌如月似乎对王承乾不愿意同行颇有微词,“从年前一直忙到年后,一天到晚趴在桌子上写东西,鬼知道在忙些啥。”

“本来是在放假前就说好要来杭城玩的,结果出了四海餐厅那档子事儿……我们得到的消息不多,但是听说少阳也被卷进去了,现在还在做康复训练,是私人场所,我们也不大好进去。”云小白无奈地叹了口气,“于是就只能来拜访你啦。”

“不要把我说的好像备胎一样……”

“不过说实话,哥们儿,你在家里就这么颓废啊。”朱伯特似笑非笑地说道,对挂在墙上的钟点了点头,“这会儿已经是正午十点了,从你刚才给我们开门的样子来看……头发乱蓬蓬,睡眼惺忪,一只脚套着袜子一只脚光着,明显是刚刚睡醒。沙发上有明显的压痕,还有一团被你卷成毛线球样子的毛毯,再加上电视根本就没关……我做个大胆推测。”

“你昨天晚上一直对着电视机看到很晚,看到一半睡着了,电视也没关,索性在沙发上以一个可能会拗断手脚的姿势睡了一晚。说不定我们这会儿坐的地方都有你的口水。”

“唔……”凌如月略带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顺便瞪了尹承一一眼。

“喂……不要大早上来我这里扮福尔摩斯啊。”尹承一没好气地从他手里抢过遥控器,象征性地转了两下台——这个时间,基本上哪个台都在重播春晚,“再说了昨天晚上熬夜也很正常吧。除夕夜啊,一年就这么一天,我半个红包的影子都没收到,要是再不守岁,那么过年的意义何在?你们昨天晚上不守岁吗?”

“我守个头啊……”朱伯特笑着摇摇头,“没这个习惯,非要说的话,我们的圣诞节倒是和你们的新年差不多。”

小白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们那边倒是守了……蜀山怎么说也算是奉行古道,掌门对这种事情还挺看重的,昨天晚上一直到十二点山门才完全熄灯。”凌如月垂头丧气地说道,“但是……他们不给红包,全都用剑来代替了,于是这个新年我又收到六把飞剑和三块磨剑石,我太难了……”

“有东西收、有人疼你,你就知足吧。”尹承一感慨道,“像我,过了个年后啥都没捞着,没有家庭聚会,亲妈在邪恶的反派大本营里不知道策划什么,亲爹在千里之外的地方给人打工……每天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睡醒了下馆子吃饭,回来后对着电脑,其实也没啥好看的,或者刷手机,或者在电视上看一些老电影,有时候还会通宵……

不行,再说我要落泪了。”

“惨还是你惨。”连小白都不禁为之侧目,“承一,你不会做菜吗?”

“谁来教我呢?”尹承一平静的反问一下子就让对方哑口无言,“我七岁开始,家里就已经是这个状态了,一年到头未必能见到我老爹五次。这几年情况似乎加剧了不少……”

他说了个无关大雅的谎。

其实尹承一姑且是会几道菜的……不多,番茄炒蛋、蛋炒饭和赛螃蟹(生姜炒蛋),就这三板斧。这三道菜是大虫教他的,后来随着高中课业加重,放学之后的功课变多,还要再分出时间去买菜、切菜和做菜未免太耗时了,也就改为每天下馆子,厨艺日渐退化。现在再让他去下厨无疑是强人所难,说不定整个厨房都会炸掉……

“啊……”凌如月也感觉到了他的失落,笨拙地想要把话题引开,眼神瞟了一圈后发现了那个放在茶几上的信封,连忙高声发问,将众人的视线纷纷吸引过来,“好干净的信封,这是啥?”

“这种好像绝密文件一样的东西出现在这个脏乱的家里总有种莫名违和感……”云小白的目光扫过堆在正门旁的两大袋垃圾,不禁说出了发自内心的感叹。

尹承一也没法反驳什么,一个人住的时候没感觉,一旦有朋友来了,再仔细看看……是真的乱。

比狗窝还乱。

“可以打开看看吗?”小丫头总算还有点常识,在手快打开信封的前一秒顿了一下,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但看她这幅不打开信封誓不罢休的架势……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想着反正也没啥见不得人的,尹承一干脆挥挥手,叮嘱了一句,“别把信封弄坏了,这个我打算当传家宝一直传下去的。”

“什么啊,还这么郑重其事……”

……

“经……国际小行星……协会,公告,各天文组织,正式将发现于贝塔星区,编号为……x—s299的小行星署名权和所有权一并出让给殷雯先生,命名为‘殷洛星’,不设立有效期限……”

“这是啥啊?”

“如你所见。”尹承一的语气在平淡中带着点得意,“看了就能明白的。”

“不明白,求说明。”这次就连见多识广的朱伯特也搞不懂了,“这种正规且高大上的东西怎么都不像会出现在这个脏乱的家。”

“哼哼,不懂了吧……你这是刻板偏见!”尹承一从凌如月手中接过这张宝贝证书,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里,一边解释道,“这是一张有很多国际组织,这个组织那个组织,总之就是很多机构……一起认证的证书,他们将一颗新发现的小行星卖给了国内的一个土豪,包括命名权和所属权,然后土豪就把这颗小行星送给他的女儿当生日礼物。

现在呢……小行星的所有者把这张证书转让给我了。”

“等我以后攒够了钱,科技也足够发达了……就要坐飞船去那颗星星上面兜风。”

————

“等一下……事情来得太突然,我脑子转不过来了!”朱伯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倒吸一口冷气,以神经质一般的絮叨语气开始复盘,“国内有一个土豪买下这颗小行星,送给女儿做生日礼物,然后现在这玩意儿在你手里……三下五除二,一个超级小富婆送了你一颗星星?”

“哇……”凌如月也震撼至极,“超级浪漫啊!”

“是叫‘殷洛’对吗,星星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云小白并没有看这份证书,却凭的信息交互能力得知了这个事实,“我好像记得……她和你在高中是一个班的,但是在你毕业之前完全没什么关系啊。”

“我去,你连这都记得啊?”尹承一不禁侧目,“关于我的事会不会记得太多了。”

“你的档案资料都在学生会锁着呢,要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找上门来的……别想岔开话题啊。”云小白笑盈盈地打碎了他的小算盘,硬是把话题扯回这份文件上,“老实交代,这张证书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和老王一样是千年木头呢……没想到乘着寒假两个月,竟然连感情线都点出来了。”

“没有……什么啊,别乱说好吧。”尹承一开始紧张,他一紧张就会薅头发,愈发坐实了,“没有什么感情线,她是为了感谢我才送我这个的。”

“你做了什么需要让人家感谢的事吗?”

……

犹豫再三,反正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尹承一还是把之江大桥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着重点出了自己和殷洛在那场事件中的交集。

这么一说之后,这张证书总算变得稍微可以接受一点……至少朱伯特是这么认为的。要说有女孩子心甘情愿地看上了这个相貌平平的家伙,还愿意给他送如此珍贵的礼物,那才真的是天都要塌下来了呢。

“什么啊,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嘛……”凌如月一下子失去性质,准确来说,是失去了八卦的心,坐回沙发上,“这么一来,不就只是一份普通的谢礼而已,报答救命之恩,这样也不为过啊。”

“本来就是啊,所以说都是你们胡乱脑补。”尹承一煞有介事地补充道。

“……”云小白看看他,笑而不语。

“哥们儿啊……让我以经验丰富前辈的身份,传授一点过来人的心里话。”朱伯特拍了拍尹承一的肩膀,摆出一幅大卫雕像般严肃的脸,娓娓道来,“……那个女孩看上你了。”

“不会。”尹承一笃定地摇摇头,“说到底,门不当户不对,接触的圈子不一样,没可能的。”

“哼哼……是啊,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朱伯特摇头晃脑地讲解着自己的恋爱理论,“但是你不同啊,你这种情况已经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案例了。”

“在她心中,你是一个英雄。”

“挺身而出,救人性命,事后又隐去身形、不留功名的白马王子。”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撩动一个青春少女的心弦呢?”他的笑容越来越放荡,尹承一的心也越跳越快,“你想啊,家境极好的女孩子一般分两种——一种是被父母过度保护、宠爱,从小受到良好精英教育,对世间险恶没什么概念的小公主;另一种就是父母疏于管教,放任堕落的叛逆少女……从她父亲送给她星星来看,我更倾向于第一种,也就是说这个女孩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单纯的,严格的家教让她没有机会恋爱。”

“可以送的礼物很多。名贵的手表、饰品、模型、游戏专用笔记本、内设……可她偏偏挑了一个‘很有纪念意义却在现实中几乎没有作用’的东西,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或许……是想给你‘留个念想’吧。”

……

“啊——————!!”

尹承一突然意义不明地大吼了一声,从沙发上起身,“想办老电影鉴赏会的人请举手!!”

“……”凌如月都被他吓了一跳,“不是谁都对老电影有兴趣的好吧……”

“我想看《肖申克的救赎》。”云小白举手道。

“原来你要看的啊!”朱伯特忍不住吐槽的欲望,“我不知道中国人过大年初一拜年具体该做些什么,但绝对不是窝在家里看老电影……”

“那……就去外面玩吧!”尹承一的兴致忽地一下高涨起来,迫不及待地冲向门口,穿好鞋子,“我带你们去西湖那边玩。来一趟杭城要是不去西湖,简直和没来是一样一样的!”

“来来来,大家,都跟上!”

……

“原来他是那种害羞之后会装神经质的类型啊……”云小白只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莫名笑笑,和朱伯特对视一眼,“那就去吧。”

“真的去?”凌如月当时就惊了,“为什么啊?坐下还不到三十分钟啊?”

“配合他一下嘛,要不然他会很尴尬的……”朱伯特在一旁帮腔道,“而且他说的也没错。”

“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西子湖畔。”

第一百八十九章:无巧不成书

行人道上总体还算空旷,游客三三两两,道上的车流量也很稀疏,阳光透过人行道两旁的枝干洒落,虽然羸弱,但好歹有几分暖意。不远处的西子湖畔可谓是波光一片,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去,依稀能看见湖对岸依傍群山的雷峰塔。湖中心的三潭印月无论何时都立在那里,但由于尹承一很少出门,身为一个杭城人基本没怎么来过西湖……反而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岸边的绿化工作也做到了极致,一株柳树一株桃树,轮流种植,另外夹杂着些许玉兰、樱花、芙蓉、木樨之类的观赏性植物。这会儿是冬日,天地间一片肃杀,等到春分之日,尹承一能想象到这里会是怎样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景象。

风轻云淡,湖水苍翠,群山环绕。

大年初一的城市尚未从沉眠中醒来,万籁俱寂,鸟啼悠悠。偶尔呼啸过去的车声并不至于打破这种自然的氛围,冬日阳光洒在身上,温度正好,风吹在身上让人有种暖暖的惬意。

走着走着,尹承一自己都开始怀疑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杭城人,竟然没正儿八经地来过西湖?这么好的地方……又不收门票,来这里逛逛用美景洗洗眼睛不好吗?

“别傻了……”大虫和他心灵相通,自然明白他此时此刻的想法,不禁吐槽道,“平常这里哪儿是这样的?但凡哪次你看新闻,镜头刚好切到这里,人都快从屏幕里溢出来了好不好?现在是大年初一,昨天晚上肯定都在守岁呢,没多少人会在大年初一就来西湖的……人流量还在你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才会觉得还可以。别说平时,不,不说平时……等到初三你再来看看,这里能把你挤成沙丁鱼罐头。”

“真是的……”尹承一略有些不满地说道,“给我留点儿念想嘛。”

“希望你意识到,我和你是共享五感的。这就意味着如果你要挤进人堆里,我也得和你一起受折磨……”大虫难得和他开起了玩笑,自从除夕那天把话说开后,他们两的关系似乎和之前有所不同,“我劝你想好。”

“知道啦知道啦……我就呆在家看看老电影,哪里都不去好吧。”

————

“哇……”

凌如月毕竟是从蜀山那边来的(地理位置合肥),那里当然也有群山环绕,但都是“剑峰”,高耸如剑,总体来说偏硬派风格。今天一见到阳光下的西子湖,当场眼睛都直了,粼粼波光在她眼眸中回荡着,甚至引发了“道蕴”上的共振——山水合一,竟然能在现代城市中见到此等圆融的气象,一时间说不出话。

就剩下叹词了。

“好棒……”

“确实很漂亮啊。”朱伯特望着立在西湖正中的湖心亭,再看向另一侧山上的谈,感慨连连,“一直听说苏杭的建筑风格以轻盈素雅见长,虽为人做,宛自天成,我始终都无法理解……今天真的长见识了。”

“那边还有柳浪闻莺、曲院风荷、三潭印月之类的景点……基本都不用门票的。”尹承一对这个地方也不了解,只能凭印象说个大概,“要过去玩吗?”

“我想看断桥!”凌如月像个第一次来春游的小女孩一样,把手高高举起,两眼放光,“早就听说这个景点了。”

“断……桥?”朱伯特到底是个老外,尽管对中华文化已经非常熟稔了,总有一些地方他还是不能理解,比如现在从凌如月嘴里蹦出来的两个字眼,“是我理解中的那种brokebridge吗?断掉的桥竟然也能成为景点啊。”

“不是这样的,老朱……”云小白忍不住笑出声来,给他解释道,“桥没有断,这是杭城西湖一个很有名的景点——有很多传说,有的说是从侧面看上去设计得和断了一样,有的说是‘段’和‘断’同音……总之是个挺不错的地方,不过嘛……听说下雪的时候是最漂亮的,今天是个大晴天真是太可惜了。”

“诶?承一能不能变点雪出来啊。”

“别提这种无理要求……”尹承一哭笑不得,“我到底是哪里给了你这种可以操纵天气的错觉?”

“你不是神仙系嘛?”凌如月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真的有神仙住在身体里的话,降个雪什么的应该很轻松吧。”

“很可惜我体内的神仙不负责这块业务。”

真的要下也不会是雪,而是几十把飞剑……

“话说断桥到底在哪儿呢?”云小白踮起脚尖,双目微闭,不知不觉间用出了【天听】的能力,“我已经感知到了好几座石桥,形状不一,上面也没写到底哪座才是真的……有些时候我真搞不明白,你们说要是不加断桥这两个字,这些石桥的观赏价值真的有很大区别吗?”

“小白又来了……别老是说这些难懂的话。问问不就得了。”凌如月倒是自来熟,视线在本就稀疏的观赏人群中扫了一眼,本能地去掉那些看上去不算面善的人,再除掉那些年龄过大的,尽可能找一个方便说话的同龄人。

她朝一个单独坐在长椅上的少女走去。

“你好。”她不声不响地走到人家背后来了一句,吓得对方差点把手里的画板撕成两半,“请问你知道……哇!你在写生啊~~!”

“嗯……”少女的身体很明显颤了一下,怯生生地点头——她现在还肯坐在椅子上的唯一原因就是凌如月个头不高,一张娃娃脸看着也不太像坏人,“那个……你有什么事吗?”

“你知不知道断桥往哪里走啊?”小姑娘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尴尬和隔阂,笑嘻嘻地,少女也没有多少被冒犯的感觉,“我们是……总之是从各种地方来的游客,坐了一晚上高铁才到杭城,想看看这里的特色景点。”

“诶……”

昨天是除夕吧,你们坐了一晚上高铁吗?——少女在心里默默想道,但她很聪明地没有问出来。

出于礼貌,她转过上半身,想和凌如月的“朋友”们象征性地打个招呼。

回头的一瞬间,视线对上了。

尹承一只觉耳边“嗡”的一声,彻底懵住。

————

……

“尹承一?”

“啊……班长。你好。”

犹豫再三,尹承一还是略有些尴尬地和她打了个招呼——毕竟人家先开口了,再纠结过去的事情显得他这个人很不大度。

今天的柳新燕套着一件宽大的深色风衣,内侧衬绒,但一打眼看过去并不显得厚重。下身的长筒靴倒是一直包到小腿那里,完完全全裹住,看着就暖融融的,非常符合当下季节,至少看着这套打扮是可以像这样坐在冷风中的,在凹造型的同时不会发抖……

她的坐姿非常“挺拔”,也许是因为舞蹈底子摆在那里,坐在长椅上时都会下意识地憨胸挺背,条杆笔挺,让人远远看着就赏心悦目,完全看不到半点颓废之意。长长的马尾辫梳在脑后,一直垂到差不多手肘的位置,发量惊人。前额不留刘海,直接露额头,可见是对自己的颜值非常有自信。

尹承一这才发现班长大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了……这一整套下来,再加上手上的素描本和铅笔,文学少女的气质几乎要从骨子里溢出来了。

……

回忆从脑海深处涌起,他又想起舞台上的柳新燕——那个完全沉醉于灯光和舞蹈中的女孩,一袭黑裙,像一块漆黑色的冰。

自己喜欢的……不正是这种无论何时都能保持住的优雅吗?

……

“哼。”大虫不屑地笑了一声,但自从灵魂出窍后,尹承一和他的灵魂链接变得更深了——他可以清楚感知到大虫的不屑并不是冲着他或者柳新燕。

“你笑什么?”

“我笑那帮老家伙……这就开始安排你了。”大虫冷声道,“用脑子想一想,承一,真的这么巧吗?大年初一,你以前舔狗时期的心上女神刚好就闲得慌,没事情做?杭城那么大,可以散心的地方那么多,玉皇山、凤凰山、和纺街……她偏偏选择这个时间来西湖写生,刚好就坐在这一侧的长椅上,刚好就让如月看见,刚好就和你相遇。”

“你是说……她是故意的?”

“不,我认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大虫一转口风,“在安排你的人眼里,这个可怜的女孩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谁啊……我无名无势的,安排我有啥好处……”尹承一被他说得有点虚。

“……”大虫难得沉默了片刻,“目前我还不能确定,她身上没有那种令我恶心的味道,但是也不能排除他们的道行太高了……总而言之,你自己留个心眼,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

“你们两认识啊?”凌如月嘴角挂起一抹坏笑——她不知道内情,但光凭少女敏锐的直觉,她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承一,和我们介绍介绍呗~~~~”

“嗯……”他挠了挠头,强打精神说道,“这位叫柳新燕,是我高中时候的班长。”

接着他又摆出一幅还算过得去的笑脸,转而对柳新燕说道,“他们是我大学里的同学,过年来杭城玩的。”

“你们好……”柳新燕怯生生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看着这群齐齐怪怪的人,心中升起一万个问号。

刚刚这个向我搭讪的女孩也是大学生吗?看起来不像啊……话说穿的好少!脚脖子都露在外面,不冷的吗?

竟然还有一个外国人,难不成他上的是那种十分国际化的学院?这个连自己人都相处不好的阴沉角色竟然能和外国人做朋友吗!

……

上一次像这样见面还是在两个月之前。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先接话,就这么尬死在那儿了。

第一百九十章:转折点

“不对劲啊……”朱伯特不愧是老油条,看一眼柳新燕的样子,再从侧面打量一下尹承一的神情,便认定其中有古怪,其速度甚至比凌如月还快,“怎么回事?这两人什么关系啊?”

“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云小白压低声音回了他一句,“别问我啊,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你不是有‘那个’吗?”朱伯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凑到她耳边,同样语焉不详地说道,“难得上面给你配发了‘压缩式恒星级计算机’,你和我说你就放着这么个大宝贝不用?我是不信的……还有什么比偷窥别人**更有趣?”

“请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云小白莫名叹了口气,直说道,“这么和你说吧,这个女孩是尹承一的梦中情人。”

“哦哦哦哦——!!”

“但真的只是‘梦中’而已……所有行为都止步于暗恋,基本没有明面上的表达,圣诞节之类的时候承一送过几次贺卡……你懂得,这种行为说是‘表白’也勉强可以,说是‘友情’问题也不大。女孩子嘛,心思很敏锐,她很早就知道尹承一喜欢她,可是对方不做声,她也不做声,就一直这样下去了。”

“貌似在承一被鹤院长找到之前,她和班里一个很优秀的男生成了……于是承一的女神梦就此告破。”

“我的天哪,这什么肥皂剧情……”朱伯特不禁感叹道,“这小子这么怂的吗?分明是不太看重物质条件的年纪,竟然都不敢上,以后不是更没机会。”

“你第一天认识他啊?”云小白对他翻了个白眼,“这人就这幅德行,你也别指望他像你一样活络……”

……

两个人之间切切耳语,声音压到和不能再低,基本上和唇语没什么区别。好在这二人的身体构造和人类都不一样,即便是约等于无的声音也不妨碍他们交流,又不至于被外人偷听到。尹承一只能看见朱伯特这个金发大高个儿俯下身,和云小白咬耳朵咬得不亦乐乎,脸上挂着一幅分享八卦的表情。

想想就知道,一定没在说好事。

“班长今天来写生啊。”

左思右想,尹承一还是没选择坐在长椅上,而是直接站在她身侧——也许是潜意识里还保留着舔狗的卑微基因,他总觉得和旧日女神坐同一张椅子会很紧张,到时候自己一定会露出破绽比如说手指绞在一起之类的,落在她眼里,不就显得是自己底气不足吗?

凌如月倒是十分自来熟,一下子蹦到柳新燕右边,直截了当地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写生。

画上西湖虽是用黑白两色铺就的,却有种莫名的层次感,在扎实的写实功底中不乏渐变,灵气四溢。

“画的真好……”凌如月发自真心地称赞道。

“谢谢,其实也就一般般啦。”柳新燕多半也感受到了这个姑娘没什么心机——她长得就不像很有心计的样子,笑笑,半低下头,很巧妙地避免和尹承一对视,“昨天晚上睡得很早,大年初一,家里也没拜年的习惯……出来散散心。”

“带着素描本?”尹承一本能感觉到了她心灵深处的阴郁和悲伤,他对人心中的负面情感依旧十分敏感,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当然,他还不至于傻到直接说出来。

“……画画总是能让我很快安静下来。”柳新燕淡淡回答,又看了一眼这帮奇怪的组合,忍不住问道,“那个……你们不是要去断桥吗?如果是走过去的话,大概需要十几分钟……”

啊,正好,我们正打算去……

尹承一正打算回答,没想到一旁的凌如月一下子跳出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拱火道,“没事!既然能遇到承一的班长,断桥什么的也不重要了……我就想听你好好说说。”

“啊……?”柳新燕礼貌而不失尴尬地歪了歪脑袋,以示疑问。

“说说承一吧!我特别好奇他高中是怎么样的……不是,应该说我特别好奇高中是怎么样的,因为我没读过。”凌如月的眼睛闪闪发光,充满求知欲,和她对视的人总是很难拒绝她,“是不是真的和书上说的那样,每节下课的时候都会有男女生在走廊里偷偷亲热?或者趁着午休的时候偷摸去操场上闲逛?上课时在老师眼皮底下玩手机?”

“这……”柳新燕被一连串发问震住了,愣了好一会儿,嘴角的笑容都有些抽搐,“且不说你对高中有多少奇怪理解……你说你没上过高中?”

“对啊。没上过。”

“可是……”她又看了一眼尹承一,好像听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你是大学生啊。”

“对啊。”

也许是凌如月的语气太过天经地义,有那么一瞬间,柳新燕怀疑是自己的世界观出了问题,弱弱问道,“这……不觉得哪里不对嘛,跳级也不是这么跳的,难道你初中就直接保送大学……”

“啊——!”眼看着再聊下去身份就要聊爆了,尹承一忽然发出很大的声音,企图用这种方式来转移她的注意力,顺势几步上前,将凌如月揽到自己身后,“没错,这孩子就是传说中超越学霸的学霸,所谓‘学神’是也,对她来说跳级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常见。初中毕业之后在家自学完高中的课程,然后立刻就被破格录取了……对,就是这样!”

“哦……”柳新燕看她的眼神立刻变得肃然起敬——也正是在这个瞬间,尹承一发觉这个姑娘似乎比自己意料的要更加单纯一些,“那可真是不得了。”

“别老是打断我好不好,干嘛,怕老底被揭开啊?”凌如月略有些不满地撒开尹承一的双手,重新坐回柳新燕身边,一幅兴致勃勃的样子,“说说嘛,我真的挺好奇这家伙的高中生活是怎么样的。”

“让我想想……”

柳新燕竟然真的闭上眼睛,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如古典画美人般的秀眉微微蹙起,俨然想的非常专注——这段时间长的让尹承一本人都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

“没什么存在感,不太爱说话,交际能力也很弱,无法融入别人的小团体,下意识地就会被孤立、无视……非要我比喻的话,如果班里要演话剧或者什么的,他甚至都没有机会上场,就算上场了也是演树木甲或者杂兵乙之类的角色——大概就是这种人吧。”

她一边斟酌,一边还轻轻点头,语气中没有丝毫犹豫,煞有介事的样子。

看到她嘴角扬起的笑,仿佛某个诡计得逞了一样,尹承一便知道她多半是故意的——在自己的大学朋友面前稍微损一下,这算是对两个月前那场争吵的小小报复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女神其实没有那么……“冰山”?那么一直以来,是否是自己强行将一种模糊的印象强加在她身上呢?

“确实……”这么一想,心结竟然去了大半,尹承一自己也觉得轻松不少,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了,“高中的时候我挺自闭的,也没什么朋友,现在想想,那时候没得抑郁症之类的心理疾病真的全靠心大。”

不心大不行啊……他在心里这么说道从小爹妈都不在身边,要是心眼再小点儿那还能活吗?

……

“但是,其实我个人觉得……他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

她忽然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偏过头,不去看尹承一震惊的样子,只是自顾自地眺望着眼前的西子湖。

碧波浩渺。云气清朗。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尹承一心头。

“怎么说呢……说不定这只是错觉,但我还是觉得他身上有种难得的正义感,因为他会替那些比自己弱小的人发声,甚至不惜为此得罪别人,只是这一点……就很少见了。”

“他是那种会在幕后默默做事的人,但很多时候都没人看到,还会有人曲解、扭曲他的言行,说他在关键时候不出力……像这种误会很多。”柳新燕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撩了一下鬓角被风吹开的发丝,为了不和尹承一对视,她索性拿起笔,继续在素描本上涂抹着色彩。

“其实,我……有那么一段时间,也对他这个人……”

“好运来呀么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柳新燕的表情完全就懵住了,手抖了一下,在素描本上划出一道笔直的黑线。

“老娘还不容易把情绪酝酿到这儿,正想认认真真和你道个歉的,结果你就这?把前面的铺垫还给我啊!”——她瞪大的眼睛里充斥着这样的情感。

尹承一自己也很尴尬,一边念叨着“这默认铃声是什么鬼”一边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再一看,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

“抱歉啊,班长,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电话……”唯独这句话是真心的,他确实很好奇柳新燕接下来会和他说什么,但看这状况,像现在这样“没有李书培”的情境属实千载难逢,估摸着不会再有了……

这么一想,他对电话那头的人就没什么好脾气了。

“喂!”

“……呦,小子。”果不其然,麻烦的声音总是出现的那么恰到好处,“在干啥呢?”

“我去……”尹承一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有我电话?”

“知道你布郎教授被我收编之前是干什么的吗?弄到你的电话不是什么难事……”鹤连山得意洋洋地说道,“总之,先说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尹承一略有些无奈地说道,“您亲自打电话给我……肯定没好事。以防万一,我想先问您收点儿压岁钱。”

“问我收?”鹤连山听上去有几分惊讶,“压岁钱这种东西,应该是长辈给你才对吧。”

“我没有长辈。”

“行吧……之后给你打过来。”他竟然真的许下承诺,“你的朋友们和你在一起吗?”

“对。”

“找个没人的地方,发定位。”他突然一转话锋,以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我安排诺曼给你们传送。”

“尚海这边出事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再临长城

又是熟悉的视角,荒废的城市在下方安静地陈列着,仿佛博物馆中蒙尘多年的文物。它们分明也是现代社会钢筋丛林的一部分,不过十来年无人居住,竟然已经荒废成这样……再一次让尹承一认识到了“人”的重要性。

曾经的国际都市一旦失去了人,也不过是一座逐渐腐朽的钢铁驱壳罢了。比起自己第一次来时,它的死气愈发浓郁。居高临下地俯瞰,尚hc区一片死寂,了无人声,所有曾经属于人类的痕迹都被时间一点点抹去……放眼望去,灰蒙蒙一片。

一座高耸的城墙拔地而起,将死去的城市格挡在外,也将危险尽数拦截。数千名尽责的军人夜以继日地在城墙中工作着,昼夜轮换,没有双休、没有节假——也正是这种24小时不间断的防控,才得以实现国内“零海兽出现率”的指标,让海兽带来的恐惧感逐渐褪去。现在提起它们,大家都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恐惧形象,却不知道这些家伙和东北虎具体有什么不同。所有人还是能照常上班,照常娱乐,照常生活,完完全全仰赖于此。

钢铁长城,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工程之一。

人民的生命线。

————

“呼……”踏在坚实的长城之上,凌如月也被这种肃穆氛围感染,收敛起玩心,就连说话声音都变小了,“近距离看,比电视上大很多啊……怎么回事,我好像有点晕。”

“你恐高吗?”

“那倒不是,你什么时候见过修者恐高的?我们还要御剑飞行呢……不是恐高。”凌如月定了定神,“好像……这座城墙里有什么东西……”

“是红太阳放射器吧。”尹承一轻轻踩了两脚,身下的特种钢随即发出“当当”两声,声响敦厚扎实,“上次我来的时候小白和我说过。”

“你来过这里啊?”朱伯特当时就惊了,“就算是在学院里,能来钢铁长城实习都得是毕业前的事儿……哥们儿,你可超前太多了。”

“修士也会被红太阳影响到吗?我一直以为你们和超能力者走的是两个体系。”云小白好奇地问道。

“结出金丹之前,我们确实没有太大区别……”她如此说道,深深吸了两口空气,“看起来红太阳光对我还是有影响的。”

“老朱,你呢?”云小白顺势这么一问,“你没事吧?”

“我还好……”朱伯特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不自然,“可能和体质也有关系吧,因人而异的,就类似高原反应。”

“这里是非常重要的巨型防御工事,一般来说,是不允许时空干涉系能力者随意传送过来的……而且今天还是大年初一,这么特殊的一个日子,他却把我们都叫过来了。”小白喃喃道,“看来事情很严重啊。”

“严重到什么程度?”尹承一也有点儿虚了——至今为止他出了两趟任务,差点把命都交代掉,以至于留下了巨大心理阴影。

她默默转身,看了一眼远处的城市。

太阳当空,却无半分暖意,死气沉沉。

尚海和钢铁长城就像两个隔空对峙的士兵,一个手握兵刃、随时戒备,一个匍匐在地,杀机横生,随时准备着反扑。

“……马上就会知道了。”

————

长城最顶端很少能看见人,毕竟现在早已不是靠烽火或者人力传递信息的时代了,这几分钟以来,尹承一他们见到唯一的一个人是负责保养甲板的清洁工……其实这份工作并没有太多必要,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钢铁长城“顶端”,最上方,脚下踩的城墙同样是以特种钢制成的。要是连这里都被攻破……那么一点点护甲耐久也阻止不了什么。

每走十五米,地上就会有一个很明显的活动暗槽,矩形,约莫一台石狮子大小。尹承一曾经听说过,这座城墙之所以能被称之为“超级防御工事”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这个——隐藏在墙壁之中的数千座炮台,辅之以配套的能量提纯系统,它们放出的并非实体炮弹,而是聚能热射线,其威能足以在短短几秒内对海兽群造成巨大杀伤和威慑,这一点是人类大多数热武器都无法做到的。

海兽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它们从海中来,占领了沿海的边沿地区,却始终不敢太靠近钢铁长城。

它们也在这上面吃过亏。

……

时过境迁,走过一块块暗藏聚能炮台的活动甲板,尹承一感慨万千。

“不愧是海拔四百米,风还是那么大……”他在心声中如此感叹道,“上次站在这里的样子我还记得,一晃,竟然都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其实仔细算算,还没有一年呢。”大虫眯起眼睛,接过话茬往下说,“别说你小子了,我都还记得,当时鹤老贼极力劝你进安塔列斯,你还要死要活的——最后还不是乖乖进了?完全就忽视了我的建议,我本来是想让你进那个混沌基金会来着……”

“亏你说的出来。”尹承一像说笑话一样吐槽道,“我要是真进了基金会,天知道会怎么样。”

“不好吗?你的弟弟和母亲不都在那里混,而且貌似都混出点儿地位来了……让他们照顾照顾你,不也挺好。”大虫摇了摇他硕大的脑袋,“不过换句话来说,鹤老贼这边肯定就视你如眼中钉了,天庭对我的态度肯定也不是现在这样。”

他们两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时间确实是个神奇的东西,不过短短五个月,他们两之间互相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东西竟然还多了不少。

当然,在旁人看来,尹承一就只是一个人在那里傻乐而已,朱伯特由衷地感慨这家伙心态真好,都已经这样了竟然丝毫不慌,还有说有笑的……

……

电梯旁,两个人影立在那里,俨然已经等了许久。

“你是……阿龙?”尹承一费劲脑筋,终于在脑海深处挖出了这个坚毅笔直的影子,语气之中略带一点惊喜。

虽然闹过不愉快,但好歹是认识的人。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凡是有一个熟人都值得高兴一会儿。

阿龙和记忆中并没有多少区别……钢铁长城近乎冰冷的温度似乎对人有着独特的“保鲜”作用,就像冰柜能保存生鲜一样。身穿毫无个人特色的军装,军靴,留着寸头,腰身笔挺,浑身的肌肉紧绷着。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虽有些死板,但是当危机真正来临时,这类人绝对是最可靠的。

他站在那里,仿佛一株屹立不倒的青松。

“你们好。”阿龙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同样的动作他早已不知道预演了多少次,标准到挑不出任何毛病,“很抱歉,大年初一就把诸位这样‘请’过来,事急从权,没有其他办法了。”

站在阿龙旁的徐少阳冲几位点点头,微笑一下,却没多说什么。尹承一这才注意到这位老朋友的样子……比起两个月前,他显得憔悴不少,眼底有非常深的黑眼圈,眼神里有种强撑起来的颓然,整个人都消瘦了几分。

尹承一隐约觉得不妙。

“康复训练这么折磨人吗……”他在心中嘀咕道。

“看起来不是那么简单。”大虫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警惕,“徐大少爷是朱雀附体的神仙系能力者,上次虽说被妖兽化的我揍了一拳,但我也是算好力气的……这一拳没留下什么内伤,以他的自愈能力,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你还有脸说……”

“我个人怀疑,鹤老贼为了保护你,刻意对他用了‘剂量’非常猛的记忆消除。”大虫缓缓说道,“圣诞那天,徐大少爷和你的接触较多,留下的记忆必然也不会少……一下子全删掉,很可能会引起记忆紊乱,复健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

一边和大虫在脑海中对话,一行人已然下了电梯,顺势进入钢铁长城内部。由于此前来过一次,尹承一的反应自然没那么大,唯独凌如月和朱伯特两个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四下乱看,恨不得连电梯上智能键都扣下来玩个仔细。

对此阿龙似乎也早已习惯,并不去管。

“少阳……你没事吧?”云小白很自然地往他身边靠了一步,不经意间握住他的指尖,入手之处,只觉得一片冰凉——以往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热量降低了不少,“好像比我想象的严重。”

“嗯……四海餐厅的事情,弄得我头疼。最近一直在做康复训练,还是有很多东西想不起来,每次想到深处脑袋就像要裂开一样……”电梯里都是自己人,少阳也没打算隐瞒什么,摇了摇头,疲惫地叹口气,“再加上这次尚海突然出事,压力确实有点大。”

……

这就是尹承一最佩服他的地方对自己人,他总是毫无保留,给予完全的信任。

相比之下自己就狡猾多了……但他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和他道个歉。

……

紧急通道内,来回穿行的人比上次来时多了将近一倍,神色之焦急比起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推开熟悉的会议厅大门,却见老王正一个人坐在长椅的最末端,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他久违地换上了一套作战外骨骼——全都是这两个月在学院不眠不休肝出来的成果,比起以前更轻便一些,似乎还附加了不少新功能,可以说是武装到牙齿。

看这样子……想必是在这里等了很久。

“木头!”凌如月惊呼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王承乾抬头看了她一眼,极尽敷衍地笑笑,又把脑袋低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尹承一的听力异于常人,他依稀能辨认出他说的是,“斯凯顿、希博斯、萨拉加斯、杰罗尼蒙、百慕拉、巴尔坦星人、内隆加、拉贡、绿蒙斯、斯夫兰、皮古蒙……”

一个被外骨骼全副武装的战士这样碎碎念,显得有些滑稽。

“都是初代特摄片里小怪兽的名字。”云小白压低声音向众人解释道,“返幼也是应激创伤的一种呢。”

“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徐少阳也摇摇头,“接到任务消息后,他就一直这样。我征询过他本人的意见,但是他坚持要去。”

“好!”阿龙拍了拍手,“安塔列斯学院一队的各位都到齐了,接下来,将由我来说明一下目前的状况,诸位,请坐吧。”

纵然心中有千般疑问,尹承一也只能先坐下。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第一百九十二章:艰巨的任务

“首先,鹤连山少将让我代他向各位问好,新年快乐——尽管要交给各位的任务本身注定快乐不起来。”阿龙用掌纹启动了全息立体屏幕,一板一眼地说道,完全把鹤连山交代的话一字不落地吐出来,也不知道做些掩饰,“我们接到了超警征调中心的直接指令,这次事件,将由你们安塔列斯学院六名有丰富经验的学员全权接手。”

六个人表现得很镇定,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没办法……有一就有二,谁也避免不了。

“这里是金山城市沙滩,也是当年海兽第一批登陆的重灾区。时至今日,那里已经完全被海兽所占领,它们似乎分了小股兵力留守在这些沿海地区……大家请看,这是无人机进行墙外调查时拍下的画面。”

阿龙操作了一下手中的笔记本,立体屏幕上显示出一连串实地照片。

航拍镜头下,失去人类的城市呈现出鱼片灰色,死气沉沉。一栋栋空旷的大楼无人保养,在十七年间一点点腐烂,原本洁净到能产生光污染的外层玻璃现在都蒙了一层厚实灰尘。道路上的标识已经被风雨侵蚀到无法看清,路灯、栏杆生出一片片红锈,随风飘扬的种子在这座死去的城市中落地生根,甚至在公路上生根发芽,杂草丛生。时不时能看到废弃的汽车停在路旁,日晒雨淋之下,原本崭新的车壳也变得锈迹斑斑,让人联想到泥土里那些死去虫子的尸骸。

夕阳西下,一股末日废土气息扑面而来。

在这些镜头中,唯一还在活动的便是海兽——它们灰色的躯体在镜头里有些模糊,分布得却很均匀,仿佛群狼在巡视它们攻下的领地。

尹承一心中升起一股浓郁的压抑感。

迄今为止,几乎所有国家都在弱化“海兽”的形象,极力为人们营造出一种“世界很安全”的印象。但弱化不等于不存在,当这帮家伙切切实实出现在视野里时,他终于无法回避了。

————

“众所周知,我们竖起了钢铁长城,用以保护民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纵观世界各国,建成这样的超大型防御工事也绝非易事,但……这也不能避免一个事实我们被迫放弃了一部分土地,将墙外的世界让给了所谓‘海兽’。”阿龙停顿了一下,以npc颁布任务时的语气说道,“这也给一些非法交易埋下了伏笔。”

“墙外地区海兽盘踞,一般的重武器对它们没有效果,在针对海兽弱点的研究真正成功以前,我们也没有主动出击的打算,只要能固守防线就算是成功了。可这么一来,就等于间接塑造出一块‘法外之地’——一些超能力结社或者组织会特地选择去墙外进行交易,以此来避开超警的视线。”

“我们得到可靠情报……混沌基金会已经选中了这片沙滩作为交易地点,准备交接一项具有强大扭曲现实能力的道具。”

“海洋之心。”

屏幕上的照片再度变化,一枚海蓝色的璀璨宝石出现在其中,棱角分明,周围蒙着一层耀眼夺目的碧色光晕,在幽暗的环境下反而熠熠生辉。

听到这句话,不同人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

“好漂亮……”凌如月望着宝石定定出神。

“可靠情报……”火拳的影子不自觉地从尹承一脑海里闪过,“这家伙……不会真的潜伏进去了吧……”

“这颗宝石有什么作用吗?”徐少阳如此问道,“我记得好像有一部很经典的老电影,《泰坦尼克号》,里头有类似的东西。”

“原来少阳看过《泰坦尼克号》啊!”尹承一登时就兴奋起来,两眼放光,像极了一个找到共同话题后光速界限化的死宅,“也对哦,如此经典的情侣电影,身为现充怎么说也该和女朋友看过一两次……”

“倒不如说,‘海洋之心’的传说已经渗透进了多个文化里,就连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宝石也是根据其雕琢出来的。而直到最近几年,我们才证实真的存在这个东西……如果不采取措施的话,它可能马上就要落到基金会手中了”阿龙完全没接《泰坦尼克号》的话题,只管自己说道,“宝石的功效也非常简单易懂。”

“持有宝石的人,可以操纵‘海洋’,能引起包括但不限于海啸、摩西分海的可怕效果。同时,他/她还能操纵地球海洋中一切有智慧的生命。”

……

会议厅内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控制……海洋……”尹承一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也就是说,宝石持有者可以掀起足以淹没大陆的全球性海啸,是这个意思吗?”

“不一定。”阿龙反而在这里给出了希望,“对海水的操纵程度,取决于使用者自身的精神耐受力。一般人最多只能操控一片区域内的海水,唯有宝石落入那些具有强大精神力的人之手……才有可能造成全球海啸这种级别的灾难。”

“那可是基金会啊!”尹承一嚷嚷起来,“难道还缺精神力强的人吗?”

“承一,别骗自己了……”徐少阳叹了口气,“你应该注意到的,重点不是这个。”

“像海啸这种范围性大杀器,在使用过程中还无法停止……用过一次之后还能剩下什么呢?无非就是一片被海水洗劫过的土地而已,引发全球性海洋灾难之后,等到基金会的将是一片廖无人烟的荒土。这不是他们想要的。”

“不愧是一队队长,说的没错。”阿龙难得露出了些许赞许情绪,朝他微微点头,“我们和基金会没打过交道,但鹤少将交代过,统治一片荒土并非他们的风格。这帮人似乎乐于看到世界维持现状,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比较符合他们的风格。”

“这样的前提下,海洋之心的另一种能力就非常有用了。毕竟……海兽,也属于‘海里’的智慧生命。”他特意顿了一下,像是在等各位学员跟上思路,“只要海洋之心在手,海兽群就任其差遣,成了一支攻无不克的军队。想想吧……我们之所以能建立起这道钢铁长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的敌人还没有脱离‘野兽’这个范畴——它们免疫人类的大多数火器,却始终没有人类的智慧,进攻方式杂乱无章,近乎野兽。”

“确实,海兽中也有类似‘母兽’的存在。但它们的地位也不过只是狼群中的狼王,战术单一,容易预测……也容易防御。”

“一旦它们有了一个人类‘首领’,有了人类的大脑……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现在状态不佳,徐少阳还是分的清楚事情有多紧急。

“现在鹤少将不在,其他超警又各自有任务,只能拜托各位了。”

阿龙很快将图片换掉,一个身着西装的大高个子出现在画面上,一身黑,高领,脑袋光秃秃的。领子挡住了下半张脸,但光看他的眼睛……一股凶煞之气迎面扑来,做不得假。

“目前已知,这个人将代表混沌基金会前往墙外,接手这趟任务。他在基金会里拥有一定地位,同样是个‘神仙系’能力者……在基金会中有a级探员的认证,代称是‘野狗’。”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尹承一和徐少阳,难得吐了个槽,“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神仙系越来越不值钱了。”

尹承一对此也只好笑笑,心里一万匹羊驼跑过。

他知道“神仙系”到底有多难搞——自己还算好的,体内这位神格也不低。万一碰到一个在上古时代有所纠葛的,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野狗……是形容他的作战风格吗?

“这个……野狗……很强吗?”徐少阳替他问出了心中所想。

阿龙无声点头。

“比起在座各位,应该也不差。”

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懂该怎么收买人心,在这种时候,依旧是有一说一,将任务的严峻照实相告,“海兽对人类的气息很敏感,我们也不可能派大批人护送你们执行任务,容易暴露,顶多只能用无人机为各位提供一些视野上的支援……地图会以电子形式发到各位的设备上,今晚,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早上六点钟,城墙会开一个小门……到时候一切就全靠列位自己了。”

“我们得到的情报,大年初六晚上七点半,他们会在金山沙滩那里见面……请务必在那之前阻止。可以的话,将海洋之心一并带回来。”

五天。

没有支援,没有同伴,却要面对满城的海兽以及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基金会成员。

在沙滩上,说不定还有一场恶战等着他们。

这种前无古人的高难度任务一下子让众人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压迫……尹承一的右手无名指又开始发抖。

————

“我来带路吧。”

王承乾像是大梦初醒般抬起头,面对众人,如此说道,“我是尚海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临危受命

那天晚上,在临时宿舍内住下的尹承一几乎是一夜未眠,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他不知道其他几个人的心态是不是像他这样又惊又惧……这趟任务的艰巨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其中涉及到的东西有多重要更是无需再言。基金会那帮人就是一群有计划且实力强劲的疯子,一旦海洋之心被他们拿到,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也许钢铁长城将会首次告破?

然后……理所当然,海兽会一直往内地涌进,之后发生的事他不敢再想了。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海洋之心抢到手……就算抢不到,也要尽可能毁了它!

————

大年初二。早晨。五点四十分。

安塔列斯学院一队的六名成员已然乘坐电梯来到了钢铁长城底部,穿过不知道多少个备用作战堡垒、战壕和“城墙内补给站”——这些设施都是设计者考虑了“万一钢铁长城被攻陷”时打响反击战所留下的伏笔。匆匆行过最后一道工事,面前是将近两百米长的空旷地带,视野尽头立着一道漆黑色的墙壁。

向上望,看不到尽头。墙壁本身很光滑,反射出凌厉的金属光泽,坚不可摧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走到头了。

这里便是钢铁长城内壁。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起得太早,六个人间的气氛略显沉闷,没有人开口说话,只管埋头赶路。尹承一不知道他们此刻在想些什么,反正他自己是在回味这道早餐——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军旅中,或者再说的厉害点儿,在第一线吃的早餐,两个肉包子,一个鸡蛋,一碗豆浆。吃的有点多了,甚至撑得慌……他有点担心过会儿走到一半想上厕所。

两排通信兵已经在那里站成两列,神色严峻,像是为他们送行。

“再过十四分钟,这道由四层20厚度复合特种钢制成的大门将会打开,到那时,你们的行动便宣布开始。”阿龙指了指整齐放在地面上的六个军用背包,“已经有后勤部的同志们再三检查过,里面的压缩食品和水能维持五天的生存必须能量。为此……弹药和枪支部件储备就相对少一些了,好在你们也并非每个人都需要这些。”

“其中三个背包里放了野外生存专用睡袋,为了给弹药腾地方,睡袋可能有些简陋,仅能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除此以外,里面还有一台地图定位显示器,内置氢电池,可以显示你们所处的地理位置,并且将你们的定位发送到这里。我们会派出无人机同步跟进,通信班的同志们将会24小时为你们保驾护航,所以切记不要摘下耳麦。”

“还要,注意,海兽对人类的声音十分敏感……经过无人机排查,目前那你们的行动路径上海兽密度并不大。但千万要小心,不要弄出太大的响动,它们或许会蜂拥而至,这种时候一定不能恋战,尽可能在第一时间逃出去……”

……

阿龙喋喋不休地说着野外生存的事情,但尹承一一个字都没听见,他知道自己的同伴估计也心不在焉。

临行前,他已经被恐惧淹没。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不过才入学半个学期,所学基本都是纸上知识——他甚至不懂该怎么背上这个沉甸甸(对一般人而言)的军用背包!肩带挂上,总感觉背着不舒服,一边长一边短,重心不稳,随时会滑下来似的……尹承一傻不愣登地颠了几下,依旧没调整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不由地焦躁起来。

离开门只有几分钟了!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别急,不是你这么背的。”

一双灵巧纤细的手从背后绕过来,抓住两根背带,在尹承一腰身前面轻轻一合,总算是将束腰上好了。也不知道她又拽了哪几根拉锁,一扯,两根肩带随即收拢,背包紧紧贴住了尹承一的背部。

这下总算舒服了。

“好,很精神。”云小白拍了两下尹承一的肩膀,对他展颜一笑。

这种时候,她的笑容简直像天使一样治愈,多少驱散了他心中郁结的恐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缓下来了。

“轰————!!”

时间到了,钢铁长城的大门正在缓缓拉开,内外温差多少形成了流动风,将外界的寒气和霜雾一并倒卷进来。冬日里总是夜长昼短,现在又是早上六点,天才刚蒙蒙亮,外界的光还不至于过于刺眼。

“好……”徐少阳深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往前踏出了第一步,“一队全体,出发了。”

“预祝任务圆满成功!”阿龙以军旅独有的硬气风格敬礼,身后的两排通信兵也齐刷刷地朝他们敬礼,一直目送六个少年走出大门。

两分钟后,大门缓缓关上。

他们方才将手放下。

————

……

墙壁外的世界,主色调是灰色的,万物都沉浸在死神的黑袍之中,了无生机,一派死寂。

尹承一并不讨厌安静,但他对这种近乎地狱的氛围也没有多少好感,光是行走在废土上都让他感觉不舒服。

“真空旷呢……”他不自觉地开始寻找话题,“尚海原来是这么宽敞的城市吗?”

“我们脚下站的地方,原先是一片非常繁华的商业区。”王承乾走在队伍的后面,他走的比平时慢,不住地四下张望,似乎是在努力从残垣断壁中辨认出这片废土的原貌,“本来……不该是这样。”

这样?

怎样?

放眼望去,残骸遍地,瓦砾和砖石几乎铺满整条道路。原本整洁的车道裂纹横生,大块大块的白色结晶体霸拒着路面——那是物质被高温灼烧后风干的结果,弹坑和火药留下的痕迹仿佛野兽爪痕,将这座美丽的城市撕扯到面目全非。被轰成半截的大楼随处可见,立在一片废墟当中,让人不自觉联想起因无人处理而被丢在战场上逐日风干的尸体。

十七年过去了……一些苔藓之类的绿色植物开始在废墟上生根,用另一种方式诉说着生命的顽强。

“你们应该注意到了,大约十五公里之内都是这样的景象——破败、空旷,地标建筑遭到大范围破坏,不仅如此,地面本身也是伤痕累累。”王承乾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不知为何,大家却从中听出了一股隐藏极深的怨怼,“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海兽。那群家伙曾经在一段时间内无休止地进攻钢铁长城,为了驱散它们,军方不得已动用了聚能热射线进行大规模轰炸……而十五公里差不多就是热射线精准击中目标的大概射击范围了。”

“看这架势……破坏力不小啊,一发打出去的威力和化境修士的全力一击差不多。”凌如月抬头扫了一眼身旁的大楼——侧面的玻璃被热射线扫除一道十分明显的刮痕,几乎将其从半当中切成两截,“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海洋之心真的落到他们手里,我们至少还有这么一道防线在。”

“别太乐观了。”朱伯特难得严肃起来,回身望了一眼山一般高耸的防御工事,“说到底,热射线的能耗相当高,这么多门聚能炮大多只是威慑作用,绝对不可能同时开起来,人类的科技现在还没到这个地步。先前的海兽群基本采取无组织猛攻,分成小股发起冲锋,因此长城上的聚能炮还算调动得过来……一旦它们将大部队从海里调出,一口气发动进攻,我们的防御工事也未必能防住。”

……

“这么说,在这十五公里的范围内,我们遇到海兽的可能性还不算太大。”徐少阳不愧是队长,在这种极度不利的情况下,他依旧分析出了对己方有利的一面,“趁这个机会,我想和各位说明一件事。”

“这次任务,我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恐怕已经不适合再担任队长一职。”他压低声音说道,“自从四海餐厅那件事后就一直这样,本来我是打算在过年这段时间内好好休养的,结果又在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我的思维敏捷性已经大不如前,再这样下去,我担心……遇到什么情况,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判断。而根据任务描述来看,接下来我们遇到冲突几乎是必然的事,避不开的。”

“到了那个时候,团队需要一个足够清晰、足够聪明的头脑。”

“必须有人来代替我。”

“几趟任务磨合下来,几位的性格我大都有数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徐少阳的眼神落在尹承一身上,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承一,你来。”

“……我?”尹承一刚刚还在一旁摆弄水壶呢,冷不丁被叫到名字,整个人都抽了一下,还以为是风声太大,自己听错了。

“对,你。”徐少阳轻轻点头,“可能你自己没意识到,但你其实挺有领导力的……每次危险时候做出的判断也不怎么出错。上一次面对南宫离,还有上上次在虚天宫里,你的表现都十分出色,完全可以做小队的领头者。”

“可是,我……我还是个新人啊……”他急的双手乱挥,仿佛一个突然被老师要求用英文进行即兴演讲的学生一般,猝不及防,这种临危受命的重担压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队里不还有老王吗?论经验和智慧肯定是他比较合适吧!”

“王承乾……如你所说,他确实是个极其冷静的人——至少‘平时’是这样。”徐少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但现在,他的情绪似乎有点不稳定,并非最合适的人选。”

“……”老王默默低头,不发一言,等于是默认了自身的情绪问题。

这也让尹承一的表情逐渐严肃。他意识到,自己多半是推脱不掉了。

“非常时期,哥们儿,扛起责任来吧。”朱伯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给自己太多心理负担,只要把你想的东西说出来就好……我们会负责执行的。”

“那要是我错了怎么办?”尹承一喃喃道。

“本来就没有谁可以一直对下去。”徐少阳微笑道,“哪怕是我。”

第一百九十四章:愿者上钩

“停,原地待命。”林一奇忽然冲身后的队伍抬手握拳,以恰好能让所有人听到的声音下令,“戒备。”

“需要占据制高点吗?”一个全副武装的基金会士兵沉声问道。

“……不用。”仅仅考虑了半秒他就做出了决定,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你们注意一下附近海兽群的动向,如果有小股海兽分队朝这边靠近,立刻向我报告。”

“是。”

士兵也不多说,当即转身,蹲下,从战术腰带里掏出一枚人造卫星——体积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在腰带的暗格中甚至可以存下一打。但这玩意儿是聚变辐射动力,外层以【超合钢】塑造,可以在大气层内以十二分之一光速自由升降,甚至冲到大气层以外问题也不大。卫星一旦放出,在这种废墟丛生的地形下几乎是不可能被发现的,镜头视野之内的景色尽收眼底。

这名侦察兵默默地戴上眼镜,同步视野,开始队长交代的侦察任务。但也许没这个必要——他们现在仍处于聚能热射线的射程范围内,海兽似乎也在这上面吃过大苦头,多少总结出了点儿经验但凡看到地形建筑被热射线扫成平原地形就不要再往前了,再往前一步,等待你的将是一波又一波饱和式覆盖轰炸。

……

“……”林一奇双目紧闭,立在风口上,似乎是在侧耳倾听着什么。但正常人都听不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由于城市在十年来被热射线不断洗练,再加上日晒风吹,地表变得光秃秃的,风流动时无所阻碍。此时此刻,唯有狂风嘶鸣如野马,偶尔还有砂砾在地面上摩擦的“沙沙”声,众人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听个啥。

尽管组成这支队伍的都是从精兵里挑出来的c级干员,但……超级士兵终究只是超级士兵,和真正的“能力者”在本质上就有所差距。

林一奇不是不懂,恰好相反,在此前的人生中,他无疑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之一,所以他也干脆不解释自己在干什么。

懂的人自然都懂。

“听到什么了?”一个粗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们来了。在我们的西南方向,直线距离大概有4千米,人员和老家预料的一样。”林一奇缓缓开口道,“都没有携带重武器,轻装上阵。”

“会会他们去。”那个男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笑意,这趟任务对他来说仿佛直直一场兴致满满的游戏,“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人更有趣的猎物了。何况是这些日后能成为超警的人……呵,想想就让人兴奋,你不这么觉得吗?”

“……”林一奇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身形魁梧的光头,长着一张满是横肉的通缉犯脸,凶神恶煞这四个字放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分明是大冬天,他却只穿了一件运动衬衫,下半身象征性地套了一条运动长裤——这装扮随性到完全不像是来出任务的。露在外面的上臂肌肉横生,光看这双结实的手臂,你第一个会联想到的职业便是屠户,接着你会想到他是如何用这双有力的手握住钢刀,捅进猪的肚子里。

疯狗,真名叫刘开泰,基金会内少有几个非常“单纯”的恶徒。

此刻他正斜靠在一块碎石上,百分之百真心地笑着,歪着脑袋,似乎还在回味他最爱的“猎人游戏”。

林一奇对他的变态行为也略有耳闻——这条“疯狗”用基金会发下的钱在一些所属尚不明确的海域内买了几座海岛,接着又斥巨资将其改造成各式各样的丛林环境,使之成为他一个人的“游乐场”。接着,他会从世界各地高价收购合适的“猎物”,种族、肤色这些都无所谓,条件只有一个,健康,健康的青壮年男女。游轮会定期将他们……准确来说,在他眼中应该是“它们”,运至岛上,随即便开始一场猎人与猎物的追逐。

那些猎物最后怎么样了,林一奇无从得知。

他只知道,基金会里并非全都是诸如南宫离、南宫问母子这样的体面人……大多数掌握了超能力的反派或许没有那么高的追求。

“对面也有人具备和我一样的‘全图视野’,贸然靠近的话,很有可能被他们发现,甚至被反将一军,这样也无所谓吗?”林一奇反问道,“我们的任务是交接海洋之心,如果到时他们干扰到了任务进程……再下手也不迟。”

谁知,听完他的话,刘开泰反倒是仰天大笑。

他的笑声很有力量感,仰起脖子时,满口锃亮的牙齿暴露在外,锋芒闪烁。人类的牙齿绝不可能像他这么尖……林一奇不由打了个寒战,他在想,那些被丢进大森林里被迫成为“猎物”的人,最后会不会就是力竭后倒地,随即被这口牙齿活活撕开的?

“……刘干员,什么事这么好笑?”

“不是,不是……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刘开泰摆了摆手,以闷雷一样的声音说道,“我只觉得奇怪——你竟然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林一奇隐约觉得不对劲,“我们的任务简报应该没有区别。”

“呵呵……也难怪,你是b级干员,可能没有足够权限解锁访问……哎,所以说这个东西真的麻烦。”刘开泰摇摇头,索性从碎石上站起来,像模像样地开始解说,“听好了小林子,这趟任务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小林子……”林一奇眯起眼睛,“这种太监一样的称呼是怎么回事。”

“运送海洋之心?哈……不是我说你,用用脑子。”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或许他的表情本身没有多少恶意,但无奈这张脸长得太犯罪了,硬是将好端端的表情整成了狞笑,“如果真的要在不同的区域内运送它,为什么非要把地点定在墙壁外?这样做除了提高风险之外没有任何好处!找两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还没被超警征调中心发现真身的那种小角色,随便在杭城内约一家大排档,吃饭的时候交接一下不是更好吗?”

……

林一奇愣着想了半天,随即发现是真的有道理。

这趟任务本身就很奇怪不是吗?

基金会的规模很大,组成人员更是天南海北,各有不同,即便是超警那边也不可能掌握每一个人的资料。就比如说自己这一队里,他们顶多就认识个疯狗,连自己这种基金会内部的新秀在外面尚且属于无名之辈,不要说这一队里随行的其他队员了……完全是一丁点知名度没有,超警不可能将他们的脸和名字意义对应起来。

如果真的要进行交接,让这人去做不是更好?

卸下一身装备,他们完完全全就是普通人,混进人群中也没什么显眼的。既然是进行交接,为什么非要像电影里的反面人物那样弄得声势浩大呢?你选两个杂兵,让他们自己在杭城内约家大排档,订个包厢,去了直接门一关,东西一交,顺便吃餐饭,任务不就完成了?

“你是说……这趟任务本身就……”

“嗯。”刘开泰点点头,对林一奇的反应速度似乎还算满意,“诱饵。”

“【时魔】大人将它放给别的组织,制成声势,是想用它来钓一条大鱼。”

“时魔……”林一奇惊道,“你说的是那位大督导吗?”

“当然了,不然老家哪儿还有第二个时魔。”刘开泰翻了个白眼,原本还算和善的微表情因为他的脸显得万分可怖,“和你的举荐人南宫先生一样,都是‘大督导’。”

“……这分量可不小。”林一奇深深吸了口气,“那么,这条大鱼上钩了吗?”

“那是当然,时魔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刘开泰望向他们的西南方向,咧开嘴,吐出的气在空中化作一团团白雾,“话说到这里,小林子,你明白我们‘真正’的任务是什么了吗?”

“我们要把鱼儿赶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只要到了那边……自有备好钓竿的时魔大人恭候多时。”

————

“休息一下吧。”尹承一看了看身后的队员们,终于发出了成为“队长”以来的第一个指令,带着整支队伍走向一处乱石的荫蔽下。

“冬天的太阳可真厉害,刚开始走还没感觉,现在就开始热了……”

话是这么说,但尹承一已然注意到,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个人其实都没出一滴汗。

唯有老王……汗水甚至已经浸透了内衣,坐下后不停地擦着额头上滴落的汗珠,一边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咕嘟咕嘟地牛饮。

剩下五个人有意无意地看他,用眼神交流,心照不宣。

体能和体质上的差距,已经开始显露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领袖之路

尹承一心中暗自着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事实上体能的差距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抹平的,先前几次任务中,也已经初现端倪。徐少阳和他都有神仙加护,多的不说,体力和一般人类简直是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凌如月有玉息功,也是跑完二十公里都未必喘气的类型;小白和朱伯特他不清楚,但他两素来神神秘秘的,起码走到现在为止还算跟得上……唯有老王一个人,夹在这帮体能怪物里,难免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有时尹承一不禁会想,像王承乾这么聪明的人,必然早就认清了现状。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那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超警……即便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路,用技术上的种种辅助手段来弥补不足,锲而不舍地前进着。他的路比一般人要艰难数倍……

就拿尹承一自己来举例,承一若是想提升实力那真是太容易了,散打、拳击、柔术……世上有那么多种格斗技巧,但凡他学会一种,战斗力必然是火箭一般往上飙。因为他本体的力量已经可以徒手开山了,一旦将技巧点上去,康庄大道就在眼前。

可老王不一样,他的技巧基本已经点不上去了,唯一的点数便只有加在“开发”上。开发出更轻便的外骨骼,更省电的中央电脑,更具功能性的储存格子……但要在这上面走远,每一步都必须踏得很深很深,谈何容易。

都说穷人靠变异,富人点科技……这句话只是调侃。像老王这样没什么条件的人硬点科技,其结果当然只能是不上不下。

————

“……呼叫基地,呼叫基地。这里是安塔列斯学院一队,我是临时队长,尹承一。”思来想去,他还是拨过耳麦,向钢铁长城报告这一上午的进程,“能听到吗?听到请回话。”

“……”耳麦里略微响了一阵杂音,随即便是一个坚定有力的男声从频道中传出——声音中的阳刚之气似乎也是招收通信兵的基本条件之一,“钢铁长城已收到你们的坐标。”

“今天早上发生了一次队内交接,徐少阳认为自己身体精神状况压力过大,不适宜继续担任队长一职,因此暂时将权限转交给我。”

“没有问题,长城已知悉。”频道里的声音坚毅可靠,让尹承一一下子放心了不少——她好像感到真的是长城在和他说话,“食物和水够用吗?非常情况下,只要保证定位仪开着,这边可以用无人机给你们进行分批次小规模空降补给,所以不要担心。”

“现在还够用。”

“好,那么……无人机暂未发现你们周围有海兽或是敌人活动的迹象。你们暂时是安全的。离目标地直线距离大约还有四十五公里,抓紧时间休整,祝各位好运。”

通讯挂断,尹承一长长松了口气。

回身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眼神中无一例外地蕴藏着惊愕,仿佛看到一条用两条腿行走的狗。

“……怎么了?”

“你小子可以啊……”徐少阳感慨道,“再练个一段时间,差不多就能代替我了。”

“拜托你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

“说真的,承一,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至少目前你还没露什么怯。”凌如月索性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压缩食品,就这矿泉水大口大口地嚼起来,“你以后就代替徐大少爷当领队好了,我觉得也挺好,至少你不像他这么啰里八嗦的……”

“别吃这么多,这些是压缩食品,含热量极高的,吃到五分饱就差不多了。”徐少阳略微皱了下眉头,“你还真当饼干往嘴里塞啊。”

“你看看,又开始了……”凌如月不甘示弱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饼干,一扬小脑袋,挑衅般地说道,“姑奶奶我早就辟谷了,吃东西不吃东西也就图个饱腹感,你管那么多。”

“既然这样,不如别吃了……节省一点粮食也好。”

“你没听刚才承一说嘛,实在撑不下去会有空投的,那么紧巴巴干嘛?”小姑娘不满地咋呼起来,“再说了……路上多无聊啊,你们一路上都闷得要死,好不容易坐下来休息会儿,你还要把我进食的乐趣都剥夺吗?”

“哈……”徐少阳忍不住笑出声来,“吃这种咸到掉渣的压缩食品有什么乐趣可言啊?”

“我不管,要是连这个都不吃,难道喝西北风去啊!后勤完全可以把它做成没有味道的干粮,现在之所以还有点儿葱油和盐的味道,不就是为了让我们一路上别那么无聊嘛。”

……

不知道为什么,看这两宝货不停斗嘴,尹承一竟然稍显轻松,没刚才那么紧绷了。也正是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身为队长,真正难的不是抗压本身,而是你要在抗压的同时要让别人看不出你在抗压,为此你必须得在云淡风轻地告诉队友你早就想好辙了——不管你到底有没有想好,你都得这么说。

只有当整个团队都处于相对轻松的氛围下,顺利完成任务的可能性才会更大。

他还是太嫩了。

“从早上六点出发,一直到现在,走了差不多五个钟头……竟然才走了这么点路吗?”尹承一回过头,却见钢铁长城仍旧立在视野另一端,山一般屹立在那儿,无形中给他一种心灵上的支撑,“周遭的地标建筑依旧七零八碎,换言之……我们尚未走出热射线攻击范围。”

再换句话说,就是连新手保护区都没出。

“哥们儿,别急嘛。”朱伯特大大咧咧地安慰他,“老家不是说了嘛,五天之内能走到就行了,第一天才过去一半呢。”

“最好是能早点到……光是到那边任务还不算完成,我们还得从他们手里抢东西呢。做好埋伏才是上上策。”尹承一开始下意识地薅头发,眉毛紧紧锁着,向沙滩的方向眺望——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肯定是不会乖乖在地上走的,早就几个大跳起飞了。

但是也没办法,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高速移动。

“不可能快的。”云小白咽下嘴里的干粮,以断言的语气摆了摆手。

“为什么?!”

“很简单啊承一,你仔细想想……海兽最显著的性质是什么?”云小白摊了摊手,仍像在教室里那样,从容不迫地给众人科普知识,“在一定区域内,它们能察觉到人类的气息,并以一个相对缓慢的速度朝我们靠拢。”

“事实上,哪怕是现在,依旧有一些海兽在靠近我们……它们的速度很慢,数量也不多,或许是因为我们还没离开长城太远,这里仍然是热射线的涉及范围内,它们不敢集结得太过明显。而一旦我们的移动速度过快,指不定到时候根本来不及察觉,就会迎头‘撞’到一个海兽群落里……到时候那些家伙可就不是慢腾腾了,它们会像启动的电车一样追过来,一直把我们撕碎为止!”

“更糟的是这群家伙还可以用吼声来集结同伴,并且制定一些简单的战术——用来对付慌不择路的人类也足够了。”

“明白了吗?对我们来说,长时间在一个地方不动、移动得过快都是很危险的。我们必须保持一个适当的速度靠近目标,我的【天听】会时刻开着,配合通信班的无人机进行全方位侦查,保证行进路径上没有大群海兽。如果有,就要立刻更换路线……所以承一,别想着抢先到沙滩然后埋伏了,因为埋伏就意味着你要长时间呆在一个地点不动,到时候海兽循着味道找过来,躲都躲不掉。”

一通分析下来,说的尹承一目瞪口呆,完全懵住了。他的思考模式还停留在“先下手为强”上面,但是下手之后会发生什么,埋伏在沙滩那边又需要什么机会成本……完全是一团乱麻。

好在,现在有个明白人帮他把乱麻理清楚了。

“唉……”他有些丧气地摇摇头,“说的也是,我竟然连这个都没想到。”

“没关系啊,你才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想不周全也很正常。”云小白像教小朋友加减法的幼儿园老师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嬉笑着说道,“这种事情都是越做越好的,少阳当时也不是一蹴而就,继续积累经验就好了。”

“这没什么,我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一直不吭声的老王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我想干脆直接把你们带到地铁口,然后下去,反正现在整座城市的电都停了,地铁隧道里肯定也没有电,是安全的。干脆顺着地铁轨道走,大概走四五站就能直通到沙滩那边。”

“这不是个很好的主意吗!”凌如月两眼放光。

“好什么啊……”徐少阳白了她一眼,“海兽喜阴,热射线又很难打击到地面以下的目标,你说它们会躲在哪儿?我们下去是给它们送菜吗?”

“好吧……反正我脑子就是不好使……”小丫头被他噎得哑口无言,一个人在那儿破罐子破摔地说道。

————

“……”

聊到一半,小白忽然很明显地抖了一下,秀眉微蹙,正往嘴里送巧克力味能量棒的手悬在半当中。她的眼珠转了几圈,笑容渐渐淡去,在一刹那的思索之后还是将巧克力棒送进嘴里,咔擦咔擦地咀嚼起来,只不过此时此刻,本来还算可口的能量棒已是味同嚼蜡。

整个过程很短,约莫只有两三秒,因此并没人发现她的变化。

她祈祷对方也没有发现。

“大家注意,听我说,不要回头看,不要停下现在的动作,一切照常。”云小白微笑着说道,语气和神态皆很自然,跟聊家常的时候没什么区别,“有人朝这边靠过来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两边都是演员

……

团队里的气氛骤然一滞,随即又恢复常态。这种时候尹承一就开始羡慕老王了——平时人家就一脸面瘫,这种时候就算什么都不变也不至于遭人怀疑,不像自己还要强行装出笑脸,累得慌。

“什么意思?”嘴里的干粮一下子就不香了,尹承一机械地咀嚼着食物,一边问道,“我们被人跟踪了?”

“不是。我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光头男带着一队人朝我们这边包过来了,应该就是基金会的人没错。他们应该也在用什么超视觉的方法监视我们……”思忱再三,云小白还是没把话说的太满,“总而言之,我们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大约是八公里。以这个速度来看,再过六分钟,他们就会出现在……那栋大楼的位置。”

她朝路旁的一栋废弃办公楼歪了歪头。

“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朱伯特仍然不断往嘴里塞东西,俨然没把这个状况当回事儿,“是和他们打还是撤?”

“能撤到哪里去?”凌如月一听有架打,登时就兴奋起来了,几乎要把璇在腰间的神剑拔出来,“反正他们对我们也没安好心,怎么可能退?是男人就给我刚回去啊!”

“……”徐少阳瞥了一眼这个外表比萌妹子还萌的小姑娘,再细品她刚才说出来的话,不禁摇头,为她以后嫁人的事情感到担忧。

“问题是……会不会打草惊蛇。”王承乾考虑事情的角度总是更深入一些,或许光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凌如月确实在某种意义上形成了互补,“他们是来交接宝石的,现在我们主动出击,有没有可能会让他们产生警觉,从而直接终止任务?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的任务也会失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可能。”尹承一显然也陷入思考中,咬着大拇指,下意识地说道,“如果要放弃任务,在他们发现我们的那一刻就应该放弃了。但他们并没有转头就走,而是朝着我们过来……他们也不傻,在这个时间点上一支超警的队伍从长城出发朝沙滩前进,肯定不是观光去的——我们的目的在被他们发现的那一刻就暴露了。”

“但他们没有取消任务,而是转头朝我们包抄过来……这说明什么?”

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将目光转向他,不再讨论了。

“这说明他们现在根本无所谓。这些人明知道我们是去截胡海洋之心的,却满不在乎地朝我们来了……打心眼里,他们不觉得我们能对结局有什么改变,轻率且自大。这或许也是我们的机会。”尹承一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这一波只是试探。我们没必要展露出全部实力,最好是能让战局弄成平分秋色的情况,能让他们不再轻视我们,却又不至于因此而取消任务。”

“也就是说,放水也要放的恰到好处。”朱伯特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么做的意义在哪儿?”徐少阳追问道。

“你想啊,他们现在对我们完全就是不屑一顾的状态,结果碰了一下之后发现,呦呵,你小子还有点实力啊,他们会怎么样?”尹承一逐条分析道,“肯定会急啊,我们要给他们一种‘虽然对面发育起来了,但这把优势很大,不浪还能玩’的错觉。在这种错觉的支配下,基金会的心态自然会发生变化,变得焦躁,而焦躁就容易犯错。”

“所以,花了这么大力气战斗,到头来只是为了搞对手的心态?”徐少阳显然有些无法理解,“我们可以发动突袭,但是这个收获……会不会少了一点?”

“这一次我倒是觉得承一说的没错……”小白难得站在尹承一这边,“其实仔细想想,我们和对方面对的环境是一样的——都是在一座满是海兽的废弃城市中朝同一个目标移动。海兽天生就能向人类靠拢,这就意味着我们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甚至连睡觉都得睁着半只眼睛……现在才第一天,大家可能还没感觉,但是越往后走,这段旅程就越是痛苦。想想吧,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好,这里甚至都没地方给我们上厕所,这种恶劣的环境本身对人就是折磨。”

“到最后……人很有可能会因为一些心理上的原因崩溃,就算没到崩溃的程度,也难免急躁,然后出现失误。”

“趁现在我们还有体力,为什么不想办法从心理上给予对方更大的压力呢?对方的任何一处弱势,在我们这里都可以转化成机会。”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基本上把尹承一想说但表达不清楚的内容全说出来了,也让他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好,既然这样,就开始拟定战术吧。”徐少阳最后也点头同意,只是语气里怎么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打的恰到好处。”

————

废弃写字楼的三楼房间,一扇窗户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缝。

时隔十七年,这间尘埃满地的办公室再度涌进一群人。

“到了。”透过破碎的窗户,远处六人组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林一奇眯起双眼,“但是很奇怪啊……他们已经在那个路口坐了将近四十分钟,还没有移动过,这有点不正常。”

“诶呀,你管那么多干嘛?”刘开泰俨然就是个上头的莽夫,什么都不顾,林一奇基本也看出来了,“人家就春游来了,不行啊?”

“他们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不应该如此散漫才对……”

林一奇回想起虚天宫里的样子——尹承一当战士往前顶,徐少阳当射手后排输出,凌如月当刺客在人堆里大杀特杀,朱伯特套盾,小白……因为一开始的震波弹,没什么发挥余地,但总的来说,各司其职,分工非常明确。

这样一支磨合度超高的队伍,有可能在同一个地方一坐就是四十分钟吗?而且还是在任务如此紧迫的情况下?

“有诈,里面可能有诈……”他用手轻轻扒开窗户,矮下身,尽可能不发出一丁点声响,“说不定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他们这会儿是在反蹲。”

“不至于吧,一群小孩而已,我看就是被你们吹得太玄乎了。”刘开泰满不在乎地说道,“小林子,听我的,直接莽上去干就完事儿,别考虑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咔擦!”

一声金属摩擦声,吓得林一奇立马转头,却见这大光头已然掏出一根香烟,打火机上的火焰摇曳不定。

“你干什么?赶紧灭掉!”他压低声音吼道,“烟会暴露位置的!”

“真是的……”尽管万分不情愿,刘开泰还是乖乖熄掉了明火,一脸的嫌弃,“你还是没明白这趟任务的本质啊小林子。最关键的不是要打败他们,而是要引诱他们上钩,懂?暴露了也无所谓的,只要他们对任务本质不起疑心,我们就算赢了。”

“怎么才能诱导他们前往沙滩?光是我们往那边去还不够……必须要给他们点儿压力。怎么样,开窍了吗?”

他又从运动短裤里掏出一小瓶酒,抿开瓶盖,仰起脖子就喝。这一口喝的实在太猛,酒水沿着他的下巴往下淌,浸透了钢针一样的胡子,尖牙和玻璃瓶嘴摩擦的声音“擦擦”作响,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你这家伙,为什么做任务的时候会带那么多无聊的东西……”林一奇象征性地抱怨了一句,略作思忱,很快便有了眉目,“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仅要袭击他们,还要适当放水?”

“然也……”刘开泰打了个酒味极重的嗝,摇头晃脑道,“虚虚实实,这才是战术欺骗的上策嘛。那些超警又不笨,他们迟早也会发现这趟任务本身的不合理——如果只是交接海洋之心,完全没必要选择一处墙外的沙滩。但……如果他们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被撵着跑,还要分出心神去提防海兽,可就未必有那么多闲心想这想那了。”

“原来如此……”这个问题并不复杂,林一奇很快也就想明白了,点点头,“我懂了。放水应该放到什么程度比较好?”

“什么样的对手会让你感到威胁却又不至于心生退意?”刘开泰笑着反问道。

“……旗鼓相当的对手,搏一把就能赢的对手。”

大光头做了个“bgo”的手势,用一种很容易被人误以为狞笑的表情给予肯定,“很好,小林子,你开始上道了。”

“所有干员听令。”林一奇转过身,雷厉风行地下令,“为了让他们放下警惕,禁止使用具有一击致命性质的武器,核手铳的频率最高调至中档,震波弹禁止使用,arx-195可以,光子切割匕首……能不用就不要用吧。在局势稳定的大前提下,战术目镜暂时也不要用。我们要尽可能把战局拖延成势均力敌的状态。”

“等我口令,再过三十秒,准时发动进攻……”

话音未落之时,他转身开启了战术目镜,想在开打前最后侦查一下敌情。

可是目镜里突然只剩下五个人了!

“什么……”

————

“砰——!”

一声巨响,本就残缺不全的窗棂被一击粉碎,分散成数十道沾着灰尘的碎片向外射去。

一道裹着高温蒸汽的身影飞入室内。

升腾起的烟雾之中,一双炽眼似曾相识。

第一百九十七章:纯粹的恶人

“是他……”林一奇暗自思忱,那一瞬间,独属于究极生物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无数思虑从脑海中划过。

毫无疑问,这个造型是尹承一没跑了,自己已经和他交过两次手,不可能认错。但这么一来,双方的立场再度变得很尴尬……上一次“情报交换”中,尹承一是跟着火拳一起来的,看这架势,火拳大有拉他入伙之意。南宫先生对情报交换这件事非常看重,倒不如说,她是对“火拳”这个极其特殊的超警很感兴趣,似乎打算将这个流程作为一个长期项目来策划。

但……基金会也不是铁板一块,七大督导的意见也有所不同。

南宫离这么想,时魔却不这么想——他是基金会内部少有几个“绝对混沌派”,坚持要与秩序为敌,不相信任何秩序侧的人。

被夹在两方立场中间,他就显得很难做了……时魔明显是摆了个大坑要让他们跳,怎么办呢?

思前想后,林一奇索性第一个朝那团白雾扑了上去。

————

“哦啦————!!”

尹承一发出一声怪吼,双脚落地,毫无滞碍地站稳了脚跟。这种奇袭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套路熟得很,唯一不足的就是自己身上的蒸汽去不掉,每次落地之后都得挥手把它们驱散,要不然对视线会产生很大的影响——他的眼睛只能夜视,却无法看穿烟雾之类的遮挡物。

还不等彻底驱散,一道身影扑开蒸汽团,径直扑到他身上。

“咚!”

两者在半截中猛地一撞,林一奇以相扑般的架势抱住尹承一的腰部,轻叱一声,双臂环箍住其腰身,以头抵胸,脚下生风,在众人反应之前便将其往后推了将近六七米。脚下延伸出两道笔直的电车轨迹,涂满灰尘的瓷砖十七年来第一次被这种方式清洗——硬生生犁出两道碎裂的刮痕。

五秒钟后,尹承一总算反应过来,抬起双臂,勉强抵住。

“唔……”肢体接触之后,他感受到了来人身体中蕴含的巨大力量,不禁有些惊愕,“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只是加了个战术目镜,戴了顶头盔,你就认不出我了?”林一奇的声音稳如平波,气定神闲,俨然是还没用多少力气,“看来我们之间的羁绊也就这样了啊。”

反身,弓步,转顶为摔。

林一奇的徒手搏斗水平无疑在尹承一之上,后者可是连混混械斗都没经历过的乖乖仔,对格斗的理解基本都是从功夫片里来的,怎么可能是他对手?尹承一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粘住,在空中翻了一圈,脑袋重重一下磕在办公桌上,愣是将这面早已烂透的桌子从半当中磕碎,木屑和灰尘飞溅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好一招沾衣十八跌。

“林一奇……”这招熟悉的抱摔技总算让尹承一有所反应,也让他回忆起虚天宫内的一幕幕,不禁笑出声来。今时今刻,自己已经是第三次正面碰到这个人,很难不去想是不是命运的安排。

“是啊,是我。”他平静地说着,气息依旧平稳,光是这点就足以看出他的基本功何等扎实,“很久不见了。”

“也没有很久。”

尹承一扶着桌脚缓缓起身,随即发现自己手掌上沾了一层浓浓的灰,无比嫌弃地将手往桌面上一擦——然后发现桌面上落得灰更多,抬首四望,一时间竟然看不到哪里是干净的,顿时无法尴尬,不知道手往哪儿搁。

“哼……”看他这幅囧相,林一奇抬眉冷笑,“省点儿力气吧,这里到处都是灰尘,你不带手套冲进来本身就很离谱。”

欺身上前,直接强行拎起尹承一的衣襟,硬是将他凌空抱起,准备再从窗户那边丢出去。

这也是他现在能想到最好的办法——面对一个暗自有勾结的人,他不能真的打又不能明面上放,只好暂时将他击退,以求他们能快点反应过来这场任务本身的问题所在。

一连串要命的子弹打断了他的行动。

“哈哈哈哈……”刘开泰笑的一声更比一声高,在一群身高正常的士兵中间,他显得像个高一头的巨人,龇出寒芒闪烁的牙,让尹承一不禁联想到那种老电影里的食人妖,“对……对!就是你啊!”

他随手把枪丢在一边——分明是成年人用两只手才能握住的arx-195在他手中简直就像一支小水枪。

“有点意思……小林子,说好要把他留给我的!”

“……”

看着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朝自己笑,自诩见识过几次世面的尹承一登时吓得汗毛直竖,在一瞬间竟忘了自己方才制定好的战术,抽出双手,反抓住林一奇的腰带和后颈,无意识间将他往窗棂那边一扔。

“砰————!!”

又是一扇灰玻璃被当场砸碎,在发力上面,林一奇终究还是没习惯现在这具充满力量的身体,慢了那么一线……也就是那么一秒不到的功夫,形势瞬间逆转,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对手凌空举起,一击撞碎玻璃,从三楼的窗口处直接跌落,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好在,区区三楼的高度,对如今的林一奇来说已经不算什么。

“咳……”他双手撑地,掸了掸身上的玻璃渣,准备起身对敌。

一抬头,七发拖着焰尾的火焰翎羽映入眼帘、熠熠生辉。

————

“轰————!!”

窗外,青炎制成的帷幕缓缓升起,暂时将这间灰暗的办公室照亮几分,多少有了点儿阳气。

在一片火光的倒映下,他的半边脸横肉增生,发达的下颚和肌肉给人一种强烈的“非人感”,如果说这世上真的存在所谓的地狱使者,那大概也就长成这样了。

“别动——小伙子们,都别动!”刘开泰舔了舔嘴唇,自作主张地喝住士兵们,眼珠瞪大,兴奋得仿佛一头嗅到猎物的野狗,“这家伙是我的!”

“咔,咔咔……”

他活动了一下粗壮的脖颈,骨头内部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气势逼人,好像屠夫面对案板上的一块好肉,准备将其碎成八段。

“……”直面这个说不清是人是兽的家伙,尹承一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那么,你就是传说中的疯狗喽?”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因为我是,所以我也可以不是,这是个哲学,你不懂。”刘开泰的声音像粗粝的磨刀石,在沙哑中蕴藏着浓烈的恶意和煞气,听着让人不寒而栗。

更可怕的是,他的恶意并非特定针对某个人,不管来者是善是恶,他眼中那股疯狂的光芒永远不会熄灭。

只一对眼,尹承一便已确信,这家伙手中背负的人命已经不可计数。

视人命,若草芥。

……

“迄今为止,你……杀过多少人了?”

尹承一的声音逐渐沉下来,对上强敌的恐惧也终于被愤怒吞噬——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愤怒,恶人得到超能力后胡作非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虫害、绣虎、南宫离、韦旦、汤姆·维德维奇,甚至自己那素未谋面的老娘……都不是善茬,手上说不好都背着几条命的。

事后他想了又想,恐怕是当时的他从刘开泰身上嗅到了一股很浓郁的魔气。

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人杀人不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单纯就是为了取乐——就像旧时候的贵族在领地上捕猎一样。他们捕杀猎物不是为了吃,仅仅是闲暇时候的一种娱乐。

……

对视的两秒内,他只能从对方眼中看到疯癫。

“杀人?不不不不……小伙子,你搞错了,我没杀多少人。”彪形大汉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捧腹,狂笑不已,口中的尖牙像一把把匕首,一口下去,能把肉从骨头上一分不少地刮下来,“但你的鼻子好像很灵,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些不是人。”

刘开泰的声音在逼仄的办公室里回荡着,其中透出的邪恶不可言说,亦不可磨灭,他的眼中升起两股幽绿色的火焰——让尹承一想起两个月前那道冰冷入股的魔咒。

“……只不过是人形的‘食材’罢了。”

“吼————!!”

尹承一爆发出雷霆般的怒吼,在短短的几秒内,他彻底忘了什么战术、战略还有方才的五五开宣言。视野中的精神压力值在瞬间破半,血液仿佛沸腾一般在体内高速流转着,热量更是以蒸汽的形式从毛孔中接连喷出,宛如汽笛。只见他义无反顾地一跺脚,猛扑过去,在原地蹬出一层足以刺破耳膜的音爆环。

“砰——!!”

楼层从半当中炸开,正如方才的尹承一一样,刘开泰也没能防住这一击堪比炮弹的冲撞,当即被撞得双脚凌空,直直朝后方飞去,连着撞碎了整整两堵墙才算将冲力消耗完毕。二人将两面墙分别撞出一个大缺口,落地之后趁势反观两圈,依旧没有分开,只是在地面上纠缠成一团,就像两头健壮的公牛陷入了缠斗——雷霆般粗壮的怒吼声响彻整栋大楼。

好在,经历过多场战斗,尹承一多少总算有了点实战经验,将身位保持的非常好,一直压在刘开泰上方,在翻滚途中也没有落下来。

稳住身形后,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尽数砸在他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善恶有别

本就腐朽不堪的楼板哪里经得起这般暴风连打,只坚持了两秒钟便轰然破碎,两个人直接从三层的地板掉下去,顺势砸破了二楼天花板,“啪”的一声双双摔在一张长桌上——看这摆设,这间屋子应该是公司开会时专用的会议厅,只不过门旁的绿化植物早已枯萎成灰,这张大长方桌足足十七年没人清洗过,积着的那层灰简直可以用令人发指来形容,光是看一眼都让人打寒颤。

但是这会儿激战正酣,两人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多半是废了,仍然滚做一团,互相较劲。尹承一倒还好,他穿的一身都是钢铁长城那边发的防护服,脏了也就脏了……刘开泰从上到下都是自己的衣服,他那个头不小,衣服都得找人定做,可不便宜。

不过他也不缺钱就是了……

————

“哈哈哈……这令人熟悉的热蒸汽……”刘开泰抬肘挡住上半张脸,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见他的嘴以一个可怕的角度咧开,露出里面两排锯齿般的牙,“小伙子,你也是神仙系的超能力者吧!”

双膝一区,腰身发力,直接挺身坐起,再辅之以右臂驱赶苍蝇般的轻轻一挥,扫中尹承一的心口位置,竟然直接将他打飞出去。他像一只被拖鞋底拍死在墙上的蟑螂般重重嵌入墙中,“扑棱棱”崩落几块碎石。

“啊……”

定在墙上的尹承一呼哧呼哧喘了两口,竟然有些分神,脑中一片恍惚。

被刘开泰扫中的瞬间,他无比明确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如果要把他迄今为止碰到过直接“刚正面”对手做一个总结……黑魔法强化后的斯派克无疑是最次的,虫害比他略强,南宫离比虫害要强两到三个层次。

而眼前这个人……仅靠这一击,尹承一便已笃定他的实力绝不逊于南宫离。单论力量,甚至还要在其之上!

内脏,隐隐作痛,约莫是留了几分暗伤。

除了对阵神化李书培那一次,他还从来没在精神压力值破25之后受过伤。

“你的眼珠转的很快呢……是在思考吗?”另一边,刘开泰则是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在意识到全身都是灰之后他就放弃了这个行为,只是笑,一口银牙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寒光,“小伙子,我能感受到哦……你体内的正义之火在跳动。”

“可是你不觉得很讽刺吗?很……不伦不类?”他歪了一下脑袋,狞笑着问道,“就像一个烧杀抢掠的海盗发扬骑士精神一样。”

“我是超警。”尹承一猛地一拍墙,硬生生用反作用力将自己从墙里“拔”出莱,轻巧落地,“和你这种送到世界上任何一个法庭先崩后问都不为过的人间渣滓可不一样!”

“呵,哈哈……”他摇了摇头,一幅“你小子谬之千里,无可救药”的表情,好像尹承一说出了多么可笑的事情,“小伙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自己是‘神仙系’对吧?”

“……”尹承一默不做声,开会思考待会儿要怎么进攻。

“其实现在这个分类实在有失偏颇……肉眼凡胎,无法分辨出降临在我们身上的正身,干脆统一归入所谓的‘神仙系’,省时省力,岂不美哉?但我要告诉你,他们错了,错的离谱!”刘开泰极尽讽刺地冷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力量来源可能根本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一个旷谷绝今的魔头?”

我知道啊,用得着你来和我说……尹承一在心中吐槽道。

“何出此言?”出于礼貌,他还是问了那么一嘴。

“哈……”刘开泰估计是特别享受这种和“猎物”娓娓道来的时刻,笑的那叫一个放荡不羁,嘴都要咧到耳根那里去了,“小伙子,你就从来没听到过什么声音吗?居住在你体内的家伙从没和你说过话?”

“……”尹承一沉默不答。

“没说过也无妨,我知道就行了……看你的战斗方式,我基本可以确定你体内那位不是什么善类。‘魔血沸腾’,这是妖魔发力时才会有的特征。”他眯起的眼睛里燃起绿油油的火光,在这种稍暗一些的环境下,简直和豺狼无异,“这么说,小子,你天生就该做恶人,而不是披着一件傻不拉几的披风和这帮蠢货一起玩儿骑士游戏——你有这个天赋。”

“……话别说太早。”尹承一活动一下手腕,将视线锁定在刘开泰的脖颈处,冷声说道,“除了我自己之外,没人可以决定我是什么人。”

“呵……真有冲劲呢,年轻真好啊。”他舔了舔嘴唇,龇出尖牙,开始一步步朝尹承一逼过来,视线从未离开过他的猎物,“你知道吗?很多年前……我记不清楚多少年了,我也和你一样,觉得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命运,就算有,自己的命也应该由自己掌握,谁来和我说什么都不好使……哈哈哈哈,小伙子,我理解你。”

“三十岁之前,我是什么都不信啊……过了四十不得不开始逐渐信一些东西,这其中包括命运。好人谁不想做?哼……可是当你一再被那群正道人士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之后,你还能保持现在的一腔热血吗?”

细腻且真实的辞藻从这张鲨鱼般粗犷的嘴中说出来,有种无法道明的违和与沧桑。

“正邪不两立,这从天地初开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我们是邪,他们是正……小子,你站错边了!”他喃喃说了几句,就这个语气,一听就能感觉到背后应该还有段故事,“趁现在回到你该回的地方,为时未晚。”

“你以为那些‘高尚’的正义之士,真能容下你这个天生恶徒?哈哈……小伙子,等着吧,等他们用不到你的那天,会像驱赶麻风病人那样驱赶你,恨不能将你处之而后快。”

“你……今年高龄?”尹承一被他一番话说的心神微动,忍不住问道。

“你猜猜看呢?”刘开泰撇嘴笑笑,忽然起势,沙包大的拳头骤然握紧,猛地冲上前来,“要是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话不多说,视线对上,又是一波正面硬刚即将开始!

能碰到这种走硬碰硬路线的对手,其实尹承一自己也挺高兴的。

————

落地之后,林一奇当即一个乌龙绞柱,翻身起来,七发青炎制成的翎羽便呼啸而至,直接糊到脸上。

“轰————!!”

蒙尘已久的柏油路被轰出一大块缺口,滚滚浓烟从中升起,青红交加的火舌跃动着,将林一奇的脸熏出一层黑漆。他在一片火光中缓缓站起身,也许是青炎的温度过高,熏得他有些难受,他索性摘下了战术目镜,按了下眼镜框上的折叠按钮,将折叠后的眼镜塞进了腰带,然后顺势整理一下方才被吹乱的头发。

没有伤口。

除了那个烟熏妆之外,这一波声势浩大的火雨似乎对林一奇都没造成什么影响。

半空中,徐少阳以一个“神明降临”的标准姿势悬浮着,双臂张开,身后如孔雀开屏一般飘着十来发火焰翎羽,颜色从青到紫,呈现出一层完美的渐变色。

抬头看,自己面对的还是那五个人,只不过地方变了,从神秘未知的宫殿变成了荒废已久的都市。

林一奇嘴角浮现出一抹久违的笑容。

他的重心略微压下来,双腿微屈,重心前倾,俨然是一幅短跑运动员准备冲出跑道的架势。

……

“怎么回事大少爷?完全不行啊,你确定刚才那下打中他了?”凌如月不住嘀咕道,“我怎么感觉最近能硬接你招数的人越来越多了。”

“天知道……”徐少阳也是心中暗惊,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下意识地叮嘱道,“我们的目标也不是真的干掉他,按承一的计划来,打个不分胜负然后撤就行了,别太上头。”

“我看这个计划执行起来可够呛……”朱伯特是他们中第一个看出情况不对的,但碍于身份,他也不能明着说,只好暗搓搓地给出提示,希望他的队友们赶快注意到,“想要人为达成平分秋色,就意味着我们至少得比他们强三倍,才能将战斗节奏控制成我们想要的结果。”

“万一我们一门心思想着放水,结果对手却是全力进攻,很有可能一下子就玩儿砸了。”

他急切地看向凌如月和徐少阳,疯狂暗示。尹承一不在,这两位便是己方正面战场的招牌。

“这家伙不简单,随便浪会浪输的!!”——朱伯特几乎要把这句话直接吼出来了。

可惜,拳头落到自己身上之前,都是不知道痛的。

徐少阳只是略微点头,并未拿出百分之百应对强敌的心态——在他眼中,眼前这家伙无非就是个杂兵而已。也许是穿习惯了,明明已经升级到b级了,林一奇出任务时并不像刘开泰那样自由,仍旧穿着他在当小兵时认知中最“安全”的套装,一套下来从头武装到脚,完完全全的杂兵扮相。

连他的队友都被骗了……更何况是对手?徐少阳只以为他是被尹承一随手丢出来的,也没多想。

直到他听见那声震耳欲聋的音爆。

“砰————!!”

一步踏出,林一奇身影一花,双腿蹬地,以一个能气活牛顿的角度直飞上天,径直朝徐少阳袭去。

“咚!”

“……!!!”

徐少阳瞳孔一震,身体突受巨力,向后仰去。

在这短短一刹,铺天盖地的痛意从腹部涌来,几乎吞没了他的意识。好在有朱雀神力护体,硬撑一口气,终究没有当场昏过去。

都说凌空出拳是武行大忌,但这家伙完全不吃这一套……跃至半空后,不从地面借力,当头就是一拳扪在腹部。这一拳甚至用上了武术中的“缠丝劲”——竖拳击中身体后,拳锋再猛地一拧、一钻,将气力绵绵不断渗入体内,伤及内脏。吃了一击,徐少阳的脸色骤然变青,整个身体在空中一滞,随即朝后方飞去,硬是撞断了不远处的一杆路灯。

“当————!!”

林一奇也不做什么卸力动作,笔直下坠,双足着地,硬是用膝盖承受了所有冲击。

“砰——!”

他落在小队正中心,掀起一阵滔天尘埃。

“……怎么变得比之前还弱了。”

他自然也不知道尹承一定下的策略,只是凭感觉给出了评价。

第一百九十九章:以一当五

“王承乾没什么好说的……他只是打我的时候才有暴击效果,充其量就是个稍微会点儿格斗的普通人。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碰上他莽就行了,他多半打不过你的。”

“云小白和朱伯特非常厉害,但他们两都有契约在身,因此无法在战斗中展现全部实力,无需太过提防。”

“徐少阳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他是朱雀神明的候选者,拥有无限恢复的能力。只要他在战场上获得片刻喘息机会,很快就能将体力恢复到九成以上,很难缠。对付他,必须要走爆发流,一击毙命,并且确保他没有苟延残喘的机会——但注意绝对不能杀他。上古年间,朱雀图腾和凤凰图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互相也拥有一些对方的能力,一旦杀死他,徐少阳会立刻进入‘涅槃’状态,原地复生。而在他‘涅槃’结束后的开头三分钟几乎是无敌的……现在的你,恐怕不是对手。”

“我哥哥嘛……你也见过两次了,你觉得怎么样,好对付吗?”

“呵……”林一奇苦笑两声,摇摇头。

“我想也是。”南宫离耸了耸肩,还他一个怪笑,“把他留给疯狗好了,反正他总是拳头痒。”

“最后……就是那个小姑娘了。”说起凌如月,南宫离的神色略有收敛,林一奇注意到他的右手忽然紧了紧,“蜀山来的修士,剑修,如果情报没错的话,应该是个炼炁修士,尚未结成金丹,对你来说基本是没威胁的。只需要注意一点,便可以立于不败。”

生命纤维在他手中凝聚,逐渐凝成一把宽柄大剑,约莫一人来高,单手握住,惊人得长。

“她有一把剑,似乎是蜀山里的高人对剑用了什么咒术,你无法清楚看见剑锋本貌,也不知道它到底长几寸、宽几寸,这把剑来头不小,大意不得。”南宫离缓缓转动手中的仿制品,生命纤维编成的大剑在他手中舞成一片亮红,“但是……问题不大,注意我的手。”

“等你熟悉了这把剑的种种特征,应付她就很轻松了。”

宽敞的道场上,南宫离的身体如飞燕一般拉开,刺喉,掏心,点下身,三招近乎一气呵成,与凌如月本人的攻击方式相比更加利落。

林一奇躲闪不及,险些被刺中脑袋。

“专心!”南宫离的声音从四周传来,仿佛隔着一团朦胧不清的雾,“这是蜀山的剑法……可不简单,拿出你全部的注意力来!”

————

出剑的轨迹在眼中一清二楚,仿佛按下了某个慢放的按键,缓缓从眼前划过。林一奇不知道究竟是他们变慢了还是自己变快了……似乎自那天从虚天宫跳下来却没死成开始算,自己的身体每天都在变化,说变化可能还不大准确,这里应该用“进化”这个词。

再加上先前和南宫离的再三演练,这把剑的攻击距离基本上被林一奇摸死了……侧身,滑步,双臂抱合,以咏春拳中标准的“膀”字技巧发力,将肘部往前一推,精准命中神剑的剑身中段,同时双脚钳地,一分,从地借力,竟是靠巧劲将她逼了回去。

“啪!”

一击得手,林一奇却没有选择乘胜追击,反倒是无比熟练地将右手抬至咽喉正前,变掌为拳,将指骨朝上,不退反进,直接朝前方砸去!只听得一声闷响,凌如月下意识用出的“刺喉”招式瞬间被破,而且还不是被剑客用剑破的……林一奇卡好了充足提前量,她的剑还没刺到位,一记拳头已经砸在了宝剑前端。他很聪明地用指骨去接触剑身,这部分人体构造相对较硬,不至于被剑气所伤,随即一抖手腕,发力,再度用寸劲将凌如月震开。

刻入dna中的连招被打断,连如月本人也懵了一会儿。这一记格挡本身并没有太大力气,但妙就妙在中断了一套她无比熟悉的连击,以至于让如月出现了片刻硬直……短短几秒内,她几乎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揪住她的衣领,以几乎蛮横的力气将她往旁边一拽,惊得她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刚要抱怨,却见一道矫健的身影直接越过她,一记充斥力量的直拳挥出,正好落在林一奇下颚位置。

“砰!”

外骨骼附加的力量十分可观,上好的合金打在人身上,竟然发出金铁相撞的清脆响声。

“……”他象征性地退了几步,抬手摸一下被击中的下颚右侧,发觉根本连皮都没有破,随即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但凡接点攻击都要小心翼翼的杂兵了,不禁哑然失笑,但立刻就收了回去。

同时左臂飞速架起,快若惊雷,屈,横,以无比标准的截击姿势格住了紧随其后的两下重拳。

“咚!”“咚!”

震感从外骨骼上传来,老王面色微变,也不由地多看他一眼。见未能讨到便宜,他只好暂时后撤,以求将输出空间让给从两侧包抄过来的如月和小白。

……

可惜……林一奇生性多疑,可以说是个谨慎至极的人,一直以来,他都将自己代入弱者的一方,力求将事前准备做到最完备。尽管南宫离并未和他提起王承乾的厉害之处,但……一句“格斗水平极佳”足以引起他的注意了——实战时,他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现在和自己对阵的是一位空手搏斗方面的高手。

决不能给他留任何空当。

因此在截击成功后,他没有像一般反派那样唠叨些什么长篇大论顺带给他体面撤退的时间。而是欺身再进,步法单刀直入,一掰一扣,双掌齐出,捏作手刀,偏门强攻。

毕竟老王身上的外骨骼也算是“负重”,相当于他背着近三十千克的铁在作战,自然和徒手搏斗时的状态不一样。相较之下,林一奇的招式攻速明显比他快很多,仅仅四秒不到的功夫,他便将粘手功夫发挥到了极致,冲上去就是一通推手,脚下生风,同时用肘、前臂之类的地方格挡他挥过来的拳头。一时间两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王承乾几次想拉开距离,皆被对手用“掰”和“扣”两招锁住,硬是拉回战场。

方寸毫厘之间,他们两个人像是被某种强力胶水粘住了,无法分开。

“该死……”小白瞄了半天,见他们始终没有拉开的迹象,不由暗骂一声,悻悻收起手枪,转而从腰带中抽出两把匕首。只见她腾出手指,左右手同时耍了个无比华丽的刀花,亮银色的刀锋在半空中旋转一圈。

俯身。冲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两把匕首径直朝林一奇的后腰处扎去。

再说的明白点儿,这招的学名叫捅肾,别名叫断子绝孙斩……

……

“当!”

一记漂亮的反身勾腿,在极限距离上击中了小白握在左手的匕首。林一奇穿的是军靴,鞋跟本身就硬得一塌糊涂,再加上基础力量本就不小,竟是将匕首当即踢飞出去,小白发力受阻,周身一滞,不得不后退。

不管怎样,这个小动作终归是让林一奇分神了——当你背面受敌却又无法转身时,想用脚踢掉对手的武器可不是件容易事。稍微尝试一下就能知道,你的腿在这种情况下根本踢不了多高,因此你只能等她的匕首刺下来的瞬间动脚……稍有差池,刀刃便会划过军靴,刺入皮肉。

他给了机会,而老王抓住了。

趁着一瞬的功夫,王承乾一转攻势,索性将距离拉到贴身,双臂环箍,呈绞索状盘上来,一下子从背部锁住了林一奇,让他的正面对向云小白。

“快点!”他一边用外骨骼和自身的体重压制他,一边扯开嗓子吼道,“趁现在!”

小白也不多说,双足轻轻一点,将匕首灵巧一转,朝他的心口处剜去!

“……喝!”

林一奇也不见慌,腰身发力,双脚朝地面上重重一跺,力从地起,在半空中将双腿交叉、蜷至腹部,以此尽可能加高足部和地面的距离。不过是一两秒的时差,双足落地,这记大跳顿地时获得的力量给了他借力打力的资本,林一奇双手反拧过来,扣住王承乾的手腕,在两脚触地的刹那间迸出内劲,硬是凭着精妙至极的微操挣开了这招十字锁。

同时这一招反拧也很精髓……靠着过人的腕力和腰力,他愣是揪住老王腕部外骨骼凸出的部分,将他从身后摔了过来,像丢垃圾一样砸向云小白。吓得后者连忙收起匕首,转攻为守,双足轻微腾空,企图以这种方式来减少一点冲力。

然而……再怎么减也是无用,老王一个青年男子,满身肌肉,再配上一套金属外骨骼,总质量怎么都不可能下九十千克。这一撞可是撞得结结实实,“嗙”的一声,小白感觉自己要像搞笑漫画里的星星那样飞走了……

……

然而还不等他缓过神来,又是一双结实粗糙的大手从背后环箍住他的腰身——转头看去,却见朱伯特不知是什么时候飞扑过来,双腿弯曲,重心压得很低,但那双海蓝色的眼珠里溢满了愤怒。

拱桥摔的架势一气呵成,蓄势待发,尤其是粗壮的大腿中积满了力量感。

“呵……接下来轮到你吗?”林一奇不自觉地冷笑出声。

“啊————!!”

一向负责划水摸鱼的朱伯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火起来了,大喝一声,双腿像安了弹簧一样窜起,同时锁住他腰身的双臂就如焊死一般毫无松动,这么一起,竟是将林一奇整个身体都悬空了几秒,两人一齐向后倒去。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击的结果将是使用者抱住对手的腰,双腿发力,直接将其在空中抡过一百八十度摔到地里。一般来说,被用了这招的人基本都是头着地,更惨的是颈椎着地,受力姿势离当场挂掉就差一步了……和先前斯派克的炸弹摔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为最后的形状和拱桥很像,因此得名。

……

被巨力带起的瞬间,林一奇还是有几分震惊的。

他没想到这家伙貌不惊人,之前在虚天宫里也没什么表现,现在竟然在实战中能做出这种高难度动作。这招来的又快又狠,从发力到起身都很连贯,绝对不是门外汉能轻易做出来的。

但……破起来也不难。

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说不难。

……

被举到最高处时,林一奇猛地一下提起右臂,将肘关节对准朱伯特的脑门,重重落下!

第两百章:反转

“咚!”

一声闷响,浑劲有力。

以这个距离来看,就算朱伯特看到这一击,也没有任何手段能避开……只好铁着头硬吃,好在他终究不是人类,林一奇也还惦记着“平分秋色”这码事,没用出全力,这一击落在太阳穴上的肘击也只是让他眼前一晃,并不致命。

但对于一个体术高手来说,一秒钟的停滞也足够了。

林一奇变掌为鹰啄式,连续三下打在朱伯特的手腕上,随即反手一掰,硬是在半空中成功破开了这招拱桥摔。这么一搞,朱伯特的重心被破坏,自然也撑不住了,于是两人双双摔在地面上,甚至同步地打了两个滚。趁此机会,他特地打量了一下朱伯特的身高、臂展和肌肉密度……果断决定放弃和他比拼地面技。

双腿一蹬,以一个近似兔子跳的姿势跳出两三米远。他在舒展身体的同时以守为功,无比灵活地运用手肘左右格挡,或推或撞,竟是成功拦下了凌如月接连刺来的四剑。四声轻重不一的响声说明这四下完全是敲在了剑身的不同部位,不管是发力还是时机都拿捏得堪称完美。

估计凌如月生下来都没见过这种脚本一般的防反,剑刺出去竟然捅不到人,当时就惊呆了……而林一奇更是敏锐捕捉到了她动作中微妙的气息差距,飞起一脚,脚尖正好踢在剑身下半段,“当”的一声,清脆得仿佛敲钟,神剑被反作用力捕获,极有弹性地往上飞,“啪”的一下反打在她额头上。

“嗷————!!”

她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捂着额头退到一边去了。

“砰!”

枪响。

一枚子弹击中了林一奇的右腿,如此近的距离下,子弹的冲击力还是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种小学时打针挂盐水时针头刺进来的微妙同感。低头一看,弹头一端已经开始变形,火药的强大推动力和撞到硬物后的反作用力让它看起来像一粒烂掉的花生米。

“当啷”一声,子弹掉在地上,这声音落在小白耳中简直是振聋发聩。

这已经不是未能击穿装甲的问题了……在如此近的距离,子弹直接打在他身上都没用,其身体强度之高可以想象。

“……”林一奇略微目测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角度、道路上的坑洼和风速等因素,抬脚,大力踢飞一块碎石,任其以超音速朝云小白袭去——后者手忙脚乱地连着开了五枪,好在她的动态视力总算还可以,五发子弹精准击中了同一个目标,将其在半空中打成碎渣。

最后一粒细小的石屑崩到脸上,依旧具备着惊人的动能。

小白下意识地举起枪,却见到王承乾和朱伯特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冲了上来,吼叫着朝他扑去,而林一奇则是不慌不忙地后退,转攻为守,也不急着反击,一路打一路退,手脚并用,硬是一个人拖住了两个。

他们离得太近了……每每在小白即将稳住心跳时,便会有自己人出现在准星里,弄得她只好悻悻收起枪,异常烦躁。

……

在长达十八秒的防守后,林一奇终于等到一个机会——在这一瞬间,朱伯特和王承乾两人的换气节奏恰好重合,同时换气。

打到这里,寡言的他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折身,粘手,随后立刻变成鹰啄,猛击朱伯特的手腕!这一下似乎点中了某个穴道,整条手臂随之麻住阵阵酸楚的无力感正在上涌。趁此机会,林一奇兰花步一旋,欺身再进,直接选择去包他的右腿。双手掰住小腿内侧,发力,硬往上抬,强行压迫朱伯特的重心,见他仍没有倒,林一奇也不多客气,又往他苦苦支撑的左腿膝窝上补了一脚。

“啊——!”

朱伯特终于吃痛,狼狈倒地,抱着左腿在地上不住打滚。

而成功防反的林一奇并不恋战,反倒是趁此机会自行降低了重心,双手撑地,来了个潇洒利落的侧翻身,恰好闪开老王随即逼过来的一记直拳。

“轰!”

拳风擦过脑门,林一奇如杂耍演员一样连着翻了几个跟头,如开了脚本一般连续闪过老王的快拳追击,连连后退,总算是和他们拉开一定距离。而随着正面战场告一段落,一直在灯柱旁划水的徐少阳总算是瞅准机会,从左侧包夹过来,身后青炎若隐若现,无需多言,直接用万夫莫开的肢体语言堵住了他的去路。

……

一番告落,双方都稍微冷静下来,想起了要适当放水这码事,没有再红着眼睛往上莽。只是徐少阳这边毕竟人多,于是他们用眼神相互沟通一番,呈扇形缓缓包围上来,林一奇则是从背后抽出核手铳,将辐射频率调到中档,象征性地瞄准了领头的徐少阳。

双方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微妙平衡。

谁都不先开第一枪。

————

“……你……看着有点眼熟啊。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思前想后,徐少阳还是决定先稳着说,考虑到自己和对手都处在一座满是海兽的城市里,不管是自己还是对面都必须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对付它们——处于这种危险情景,任何不必要的内耗都可能为败退埋下隐患。倒不如说道说道,暂避锋芒,可以的话最好能避免冲突。

只能祈祷这家伙是个有脑子的人,并且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哪里知道,这句话落在林一奇耳中又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滋味。

他不由地露出惨笑。

“我们确实见过一面,徐少阳,在虚天宫里。”林一奇摇摇头,将核手铳往前递了几分,示意他们到此为止,不要再往前靠了,“不过我估计你也不记得我,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虚天宫……有你吗?”

“啊!是你!”凌如月显然还记得这档子事,立刻提起剑,朝他一比划,气鼓鼓地喊道,“就是那个在我腿上安火箭的人!”

“亏你还记得啊……”林一奇有些意外,想起那时候自己同时三个能力者是有多无力,再反观一下现在,只能感慨世事无常,短短半年,一切都变得不同了,“没错,那个就是我。”

“扯吧……”经她这么一提,徐少阳总算想起来这个持盾冲锋的士兵,于是一瞬间也惊呆了,“你们是同一个人?”

“这不重要,真的……我是谁这种问题实在过于微渺了,不必再问。”思虑再三,林一奇终于下定决心,说出来他认为应该说的事,“这趟远征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你们请回吧。”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既然开了头,便再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林一奇的语速骤然加快,“你们注定是要白跑一趟,什么都得不到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陷阱,是八爪蜘蛛结下的网……而你们就像一群被花蜜吸引的蝴蝶,正在翩翩坠向这张专门为你们铺开的网。”

“……”朱伯特神色一凛,俨然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但碍于身份,他还是只能装傻,一边使劲给云小白递眼色。

两人之间的疯狂互动自然逃不出林一奇的眼睛。

“很有诗意的比喻。”徐少阳暗自记下这些话,神色却没有多少变化,非常沉得住气,“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阴谋,即便我们到了目的地,等待我们的会是一场有规模、有计划的杀戮。为了防止全员牺牲,我们最好立刻调头,回到钢铁长城里去,是吗?”

“除去那些阴阳怪气的部分,你说的没错。”

“哼……你当我们都是傻的?”凌如月几乎要被他逗笑了,“你不也是基金会的人,怎么会如此好心地告诉我们这种事?以那边能给你的待遇,基本上不可能会出叛徒吧。”

林一奇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正因为我是基金会的人,如果要用这种直白的方法来骗你们,不是太过拙劣了吗?”

“那么为了证明你的话,你能告诉我们沙滩那里到底有什么吗?”出于谨慎,也同样是出于朱伯特给的暗示,小白并未一口否决他的话,而是试探性地问道,“以及你不惜背叛组织也要大发善心的原因——恕我直言……我看不出你这么做的理由。”

“我也不能告诉你们理由——一旦说了,那对我而言将是彻头彻尾的背叛。”林一奇也是有口难言,游离在两股不同的势力之间,必须将话术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选项其实很简单:相信我,或者将我说的当做疯人呓语,不必在乎。”

“你应该知道你的话在我们这里可信度不高。”徐少阳冷声道。

“关于这一点,我也只能深表遗憾。”林一奇的面色沉静如水,好意被人再三拒绝,也不见他怎么上火,“你们还有些时间,在赶路的同时不妨好好想想,你们的任务从一开始就站不住脚……”

————

“吼————————!!”

一声有如霹雳的吼声从楼中传出,打断了他们的交流。却见墙壁像泡沫一样破碎开来,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以不逊于电车的速度破墙而出,纠缠在一起,在地面上连着打了几个滚。他们两像是完全没注意到环境的变化,从地上爬起来后看也不看同伴一眼,攥紧拳头就朝对方冲过去,仿佛两头气血方刚、充满野性的公牛。

“砰!”

拳与拳相撞,在这种正面搏击中,刘开泰的臂展终究是比尹承一长一截,多少占点优势,在后者尚未将手臂伸直的瞬间便击中了目标。半空中一声爆响,尹承一瞬间被打出去十来米,几乎是飞过整条街,最终一头栽进一辆停在路边的车上。这俩在风雨中腐朽了十七年的小汽车瞬间散成一对废铁,零件如雨点般崩裂而出,丁零当啷,响做一团。

“哈……嗤……哈……嗤……”

刘开泰从半蹲着的发力姿势慢慢站直,浑身的肌肉紧绷着,犬牙龇出,放着绿芒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扬起的烟尘,一言不发。

他的呼吸略显急促,仔细看去,竟然有一小捋鲜红的血从其额头上淌落,在他右边脸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纹章。

看这架势,大概是要不死不休了。

“这蠢货……”林一奇在心中长叹一口气,“说好的放水,怎么自己却认真起来了?”

第两百零一章:黑色的雨

尹承一和刘开泰到底在办公楼里干了些什么,众人无从得知。但光看这急赤白脸的势头,应该不会是什么特别愉快的故事……两边剩下来的人被晾在那儿看戏,一下子就变得极其尴尬——刚才你两明明说的挺好,放水,整个不分胜负就行了,我们拖得都挺好啊,结果反而是你们自己刚起来了,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这个人就是任务简报里的‘疯狗’……”云小白蹙了蹙眉,“我们现在怎么办?撤吗?”

“都已经在人家眼皮底下了,怎么撤?或许这个林一奇确实有心谈和,本来也确实快要成功了……但现在这个局势,不管他打的什么鬼算盘,要做到‘两边人马擦肩而过’这种道理都是不可能的。”虽说暂时轮换掉了队长之位,一旦发生情况,少阳还是会忍不住开始分析,随后便无比沉重地叹口气,自问道,“承一在想什么,到底为什么要和他正面搏斗呢?”

“也不能这么说吧。”朱伯特为他开脱道,“你看这家伙的架势不是简单人物,……指不定他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直接就是一通拳头下来,承一总不能站着让他打吧。”

“……谁知道呢。”

沉吟再三,徐少阳终究还是没把自己观察到的全貌说出来,因为现在他没有任何根据,仅仅是他的直觉。

这个“疯狗”……体内居住着一个邪恶的灵魂。

比他第一次见到承一时感受到的还要邪恶。

————

“你是不是疯了?”林一奇也放弃了正面对峙,三两步赶到刘开泰身旁,轻声责问道,“弄成这样,你打算怎么收场?”

说实话,这会儿他心里还是有点慌的……

虽说各为其主,基金会内部也分成七个头头,但不管怎么说大家明面上都是一家人,都是要为“混沌”效忠的。现在你偷偷把自家的计划直接说给敌人听,甭管他们信还是没信,这一顶叛徒的帽子扣在脑袋上是绝对没错的。万一刘开泰听到那么一星半点……那自己真是百口莫辩。

好在他并没有提起,也许是没听见,也许是不在乎。

这一刻,他只在乎那个烟尘中的人。

“呜……”

刘开泰的样子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脑袋微微往前倾,双拳紧握,青筋暴出,先前那种戏谑中带点嘲讽的样子完全看不见了。

他的喉咙中开始涌出一连串不明所以的音节,宛如滚滚奔雷在旷谷上炸开,充满力量,却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你没事吧?”林一奇总算看出了这家伙的精神状态明显有问题,“不过是和他过了几招,我怎么感觉你不太对劲。”

……

“轰——隆————!!”

空中响起一串闷雷,黑云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遮满了天,为这座本就压抑至极的灰色城市更添了几分逼仄。

阴冷的风吹拂着城市,如石油一般纯黑色的雨从空中降落,洒向这座废弃的无人都市。好在这场雨并不算大,只是零星小雨,但伴着一阵又一阵凄冷的北风吹过……寒意刺骨,仿佛能直接吹熄人的灵魂之火,令众人感受到一股源自亘古的恐惧。

“到我身边来!”徐少阳总算感觉到事情不对,大喝一声,“这雨里有邪性……朱伯特,撑开圣盾,不要直接接触到雨水!”

说罢,他自己也在圣盾中绽开一朵青炎。朱雀之火中附加的神圣属性可不是吃素的,仅仅只是这么一亮,邪秽之气顷刻之间消散无形。黑色雨滴似乎也感觉到了这层图腾背后的力量,不敢造次,纷纷避开他们。

但是……林一奇那边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可没有像少阳这种好用的“神圣”力量,因此直接被黑雨浇头。触碰到雨滴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寒意和恶意渗透进来,让他浑身一凉——这种感触就类似于有人在用小榔头一下一下地敲击手指,于是他连忙抬手抹掉了落在后颈上的雨。

抬手一看……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手掌中的黑色雨滴,在动。

完全没有任何移动的理由,但它们就是在动!缓慢地蠕动着、挣扎着,像是要从他的手掌中离开。林一奇被吓得一哆嗦,手中的黑色雨滴落在地上,自行蠕动着和它的同伴汇在一起,逐渐形成一道道漆黑色的小径流。

光是这场景看着就有够掉san的。

“这是什么?”林一奇的声线已然有些发抖,“也是你能力的一部分吗?拜托告诉我这对人体是无害的。”

“呵呵呵……小林子,不必害怕。”刘开泰的声音突然有了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一股强大到令人心生畏惧的力量降临到他身上,透过他眼中绿色的火焰感受着这个世界,让他的声音中也带上了这股邪恶的魔力,“在我发动命令之前,‘它们’当然是无害的。”

“我一定要搞清楚,这家伙到底是谁?他身上那股味道是怎么回事?”

……

“咚!”

意料之中,一声爆响。却见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划破黑雨,在逐渐细密的雨滴中撞出一道几乎笔直的涟漪,径直击中了刘开泰的腹部。尹承一几乎是将头铁这两个字直接具现化了——模仿经典电影《功夫》里的火云邪神,蛙跳起手,直接拿脑袋撞击对方,将自己当做一枚炮弹。

巨力传来,光影变幻,刘开泰下意识地抬肘也无法防住这一招,他的双脚被带离地面,即将沿着力传递的方向朝后飞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林一奇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表情。

他在狂笑。

“轰————!!”

一阵飓风从旁扫过,好在林一奇的下盘功夫非常稳,总算是没有被当场吹倒。这两个非人的怪物平时都是打个架都得小心翼翼的类型,生怕力气一大,碰坏了什么东西,那战损可就蹭蹭往上涨……现在好了,到一座废弃了十七年的城市里,再也没有人会在耳边叨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打坏了什么。

放开手脚,再不留情。

“砰——!”

横飞了将近十来米,再度撞碎大楼的外墙,两人深深嵌入其中。但刘开泰似乎比尹承一更适应这种形式的战斗,在其背部触碰到墙面的一瞬,他便陡然抬手,粗大的双手直接抵住尹承一的两肘,发力,硬生生将其尚处在蓄势中的二段冲刺掐灭在摇篮之中。亏得他这手精妙至极的卸力,两人只是勉强撞碎了一层外墙,灰尘与石灰扑棱棱地往下掉。在尹承一的视野中,对手的身影逐渐被扬起的尘土掩盖住,只有那一双绿油油的眼睛仍然在放光。

好比豺狼。

“咚!”

尚未反应过来,刘开泰的大手已经从后面抓过来,一齐锁住尹承一的后颈,向下重重一按。他的右膝随即跟上,剑骨一般锋利的膝盖正好顶中其脑门,一声闷响,尹承一吃痛,顿时眼冒金星,双腿一软,不得不向后退去。

见势大好,刘开泰更是大步流星地从烟尘中走出,大手直接朝尹承一抓去。

擒抱、举、摔,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无比连贯。他的身材比尹承一高大将近一倍,此时将其举起,仿佛孔武有力的搬运工人扛起了一袋面粉,双臂往上一抬,轻轻松松就将其送上货车。尹承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地时竟然还撞碎了一个消防栓,当即将其撞得粉粉碎……但是并没有水从里面喷出来。

其实也不仅是供水,电和天然气也在很久之前就停了。

这更让尹承一意识到,他们现在是在一座死城里决斗。

甩甩脑袋,炽瞳中光芒更盛。

他像是被这一摔激发出了困兽之志,分明处于下风,却随手抄起消防栓碎片,猛地一下朝刘开泰掷去。趁对手分神对付这块碎片时,尹承一更是大吼一声,双足顿地,在如此短的距离内凭蛮力将自身加速到超越声音,摆好架势,一记结结实实的铁山靠落在他身上。

“砰!”

由于身高差异,这招以肘击作为主打的攻击正好落在刘开泰的腰部,再说准确一点就是打到肾了……被同为神仙系的承一来了这么一下,即便是刘开泰也有些吃不住,惨叫一声,方才提起的气势为之一顿,几乎消散。为了不让这一口气散掉,刘开泰死死用牙咬住嘴唇,上嘴唇甚至被他咬出了血——一双眼睛瞪得牛铃那么大。

他故技重施,想再一次对尹承一使出摔技,徒手朝他的腰部抓过来。不想这家伙也不是吃素的,上过一次当后,他就对此留个心眼,巴巴等着刘开泰出手呢……大手盖过来的瞬间,但见尹承一不退反进,以左肘格挡开他的擒抱,往前踏出关键的一小步,双足略微呈内八字,钳住,脚踝一转,力量瞬间拔地而起。

腰部带动上臂,反拧出拳,在极短的距离之内二度发力,一拳,正中其云门穴。(位于胸前壁外上方)

“嗡——————!!”

刘开泰只觉颅骨一震,像个喝醉酒的醉汉般连连倒退,几近跌倒。一直到两秒钟后,内力源源不断地涌上来,震碎了他的锁骨,弯腰,痛苦让他的五官都缩成一团,一口鲜血从嘴角喷出来。

……

黑色的雨越下越大,黑色的水流在废弃的城市中四处流窜。

刘开泰半跪在一片漆黑的水洼之中,眼神深邃而又黯淡,抬手抹掉了嘴角的血渍。

“呵……”他莫名笑了一声,任记忆信马由缰,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别得意太早了,小子。”刘开泰抬起头,目光却径直越过尹承一,穿到他身后,像是在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对话,“我还有后招没出呢。”

“轰————!!”

随着他心神转动,脚下的黑色水洼一下子沸腾了,漆黑的液体瞬间有了凝胶般的性质,迅速朝尹承一的方向聚合起来,汇聚成一个个深黑的水潭。眼前的一幕让他略微有些慌神,联想起了老电影《蜘蛛侠3》中的一幕——那个名叫“毒液”的寄生体,这些诡异的黑色液体与之颇有雷同之处,它们的颜色都是深渊一般的黑,只看一眼,诸如勇气、正义、坚韧之类的正面情感好像都会被消磨殆尽。

黑水汇聚在一起,加速了体积的膨胀,很快便铺满了整条道路,街边的大楼、路灯、废弃车壳上全都沾满了这些玩意儿。短短一瞬,疯狂增殖的黑色几乎吞没了视野中的一切。

这一幕……让尹承一回想起那天面对南宫离。

那招最后的,也是相同光景。

正当他分神之时,六根漆黑的藤蔓从黑水之中猛地抽出,将他的四肢捆了个结结实实。

尹承一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力量正在逐渐减弱。

这些黑水……吸走了自己的力气!

“啊————!!”

他像落入陷阱的猛兽一般嘶吼起来,挣扎着想要扯开这些鬼藤蔓。然而没用……黑水中似乎蕴含着一股不可忤逆的奇特力量,让他既熟悉又陌生。正是这股力量飞快蚕食着他的气力,让他无法动弹。

“你挣不开的……”刘开泰狞笑着,缓缓挺直了身子,“这可是我的看家本领啊。”

他像一头饿了三天的狼一样猛扑过来,张开大口,锋利的牙齿朝尹承一的右肩咬去。

第两百零二章:过去无人知晓

不知多少年前。羽山。

夏鲧被反缚住双手,在两个士兵的押送下,一步一步地走上青石阶,走向他人生的终点。为了防止他逃跑,他们特地上书苍天,向庚金本气祈求一套大锁。当晚便有飞星坠地——昊天上帝特派庚金本气赐下一幅方形锁铐,大小尺寸刚刚合适,几乎就是为夏鲧量身定做的。双手卡入其中,两半金锁自行合拢,严丝密缝,在封住其法力的同时卡死了每一处可以活动的地方,也让他的一身怪力无从施展。

随着他一点点走上羽山,看到的神明也逐渐变多——他们立于半空之中,分散开来,将羽山围在中心,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从这一刻开始,夏鲧知道自己是死定了,这不过是一场规模盛大的公开处刑……九年治水,最后一丁点苦劳也化作乌有,不予考虑。天下苍生的怒气需要一个发泄之处,再三衡量之后,这些高高在上的神决定让自己充当这个角色。

除了接受,他还能如何呢?

行至山巅,跪下,披头散发。

面前的王身材高大、衣着整洁,肃穆而立,俨然是为这一天准备已久。想起他在九年前是如何对自己委以重任,现在又是如何拿着上古圣王轩辕的宝剑,等着在众神面前砍下自己的头,夏鲧忽然觉得他也很可怜……贵为人皇,但他的言行照样不能由他自己做主。身后那些神明主宰着人间的一切,他也好,唐尧也好……不过都是高级一些的傀儡。

所有剧中人都到齐了,好戏也该开场。

“夏鲧……你可知罪?”唐尧面无表情地将轩辕剑搭在他的肩膀上——为了今天这场盛大的处刑仪式,他甚至请出了轩辕黄帝曾经用过的剑。

夏鲧低头不语。

于是开始清点罪行——治水不利、有负王命、引发多地水患,当然还有最最关键的,擅自闯入九重天,盗取息壤。也许对天上的大人物来说,其他罪名根本都不叫个事儿,他们唯一不可容忍的便是“盗取息壤”这一条。在他们看来,天上的东西人类是绝对碰不得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土……你倒好,公然闯入天界,还敢随意驱使息壤?这简直是触到了天上神明的死穴。

杀之,以儆效尤。

终于,这些极具程序性的罪名宣读完了。

“可有话要说?”他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但其实早已经举起了剑。

“……呵。”千言万语,凝成一声苦笑,此时的夏鲧披头散发,也是早早做好了死的准备,并未多言,“我儿子……”

“你放心。”唐尧简单明了地给出保证,“不关他的事。”

“那就好。”夏鲧长出了一口气,“请吧。”

“唉……”唐尧咬了咬牙,但背后便是诸神,他也做不了主,只好提起宝剑,“夏鲧啊,夏鲧……你千不该,万不该……去天上盗取……息壤……”

“……”夏鲧抬起头,与他对视了一眼,面色平静。

他问心无愧。

或者说,他做了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情,至于这些事本身是否正确,是否合理……他自己也不知道。

……

宝剑刺来,他闭上眼。

热血溅到夏鲧脸上。

……

“怎么……一点都不痛……”他莫名犯起了嘀咕,“难道这就是轩辕剑的威力吗?分明已经刺进我的身体里,却没有半点感觉……”

“废话,你当然没感觉啦。”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从前面传来,“因为刺到我了啊!”

睁开眼,却见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前,用他自己的身体硬挡了一剑!宝剑从胸刺入,又从后背捅出来,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翩翩白衣,也溅到夏鲧脸上。最神奇的是,这个年轻人分明已被捅了个对穿,竟然还没死。

他冷笑着,怒视诸神。

神明中也传来细碎的讨论声。

“呜……啊————!!”年轻人大喝一声,徒手握住轩辕剑,竟是将其一点一点从体内拔了出去,气血贲张,一边朝所有神明喊话,“你们这群虚伪的众神,哪里有资格来审判他?这九年来,夏鲧担任治水一职从未有半天亵怠,拯救的黎明苍生同样不可计数。他是功臣!为了保全你们天界的所谓‘颜面’,他就非死不可吗?”

“……姬璇,不要出言不逊。”神明之中,开始有人做出回应——只不过他们的语气都极度平淡,仿佛星辰被包裹在朦胧的光晕中,冷的,没有起伏和温度,“夏鲧擅闯天界,盗取息壤,其罪本当诛。”

“呵……这么说,你们根本就不在乎他拿息壤去做什么,对不对?你们在乎的不过是有人在未经你们允许的情况下冒犯了你们的权威,尽管他用息壤的本意是想要拯救苍生。”

“他并没有拯救苍生。”冷冷的声音从天上传来,“他拿息壤筑起高墙,反而将水患逼至中原沃土,害了更多人。”

“所以他就该死吗?”姬璇疾声喝问道,“为何不看看前八年?每每哪里出现水患,夏鲧总是亲自操舟前往,调动赈灾、救济和援助,他曾救下的人命呢?在你们眼里,难道这些功绩便一文不值吗?!”

他的声音宛若滚滚风雷,响彻大地。

……

“多说无益,少昊之子。”然而空中的神不为所动,兀自宣判道,“他必须要死。这是昊天上帝的旨意,莫说是你了,就算是你的父亲……也不可能逆转的。”

“……”姬璇的神情略微一变,随即仰天大笑,丝毫不掩饰其笑声中对诸神的讥讽之意,“你们……不会以为我要抬出我父亲的名号来压人吧?不会吧?”

“我就是我!不受任何人指使,也不会屈从于你们这些假惺惺的老头子,我来这里是因为我觉得夏鲧命不该绝,就是这样!”他仰头直视着那群隐在星光中的神明,瞪圆了眼珠,浑身上下绽出纯净的白色光华,“今天我要带他走,谁都别想拦我!识相的就快点儿让开。”

夏鲧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羽山山顶冉冉升起的一颗白星。

白光落在他身上,瞬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

“哈哈哈哈哈哈……”面前的少年人发出一阵狂笑,眼里尽是得意之色。这一瞬,夏鲧忽然明白了其实自己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也不是真的特别在乎要为自己“讨个公道”。他今天肯来劫法场,或许仅仅只是因为这样做能让那些天上的大人物不爽……而能让他们不爽,他自己就爽了。

就是如此简单。

光芒逸散,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众神的眼皮底下,姬璇劫走了夏鲧,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

“请你以‘人皇’的身份,发布诏令。”天空中,一名天神面无表情地目睹了这一切,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愤怒,好像早就料到了发生的一切,“……我们毕竟不是凡间的掌权者,而你是,昭告天下。”

“夏鲧,治水不利,偷窃息壤,不可教化,傲狠明德。现剥夺其人籍,逐出中原,贬为妖兽。其状如虎而犬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其名为————”

————

“……梼杌……”大虫发出了一声跨越时空的感慨。

刘开泰捂住嘴,连连后退,这次退的可谓是毫无章法,也不知绊到了什么物件,当场就摔倒了。他的眼珠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眼中的绿色光芒闪烁不定,宛若鬼火。但他的表情却多了一丝“人味”,不再是方才那种单纯的兽性了——纠结、错愕,恍然大悟,还有久别重逢、物是人非的痛苦、感怀,都明白地写在这场大脸上了。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感动的时刻。

“穷奇……”刘开泰无法喊出他的真名,只好退而求其次,喊了一个他在人间横行时用的代称,“是……你?”

“……”尹承一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闭口不言。

但这双如明火般透亮的炽瞳胜似千言万语。

千年已过,一眨眼,什么都变了。但夏鲧永远不会忘记那种味道……尽管他被夺走了人类的身份,被夺走了身为人时的五感,他依旧能辨认出姬璇的血是什么味道。

数千年前,他为自己当过一剑,热血喷洒在自己脸上。

“你……怎么可能……”刘开泰的语气像是见到了一头两条腿走路的兔子,“大世已至……难道那些老顽固竟把你也放出来了?”

“……你在说什么?”尹承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等等,你还没吞掉这个人类的意识?”刘开泰看向尹承一的眼神顿时古怪起来,“他的灵魂竟然如此坚韧,能够挡住万妖之王长年累月的侵蚀吗?”

大虫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声长叹,又相当于说了一切。

刘开泰的视线在尹承一身上再三停留,咬了咬牙,猛地将身形朝后一拉,一边冲林一奇喊道,“撤退!暂时撤退,回去再想办法!”

————

不管这波究竟博弈了多少层,总算是达到了林一奇的最初目的,也让他松了口气。

“别忘了把我的话传达给他。”

撂下这一句,林一奇也跟着快步离开,三两下大跳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第一场战斗,就此告一段落。

第两百零三章我到家了

基金会的人到底训练有素,说撤就撤,半点蛛丝马迹都未留下。出于保存实力的考虑,尹承一也没让大家伙追上去,而是原地坐下,找了块安全的地形稍作休整,补充了一下水和食物,又通过耳麦将刚才发生的战斗报告给钢铁长城。做完这一系列事情之后,众人才算重整旗鼓,继续朝着沙滩的方向前进。

但……剧烈搏斗造成的体力消耗终究不可避免,才走了每几公里,体能上限最低的老王已经开始喘起来了,擦汗频率也变得越来越快。这里的地形也算不上平整,有些地方已经被聚能热射线破坏得无法行走了——比如被大楼的碎片掩埋,或者无人机侦测到前方有海兽群之类的,这种时候,小队就只能绕道,改走其他路。

每一次改变路径都要和钢铁长城那边报备一声,无形之中损耗了很多时间,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逐步向西边天空滑去。

……

压抑。

死寂的环境更加凸显出队内压抑的气氛。身为暂时的leader,尹承一头都要大了……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气氛”这玩意儿原来是这么重要。先前他一直扮演着类似队内打手这样的角色,所以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徐少阳让他干嘛他就干嘛。现在想想,每当队内氛围出现停滞的时候,徐少阳总会恰到好处地抛些什么话题出来,调动大家思考的积极性……哪怕只是暂时的。

在这种急行军途中,士气便是一切。

为了调动士气,顺便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尹承一算是豁出去了。他摘下耳麦,暂时切断了和钢铁长城那边的通信,在队伍中开口问道,“大家……走了那么久,怎么着也应该有点想法了吧。对林一奇说的话,你们怎么看的?”

这个问题他自己思前想后也没有答案,这会儿问出来,多少有点投石问路的意思。

那会儿虚天宫里队伍陷入沉寂的时候,徐少阳会主动将他看到、想到的情报分享出来,调动大家的思维积极性,让他们的脑子不闲着。因为本身就处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执行高危任务了,脑子一闲着容易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就容易出现一些很阴暗的思潮,不利于任务执行,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手。

当然,承一自己的脑子也没那么好使,他愣是半点东西都分析不出来……所以只能对徐少阳调动气氛的方式做个拙劣模仿。

可谁知,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反而收获了众人怪异的眼神。

“林一奇是谁?”云小白的第一个问题就把他问住了,“和我们交手的那个年轻人叫林一奇吗?”

“承一,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呢?”徐少阳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即便是基金会的人,应该也不至于在干架的时候自报家门吧。”

“这个,这……”尹承一顿时心神一凛,心跳加速,无比后悔——自己竟然忘了这茬!他们哪里知道林一奇是谁啊!

他只好把虚天宫里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其中详细说了这家伙是怎么一脸云淡风轻跳下去的,然后自己今天再次见到他又有多么惊讶……略过了中间在明玉堂见面的那一次。虽然这里都是自己人,但尹承一并不想让他们掺和进火拳的卧底算计中——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事。

听完他的叙述,众人啧啧称奇,对这个出身低微的杂兵也多了几分了解。

见他们开始讨论起来,尹承一总算暗送一口气——他成功把气氛盘活了。

虽然是靠着类似“聊别人八卦”的方式。

“鬼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啊?”凌如月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脖颈,有些不屑地说道,“一个基金会出来的人有什么理由背叛组织?他骗我们的理由倒是一抓一大把……这种情况下,相信他的人才是蠢蛋。”

“可如果是骗我们的……为什么要用这么拙劣的骗术呢?”云小白也跟着思考起来,将自己一路上积攒的疑虑逐步托出,“如月的想法应该也不复杂,他们用出骗术之前应该也能考虑到吧。”

“也有可能他们预判的不是如月,而是你,像你这样的想法——‘如果这是一个骗局绝对不可能如此拙劣、如此简单’。”徐少阳淡淡说道,“人们总是下意识地将骗局认定为是精巧包装过的陷阱,至少一定要在表面上让人无法辨认出这是个骗局。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不是吗?”朱伯特挠了挠头。

“他也可以走阳谋这条路啊……故意说出一些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话,然后你就会想‘如果这是假的那未免也太假了,所以这有可能是真的’,但其实这就是假的。他一直都在第一层,而我们在第五层,想的东西太多了,于是他就趁虚而入,在我们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我把这件事上报了,上面的意思是要我们继续前进,不要去理会敌人的蛊惑。”尹承一耸了耸肩膀,做无奈状,“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嘛,哪里有走到一半再回来的道理。”

“上面当然是这个意思了……”凌如月笑着摇摇头,“万一是假的,趟火线的也是我们;可万一是真的,难道就让他们这么大摇大摆地在沙滩把东西换走了?传出去未免也太搞笑了吧。”

“所以不管怎么样,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就那么一条啊……只能往前走了。”尹承一跟着叹了口气,“只能祈祷当初那个盗取情报的干员给力点儿,别是人家给他下好了套,就等着我们往里面钻呢。”

……

“诶呀,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干嘛?”凌如月天性好动,这种消沉的氛围也让她难以忍受。她蹦蹦跳跳地跳到队伍最前面,从腰带的暗匣里掏出一叠亮银色的符纸,“啪啪”地抖了两下,活脱脱一幅暴发户的嘴脸,“当当当!看,大家看,这是什么——?”

“……符箓?”尹承一半眯着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我以为你们那一派都不兴这个呢。”

“你把蜀山想象成什么地方了……”凌如月白了他一眼,将右手中那一大叠符纸高高举起,以炫耀的口吻说道,“自从上回虚天宫的事情之后,山门里的长老们就塞给我一大堆这种千里逃遁的符咒。要是真碰上事儿,大家都聚到我身边来就好了,我们一起风紧扯呼。”

“其实本来上一次也可以用它逃掉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符咒在空中自燃了,没能跑成……差点和木头一起摔下去。”她转过头,对王承乾露出一个明艳的微笑,“你还记得吧?那个时候……真是心脏都要吓停了,四千米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这么没了……”

……

她等了好一会儿,可是老王并没有回答。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定位仪,一言不发,从凌如月身边走过,再次走到队伍最前端。

“嘶……”尹承一倒抽一口冷气,心说你这是在玩儿老子呢?!好不容易把气氛带起来的,结果你又来这么一手华丽的无视,把人家小姑娘晾在那儿,气氛一下子又跌回冰点了啊!

剩下的三人多多少少也有点吃惊——他们知道王承乾的性子向来沉稳,但怎么着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二货。平时他和凌如月的互动也不是这样啊……直接无视她,不管怎么说都有些恶劣了。

凌如月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一样僵在原地,手里还举着一叠厚实的符纸,方才的笑意也在一瞬间凝固在脸上。她的眼梢微微抽动,嘴角也有些委屈地呡起来,默默将手中的符咒叠成方形,收回腰带里面。

然后就不说话了。

“……老王?”云小白有些看不下去了,略带责备地提醒道,“刚才如月和你说话呢。”

“……”

王承乾自顾自地往前走,视线始终在定位仪和眼前破碎的建筑群之间来回游荡,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王承乾?”徐少阳不得不站出来发声,“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再三比对后,王承乾放下了手中的定位仪,看向眼前那一连串破败不已的大楼,竟然露出微笑,“抱歉,如月……我刚才没听见,不是故意的。”

凌如月心里有些复杂。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喊自己的名字,却是在这种心不在焉的情况下。

但老王实在顾不上这么多了,他看向面前那一排排独栋大楼——虽然破败不堪、沾满尘埃,但总还算完整,没有像一路走来时看到的那样支离破碎。他们已经走到聚能热射线的射程之外了,被高热量破坏的建筑相对较少,大楼建筑的样貌也得以保全。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死了,但至少是全尸,走的还算体面。

王承乾呆呆地看了很久,忽然转身。

笑。

笑中却带着深沉的泪。

“队长……”他看向尹承一,“我申请暂时离队。”

“为什么?”尹承一有些糊涂,“你在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离队是要干嘛?”

“不干嘛。”他的脸上很少能见到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到家了。”

夕阳和红霞的光洒向这座城市,艳红一片,在王承乾身上镀了一层金箔,仿佛是在欢迎这个离乡十年的游子。

可是他的故乡早已变作一片废墟,谁都不在了。

第两百零三章:我到家了

基金会的人到底训练有素,说撤就撤,半点蛛丝马迹都未留下。出于保存实力的考虑,尹承一也没让大家伙追上去,而是原地坐下,找了块安全的地形稍作休整,补充了一下水和食物,又通过耳麦将刚才发生的战斗报告给钢铁长城。做完这一系列事情之后,众人才算重整旗鼓,继续朝着沙滩的方向前进。

但……剧烈搏斗造成的体力消耗终究不可避免,才走了每几公里,体能上限最低的老王已经开始喘起来了,擦汗频率也变得越来越快。这里的地形也算不上平整,有些地方已经被聚能热射线破坏得无法行走了——比如被大楼的碎片掩埋,或者无人机侦测到前方有海兽群之类的,这种时候,小队就只能绕道,改走其他路。

每一次改变路径都要和钢铁长城那边报备一声,无形之中损耗了很多时间,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逐步向西边天空滑去。

……

压抑。

死寂的环境更加凸显出队内压抑的气氛。身为暂时的leader,尹承一头都要大了……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气氛”这玩意儿原来是这么重要。先前他一直扮演着类似队内打手这样的角色,所以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徐少阳让他干嘛他就干嘛。现在想想,每当队内氛围出现停滞的时候,徐少阳总会恰到好处地抛些什么话题出来,调动大家思考的积极性……哪怕只是暂时的。

在这种急行军途中,士气便是一切。

为了调动士气,顺便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尹承一算是豁出去了。他摘下耳麦,暂时切断了和钢铁长城那边的通信,在队伍中开口问道,“大家……走了那么久,怎么着也应该有点想法了吧。对林一奇说的话,你们怎么看的?”

这个问题他自己思前想后也没有答案,这会儿问出来,多少有点投石问路的意思。

那会儿虚天宫里队伍陷入沉寂的时候,徐少阳会主动将他看到、想到的情报分享出来,调动大家的思维积极性,让他们的脑子不闲着。因为本身就处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执行高危任务了,脑子一闲着容易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就容易出现一些很阴暗的思潮,不利于任务执行,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手。

当然,承一自己的脑子也没那么好使,他愣是半点东西都分析不出来……所以只能对徐少阳调动气氛的方式做个拙劣模仿。

可谁知,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反而收获了众人怪异的眼神。

“林一奇是谁?”云小白的第一个问题就把他问住了,“和我们交手的那个年轻人叫林一奇吗?”

“承一,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呢?”徐少阳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即便是基金会的人,应该也不至于在干架的时候自报家门吧。”

“这个,这……”尹承一顿时心神一凛,心跳加速,无比后悔——自己竟然忘了这茬!他们哪里知道林一奇是谁啊!

他只好把虚天宫里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其中详细说了这家伙是怎么一脸云淡风轻跳下去的,然后自己今天再次见到他又有多么惊讶……略过了中间在明玉堂见面的那一次。虽然这里都是自己人,但尹承一并不想让他们掺和进火拳的卧底算计中——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事。

听完他的叙述,众人啧啧称奇,对这个出身低微的杂兵也多了几分了解。

见他们开始讨论起来,尹承一总算暗送一口气——他成功把气氛盘活了。

虽然是靠着类似“聊别人八卦”的方式。

“鬼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啊?”凌如月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脖颈,有些不屑地说道,“一个基金会出来的人有什么理由背叛组织?他骗我们的理由倒是一抓一大把……这种情况下,相信他的人才是蠢蛋。”

“可如果是骗我们的……为什么要用这么拙劣的骗术呢?”云小白也跟着思考起来,将自己一路上积攒的疑虑逐步托出,“如月的想法应该也不复杂,他们用出骗术之前应该也能考虑到吧。”

“也有可能他们预判的不是如月,而是你,像你这样的想法——‘如果这是一个骗局绝对不可能如此拙劣、如此简单’。”徐少阳淡淡说道,“人们总是下意识地将骗局认定为是精巧包装过的陷阱,至少一定要在表面上让人无法辨认出这是个骗局。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不是吗?”朱伯特挠了挠头。

“他也可以走阳谋这条路啊……故意说出一些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话,然后你就会想‘如果这是假的那未免也太假了,所以这有可能是真的’,但其实这就是假的。他一直都在第一层,而我们在第五层,想的东西太多了,于是他就趁虚而入,在我们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我把这件事上报了,上面的意思是要我们继续前进,不要去理会敌人的蛊惑。”尹承一耸了耸肩膀,做无奈状,“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嘛,哪里有走到一半再回来的道理。”

“上面当然是这个意思了……”凌如月笑着摇摇头,“万一是假的,趟火线的也是我们;可万一是真的,难道就让他们这么大摇大摆地在沙滩把东西换走了?传出去未免也太搞笑了吧。”

“所以不管怎么样,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就那么一条啊……只能往前走了。”尹承一跟着叹了口气,“只能祈祷当初那个盗取情报的干员给力点儿,别是人家给他下好了套,就等着我们往里面钻呢。”

……

“诶呀,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干嘛?”凌如月天性好动,这种消沉的氛围也让她难以忍受。她蹦蹦跳跳地跳到队伍最前面,从腰带的暗匣里掏出一叠亮银色的符纸,“啪啪”地抖了两下,活脱脱一幅暴发户的嘴脸,“当当当!看,大家看,这是什么——?”

“……符箓?”尹承一半眯着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我以为你们那一派都不兴这个呢。”

“你把蜀山想象成什么地方了……”凌如月白了他一眼,将右手中那一大叠符纸高高举起,以炫耀的口吻说道,“自从上回虚天宫的事情之后,山门里的长老们就塞给我一大堆这种千里逃遁的符咒。要是真碰上事儿,大家都聚到我身边来就好了,我们一起风紧扯呼。”

“其实本来上一次也可以用它逃掉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符咒在空中自燃了,没能跑成……差点和木头一起摔下去。”她转过头,对王承乾露出一个明艳的微笑,“你还记得吧?那个时候……真是心脏都要吓停了,四千米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这么没了……”

……

她等了好一会儿,可是老王并没有回答。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定位仪,一言不发,从凌如月身边走过,再次走到队伍最前端。

“嘶……”尹承一倒抽一口冷气,心说你这是在玩儿老子呢?!好不容易把气氛带起来的,结果你又来这么一手华丽的无视,把人家小姑娘晾在那儿,气氛一下子又跌回冰点了啊!

剩下的三人多多少少也有点吃惊——他们知道王承乾的性子向来沉稳,但怎么着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二货。平时他和凌如月的互动也不是这样啊……直接无视她,不管怎么说都有些恶劣了。

凌如月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一样僵在原地,手里还举着一叠厚实的符纸,方才的笑意也在一瞬间凝固在脸上。她的眼梢微微抽动,嘴角也有些委屈地呡起来,默默将手中的符咒叠成方形,收回腰带里面。

然后就不说话了。

“……老王?”云小白有些看不下去了,略带责备地提醒道,“刚才如月和你说话呢。”

“……”

王承乾自顾自地往前走,视线始终在定位仪和眼前破碎的建筑群之间来回游荡,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王承乾?”徐少阳不得不站出来发声,“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再三比对后,王承乾放下了手中的定位仪,看向眼前那一连串破败不已的大楼,竟然露出微笑,“抱歉,如月……我刚才没听见,不是故意的。”

凌如月心里有些复杂。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喊自己的名字,却是在这种心不在焉的情况下。

但老王实在顾不上这么多了,他看向面前那一排排独栋大楼——虽然破败不堪、沾满尘埃,但总还算完整,没有像一路走来时看到的那样支离破碎。他们已经走到聚能热射线的射程之外了,被高热量破坏的建筑相对较少,大楼建筑的样貌也得以保全。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死了,但至少是全尸,走的还算体面。

王承乾呆呆地看了很久,忽然转身。

笑。

笑中却带着深沉的泪。

“队长……”他看向尹承一,“我申请暂时离队。”

“为什么?”尹承一有些糊涂,“你在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离队是要干嘛?”

“不干嘛。”他的脸上很少能见到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到家了。”

夕阳和红霞的光洒向这座城市,艳红一片,在王承乾身上镀了一层金箔,仿佛是在欢迎这个离乡十年的游子。

可是他的故乡早已变作一片废墟,谁都不在了。

第两百零四章:半个掌印

家……

这个字一出口,尹承一终于恍然大悟,随即一阵难以抑制的辛酸涌上了心头。

他自己在杭城是有家的,但那其实不能称之为“家庭”,顶多只能算一间挡风遮雨的房子。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绝大多数时间里这间房子都是冷的,只有他一个人住在里面。每天放了学,尹承一都会有意识地在街上逛一逛,晚点回家。其实对他来说早回家晚回家根本没区别,要是攒够了钱,甚至可以在外面住一晚上都无所谓,因为家里没人。

没人,也不会有人给他留灯。

打小他就一直无法体会到书上写的“家的温暖”、“家的温馨”,在他看来,这些故作矫揉的文学作品都是天方夜谭。家怎么是暖的呢?除非你去把暖空调打开,其他时候,家都像生满青苔的圆石一样又冷又硬。

直到今天他才忽然发现——有些人,就连这个又冷又硬的居所都没有,他们的一切都在“那一天”被夺走了。

兀然一身在天地见飘零,宛如浮萍。

————

“老王,你说‘到家了’,难不成是指……”

“就是字面意思。”王承乾转过去,凝视着眼前已经蒙了一层灰的城市,地平线洒下的阳光总算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狰狞了,“看到前面那个十字路了吗?那里原来应该有红绿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没了……左转,沿着路走大概五六分钟,就到我家了。”

“这里?”云小白明显迟疑了一下,但老王难得流露出这种情绪,她也不好把怀疑表现得过于明白,“可这里看着不像住宅区啊。都是一些商务用的大厦,商业中心之类的。老王,你会不会是……记错了?你看,已经过了十七年,一些地形建筑也在和海兽博弈的过程中被远程破坏了,记错也很正常。”

“不会错的!”

王承乾忽然抬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这一眼中蕴含的凶戾和暴躁让云小白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突兀,老王很快低下头,深呼吸了两秒钟,这才将语气放软,略带歉意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一路上我一直在对比,地图和我记忆中这片城区的分布基本都能对上。嗯……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有点自信,一般来说,不会出错的。”

“你冷静点。”朱伯特难得正经起来,语气往下压,同样低沉得吓人,“就算这样,就算你没认错,你总得说说回去干吗吧?还有啊,海兽分明是十七年前登陆的,为什么你却说自己是十年前逃出来的,这中间的七年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有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知道也无可厚非。”王承乾叹了口气,开始以难得的第一视角解释这七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一天’登陆的海兽并没能吞掉整座尚海,毕竟……它本身就是一座非常大的城市。”

“收到尚海市的求援后,立马就有大批的武装部队赶来增援,因地制宜,在街道上搭建起部分掩体设施,硬是用人力顶住了接连几波海兽猛攻。当时还没有热射线这么高级的东西,战士们对海兽几乎一无所知,因此只能拿人命去填……这场防卫战的惨烈程度不是我们能想象的。”

“好在,终究是抗住了。”

“上面的大人物们并不打算如此轻易就放弃尚海,于是,一部分部队宣布长期驻守在这里,部署兵力,并且建造更加坚实耐用的基地、防御工事以及战壕,将更多武器往这边调配,组建成临时战线,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当时的规划是这样的——至少我们听到的是这样绝不能放弃一寸土地,一寸都不行!名为‘国家’的产能机器全力开动起来,将军工方面的产出加到极致,源源不断的武器和设备送到这座城市,就在这儿、这儿……”王承乾虚指了一下前方,踉跄几步,嘴角竟然扬起一抹笑意,“越来越正规的临时防线被组建起来。当然,不如现在的钢铁长城这么宏伟,但在当时看来也已经很厉害了。一时间,这里成了抗击海兽的第一线,国家也很重视,要人给人,要资源给资源。”

“在那段时间中,他们应该是想一步一步把战线铺到海边,将海兽赶回它们来的地方。战线后方的城市依旧是可以住人的……比如我们一家,就生活在那半座没有被海兽统治的城市里,开了家面店,就这么凑合着过呗。就算遭了海兽,尚海依旧是尚海,总能过下去的。”

“结果……”

说到这两个字时,王承乾的嘴嗫嚅了一下,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开始不自觉地恐惧。

他害怕回忆那一天。

“……结果,防御工事在某一天忽然被放弃了。军队的人开着军用车,用大喇叭在城里奔走相告,说这里不再安全。国家在主要以合成特种钢为代表的众多技术上有了新突破,准备建一座更加高大、更加全面的防御工事,现在进行统一组织的战略性撤离。让我们在军方的护送下有序离开。”

“于是天下大乱——对我们来说是这样。”

“这件事发生没多久,当天下午……海兽就像嗅到了人类的恐惧一样,开始组建成队伍,不断冲击防线。它们的数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准备撤掉的临时防御工事被一道接一道地突破。那天晚上,夕阳逐渐落下来,海兽的嘶鸣若隐若现……人群在惊恐中散开了,我再也看不到我的父母,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后来我得救了,幸存者中,却没有我父母的名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个喝醉酒的人一样摇摆不定,抬手扶额。

手掌中忽然传来一阵温润的触感。

“……”

低头一瞥,正好与凌如月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眸对上。

他疲惫地笑笑。

“抱歉……我一直没和你们说,也不想说。”

尹承一不禁动容记忆中的王承乾是多么硬汉、多么倔强的一个人,仿佛浑身都是用钢铁铸成的,从来不知道退缩。但他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只是在他们的故事开始以前,老王便已用冷峻的面容将这段悲伤往事彻底埋葬。

“原来是这样。”徐少阳的语气也放缓下来,他无法体会这种剔骨切肤之痛,但多少明白了王承乾此刻痛苦的心理状态——这十年来,钢铁长城立在海兽和之间,充当人类社会唯一的防护层,尚海也因此被列入禁区,他甚至没有机会回故乡看一眼。

对于一个人来说,这是何等悲哀而又无奈的事情。

也许这正是他精神失常的原因之一。

“可是我们一码归一码,任务本身才刚刚做到一半呢……说一半都有点夸张了,这才第一天。”了解到实情之后,朱伯特的声线也不像方才那样低沉了,“我们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掉队吧。”

“这倒是无所谓……”小白转头遥遥看了一眼沙滩的方向,似乎是在心算小队和目标物的距离,以及中间可能会遇到的层层阻碍,“如果我们能保持今天这样的步行里程,大概只需要四天就能抵达沙滩,时间怎么算都是够的,没必要掐的太死。至于到了沙滩之后该怎么选择,那得等看过那边的情况才好做决定。”

“也就是说,我们不缺时间,对吧?”凌如月立刻兴奋地蹦跳起来,握着他的手不住地摇晃起来,“让木头难得回一次家也没什么问题嘛。”

“今天中午,我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下午又马不停蹄地赶路,消耗了大量体力,亟需一个安全的落脚点进行补给。现在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倒也不是不能继续走,只是……”徐少阳开始分析眼前的局势变化,“如果那里原来是你家的话,起码地形之类的能稍微熟悉点吧,也算是在安全性上有所加分。”

“承一,你说呢?”

“……承一?”

————

尹承一默默地盯着不远处街边的铁栏杆出神——栏杆表面早已布满了铁锈和灰尘,乍一眼看上去,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大家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你怎么了?”云小白走上前去,笑着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和刚才的老王简直一模一样……你老家又不在这儿。”

“……老王。”尹承一神色凝重,全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你刚刚说的,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对吧。”

“没错。”

“那真是奇怪了……”

他缓步上前,嘴里不住地嘟囔着什么,最终在栏杆的尽头处站定,沉思。

“那这是什么?”

众人凑上去看,却见满是灰尘的栏杆上忽然多了一处略显干净的地方——唯独那块区域的灰尘和其他地方不同。再仔细看,这片印子纹路分明,不需要怎么专业的刑侦知识,大家都能辨认出这玩意儿是掌印。

人的掌印。

虽然只有半个。

它就这么突兀且孤零零地存在着,周围也没有其他线索,却仿佛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可能,这不可能……”王承乾的呼吸急促起来,瞳孔无神地放大,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名状之物,“这,这到底……是……”

第两百零五章:场外人

这座城市里还有别人!

“有没有可能是基金会?”朱伯特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也在这座城市里行进,说不定比我们快一步呢!”

“没可能的。”云小白摇头道,“我的【天听】一直开着,时刻监视着那群家伙的动向。事实是他们撤走之后一直和我们保持着三公里以上的距离,几乎与我们同步保持前进,现在我们停下,他们好像也停了……在正西北方向上。而且基金会的士兵都佩戴有军用手套,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一般也不会有人刻意脱下手套按一下栏杆吧。”

王承乾盯着这个掌印发了好一会儿呆,向来思绪机敏的他此刻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仔细看,看……视线仿佛要深入到掌纹内部,看穿其中的每一道纹络,锈红色的栏杆在在其眼中逐渐变色。

一切仿佛又回到那个晚上。

哀嚎声四起,火光,还有人们四处逃窜的模样。

“有没有可能,是……”

“抱歉,老王,这样说可能有点残忍,但我必须要告诉你。”徐少阳直视着她的双眸,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无论这个掌印是谁留下的,都不可能是幸存者。我希望你首先明白这一点,放弃幻想。”

“为什么……”王承乾无力地辩驳道,“可是……万一呢?”

“第一,这个手印很新,看样子应该就是今天留下的,可能在我们从钢铁长城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如果是幸存者,难道他十年以来一直都留在这座死城里吗?任何人都知道这里不安全,就算有幸存者,肯定是竭尽全力地往长城那边跑,怎么可能会呆在这种鬼地方。”徐少阳的逻辑非常清晰明了,而随着他一点点把事实揭露出来,老王也是逐渐埋下了头,双目黯淡无光。

刚刚燃起的希望,就如风中飘零的火星一般消散了。

徐少阳也不忍心,但为了彻底掐灭他心中的侥幸,只能硬着心肠继续说道,“第二……这十年,幸存者要靠什么活下来呢?没有补给,水、电和天然气都停了,没有食物,没有武器,如何才能在一个满是海兽的环境里活下来?”

“别说了……”老王无力地叹了口气,感叹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徐少阳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不是你的错。”

“等等,两位,先别急着说这些了……”尹承一敏锐的视力再次让他发现一处不得了的东西,连胜叫唤,“你们看,那边……那儿是不是起烟了?有人在烧东西啊!”

循声看去,确有一道炊烟袅袅升起,越升越高。最初可能还看不清楚,但细看之下,这道升上天际的白烟却显得如此明显。六人瞬间陷入了一种集体惊愕之中,整整四十秒,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盯着那道炊烟发楞,脑海中划过万千思绪。

然而这道烟一直没有断。

它用简洁而又明确的方式告诉众人——这座残缺的钢铁森林中,不止有你们一行。

……

“老王。”危机时刻,尹承一反倒是最快冷静下来的,“这块地方你熟,告诉我,烟飘出来的地方大概是什么建筑?”

“大概是……”王承乾再三确认,最终点头道,“我家。”

“你家有几层?”

“就是个普通的面馆……不算大。一楼留出来给客人,二楼我们自己住。”

“看来是有人抢在我们前面了。”尹承一略一踌躇,很快下定决心,命令道,“大家都把家伙拿出来,现在还不清楚对面是哪路人,先做好开战准备总是不会错的。我们的情报人员能从基金会那里得知海洋之心的事,保不齐别的组织也能做到——天知道有多少股势力趁这个机会混进尚海来了。”

“必须去硬碰硬吗?”朱伯特有些不解地问道,“我们中午刚刚打过一场……体力都没完全回上来。就当做没看见他们,绕过去,不是更安全一些。”

“……”尹承一的目光十分凝重,事发突然,他总算把自己摆到了领袖的位子上,开始在团队中发出声音,“不,朱伯特,绕不过去的,必须要打。”

“方才小白已经推理得很清楚了,这一队人是基金会的可能性非常小,他们是‘第三方势力’。以此类推,很有可能还有第四方、第五方已经潜入尚海了,我们不知道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有着怎样的能力、现在到底是在我们前面还是在我们后面。甚至部分组织可能出发得比我们还早,这会儿已经在沙滩上守着了……在这种情况下,尚海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黑暗森林,猎手和猎物的角色随时都在变化。”

“而现在,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在黑暗森林中生火,我们发现了他们,他们尚未发现我们。”

“现在我们固然可以暂时绕过他们,但只要大家的目的地一致,迟早还会再遇到的。而下一次遇到他们的情况便无法掌握了……趁现在我们还占有先机,必须一举拿下!”

“我再补充一下……”云小白适时地提了这么一嘴,也算是给尹承一的论点补充点儿料,“我的【天听】感受不到那个方向上有人。”

“所以……没人,那就是自燃?”凌如月被这一出整得有些懵了。

“在一座理论上十年没人住的城市?然后刚刚好就是现在,就在我们面前?”也许是出于谨慎,徐少阳加了“理论上”这三个字,也没有把话说死,“我看不像……城市里哪有这么多可燃物。只能理解为那些人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刚好可以屏蔽掉小白的侦查能力。”

“没事,我们用眼睛看就行了。”尹承一自信满满地说道,“来拟定战术吧。”

————

“看到那家招牌都快烂掉的店没有?”老王窝在街边拐角处,半伏下身子,探出小半个头,“就是那个‘老王面馆’。”

“看是看到了……说你自己家快要烂掉不大好吧。”毕竟是自家事,尹承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这样吐槽一句,“虽然从名字到招牌确实都很土。”

“木头,你会烧面吗?”在后面拄着剑的凌如月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住了,忽然问了这么个古怪的问题,而且语气还贼认真。

“……会……吧……现在应该也不记得多少了。”老王竟然真的想了一下。

“别聊那些有的没的,战术!”云小白在他们背后轻声叱道,“想好了吗?该怎么打?”

“其实很简单……这间面馆有个后门,是用来给后厨处理厨房垃圾的。我们兵分两路,一波从正门突入,吸引注意力,另一波直接从后门杀进去,前后包夹,少阳在空中支援。这不就非常完美了嘛!”

“……”将承一提出的计划在脑中过了一遍,徐少阳也没发现什么问题,点头道,“那就开始分组好了,等你们打的正酣,我再从窗户之类的地方突破进来支援。打得就是措手不及。”

“只有老王知道后门那边的情况,所以他必须去……小白和如月跟他一起。正门就交给我和朱伯特。到时候我们会发出很响的声音,以此为号,大家有什么出什么,丢两颗闪光弹之类的也完全没问题,总之必须在第一时间内压制住敌人。可以的话,最好别弄得太招摇……我可不想把其他势力的人引过来。”

“行动!”

他自以为很帅地挥了一下手,模仿老电影那些杀伐果断的将军。

收获了一众白眼。

……

或许是相隔太久第一次回家,王承乾显得非常亢奋,几乎是在尹承一话音刚落的瞬间“蹭”的一下就出去了,后面的人跟都跟不上。而尹承一他们则是猫着腰一点一点地往面馆那边凑过去,安静且迅捷,以防被人看见。

门口一连串脚印深浅不一,无一例外全是新的。再仔细看,炊烟正是从这间尘封的面馆里冒出来。

错不了,里面有人!

尹承一一点点直起腰板,侧耳覆在正门上,也不顾这上面沾了多少灰尘。门内传来的清晰人声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好在这些玻璃橱窗依旧盖满了灰,从里面应该也不是那么容易发现外界的异动。

“准备好了。”朱伯特对他晃了晃手中的枪,比出唇语。

“……”

尹承一深呼出一口气,闭眼,再睁眼,在心中默默倒数。

三,二,一。

“啊——————!!”

他像土匪进村一般大吼一声,一脚飞起,直接把大门踹开,冲了进去。

————

“哧溜……哧溜……”

正在吃面少女立马将大碗放下,嘴里的面都还没嚼干净,一脸惊愕地看向这个突然冲进来的人。

尹承一和她互相瞪了一会儿,谁也没好意思先动手,气氛一下子又尴尬起来。

第两百零六章:天罚俱乐部

……

一座废弃的城市中,一间整整十年都无人光顾的破旧面馆里,有一个少女坐在那儿大口咀嚼着碗里的面条——尹承一的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出这是碗正宗片儿川,而且料特别足,色香味俱全,从上午就开始吃能量棒的尹承一竟然在一瞬间咽了口口水。

当然,比起这碗面,更重要的眼前这个人。

一位身着夏装,全然没有意识到现在是大冬天的靓丽少女。

坐在这里吃面。

自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海兽没有登陆,战区没有建起,这里仍然是繁华大尚海中难得一处不那么现代化的餐厅,以供那些刁嘴的老饕客们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该有多好?

尹承一的幻象被朱伯特紧跟其后的一声爆喝打断。

“不准动!”金发老外可没他这么细腻的情感,在这种陌生环境下看到如此反常的一幕,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其中有诈,立马拔枪、后撤、瞄准,动作可谓一气呵成,“你是谁?从哪里进来的?”

“……”少女白了他一眼,没理他,好像朱伯特和尹承一两人不过是打扰了她用餐的一道插曲。她直接无视这两货,捧起大碗,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把碗里那点儿面条全部吃完。随即直接将碗端起来,喝水一样将碗里剩下的汤和料一饮而尽,都不带停的,一旁看着的尹承一心中暗暗吃惊,心说这姑娘真是有够豪爽的,吃面的方式就是直接往里面塞,感觉都没换气。

“嗙!”

终于将碗里可以吃的全都吃下,姑娘豪气云干地把碗一放,转身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这个……”

两人对视一眼,反而陷入了一种很蛋疼的尴尬。

本以为这里面呆着一窝穷凶极恶的匪徒,再不济也是基金会那种武装到后槽牙的士兵。给他们来个前后包夹,杀他个措手不及,双方大战几十个回合,最终以自己这边大获全胜告终。结果现在第一步就出了问题……里面坐着的并非彪形大汉,而是个年轻的漂亮姑娘。

仔细看去,她真就穿了一身夏装,白衬衣,下身套着紧致的水蓝色牛仔裤,将她标致而又充满青春气息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姑娘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笑的很开朗,趴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看个没完,这种眼神像是在看某种珍稀动物。很少有女孩子在这个年纪能发育得如此赏心悦目,至少在尹承一的印象中,唯有他以前的学位袁凤英可与之一战……

这么个水灵灵的姑娘出现在这座废弃的都市中,有股莫名诡异的荒诞感。

“别光看着我不说话啊。”少女大方地笑了笑,“我姓朱,名字叫朱寰,你们呢?从哪里来的?”

“……”朱伯特悻悻地放下了枪——看这姑娘有恃无恐的样子,大概是个对枪械有极高抗性的超能力者。想想也很正常,她已经心大到敢在海兽扎堆的城市里一个人坐下吃面,必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既然是可以交流的对象,那么先交涉一下也未尝不可。

“我们是从……长城那边出来的。”尹承一含糊不清地说道,企图用这个说辞来蒙混一下。

“哦……那你们一定是安塔列斯学院的人了。”朱寰拿起筷子敲碗,发出“当当”的响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正式的超警都在全国各地分散着,没空来执行这种任务,鹤院长肯定是找学院里的优等生来代劳吧……这么说,你们就是大名鼎鼎的一队喽?”

“等等,等等等等……!”尹承一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无从反驳——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寥寥几句,人家快把自己这边的老底都看穿了,方才好不容易编出来的谎话化作泡影。

“听起来,你似乎对超警这边的事情非常熟悉啊。”好在队伍里不止他一个人,朱伯特立刻顶上来,十分谨慎地发问,“我们只是说了一句‘从长城那边出来’,你竟然就能推理出这么多东西。你就没考虑过我们从属其他势力的可能性吗?”

“不可能的。”朱寰笑着挥挥手,“其他组织的人才不会这么说呢。只有超警那边的人才会正大光明地说自己是从‘长城’出来,因为长城只会对你们开放。其他人基本都是从‘隘口’那块地方进来的。”

“……隘口?”尹承一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皱了皱眉,本能预感到了不妙。

“对啊,隘口,你们不知道吧。除了走钢铁长城之外,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到长城以外的地方。”朱寰用转笔的手法让一根木筷在手中不停旋转,一边笑嘻嘻地说道,“这种事情学院的课堂里可不会教哦。当然鹤院长肯定是知道的,只不过他在一定程度上默许了‘隘口’的存在……而已。”

“你好像跟鹤院长很熟啊。”尹承一一时间也拿不准她到底是敌是友了。

“那当然啦。”姑娘很男孩子气地一拍胸脯,从绷到极致的后边牛仔裤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开屏幕,大大方方地给他们看,“你们瞧。”

这是一张合照。

照片中的付归藏仍是一身儒士打扮——中山装加民国文人标配的眼镜,比出一个剪刀手,表情怎么看都有点被迫营业的味道。而左边套着立领西装的鹤连山则是非常放得开,表情和手势都极其自然,笑的那叫一个春光灿烂。

朱寰站在两个帅气的中年男人中间,两只手全都是剪刀手的姿势,笑颜如花。

这张照片把两人直接看傻了。

“这,这……有没有可能是p的……”尹承一感觉自己舌头都要打结了,话一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底气。

人家难不成早就知道你要来了,特地p一张照片给你看?

“敢问姑娘是何方神圣?”

“我是【天罚俱乐部】的人,之前跟你们鹤院长有过合作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你们提起过。”她用平常的语气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吓得尹承一虎躯一震,就差当场叫出来。

天罚俱乐部?

在“那一天”里,和全世界所有人链接心灵通话的人便自称天罚俱乐部部长!

“就你一个人吗?”他忽然想起那天在明玉堂里的神秘交易,南宫离曾说过的……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超级神秘组织一共只有四个人。而后火拳附和两句就把档案收好了,一眼都没让自己看。

“当然不止了。”这姑娘看着很实诚,摇摇头,就跟倒豆子一样倒出来了,“我师父在楼上给我三师妹讲经,大师姐出去了,我留在这里看店。”

“你们这师徒四人的组合有点眼熟啊……”尹承一吐槽了一句,已然是信了大半,“那你稍微等一下,我给同伴们发条消息,就说行动取消了。”

————

一众人从后面走出来,手上拿剑的拿剑、拿枪的拿枪,双方对视一波,异常尴尬。

朱寰倒是看得开,直接无视了一群人手上的凶器,笑着招呼道,“都来啦都来啦,我就说嘛……一早就听说学院一队经常帮鹤院长在外面跑外勤,六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你们吧!”

“……”徐少阳没说什么,但他看向尹承一的眼神明显有几分不满了。

类似“你怎么回事,怎么连这个都和她说”的意思。

“你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哦……我去叫师父下来!”

说完这句,姑娘风风火火地往楼上赶,留下六个人坐在方桌边上,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

“承一,你怎么搞的?”凌如月难得和徐少阳站在同一立场上数落道,“她说自己是天罚俱乐部,你就信了?不是你说的嘛,黑暗森林什么一套一套的,见到漂亮妹子你就全都作废啦?”

“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好吗……”尹承一哭笑不得,“她有一张鹤院长和付主任的合照,是自己人的可能性非常大啊。”

“在这样的环境下,你确实不该轻信他人。”徐少阳的思维方向还是偏谨慎一点,“再者说,就算是【天罚俱乐部】,也未必就是自己人。他们在很久以前跟超警这边有过合作,但那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我们又没亲眼见过他们……谁能保证她说的都是事实呢?”

“而且这姑娘确实很漂亮啊,脸圆圆的,身材好,还穿夏装。比如月那套都薄。”云小白调笑道,“一看到里面是个还算友善、可以交流的个体,承一先前的计划就全都取消了,是这个意思吗?”

“你就甭添乱了……”尹承一挠头苦笑,“如果这些人真的是天罚俱乐部,起码以前和我们有合作的前例,说服他们也不是不可能。就算最后不能归到友方,也要尽可能避免他们成为敌人。”

他也很无奈。

尹承一知道天罚俱乐部的具体人数是四人,和这个叫朱寰的少女透露的情报基本是能对上的。但他又不能直说自己的情报是哪儿来的……火拳的事情,他暂时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这么一来二去,自然会产生误解。

“……行。”最终,徐少阳也没有多说什么,以简单明了的话语再次让出领导权,“你现在是队长,你来决定。”

————

“嘎——吱——”

木梯响了,一个高大的背影从墙边缓缓踱出。

看到他的第一眼,尹承一登时就惊呆了——他相信不止他一个,看到眼前这位的扮相,他的同伴应该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个身材高大,面色温润如玉,五官秀气的和尚。

他的最外层披着一件土黄色袈裟,中间套着黑色宽袖长袍,长袍配有有褶皱状的下摆,里面穿着白色布衣。

神色淡然,双目微睁,宛若入定。

第两百零七章:师徒四人

违和感。

在一座破败的都市中看见一个和尚……总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前一秒还自诩冷静的徐少阳也被吓住了,心说不管你们是不是天罚俱乐部,这穿着也太随意了吧?!夏装和紧身牛仔裤就先不说了,还勉强可以说你是为了方便活动。僧袍和袈裟是什么鬼?话说大师你这僧袍要拖到地上了啊!真的没关系吗?

……

和尚一步一步走的非常端庄,下了楼梯后,本就十分挺拔的他站的愈发肃穆,双掌合十,朝六人行了个极其端正的礼,弄得他们几个都有点不好意思。

随后,一个低沉且醇厚的男低音突然在六人的脑海中响起。

声音响起的一刹,这四人隶属于天罚俱乐部的事实便确凿无疑。

因为他们都记得这个声音。

倒不如说……所有在“那一天”前出生的人,都记得这个声音,他曾对全人类说过话。

“六位小施主,你们好。我的法号冗长且复杂,以人类的声带结构很难读出来,你们直接叫我‘金刚’就好。”

金刚并未开口,声音却在众人的心灵中直接响起来,延绵不绝,宛如古钟长鸣,在所有人的心灵中敲出一声又一声悠久的回音,“就如我二徒弟所言,天罚俱乐部确实只有我们四个人。”

他将上半身偏向王承乾,深深作了一揖,继续在心声中说道,“这位小施主,未经同意便擅自使用了你家的家具,我感到非常抱歉。”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我家?”老王有些迷糊地问道。

“……”金刚对他展颜一笑,如清风般和煦,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小施主一定也知道,这座城市里秽物颇多。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不得不寻一处方便且相对安全的屋子住下。当然,如果你希望我们离开的话,我们也可以马上动身。”

“这……”王承乾一时间也不好定夺,索性把决心权交给尹承一,“我都可以,听队长的吧。”

“好嘛,这就甩给我了……”尹承一瞪了他一眼,索性他心中早就有了决断,也就笑笑,“既然这样那就别浪费时间了,我看这家店还挺大的,我们包里也都有睡袋,睡在地上就行。你们不用再出去找地方,就和我们一起住一晚吧。”

“小施主宅心仁厚,小僧不胜感激。”金刚那充满阳刚气的俊秀脸庞上略微浮起一丝笑意,仍旧不开口,而是在众人的脑海中发出声音。他照例朝尹承一行了个礼,一边说道,“既然如此,请让我来为诸位小施主准备晚膳吧,多少也算是一种回报。”

“等等……”尹承一忽然发觉了一个盲点,“这么说来,这碗片儿川也是你烧的?”

“确实如此。”金刚用满是慈爱的眼神看了一眼朱寰,解释道,“我的二徒弟天生食量惊人,必须要用如此大碗才能暂时吃饱,让诸位见笑了。”

“可这里面……有肉片啊。”

“她们和我不一样,并非佛门中人,我和她们的关系更接近于传统意义上的师生,仅仅只是传授她们使用自身能力的方法……而已。”一边说着,金刚一边从袈裟内侧摸出一挂白面,一下子就将他方才展现出来的高僧形象击了个粉碎,“那么……诸位小施主,请座。一路上舟车劳顿,你们一定累了,让我的几位徒弟陪诸位说说话。”

说罢,大和尚转过头去,像飘一样离开了,而众人还未能从这冲击性的事实中回过神来,一个个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嘻嘻……师父走啦。”朱寰倒是一点不认生,趴在桌子上,脑袋微微抬起来,面带笑意地打量着众人,“别那么紧张,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不是坏人。十年之前,师父还跟你们鹤院长合作过呢。”

“十年前?”尹承一有些诧异,随即转念一想,以这个话题作为开场倒也没什么问题,于是接着往下聊,“我之前倒是在教科书上看过,有提到过你们,说是……‘天罚俱乐部是唯一一个曾经给予我们帮助的组织’,但是没具体说时间,也没说内容,原来是那么久以前的事啊?”

“对啊……那时候甚至还没有你们安塔列斯学院呢。”朱寰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好像凭空长了他们几辈似的,“但那个时候,鹤院长几乎就是负责处理尚海这块地方海兽的负责人了。师父亲自上门拜访,说明来意,并且借助我三师妹的超能力反复演示,终于说服他做了一个决定——放弃临时防线,退守后方,建起钢铁长城这样的超大规模防御工事。”

“……!!”

王承乾周身一震,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愕然。

十年前,大撤退,放弃临时战线,而促成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竟然就坐在自己面前!

“哦对,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一开始并不打算建钢铁长城哦,再往前走一点你们就能看到临时战线了,基本都是堡垒、防御工事、仓库和地下基地,有些是直接建在大街上,有些是拆掉大楼的一部分造起来的。”也许是太久没见到活人了,亦或是这姑娘的性格就是如此实诚,她愣是倒豆子一般说着这些本该作为机密封存起来的事件,兴致盎然,“总而言之,师父也算是间接促成了钢铁长城的建立吧……是大功臣哦。当然还有我三师妹……”

“为什么……”

王承乾喃喃问道。

剩下的人相互看看,深觉事态不妙,谁也不想出声。

“啊?”朱寰是真的不明白他的问题,只好笑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指什么,哪里没听懂吗?”

“为什么放弃临时防线……?”他的眼神里有种深沉且隐忍的仇恨,视线穿过刘海,如同冰铸成的刀。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这个向来冷静的人内心正在经历地狱一般的煎熬和撕扯,这使他充满了进攻性。

但朱寰和他也不熟,只当他生来面相就这么凶,也不在意,只是笑笑,“这个……他们说的很复杂,什么因果、时间的,我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我不太清楚。”

“要不你直接问问我三师妹吧……她应该也快下来了。”少女转过头,对着楼梯兴奋地喊道,“琉璃————!快点下来,有新客人来啦——!”

……

这个被称为琉璃的女孩总算不像朱寰那么反季节,好好穿着冬天该穿的衣服。但怎么说呢……这种衣着,尹承一真的是从生下来就从没见过。

外着一件黑色的披肩,及肘长,上面也有衬着星星点点闪烁不定的光芒,轻轻地搭在她纤弱的肩上。而她穿在披肩以内的则是一件青金色法衣,有八个金色的纽扣,庄重且大气。再仔细一看,披肩和法衣都是加厚过的,衬着精致的棉。一双银色长靴一直套到小腿,大腿上则是一条深色的保暖裤。这个少女留着细碎的齐刘海短发,乍看确实很清爽一些,但少女的面容和神态却异常沉静,完全不像朱寰这样开朗。

亭亭玉立。俊美出尘。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这样才正常。

毕竟这里不是正常的城市,这些人也不是正常的青春少女。

“哇……”凌如月不禁感慨道,“这就是民族服饰限定的超级冰霜美人啊!”

“感谢你做出如此精准的评价……”尹承一在旁忍不住吐槽。

“……”琉璃也学着她师父的样子,双手合拢,像模像样地朝众人行了个佛礼。

“你多大啊?”凌如月对她非常好奇——也许单纯是因为她多少能被归类进道门,对眼前这个佛门弟子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怎么看着比我还小呢?”

“我今年刚刚十四岁。”琉璃含蓄一笑,但她语气中那种城府极深的老练让所有人都怀疑她的真实年龄,“……如果以你们人类的视角来看,是这样。”

“‘你们人类’?”徐少阳微微皱眉,“这话说得……难道你不是人类?”

“我也不知道。”她摇摇头,似乎对于自己是否从属于人类这一物种并没有多少兴趣,“从被师父收留的那一天开始,这些都和我无关。”

“别介意啊,她不是故意嘲讽你们……琉璃的性格就是有点古怪的。”朱寰毫不犹豫地戳穿了自家师妹的小心思,调笑道,“她当然是人了,如假包换、凡胎的人类。只不过窥探了太多本来不该看的‘天机’,所以变得神神叨叨,经常会冒出那种很中二的想法。”

“对了,琉璃,刚才他问我来着……你和他解释下呗,你当初都看到些啥了?为什么要建议鹤院长建钢铁长城?”

“……”

她与王承乾无言对视,只一眼,老王只觉背后一凉、寒毛倒竖,强大的灵压如一盆冷水从头顶灌下,浇得他浑身一激灵。

不自觉间,【神知】的能力竟然被激发出来——他的双瞳中再度亮起一圈紫色光环,亮若灿星。

透过琉璃的眼睛,王承乾洞悉了她身后的本体一座巨大的时钟。

“喂!”凌如月莫名感到了威胁,猛地一敲他的脑袋,龇出小虎牙,逼问道,“木头,你干嘛盯着人家姑娘看个没完啊?很没礼貌的!”

“这个……抱歉……我实在是……失礼了……”

琉璃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因为在王承乾“观察”她的时候,她也看穿了他背后所站立的那位神明史蒂夫·兰登,知识的守护神。

当两个宇宙神的候选者面对面接触时,确实会激发出这种本能反应,这很正常。

“如果我十年前的言行导致你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没有办法。”琉璃平静地说道,“如果按照原先那条‘时间线’走下去,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的人会更多。我不变地观察、试探、实验,最终挑选了一条伤亡人数最少的时间线进行下去。可是,很遗憾……‘最少’却不等于‘没有’。”

她轻轻抬起右手。

白色的沙粒从掌心中飘散而出,在半空中悬浮着,自行凝聚起来,雕琢出一幅沉浸式的3d立体沙画。

第两百零八章:时之流沙

“这就是我的能力——。”琉璃淡淡地解释道,手指轻点,空中的白沙收到指令,交织成深浅不一的图案,完全达到了身临其境的效果,“我可以看到‘不同选择之下’的走向。”

“不同选择?”饶是徐少阳见识过各种大世面,听到这句话时也懵了一会儿,“什么意思?”

“人的一生是由无数选择构成的,细分下去,可以分出无限的细节。比如说你今天早上是几点起来的,起来之后吃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这一分钟内眨了几次眼……无数的细节、无数的选择。但就个人而言,人生当中至关重要的‘选择’其实就只有几次——这几次选择便足以改变你的命运。只有足够智慧的人才能意识到这些至关重要的时刻。”琉璃的声音十分有特点,又清又脆,宛若清泉,“同理,这个世界,也是这样运作的。”

“如果冷战最后解体的不是苏联,而是美国,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事实上,那样的世界或许的确存在着……毕竟虚空广袤,包容万物。它们存在于一条尚未被确定的时间线上,对于我们来说,可能存在,却又无法切实观察到。而我的时之流沙却可以‘模拟’出那些时间线上发生的事。”

“如果一直保持临时战线,又会发生什么呢?”

————

沙画中,整座尚海被缩小成一个精致的模型,一道道横贯城市的防线逐年拉开,层层递进,将这座都市分化出一层层瓮城。防线以圆弧形朝外侧铺过去,稳中求胜,将尚海包成一个巨大的同心圆。每建起一道战区防线,军方便以十分密集的步坦协同战术直接压进来,以火力压制驱赶该块地域内的海兽群,将它们往海边赶。

人类每进一步,海兽便不得不退一步。也许是琉璃用能力开了倍速,短短一分钟,防线便已经铺到了沙滩边缘——那里正是最初海兽上岸的地方。

形势一片大好。

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

白沙深层开始震动。

悬于半空的沙粒被快速调动起来,分成很多缕,以可怕的速度朝这座袖珍的城市涌过去。这一手直接让众人惊呆了——因为此时此刻调动起来的白沙甚至比方才构建等比例缩小的尚海市模型还要多,尹承一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东西突然出现,竟然需要用这么多原料。

又或者……其实每个人的潜意识都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只是他们不愿意承认。

可惜,时之流沙是“绝对准确”的,甚至不会因为琉璃本人的意愿而发生变化。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海兽从沙滩里涌出,密密麻麻,宛若天边卷起一层厚实的乌云,“蹭”的一下就朝尚海扑过去了。白沙源源不断地凝聚成海兽的形状,仿佛以前僵尸电影中围城的僵尸,以完全不计较自生死活的方式发起冲锋。一波下来又一波,海兽们形成一股密集的浪潮,径直冲击在防线上。

三波,直接冲崩。

第一道防线被突破了。

海兽呈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过来,一鼓作气,直接将所有临时防线全部冲散。人类节节败退,而这群肮脏的怪兽却源源不断地从海中刷新出来,一刻不停,已经在数量上呈现出绝对碾压。人类的重武器不要钱一般轰出去,可始终无法挡住这股洪流——敌人的每一秒钟都在变多,且大部分对人用的武器打在它们身上是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

随后,第二道、第三道……人类近十年来呕心沥血巩固的防线,在一天之内被火速突破。海兽的体力机制和人类不同,看这场面,尹承一不禁怀疑这些家伙里面是不是机器?怎么能以这么快的速度连跑几十公里都不带休息的?

大军压境。

人类一败涂地。

————

“……就会变成这样。”面对白沙演化出来的世界末日情景,琉璃面无表情——她已经看得太多了,“这种时候,我就该发挥用处了。”

王承乾直直看着白沙组成的城市在海兽中燃烧起来,神色怅然若失,双手微微发抖。

选择……

选择。

人生到处都是选择。

很多时候,没有绝对“正确”的选项。如果眼前这位少女所言非虚,那她就是在“死一些人”和“死更多更多人”中间选了前者,没有人能说她错。

可是……

就这样被归入了“应该被放弃”的那类人,他实在是不甘心啊。

“说到底,这都是海兽的错……”云小白见势不妙,赶紧把话题岔开去,“那群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丑陋怪物,可把人类整得够呛。”

本想着这样把话题撇到一边去,将老王的注意力吸引开的。

谁知道朱寰忽然笑着来了一句,“才不是‘不知道从哪里来’呢。这在我们的圈子里都是个半公开的秘密了。”

“……你说什么?”王承乾一下子红了眼,调门也不自觉地高起来,“这话什么意思?”

“谁让你们是正道人士呢。都有规章制度的,哪个组织会主动来和你们交换情报?所以很多人尽皆知的东西你们都不知道。”朱寰无视了琉璃略有些责难的眼神,耸耸肩,管自己说道,“很多人都把海兽当成一种未解之谜,或者自然现象,实则不然。它们也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才会出现的。”

“2日,一个无比邪恶的力量降生在地球上。正是因为‘他’的出生,海兽才会随之潮涌而出——只是为了追随它们的主人。所以我师父才会选择破戒,强行连接到70多亿人的心灵,并且发出警告……可惜为时已晚。”

说这话时,她有意无意地看向尹承一,笑容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示。

然而上头的老王完全没在意这个小动作,此时此刻,听闻此等秘辛,他一下子陷入巨大的震撼和惊愕之中。

……一个人?

人类所有的海上生意全部被掐断,不得不放弃所有沿海都市,建起高墙,缩在陆地上。自己一家人在逃亡过程中走散,父母生死不知,临时战线接连被放弃,仅仅只是因为……有一个人,来到了世界上?

这未免也太主观了吧!

“那个人……是谁?”王承乾的声音逐渐阴沉下来,“既然你都说是‘无比邪恶’了,就算我有一天杀了他……”

“别那么武断嘛。”朱寰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能看出来吗?其实我也是‘无比邪恶’的力量哦。”

“那边的小哥哥一定看出来了吧。”

“……”徐少阳略微一怔,他活了十九年,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为“小哥哥”,难免觉得有些新奇。

但这位少女确实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思想——早在对视的一瞬,源自本能的敌对心理便吞没了他的大脑,不停诱使他发起进攻。还好他的意志力足够坚定,才没有沦为这股冲动所驱使的工具。

“你怎么知道?”

“肯定的啊,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看你老不顺眼了。要是条件允许,我肯定第一个扑上来和你干一架。”朱寰大大方方地站起身,趁势做了个自我介绍,脸上堆满实诚的笑容,“我,朱寰,神仙系超能力者。”

“又来?”云小白发自内心地吐槽道,“我们身边的神仙系可够多的……”

“四凶之一。饕餮。”

……

“诶?”听到这个古老的名号,凌如月就差蹦起来了,“饕餮?这么生猛的吗?”

“嗯,没错。”朱寰好像对附身在自己身上的古神并不怎么在意,还能笑的出来,“如果我没猜度的话,小哥哥你应该是‘四圣’里面的一个吧?真是的……这种让人恶心的难受气味几千年一直都没变过。”

“哈哈哈哈……”徐少阳还能怎么办呢,只好干笑两声,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是被‘朱雀’附身的能力者。”

“好几千年以前,四凶和四圣是死对头……几千年的明面上暗地里各种对线,导致我们在本能中都烙印下了彼此的神力,一旦遇到,就会产生非常强烈的应激反应。”朱寰像个老学究一样,摇头晃脑地说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妨碍我被师父教成一个好人啊。”

“力量就是力量,没有正邪之分……还是得看使用它的主人是什么阵营。”她有意无意地盯着尹承一,轻声笑道,“已经过去十七年了,那个诞生于世的大魔王理论上早已蓄满了力量,随时可以号令他的海兽大军反攻人间,将人类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可事实上当今的世界总体还是和平的……这是否可以说明他现在还没有坏到令人绝望呢?”

王承乾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低下头,沉默不语。

尹承一则是被吓得脸都绿了——无他,这货正好就是2日生的。而且一套看下来,他发现自己基本符合这个“大魔王”的人设。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他在心中不停念叨着。

“说到这个,我一直都没机会问。”朱伯特总算提了一个大家一直很好奇的问题,“你们这个俱乐部……到底是干什么的?”

————

“砰!”

正聊到最关键的时候,正门忽的一下被推开,反撞在墙上——来者用的力气并不小,至少从这一下来看,应该不会是那种情感细腻的人。

有一个青春少女风风火火地走进店里。

尹承一不禁犯起了嘀咕这和尚身边带着三个女徒弟真的没问题吗?这种情节很容易让人想歪啊喂!

……

眼前这个女孩明显比朱寰和琉璃年纪大一些,应该算是来有趣,她们三看上去就是“大学生、高中生、初中生”这样的等差数列,什么年龄段的都有。她穿着一身极其专业的防寒登山服,衣服本身偏厚,也看不出里面的身材究竟如何……尹承一注意到这个女孩的眼梢微微吊起,是比较少见的丹凤眼,似乎还在眼角处稍微做了一些粉饰,有种别有风韵的成熟感。

一枚金色光环套在她的脑门上。

第两百零九章:浑天与时钟

“我去!这什么鬼?到处都是白沙。”进门的瞬间,少女满是英气的柳叶眉微微蹙起,用手扇了扇室内的白沙,“琉璃,你又用过了吗?”

“这位就是我们的大师姐啦——孙行空,你们叫她小空空也行。”朱寰看着自家大姐这幅风风火火的样子,恶作剧一样的笑容浮现出来,“你们知道‘傲娇’这个词吗?空空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待会儿她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哦。”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女孩双手叉腰,有些凌厉地质问道,“说谁是傲娇呢?!”

“你看看,这就开始了。”朱寰乐此不疲地说道,“就像喝醉了的人都会声称自己没有醉,傲娇的人也不会承认自己傲娇的,大家习惯就好。”

“习惯什么啊……”孙行空显得有些无奈,她直接无视了这帮多出来的人,走进店内,特意找了张很远的桌子坐下,好像是不想被扎堆的陌生人打扰到,“身为二师姐,自家小师妹搞这种事情你不该拦着吗?看她折寿你很高兴是不是?”

“折寿?”尹承一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琉璃身上。

“……时之流沙是神的能力。只要我窥探一次其他时间线,神明便会取走我相对应的一部分‘时间’,也就是寿命。”见实在瞒不过去,琉璃也就照实说了,只不过她的语气平淡得一塌糊涂,以至于众人都有些害怕——这真的是一个人类面对自己寿命时应该有的反应吗?

“手长在她自己身上,我还能管住她不成?”朱寰耸了耸肩,“用一次能力才减五秒而已……再说了不还有师父吗?他会想办法的,就别操这个心了。”

“唉……等着吧,就这么搞下去,你们迟早有一天吃大亏。”孙行空摇了摇头,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说动两个师妹,干脆将注意力转移到尹承一一行人身上,“所以呢,这些人又是谁?这打扮有点像是钢铁长城那边出来的,难不成是学院的人?”

“原来你看得到我们啊……”眼见自己这边没人打算出来接茬,身为临时队长的尹承一只能自告奋勇,有些心虚地接过话题,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个……我们这会儿也没办法证明自己是好人,如果可以的话……”

“没必要。”相比之下,孙行空的话术就显得很干净利落,翘起二郎腿,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一边坦言道,“我对自家人什么水平还是有数的。别看你们一共有六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我师父、二师妹或者小师妹中任何一人的对手。你们现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一定是师父也认可了你们……由此可得,你们就是好人喽。”

“这个时间段会来这里的好人,怎么想都只有学院了吧。”

“呃,怎么说呢……”尹承一顿时有些尴尬。

“别这样,大师姐。”琉璃柔声责怪道,“这间面馆本来就是那个男孩的家,反客为主的是我们才对。”

“啊?”孙行空明显愣了一下——她似乎对辨别真相有种特殊的天赋,仅仅和王承乾对视一眼,便已确认此言非虚,一下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抱歉,我之前不知道,擅自占用你的家还这样说实在太失礼了。”

“不,这倒是大可不必……”王承乾也对她的道歉有些意外,喃喃道,“这么说可能有点丢脸,我觉得你说的都是事实,我们确实不是对手。”

“你这根木头,长他人威风算怎么回事……”凌如月有些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却也没多说。

在座各位多少都是有战斗经验的,打得过还是打不过……大家心中都有数。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怎么都弥补不了。

尹承一也是暗自庆幸,还好自己第一波稳住了,和朱寰达成了交流,没有直接莽上去……要不然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话说回来……师姐,这趟出去有什么收获吗?”朱寰是真没把尹承一他们当外人,这种重要情报当众就问出来了,半点犹豫都没有,“侦查出点儿什么没有?”

“混沌基金会的人在我们正西北方向,差不多三公里远吧,有房子挡着也看不真切。他们也落脚扎营了,用的还是以前那种展开式胶囊屋,有可能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我去他们营地里逛了一圈,结果发现完全没必要那么紧张,他们这次……”

“等一下!等一下……”尹承一拍了拍脸,转身,看自己的同伴也是一脸错愕的神情,方才知道自己没听错,“你……刚刚说啥?”

“……用的都是展开式胶囊屋……”

“不是,后面,后面那句。”

“我……”孙行空反而很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好像在面对一群连一加一等于二都不知道的大傻瓜,“去他们的营地里……逛了一圈……”

“这都行啊……”云小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好吧,好吧……那你看到些什么了,能说说吗?”

“你们都是好人,说说也无妨……”孙行空用手背轻轻敲击桌面,一边说道,“那帮人没什么好在意的,大部分都是超级士兵,只不过装备好点。真正厉害的一个都没来,领头那个神仙系嘛……老二你也熟,就不解释了。”

“你说的是‘疯狗’?”尹承一不禁啧啧称奇,“在你们眼里这种水平就仅仅只是‘还可以’吗?”

“反正对我来说是。无非就是‘梼杌’嘛,四凶里能排到老二,但这个人本身已经被‘梼杌’完全吞掉了——不像我们二师妹。这样的神仙系很水的。”孙行空满不在乎地笑笑,自信简直要从她的肢体语言里溢出来了,“倒是那里有个杂兵打扮的年轻人……我看他挺有戏的,最好是趁早安排一下。”

她说的是谁,尹承一心知肚明。

所以他也只能不做声。

“哦,对……方圆几十里的海兽已经被我处理掉了。”她像是忽然想起来这茬子一样,在起身的同时随口一提,语气也很平淡,“今晚应该不用分人来守夜,大家好好休息吧,我去帮师父做饭了。”

她又转向尹承一他们,展颜一笑,成功做出了一个大师姐应有的派头。

“你们也是。虽然这里条件不怎么好,但师父带了很多食材来……今天晚上就让我们下厨吧,算是报答这位小哥肯收留我们。”

……

大师姐走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题了。

毕竟能在这座暗流汹涌的城市里能碰到一群彼此还算可以交流的人已经是奇迹了,尹承一先前都没想过会这么顺利,自然不会考虑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什么,这会儿一下子尬住了……和徐少阳他们大眼瞪小眼,分外尴尬。

他不说话,朱寰自然把团开起来了。

“你们来得太突然了,一直都没机会问……反正离吃饭还有那么几分钟,我们聊聊呗。”她一边撩拨着前额的碎发,一边问道,“你们是干什么来的?”

……

终于……来了。

尹承一反而松了口气——要想获取双方的信任,这个问题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要如何措辞他还没想好,但有一点是他在刚才就考虑好的照实说,面对这群实力未知的师徒四人组,说谎无疑不是什么好的选项。

“如果……我们最后的目标会让彼此有所冲突的话……”尹承一深深吸了口气,努力直视朱寰清亮的眸子,尽可能让自己显得诚恳,“你们这边愿意退一步吗?”

本来以为一场唇枪舌剑的谈判在所难免了。

谁知朱寰听了就只是笑笑,极其随意地摆摆手,“行了,一听你这措辞我就知道了……不愿意说也没事。放轻松点,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利益冲突的。”

“啊?”尹承一有些傻眼了。

“因为我们不是冲着某样‘东西’来的。”她笑嘻嘻地说道,“我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完全只是因为琉璃‘预感’到了某件事即将发生而已。师父身为‘天罚’的执行者,必须要到场镇镇场子。”

“你们说的东西都好复杂……”凌如月头一次承认自己的智商不够用,“我没明白。”

“那大概不是你的问题。”徐少阳跟了一句,“我也没懂。”

“还记得刚刚我和你们讲的吗?临时防线还是钢铁长城,这个选择将会影响接下来几十年的后续发展,可以说是个至关重要的选择。

而现在,此时,此刻……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马上就要来了。而这次影响到、牵扯到的东西更多、更大,甚至不止是几十万、几十亿人的死亡,地球文明,乃至整个宇宙的局势都会改变,混沌与秩序的天平将再次倾斜——就是这么严重。”

琉璃的神情十分严肃,一时间,尹承一竟分不出她到底是中二病犯了还是怎样,怎么还扯到“地球文明”这种词儿呢?

更可怕的是,这一次,朱寰没有开口打断她或者吐槽,而是在一旁认真听着。

“最要命地方的在于——拥有同时观察多条时间线、干涉因果能力的人,并不止我一个。”琉璃偏过脑袋,遥遥望向沙滩那边,呓语一般地说道,“有些人,你无法用一般人的逻辑去理解他在想什么,他的脑中究竟为何会有那么多疯狂的思潮。”

“有些人,就是想看这个宇宙变成一片混沌的杂碎汤。”

————

同一时间。沙滩边缘。海浪轻声拂过。

一个隐于褴褛黑袍中的瘦削人影盘腿坐在寸草不生的沙地之中,正前方的空气略微扭曲,摆着一座暗金色的浑天仪。

这是一门以盖天、浑天两种学说并行建造起来的仪器,样貌和地球仪有几分相似,却明显更为复杂。其主体一枚模仿地球的硕大铜球,外面几层均是可运转的圆轨,最外层周长一丈四尺六寸。各层分别刻着内、外规,南、北极、黄、赤道,二十四节气,二十八列宿,还有“中”、“外”星辰和日、月、五纬等等天象。

仪上附着两个漏壶,壶底有孔,滴水推动圆圈,圆圈按着刻度慢慢转动。

他深情地凝望着浑天仪,透过它,看到了一个对他来说无比美妙的未来——混沌压倒了秩序,宇宙陷入荒芜,所有的生命火种接连熄灭。

沙哑的声音在夜空下回荡。

“我……早已预见了……这一切……”

第两百一十章:命定之人

“上菜啦————!”孙行空一手捧着两大碗煮好的面,像饭堂小妹般吆喝了一句,将整整两大碗全都放到朱寰面前——后者早已是两眼放光,看着碗里的面口水都快下来了。

“你们的再等等哦,我马上去拿。”

“不是吧……”尹承一看她那幅饿了几百年的样子,真心有点不能理解,“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在吃面,也是这么一大碗,喝的连点汤底都不剩。才过了两钟头都不到,你还要吃晚饭这一点就让我够惊讶了……竟然是两碗?你的胃口是真好。”

“干嘛呀……有你这样和女生说话的吗?”

也许是戳到了痛点,就连朱寰这样大心脏的妹子也是俏脸一红,嘟囔着嘴,然后又将两大碗面往跟前扒拉几寸。被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意思动筷子了,小声为自己辩驳道,“你们懂啥,这是……你看,我不是‘饕餮’吗?饕餮什么意思你们不会不知道吧!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超级吃货,山海经上说那家伙为了能吃更多东西,把眼睛鼻子那些都丢了,整个脑袋就剩一个巨大的嘴巴。你们现在能看到我这么个靓丽美少女就已经算难得了好吧!我食量大又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想的啊!而且我吃东西又不会变胖,能量全都被饕餮那家伙偷走了,所以也没什么对吧!”

“……”尹承一哪里被女孩子这样连珠炮一样追问过,当时就瓮了,一句话都不敢说。

“看看你那样儿……还挺在意这件事的。”孙行空端着两碗面从后厨走来,一边损道,“也别往心里去,人家就是心直口快点,不是针对你。任谁见到一个大姑娘一顿饭吃两大碗面都会吃惊。”

“哈哈……实在抱歉。”尹承一无比心虚地接过自己那碗,一看汤底,不由地被震撼到了。

色、香、味一应俱全,要啥有啥。荤素配的恰到好处,再加上这热腾腾往外冒的蒸汽……和中午那餐能量棒配矿泉水实在好太多太多了。夹一筷子到嘴里,面条的筋道几乎让他惊叫出来,当然也有对比的因素在里面,但是……能在这样荒郊野地里吃到这么一餐,已然是莫大的享受,他不敢再奢求更多。

很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好吃!”凌如月素来是个耿直girl,觉得好吃当场就说出来,也不拖泥带水,“很难想象这是个和尚做出来的。”

“是吧,我们师父手艺超好。”听到她的夸奖,朱寰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乘着她抬头的功夫尹承一瞥了一眼,第一碗已经见底了,“有些时候,他还能把素菜烧出肉的味道来,而且调味用的都是一些很常见的东西。要不是这里条件不好……你们能吃到的还要丰盛呢。”

……

“几位小施主觉得好,那便再好不过了。”

心音响起,金刚大和尚脸上仍旧挂着那抹淡淡的微笑,不紧不慢地从后厨踱出来,两手空空,不见沾染上半点烟火气。

尹承一怎么都无法将他和“厨师”这个行当联系在一起。由于这顿美味的面条,他对金刚的好感度极具上升,最后一丝疑虑也在无形中被化解了。

“你不吃吗?”

“我不需要进食也能活下去,便不浪费食物了。”金刚挑了个不远处的座位缓缓坐下,看向众人的眼神满是慈爱,像一个关爱晚辈的大家长,“大家管自己吃便是。”

“话说回来,有件事我一直没想通啊……”朱伯特迟迟没有动筷子,一直盯着他看,“这里一没水二没电三没燃气,这些面到底是怎么烧出来的?”

“……”金刚对此避而不答,只是轻声笑道,“施主就当我的能力是凭空变出食物好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几乎等于“别问,问了也没结果”,于是朱伯特很识趣地不再追问了,埋头吃面。既然现在决定要暂时合作了,总得表现出一点信任才是——而且看他这幅得道高僧的模样也不像会在面里下毒。

唯有老王是真的没动筷子,他坐在这张已经被擦干净的椅子上,望着碗里满满的面发呆,低头、垂目,一言不发。窗棂之外,夕阳已经坠到地平线以下,不剩多少光芒了。晚霞的红晕在面汤中浸染开来,与滚烫的蒸汽混在一起,香葱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有种时空恍惚的错觉。

尘封的回忆打开,物是人非。

十年前,地面上还没有铺这么一层厚厚的灰,墙纸还没有染上腐朽的黄色,到了这个时候电灯会齐齐打开……店里溢满了食客嘈杂的声音。

想着想着,他竟然抱着碗,哭了。

十年以来,他没有掉过一次眼泪,因为他深刻地明白眼泪这种东西在现实面前毫无意义。但今时今日,泪腺却像崩坏了一样不受控制,好像这十年间一直被压抑的情感在一瞬间决堤,如江河大潮一般涌上来——越是哭他越想控制,但越想控制,他就越觉得委屈,怎么都控制不住。

他哭起来的动静其实不小,在座的各位差不多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想劝却又无从开口,只好低头吃面。因为他们都明白王承乾是为什么痛苦明白得越透彻,越是能体会到语言在这种时刻的苍白无力。怎么劝呢?要如何口绽莲花才能让他从这种少年时期不得不背井离乡、饱受父母分离的苦难中解脱出来?

仔细想想,大家都明白此题无解。不管说啥都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没办法,吃面吧……

……

“小施主,怎么了?”金刚的声音平缓且充满磁性,其中像是蕴含着某种独特的力量,可以让人的心灵平静下来,“可是想到了什么难处?”

他也没抛出类似“是不是我做的东西不合胃口”这种虚伪的问题,反倒是一转攻势,直指核心。都哭成这样了,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金刚显然也是老狐狸了,知道要么就不开导,既然要开导,就别把对象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来糊弄。

“……”王承乾抬手拭泪,默默不言。

“说说嘛,不要紧的。”朱寰以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说道,“我们三个也是各有各的惨法,都被师父开导得明明白白。”

她的语气实在太轻松了,以至于大家都把这当成一句笑话,没有人当真。

除了尹承一。

他隐约窥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沉痛。

“……我不明白。”王承乾的声音比以往沙哑不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我连回一次家,在家里吃一顿饭……都要像这样先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困难重重?”

“你命里该然。”金刚淡淡地宣判道,似乎完全没有安慰他的意思。

王承乾没说什么,但很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命里该然……照这么说,一切都是命里该然。

“小施主似乎并不信命。”金刚在所有人的心声中如此说道。

“……确实不信。”王承乾半抬起头,看向这个曾经对全世界人类对话的僧人,不卑不亢地答道,“我不觉得自己的命运是被天上什么神仙安排好的。”

“即便你的同伴中就有两个‘被神眷顾’的能力者?”金刚微笑着提醒道。

“即便……你自己身上也有一件来自太古时期的‘神器’?”

王承乾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嵌在心口处的天罡地煞盒仍然在那里摆着,方块的最中心处闪烁着点点蓝色荧光。距离虚天宫之行已经过去了快四个月,这个神秘的方盒始终镶嵌在他的胸口位置,不像小说里那种作妖的神器那样给他托梦什么的,很安分也很低调……以至于他本人都快习惯这茬了。

此时被这么一提,他先是恍惚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看向金刚的眼神顿时变得极其警惕。但金刚本人的神情依旧波澜不惊,无法从他的表情中分析出话里是否还有深意。毕竟比起年纪、话术和经验,他都比在座的一帮小孩成熟太多太多了。

“有些事情,该是你承担的,你怎么都跑不掉。”金刚继续开示道,“我的三徒弟一直在找那座能在时光中穿行的虚天宫,但无论她用出什么手段,都无法在任何时间线中窥见那座宫殿的影子……她只能知道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存在着,却摸不着。而反观诸位小施主……如此轻易便进了虚天宫——它之所以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人间,绝非偶然。”

“如果你现在仍然无法理解命运的含义,小僧我也无法多言,只能说……这或许就是你的命运。”

————

天空终于完全黑下来,这座没有电的城市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娱乐方式,吃过晚饭,众人便早早地准备休息了。一番商议之后,尹承一他们留在一楼,用睡袋凑合着过一夜。师徒四人组则是上楼休息——据金刚所说,他们早已习惯了在蒲团中静坐养神,因此休息时不需要占用太多地方。两帮人就不必凑在一起了,留给彼此一点空间,对双方都好。

没有人表示异议,于是孙行空默默地将盘子收回后厨,这顿令人印象深刻的聚餐就算结束了。

众人也不想浪费难得的休息时间,纷纷找地方铺开睡袋,准备休息。

整个身体蜷缩进睡袋,总有一种被束住手脚的感觉,终究不可能有多舒服。但是真的睡进去之前尹承一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难受……地上又冰又冷,被风吹进来的小石子几乎遍地都是,有些甚至在刚才抖睡袋的时候掉进来的,现在硌得他腰疼,怎么都不是个滋味。脚伸不直,手伸不开,脑袋像是要落枕一样。

窗外的天渐渐黑下来,阴风习习,城市里一片死寂,听不到人声。

而一直到这时,尹承一才意识到成为超警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种艰苦的环境说不定会成为常态。

他正在一座死城中,执行着可能会丧命的任务这一点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要搁在半年前,这种事情简直想都不敢想。

“现在才晚上七点啊……”尹承一喃喃道,“诸位,晚安。”

第两百十一章:代天行罚

入夜已深,尹承一愣是被一股冷风吹醒了,醒了之后脑壳嗡嗡地疼,完全没有睡了六七小时该有的舒爽感。

睡眠太浅了,很容易被一点风吹草动惊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缩在睡袋里怎么都不舒服,反而是越来越清醒。万般无奈,尹承一只好轻轻拉开睡袋的拉链,垫手垫脚地朝正门走去。反正留在这里也睡不着,索性去外面透透风……也省的心烦。

推开大门,一片荒芜的街道映入眼中。冷峻的风从南边刮起,如小刀子一般扑在脸上。尹承一强悍的身体让他不知冷热,但此刻触景生情,竟然觉得这股风异常古怪,像是老电影里那种昭示主人公不得善终的死亡fg。抬头看天,天上无星无月,一片漆黑,再加上四面八方的氛围都极不友好,指不定哪个暗处还有海兽在窥伺这边……到处都是敌人,有种说不出来的荒凉感。

事到如今,尹承一也过了“这一切恍然如梦”这个阶段了,他只是觉得累——从身体到心理都很累,接下来要怎么行动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也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由衷地佩服徐少阳,那家伙是怎么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还不出错的?

本想着向大虫讨点意见来着,可自从对刘开泰念出“梼杌”这两个字后,他就跟死了一样默不作声,半句话都不说,连那对标志性的兽瞳都闭上了。尹承一别无他法,只好自己出来透气,也算是缓解一下压力。

————

一只冰凉的手毫无征兆地落在肩膀上。

“卧槽!”

被这么一吓他也顾不上什么用词了,当场蹦起来一尺高,反身就准备一拳揍上去了。还好金刚那标志性的袈裟辨识度很高,让尹承一在懵逼状态下依旧认出了来人是谁,总算是在最后一刻收住了拳头……但这一吓可真是吓得不轻,收住拳头后,他两眼发直地盯着他看,硬是连着喘了近一分钟,心脏狂跳的声音大若擂鼓,额头上的冷汗淌个没完。

金刚双手合十,面色恬淡,略带歉意地在心声中问道,“小施主,我吓到你了吗?”

“……废话……”尹承一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被什么东西吓住了,这会儿他的声音竟然都有些哑,呼吸也一直没缓过来,“大晚上的,我就想站在门口吹会儿风,然后你突然拍我一下,真是……我说你一个快两米高的大个子,走路都没有声音的?连开门都没声音?你是故意想把我吓死吧?”

……

“咚!”

与此同时,视野中的大虫怒睁双眼,这对一直都溢满了霸气的兽瞳第一次流露出几分惧意。

“他的手怎么这么冷……”他像个神经衰弱的病人一样喃喃说道,“小子,你一定要留个心眼,别傻不愣登地把什么都捅给他听。这个和尚……不是善茬。”

……

“我本来是想直接和你说话的,转念一想……如果在这个时候你的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不是你的声音,会更加恐怖吧。”金刚慈眉善目地微笑着,双手合十,有那么一瞬间尹承一真的很羡慕他的心境——即便是在这种糟糕的环境下,这个僧人依旧能保持平和心态,“如果吓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哈哈……”得到大虫的警告后,他也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干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开口说话呢?为什么非要用这种……类似心电感应的东西?”

“我也很想开口……人类的语言非常美丽,很多东西只有通过语言才能更好地传达出来。”金刚以一个很小的幅度摆动头颅,指了指自己的嘴,“但很可惜,我的‘语言’中蕴含着极其强大的力量,强行开口,反而不美。”

“力量?”

“这不重要……我想,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吹风,也绝不会是因为我,对吗?”他微微俯下身,眉眼之间堆砌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如同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我看到压力正在一点点吞噬你的心。即便你拥有一具刀枪不入的身体,你的心灵却和一般人没什么区别——或者说,更加纤细。”

他忽然席地而坐,双腿以标准的禅宗静坐姿势交叠,上半身依旧挺得如松柏一样笔直。这种时候才更显出金刚那惊人的身高……都坐下了,却依旧只比站着的尹承一矮半个头左右。

“和我聊聊吧……以团队领导者的身份。”金刚已经在街上正襟危坐,并对他抛出了话头,“离天亮还早得很。”

这句话一出来,简直是把尹承一最后一个“那我再回去睡会儿”的借口都给掐断了。人家现在把态度做的那么严肃,你再急着走,那就是不给面子,是社交上的大忌。

万般无奈,他只好跟着在门口不知蒙了多少层灰的石阶上坐下,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但奈何学历太低了,准确来说高中都还没毕业,在这种情况下愣是半句话都憋不出来,只好愣愣地看着金刚,等他先开口。

“小施主……似乎心中有所郁结,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在团队中担任‘领袖’这个职位吧?”金刚笑眯眯地问道,“有什么感想?”

“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他难得说了句心里话,如此感慨道,“我一直以为领头的只要走在最前面就行了,没想到还有那么多顾虑。怪不得以前老有人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有道理的啊。别说古代了,就算是这会儿,我和钢铁长城物理距离还不到一百公里,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前没有预料到的情况。如果事事都要等那边传令下来,那我们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所以,你暂时还没有把遇到我们的事情报上去,对不对?”金刚的语气像是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

此时此刻,尹承一的沉默等于肯定。

但说句老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遇到天罚俱乐部这件事他甚至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最好剩下五个人对此也保持沉默,回去之后半个字也别提,尽管他知道这不可能。

有些时候,人的直觉会让他做出一些自己暂时还无法理解的事情来。你也说不好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就是做了……或许在很久之后,你会因为某个契机反应过来,原来当时我的潜意识是正确的,当时的情况确实很危险。回避危机的本能让我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其实你不用那么紧张,一切皆有定数。尤其是小施主这样的人……和‘天’有着异常紧密的联系,你的命运很大程度上是被修正过的。”金刚用轻和却又不容辩驳的口吻说道,“或许这就是神仙系能力者必须要面对的事实吧——你们是神明在人间的代行者,什么时候起势、什么时候入土都是规划好的。而很明显,这一波……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这么卑微吗……”尹承一苦笑着摇头,“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死在这一程上呢?”

“我是游离在创生与毁灭之间的生命,将死之人会是什么面相,大概还是有点数的。”金刚淡淡说道,“我观小施主面相并无死气,只是魔障很重。这一趟绝非是你的死期,大可放宽心来,只是……此行多有殃祸,褪层皮也是在所难免的,小施主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怎么还兼职算命了?”尹承一强打起精神开了个玩笑,“佛家不兴这一套吧。”

“不兴这一套,不等于不会。”金刚沉声说道,“正好,小施主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天罚俱乐部的具体事宜吗?趁这个机会,和你说说倒也无妨,方便你理解此刻的局势变幻。”

尹承一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就字面意思而言……我们是代天行罚之人。而我们的工作则是避免这个世界堕入混沌的魔爪之中。”说到这里,金刚长长叹了口气——很难想象他这样看似无所不能的人也会表现出如此无奈的情感。

他仰头看向夜空,目光深邃而空灵,像两把刺穿云层的利刃。

“你不知道,在我们的宇宙中,混沌与秩序的力量昼夜不停地博弈,遍布于每一寸星空。地球,人类的故土尚未能参与到这种级别的战争中,但战火不会因为人类文明的科技水平不够高而停滞不前。在人类社会的阴暗面中,混沌和秩序的早已开始交战。”他特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要给尹承一留出足够思考时间,随即悠悠问道,“小施主,你知道混沌基金会吧?”

“知道啊……”尹承一这会儿还有些迷糊,不得不说,这番话对他来说信息量太大了。

“你猜他们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那些远超人类的科技产品……又是哪里来的?”

“你是说,这个组织是……某种……天外势力,在地球上的代表?”尹承一如听天书、寒毛倒立,只觉得三观都要裂开了,“我脑子不好,只能想到这种解释了。”

但其实他心里远没有这么平静……开玩笑,这么说起来,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基金会里身居高位,那她也是外星人了?搞了半天自己还有一半外星人的血统啊!

越是想,越是细思极恐。

确实……自己那个所谓的亲弟弟,南宫离,看着好像也不太像人。

“之前琉璃和我们说过,你们来这里只是为了亲眼确认一件事……对吗?”他的声音开始不自觉地发抖,“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们这群代天行罚的大人物亲自出手?”

“我们通常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出现,你可以把我们当成另一种极端,一种抑制混沌蔓延的力量。每当我们出现,就意味着平衡再度被打破,整个世界岌岌可危,眼看着要堕入混沌的深渊。”

他深深看了尹承一一眼,言外之意,已经在这一眼中说满了。

“看吧,小施主。”

“对众生来说,接下来的六天都至关重要。”

第两百十二章:突然发难

“这什么啊……”望着眼前明显不属于这座城市的古怪建筑,尹承一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比之前见过的还要夸张,50年的军工已经这么发达了吗?”

“都别看着我啊。”见同伴们都将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王承乾有些心虚地说道,“平民又不能越过临时防线去参观,我哪里知道前线的画风已经科幻成这样了……你当这里是博物馆吗?我还可以来这里郊游的?换在十年前,这里妥妥的都是军区好吧,私闯军区最高是可以枪毙的。”

“这东西的构造……好像还有引擎?能让这块至少30吨的玩意儿移动起来那得是多恐怖的动力源?石油吗?”朱伯特看着面前这座充满了赛博朋克感的黑铁色建筑,在暗中对人类这个种族又多了几分敬畏,后半段话就变成了轻声嘀咕,“在尚未点出可控核聚变的前提下,竟然造出了这种东西……人类,果然不可小觑。”

也难怪众人大惊小怪,就在他们眼前,一大片球形堡垒立在建筑与建筑之中,仿佛钢铁丛林。放眼望去,其数量足足有几十来个,几乎将视野占满。

这些堡垒的外形有点像金鱼缸,球形半径为九米,三层楼那么高。球体的外壳由军用钢铁铸成,在最上方开了一个像潜水艇里那样的活动闸门,附指纹解锁器,似乎是为了避免海兽从最上门的闸门里溜进来。外壳上三百六十度都有开口,各式各样的枪眼、炮口在其球体表面布满,光是看这些开口的数量,尹承一也能想象到这些球形堡垒里面到底藏了多少军火……一旦开战,这玩意儿就是个屠杀机器啊!

更夸张的是,每个球形堡垒的最下方都有八个可以调节方向的喷射口。

……

“瞧瞧你们这少见多怪的样儿……”朱寰难掩语气中的得意,哼哼一笑,指着这群球形堡垒,“这些是十年前最最前沿的一批军工堡垒设计,刚下流水线就被拉到前线来了——当~当~当~当!由现任超警银胄亲手设计的——【滚石堡垒】!”

“滚石……”尹承一挠了挠头,“这好像是……很早以前的一部电影吧……我没看过。”

“不是乐队的名字吗?”徐少阳有些诧异,“难道是我记错了?”

“喂!这不是重点好吧!”朱寰显然对他们擅自扯开话题有些不满,声调也不自觉地高了几分,“重点是——这些堡垒可以移动,下面八个喷射口能够让它们短时间内浮空、飞行,乃至加速,快速支援到战场的任何一个角落,‘哐——’的一下砸下来。这玩意儿的设计就考虑过硬着陆,再加上还要防海兽的撕咬,外壳硬的一塌糊涂……

缺点则是必须要人在里面手动操作、换弹、射击等等。从外面看上去好像还挺大,但除去弹药储存、必要的维生设施、食物和水之后,可供活动的地方其实没多少,不适宜长久作战。”

“如果按照临时战线的原计划,在一线铺开滚石堡垒后,下一步就是要建立更多的补给站,让战士们可以更方便地获得补给……可惜啊,如果真能实现的话,一定会很壮观的——至少在它们被海兽冲烂之前。”

尹承一有些感慨。

经过了十年的时光,周围的高楼大厦早已腐朽不堪,这些堡垒的锈迹却没有那么严重。它们就像巨人的尸体般耸立在那里,狂风、雨水和阳光都无法彻底腐蚀掉其外壳,即便是死,都带着一种墓碑般肃穆的气势。

他可以想象,十年前的冬天,战士们是怎样精心保养着这些屹立不倒的堡垒,怎样为它们的外壳去锈抛光、补充弹药。可现在它们却孤零零地吹着冷风,甚至于壁垒中的弹药都没来得及拿走……荒芜的战场遗迹,也从侧面彰显了当年海兽群的反攻是有多么突然。

“走了足足五天,总算到这一步啦……”徐少阳眯起眼睛,目光透过滚石堡垒,看向前方毫无遮拦的城市,竟是松了口气。

虽然把队长的位子交出去了,但说实话,他真的是一天都没放松过。

现在团队能走到这里,他心中多多少少有几分欣慰。

“方才我徒弟也说了,这里是十年前人类战线‘最前沿’的地方,换言之,当年的临时战线最远也就铺到这里。”

金刚双手合掌,他的神色依旧是云淡风轻,这五天的徒步赶路似乎没能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从上到下,一尘不染。

宛若一尊佛像。

“诸位小施主们,一路走来,你们与我结下了一段堪称佳话的善缘,对此,小僧实在感激不尽。”他停住脚步,以长辈送晚辈去远方那般慈祥中略带一丝不舍的神色说道,“但是很遗憾,这段旅程恐怕要到此为止了。穿过滚石堡垒,你们要去的沙滩就在不远处……接下来的路,需要你们自己去走。”

“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啊……我知道了。”

这句话来的有点突然,但好在尹承一也提前做足了准备——总不能指望人家一直护送你到沙滩那边吧?那你的脸皮未免也太厚了。

这五天来,一行人在半路上愣是没碰见一只海兽,沿途轻松得就像出去野炊一样。每天晚上,金刚都会从他那件神奇的袈裟中掏出挂面、食材调味来哦和一口大锅给众人生火煮饭。这件神奇的袈裟就是如此视科学定律为无物,让尹承一不禁联想起某只机器猫的神器口袋……虽然大家表面不说,但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一路走来,自己这边实在受到太多照顾了,以至于组织上发下来的口粮都没吃多少。毕竟能吃到热乎乎的面条,还有谁愿意啃背包里那些又干又硬的干粮呢?金刚他们也不计较食物的分配问题,自说自话地就把一日三餐全包了,尹承一这边充其量也就提供了点儿纯净水。每天早晨一睁眼,孙行空肯定已经离队了——她会在队伍附近游荡,将海兽群驱赶走,然后在黄昏时分准点回来。

于是乎,走了整整五天,他们连一只海兽都没看到,有时甚至忘了自己是在一座满是海兽的城市里执行任务……

简直就是带着四只满级召唤兽疯狂在新手村地图扫荡啊!

但是新手保护终究是有时限的……倒不如说,能一路走到这里,已经大大超出了尹承一的预料。

————

“实在非常感谢你们一路上的种种照顾和保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本想用握手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意,但心里一紧张,愣是没敢把手递出去,“回去之后,我会向组织说明你们表露出的善意。”

“这个……我们也没法儿报答你什么,如果你还有鹤老贼……不是,鹤连山院长的联系方式,可以去找他谈谈。”不过鹤连山老奸巨猾的形象又在他脑中闪现,尹承一犹豫半晌,还是叹了口气,补充道,“不过最好也别抱太大希望,那家伙贼得很……”

“做善事,结善缘,更何况你们都是好人,帮助你们也没什么。小施主不必介怀。”金刚略微颔首,脸上的笑容仍旧像初见时那样不褪色,“能和你们同行,是我们的荣幸。”

“您这……”尹承一有些受宠若惊,心说你这家伙未免也太谦逊了,“太客气了,我……真是受之有愧……”

“哪里哪里。”金刚轻轻一笑,“有一说一,多亏了你们,我们此行的目的也差不多有结果了。”

……

“……”徐少阳的强大直觉让他隐约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但目前为止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从这句平和的话中嗅到了危险。

三个徒弟默默地往旁边走去、散开,分别占住三个边角,将六人合围其中。她们三人的神情也很有意思大师姐半低着头,似乎是刻意不和他们对视;二师姐朱寰满面笑容,一幅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样子;琉璃则是和先前一样面无表情,默默站在一旁充当旁观者的角色。

……

“是吗?”尹承一有些迷糊,“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来着?阻止世界堕入混沌?这么宏大的目标才几天就出结果啦?”

“正是。”

“哦,那……恭喜你们。”

“不必。”金刚摇头浅笑,“刚才我也说了,最后我能想通这么多糟糕的破事……多亏你们一行,或者再说的精准一点,多亏你。”

“这样啊……不管怎么说,能帮到你们就好。”尹承一顿时尬住了——他想说你们这些家伙怎么个个都这么神神叨叨,但出于礼貌,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尴尬地冲他笑笑,随即转过身,打算再说两句场面话就完事。

“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

“小心!”

几乎是在喊出声的同一时间,徐少阳已然跨出一步,闪电般飞扑上来,以橄榄球员扑球的气势给尹承一来了一记结结实实的肩撞。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尹承一还没摸清楚情况便挨了这么迎头一撞,猝不及防,被撞得人仰马翻、以头抢地。

“……”

金刚的拳头击中徐少阳小腹处,深深嵌入肉中——这是尹承一倒地之后看到的第一幕,他的大脑在短暂的几秒钟之内宕机了。

“噗——”

一口热血从少阳口中喷出,浇在地上,仅仅挨了一拳,神仙系引以为傲的高抗伤能力就像纸一样碰碎了。他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两步,双目无神,脸上血色全无。身后喷溅出的几枚小火星在空中灭了,终究无法像以往那样凝聚成翎羽——而随之一并黯掉的,还有徐少阳瞳孔中的光芒。

“跑……”

他艰难地从满口血沫中吐出最后一个字,眼白一翻,当场倒地。

连神仙系的能力都没用出来。

第两百十三章:碾压局

这什么啊?

我是不是在做梦?

一路上都处的挺好啊,交流什么的也没问题,晚上甚至还会和我们一个一个地谈心……结果就是为了现在?把我们骗到这里来对付?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

无数疑惑在脑海中飞速划过,再回想一下这些天来两队人马一起生活时的点点滴滴,总体来说还是以欢笑和温馨居多。所以这会儿来这么一出反转,他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了,因为他想不到他们这么做的理由——如果是想要自己这边死,在面馆相遇那天动手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留到今天,还主动提出要结伴而行?莫不是看上自己背包里那点儿矿泉水了?

然而,现实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电光石火当中,徐少阳的身体已经重重栽倒在地,双目无神,唯有汩汩鲜血顺着脖颈往下流,浇灌了满是灰尘和碎石的地面。

金刚一句话都没说,脸上神情依旧淡然,好像只是做了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

他朝尹承一缓步逼来。

————

“当——!!”

神剑从旁袭来,月华在空中闪过一道模糊不清的光芒,隐于其中的剑锋划破空气,由下至上反劈,正中金刚右臂上端。

却发出铁器相撞的声音。

金刚仍立在原地,巍然不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动摇半分,只是略微抬起眼皮往神剑劈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他来说,这一击落在身上连一道浅痕都无法留下,更不要提产生痛觉……仅仅就只是被稍锋利一点的纸隔着衣服刮了一下这种感觉。

“唔……”

凌如月只觉得虎口先是一麻,随即剧痛无比——反作用力直接将她娇小的身躯反震开,连连退后四五米方才稳住身形。低头一看,两手的虎口已经破裂,鲜血正从伤口处汩汩溢出,看着分外瘆人。

血染红了剑柄,浮在其上的月晕也随之黯淡。

“这怎么可能呢……”

巨大的震撼摄住心神,此时此刻,凌如月甚至忘记了疼痛。她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先前对阵南宫离也不至于出这种状况。神剑砍在他身上,不仅没破防,甚至连原本该有的“击退”效果也荡然无存。金刚的身体硬到不可思议……一剑上去,都不见他主动做什么操作,伤害便已经被其反弹回来,相当于凌如月自己徒手接了自己一剑,搞得满手是血。虎口对武者来说是大忌,如果她只是个凡人武师,虎口震破就意味着大半身功夫全都废掉了……好在修仙者的身体多少结实一些,不至于修为全废。

但也够呛的。

“……剑是好剑,至少能让我感觉到有东西落在身上了。”金刚难得在心声中说了这么一句,微笑,凌空攥起沙包大的拳头,“可惜,小施主,要完全驾驭这把来自太古的剑……”

“你还得再下点功夫才行。”

“轰!”

借着两米多的身高压制,金刚一记平淡无奇的直拳砸在她的下颚位置——用武侠片里的说法,这里密布着“迷走神经”,只要以合适的力度击打,很容易就能将一个成年人直接打昏过去。

凌如月只觉整个头盖骨“嗡”地响了一声,眼前冒出一大片金星,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两行鼻血直接从鼻腔中冲出来,止都止不住。先前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少阳在这和尚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碰一下就碎,现在亲身体验过,她终于明白了……

一拳下来,炼炁剑修的肉身防御同样被轻松击碎。

……

金刚侧过身,双目半睁半闭,气息丝毫不乱。只见他往右大方地退了三步,接连闪过王承乾递出的四招刺拳——几乎都要碰到那件宽大的袈裟了,却每次都差了那么一点点,拳风只能在袈裟表面轰出一个凹陷进去的印子。连让四拳后,他方才漫不经心地抬起右臂格挡,以一记凌厉手刀劈断了老王的攻势。

反手,叼住其手腕,五指轻轻一转。

“咔咔咔咔咔……”

老王刚毅不屈的脸上逐渐露出痛苦之色——和在场的各位不一样,他本身就是**凡胎,充其量也就是个套在铁甲里的战士,对疼痛的忍耐性自然也强不到哪里去。而随着金刚五指渐渐收拢,以合钢做原材料的坚硬外骨骼在一秒之内变形,被硬是用蛮力压出五个指引,不时有电火花从中迸出。巨力传来,王承乾无法将手臂抽出去,手臂变得越来越僵直,腕部几乎要被变形的外骨骼压碎了。

金刚的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姿势也不像是用了多少力气……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的蛮力不过家常便饭。

在他眼里,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不叫个事儿。

五指叼住,轻轻一转,千钧巨力从中传来。为了防止自己的手腕被他拧断,王承乾迫不得已,只好双腿一蹬,在半空中来了个相同方向的后空翻,以此卸掉压在手腕上的力,这种手法在武术中被称作“受身”。但这么一来,就等于彻底把自己身体的掌控权给了别人,事实上他的右胳膊仍然在金刚的掌控之中,无法脱身。

金刚也不施加后手,也许是老王能给他造成的威胁实在太小,不值得他如此上心。他就这么冷眼看着这个穿着厚重外骨骼的人在半空中倒翻一圈,趁着他双足刚刚触地,重心不稳之时,一勾,一推,几乎将南拳的风格发挥到了极致。在巨大的力量差距之下,王承乾被这一拉一推弄得气势全无,朝后跌去,金刚则是闲庭漫步一般“走”到他身后,抬手,往其后颈处敲了一记手刀。

“咚!”

缠丝劲透过护颈处外骨骼,渗入其中,老王甚至都没发出什么声音,直接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

一分钟。

一分钟都不到……就已经是这样的结果。

尹承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找个合适的机会冲上去,三个队友便已经轮番到下,而他自己更是没能缓过来……所以也别说他们为啥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个上去送,本来是想打配合的,结果人家上来就一个平a把你给补了,那还打什么配合?

他的手搭在左手霹雳手套的拉环上,犹豫着要不要拉开。

“为什么?”经历过那么多,尹承一终究不再是最初那个易怒的小鬼,从惊愕、愤怒到冷静下来也就在这几十秒之内,冷声问道,“我不明白。如果是想干掉我们,在一开始就动手不行吗?为什么还要陪我们同行五天?”

“你说你们是‘代天行罚’,我想请教,难道是我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吗?”

……

金刚沉默了,止住脚步,宛若神佛的气势骤然一顿。尹承一竟然在他那雷打不动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丝犹豫和踌躇……但,也只有那么一瞬而已。不过呼吸的功夫,这么丁点犹豫就被他收了回去,重新变作那幅没有感情的不动明王之相。

“到了这个时候,我本来是不想解释什么的,因为解释什么都会显得尴尬。”尽管这么说,他还是开口了,这一点让侍立在旁的三个弟子都有些惊讶——朱寰更是暗自窃笑。

“之前,我的三弟子应该已经和你说过我们此行目的,后来我又和你说了一次。小施主的智力没有问题,想必已经理解得非常清楚了——只要稍加联想,便可理解小僧此刻的所作所为。”金刚直视着他的双目,淡淡说道,“因为,会让世界堕入混沌的那个‘关键点’……是你啊。”

“尹承一,你正是要将世界压向混沌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再称呼其为小施主,而是直呼其名,瞬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不是好奇为什么要一直要与你同行吗?现在你知道了……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思考、在犹豫,有几次我几乎忍不住要动手了。”

“但我没有,毕竟,你‘现在’还是无辜的。”

“仅仅因为未来的你犯下滔天大罪,我就要将现在的你一并抹杀吗?这样对你而言是否是一种极大的不公平?”

“直到现在……我想明白了。”

金刚缓缓地撩开僧袍,右拳紧握,神情之中蕴藏着一种莫名的大悲悯。

“你无辜,天下苍生更无辜。一旦‘那个时刻’来临,你注定会化身为混沌势力的利爪、尖牙、头脑……为自己的母星引来滔天战火。以此行为起点,你将不断朝‘那个时刻’靠近,无论你走的多慢,途中遇到多少阻碍;无论鹤连山是多么想将你从这种悲哀的结局中拉出来……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便无法回头。”

“既然如此,只好委屈你了。”

————

……

尹承一大体还是懵的,形势反转得太过突然,他一时间无法完全理解这则预言背后的意义。

但有一点他听明白了。

“原来如此……你是说,未来的我会坏到无药可救,投身混沌,随后一波把整个人类文明都送上西天,是这个意思吗?”他先是感到不可置信,随即惨笑着摇摇头,“这就是我的命运?”

“……不止。”不远处的琉璃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轻声解释道,“一旦等到那个时刻到来,你投身混沌之后——数万个文明将会在你手中化为灰烬。你是天灾和死亡的代名词,可怕的声名在星空中回响,令人谈之色变。”

“没办法了呢,承一。”朱寰仍然笑得出来,只不过到这种时候,她那充满愉悦的笑让尹承一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怖,“有个成语叫‘未雨绸缪’。为了以后宇宙的和平,我们只好先下手为强啦。”

孙行空看着他,神色复杂,一言不发。

“……”

“哼……”

尹承一露出惨笑,想不到在二十一世纪后半叶,竟然还能遇到这种事情。自己要因为一件此刻还没发生的事情被处死了。

而这些代天行罚之人,他们给自己的罪名是——莫须有。

现在没有,没关系,以后一定会有的。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他用几乎嘶哑的声音低吼道,双目之中,愤怒已如决堤之水般涌出,“所以我就必须死吗?”

“真遗憾……”金刚叹了口气,沉声道,“可是,我也没有其他选择,你的未来早已注定了。”

他朝缓缓尹承一走来。

第两百十四章:那个时刻

再无任何犹豫,尹承一心下一横,猛地拉开左手腕部的扣环。

“轰————!!”

蒸汽从每一处毛孔中喷溅而出,一抹明亮的炽色攀上眼瞳。但不知怎么的,这一次,面对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僧人,尹承一再也没有往日那种天下无敌的感觉了……精神压力值突破25后,他眼中的世界骤然一新,金刚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也显得愈加恐怖。

无他,完全是因为这个状态下的尹承一直感更为出色。

你的洞察力越强,反而越是能察觉到金刚的恐怖之处。

巍然不动,宛若佛陀。

————

“该死……怎么总让我碰到这种不讲道理的人?”尹承一从未想过,在这种状态下,自己的双腿竟然开始发抖——金刚的气势浑然天成,就差把天下无敌四个字直接写脸上了,“估摸着我要交代在这里了。”

心声之中,大虫什么都没说,徒留下一声长叹。

很显然,他对这场战斗完全不看好。

但是没办法啊……打不过人家也得上,所谓逢敌必亮剑,这是一种态度。总不能因为他的实力强,然后你就主动抹脖子吧?

想到这里,他索性抛掉那些杂念,一声虎吼,双足蹬地,以相扑运动员“平蜘蛛”的架势,“咚”的一声,径直朝金刚扑过去。

不管实际效果如何,这一招起手气势十足,且来的又快又猛,直扑敌方下三路。两人相隔近乎七米远,而尹承一仅凭双腿略曲的一记蛙跳便获得了足够的动能,以近乎划出残影的速度袭来。

“……”

金刚面无表情,平平淡淡,一拳砸下。

“咚!”

正面受了这一拳,尹承一像一枚被扣飞的排球那样,整个身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巨坑,高高弹起,一路朝后滑去,硬生生犁出一条道来。原本还算平整的路面顿时多了一道半米来深的刮痕——那是尹承一用自己身体“耕”出来的,足有十来米长,看着真是触目惊人。

他坐在深坑一端,双手低垂,炽瞳中的神采第一次这么涣散。

耳鸣。眼花。

这一拳下来,半条命要去了。

“咳……”尹承一只觉喉头一甜,本想着咳两声,没想到张口便是一抔鲜血喷出,洒在衣襟上。而随着一口血喷出来,脑门随之一凉,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跟喝多了酒的状态差不多。扒拉着地上为数不多的石子儿,他总算是颤巍巍地站起来,面色惨白得像一张单薄的纸。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徐少阳和凌如月会被一击秒杀……在这家伙眼里,自己这几个人的防御力其实是差不多的。

“哈……”尹承一深深吸一口气,硬是将拳头攥紧,抬头,双目中炽色闪烁不定。

“啊——————!!”

双拳高举,仰天长啸。

回想起老电影中悲壮的斯巴达武士,尹承一莫名有种悲戚之感。同样是面对着无法战胜的敌人,同样是向死而生,这一战并非是为了活命,相反,是为了尊严。

为了让对手明白,哪怕自己是弱势的一方……也不会像懦夫一样轻易投降。

……

“哦~~~~”朱寰眸子一亮,俨然是对尹承一的表现非常满意,掩住嘴轻声笑起来,“不错嘛。明明已经感受到和师父之间巨大的差距,竟然还是没有认怂,打算顽抗到最后一刻……真棒呢。”

“果然……”

“大哥还是大哥啊。”

“你的大哥早就不复存在了。”琉璃在一旁波澜不惊地吐槽道,“他被文史真人用大阵锁入血脉之中,现在不过是栖息尹承一的身体里罢了,并没有决断权。真正勇敢的不是你大哥,而是这个人类。”

“这个……”朱寰不置可否地笑笑,“谁知道呢?”

……

几句话的功夫,尹承一已然怒吼着冲到金刚面前。在近乎绝对的实力压制下,这个面带悲悯的僧人简直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他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动作,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厚重的灵压便扑面而来,压得尹承一心悸不已。脑海中的警铃从未像现在这般响过……直觉已经千百次模拟了他们交手后的景象,每一次都是以惨败告终,无非是各有各的惨法。

不可能赢的——在发动突袭的一瞬,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

金刚沉默着递出一拳,与尹承一袭来的拳头在半空中相撞。

“咚————!!”

这一击,二人脚下的地面顷刻裂开,无数道蛛网一般的裂纹以此为圆心朝四面扩散开去,附近相当一片区域内的地面如同摔烂的豆腐一般变得支离破碎。大大小小的碎石崩飞出去,密集得宛若落雨。巨大的余威随之扩散而出,先是将滚石堡垒外层裹得一层厚灰震散,随即将其震得“隆隆”作响,不远处大楼的玻璃更是应声而碎,那架势不亚于任何一场小型地震。

震中,金刚宝相庄严,仍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嘴角微微呡起,看不出他的表情。

“呃啊——————!”

尹承一惨叫一声,抱着右臂后退几步,一咕噜坐倒在地。这会儿他也充不了好汉了……在他的记忆中,自己在精神压力值破25的情况下还从没有遭受过如此致命疼痛,这会儿突然来一遭,根本不可能凭意志力克服,于是嚎得跟杀猪一样惨烈。

低头一看,整条胳膊向外撇去,软趴趴地耷拉着,骨头几乎都碎干净了。他甚至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右臂是否还存在,触感全无,唯有巨浪般的疼痛感一阵一阵涌过来,顺着脊髓传递到大脑中,带来一种近乎放在岩浆里的灼烧感,极难忍耐。这种程度的伤口反而看不见血……右臂的骨头完全错位,如果这时能拍一场x片的话,应该能看见尹承一右臂的骨头上布满裂痕,细小的骨头碎片崩裂飞出,嵌入肌肉和血管之中,内部的肌肉更是拧得像麻花一样。

痛。

痛不欲生。

咬紧牙关,甚至还咬了一下舌头,尹承一才没有像他的同伴那样当场昏死过去。只不过这状况也好不了多少……

金刚像是确定了尹承一再无战力,索性收起拳头,双掌合拢,慢慢地朝他踱来。

而看着这尊大佛一样的家伙缓缓逼过来,尹承一头一次觉得自己在敌人面前如此无力——简直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小施主,这便是你能力体系中不可避免的弱点。”他以名师指导学生功课一般的口吻在心声中轻声说道,“以‘负面精神压力’作为燃料,逐步升温,越打越强……本身是一种非常不错的战术。当你的负面精神压力屡屡突破界限时,会获得相当高的战斗力,甚至连神明都未必是你对手。”

“但是……”

“既然是‘逐步升温’,就意味着在负面精神压力积攒起来之前,有一段时间,你是很弱小的——至少在我看来很弱小。”

“一旦在那段时期被灌上一套足量伤害……你便无力再战。”

“唔……”尹承一拼劲全力,也只是在翻了个身——疼痛已经从手臂一直蔓延到全身,稍微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痛,让他这张本来就没有多帅的脸愈发显得扭曲。

“……”面对这张没有悲喜的脸,尹承一知道跪地求饶和怒放狠话都是没有意义的——金刚不是那种可以被收买或者被恐吓的人,他的实力已经让他足以无视这些虚的东西了。看这架势,自己今天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他反而放松下来……最后的尝试也做过了,打也打不过,那是真的没脾气。

“我以后……真的会变成邪恶的人吗?”他直视着金刚的双目,喃喃问道,“有多邪恶?”

金刚原地站定,沉声道,“在多个文明圈中,小施主,你将成为死神的原型,生命在你手中如尘埃一般飘散殆尽。”

“有没有可能……是你们搞错了?你们瞧瞧,我现在一点这种迹象都没有啊。”他近乎是恳求地说道。

“……”这一次金刚没再说话,只是摇头。

“现在和未来不一定会有必然联系……尤其是像你这样特殊的人类。”琉璃轻声说道,“但无论如何,无论你走的有多么小心翼翼……‘那个时刻’一定会在你人生中静静等候。我几乎看遍了有你出生的时间线,无一例外。在‘那个时刻’过后,你投入混沌,展现出了几近百分之百的混沌亲和力,于是生命和秩序如片雪落于碳炉般消融。”

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宛如最后通牒。

尹承一终于死心了。

“好吧……”他长长叹一口气,“你们都是大人物,你们说了算……我人微言轻,在亿万生命面前,我的命不算什么。”

“那就杀了我吧。”

————

“真是遗憾,小施主……”金刚的语气里还是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歉意,“我不会杀你的。”

“因为,方才我们一直在谈论的‘那个时刻’,也就是你堕入混沌的先决条件——正是‘尹承一的死亡’。”

“……什么?”尹承一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什么意思?”

“你是人,人,总有一日会死。”金刚淡淡地说道,“等你死后,宇宙中混沌那部分的至高力量会收走你的灵魂,你将以另一种生命形态重生。”

“杀了你,只会加速这个过程而已。”

不等尹承一有什么表示,金刚反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太阳穴上,直接将人拍晕过去。这位出尘的僧人此时叹了口气,犹豫了两道三秒钟,终究还是变掌为拳,高举过头,猛地朝下一拽!

……

“轰————————!!”

大气层逐渐震动起来,整片大地都被撼动。

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焰尾,穿过大气和云层,朝这座腐朽的城市坠去。

第两百十五章:忍无可忍之时

流星的飞行速度快到令人咋舌,短短几秒钟时间,它已经跨过大半片天空,飞速朝这边坠落。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可以清晰看到它的焰尾是碧蓝色,体积并不怎么大,最多只是和几十年前在街边可以看见的电话亭差不多大小。空气中的摩擦声显得愈发尖锐,飞星开始进入城市内部,几乎是走直线,毫不犹豫地撞碎了一栋大楼的边角,径直朝金刚他们所站立的位置下落。

“咻————!!”

像一朵反向的烟花,绚烂无比。

“不是吧……”

惊愕之余,朱伯特赶紧将剩下三个昏迷的人扒拉到自己身边,连声高喊道,“小白,别发楞了,快点过来!那玩意儿的冲击力不是开玩笑的!”

言罢,圣盾一开,五人一起龟缩其中,不敢冒头。

————

……

“咚——————!!”

飞星坠地,一片亮光。

尘埃和碎石倒卷万里,地面都往下沉了几寸,剧烈晃动起来,附近几栋大楼的玻璃齐刷刷碎裂开,崩出数不胜数的玻璃碎片。

直到这时,朱伯特才不由感叹眼前这个敌人对力量的把握程度之精确——少阳、老王和如月三人都还有心跳,还活着,但却陷入了极深的昏迷之中,就连这种天崩地裂级别的震动都没能让他们醒来!这无疑都是金刚算好的,他以恰到好处的力气击中了三人的生理弱点,让他们无法继续掺和这场已然一边倒的战斗。

何等可怕的家伙……

……

无论再怎么浓密的烟雾也有散尽的一刻,众人便得以看见那颗坠地的流星——第一眼看过去,你就知道那不是凡间能有的物质。

离众人约莫三十米处的街角,立着一尊足有七米来高的水晶。它的表面呈现出近乎完美的线条,每一个切面都将能折射阳光,尽管冬日的阳光略显羸弱,在其不断折射之下也显得熠熠生辉,虹光流离不定,再配上这浓烟达成的丁达尔效应……水晶周围自行生成一圈光晕,通透无比,散发着与世独立的仙灵之气。

“……”

金刚立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扑面而来的烟尘似乎也有欺软怕硬之嫌,不敢沾染他的袈裟,在碰到他的前一刻分成两半,从他身边划过。他单手伸出,拽住尹承一的衣领,将昏迷不醒的他缓缓提起,双足呈前后拉开,重心微微向后,摆出棒球投手的架势。

“我不能杀你,又不能就这样放你走……”到了这一步,金刚仍然在所有人的心声中念叨个没完,也不知他到底是内疚还是如何,“那么,剩下的选择其实就非常单一了。”

甩腕。出手。

“咚!”

尹承一被他直不愣登地丢出去,在半空中几乎飞出一条笔直的线,横跨数十米,最终一头撞在水晶上。力道都是计算好的,就算是被这么来了一下,他的双目仍旧紧紧闭着,没能从昏迷中醒来。

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

“咔咔咔咔……”

背后的水晶感受到了尹承一的重量,竟是在一瞬间融化成粘稠液态,变作汹涌的白银色水泉。它们像是突然间有了生命似的,分化成一条条细小的银蛇,盘旋而上,由下至上将尹承一完全裹在其中,让人不禁联想到蜘蛛结成的茧,在里面的猎物将会被一点点蚕食掉。唯一的区别就是这玩意儿看起来比蜘蛛茧漂亮多了……看上去与冰块无异,但再仔细观察,便能看出这些液态结晶的色泽远比冰水纯净得多,且氤氲着虹色的蒸汽。

裹住。收紧。凝固。

一片结冰声响起,纯白色的液体再度凝固成一整枚水晶。

只不过这一次,水晶里多了一个人。

就像困在琥珀中的古代小虫。

“啊……还是变成这样了。”事到如今,朱寰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散去,她知道这场热闹多半是要结束了。

同为四凶选中的能力者,跨越千年相见,没想到是这种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但她不像刘开泰那样完全被凶兽吞噬掉意志,因此并未完全代入“饕餮”视角,只是觉得有些惋惜,早知如此,应该和他多说几句话的,“师父……你打算把他封印多久?”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是越久越好。只要处在封印中,他的死期就可以无限延后,不至于成为混沌力量转生的首选……”金刚长叹一口气,“但这是不可能的。这位小施主体内有神格,不断蚕食,迟早会突破我的封印。保守估计一下……一千年。”

“我的封印,至少,能困住他一千年。”

心念一动,水晶“嗡”地共振一声,缓缓浮起,如一座透明的小山峰。

“为了防止他破印而出,我会把他丢到火星和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中,每一千年给他续一次封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

“抱歉,小白……我不想再忍下去了。”一直躲在圣盾之下的朱伯特终于起身,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金刚,俨然是做好了某种觉悟,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这段话,“善后就拜托你了。”

“……你想干嘛?”云小白与他心意相通,已经猜到了他要干什么,这句话多少有点明知故问的味道,“这样是违反保密协议的。上一次你和南宫离的交易……已经被联盟记上一笔了,难道你这么想吃处分?”

“你这么看重处分?那种除了升级军衔之外毫无用处的东西?”他咬着牙逼问道,“他和我们相处了那么久,难道你对他们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眼下,小队里剩下的人全都昏迷,云小白也没必要再伪装什么了。她秀气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摇头,叹道,“你不是我,你不缺那些军衔、虚名,也不知道我在我们国家的处境……所以不要和我谈这些,好吗?对我来说,这趟卧底任务是容不得一点差错的。”

“这不是差错!”朱伯特沉声劝道,“在出发之前,组织上便早有交代——碰到必要情况,我们可以酌情解开电子基因锁。现在就是那个‘必要情况’!”

“……”云小白犹豫不定。

朱伯特定了定神,准备加大力度,“我问你……尹承一犯了什么罪,要被如此对待?把一个活人无限封印在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切自由都被剥夺,他甚至无法知道时间在流逝。这是多么残忍的酷刑!”

“……”小白抿着嘴,不做声。

“当初把他带进学院的……不正是你吗?”

“唉……”她叹了口气,抬起两根手指,按住太阳穴,一边说道,“好吧,好吧,那就……”

“如你所愿。”

双眸睁开,这一瞬间,无数道漆黑色的数据流从她眼底闪过。

————

钢铁长城内,警铃大作。

“信号丢失!信号丢失!”通信班的声音很快响彻所有频道,惊愕之中略带一丝慌乱,“我们丢失了坐标!”

“怎么可能……”阿龙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望着屏幕上红色的“signallost”,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检查卫星!”

“不是卫星的问题……尚海内部突然出现巨大干扰,来源不明!”一位士兵发来急报,“我们无法接入小队成员的频道,定位仪上的坐标也开始失真,四十五秒之内,所有可以联系他们的方法尽数失效!”

“无人机呢?”阿龙提高了音量,“尹承一最后一次联系我们是在什么位置?派附近区域的无人机搜查!”

“长官……”士兵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那些无人机……也在同一时间,失去了联系,所有实时屏幕黑屏,远程操纵无回应。”

“此时此刻,尚海对我们来说,成了一个巨大的黑箱。”

————

“好啦,给你弄好了……”做完这一切后,云小白显得有几分疲惫,揉了揉太阳穴,“钢铁长城那边失去了所有信号。大概能持续四十分钟吧……四十分钟内,我寻思着战斗怎么都该结束了。”

“谢谢!”朱伯特道了声谢,摩拳擦掌,俨然是准备上前对敌了。

“需要我把【乌拉诺斯】开起来帮你吗?”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她索性什么都不在乎了,“我看那帮家伙不太好对付,光靠你一个人……行不行啊?”

“多谢,但是不必了……实在不行,我也有【波塞冬】可以用,死应该是死不掉的。”他舔了舔嘴唇,平心,静气,准备打开自己的电子基因锁,“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总之尽人事、听天命吧!”

“喝——————!!”

一声暴喝,万丈金光从他体内爆射而出,原本搭在前额上的湿发竟然倒竖起来。再配合上这个双拳收于腰间的动作……妥妥就是超级赛亚人变身的模板。滔天气势以他为圆心,源源不断地绽出来,周遭尘埃哪里受的住这等冲击,瞬间朝四面八方冲开,几秒钟之内,朱伯特简直化身为这座废弃都市中一枚冉冉升起的小太阳。

剑刃一般的鎏金色光芒慢慢沉淀下来,在其体表凝练出一层密集光晕,虽不如几秒前那么刺眼夺目,气势却丝毫未减。

他直面金刚本人,双拳紧握,势如长虹,眼中的敌意昭然若是。

————

“你终于动手了……”转过身后,金刚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莱因哈特之壁’。”

第两百十六章:光炮展开

“你好像对我还蛮熟悉的……”朱伯特的声调逐渐冷下来,竟然带着一股莫名可怖的金属回音,仿佛有无数个相仿却又微妙不同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开了口,“真不巧,我完全不认识你。”

“三年之前,橄榄叶联盟与珊戴尔星系联合管控政府正式建立邦交关系,你,朱伯特·曼芭芭拉·杨森,作为努联邦的代表之一,造访珊戴尔星系三号殖民星,与上面的流民进行一场为期七天的友好交流。也许是上天要赐予你崭露头角的机会……正好,混沌势力朝珊戴尔星系发动了一次奇袭,还是和‘之前那次’一样的斩首行动,三号殖民星上面的联络系统在第一时间内被破坏殆尽,各个军区无法联系到彼此,顾此失彼,被接连击破。”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你临危不乱,向地方军区表明了自己的来历,并以‘艾尔·杨森亲弟弟’这层特殊身份得到了一点特权。那边的人……对你哥哥这位thefather身边的新秀也是敬畏有加,一来二去,竟然真的给你放开权限。”

“其结果便是……你以一人之力,将莱因哈特区内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尽数调动起来,防守做得滴水不漏。以地球人的标准来看,在你的带领之下,你不眠不休地守了大概27个小时,成功拖延到【宇联】的援军赶来。”

“自此,你被人们称作是【莱因哈特之壁】。”

“没想到三年之后……我能在地球上见到你,真是风水轮流转啊。”金刚如此感叹道,“来人类社会中做卧底——一个缺少荣誉、缺少关注、缺少利益,却又必须全身心投入的工作。在橄榄叶联盟里,你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还要走这条最难的路呢?”

……

“真是谢谢你的解说了。”朱伯特的笑容中杀气四溢,“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我从来也没指望谁能理解我。”

“你似乎把友谊看的很重要。”金刚以毫无起伏的音调如此说道,“为了一个‘异族’,一个人类,在我们这些立场不明的对手这里彻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哼……”他不屑于再说什么,右手按住了别在胸前的橄榄叶勋章,低声喃喃道,“朱伯特·曼芭芭拉·杨森。遇到特殊情况,重复,遇到特殊情况,”

“申请超时空火力支援。”

————

同一时间。杭城。仕月中学。校长办公室。

分明是寒假时间,木手校长却仍然待在校长室中没有回去,坐在办公桌前默默地整理着,面前山一样的文件。空荡荡的校园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偶尔传来的鸟啼声和远处路上不时传来的车辆通行声,这种安静的氛围对集中注意力非常有利。

一束温顺的阳光从窗棂外投进来,正好照在这张咖啡色的宽书桌上,书本、档案和文件分门别类地摆在那里,井井有条。

正值此时,一个虚拟窗口忽然在木手校长面前打开,上面用非常经典的公式文笔写了一则申请信息。

“……”

他暂时搁下手头的事,推了推眼镜,开始认真阅览这则信息的内容。窗口最上方附的那张三维照片他也很熟悉——三年前,这张照片在泛文明圈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

“怎么,你在纠结什么呢?”野比老师的声音忽然从旁侧传来,“点个‘同意’就这么难吗?”

“……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不要随便进校长室。”木手校长板着脸说道。

“我是来还书的嘛,还书……”野比老师似乎并不在意他这幅冷冰冰的态度,笑着说道,“谁让你把校长室造的这么宽敞,旁边还整整六排书架……嚯,让我想起老家的投币读书室了,在里面看书真是一种享受啊。”

“你没在里面吃点心吧?”木手校长的语气里有种显而易见的鄙夷,“大福渣子掉在地毯上很难弄的。”

“放心放心,我有分寸的,比起这个……”野比老师略微一顿,稍有些微妙地问道,“你在犹豫什么?”

“……我只是在考虑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木手校长沉吟道,“直到现在,我们都不清楚【天罚俱乐部】是什么来头。但他们似乎对我们有充足的了解,就这样和金刚交恶,到底是好是坏呢?”

“我们好不容易才和天罚俱乐部搭上关系,是不是应该稳一点?”

“哼,你以为打一架就算‘交恶’了?那不得了,我基本上已经把该得罪的人都得罪光了。”野比老师耸耸肩,以无所谓的口气说道,“天罚俱乐部里一共就四个人,安插间谍进去的可能性几乎是零。没有冲突,没有交互,请问你是指望情报自己飞到你眼睛里来吗?木手……你考虑的实在太多了。”

“别忘了,当初安排这两个孩子去做卧底的……不正是你吗?身为他们的直线上级,你应该要对他们的安全负责。”

“这……”

见他还在犹豫,野比老师摇了摇头,暗自感叹孺子不可教也。

他索性把话挑明了,“我很喜欢那两个孩子……他们绝对不能出事,我这么说,明白了吗?”

“貌似我才是校长吧?”木手略有些不满地说道,“怎么又变成你来发号施令了?”

“哈哈哈,这就对了。”野比老师不甚在意地笑笑,他的声音渐渐飘远,像是离开了这片空间。

“下克上毕竟是我们民族一直以来的‘优秀’传统,从织田信长的时代就开始了,可不能丢掉呢。”

……

“什么玩意儿,就你这学渣还搁这儿摆历史教育人呢……”木手校长长叹一口气,不再犹豫,在跳出的虚拟窗口上点了“同意”。

窗口闪回,上面的字幕开始变化。

【已确认。】

【超时空火力支援已发出。】

————

“轰————!!”

在一连串爆开的光点中,金刚以一个近乎鬼畜的速度移动着,脚不沾地,袈裟和僧袍的下摆在空中都快飘起来了……无数道光炮从他身边擦过,将其周围的滚石堡垒、废弃大楼在被命中、擦中的一瞬间便尽数融化,金属和混凝土混合而成的汁水从中喷溅而出,留下岩浆一般的亮红色。

金色光炮交织成一张密集的火力网,毫不留情地轰落,仿佛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朱伯特的手中多了一枚三棱柱形的水晶,正在熠熠闪光。

半空之中,将近几十发浮游炮凭空悬立,在他身后缓缓展开,有如野蜂飞舞,每一发都是从不同角度轰出来的,力求用足够强大火力压制解决掉对手。其结果嘛……谁也不知道金刚的身体机能到底是什么构造,硬是凭着脚本般的走位躲开大半,有时实在退无可退、闪无可闪,便象征性地抬起右臂,用手肘略作格挡。

这种时候,便能听到一声极其清脆的摩擦声,类似于你用钢片去刮擦玻璃发出的声音,让人不自觉地牙酸。

足以融化精铁的光炮撞在他的手肘上,却连最外层披着的袈裟都无法穿透,更别说伤到他了。这道光炮会突然偏折开来,随机射向另外角度,简直就是把“未能穿透敌方装甲”直接说出来了。

“这家伙……反应未免也太快了吧。”一旁观战的云小白发出由衷的感叹,“竟然能用肉身闪开浮游炮,光靠‘人类’的身体是绝无可能做到的。这么反推一下,你就肯定不是人了。”

“不过……也还好。”

“到目前为止,总算还能应付一下吧。”

……

“原来如此……”在退了将近几十秒后,金刚忽然一改战略,先是扎了个非常微妙的马步,轻轻一蹬,便朝上方腾跃而起,顺手拍飞了两道朝他脑袋轰来的光炮。

“哐啷”一声,他稳稳立在一座滚石堡垒的最高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朱伯特。

“用【元光体】作为媒介,榨出心灵力量,和这些机械进行精神链接,然后操作它们进行攻击、移动……能同时操控将近八十台吗?以一个‘海底人’的标准来看,算是非常非常优秀了,这说明你的精神强度远超常人。”

照例先是一通夸,但朱伯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事情不妙——在这种夸奖之下,隐藏着一种高手的从容。

无论你做什么都没关系……就是这种“主不在乎”式的从容。

心念一动,数十座浮游炮同时开火,聚合成一道璀璨金光的洪流,径直朝金刚射去。

“但是……”

“轰!”

光炮几乎将堡垒上半部分完全削去,但在触碰到金刚的一瞬间,就像撞到礁石的海浪一般四散开来,重新散成点点光雨,将后方的大楼、路面和街上无人认领的废弃汽车轰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洞。金刚身处光炮的正中心,所受到的热量和能量理应都是最大的,可他的声音却依旧准时在所有人的脑中响起,四平八稳,俨然是没受到半点影响。

“也就这样而已了。”

“砰!”

朱伯特手中的水晶棱柱骤然破碎,随之而来的,则是全体浮游炮当场熄火。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2050年的4月20日,和全球将近80亿人类建立精神通话的人,正是小僧我。在我面前拿出这种以心灵力量作为媒介的道具,未免也太过失策了吧。”

说罢,金刚很有高人风范地一撩僧袍,将右手缓缓抬起,对准了漫天浮游炮。

“啪!”

一个响指。

数十枚亮晶晶的微小晶体从他手中飞出,每一颗约莫只有细盐大小,人类的肉眼几乎无法观察到。

金刚抡直右臂,用僧袍猛地一扇,这些细小晶体便以极快的速度朝浮游炮射去!

第两百十七章:相互试探

密集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几乎就是个加强版的春节十二响(一种有名的连环炮仗),悬在半空中的浮游炮一座接一座炸开,变成一团团明亮的火球。由于它们之间没隔多少距离,一些高温的零件和残渣崩飞出来,很容易就形成了连锁反应,霎时间,半空变成一片火海,朱伯特更是被这招突袭弄得狼狈不堪、连番后撤。

他甚至不明白金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但云小白看到了。

有时候她真的宁愿橄榄叶联盟给自己换一种超能力……别的明明还有很多啊,像朱伯特这样多好,能量盾,实用且又足够中庸,属于每个团队都不可缺少但是都不会过分关注的类型。?那算什么?看过克苏鲁神话的都知道,像这种灵感敏锐的人往往都是第一个挂掉的,很容易比大家先看到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然后发疯。

就比如这会儿,她看清楚刚才金刚做了什么,于是san值狂掉,浑身上下一阵恶寒。

她慌忙低下头,并祈祷金刚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在打响指的一秒钟之内,或者再准确一点,当他的大拇指碰到食指的一刹(在笔者印象中,这应该是大部分人打响指的动作),这家伙……用蛮力摁碎了自己的食指。

是的,你没看错,他的食指裂开了,那些细盐一般的东西就是崩飞出来的碎片。尽管这些裂痕很快就复原了,但在这短短的一秒内,他的手指变得像某种结晶体——看着和那块飞落直下的陨石很像同一种东西。这之后,金刚一挥僧袍,刮起一阵大风,将这些细小的碎片直接吹过来。它们似乎拥有无法言喻的硬度,仅仅一个照面,便将橄榄叶联盟生产的浮游炮打出无数个细小的洞。

云小白吓得面无人色。

她和人类虽不是同一物种,却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相似之处都是由血肉构筑而成的碳基生命,外貌也所差无几,这正是她可以顺利卧底进来的原因。但现在看来……金刚不仅不是人,甚至都不能算是碳基生命,你见过哪个碳基生命可以把自己身体一部分掰下来当武器丢出去的?

在惊疑未定中,她悄悄对金刚用了一次天听。

结果出来的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果不其然……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热量,身体内没有任何生物电流反应。换句话说,他可以动、可以行走、可以战斗,但如果从广义上来看,却不能说是一个“生命”。

和一块石头没区别。

怪不得浮游炮对他没用,即便是联盟制造出来的武器,大多数也是针对“碳基生命”的。

云小白暗自为他捏了把汗。

————

“这家伙的硬度不得了啊。”朱伯特暗自埋怨道,“竟然连擦伤都没打出来吗?”

“看来必须改变战术了……”

他将手伸向方才获得解锁的超时空火力支援库,再度抽出来时,右手上已然套上一直机械手套。手套外层呈现出极具金属光泽的黑金色,掌心处嵌着一枚小巧的翡翠色宝石。扣上手套之后,他再无一丝犹豫,反身后撤几步,任凭手套内置的正子系统识别掌纹。身份验证完成,翡翠色的宝石中攒射出三道蓝光,一直朝远方延伸出去,铺到视野的尽头。

不出片刻,朱伯特便从原地隐去了身形。顷刻间,天地随之变色。

“……”金刚周围的一切都被覆盖其中,几乎只是一呼一吸的功夫,脚下原本踩着的滚石堡垒突然变作一处暗红色的小山丘。四周的高楼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高耸的山峰、突兀的怪石以及荒芜一片的暗红戈壁。方才还好端端站在那里的人也一并消失了……至少在金刚的视野中,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就像动漫里突然被抛到异世界的勇者。

“何等精妙的全体感幻觉……”金刚兀然不动,对眼前这种突如其来的环境落差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好在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还有余力来分析这件道具的来头,“不仅是视觉,连听觉和触觉都被欺骗了,一般人类根本没有方法摆脱这般沉浸式的虚拟影像。”

“犬人族的,这几年里也有了飞速发展呢。”

“咚!”

脚下踩着的土地瞬间变作无穷尽的黑暗,金刚在一瞬间失衡,径直向下方坠落。

在不断下坠的同时,他看到眼前的荒芜戈壁再度变化,扭曲成一一条条猩红色彩。天空与大地就像倒入搅拌机中的两种水果一样,随着按钮按下,全都搅成一片混沌不清的颜色……他从天空坠向地面,又从地面飞向天空,在这个过程中,他到最后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否还在下坠。

也不知道坠了多久……面前终于出现一片大陆——一片处在岩浆、有毒气体、火山和沸腾海洋的大陆。

也许天地初生之时,地球便是这样一幅地狱景象。

金刚从天降下,直不隆咚地掉进一片岩浆湖中。

“砰!”

滚烫的半固态岩浆像泥水一般飞溅而出,浇灌在地面上,基本上以黑曜石制成的,硬的出奇,也有熔化多少。

这层岩浆池不知道有多深,橘红色,其中一片死寂。金刚也不挣扎,半睁着眼,像是凝视正下方的橘色深渊,却又不聚焦在哪个特定的地方。耳边雷霆爆裂、岩浆回流,各式各样的声音在不停嘶吼着,像是要提醒他自己在自然伟力面前有多么不值一提。

可是……金刚却不为所动。

凝神、静气,闪电般地朝正右方抬起手,一抓,凌空扣住了什么东西。

“唔……”

朱伯特的声音从右边传来,略带一丝痛苦。

“或许你对我产生了什么误会,年轻人呢。”金刚的语气依旧平淡,视线仍未朝右边偏移分毫,“这种幻觉的布置很精巧,但对我是没用的……因为我和你们观察世界的方法不一样。”

五指渐渐合拢,金属变形的“嘎吱”声在其手中响起。

“砰!”

嵌在手套正中的翡翠色宝石承受不住此等巨力,就像核桃夹中的核桃那样被轻易夹碎了。也正是在同一时间,周遭的幻影随之散去——金刚仍站在一座滚石堡垒的最上端,稳稳站立,同时伸出右手,将朱伯特酝酿了极长时间的一招背刺掐灭在半途中。

光子匕首离他的脸只有那么几厘米距离。

也不见金刚用了多大力气,但朱伯特被他抓住之后卯足浑身的力气,愣是抽不出来……好在他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不缺近身后的格斗经验,右手被缚,无法挣脱,他当即就是一个潇洒转身,右手腕一颠,直接将光子匕首抛起来,随即再用左手接住。

遥想当年……二丫开挂刺死夜王,用的也是同样一招。(此处指《权力的游戏》第八季)

“呲————!”

一连串火花闪过,袈裟被刮出一道大口子。趁着金刚分神的一瞬间,朱伯特也是成功抽出手,从滚石堡垒上一跃而下,落地瞬间来了个标准至极的翻滚受身,完全卸掉冲力。

心念一动,身后浮现出一座体积和星舰炮无二的巨大u型炮管,状若音叉,遥遥指向了不远处的金刚。

它的大部分体积都隐没在超空间中,唯有炮管留在外面,因此看不到完整的充能过程……但随着深色的u型炮管内侧开始有粗硕的电弧攀上来,傻子都知道这门炮快要发射了。炮口处开始微微发出虹光,蓝紫色的粒子效果产生了高能热量,以至于空气本身都开始扭曲了。

————

“够了吧。”见他这般不死不休的架势,金刚终于是叹了口气,沉声道,“小僧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多少也和宇联的人有些交集,知道这是什么……,这种东西,你们组织上也不允许在大气层内直接使用吧?”

“怂啦?”朱伯特俨然有几分杀红了眼的架势,怒极反笑,炫耀似的刻意将炮膛往上抬了几寸,“那你应该也知道这玩意儿的威力吧?哪怕是开最低限额输出,一炮把你融掉问题也不大。”

“如果我想的话,你早就死了。”金刚用陈述事实的语气淡淡说道,“我们把话说明白一点……凭你现在的水平,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杀掉我。但是亚原子轨道轰击炮产生的余威可不是你我能控制的,就算你们把钢铁长城那边的信号全都掐掉,他们也可以观察到这里的能量异动,然后顺理得出结论——这种武器,绝不会是人类科技能够达到的水平。”

“一旦开炮,你要吃的可就不只是处分这么简单了……亚原子轰击炮的射程不是开玩笑的,余波和辐射可能会给人类社会带来长远且不可控的影响。”

……

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僵持期,朱伯特也在犹豫,因为他知道金刚说的有道理。

从方才几位同伴的交手状况,再加上自己的亲身体验……朱伯特已经做出了清晰的判断不拿出厉害点的武器,根本不可能赢;但是这种厉害的武器一亮出来,基本都有点后遗症,自己这边的身份会完全暴露,搞不好还会造成无辜之人的死亡。

不得已,进入相持谈判环节。

第两百十八章:起誓

“我强烈建议你冷静一下……时间还早,你们也不急着赶路,把该说的话在这里说清楚,如何?”

“……其实归根到底,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嘴上如此坚持,朱伯特仍然将亚原子轰击炮调成自动锁敌模式,大脑开始飞速旋转,“听好,我,赌上海骑士之名,绝对不会让你伤害我的任何一个同伴!任何一个都不行!如果不能在这点上达成一致,那不管谈什么都是空话。”

一边说着,身后的超空间再度浮出三门朴实无华的巨炮,于毫秒之间充能完毕,炮口处红光闪烁,分别对准了他的三个弟子。

“要么大家和和气气地分手,要么……大家一起死。”

“事情还远未到那个地步。”

亚原子轨道轰击炮,橄榄叶联盟布置在殖民星轨道上的超级武器,用以防止行星上某些不怀好意的势力临时反叛。其射程长的吓人,只要你和它是保持相位运动的,哪怕隔着六十公里照样能一发砸在你头上,和正顶着你脑袋没有任何区别。其威力更是无需多言,这么些年来,被橄榄叶联盟解放的混沌殖民星几乎保持着清一色的零反叛率,很大程度上就是这玩意儿的功劳……

你要知道你脑袋上悬着一把达克里摩斯之剑,甭管什么狼子野心都打消了。这儿还在暗地里准备招兵买马呢,人家直接一炮从天上下来,把你大本营都给抹掉。

然而……就算被这么一门大炮指着脑袋,金刚依旧显得极为镇定,没有表现出半分“人”该有的情绪变化。他的手很自然地垂落在僧袍两边,眨眼的速度依旧平缓,视自己和弟子们的安危如无物,让人不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惊讶之余,朱伯特也由衷地称奇。

“首先你应该认识到,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从广义来说,你我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于盟友,而非敌人。”金刚沉声说道,声音在所有清醒之人的心灵中回荡,仿佛教堂的暮钟,“橄榄叶联盟的创建者无疑是个优秀的前瞻者,他早早看穿了地球在宇宙中脆弱而又孤立的本质。一旦混沌来袭,羸弱的人类文明根本无力还击……于是橄榄叶联盟便是地球的第一道防线。”

“而小僧我呢,如你所见,和混沌势力本就不共戴天。”

“我们难道不是一边的吗?为何要为了区区一个人类,一个‘几乎’必定堕入混沌的人类,闹到现在这种不可开交的地步?”

“呵……”听了他的言论,朱伯特极度不屑地冷笑一声,别有深意、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区区’,‘一个’,‘人类’?这样高高在上的言论摆出来,你还好意思腆着脸说和我是同一阵营的?别扯了好吧!”

“这就是橄榄叶联盟的弊端之一了……”金刚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的领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却在一些方面表现得像个中二病的小孩。上行下效,结果他的手下也染上了这些臭毛病,比如你,年轻人,就是被这种思想给毒害了。”

“想要达到常人无法企及的成就,必须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觉悟。”

“你所谓的觉悟,就是将一个无辜的少年封印鬼知道多少年?”朱伯特咄咄逼人地追问道,“不觉得很可笑吗?除了道德上的谴责,你几乎什么都不用付出,但尹承一却要因为你的‘觉悟’遭到这种惨无人道的对待。橄榄叶联盟是一个追求公平与正义的组织……我们不会做这种用一个人换更多人的交易。”

“或许是因为,你们还不明白这笔交易意味着什么。”金刚淡淡地说道,“天平一端是他,另一端……光是地球上的七十亿人便足够沉重了吧?更不要说,一旦尹承一堕入混沌,之后产生的连锁反应可不只会波及到小小的地球,不出三年,其他星系也会笼罩在其阴影之下。

你说我会有道德上的负担?哈哈……年轻人,好好考虑一下,当天平两端的数字差距过于悬殊时,‘我’就成了无数民意的代表,做什么都不会被任何人谴责的。”

“你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那不妨来亲眼看看……看完之后,说不定你就能理解我们了。”

……

琉璃缓缓走上前,面对一门对准她脑门的青铜色巨炮炮管,少女终究还是没法像她师父这么洒脱,肉眼可见地有些紧张。她的掌中飘出缕缕白沙,在半空中袅袅娜娜地交织在一起,很像一幅立体的沙画,逐渐形成一个年轻人的剪影。

尹承一。

“这是他平时的样子……也是他的第一条生命。”琉璃轻轻一挥手,空中的白沙便开始变化,“一旦在这种状态下死亡,尹承一会直接转入第二条生命。他的主人格将会沉睡,然而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将觉醒……那个灵魂是一头来自上古的凶兽,虽然保留着一点人类的原始情感,但更多时候,你可以将他看做一头邪恶至极的怪物,对人类没有丝毫怜悯之情。”

白沙再度聚合,比方才的人形高了将近三倍,比起人,这幅沙画中的生物更像一头狰狞的猛兽。他有着粗壮的手臂和脖颈,背生剑骨,牙尖爪利。也不知琉璃是怎么做到的,愣是用全白的沙勾勒出渐变的阴影,使这头猛兽看上去更加厚重,强大的压迫感呼之欲出。

“这是……承一吗?”朱伯特毕竟没见过尹承一的第二形态,登时就愣住了,转过身遥遥看了一眼水晶。

水晶中,尹承一双目紧闭,安静地沉睡着。被封印在透明的水晶中,他的模样显得比平时还要干净,完全就是十八岁青年人该有的模样。

根本无法和空中那头异兽划等号。

“是真的,杨森。”云小白叹了口气,还是站出来补充道,“我见过,承一确实会变成这样。他跟鹤连山交手的时候变过。”

这句话一出来,朱伯特这边的底气散了大半。

“而一旦他在第二形态下死亡……就会自行转入第三条生命。”

白沙再度变幻,像滴入池中的墨水一般晕开,在半空之中卷拢,变作一个更加朦胧的剪影。

朱伯特逐渐看不清他的脸。

“这条生命不属于他,而是属于一个来自太古时期的神之子。因为一些缘由,他和尹承一共用同一个身体,每次在危急时刻,这个强大的神格也会苏醒过来,临危救主,完成绝地大逆转。目前为止,他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迟早会有的……”

“当那一天到来时,他‘一定’会在第三种生命形态下死去。”

“砰!”

白沙构筑成的影子轰然破碎,四散而去。但是更多流沙编制成一簇簇扭曲的触手,从天而降,以一个足以触发密集恐惧症的角度涌过来。属于尹承一的微光尚未散去,那些触手已经将他层层包裹起来,形成了一个旋涡状的黑洞,如同蜘蛛结茧。不知不觉间,白沙开始越叠越厚,纯白的流沙在光影变幻之下竟然开始有了阴影,而此刻的尹承一就像一桶打翻的颜料……在数种颜色的混合之下,化作了深渊一般无言的漆黑。

这之后……深层扭曲的黑暗中,尹承一彻底消失了。

醒来的将是另一个人。

……

“看明白了吗?”琉璃将白沙画尽数散去,微微垂下脑袋,轻声说道,“如果用更加精炼的语言总结一下——一旦有什么人能连着杀他三次,混沌侧那边会多一员猛将,而秩序侧……则会变得生灵涂炭。”

“……”

见他脸上惊惧交加的神情,金刚也清楚这个年轻人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骇人听闻的信息,暂时没开口说话,把时间留给他自行思考。在他眼中,朱伯特无疑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他勇敢、出色,生于努联邦的名门望族,战术素养高到足以守住莱因哈特区……但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而且脑子里盛满了thefather灌输的正义观念。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改变,现在不改,早晚他会死在这上面。

————

“明白了吗?现在封印他才是上上之策。”眼瞅着反应的差不多了,金刚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始暗中加速,“还是说……比起世间众生平安喜乐,你觉得他更加重要?”

“……”

朱伯特有几分怅然,又看了一眼水晶中的尹承一。

一起相处的岁月在他脑中飞速划过。

短暂,却快乐。

“生命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并不能说一群人的生命就比一个人的生命更加重要,我也不会因为一件尚未发生的事就牺牲现在的无辜者。”最后一刻,朱伯特以斩钉截铁的语气下了定论,抬头、挺胸,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了这些话。

他不是在说服金刚,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如果开了这个头,今后,任何人都会成为你们无差别打击的对象,而理由也仅仅只是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罢了。”朱伯特直视着金刚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判人死刑……我无法接受。”

“更何况……还不一定呢。”

“只要我保证他一次都不死,那个未来就永远都不会到来了,没错吧?!”

……

“那么,你能保证吗?”金刚忽然停下话头,问了这么一句。

他的嘴角已然浮现出一丝微笑——那是渔夫见到鱼儿即将咬钩时会有的笑。

可怜朱伯特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一拍胸脯,高声说道,“我以海骑士的名义和荣誉起誓——在接下来的岁月中,朱伯特·曼芭芭拉·杨森,将会竭尽全力保证他的生命安全,让他远离死神!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不管我们的立场会怎样变换,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会践行我的誓言,让尹承一免于死亡。这个誓言将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我迎来自己的死期。”

“……好。”金刚微微颔首,微笑,竟是在一瞬间收起了方才那股逼人的气势,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倒不如说,他一直都在等这么一出。

“海骑士对诺言是相当看重的……想必你也不会让我失望。”

————

“唉……”全程旁观的云小白长叹一声,摇摇头,“可怜的杨森……”

“你上当了。”

————

到这个地步,朱伯特要是还没意识到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那他这十几年的精英教育就全白瞎了。

正因如此,他看向金刚的眼神也古怪起来。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让我这么做……因为你知道‘誓言’对一个海骑士来说意味着什么。”看看金刚的表情,再看他那三个徒弟似笑非笑的眼神,朱伯特顿觉火大。

任谁被别人摆了一道,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

“是吗?”金刚不置可否地笑笑,周身的凛然气势收了回去,再度变回那么眯眯眼的温吞和尚,“那可未必。说到底誓约这种东西,只能制约高尚者,而对于卑劣者来说……就只是欺诈时偶尔会用到的便宜道具。上下嘴皮一碰,吐出的尽是谎言。”

“与其说是我相信海骑士,不如说是我相信你。”

只不过这个时候他再拿出这张脸,未免有点吓人了……

“为什么?”朱伯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你所言非虚,那么对你来说,就地封印他才是最优解不是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你刚才的言行岂不是非常矛盾?”

“人的行为本身就很矛盾,你不如这么想: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先前我说的那些话没有半点虚假,而现在我的行为也是真实的……两者并没有不可调和的冲突。”金刚像是早就料到他的疑惑一般,对答如流,一秒都没耽搁,让人不禁怀疑这家伙手上是不是备好了台本,“我先前突然发难,一个接一个地打倒你的同伴,随后又假意封印尹承一……这一切行动的目的,无非就是逼你出手罢了。”

“我现在没有选择封印他,而是选了你,纯粹是出于对你们的信任。但是……不逼一把,天知道你们这些橄榄叶联盟里的卧底要一直卧到什么时候?”

“咕噜噜……”

一阵奇异的响声传来,扭头看去,那块封印尹承一的水晶正在一点点融化,像化开的冰糖被加速了无数倍,眼看着他的大半个头就要露在外面了。

封印正在失效。

……

“除了尹承一,剩下所有人的记忆我都会进行一定程度的删改……对了,既然你答应了要为他的生命做担保,我姑且还是送给你一些情报吧,省的你这么快就‘失言’。”金刚轻声叮嘱道,“沙滩那里是个陷阱,好在布下陷阱的人并没有多强,以你们这支队伍的满配置完全是可以打过的。”

“我真搞不懂……”说到这里,朱伯特是真的一头雾水,完全弄不懂对方的逻辑,“以你的立场来看,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把保护尹承一的任务甩手交给我?你到底图个什么?”

“……”金刚只是笑而不答,有几分佛祖在灵山上拈花而笑的意思。

老谜语人了。

第两百十九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们就这么回去了吗?”在荒废的大街上走着,朱寰看向一旁沾满灰尘的橱窗和当年那些来不及撤掉,如今已沾满灰尘的商品,百无聊赖地说道,“难得来一趟尚海……当年这里可是被誉为‘东方巴黎’呢,就算废弃了十来年,总归还有一些景点可以逛逛吧?我还想去看看东方明珠塔来着……”

“十七年都没人清扫过了,那座什么什么明珠塔能好看到哪里去?”孙行空扭头说道,“你别闹,任务已经完成,我们还得赶下一趟。真想看塔,等进了塔罗会之后有你看的。”

“哎呀呀,又要去那个阴森的地方。”朱寰有些不满地撅起嘴,“所以这一趟大老远跑到尚海来到底是为啥啊……到现在我都没搞明白。一开始师父不是说要封印他的嘛,到半途怎么就改了?”

“这个嘛……师父应该也有自己的考虑吧。说不定是这五天的相处让他改变主意了……之类的……”

孙行空的声音越来越辞她自己也不太相信。

在她们心中,师父从来不是这么天真的人。

“你们两个,不要把时间线想的那么简单啊……”走在队伍最后的琉璃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并不是说我们现在做了什么,未来就一定会往我们期望的方向去变化的,事情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如果将过去、现在、未来比作一则线性算式,那像‘我们’这种可以预测未来的人本身就是其中的‘变量’,我们的行动很可能会干扰因果本身前进的路线,最后造成的结果也是事与愿违。”

“简而言之,一句话……师父看的比我们远。先前想要封印他的计划是认真的,现在放他一条生路的抉择也是认真的,这不过是观察到不同未来之后做出的合理选择,后面选项的结局会比前面选项来的更好——至少此时此刻,师父这么认为。”

“欸~~~~”朱寰俨然是没听懂,也没兴趣,拖长声音应付了一句,“好复杂……这些一千年、五千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真的有必要这么上心吗?”

“对宇宙来说,五千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吧。”孙行空半是感慨地说道,“以师父的能力,考虑的远一点也很正常。”

“今天晚上吃什么啊?”两分钟都不到,朱寰就对这个话题没兴趣了,她的思维方式向来都挺跳跃的,“我不想再吃面条了……能不能换点别的东西?”

“在这种城市里面能给你吃热的东西就知足吧你。”孙行空白了她一眼,“师父也很忙的,每天都要思考怎么拯救世界,还要分出时间来给你这饭桶烧面吃……你一顿能顶人家三顿好吗?还要变花样……说真的,以后谁娶了你真是倒霉,为了照顾你的胃估计要把自己生生逼成米其林餐厅的星级厨师。”

“大师姐你在胡说什么啊?!”朱寰难得有些脸红,“我们……怎么可能还有婚嫁之说……”

“你又不是僧侣,为什么不可以?”琉璃平静地问道,“倒不如说,师姐你以后一定会找个如意郎君的。”

“你怎么知道?”朱寰愣了半秒钟,刷地一下蹭到琉璃身边,小声问道,“你是不是看过了?”

“……”琉璃无言点头。

“是谁是谁是谁?帅不帅?多高?家庭背景怎么样?”

……

走在最前方的金刚忽然停下脚步,扶住额头,眉关蹙起,微微叹了口气。

见此情景,三个女孩也跟着停下来,不再闹了。

“师父……你没事吧?”

“没事……老毛病,又来了。”方才被亚原子轨道炮指着脑袋都没怂一下的金刚此刻却露出了苦恼的神色,从袈裟夹层中抽出一个蒲团,在地面上铺平,原地坐下,双手叠在一起,呈五心向上之姿。(一种禅宗修行时的静坐姿势)

往那儿一坐,巍然不动、稳若磐石。

“我坐一会儿……行空,朱寰,拜托你们给我护法了。”

“放心,师父。要是谁那么不识趣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你,我当场就把他们吃下去,嚼都不嚼一下。”朱寰拍了拍胸口,极力做出一幅可靠的模样,但考虑到她平时不拘小节的模样,这种时候表忠心只会让队友们纷纷露出无奈的笑。

像在看一个装正经的小孩。

“好,好……”金刚如老父亲一般欣慰地笑了,“今天晚上给你烧牛肉面吃。”

————

闭眼。

入定。

无尽的黑暗被光撕开一个大口子,金刚立在一片朦胧的阴影中,远处的星光晦明不定,他感到自己正站在宇宙的潜意识里。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

面前这个人的脸,真是比什么都熟悉。

“鹤连山……”他沉声说道,“又来了吗?”

“呵……”鹤连山笑着点头,或许在外人看来他的笑永远都是豁达的,但金刚能看出来……他的笑容中,有几分无法为人道明的苦涩,“是啊,又来了,我们能在同一个精神世界里相见,已经能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十年前,我们就不该见那一面。”

……

两人沉默了一阵,都没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什么。

天意如此,别无他法。

不见面,临时防线就会成为“必然”的未来,它必然被建起,也必然被攻破。届时,成千上万的人将会命丧兽口。

“已经开始了,没办法的。”鹤连山叹了口气,“你到什么程度了?”

“已经想起很多事情了……”金刚的声线从未如此沉重,“那些封锁在我潜意识中的记忆在苏醒。有句话叫‘退了潮才知道谁在裸泳’,现在我差不多就处于退潮那个阶段。潮水之下,原本被掩盖的东西都要见阳光。”

“你想起什么了?”鹤连山追问道。

“我想起……我和你是同一个人。”金刚百般无奈地说道,“你知道吗?”

“知道。”鹤连山点点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既不是二重身也不是分身……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格,但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我是说,知道自己不过只是‘祂’的七分之一后,你什么感觉?”

“我的感觉……有点不甘心吧。如果我不再是我自己,而是某个更伟大生命的‘一部分’,那‘我’这三十多年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鹤连山半低下头,喃喃自语道,“当然,还有更关键的事情——恐怕我在地球上待不了多久了。你一定明白,记忆都是相互的,既然我能想起祂,祂肯定也会想起我。说到底……你我都只是祂力量的化身而已。一旦祂打定主意,我们注定是无法反抗的。”

“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属于自己……我们两个世人眼中的强者还真悲哀呢。”他自嘲地耸耸肩,苦笑道。

“……所以你才开始加快进度吗?”金刚沉声问道,“在我们离开之前,秩序侧这边必须出一个能抗大梁的人。培养一个领袖至少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但现在……明显可以感觉你在提速,你要让尹承一来独挑大梁。”

“唉……”鹤连山头一次在人前露出如此无奈的神色。

时日无多。任务艰巨。

他不得不逼得狠些。

“你也见过我的候选人了……怎么样,可以吗?”

“不光是我们想拉拢他,混沌侧那边更想要他,香饽饽都是这样的……”金刚略一踌躇,总算也没表现出反对的意思,“我也说不好他行不行,但你要让我找一个能代替他的,我也找不出来。时间不多了,再想找别人也不容易……那就他了吧。”

“也不知道我们两个谁先走,反正我今天是把能做的都做了——给他拉了努联邦那边的势力。虽然不多,但他只要肯顺着这条线往那边一直挖,照样可以从橄榄叶联盟挖出不少资源。”在鹤连山面前,金刚总算能放下心防,将自己的意图和盘托出,“等我们不得不离开这颗星球时……我的三位弟子,也会加入你们这边——希望你能看到那一天。”

“呵……再说吧,我这里事情还一大堆呢。”鹤连山深吸一口气,准备结束这场谈话了。

说来也挺有趣,跟金刚说话,他莫名有种自言自语的感觉。不需要用心灵术士的能力去确认,他知道对方可以毫无滞碍理解他的全部意思。

“我可以用能力封印掉一部分记忆,但是你怎么办?”金刚依旧巍然不动,盘腿坐着,“你能把这些即将想起来的记忆丢到影子宇宙里去吗?”

“别开玩笑了,不可能的……”鹤连山苦笑道,“但你也别太担心,我有办法,应该还能撑个一年左右。”

“路都给他铺好了,最后能走到哪里得看他自己啦。”

————

安塔列斯学院。天文馆三层。

鹤连山坐在长椅上,默默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难得露出了疲态。

“院长……您确定吗?这已经是第五次了。”艾琳坐在桌子另一端,离得远远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轻,“过多删除记忆,对您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没关系的,艾琳……我想好了。”鹤连山微微颔首,“辛苦你。”

“辛苦倒是不辛苦。”艾琳欲言又止,举起魔杖,遥遥对准了鹤连山的额头,“院长自己可要想好。”

“。”

第两百二十章:信任与否?

“……”

从一片黑暗中醒来,尹承一觉得自己脑壳嗡嗡作响,脑仁几乎要裂开了。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五岁时发高烧三天下不了床……那时候甚至连大虫都没觉醒,家里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一个五岁的小孩也不知道要找药吃,每天还是照常上学,硬是用强悍的身体素质硬扛下去,脑袋都要烧坏了。

烧退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有后遗症,脑子生疼。

起身看,他发现自己正平躺在一张冰冷的床上,象征性地套着睡袋,背后的拉链都没拉上。不过以他的体质应该也挺难感冒的,或许是考虑到这一点,给他套睡袋的人也没怎么用心,随便一套就把他给扔这儿了。

从室内的布置来看,这里应该是一处高级住宿旅馆,光看室内面积至少也是四星级这种……两张大床、床头灯、笔记本、电视,两张小沙发,还配一个宽敞的小阳台。这么多东西塞在屋子里却也不显得拥挤,如果不是遍地灰尘,再加上水电全断,这里住着应该还是挺舒服的。

至于现在……

尹承一身下大床的弹簧都快断了,睡在那儿硌得生疼,和睡在乱石堆上基本没有任何区别。一睁眼,天花板上的灰尘和蜘蛛网都吓得他够呛,再加上没有灯也没有电,这儿的氛围可比鬼屋真实多了,万籁俱寂,保准你待一会儿就能起鸡皮疙瘩。

再一扭头,他看见朱伯特就靠在阳台的落地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很像恐怖片里那种经典的惊吓桥段。

“卧槽!”他忍不住叫出声来,挣扎着要从睡袋里爬出来。

“嘘……你小声点儿。”朱伯特脸上是难掩的疲惫,他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可不敢保证这栋楼里有没有海兽。”

“……”一听到海兽,尹承一如梦初醒,打了个寒颤,“我们到哪儿了?”

“听。”朱伯特换了个姿势,但由于到处都很脏乱,他也没有选择找地方坐下,而是轻轻地拉开窗帘,将整整十七年都没人碰过的窗户推开一条小小的缝,“能听到吗?”

“哗啦……哗啦……”

轻柔且温和的海浪声从窗外传来,皎洁的月光在这一瞬间穿透肮脏的窗棂,也跟着投射进来。尹承一努力地挺直身子,让自己的视线能穿透玻璃上面那层厚实的灰……几乎将眼睛都瞪酸后,他终于成功看到了天空与海洋的交界线,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海面上,如笼轻纱。

静谧而又祥和,让人不由地放松下来。

“十七年前,这里是一家繁华的酒店——坐落在商业区最最繁荣的心脏位置,周边有大型商场,游乐园,电影院,赛车场,各种各样的高档会所。而这家酒店是一切的中心,是这座城市的上流社会、中产阶级在假日时游玩的不二选择。”

“同时,也是第一批海兽登陆的地方。”

“我们到了。”

一句话,直接将尹承一拽回冰冷的现实中。

这几天过的实在太安逸了,拜金刚一行人所赐,一路上那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根本连海兽的影子都没见到,以至于他醒来后的第一反应仍然没有把海兽这个因素考虑进去。说到底,这趟任务从开始到现在,他也只在钢铁长城的全息屏幕里见过海兽而已。

等等……

金刚?

“我好像记得……金刚他们……”尹承一感觉脑仁深处有点痛,晃了晃脑袋,努力而又痛苦地回忆着,“突然对我们动手了……他一个一个地打倒我们,不费吹灰之力……”

“……”朱伯特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

“啊?”

“没有这回事。金刚他们在滚石堡垒那边和我们分开了,之后就各走各的路,什么都没发生。”

“而你之所以会昏倒,则是因为第一次担任团队领袖这个位子,心理压力过大……”

“至少,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他的声音莫名低沉下来,像一头潜在草丛里的狮子,只剩两只眼睛炯炯注视着尹承一,“我把这些汇报给钢铁长城那边,他们也认可了这个结果。承一……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吧?”

“你……”尹承一的脸色再三变化,好在他终究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很快冷静下来,只是胸脯的起伏依旧很明显,“我……说实话,老朱……我不太明白。”

“那我就当你明白了,咱们把话说开一点。”他用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问道,“你信任我吗?”

“信任……吧。”

“信任我,那就什么都别问……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他的语气里有种深深的无奈,“也别去问徐少阳、凌如月和老王,他们的记忆都被金刚动过手脚的。这属于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手法,有点粗暴,但也是没有办法下的办法了,希望你理解。”

“什么……???”尹承一登时就满头问号,“就算你这样说……难道我就不觉得奇怪了吗?”

“我不会害你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害你的。”朱伯特只能这么和他说,“你知道这一点,然后百分百地信任我,可以吗?虽然我知道这种要求有点过分了……但现在,这是我们之间还能维系关系的唯一方法。”

“……我大概也猜到一点。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在我身上了,只不过上一次保我的那个人是鹤院长。”尹承一无力地叹了口气,满面颓然,看向朱伯特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我昏迷的时候,只有你和小白还醒着,金刚扬言要把我封印一千年,陨石都召唤下来了……结果一睁眼,发现我在这儿躺着,赶了一天的路。那我还能怎么想呢?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要素,那么剩下来的无论再怎么离奇,都必定是真相了。”

“老朱,你……大概没我看上去那么简单吧?”

“……”朱伯特一言不发,约等于默认了。

“好,我信任你……”尹承一也学会了什么叫见好就收,问到这里他就不再问了——很明显,对方不肯说也有他的苦衷,真把脸撕破了也没什么意义。

“具体你怎么保的我,我也不问下去了……就这样吧。”他张开双臂,重新缩回睡袋里,轻声说道,“毕竟,我们现在还在一座堆满海兽的城市里执行任务,等回去了之后……如果你愿意和我说,就说;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谢谢你,承一。”朱伯特心绪复杂,也跟着叹了口气,“谢谢你能理解我。”

“谁还没一两个小秘密呢。”尹承一的视线穿过脏玻璃,看向沙滩,喃喃说道。

————

“木头……已经很晚了,你还不睡啊?”

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承乾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回身略带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男女在晚上同处一室,对他这种钢铁直男来说还太早了。

凌如月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不由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想什么……这种灯都没有、沾满灰尘的鬼地方,别多想了好吧,就这盛满灰的两张床,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

被她这么一点,王承乾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脏乱差三个字基本齐了,也略微放松下来。

不管再怎么说,这里也不是谈情说爱搞暧昧的地方。

“你先睡吧。”他淡淡地说道,“我马上也要睡了。两分钟之后。”

“还在看那个饭勺啊?”在这种环境下,凌如月的声音变得莫名有粘性,很像一直小猫在你背后轻声咕哝,“你把它拿出来之前洗过的对吧?”

“肯定洗过啊。”

“那就好……”一向风风火火的如月难得安静下来,温柔地安慰道,“不急,你肯定还能再回来的。”

“嗯,我知道。”

“……晚安,木头。”她翻进了睡袋里面。

“……”王承乾仍然在把玩着手中的饭勺,用轻到不能再轻,几近于唇语的音量也说了一声晚安。

凌如月嘴角浮现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

徐少阳踌躇再三,还是掏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犹豫了一下之后又把社交软件关掉,开了一个名叫“公主连结”的卡牌游戏。

在他印象中,叶涛这家伙是绝对不会上社交软件的……在游戏上找到他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果不其然,现在是半夜十点,那家伙依旧在线上乐此不疲地刷着素材。这样也好……至少方便他找。

留下该留的信息后,徐少阳也没心情玩游戏,郁结着叹了口气,下线,倒头准备休息。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云小白在他身后感慨道,“明天就是大年初七。”

“哎……”虽然不是第一次抗这么大的压力,徐少阳仍然有些缓不过来,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心脏位置,“我还能说什么呢?新年快乐吧。”

七天。新年。数次处于生死危亡之间。

这就是超警的过年啊……

“你刚刚给谁留消息了?”小白有些慵懒地问道。

“叶涛。”

“哦……就是那个副主席嘛,他好像还是你的小迷弟来着。”云小白轻声笑笑,“怎么,打算让他来打支援?”

“确实有这个意思吧。”徐少阳的笑声中多少能听出几分自嘲,“这还是我第一次想请场外支援。我的预感在嗡嗡作响,吵得一塌糊涂,睡不着……想必承一也是一样吧,神仙系能力者都有这种大体预知未来的天赋。”

“真是辛苦你们了。”云小白打趣道,“你们两天生就是做队长的料,以后你们干脆轮换着来好了,哪个不行了就换另一个上。”

“哈哈……先度过眼前这一关再说吧。”

他看向沙滩的眼神也变得沉重起来,像是负了千斤重担。

第两百二十一章:那一天

大年初七,上午五点,这支来自钢铁长城的小队一路走到这里,终于主动出击了,仿佛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个小时过去,躲在岸边一块巨石后面的六人硬是一头海兽都没见着……众人的心理状态也一点点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尹承一,身上还肩负着队长这个领袖位子,压力是其他人的一倍有余。走到这个阶段还没见到过一头海兽,这本身就已经很不正常了,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先前林一奇的警告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尹承一不禁怀疑这趟任务是否从一开始就有鬼。

和接任务时听到的描述完全不一样。

没有海兽。没有敌人。没有交易。

横在六人面前的,只是一片空荡荡的金色沙滩,倒在那儿十七年都没人清理的遮阳伞,柔和的浅滩海浪,羸弱的冬日暖阳,湿润的海风,以及一望无际的海平面。

“还是无法联系上吗?”

“嗯……”云小白有些心悸地点点头,“我们和钢铁长城那边的联系被切断了。”

而且这次不是我干的——她在心声中补了一句。

“基金会吗?”

“目前看来只有这种可能……”在极度紧张之下,尹承一开始下意识地薅头发,眉毛几乎都要揪到一起去了,“他们知道我们不可能在半路中打道回府,索性就设好陷阱,守株待兔,等我们上门。我们的设备都是军用级别,有可能屏蔽掉我们的信号……只能说对方的科技水平比军用级别更高,这种情况下,只能想到基金会了。”

“之前那家伙,林一奇,不是也说过吗?”凌如月也开始回忆几天前那场交锋中的种种细节,“整场任务都是一个吸引我们进来的圈套,如果他说的不假,那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海洋之心——我们上当了。”

“你相信敌人说的话?”徐少阳微微皱眉。

“那不然怎么解释?”凌如月难得脑子清醒了一回,反问道,“按照任务简报,他们交易的时间老早就过了。我们早上五点就猫在这块边角位置上的大石头后面盯着……沙滩一共就这么点大,一眼看到头了,总不可能看漏吧?可就是没人来啊!”

“这五天来,我的【天听】一直没有断过。疯狗那支小队始终和我们保持着大约五公里的物理距离,几乎是与我们保持同步朝这片沙滩移动——直到昨天晚上才突然拉开距离,到我的能力监视范围以外的地方去了。”云小白在一旁帮腔道,“由此可见,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和我们一致,不存在‘中途放弃’任务这种可能性。”

“可现在沙滩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啊……”

没人再说话,队伍里陷入一种莫名自闭的气氛中。

就像那个典故中说的一样,图穷匕见,无形的套索正在一点点收紧,让尹承一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看着空无一物、明显有诈的海滩,他突然很后悔从少阳手中接过团队领袖这个位子这么一来,岂不就是他把自己的同伴们一并带入了深渊之中?

责任……

铺天盖地的责任涌过来,几乎要压垮他的脊柱,而在他兀自纠结的同时,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

“承一?”见他几乎不出声,徐少阳只好主动提醒道,“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就该你拿主意了,是撤还是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地步,尹承一也明白了……徐少阳对眼前这种状况也有点吃不准,开始怀疑了。仔细想想,这次任务最开始的情报就是从情报人员那里来的,也就是说是,超警这边至少也有一个或者多个卧底藏在混沌基金会,亦或是任何与基金会有所交集的组织里面。假设对方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反将一军,完全有可能借卧底之口传递假消息不是吗?警匪片里都是这么演的啊!

不管怎么样,这会儿已经快九点了……离原定交易时间过了快一个半钟头,沙滩上依旧风平浪静,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必须得做出决定了。

“承一?”

“……”尹承一紧锁的眉关渐渐舒展开来,将目前情景重新梳理一遍,他总算明白了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

由于火拳有意将自己拉入他那奇怪的关系网中,林一奇和南宫离跟自己曾有过合作关系……他的提醒或许不是空穴来风。谁又规定基金会里面也必须是铁板一块呢?说不定他们里面分成很多个派系,有些派系想和自己这边合作、进行情报置换,而有些派系……则是不遗余力地希望自己凉凉。

“撤。”他十分果决地说道,“到这个地步,任务已经严重偏离了我们最初的预计,海洋之心究竟是否存在也值得存疑。目标人物迟迟不现身,再待下去,我们自己也可能陷入危险。必须撤退了。”

“你们说呢?”

大家突然直愣愣地看着他,没人回答,就连向来照顾队内气氛的徐少阳也没发声,这下弄得尹承一极其尴尬。自己在那儿巴拉巴拉分析一大堆,搞了半天却没人听,有股浓浓的挫败感。

“承一……看你后面……”云小白仍保持一脸惊愕,压低了声音说道。

“啊?”

一听这话,尹承一顿觉不妙,心说这不是恐怖片里鬼怪登场前的标准台词吗?每次登场之前,总有个憨憨是背对着鬼怪在说些什么,然后他周围的人突然集体停下来,脸色苍白,满面恐惧,提醒他“快看你后面”。

结果一回头,“咔”,一个回头杀,直接献祭了。

“那个……我不是很想回头,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

“啊?”徐少阳登时就被他这句话打乱了节奏,方才那种凝重的氛围一下子没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为什么啊?”

“我怕后面有鬼拧掉我的脑袋……”尹承一僵着脸说道,自从看了《猎魔人》和《午夜凶铃》之后(美式恐惧和日式恐惧的代表作,心脏不好的朋友请管住自己的手,不要去搜索),这种惊吓桥段一直潜伏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这一手直接把大家都逗笑了,尤其是朱伯特,笑的前仰后合,总算是从这两天的压抑中走了出来。主要是他事前听过金刚的警告,知道沙滩这里必埋伏着八百刀斧手,知道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干脆也放开了……反正躲也躲不过去,还那么紧张干什么?

“上破甲弹都未必能擦破你的皮肤……如果有什么生物能在一秒内掰断你的脖子,那我们也别费劲了,干脆点投降吧,他接下来秒我们也就十几秒钟的事儿。”他如此吐槽道,“放心看,没什么可怕的,就是有点惊悚。”

……

惊悚?

尹承一缓缓转头,倒吸一口冷气。

身后的旅店……不知不觉间焕然一新,游人正源源不断地从正门走出来。他们脸上洋溢着美好的笑容,准备享受又一个惬意的白天。

喧闹的人声在沙滩上沸腾起来。

一个穿着比基尼的性感女郎嬉笑着从沙滩另一侧跑过来,在六人面前的大石头处站定,开始从贴身穿的泳衣中拧水。石头后面六个人这会儿都看呆了……因为这人完全无视了他们,眼神直接穿过,像是在看空气。

“这什么……情况?”凌如月眼神都直了,“真见鬼了?沙滩上怎么突然多出来这么多人?”

“她好像看不见我们。”徐少阳口中喃喃道,“丫头,你不是蜀山的吗?对这种情况应该是术业有专攻吧?”

“专功你个大头鬼哦,我们是剑修,又不负责抓鬼。而且这些家伙不是鬼啊……他们明明都是活的,我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生气’。”凌如月看着沙滩上过往的游人,眼睛不由自主地一点点睁大,“而且你们看,不仅是人,就连远处的游艇、沙滩上的遮阳伞、躺椅,看那儿,还有做按摩的,那张桌子上还有个西瓜!之前什么都没有的!”

“承一……我们还撤吗?”王承乾有些犯难地问道,“现在这情况很明显不对劲吧,还是再看看会发生什么。”

“……”

不等尹承一做出判断,他的脑海中忽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像是有什么东西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和他建立了连接。很短的一瞬间内,他透过无数双眼睛看到了深海的样貌——那足以使人类生出恐惧的海底,没有边际的黑,冰冷的海水,样貌古怪的鱼,深渊一般看不到底的海沟,还有……

飞速拉近的海面。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海平面,果不其然,看到了一条银灰色的线。那条线乘着海潮而来,正在朝这片海岸迅速逼近,朝这群毫不设防的人类涌来。

“是海兽……”

————

“诸位,欢迎来到2050年4月20日上午九点。”一个阴冷到只能用可怖形容的男声突然出现,如幽灵一般在沙滩上回荡不已,这一瞬,天空化作不祥的血红色,时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拨动着,缓缓向前。

“这里便是人类命运的转折点。”

远方,海兽组成的浪潮汹涌袭来。

沙滩上传来一声声惊叫。

第两百二十二章:时魔

这段历史在书上看过,在电视上反复播放过,在各种压抑的纪录片里也不乏描写……但以如此清晰的第一视角目睹一切的发生,似乎还是头一遭。众人皆是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注视着海兽与人类的第一波交汇——说实话,用屠杀两个字或许更加准确。

即便是17年后的今天,人类面对这群来自深海的怪物依旧没有多少反制手段。它们银灰色的皮肤直接免疫大多数重武器,被击中后很难杀死,必须要用足够强度的能量武器才有可能在瞬间击穿其身体。更要命的是,死去的海兽会直接“升华”成气态消失,不留下遗体,让人类连分析它们的机会都没有,种种属性让人们不禁觉得这玩意儿就是老天派下来恶心人的……

更何况,十七年前,沙滩上的不过是些普通人而已。

一边倒的屠戮很快开始了。

混合着惊叫和飞溅而出的鲜血,一条条生命在海兽的巨口中消逝。这场袭击没有任何预料,就像灾难片里演的一样,无声无息地就开始了。事到如今,谁也不知道第一个被海兽咬死的人姓甚名谁,有可能只是一个在大洋上打渔的渔夫……总之,银灰色的噩梦迅速扩散开来,锯齿般的牙上下一合,便将一个人连皮带骨一并嚼碎,鲜活的生命就此永远停留在狭长而又充满了海腥味的食道之中。

就和书中描写的一样,这群怪兽没有怜悯,也不接受投降,它们眼中只有最最单纯的恶意。

不多时,沙滩上一个人都不剩了。只有海兽在漫无目的地徘徊着,分成几支小队朝不远处的旅店靠过去,似乎是在搜寻还有没有活着的人类。阳光依旧和煦,海风依旧荡漾,远处的景色依旧惬意,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依旧那么动人,只是……这一切,都不再是为“人类”服务了。

对人类而言,一场必败的战争已然打响。

遍地的血渍和翻倒的遮阳伞说明了一切。

————

眼前的画面忽地一下静止不动了,像一段被按下了暂停键的视频。云朵、海浪,摇曳不定的宽边树叶,还有四处巡逻的海兽……周遭所有事物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不祥的预感在每个人心中涌现。

“该死……”徐少阳暗骂道,“果然被骗了。”

“那也没办法,做好战斗准备吧。”

尹承一索性也不藏了,纵身一跃,跳到大石头正面,对着四周的空气高声喊道,“人都来了——你差不多也可以出来了吧?!设了这么大一个套让我们往里面钻,现在成了可不得出来嘚瑟两句,要不然显得你多掉价啊?”

……

一个阴冷的男声从远处飘来。

“如果被你这么激一下就现身,会不会让我看上去更掉价呢?”

“呵……”惊愕之余,尹承一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周旋,“你是基金会的人吧?”

“是又如何?”

“收拾你们这种货色,本身已经让我很厌烦了。”他一边扫视完全静止下来的沙滩,仔细观察,一边说道,“先是虫害,然后又是绣虎,再是头狼……你们好像总是不会吸取经验教训,一次次地来惹我,又一次次地被我们碾回老家。这次……无非就是换了你而已,结果不会有丝毫改变的。”

“哈哈哈哈哈……”

对方甩过来一连串冰冷的笑,笑声让尹承一不禁联想到磨刀石——当刀面在上面一下一下刮过时,便会发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摩擦声。

“打败了几个蹩脚货,就觉得自己是高手了?”不屑和讥讽仿佛要从他的话中溢出来了,“真不愧是【神罗】的儿子,这份莫名其妙的高傲……简直和她如出一辙呢。”

……

“什么?”尹承一略微一愣,直觉告诉他,“神罗”这两个字应该是形容他的母亲。

“轰————!!”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阵妖风卷起,六道褐红色的影子从不同的方向聚拢过来,聚在一个点上,瞬间完成了由二维到三维的立体转换。一道瘦削的人影从影子中心“立”起来,像一团尚未成型的泥胚那样动了几秒钟,总算凝成人形,拥有了和人类无异的躯干四肢。

他的造型很像一款老游戏《刺客信条》中的刺客——一袭黑袍,宽沿兜帽甚至能把整张脸都遮住,看不清他的模样。兜帽内侧是一片纯黑色,几乎已经违背了光学定律,没有半缕光可以从中传来,让尹承一怀疑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脸……与之对视的越久,只能看见空洞洞的黑暗,一点一点蚕食着人的勇气。

双足穿着老旧的黑色布鞋,轻轻点在沙滩上,脚下的沙子竟然没有陷下去。

仿佛一个没有重量的剪影。

看到他的一瞬,所有人都觉得呼吸一滞,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

————

“午安,诸位……姑且还是以‘勇者’来称呼你们吧。”看不到兜帽下的脸,尹承一只能推测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此刻应该是在笑,“我曾经的名字……已经消逝在无尽时光中,无人记得。而且就中国人的发音标准来看,只是一串古怪且毫无意义的音节。我在基金会中的代称为【时魔】,不管是表意还是隐意都非常清楚,你们大可以用这个来称呼我。”

“基金会的家伙都喜欢说那么多废话嘛?”凌如月的性格便是如此,认清敌我关系之后,这小姑娘的第一反应就是拔剑欲刺,双腿微微弯曲,连架势都摆好了,“痛快点儿,亮兵器吧!”

“真是有活力的年轻人呢……别急,交手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我又不会逃走。”时魔做了个“耸肩”的动作,但由于他没有脸,看着就像这件衣服自己动起来一样,分外瘆人,“为了防止你们把我和头狼之类的家伙归类的一起,我得先申明一下——我是混沌基金会的七位‘大督导’之一。”

此言一出,尹承一的心当下一沉,不祥的预感终究成了真。

大督导……

基金会的首脑层。

果然,对面的人也不是傻子。自己打倒了虫害后来的是绣虎,后者只比前者强了那么一丢丢;但自己打倒绣虎后,来的就是那“亲爱”的老弟,明显比绣虎强了不止一个档次。等自己连头狼都打过了……派过来的人一下子就升级成大督导级别,升得比坐火箭还快。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大督导在基金会内一共只有七人,自己的生母便是其中一位。会长很少管事,也就是说……基金会的所有权力基本是被七等分,落在了七个大督导手中。

那种“每次只派比上一波强一点点的人去对付主角团”的好事,果然只会在故事里有啊……

……

“这么说,整件事都是你布下的圈套喽。”徐少阳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面对一个基金会的大督导,贸然出手是一件极其不明智的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海洋之心,这都是你散出来的烟雾弹。”

“也不尽然。”他冷峻一笑,伸出干枯的右手凌空一抓,手中便多了一枚光芒璀璨的海蓝色椭圆宝石。

纯粹的碧蓝之色,没有半点杂质,仿佛要将整片大海波光都封在其中。只一眼,你就能看出它与普通金银铂钻的区别……这枚宝石足有鹅蛋大小,取之不尽的灵气从中涌现出来,使之看上去格外夺目耀眼。

“你瞧。”时魔以近乎炫耀的口气向他们展示宝石,一边说道,“海洋之心早就交到我手上了。若不是【神罗】和【千面】这两个该死的圣母心从中阻拦,我们早就用它唤起海兽潮了,你们以为仅凭一道稍微气派点儿的高墙就能挡住海兽潮的冲击吗?哈哈哈……不管是你们还是鹤连山,都是如此幼稚啊。”

“……”尹承一略微有几分意外。

听他这意思……自己母亲在基金会里面还属于比较保守的那派?

“不过……也没关系,都无所谓了。”他冷笑着往前迈了一步,天与地之间的界限在这一瞬间扑过来,周遭的时空开始像地震一般剧烈摇晃,“你终究还是来了。”

一根枯骨般的手指从黑袍中缓缓伸出,指向尹承一。

“【神罗】的儿子……苦寻已久,压倒秩序的最后一块砝码。”他那阴厉的声音中不知为何多了一丝兴奋,“我恭候多时。”

金刚的训诫忽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同时出现的,还有先前琉璃曾提起过的无心之言。

————

……

“……而现在,此时,此刻……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马上就要来了。而这次影响到、牵扯到的东西更多、更大,甚至不止是几十万、几十亿人的死亡,地球文明,乃至整个宇宙的局势都会改变,混沌与秩序的天平将再次倾斜——就是这么严重。”

“最可怕的在于——拥有同时观察多条时间线、干涉因果能力的人,并不止我一个。”

“有些人,你无法用一般人的逻辑去理解他在想什么,他的脑中究竟为何会有那么多疯狂的思潮。”

“有些人,就是想看这个宇宙变成一片混沌的杂碎汤。”

……

————

拼图的最后一块,终于合上了。

“原来如此……”尹承一喃喃道,“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是我。从放出假情报开始,整个骗局就是冲着我来的,你想利用我的死来达成一个混沌压倒秩序的世界。”

“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魔朗声大笑,空洞而又冰冷的笑声一直持续了三十多秒,久久回荡在沙滩上。

他收回宝石,手中却莫名多了一杆纯黑色长枪。

与其说是枪,倒不如说和名为“槊”的武器更加接近,外形与枪矛一致,槊锋非常长,约50-60,远远长于普通的枪、矛类武器。枪身使用柘木,是细柘杆浸泡油晾干后,由鱼泡胶黏合而成,一看就是用了有些年头的,再涂生漆,裹以葛布,成为一个整体槊杆。槊锋前端有一个造型清奇的绳结,被称作“留情结”,防止冲锋时贯穿敌人无法拔出。

“初看还不觉得……你和你的母亲真像啊。我真搞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放弃培养你,转而去养那个甚至已经不算人的怪物。”时魔装腔作势地感叹两句,耍了个很漂亮的枪花,槊锋直指地面,“我几乎想要顺着你话头说下去了……尽管这样那样的闲聊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等到什么人来救你。”

“不过……还是算了。我们之前的小游戏该结束了。”

“为了那个美好的世界……请你去死吧。”

时魔的身体像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仅仅一秒不到,他便在六人的注视下瞬移到尹承一面前。

槊锋在空中划出一道暗红色的光芒,朝其心口处刺去。

第两百二十三章:不可战胜的敌人

“当————!!”

铁器相碰,火花四溅。

尹承一的瞳孔猛地缩放了一下——明晃晃的槊锋离他的前额不过几厘米,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股迎面扑来的阴风。

一团朦胧的月光横在眼前,硬是将这记狠辣的刺激拦在半途中,两件神器交锋,竟是撞出一连串火花。最后一刻,还是凌如月过人的反射神经救了他一手,硬是靠着蛮力用短兵器格开了长兵器的刺击——这种事在短兵器搏击中是非常罕见的。

趁此机会,小队极有默契地拉开距离,该上的上,该怂的怂,分工无比明确。

————

“哦?”

时魔却是没有趁机再逼过来,而是收住势头,原地侧身而立,默默凝视着少女手中不可视的宝剑。凌如月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视线从兜帽之下穿过来,在自己身上来回游走,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一摸胳膊,全都是鸡皮疙瘩……自己的身体似乎对时魔这种半人半鬼的东西有种本能的畏惧。

自视甚高,逮着优势随便浪,这或许也是基金会成员的一个通病吧……

看了将近十来秒,一声还带着回音的冷笑从大袍之下传来。

“有趣极了……正面硬接我一招,竟然还能站住。哼哼……真是一把‘好剑’呢。它在历史中一定拥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吧?”

“……”凌如月将宝剑一架,摆出刺击的预备动作,腰身下沉,横眉冷对,“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尹承一也不多说,退了几步后,十分熟练地拉开手套拉环。但见其周身一顿,双目由墨黑转变为炽红,滚烫的白色蒸汽顿时喷涌而出,将他的头发吹得根根直立起来,摩拳擦掌,俨然是一幅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你想用我的死来做什么手脚?”

面对强敌,他不仅没有露出半点退意,反倒是往前迎了一步,发出质问。仔细看去,尹承一双拳紧握,重心微微下沉,浑身的肌肉都在用劲,将自己调整到一个“随时可以发力”的状态。

时魔不禁暗暗感慨。

他拥有洞穿所有时间线的高维度视角,只需要一眼,他就能看完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早在谋划这场颠覆苍生的阴谋之前,他自然是对尹承一做过一番观测的……从加入超能力者的圈子开始算起,拉满了算也不到一年,竟然就从一个啥都不懂的小白蜕变到如此专业了,实在是让人惊叹。

可惜啊……

“如果你是我们这边的人就好了……”他竖起长槊,幽幽叹道,“这样的话,你也许就能心甘情愿地为混沌献身。”

“……做梦去吧!”

“咚!”

又是一招熟悉的蹬地流,尹承一将自己化身为一枚炮弹,双腿一蹬,直接一记飞扑就去了。其实他很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招数,首先他自己的身体就很硬,再加上短距离内的超高加速……要是没中,那就趁势拉开距离,再做打算;要是扑中,对面就相当于是被一辆大卡车拦腰撞上,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就算强悍如刘开泰,挨了一击之后也会出现一定的“硬直期”,用来开团简直是屡试不爽。

但唯独这一次……没那么爽了。

时魔像一道完全没有重量的影子,尹承一分明觉得自己的双手已经触碰到他,然后就这么一秒、一刹,当时间再度流动时,这道黑红色的影子便轻轻一踮,飘起来,和尹承一擦肩而过。漆黑色的褴褛大袍从他面前拂过,深不见底的黑暗盖住了他的眼睛……就在空中交汇的短短一瞬,尹承一闻到了死亡和腐朽的气味。

“砰————!!”

他像枚射偏的炮弹般一头栽进沙滩中,连着打了个好几个滚,扬起一片沙。

“啊……就连这毫无掩饰的进攻意图也像极了神罗,该死,我的创伤应激反应要被你逼出来了。”

时魔略带调侃地耸了耸肩,同时脚下动作不停,竟然像一张轻飘飘的纸片一样飘起来,顺带滞空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的闪避能力高到令人发指,面对凌如月那三招经典刺击——刺腕、掏心、点下身,他的反应和先前几位对手都不一样,根本不选择正面硬接,反倒是以一个“躲”字应对得恰到好处。

后退、腾空、闪身、下腰……这家伙闪过了每一招刺向他的攻击,角度完美得让人叫绝。有好几次,凌如月都觉得自己已经要击中他了,但剑锋下劈或上挑时却仍旧没有命中的手感——准确来说,是没有击中实体的触感,剑锋只是从他那件褴褛遍布的袍子上擦了过去,连布条都没能砍下来。

到后来,时魔完全就是像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也不主动进攻,就扭着玩儿……于是大家就看见一道妖娆的影子在空中扭来扭去,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大秀自己的闪避点之高,让人望之兴叹。

越是打,凌如月自己的心态反而有点崩了……她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连发十多剑都刺不中别人一下。

怎么会这样……

“哈哈哈哈哈……”时魔那令人厌恶的笑声从面前传来,他真的就像一张薄薄的纸片般在空中翻了一圈,抡动长槊,将其在空中挥出一个标准的弧形。

“砰!”

两把神兵相撞,凌如月这边气力不支,硬是被撞退几米,双足在沙滩上留下两道明显的后退痕迹。

“你现在一定在想……怎么会这样,对不对?”

他自鸣得意地耍了两个枪花,冷声嘲道,“向来天下无敌的摘星剑法……哼哼,在凌青松手里,我早已领教过。据说是从袁天罡手里传下来的对不对?,你父亲的剑可比你犀利多了,而且他用的还是双剑……你看。”

他用发黑的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我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嘁……”凌如月重整旗鼓,摆好架势,却也不敢贸然进攻了。

“或许你还是不明白……无妨,小姑娘,反正你们今天都是要死的,我可以让你死的明白一点。”他簌簌冷笑两声,“我拥有一种叫做‘未来视’的能力——当然这不是我的主能力,作为‘星系级’超能力者,衍生能力总还是有那么七八个的。”

“有人看过《航海王》吗?很有名气的漫画……里面有一种叫做‘见闻色霸气’的能力,我的未来视就和这个差不多,你一秒后、三秒后,甚至十秒后的动作都被我看到了,呵呵……你怎么和我打啊?”

“再说了……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比你们快一秒。”

————

并不见他回头看,足尖轻轻一点,腾空,飞扑过来的尹承一再次被他闪开。这时候这种拿身体当炮弹的作战方式就显出问题来了……他这么一闪,好,尹承一又半途中不能刹车,正好对面就是他的队友,差点一头撞到凌如月身上。小姑娘连忙收起剑惊叫起来,往旁边躲,只觉一道劲风擦过她的长发掠过,吹得她几近翻倒。

“咚————!!”

又是一阵沙子飞扬起来,弄得众人异常狼狈,可竟然连一粒都没溅到时魔身上——他在空中来了个几乎违反物理定律的后空翻,恰到好处地闪开沙粒,竟然朝后飞出去将近六米。

在著作《指环王》中,形容精灵一族有四个字,踏雪无痕。

这么一看,时魔似乎也达到了这种标准……他的动作轻巧到令人咂舌,以这样的角度落在沙地上,重力势能加上体重都没能留下一个脚印,唯一留下的印子只是长槊拖出来一道浅痕。

“……”被逼到这种境地后,徐少阳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一拍双手,青炎从身后源源不断地绽出,在其身后形成一道密布的火帘。高温以他为中心源源不断地辐射出来,“咔啦啦”的响声在他脚下不停响起——那是沙子被高温灼烧成玻璃体时发出的声音。

照旧是七发翎羽瞄准目标。

“啊……对,神仙系,朱雀,公子哥,长得还算挺帅的……”时魔完全将面前的威胁当成了空气,只是咂咂嘴,轻声笑道,“我在很多条时间线里都看到你了。”

“喝————!!”

一声爆喝,翎羽从他背后齐齐射出,在半空中划出七道笔直的蓝紫色焰尾,朝时魔袭来。

“你……是超警中的基石啊。”

“轰————!!”

火炎化成的青莲在沙地上炸开,热浪和气流迎面扑来,将时魔那褴褛破烂的黑袍吹得猎猎作响,几乎要将兜帽掀开。然后就在下一刻,这些咄咄逼人的火焰却忽然消失了……没有征兆、没有前摇,朵朵青莲还没来得及蔓延开来,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一段视频,中间剪了那么几秒钟,然后又不加东西进去,直接给你看,你就会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与此同时,时魔脚下的沙地忽然玻璃化,变出一大片纯白色玻璃结晶体,。从这些玻璃化的状态来看,沙地的玻璃化已经持续了至少10多天,经过连续的风干、硬化,表面已经被刮得近乎平整。

但在五秒钟之前,分明还没有这一出。

“这……”徐少阳有些傻眼了。

“奇怪吗?”时魔俨然是将“嘲讽”两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了,“我把你打过来的攻击丢到‘十五天前’去了。”

“在不远的未来,你会成为一个类似‘教父’一样的角色……在新生代超警中享尽地位、名声。或许你不是最厉害的那个,但是任何团队中,少了你都不行……哈哈哈哈哈……”

“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死的彻底一点比较好!”

说罢,时魔突然发难,倒提长槊,直冲过来,抬手就是一波三连刺。先前那几波近乎没有重量的闪避让徐少阳误以为他没什么力气,结果这会儿再一看……不得了,拖着长槊的行进速度简直惊人,一眨眼的功夫,明晃晃的槊锋就已经晃到眼前了。

“啧……”

在千分之一秒中,徐少阳后悔自己没把用惯的大刀提来,谁能想到最后面对大boss竟然还要用冷兵器决胜负呢?

“当!”

在前面两下完全刺空之后,徐少阳终究还是没能躲过第三下。他身上的衣服能防弹、防冲击,却对尖锐的冷兵器没什么防护效果……闪过横刺,却耐不住时魔将长槊抡圆了一挥,槊锋在徐少阳的作战服上拉开一条口子,位于槊锋两端的倒钩划破衣服,在他心口处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真的很浅,对于朱雀护身的能力者来说,几乎可以忽视。

然而……

时魔却不再继续往前追了,反倒是停在原地,抬起长槊,轻易拨开两发射来的翎羽,嘿嘿冷笑。

……

“轰!”“轰!”

翎羽落在他身后的浅海中,顿时激起千层浪,青紫色的火焰在海面上熊熊燃烧。

而时魔只是冷笑。

————

“你笑什么?”凌如月双手握住神剑,猛地一顿,剑身随即爆出一串金光,变成一把气势凌厉的光剑,“打着打着就笑起来……基金会的人都喜欢这样吗?”

“我笑什么……是啊,小姑娘。”时魔不慌不忙地答道,“身为和你们立场相反的人,我当然是在高兴啦。你们秩序侧未来的‘基石’,已经被我除掉了。”

“现在你身边站着个死人哦。”

“哈?”凌如月有些不明所以,“你的脑子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听他这么说,徐少阳自己反而有些愣神,他握了握拳头,依旧能感觉到气力从五指中涌出,一切照旧,完全不是将死之人的样子。

低头。

胸口的那道伤口……没有出血。

可是以它的深浅,理应是会出血的啊!

……

“少阳……”云小白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你的脚……”

徐少阳的脚正在一点一点化成红色的沙子,且这个不可逆的转化过程就像某种顽疾,开始慢慢往上半身蔓延,不多时便已扩散到了脚踝。

红沙落下,随风飘散。

第两百二十四章:私人恩怨

看到这一幕后,徐少阳忽然感觉自己被恐惧吞噬了——对他来说这是种很新奇的体验。从小到大,他面对的危险情境也不算少,但从未像现在这般恐惧过……自己的双脚站在化为沙粒,血红色的沙粒,和琉璃纯净的白沙恰好相反,很像是在无形中暗示着什么。

很快,这种诡异的现象便蔓延到小腿这里,意味着他的两只脚完全消失了。没有东西支撑,徐少阳“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两只手掌也开始“沙化”——他的身体就像由沙子堆出来的,稍微受到点力量冲击,便会崩溃于无形,浑身都开始漏。

最要命的是,他感觉不到痛,或者说没有任何感觉,唯一的触感便是在倒地的一瞬,脸和沙地亲密接触,感受到了沙滩的冰冷和凹凸不平。

常识告诉他这不正常,但没有痛觉,身体的预警机制便无法起效……但他的生命却如风中残荷般快速消逝,朱雀神力也无法再护他半分。

众人也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情况,惊惧交加,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

已知的任何一种手法,都不能阻止他的死亡。

————

“你们知道吗……人类的死,一共可以分为三种不同的情况。”时魔冷眼看着徐少阳一点点迈向死亡,解说的声音中微微带着笑意,“第一种,也是最常见的,是肉身意义上的死。心肺衰竭、斩首、掏心、窒息、摔成烂泥……这些都属于上述概念,你们一定能理解的,我也不多加阐述了。”

“第二种就比较少见了——是灵魂意义上的死。人死之后,灵魂却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归天地。在不同的辖区,不同的文化中,对于人类死后的灵魂处理方式也不尽相同。但如果灵魂都死了……属于这个人类的‘位置’就会从天地间消失,所谓‘神魂俱陨’,大抵如此。”时魔停顿了一下,将头转向尹承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前几天刚刚经历过一次‘灵魂上的死亡’,对吗?”

“而第三种……迄今为止,几乎没有出现过,因为能办到的人寥寥无几。”

“时间,时间意义上的死。”

“不仅是在‘这一刻’杀死你,还要在上一秒杀死你,在一个小时前杀死你,在一天前杀死你,让你在每一个时间段中都不存在!或许可以说,这个人已经在‘因果’中死亡了……他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在时间上杀死他,就等于在肉身和灵魂上同时杀死他,而且更为彻底!”

他再度耍了个枪花,但此时此刻,长槊周遭的暗红色显得愈发可怖,杀气腾腾!

“等他彻底消失后,你们会慢慢忘记他的……因为这个叫徐少阳的人在各个时间都消失了,没有出生,你们自然不记得他。”

……

“少阳……”

在巨大的惊愕之中,尹承一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悲伤还是愤慨,但他的双拳确实攥得比刚才更加紧了,爆豆一般的响声从其指骨处爆出。

但仔细一看……队友们的表情却不像他这么失控,略有些担心,但总体上来说还算正常,甚至云小白的嘴角还是微微勾起的,有种想笑却不能笑出来的感觉。这一手把他的心态弄懵了,心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们出问题还是我出问题了?怎么一个个都有恃无恐的?

再一看,徐少阳也从方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除了脸色惨白点儿,神色也算平静。

“诸位,看来我不得不再次体验一种新奇的死法了……”他吞了口口水,勉强笑道,“拖住。”

“我们过会儿见。”

……

话音刚落,他的整个头颅也化成红沙,从内部崩裂开来,散落一地。

这就是字面意思上“死的连渣都没有”。

“快要死了,稍微胡言乱语几句也不是不能理解……”时魔俨然是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完全没把方才徐少阳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冷笑着摇摇头,管自己闷声说道,“我已经用这种时间线上的抹杀能力干掉了不少人,生还概率为零。用不了多久,连你们这些自诩‘正道人士’的家伙都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看看眼前这堆红沙吧,谁又能把它和一个不存在的人联系在一起呢?”

“而你们所有人,最后都会落得这个悲惨的下场,无一例外……”

“嗡————!!”

一道剑光闪过,强而有力的共鸣声伴着光束扫来,将他的下半句话生生打断。

夺目的光芒几乎覆盖了整片沙滩,持续了整整四十多秒,就连远处的海水也受到影响,被吹开几层涟漪,荡漾不已,几乎沸腾。然而……等光芒逐渐弱下来后,却见时魔仍站在这一剑光炮斩击的最中心处,不动,他的造型和吃下这招前相比并无半分变化。就连他脚下所踩的沙地也没受到影响,这一记光剑纯粹就是视觉效果,花里胡哨,实际打出来的伤害可以和零蛋划等号。

如同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干枯如腐尸的手掌轻轻搭在宝剑的侧边,另一只手则是将长槊拄在沙地之中,宛若拄拐,这个姿势可谓风头出尽……好像是他用单手挡住了这一剑的全部威能。

事实上,时魔不过是又用了一次移花接木的小手段,将神剑打出的范围攻击完全“引导”至三天以前,一股脑全部倾泻在海面上罢了。任你多大威力,对着无边无际的海空放出去,除了溅起够高的水花还能如何?三天一过,早已是风平浪静,连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呵……”

反身将长槊一舞,单手擎住,在空中来了一记漂亮的回旋,途中又变划为刺、变刺为砍,这种灵活变招的防守难度无疑更大……惊愕之余,凌如月只好先行退开一步,舞起长剑左右格挡,挡得火花四溅、连连后撤。时魔将手中长槊舞得一片红光,尤其是由上至下的劈斩,每次与神剑碰撞时都能将二人脚下踩着的沙粒震开,有好几招差点将她整个人都击飞出去。

“你这把剑……真是绝世好剑呢。”给出如此评价后,时魔的身影骤然一凛、淡化,从原地消失了。

从而躲过尹承一第三次火车头一般的头槌冲撞。

“砰!”

这种憨憨式攻击再度落空,这一次他撞进了远处的一块礁石中,大石块愣是被他的铁头撞得碎裂开,碎石如下雨一样落入海水里,而他本人的脑袋则是被卡在当中,出不来了。

……

下一秒,利用能力“跨过”两秒钟的时魔再度出现在原地。他对尹承一并未多做评价,随手扬起一招,槊锋以一个绝妙的角度落在剑柄上——就像事前预演过一千次、一万次。长兵器施加的力道本就比短兵器要大,再加上方才少阳被这玩意儿刮了一下直接就没了……凌如月更是不敢让自己的手背碰到槊锋上的倒钩,万般无奈,只好松开五指,任宝剑掉在地上。

“明白了吗,小姑娘,这就是‘未来视’。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我的观测范围内……你们赢不了的。”

“但首先……”

“我还有些私人恩怨要了结。”

————

话音未落,这道漆黑鬼影径直越过凌如月,以惊人的速度朝后排切过去。尽管后面三人在正面战场上的作用几近于零,但好歹也是绷直了神经的,愣是一个都没反应过来……时魔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一蹬腿,脚都不沾地,直接像踩了滑板鞋一样飘过来,眼皮一眨的功夫便飞到老王面前。

他是第一个与之面贴面的人。

相隔不过一米,黑洞洞的兜帽中依然看不到脸……仿佛支持这玩意儿在动的真就只是件袍子。

但……

王承乾却清楚感受到了时魔的视线,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清楚。

那淬毒的目光……仿佛凝聚了整个世界的恶意。

“史蒂夫·兰登……”时魔的声音如同从深渊中传来,带着一股奇异的回响,“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他轻轻拨开王承乾刺过来的冷钢匕首,纵身一跃,竟然在空中来了个大回旋,以完全违反重力定律的姿势落到身后。还不等老王做出诸如过肩摔的应对,时魔便利用“未来视”近乎开挂的洞察力抢先一步,一拳打在他的右臂上端,直接中断发力,顺势再横过长槊,往他腿部重重一扫。

“砰!”

十分小心地,没有让槊锋碰到他。

却将他整个人扫翻在地,顺势补上一脚,正巧踩在他的腹部。

王承乾只觉得源源不断的气力从其脚掌上传来,即便他还穿着一套动力机甲,氢电池也已经马力全开了……依旧没办法起身,被死死压制住了。

他就闹不明白,刚才这家伙原地起跳能跳几米来高,还用一个仿佛在向地心引力竖中指的姿势飞过来,应该很轻才对啊!为毛这时候又变得这么重了?他的身体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

“史蒂夫·兰登……我知道你在看。”时魔一点点弯下腰,黑洞洞的兜帽里面,一双不甘而又愤恨的眼睛直视着王承乾,语气阴冷得让人联想到盘在墓碑上的毒蛇,“透过候选者的眼睛,你能看到地球上发生的一切。”

“还记得我吧?”

他掂了一下手中的长槊,将槊锋遥遥指向王承乾的脖颈,无视了他憋得青红的正脸。

或许在他眼中,王承乾根本无关紧要……不过是一个用来复仇的道具罢了。

————

“老王坚持住,我马上来救你————!!”

不远处的尹承一一声虎吼,硬是将脑袋从碎石堆里拔出来,顺势还没刹住车,连滚带爬地在沙滩上跑了一段,几乎以头抢地,看着有些搞笑。但再一细看,他脸上那股怒不可遏的神情却是做不了假的……此时此刻,唯有一个成语可以形容他的面容怒发冲冠。头发根根直竖,面色狰狞,有如一头下山猛虎,朝着时魔就扑过来了。

完全不计较后果如何。

原本想冲上去救人的凌如月都吓住了,不由自主地停了一步,目送尹承一从他身边狂奔过去,省的和他撞在一起。

……

“……哦?”时魔难得停下手头动作,扭头,似是看了他一眼。

“对同伴竟然这么上心嘛?”

“也是。”

“就算是【神罗】的儿子,也不可能什么都和她一样。”

他抬起左手,潇洒地打了个响指。

“砰!”

尹承一停在半途中,不动了。

整个太阳系都静止下来。

————

“嗒”、“嗒”、“嗒”、“嗒”……

王承乾听到指针转动的声音,大若惊雷。在时间的缝隙中,他和时魔是唯二还在呼吸的生物。

“这六十秒属于我……没人可以打扰我们了。”时魔的脸隐藏在兜帽之下,无法看清,但王承乾觉得他此刻一定在狞笑,原本就刺耳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史蒂夫·兰登————!!我永远不会忘的,那一天,你像清扫垃圾一样将我赶出了你的府邸。现在风水轮流转,你的候选者落到我手上了。哈哈哈哈……老东西,狡猾的老东西,你们坐了那么久的位子,也该洗牌了吧?!”

“拜你所赐,这小子身上也沾染了一股【虚空来客】的气息,我看不到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对我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隐患,他就像一枚埋在各个时间线的炸弹一样不可控。”

“不过没有关系。”

他将槊锋高高擎起,对准了王承乾的心脏。

“从现在开始……他没有未来了。”

“透过他的眼睛,好好看着,这就是我对你的复仇!”

言毕,槊锋重重刺下。

“当——————!!”

锋刃穿破衣服,正巧落在【天罡地煞盒】上。

星火四溅。

第两百二十五章:王承乾喜提史诗级加强

“你信命吗?”——凌如月晃荡着小脚,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信。自己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诶……为什么啊?”

其实也没有为什么,如果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如果结局先于开始被确定下来,那么过程还有什么意义?

“木头,你应该信的……或许要等你再大一点,再见得多一点……”凌如月嘟囔着说道,“都说‘未到苦处,不信神佛’嘛……”

苦处?

自己的苦处够多了,可是依旧不信命。

虚天宫中,成为唯一一个有希望破译青石板信息希望之人时,他没有相信。

国道上,成为唯一一个可以破防南宫离之人时,他没有相信。

尚海市内,见到琉璃她们,明白了钢铁长城的前世今生后,他依旧不信命。王承乾不觉得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命里该然,他不相信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手安排了这一切,安排了自己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只能说是自己运气不好。

直到这一刻……他好像开始信命了。

为什么……虚天宫现世,偏偏就赶上了自己一行人前往?为什么自己是的【神知】就这么巧能破译【天罡地煞盒】?为什么破译了之后那玩意儿就一下子嵌在胸口,还拿不下来了?为什么鹤院长对此总是语焉不详,从来不建议他将其取下来?

一切,只是为了挡住这命里注定的一刺。

然后……觉醒。

看着天罡地煞盒中的靛青色光芒越来越盛,王承乾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是天意的傀儡。

————

“轰————!!”

一道湛蓝色光柱从中射出,攒天而起,硬是将时魔的时停领域击了个粉碎!时间再度开始流动——流动的海水和扑面而来的风都说明了这一点。天边隐约传来隆隆响声,紧接着,一股强大风压从空中灌下,时魔身上的黑袍像一面立于狂风中的幡旗般,被吹得东倒西歪。

凭空出现的巨大阴影遮住了整片天空,倾轧而下,这一次就连时魔也有些慌了……他没有选择给王承乾补一刀,反倒是后退一步,抬头看天,不由地愣在当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座巨大的青铜方块赫然立于浮云之中,霸拒了时魔能够看到的全部视野。

它的体积……纵然时魔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奇观也不少了,浩如烟海的记忆中却从未有能与之匹敌之物。这座巨大的宫殿完全由青铜浇筑而成,四四方方,浑天一体,看不出半点斧凿痕迹。它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悬于半空,青铜色的表面上亮起一道道咒印——明显是什么人以遒劲的力道将其篆刻在青铜墙体上,散发着绛紫色微光,蜿蜒且密集的符文几乎爬满了整片青铜色外墙,使之呈现出一股莫名诡异的层次感。

空气中,隐约可闻一连串金属震颤的共鸣声,像是在倾诉阔别多日后重逢的感慨。沉寂已久的青铜巨人在时光尽头等了那么久,却又在此时此刻被唤醒……很难说不是天意。

遮天蔽日。

阴影投下,几乎将沿海的小半座尚海市完全笼罩在其中,不可谓不大。

————

“卧槽!”

这是尹承一时停结束后的第一句话,眼前此景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过夸张,如果可以,他还挺想吟诗一首来抒发一下内心的震惊和不解,奈何文化太低,高中都没毕业……憋了半天就只是一句卧槽而已。

不过也比身边的同伴们好——他们完全被惊得说不出话。

“这……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子,你没看错,那就是虚天宫。”大虫在心声中悠悠叹道,“事情终于还是到那一步了……”

“你早就知道?”尹承一不禁侧目,“老王竟然可以把它直接召唤出来吗?!”

“我更惊讶你竟然连这点都没想到。”大虫反过来给了他一个白眼——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用霸气侧漏的兽瞳做出这种类似翻白眼的动作,“当时天罡地煞盒正好嵌在他胸口,那个时候其实你就应该有所警觉了。

别看这小半年来都没什么动静,其实盒子内的所有信息已经和那个阴沉海藻头一点点交融在一起了,权限也已尽数下放给他……好比一台电脑,硬件软件都齐了,就差摁一下开机键而已。也许是出于对未知力量的畏惧,海藻头愣是强忍住好奇,这小半年来都没用他的能力‘凝视’过【天罡地煞盒】一次。但凡他试过一次……盒子里的信息会立马解锁,然后虚天宫也能被召唤出来,只不过那样场面会比较难控制……”

“也就是说……”尹承一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喽?”

“是啊,就欠那么最后的、小小的一下刺激。”大虫不由压低了声线,坦言道,“看样子刚才那一秒钟里发生了很多事啊……谁能料到,最后那一下开关,竟然是由敌人来帮我们摁了。”

“我的天……这么说来,老王要迎来一次史诗级加强了?”尹承一多少也有点好胜的心态,在兴奋的同时,他的语气里有种难掩的羡慕,“得到虚天宫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啊?”

“这个……我不清楚。”

“这你反而不清楚了?”

“我又不需要用虚天宫,同样都是召唤要塞,白玉京它不够香吗?”大虫突然又转到“姬璇”的人格上,轻声笑道,“说到底,虚天宫是羽族人造出来的大型浮空战争堡垒,终究不是神造物……再告诉你个秘密,【虚天宫】是他们以【白玉京】为原型设计的仿品。但是只有设计理念是一样的,其中效能、攻击方式、防御手段,以及在时空中正向穿行的能力都是羽族人自己加的,可以说比白玉京更有优势,但是在纯粹的攻击力上却有所不如。”

“低配版的白玉京?”

“嗯……”大虫想了一会儿,竟然真的点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肯定的——法宝再好,也得看人用。海藻头就一个毛头小孩,除了意志坚韧比一般人坚韧,几乎和普通人没啥区别。指望他在短时间内把虚天宫运用的炉火纯青根本没戏……要扭转目前不利的战局,还得靠你们通力合作。”

“而且……”

“你也别太担心了。”

他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承认道,“这话由我说出来可能有点怪……我和四圣他们斗了那么多年,彼此多少也算了解。”

“【朱雀】可没那么容易就暴毙。”

————

“……”

一双眼眸中,两圈明亮的紫金色光环闪烁不定。王承乾分明无人搀扶,也不见他从地借力,却用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浮”了起来,很像绝地武士利用原力起身。站定之后,时魔才发现他的脸上早已褪去所有表情——不光是恐惧,就连刹那间的震惊和不解都消失殆尽,很像一个拴着绳的木偶。

他看着自己。

透过他的眼睛……看着自己。

是啊,这种不带任何情感,甚至不带任何憎恶的冰冷眼神……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史蒂夫……这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他紧了紧手中的长槊,咬牙切齿道,“就凭一个几千年前的老古董,你就想赶绝我?”

“……”王承乾以极快的频率眨眼,并不多言。

事实上他也开不了口,突然涌入的海量知识并非一个小小人类能承受的,大脑全速运转,负责语言的版块暂时卡住了。虚天宫中有太多太多奥秘,或许在神明眼中,这不过是一份再简单不过的使用手册说明;但到王承乾这里……却是需要他豁出全力去消化的巨大信息量。

解锁、尝试,再解锁、再尝试,随后……

便能以“管理员”的高级权限对虚天宫发号施令。

他朝不远处的时魔缓缓伸出手。

……

“砰!”“砰!”“砰!”

三声强而有力的脱钩声从头顶传来,抬头看去,却见三道结实的锁链从虚天宫中射出,如游龙一般在空中蜿蜒了几个来回,划破空气,径直朝时魔的方向逼过来。锁链由一个个纯黑色的铁环扣接而成,看这体积不像是捆人用的,倒像是在早些时候船锚后面会连着的那种铁锁。当然了,虚天宫的体积何其之大,粗略计算约等于五个水立方相加之和,这么一看,三道飞出来的锁链反而只占了其体积极小的一部分,也就没什么了……

锁链破开云雾,带着楔子的一端在半空中无限延伸,几乎是贴着海面飞行。所到之处,海水也在其骇人的速度之下分出一道道裂隙状波浪,原本安定的海面开始缓缓起了波澜。

“切……”

时魔恶狠狠地淬了一口,提起长槊,扭头就跑。他逃跑一直可以的,再加上身体轻灵,在短短几秒内竟然飞出去十来米远,让三根铁锁在第一波交锋时扑了个空。

“轰————!!”

锁链带着楔子的一头深深扎入沙地之中,扬起一片尘埃。

————

“哼……”时魔一边脚不沾地地“飞行”,一边回身嘲讽道,“我还以为堂堂智慧之神给了你什么法宝,搞了半天就这?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古董,唯一攻击的方式就是放链子扎人,还扎不到。”

……

王承乾并未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冷着脸,转身,往他所在的方向轻轻一握拳。

三根锁链从时魔脚下的沙地中窜了出来——原来早在扎进沙地的一刹,这些有灵的铁器便以洞察了敌人的前进路线,不声不响地将前端在沙地下延展出去,反而利用沙滩作为它们的掩护。

猝不及防,他终于还是被其中一根缠住,绊倒在地。

明晃晃的楔子朝空洞的黑袍扎过来。

第两百二十六章:虚晃一枪

被楔子两侧的倒钩刺中,时魔竟然久违地感受到了“疼痛”——他的身体整个被缚住了,三根锁链就像巨蟒一般死死绞住他的关节,巨大的咬合力从这些铁链的摩擦中传来,几乎要碾碎他的骨头。

也正是在这一秒内,他重拾起了身为人类无法割舍的本能——恐惧。

时间跳跃的能力也被锁死,无法使用。

这座青铜宫殿上有一股来自太古神明的气息……时魔无法看透它的具体来历,只能大致辨认出这是几千年前的东西,便忙不迭地将其归为老古董。其浮空技术固然超前,但设计它的依旧是古人——也许是一群还在相信天圆地方的古人,其设计理念必然是落后且过时的。却不曾想它并非古代人一锤一斧凿出来的笨重要塞,恰好相反,这玩意儿的设计理念有点超前过头了……

只要同种类型的能力可以干涉自己。

换言之……

他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的巨大堡垒仍然悬在那里,沉默不言,宛若一个俯视人间的巨人。

“早就听闻羽族人是世上最具匠心的种族,我还不信,以为不过是传说神话罢了……”时魔花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终于弄懂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形,“竟然连这种东西都造出来了?这不就是一台超大型时光机吗?”

“……”王承乾终于适应了脑中闪过的海量信息,在操作它们的同时一心二用,分出神来说几句话。

只不过他的声音依旧冰冷,感情就不说了,这次甚至连平仄都没了……时魔甚至感觉这家伙就是个机器人,因为刚刚自己提了个问题,就无条件地为自己解答,也不管敌我立场如何。

“虚天宫的核心引擎部分被称为,由六十四道不同的刻印组成,篆印的内容为周易六十四卦。海纳百川,包罗万象。当它们全力运转起来时,会组成不同的排列组合,迸发出足以偷天换日的巨大力量,使这座宫殿在‘时间’中得以正向穿行。”

“与之相比,你个人在‘时间’中的力量……就好像脚踏车发电跟发电站相比一样,不值一提。”

“轰隆——————”

闷雷声渐起,金色光芒从虚天宫表面浮现出来,“砰砰”之声不绝于耳。更多锁链如下饺子一般从天而降,“哗啦啦”的锁链延展声在空中响成一片。

如果在此时此刻将时间停住,你会看到非常震撼的一幕——碧蓝色的天穹,湛蓝色的水面,在二者中间浮着一座堪比山峦的巨大青铜方块,完整的四方形,且其外部正蒙着一层奇异的金色光芒,反倒将其青铜色的表面侵染的更加瑰丽。一望无际的青铜外壁上,无数个可以活动的阀门正以设定好的顺序有条不紊地打开、合拢,从远处看很像活版印刷文字时会用到的拓板。白色的蒸汽流随着虚天宫的运转从各个出气口喷涌而出,发出类似火车汽笛一般的响声,给人一种近乎原始的力量感。

阀门开合,将近数百道纯黑的锁链倾轧而下,密密麻麻,却又泾渭分明,没有一根和它的同伴们缠绕在一起。

像下了一场黑色的雨。

————

来不及说一句话,时魔便已被这招糊到脸上的天罗地网完全淹没。他自己也不知道被这几秒内被扎了多少下,锁链层层缠绕上来,结成一个黑色的茧,将他裹在最中心。讲道理,这种掉san的攻击方式一般都是反派才会用的,时魔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四肢、躯干和头颅均被死死卡住,没给他留一丝活动的空隙。层层锁链将他锁的是密不透风,身处在“茧”的最中心处,他甚至无法从缝隙里看到外面的情况,眼前除了黑色铁环就再没别的东西了。

褴褛的黑袍已经被撕开一道道口子,枯瘦的手在空中毫无目的地乱抓,却抓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长槊早已被一根锁链卷住,丢到了十来米开外的地方。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掉进蛛网的昆虫,只能静待死神降临。

……

“等等,老王!”尹承一赶忙一溜烟跑过来,有些急惶地喊道,“你要在这里杀了他?”

但……当王承乾真的转过头时,尹承一反倒被吓住了,两腿一僵,原地刹车,在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不远处的三名同伴也是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惊叹不已,只是表面上不好表现得过于明显。

无他,他的样子……几乎让人认不出来。

双眸中的紫金色光圈从未如此明亮过,亮的要把眼瞳原有的黑色都遮住了,再加上这会儿虚天宫盖住了阳光,整个沙滩都处在背阳面,他这一双能发紫光的眼睛就显得有几分诡异……更要命的是,现在的老王和平时简直就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如果平时的王承乾还勉强能用“闷骚”来形容,那现在这个简直就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细微情感变化,整整三十多秒过去了,甚至连眨都没眨一下,看着瘆人。

以往的温柔、坚韧、机警……这些优秀品质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两轮亮如明灯的紫色光环,将他为数不多的人性湮灭其中。

“是的,承一。”他机械般地点点头,以毫无起伏的音调答道,“我必须在这里杀掉他。”

“可……他是基金会的大督导啊。”尽管底气有些不足,尹承一还是试图说服他,“再怎么说都算是混沌基金会的首脑人物了,一定掌握了很多我们还不知道的情报。这种情况下,不考虑一下生擒吗?”

“我擒不住他。”王承乾淡淡说道,“确实如你所说,让他吐出更多情报才是最有价值的做法。但根据我的推定,我们团队目前还不具备将他活着运回总部的能力。综上所述,在这里了结他才是最快的方法。”

“……木头。”凌如月暂时搁下宝剑,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担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指什么?”王承乾没有再称呼她为“部长”,却以平稳的语调反问一句,希望能得到更精确的反馈。

凌如月有点不是滋味,但也只好继续追问,“我是说,你看上去有点不对劲……”

“操纵虚天宫会给我的精神带来巨大负荷,这也是我不赞成承一的原因之一。在这种时候,我的大脑没有余力去处理不必要的信息了……负责控制情感的额部分会被强行关闭,将全部精神都投入到虚天宫上,但依旧是入不敷出。你们不妨做个假设,现在有一艘航空母舰,舰上所有的进攻、防御、转向、航行、卫星系统就只能用一台电脑来控制,唯一控制的方式是靠鼠标点击……这就是我现在的写照。”

老王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感叹,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没有平仄之分,冷漠得像个复读机。

“考虑到虚天宫的复杂程度……甚至比这个比喻还要困难。”

“这也是我反对承一的主要原因。别看现在敌人被我制服了,实际上,由于虚天宫给我带来的高强度精神负荷,我根本不可能把他带回学院。”

“不如在这里杀了他,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

心意已决,这些铁链像是与其主人心灵相通,当即便以蝗虫啃食稻谷般的速度活动起来,越缠越紧,将这个黑色的“茧”一点点收紧。

“嘎吱嘎吱”的金属摩擦声从茧中传来,数十根碗口粗的铁链在同一时间收紧,尹承一情不自禁地将自己代入到时魔的视角里,片刻后便吓得一哆嗦,心说这死法得比满清十大酷刑还惨……这不就是个超大型绞肉机吗?活人丢在里面被收紧的铁链一点点碾死,骨骼和肉身都会被碾成碎末,这酸爽……

“嘶……”他感觉有点牙酸,不由地再退几步。

“嘎吱嘎吱……”

“砰!”

终于,一声脆响,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彻底碎开的声音。收紧的铁链一下子团在一起,方才一直硌着它们的阻碍物终于不存在了。

王承乾略微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等一下!木头,等一下,先别急着松开……”脸色苍白的凌如月急急忙忙背过身去,不敢看这种过于猎奇的限制级场景,“那个啥,承一,要是过会儿铁锁松开之后是那种碎了一地的场面,你就和我说一声,我干脆就这样闭着眼走出去。”

你自己不敢看,就让我来看是吧……

尹承一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还是答应下来——他觉得自己大概能顶住这种……有点限制级的场景。

“哗啦啦……”

铁链松开,不见半滴血,想象中可怕的场景也并未出现。

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件松松垮垮的大黑袍,上面布满褴褛,原本几块好布也被铁链绞成了碎片。除此之外,便是一地红沙……质地就和徐少阳消散时那种一模一样。

“……什么情况?”除了“头大”,没有其他合适的词汇可以表达尹承一此刻的心情。

“他还活着。”或许是因为关停了负责情感运转的模块,现在的老王简直是纯理性的化身,并不会因此感到气馁或者懊恼,单纯只是在复述一个客观事实,“理论上来说,他应该无法将伤害转移到其他时间去了才对。”

————

“哈哈哈哈哈……”

阴冷的立体笑声再度出现,也让众人心中一沉,暗叫不妙。

“不会真以为这么简单就能干掉一个星系级能力者吧?”时魔推开旅店正门,从中缓缓走出,一边笑道,“要是真的栽在你们几个手里……那我这么多年的大督导岂不是白干了。”

第两百二十七章:无限倒带

“我擦,这家伙从哪里蹦出来的……”凌如月瞪圆了双眼,一脸世界观被彻底击碎的表情,“刚才他明明被锁那儿来着,我亲眼看见的!”

“那你的视力不错啊,小姑娘。现在和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在学校可都得戴眼镜呢。”时魔满心嘲讽地说了一句,尽管看不到表情,但笑意却从这句话背后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确凿无疑,“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看到的也没错——那小子确实已经把我杀掉了。”

……

所有人都做好了苦战一场的准备,因此神色各位凝重,除了老王……在这种强制冷静下,他的面瘫比之前还要严重,根本看不出真实想法。

可是没人先动手,就连向来喜欢以莽著称的尹承一都克制住了,压低重心,原地警惕。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后,他发觉敌人的能力机制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常规的攻击对他未必起作用。在弄清楚个子丑寅卯之前,还是应该以试探为主,不要做无意义的硬莽。

而时魔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畏惧”着的感觉,他先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沐浴阳光那样沐浴着他们充满敌意的眼神。等到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他才迈动步子,主动朝众人这边一点点靠过来。踱过石阶,踩上沙滩,那堆被撕碎的黑色破布就在不远处静静躺着,地上的红沙悄然渗进沙地之中……时魔像一个飘忽不定的幽灵般径直走过它们,甚至都没有歪过头看一眼。

到底是谁死了?谁活着?

一下子就成了个哲学命题。

“只可惜……你杀掉的是‘一年前的我’,究其根本……是我在‘过去’留下的一道影子。”时魔走到与众人相隔大约十米处,站定,黑魆魆的兜帽仿佛连接着宇宙深空,以不可揣度的深度吞噬着人的勇气,“各位都是安塔列斯的高材生,一定知道影子是怎么来的吧?”

“有光的地方,便有影。”

“不同角度的光,投射出来的影子也会大相径庭。有一种中国古代的手彩被称作‘皮影戏’,听说过吗?一张白色幕布,表演者在布的后面躲着,用种种轻巧小皮影营造出反差化的视觉效果,那便是巧妙利用了光与影之间变幻莫测的关系。”

“而我……就是在‘时间’这束光线照射下所形成的,一个变幻不定的影子。”

……

尹承一听得一脸懵逼,不明觉厉。

凌如月抓耳挠腮,表情像极了在上高数课的你。

反观云小白和朱伯特二人,自开打后就很自觉地站到一旁划水去了……这会儿却是神色一凝,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惊骇之意。他们在来之前都是在联盟上的学,《时空结构解析》是门必修课,因此很轻松就听懂了时魔的隐喻是什么意思。正因为听懂了,才会觉得如此恐怖,甚至后背都开始阵阵发寒。

这个基金会……似乎拥有很深的底蕴。

甚至不逊于橄榄叶联盟。

“……”王承乾冷眼思考一阵,沉声说道,“你是在暗示我们,你并非处在这个维度上?”

“诶呦,不错啊,来了个懂行的。”时魔调侃性地夸赞一句,是个人都能听出他语气里那股嘲讽劲儿,“恭喜,你们离我的真面目又进了一步。”

“木头,他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啊?”凌如月握着剑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很明显,以她的知识储备量已经跟不上这场谈话了。而最原始的恐惧,往往就来源于你对对方的能力一无所知……

“在更高的维度里,时间这种东西是不会像‘人类认知中’那样流动的,他同时存在于所有的时刻,并且可以无视一定程度上的因果关系。打个比方,你吃苹果的时候是先削皮再吃对吧,他就可以先吃苹果再削皮,因为时间的不连续性,导致因果关系被破坏。我杀他一千次,一万次都没用,究其根本,他不在这里……”纵然没有情绪波动,王承乾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低沉,“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形而下】的投影。”

“哈哈哈哈哈……”

时魔抬起手给他鼓掌,可以想象到,兜帽下的脸一定布满了笑容。

“真是多谢你的说明,不愧是史蒂夫的候选者,脑子非常清楚呢。”他略微摇了摇头,将在场五人扫视一番,“既然话都说的那么清楚了……那就请你们快一点去死,如何?就算我的‘时间’无穷无尽,在体感上和人类也是差不多的,同一件事做久了……我也会觉得无聊。”

“……”

“咯啦……咯啦……”

数十道黑铁锁链如灵蛇一般直立,亮银色的楔子在空中摆动,自行锁定了时魔所在的方向。

看这架势,他根本没打算放弃。

时魔二度摇头,这次的幅度比上一次还大,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你们这些三维世界的低能生物……真的很麻烦啊,为什么不愿意老老实实等死呢?”

这句话就像按下了某个开关,boss瞬间进入第二形态。

但见时魔周身凝出一层暗红色光晕,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红沙缓缓浮起,在其后背处凝聚成六扇暗金色羽翼——这些翅膀的造型绝非传统意义上符合人类美学认知的那种,恰好相反,看不见一根羽毛,简直就像由无数把刀剑浇筑而成,且这些刀剑的原型还没完全融化……六根延伸出去的暗金色羽翼,一看就知道不可能飞,却有着传统“天使羽翼”无法比拟的威严感,金属色光泽闪烁不已,像一个具现化的皇冠。

点点红沙悬浮在他周围,凝而不散,像华丽的液态朱砂。

他的声音也在这一瞬间脱离了“人”的范畴,像某种强有力的东西在天地间嘶吼,带着一股风暴般的回响,一开口,脚下踩着的沙子都震得朝四面散去。

“你们赢不了的!”光看他的身体摆动幅度并未在发声上用多少力气,却靠着一手回响硬是有了张飞喝断当阳桥的势头,震得众人脑袋嗡嗡作响,“因为你们连碰都碰不到我一下,连一根手指头都休想!”

“轰————!!”

不等尹承一憋着劲放几句狠话,王承乾便用实际行动解释什么叫“人狠话不多”,抬手就是几十道铁锁飞过去。

仅仅几秒的功夫,时魔的身体再一次被钢铁洪流缠绕住、卷起,重重一下摔在沙地上。不等他爬起来,数不清的铁锁已然卷住他的四肢、躯干和脖颈,楔子刺入大袍中,又将一件崭新的袍子刮成了布条。它们的密集程度已经足够让人产生不适了……说实话,如果不是知道老王是自己这边的人,尹承一第一眼看到这场景都会觉得有点不适——这活脱脱就是“克苏鲁神明处刑人类”的场景啊!

卷起来,抬高,各个方向用力。

好一招五马分尸。

“砰!”

黑袍再度被扯碎,里面的红沙顺着铁锁落下来,窸窸窣窣地洒在沙滩上。

……

“……又来?”尹承一隐约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有些僵硬地扭头看去。

果不其然,旅店的大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

“哈哈哈哈哈……”时魔笑着从里面走出来,高声笑道,“既然已经知道原理了,为什么脑子还这么死板呢?你杀不掉我的,不管是多少次,我都可以重新来过……”

“砰!”

数十发铁锁直接横跨过整座沙滩,直捣黄龙,再度将他撕成了碎片。

————

“哈喽————!”时魔推开三楼的一扇落地窗,居高临下地朝沙滩上的众人挥手,“这是你们昨天晚上睡过的房间哦,有印象吧,我花了……”

“砰!”

铁锁从落地窗涌进来,直接在房间里将他牢牢缠住,碾成渣滓。

————

“哈喽————!”

视线一转,时魔不知何时又躺在一张沙滩椅上面,舒舒服服地翘着二郎腿。这张本该经历十七年风吹雨打的沙滩椅这会儿竟然跟新的一样,俨然是被他动了什么手脚,光这样还不罢休,他手上竟然还拿着一大杯冰镇鲜柠檬汁,宽大的兜帽上戴了一幅防晒太阳墨镜,意义不明。

相距不过几米远,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你们知道吗?大概二十年前,这里的海滩上还有卖天然椰汁的小摊子,正规化之后就都没了……那里的柠檬水简直是一绝啊。”他贱兮兮地举起塑料杯,朝王承乾做了个“干杯”的姿势,“吹着海风,就着柠檬水,真是绝妙至极的享受……”

“砰!”

铁锁涌来,将他连人带沙滩躺椅碾碎,大杯冰镇柠檬水撒了一地,看上去有点可惜。

————

“哈喽——————!”

时魔正坐在方才他们藏身的大石头上,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面往一张没有脸的黑暗中送进去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去了一趟你家……当然喽,准确来说,是你家还在的那个时候,点了碗面。”时魔将汤碗搁在石头上,一边冷声笑道,“你爸爸的手艺还真不错呢,人也好,在那种什么都涨价的年代,一碗面竟然只要十五块钱……”

“砰!”

巨石被数道铁链拦腰斩碎,面和汤撒了一地,融入沙泥之中。

————

“哈喽————!!”

时魔在海里惬意地仰泳,几乎是不留余力地向众人挑衅,一边还比出国际通用的竖中指手势。

“有人想和我一起来吗?虽然是冬天,海水冷了一点,但我记得你们好像都是不惧冷热的体质吧?一起在大海里畅快地……”

“砰!”

————

“哈喽————!”

“砰!”

“哈喽————!”

“砰!”

“哈喽————!”

“砰!”

……

————

“……”

王承乾觉得有些缺氧,鼻子里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了。抬手轻轻一拭,却见手指上沾满了鼻血……眼睛也开始发昏,眼前的世界变得逐渐模糊起来。

“哼哼哼……”时魔不知道第多少次出现在沙滩上,无情地嘲笑道,“精神超负荷的弊端开始出现了。”

“你还能撑多久呢?史蒂夫·兰登的候选者?”

第两百二十八章:回合制战斗

擦掉鼻血,王承乾深深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试图用强韧的意志力硬抗过去。此时他的体感就像一个刚刚跑完一千米冲刺的肥宅,脚步虚浮,双目无神,面无血色,气喘如牛,只不过他透支的并非体力而是精神力,因此难免头昏眼花。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要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他试图将手中的血渍甩掉,沉声问道,“想办法拖延时间的可不止你一个。”

“是吗?”时魔微微一怔,对此表现得并不在意——在他眼中,这种小动作无非都是负隅顽抗而已,没有任何意义,“还挺机灵哈……但是我依旧不明白,你拖时间有什么作用呢?就算我人傻一点,就这么让你拖着,也无非是把你们必死的结局往后面延了十多分钟而已。该死的还要是要死。”

“这可说不好……”王承乾的呼吸比方才急促了不少,摇摇晃晃,几近栽倒,但他语气中的情感却逐渐丰富起来,像是要从这种“机械”的状态重新变回人类,“会玩起死回生的桥段人可还多着呢……”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时魔终于停下嘲讽,歪过脑袋,黑魆魆的兜帽对准了不远处的海面。

终究是星系级的高手,被对面暗示到这个份上,他要是再察觉不到什么未免也说不过去。

————

“嗡————!!”

海面震动。海水沸腾。整片沙滩都被这股力量所牵动,变成一面大鼓,位于其中的沙粒纷纷震动起来。天空倏忽之间变了颜色,赤色与青色交加的光辉透过云层,闪耀其中,空气中传来一股莫名暖意。这股暖流绝非冬日阳光能有的温度,非要说的话,应该就是盛夏时节的烈阳,火辣辣地直扑在身上,将后颈、头发都晒得发烫。

一枚拖着焰尾的火流星划破云层,发出一阵水快烧开时那种尖锐的响声,朝沙滩坠来。

“咚————!!”

飞行坠地,火焰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将一大片沙子直接烧成了玻璃体。赤红色火炎迅速掠过玻璃体表面,彻底蒸发掉了其表面上的最后一丝水分,于毫秒之间将其熔烧成一个近乎水面的光洁平面。白色的水蒸气如烟幕一般扬起,“嘶嘶”声不绝于耳——那是沙粒在一瞬间被高温灼烧后发生化学反应的声音。不管结果怎样,这个登场的气势确确实实已经拉满了。

不知为何,时魔和尹承一他们很有默契地没有动手,而是齐齐扭头看向这团烟幕,好像进入战斗cg是个不可跳过的过程一样。

烟雾逐渐散去……以终结者姿势蹲伏在地的徐少阳缓缓起身,光是这个动作便将脚底下又干又脆的玻璃体碾成了碎片。

他沉默不言,眸光中闪烁着明火,朱雀神力仍然在他的前额、肩膀、脚踝和手背上燃烧着,使之看起来仿佛一只引吭高歌的神鸟。原本有些浮肿的眼袋、凹陷的眼窝,以及那种被鹤连山来了个“a级记忆清除”后的颓态一扫而空,整个人宛若新生。

“呦,虚天宫都请出来了……排场很大啊。让我猜猜看……是老王胸前的盒子终于发力了?”

开口的一刹,众人便确认了来人确是徐少阳无疑,至少他说话时的语气、声线和原先相比并无变化,只是整个人容光焕发,气势攀升到了一个从未有的高度,好像刚从桑拿房里出来。

……

“……”一片沉默中,唯有云小白赧然一笑,娇声抱怨道,“这么慢啊。”

“理解一下啦……”徐少阳也将声音放轻,柔声说道,“复活本身就很耗时间的。”

“嚯~~~~大少爷,了不得啊,再加上上回,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死而复生了。”凌如月也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像是忘了自己还在战场上,一溜烟蹦过来,水汪汪的眸子里充斥着此前未曾有过的求知光芒,“上次拜托你的事……你还记得吧?”

“你让我尽可能睁着眼睛,把我看到的东西记下来告诉你,是吧?”徐少阳挠了挠头,“记倒是记了,但一定要现在和你说吗?我看……”

扭头,视线在时魔身上凝聚,他的声线瞬间冷下来。

“还是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再说。”

……

“我倒是无所谓啊,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时魔却轻轻一招手,原本插在沙地上的长槊蒙受召唤,“噌”的一声朝他飞来,恰好握在其手中。他侧身朝向徐少阳,长槊架在胸前,依然是摆好了利用长兵器防御反击的架势,俨然是有几分动摇了……

毕竟这种事没有先例。

在高手如云的基金会里,一个星系级能力者竟然可以一路走到大督导的位子上,靠的可不仅仅是匹夫之勇。毫无疑问,时魔“观察多个时间线”的能力在组织内是很有用的,几乎可以算是个谋士型角色。均势的时候你随便浪,也没人会来说什么,可一旦有什么能打破均势的东西出现……就必须沉下心来应付了。

徐少阳的死而复生让他突然有了危机感。

不管他怎么查、怎么看,都看不到方才十分钟内徐少阳是怎么活过来的,不管哪条时间线都没有。他就像是从这个世上消失了,然后又突然复活,先前被时魔“清零”的时间又再度归还……很难让他不多想。

“我明明已经将你存在于世的‘因果’破坏了,没有因果,时间就无法流动,你必死无疑。”他一字一句说的很小心,兜帽里的眼睛如毒蛇般盯着徐少阳,静候他露出破绽,“究竟是何种伟力,竟敢能将破碎成沙的时间修复如初,一丝不差?”

“哼……”此时的少阳正处于刚刚“涅槃”过的阶段,势头正盛,谈吐之中自是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桀骜,“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宵小之辈……只是‘恰好’有了某种强大的超能力而已。你真应该感谢某个赋予你超能力的随机数、概率,或者随便什么……要是没有它,你这种疯子最好的去处估计也就是精神病医院,还得住重症监护室。”

“狭隘的视野决定了你的高度,你被那套泾渭分明的超能力级别排序迷了眼睛,而对‘排名’以外的东西根本一无所知。”

“哦……”时魔缓缓拉开一步,槊锋倒提,将整把长槊像标枪一样握在手中,“听你这意思,今天打算让我见识一下了?”

说到这个份上,再撂狠话已经没有必要了——垃圾话说到一个极致后就会变成没有意义的口水仗,更何况对面有六个人,自己这边就一个,单纯比谁嗓门大是不占优势的。

时魔将手中长槊猛地掷出去,但见这把兵刃在空中划过一道近乎笔直的轨迹,红芒闪烁,径直刺入徐少阳的小腹处。他的身形看上去是瘦削一点,但在这种时候却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这一发表情愣是将徐少阳捅了个对穿……槊锋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噗”的一声闷响,从后背再穿出来。加速度和惯性甚至将徐少阳往后带了三四米,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算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但是……

没有流血。

也没有像上次那样,中了一枪后就浑身变成沙子飞走。

“嘶————!”

金属融化的声音从徐少阳那边传来,仔细看去,却见那杆钉在他身上的长槊已然变成了亮银色,表面爆发出一连串蒸汽,且正在逐步变为电烙铁一样的深红。槊锋的最外层已经开始液化,浮现出一层层气泡,明亮的金属汁水滴落在沙滩上,遇冷凝固,很快变成薄薄一层。

长槊从中间断成两半,跌落在地。

“这就当是从我这里学来的冷知识好了……”徐少阳冷笑连连,双掌合拢,凝聚在其手中的火焰由青紫色逐渐提纯,一点点变为亮橙色,最终化作一抹堪比日光的赤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股炽热的气浪以他为圆心辐射开来,四周的小沙粒更是被直接吹飞,众人不得已,只好纷纷远离他——此刻的徐少阳已经成了“什么都不做便可烧伤人类皮肤”的热源,离得太近实在过于危险了。

“涅槃结束后的七分钟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到我。”

“轰————!!”

无边无际的火光从他掌中暴射而出,仅这一击,便打出了近似“龟派气功”的效果……徐少阳微微下蹲,双足像树根一般深入沙地之中,掌心中源源不断地朝外放出束状火焰。一脱离他的控制,朱雀之火便突然肆虐起来,和平日里那种同时可以作为攻击和治愈手段的温和火焰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徐少阳,简直是要把对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烧成灰烬一般,毫不留情。

……

光束过去,沙滩被高温灼烧出一条长达数十米的雪白色宽边刮痕,就连时魔身后的海水也因其威势暂时分成两股。

“……”徐少阳虚眯起眼,顺手撩了一下被气浪吹开的头发,将掌中火星甩灭,“还活着啊。”

“哼哼哼……”时魔还以冷笑,“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你杀掉,那就说明我白混了。”

“啪!”

一个响指,在他身体正前方,一道暗红色的时空门忽然出现。

“那我这边就来个热知识吧……提问!”他一边调试时空门的大小、口径和宽度,一边问道,“能答出来吗?”

“1961年10月30日,新地岛,发生过什么事?”

第两百二十九章:沙皇炸弹

“1961年?10月?30日……新地岛……”

王承乾喃喃了一会儿,他总觉得自己曾经在阅览学院某份学术资料时看到过这个时间地点,但现在脑子已经被天罡地煞盒里的信息洪流给淹没了,分不出神。虚天宫里的时空变换何其复杂,单独一个格子写出来就是一本英汉大字典那么厚,已经把他的精神世界榨得一丁点空间都不剩了。

想不起来。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

非常糟糕。

那份学术资料,记载的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鬼……”徐少阳不明觉厉,就算他的个人素质再好也非无所不知,这什么新地岛自然不在他的知识范围内。

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反而是尹承一。

众所周知,这家伙是个老影迷,在他上大学之前,看老电影几乎是逐帧在看,因为实在没有别的爱好……一些在普通观影者眼里可能会掠过的信息、背景、世界观介绍,他都会按下暂停键,一点一点看过去,权当是补充自己的冷知识量。恰巧,他看过《哥斯拉》系列的电影——日式特摄和美式特效的都看过,在那部片子影片中,有一个几乎是可以被完全忽略掉的镜头,译者很细心地给背景文件配上了解说,换来了尹承一一个暂停。

他清楚记得1961年10月30日的新地岛发生了什么。

那是沙皇炸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地球上引爆。

(an602,别称沙皇炸弹,是人类至今所引爆过所有种类的炸弹中,体积、重量和威力上均为最强大的炸弹,当量粗略计算为“小男孩”的3800倍。)

“傻孩子们————!”情急之中,他猛地一下想起《三体》中的名场面,登时就是一个反身把最近的凌如月扑倒在地,“快跑啊————!!”

————

“我去……”

朱伯特的视野中顿时警报迭起,警铃大作,弹出来的警告面板一个接一个,几乎要将其淹没了,这架势和电脑蓝屏卡死的时候没啥区别。

在来陆地之前,橄榄叶联盟非常大手笔地给所有“探员”植入了号称是最新研发的“大地之心”微粒子计算机,直接在嵌入大脑皮层,与所有感官相互连接。这种计算机的性能比目前人类社会所能研究出来的最高性能强上大约十倍,运用了类似《三体》中“智子”一样的唯独压缩技术,将微粒二维展开后铭刻电路,然后再将其粒子化。从宏观角度看,这玩意儿的体积可能和一个原子差不多大,但足以将人类步入计算机时代以来所有的“信息”储存下来,运算空间还绰绰有余。

一般来说,大地之心都是默认关闭的,主要是这玩意儿的测敏系统有点过于敏感,一开起来就没玩没了,弹出来的视野框会让人很烦……但是到生死关头,默认关闭的大地之心瞬间启动,朱伯特和云小白皆是脸色一变。

高辐射。

高危险。

朱伯特没再考虑什么,骤然起身,趁着时魔还在蓄力的几秒里直冲上前,来了一招斗牛一般的肩撞。虽说老王的身板也不算脆,但这会儿过度消耗脑力,精神负荷太重了,再加上朱伯特的体格比他还要略壮实一点……竟是被他一击撞倒,撞得七荤八素,脑袋磕在沙地上,“嗡”的一声。

没办法,这种状况下,朱伯特也顾不上轻手轻脚了。

下一秒,光组成的洪流从时魔手中飞出,如同一道汹涌大潮,咆哮着朝众人袭来。

“躲到我身后去————!!”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光流轰在张开的圣盾之中,爆发出的响声无法用任何文字来形容。

尹承一看到了令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一面颇有弧度的圣盾在众人面前张开,城墙般耸立着,鎏金色的光泽从未像现在这样闪耀过。朱伯特双掌大开,铺开的圣盾近乎连接天地,粗略算来也有百来米,稳稳立于沙地之上,一直延伸到天空中,从远处看来很像一道曼妙的极光。然而另一边,核爆后产生的高温火焰也不是吃素的……甚至这道光点化的洪流还没有触碰到地面,地上的沙子便已经纷纷玻璃化,大半片沙滩都被其影响,灼烧成纯白色的结晶体。

从上方俯视,很像是某种恐怖的白化病变。

然而这种病变在圣盾面前戛然而止。

火舌受阻,膨胀的空气引发了一连串爆炸效应,在圣盾正面接连炸开。撺掇而上的火舌一直往上爬上数十米,可是每次它快要突破圣盾之时,朱伯特就会把能量护盾再朝上延展,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他硬是用强横的超能力拦住了这横空一击。

但是……挡住了热量、挡住了辐射,冲击波却是不可能挡住的。

堪比飓风的震荡波透过圣盾,传递过来,空气中仿佛都带着一股灼热的气味。尹承一被震得趴在地上,出于安全考虑,他索性把凌如月压在身下,尽可能让震荡波全都落在自己背上。结果被震荡波压到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几乎被掀飞出去,还好反应快,抬手死死扒住沙地,几乎要把手中的沙子捏成固体了……滚烫的气流毫不留情地冲击着背脊,轻易撕开防弹服,在这种级别的风压之下,飞过来的小沙粒、小石子都具有了子弹一样的速度,磕在身上还是有点儿感觉的。

要知道,这还是被朱伯特削弱过一波了。

原来他的圣盾……上限竟然这么高吗?

————

……

时魔的一波输出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手中堪比太阳的光芒总算逐渐淡去。

火焰熄灭,余温犹在。

除了朱伯特身后的土地,其余所有沙子都已被高温同化成了结晶状,透着孝布般惨兮兮的白。唯有圣盾屹立不倒,直入云霄,光是看一眼这面金光璀璨的能量盾,都能让人由衷地产生安全感。

但朱伯特却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多半是暴露了。

因为他的同伴都不是笨蛋。

……

“呜……”王承乾眉关蹙起,下意识地弯腰,两行滚烫的鼻血缓缓流下,滴落在沙地上,红得触目惊心。

归根到底,天罡地煞盒是专门给一位“古神”打造的,虽然还没到神造物那种级别,但也不是人类可以随意染指的东西。老王的眼睛是外神“资助”的,多多少少也算有点神性,这才能在机缘巧合下开启了这份来自上古的礼物,但时间一长,大脑的负荷只会越来越大。

终于,在方才冲击波的影响下,走到了极限。

“砰————!”

半空中传来一声礼花爆炸似的声响,体积硕大的虚天宫像接触不良的老电视一样虚化,随即变作点点星光,消散于无形之中。

如果虚天宫里加上一些现代的提示音,那这会儿出现的估计就是“您好,您的wife信号连接已断开。”

就在虚天宫消失的同一瞬,老王脸色一红,又猛地吐了一大口血,剧烈咳嗽了好一阵。那些字典一把厚的信息洪流总算从脑子里消失了,整个精神世界骤然一轻,就像一个习惯负重的人忽然卸掉了身上的重物一样,爽的不能自已……就是脑袋有点飘,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

“叮————!”

还没反应过来呢,身上又蒙了一层金光。

“你们都悠着点儿……”朱伯特接连给小白、如月和王承乾三人套上圣盾,一边嘱咐道,“这玩意儿的辐射量非常高,我给你们套的盾应该可以在辐射环境里稍微抗一会儿。”

“辐射?”徐少阳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老朱……刚才他说的那个日期和那个地点发生过什么?”

“有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爆炸了。”尹承一顺口接道,“当量的话……这么说吧,二战时候也有过核弹引爆的先例,比那一次的威力要大个几千倍左右。”

“不可能吧……”徐少阳当即傻眼,“这……你不得给我也套一个盾?”

“你不是涅槃后七分钟无敌吗?辐射应该也伤不到你……至于承一的体质,这种残留辐射对他也没影响。等你的无敌过去了我会给你套上的。”朱伯特摆出一幅公事公办的面孔,一时间也找不出破绽,“维持能量护盾可不轻松,光是挡下这一击,我整个人都要爆了。”

话是这么说,但竖在他身前的圣盾仍然纹丝不动,没有半点要撤掉的意思。

徐少阳眼神一凛,自是看出了些许不对劲——如果尹承一所言无误,那时魔就相当于是“偷”了一部分其他时空的能量过来,直接糊到众人脸上了。朱伯特在【试金石60】系统的测试里不过是个“城市级”能力者,分级足以说明其能力强度并没有多高……又是如何硬吃下这一击的呢?

看他的样子……面色红润,声音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是元气大伤的样子。

但是大敌当前,他也不好多说,只能将疑问藏在心中。

“这家伙可不好对付啊……”凌如月踉跄着从沙坑里站起来,掸掉进到脖子里的小沙粒,沉声道,“大少爷,你的无敌时间还有多少?”

“扣掉现在我们说话的时间,大概两分半吧。”

“够吗?”

“再这样叨逼下去可能就不够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竟透露出几分无奈,“可是也没其他办法了……上吧!”

————

背水一战,又何尝不是无奈之举。

正当尹承一也打算冲上前硬莽时,大虫却忽然喝住了他。

第两百三十章:绝招

“别冲!你跟着他们冲上去干嘛,送人头吗?”大虫的喝声如雷霆一般在脑海中响起,硬生生将尹承一的脚步逼停下来,“这种事情让你两个同伴去做就好了——别忘了他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你往他那边冲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尹承一不禁困惑道,“要我袖手旁观?”

“别多想,我的本意是——一般物理手段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刚才也试验过了,别不把实验数据当回事儿。”大虫娓娓道来,“第一个,他可以将能量攻击直接转到其他时空去,比如一个月前的海面上……打了等于没打,除了消耗自己的体力之外毫无意义。其次,诸如飞扑、擒抱、拳打脚踢之类的也是无用功,这家伙的‘未来视’会让你根本碰不到他一下,简而言之,就是把闪避给点满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轻。”尹承一嘟囔着补充道。

“……关于这一点,我个人猜测是他将自身的一部分质量‘逸散’到了其他时空的其他物体上。比如说,这片沙滩的每一粒沙子可能在方才的战斗中都比原来重了零点零零零零零零一克,而这多出来的质量,正是其体重平均分布后的结果。”

“有可能做到这种事吗?”尹承一惊道。

“我也不清楚,这种能力者我也是头一次碰到……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要如何给他致命一击。”

“……听你这意思,你是有主意了?”

“哈……反过来说,我们掌握的情报应该是完全一致的,因为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时空干涉系能力者,那些远古知识派不上用场,和你是站在同一起跑线的。为什么我想到了,你却还是一团浆糊,只知道傻不愣登地往前冲?”大虫先是反问了一句,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好像只是为了在智商上小小地鄙视一下尹承一。

“他的目的是什么?”

“……杀我?”尹承一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通过‘杀死我三次’,来改变秩序和混沌的均势?”

“至少从目前的情报来看,没错,你先前遇到的金刚和琉璃也是这么说的。除非双方提前串过口供,但……可能性不大。”大虫的推理开始渐入佳境,“那么,问题就来了。”

“既然能从‘历史’中曾经发生过的事件里汲取能量攻击,为什么不再干脆一点,直接把时空门开在半空中,开在【沙皇炸弹】垂直下落的路径上,然后让它直接从时空门里掉出来,砸在这片沙滩上?如果他觉得你们生命力过于顽强,一枚沙皇炸弹可能还死不了,为什么不再补一发【喝彩城堡】?(同样是大规模杀伤性的武器,但比起沙皇炸弹则略逊一筹)以他的能力完全做得到,对吧?”

……是啊?

尹承一微微一怔,仔细一想,竟觉得很有道理。

要想杀自己,那还不简单?

他都能够打开时空门,将沙皇炸弹爆炸时的一部分威能传过来,为何就不能再多走那么一小步,干脆把炸弹本身传送过来呢?技术上来讲是完全做得到的!只需要这么轻轻一下……整座沙滩必然化为焦土,海水蒸发,尚海市都会被卷进去……冲击波甚至能直接威胁到钢铁长城。这种情况下,就算老朱不藏拙,拿出全部力气,估计也保不下他们——因为他们处在一发人类历史以来威力最大炸弹的起爆点上!朱伯特再怎么厉害,最多也只能保证他自己不死。

“……为什么呢?”

“再想。”大虫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我们现在是在用心电感应交流,速度是人类体感时间的十万分之一——换句话说,我们两个说话时自带时停,不要担心你的同伴在这么点时间内就挂掉。”

“为什么……”

一道明光闪过尹承一的脑海。

“如果他这么做了,【沙皇炸弹】就会从历史上突兀地消失。”尹承一喃喃道,“他……不敢?”

“胆子大一点,你没错!他就是不敢。他不敢盗取历史上人类用智慧浇灌出来的果实,只敢在果子砸到地上时偷那么一两滴汁水回来。因为这一两滴汁水对历史没有多大影响……少了,也就少了,炸弹爆炸后,没人能看出来多碎一块石头和少碎一块石头是否有什么区别。”

“可是……又怎样呢?”想明白这一点后,尹承一又迷糊了。

“再想的细一些,为什么?”大虫似乎一点都不急,一定要尹承一自己把答案琢磨出来。

“因为……他不能让历史发生‘巨大’的改变。”尹承一顺着这条线往下倒腾,好像又明白了什么,“从历史中‘窃走’一小点能量,不会造成什么波澜,如果不考虑蝴蝶效应之类玄乎的东西……至少从宏观的角度是如此;但如果直接改变了一个节点上的现实,历史会发生不可逆的冲突。沙皇炸弹等于从未存在过,后来的一系列反应就像多米诺骨牌……倒塌……”

“而他自己,也不过是连锁反应下的一张牌!”

这么一来,眼前豁然开朗。

时魔并非“高于”时间,“高于”因果,相反,他自己也被困在时间和因果中间,在错综复杂的迷宫中竭力寻找着一个个平衡的点。拆东墙,补西墙,像个可怜的工匠。

一旦人类历史中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也会跟着坠入地狱。

“他的真身确实比我们高一个维度,但并非完全‘超脱’于时间之外,可以为所欲为。很明显,他本身也会受到时空规则的约束……尽管这个约束力相对小一些。换言之,只需要一种能够伤到他真身的武器——足够强大的武器,可以穿透他在无数条时间线中的无数个分身,将伤害递归到他身上,依旧有可能伤到他。”

“就像……透过无数个子链接,直捣ip中心?”尹承一忽然给了个极其诡异的比喻,可大虫到底算半个古人,根本没听懂他在说啥。

愣了半晌,也只好讷讷点头,“大概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吧。”

“有这么厉害的武器吗……”尹承一沉思片刻,高声喊道,“对了,有啊!徐少阳的火焰!刚才时魔自己说的杀掉一个人可以有三种不同方法,灵魂上的死亡也是死亡。现在少阳的朱雀神力正处在最强大的时期,我们可以用朱雀对‘灵魂’的特殊杀伤力,将他……”

“啧啧啧……不行的。”大虫难得翻了个白眼,“我对那家伙了如指掌。要是她的真身降临,或许还有几成机会,就现在这个分身……想对敌人造成足以毁灭灵魂的杀伤吗?做梦。”

“四圣也就图一乐,真出了什么事,还得看我四凶。”

“还记得【白玉京】吗?”提到白玉京时,大虫似乎又想起了身为姬璇时的种种,语气中带着一股莫名自豪,“里面的飞剑你也见识过了,是我爹用昊天上帝那儿求来的精铁打造,暗含天道之威,纵观天下,没有什么不可斩。那可是【昊天】啊,你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吗?”

“可……我现在没办法召唤白玉京啊……这玩意儿是想来就来的吗?”

“那我就没办法了。我现在也不能变成姬璇,只有靠你自己了。”大虫无奈地说道,“想点掉san的东西,把精神压力值突破到100,然后再往上涨……涨到2000多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这是能硬涨的吗?又不是股票。”尹承一瞪大眼睛质问道,“迄今为止,我的精神压力值应该就两次破百吧。一次是跟鹤连山那个妖怪对垒,另一次就是我挂掉的时候啊,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复制的了?”

“哎……反正以我的脑子,只能想到这种办法。”

“尝试一下吧,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

————

“承一……你脑子没问题吧?”凌如月几乎要看傻了,“快过来帮忙啊!大少爷一个人打不过他的!”

也难怪她急……尹承一现在的样子实在有点搞人心态。

同伴在第一线和时魔拼杀,他一个人盘腿坐在沙滩上,双腿交叠,学金刚在那儿静坐……双眼微闭,眉关紧紧蹙着,表情却完全不像金刚那么放松,反倒像时在逼自己想一些非常可怕的事。

刀山火海、地狱油锅,人间炼狱……但凡是能把精神压力值往上提的招数都试过了。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世界上有恐怖片这种东西,看过一部叫做《咒怨》的电影,从此留下了巨大心理阴影……这会儿为了提san值,愣是把这部电影的回忆都拿出来嚼了。

可惜,确实如他所言,这种东西勉强不来。

“抱歉……如月,能不能先帮我顶一下?”尹承一一时间也无法解释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听上去有些含糊,“我有办法一劳永逸地干掉他,但这种大招需要点时间……”

“……”

凌如月怔了一下,与他四目相对。

尹承一这时候才发现,她一直绑着的小辫儿不知在何时也散开了。

“也就是说,你还有后招?”她轻声问道,“那种‘从来没在人前展示过’的招数?”

“……对。”尹承一点点头。

————

“好!”下一秒,小丫头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过身,也不再多问什么了,只是将神剑横在胸口,“大少爷,你听到了吗?承一还藏着牛呢!”

“知道了知道了,别嚷嚷……”徐少阳也露出了轻松的微笑,“你一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喜欢看游戏?”

第两百三十一章:绝杀?

仅仅一句话,不需要更多东西便能心领神会,他们对尹承一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

曾经以为只会在《少年jup》里出现的伙伴,如今却真的找到了,这让承一多少有点感动。

但说实话,他自己对此的把握反而很低,最多也就两成左右……这短暂的三十秒对他来说简直痛苦万分。纵然如此,精神压力值也才上涨了4左右,离达到1可还差的太远。更别提1只是第二形态而已,最多变成一头满身是毛的野兽,离变出“姬璇”这个神格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他都不知道自己卯着劲儿到底有什么用处。

想想……也蛮可笑的。

不久前,他还对精神压力值的上涨避犹不及,一天天考虑的都是怎么把数值降下去,瑜伽什么的都考虑过。现在倒好,竟然还想着怎么把数值往上提,人生真是反复无常啊。

“喝……啊——————————!!”

他在心中无声地怒吼着。

“那个……就算你憋着一张便秘般的脸也是没用的。”大虫如此吐槽道,“所谓‘精神压力值’,看的是你精神的核心部分波动。你要明白,我被妖兽化之后,靠的主要是人类的‘负面情感’,越是高级的负面情感对我越有用!愤怒这种东西未免有些掉价了……最好是更高级一点的负面情感。”

“负面情感还有高低级之分吗?”尹承一睁开眼睛,在心声中叱道,“给我向浩克道歉啊喂!愤怒哪里就低级了。”

“哈……当然是因为这种情感容易来啊,越是容易来的情感就越廉价,物以稀为贵懂不懂。”大虫解释道,“反过来说,假如是嫉妒、情欲、痛苦、绝望、憎恨之类的就上一个档次,因为你在日常生活中出现这些情感的几率小一点。如果能有‘负罪感’或者‘背德感’就更棒了,对我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燃料。”

“拜托你现实一点……最后两种情感我都只在一些艳俗读物里看过啊,平常人哪里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没有就给我编,给我挤!硬挤也要挤出来!”大虫的调门逐渐高起来,“对了,徐少阳!你对那家伙一定很嫉妒吧,天生就这么帅,家里条件好到这种程度,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光环、鲜花和掌声里,过着你这种吊丝一辈子都无法比拟的上流生活,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怎么样?要说你这种默默无名的小角色深夜里yy时会带入的人物,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吧?你的嫉妒呢?让我感受到你的嫉妒之火————!!”

……

尹承一歪过头,细细想来。

谁料,精神压力值不仅没涨,还掉下来了,一路掉到35。

“不行啊……”尹承一苦笑两声,“少阳这个人实在太完美了,尤其是品德上,我都不敢相信。在纸醉金迷的环境里长大,竟然能保持着如此高尚的品格……我对他只有尊重,很少会有嫉妒,他完全配得上他现有的一切。”

“大佬诶~~~~”情急之下,大虫被他一句话噎得差点气死,一双兽瞳瞪圆,“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谁让你给他下评判了?我要你嫉妒他是要榨你的精神压力值啊,他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没有高尚的品格,朱雀怎么会选上他?四圣和我们这种穷凶极恶的可不一样,候选者都是万里挑一挑出来的!”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换人!”大虫高声喝道,“我想想……喵的,你小子一生中也没遇到多少人啊,这么难选。”

“柳新燕,她把你平安夜送她的苹果丢进垃圾桶了!她知道你喜欢她,明明已经和李书培交往却不明确拒绝你,把你当备胎吊着!”灵光乍现后,大虫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关键,语气不由地轻快起来,“怎么样?虽然现在愤怒比较廉价,总比没有要好,感觉很恼火吧?被女生像垃圾一样扫到一旁,很让人愤怒吧?!”

“……”

尹承一深深吐了一口气。

“有点。”

“有点?”大虫显然对此很不满意,“你的火气呢?”

“都过去快一年了,再怎么恼火也……”尹承一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现在经历的那么多,觉得过去的事情好像都没什么所谓的。”

“我去……你小子怎么了?大彻大悟,要成佛了?!”

大虫啧了一声,再三考虑后,终于说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李书培,如何?”

“这你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吧?这家伙当众羞辱你可不是一两次了,不仅侮辱你,还侮辱你的母亲,还有你在高中里唯一的朋友。别告诉我这你都能忍。来吧,愤怒也好,憎恨也好……给我一点负面的反馈!”

“这……”尹承一有些犯难,“可是……在四海餐厅里……他是除了少阳之外唯一一个站在我这边的人啊……再说他还是我另一个身份的迷弟……”

“啊————!我不管了,你给我憋!怎么都得把精神压力值给我憋上去!”大虫的声音特别嘶哑,有种崩溃之后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做不到的话,我现在就在你脑子里滚屏轮播《咒怨》,相信我,以我的能力,完全可以在吸收电影拍摄技巧后反向‘还原’一部恐怖片出来。你要试试看嘛?”

“好好好,你千万别放,我再努力看看……”

……

“嗡——————!!”

也许是他那说不上是诚意的诚意打动了上天,一道白光冲破云层,长驱直入,“当啷”一声落在了尹承一眼前。这道光下来的时候颇有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分明酝酿了这么长时间,结果一看……啊~~~实在是令人失望。

一把银白色长剑正落在他面前,银光吞吐不已,仿佛一颗活的陨星。

“就这?”尹承一张开双眼,失望地喊道,“结果就这?怎么才来一把?白玉京呢?”

“省省吧你……”大虫白了他一眼,“建议你看看现在的精神压力值,这才多少?50都没到啊!以这种状态连白玉京的墙角你都见不到,能调动其中一把飞剑就该知足了。”

宝剑入手的一刹那,剑柄猛地一颤,一股极其强大的神力涌入他的身体,在极短的时间内游遍了每一处穴位、每一根血管。尹承一猛地一震,莫名有种半睡半醒之间脑子忽然触电一样的感觉,据说那是你的大脑为了测试一下你到底死了没有。

“在莽上去前……我有个不成熟的疑问。”尹承一捂住剑柄,将其缓缓从沙地中抽出来,竟然听到了一震利刃出鞘的蜂鸣声,闪烁的寒光让他真不开眼睛,“这个时魔,和那天被神附体的李书培相比,到底哪个更强?”

“这……”大虫有些吃惊,“你自己判断不出来吗?”

“这么说吧,如果把李书培换成这个黑袍子,而把你换成状态下的我(即尹承一使用“姬璇”这个人格),三个回合就能把他打跑。他要是不跑,七个回合我就能把他打死。更别提白玉京……一旦我展开白玉京,一轮飞剑扫过去,他肯定是连渣子都没有了。”

“好好好……有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

而另一边,时魔以一敌二,好不轻松。

他单手握住长槊,翩翩起舞,黑色的大袍在空中翻飞,很像一只在花丛中流连忘返的大蝴蝶。

只不过……这只蝴蝶从上到下都是纯黑色,透露着一股极度不祥的气息。

横格。竖挡。进退有度。

一边是凌如月手中的神剑,一边是徐少阳紧紧相逼的火炎翎羽,时魔分明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攻击方式,却将长兵器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能挡就挡,挡不住的可以尝试拨开,拨不开的……那就干脆将伤害转移到另一个时间点去,再配合上未来视这种开挂般的能力,打到现在愣是一次攻击都没吃到。

“当——!”

兵刃相接,时魔使出暗劲,左腕发力,在木柄中段重重一拍,利用杠杆原理将槊锋“撬”了起来,正好砸在凌如月挥过来的剑刃上。这一砸用的力气也很精妙,刚好将她挥过来的气力尽数打消,还往后退了几步……少阳见势也不敢再深追了,转身护住凌如月,顺手又往敌人所处的方向来了两发翎羽。

只是……颜色也从最开始的赤红色变为橙金色,感觉像颜料不够了一样。

“哈哈哈……如何?”时魔也不急着追,在他眼中,最棘手的王承乾已经被处理掉,再也没什么可以威胁到他了,“我可是一直有在读秒哦。你的‘无敌时间’,也差不多快用完了吧?”

“切……”徐少阳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无从否认。

他说的是事实。

“看起来你似乎具有某种神奇的复生机制……我分明杀死了你的‘时间’,你却依旧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时魔饶有兴致地说道,“真不错……你会是个很优秀的实验素材。”

“哈。”徐少阳擦了擦额头滴落的汗,冷声笑道,“你不会以为已经赢了吧?”

“难道不是?”时魔摊了摊手,俨然是成竹在胸,完全不把对面放在心上了,“就算我们继续耗下去,结果也和之前那次一模一样不是吗?我看不到你们胜利的可能性。”

“你当然看不到了,你有脸吗?不,你连脸都没有,有眼无珠的家伙。”徐少阳忽然恶狠狠地来了两句,这种程度的话对他来说就已经算是比较祖安了,一般都不会放出来的。

“我们队伍里一共有六个人,你给我牢牢记住!”

————

说罢,徐少阳环抱住凌如月的腰,忽然往旁边一闪。

一道银白的光芒朝时魔刺来。

那一瞬间,时魔清晰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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