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鱼 - xp1024.com
《断尾鱼》


写给爷爷

爷爷奶奶住在贝贝家附近的一个小区里,那是栋双室的老房子了,是早些年爷爷还年轻的时候赚下的,老式格局,里外两个不一样大的房间,中间一个狭长的过道,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过道。

他们住进去的时候,贝贝还是个板凳高的孩子,会在面板上来回的滚,滚得一身面粉。那时候奶奶的头发还是黑的,小姑娘站都还站不稳就会欠欠的给奶奶找白头发拔下来。奶奶是地主家的小姐,走起路来好看极了,跟所有人的奶奶都不一样,手臂会搭在身子靠后的位置上,显得她优雅而漂亮,这让人特别的骄傲。

奶奶喜欢稍微有些跟的皮鞋,擦得像百货厂商里还没卖出去的鞋子一样,铮亮铮亮的,她头发也总是梳打整整齐齐,像是摸了桂花油,妥妥的贴在脑袋上,不留一丝的毛躁。

有一天奶奶突然要和爷爷分屋睡觉了,这两个任性的家伙便真的就分屋睡了,四个孩子也都不吭声,那是种尊重也是作为母亲的绝对威权。

——

奶奶比爷爷大两岁,属虎,爷爷属龙,正应了那句话,龙虎斗了一生。他们之间总有掰扯不明白的道理,但是他们从来也不吵吵,各有各的生存之道。

“那古怪的老家伙!”奶奶就爱这么说,她会轻轻的撩起眼皮来,像是很不屑的晃晃头,当面背后都这么说,可爷爷就从来都没听见过。

许是遗传基因作怪,像奶奶的妈妈一样,奶奶早早的便开始忘事了。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记不得些小事儿,没人在意那些,后来她便开始分不清自己的家人了,不记得今天是哪一天,也不记得刚刚吃过饭。

爷爷不让任何人插手,坚持自己一个人照顾奶奶,不和任何子女同住,也不让任何人来家里照顾。他身体一直挺好的,什么都不用别人,还每天接送贝贝和弟弟上下学,唯一的毛病就是耳朵不太好了,到后来别人说的话他几乎都听不见了。

想象一下无声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贝贝总有些心酸,普通人怕是很难体会吧,家里的孩子们也因为这个渐渐少了与爷爷的沟通。他会一个人搬把凳子,坐在屋子的一角,看着大家伙围着奶奶有说有笑的,虽然什么也听不见,但他就好像能感觉到似的,他会跟着乐乐,也不言语,却也不离开。

——

记得奶奶尚且记事的时候就总是反复说到她跟爷爷年轻时候的故事,她说他们结婚的时候,她只有十八岁,爷爷才十六。成亲的那天,奶奶从盖头里看见比自己还矮,发育还不大健全的爷爷,嫌弃的想:“就这么个孩子呀!”

但奶奶说,爷爷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无论下地干活,还是后来的逃荒逃难却总是护着奶奶。他们那代人,大体是不知道情爱为何物的,奶奶对爷爷说得最多的话,都是恨和埋怨。奶奶渐渐忘记了贝贝,然后是忘记贝贝的爸爸,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什么是名字,什么是什么,有什么区别,再后来已经没有人能知道她还能忘记什么了,好像把这世间的一切都又抛了回去,但她竟清晰的记得年轻时和爷爷间的一切恩怨,脑子稍一清醒,就反反复复的讲给别人听。

像闯关东那个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爷爷把一个男人该做的事都做了,想来也不全是好事。他和奶奶也是从河北闯关东到东北来的,在外面都做过些什么,奶奶在家里是不知道,她也从来不问,奶奶就只管照顾好家里,做好饭等他回来吃,带大了四个孩子。

奶奶针线活做得好,几十年来,几代人的棉衣都是她亲手缝制的,她的针线在街里街坊出了名,小时候好多人都夸赞贝贝的棉袄,说是做工针脚都是少见好功夫,她就只是抿嘴笑笑,从来不接别人的活,也从来不说一句多余的话,这一做就是几十年,直到她不再记事为止。

奶奶爱吃肉、爱喝酒,每日无酒无肉不欢。爷爷一直给奶奶买肉、买酒,只要生活还过得去,钱多的时候买些好的,钱少的时候就打散装酒,后来他也走不动了,不能再下楼了,那时候奶奶也把酒是啥都给忘了。

爷爷笑呵呵的看着奶奶吃了肉、喝了酒,有些微微的小醉后,便是一堆的牢骚。这时候爷爷便什么也不说,一个人回到他的小屋里,把半导体打开,放老大老大的声音,举到耳朵边上,也许这就是他耳背的真正原因。

爷爷耳背以后只有贝贝还会跟他聊天,爷爷说爷爷的,贝贝说贝贝的。

“中央又有新规定了。”爷爷大声的告诉贝贝,好像她也听不清一样。

“中央规定啥了?”

贝贝凑到爷爷的耳边上,更加大声的嚷嚷,爷爷便伸手拍拍耳朵,笑得鼻子眼睛都挤在一起:“听不清啊!你上班了?”

“嗯!是啊!”

“哎呀!半导体里讲评书啦!你拿过来听听。”

“行!”贝贝吆喝着,把半导体拿过来。

——

都还没进家门呢,大姑又来电话了,父亲赶紧过去接了起来,手便不可抑制的抖,一切该来的还是会照常的来,无论人们是不是真能承受得了。

“哥,你们刚走,爸就不行了。”

大姑是看着爷爷走的,那深深的刺激了她,她哭得最厉害了,也许也是害怕。爷爷好像就只是为了见见亲人的最后一面,不知道为什么,贝贝总是这样觉得,然后又不想让那么多人看着自己离开,所以他才撑着,骗了大家。

贝贝没有去见爷爷最后一面,她陪着奶奶在里屋里等着。外屋忙忙活活的,从奶奶屋里的房门看过去,透过那条狭窄的过道,灯光总是苟延残喘的,可有可无的,原是本来也看不清些什么。

救护车来了,下来几个穿白衣服的,跑上了六楼,也没抢救就又走了,哭声一片。贝贝回头看着奶奶,她使劲的笑了一下,想来是要掩饰些什么,可奶奶就流泪了。

她虽然忘事,自是不糊涂的,老太太是个大家族的小姐,她挺直了脊背,点了跟烟,使劲儿的嘬了两口,抿了抿嘴,咽了下口水,伸手抹了抹眼睛,低头看着自己苍老的手指上眼泪留下的痕迹,来回的抚摸着:“我合计我能先走呢!”

她那样子像是委屈,她抽动了嘴角不知道是笑是哭,她已经不认得贝贝了,她不知道坐在旁边的人是她的孙女儿,她说:“老头子走了,我靠了一辈子了,终是让我给靠没了。”

第二天,楼门前搭起了灵棚,一屋子的人出出进进的,奶奶也不知道他们是来干啥的,一直问贝贝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就来咱家里折腾上了。她一早便忘了爷爷已经走了,也顾不得旁人在家里来回的翻腾,她只专心在厨房里熬粥。

粥熬好的时候,一股子温软的稻香,奶奶用勺子从锅底舀起一口,送到嘴边上,吹着热气尝了尝说:“去,把桌子给你爷爷放上,粥够烂了,他能咬动了。”

楔子

“你都跟她说了什么?”男人背对着大门,肩膀耸得老高,愤怒让他停不下来了,他颤抖着撕开了香烟的盒子,却没有抽烟,又把它扔在了一边。

“我什么都没说。”姑娘理直气壮的吼了回去,嫉妒让她浑身是劲儿。

“你到底说了什么,她现在不搭理我了。”那男人的喉结上下窜动,那也许是一句骂人的话,他咽得难受极了,她看得也难受极了。

是不是每一个活生生的男人,都是这幅德行,他伸手抻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得更近了一些。他的焦躁竟然变换出闪闪的泪花,含在眼圈儿里,这个曾经发誓爱她的男人,现在为了另一个女人质问她了。

“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你告诉她我家的事了?”他的这话让姑娘绝望,他果然是真心的喜欢她了,竟那般担心她知道真相。

“我没有。”她有点撑不住,伸手退开他前倾的身子,那让她无法呼吸,她还没准备好面去对他已经爱上别人的这一幕,能有多深刻的感情啊?他连个遮拦都顾不得了,可她还要脸,她还需要调整。

“那你告诉她什么了?”他果然急眼了,他突然间的大吼,吓得姑娘一哆嗦。

月满则亏,从爱一个人,到希望一个人去死,大概需要多久?他们都瞪着对方,场面顷刻间冷静下来了,他抽出香烟叼在嘴里,似乎在盘算什么,突然他说:“贝贝,咱俩还能和好不?”

能和好不?

她抬起头,那般轻蔑的瞄着他看,到了这步田地,他还想着和好?这简直可笑极了。

“不能。”她像个高傲的烈士,炫耀着她为了爱情负伤的灵魂,她笑了,打心眼儿里笑了,这一刻她突然不希望他去死了,他希望他能一直痛苦的下去。

他霍得从床上站了起来,她给了他指令,他便可以现出原形了,于是他整个人突然疯了,她以为她已经见识到他所有的愤怒了,她还以为他的脸已经变幻不出更多的表情了,可她太低估男人了。

他指着她的脑袋,手指头几乎戳着她的脑袋上,嘴巴咧成了古怪的形状:“不能,不能,你说不能,不能你他妈的跟她说这些干嘛?你不想让我好了是不?你不好你也不想让我好了是不是?”

棋逢对手的两个人,总能在相互刺激中突破自己,她紧抿着嘴唇,不想说任何话,她直视着那几乎戳进她眼睛里的手指头,绝望的想,豁出去了。

“你说你也不跟我好了,你让我怎么办?我找对象也不行,我说咱们俩和好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的?啊?”他越说越来气了,他的吼声越来越大,一句逼近一句,他的手指一直在她的眼前,逼着她一点点的后退。

“贝贝你说话,你别不支声,现在怎么办?她现在不理我了,你说怎么办?”他张开了手,手指极力的控制着,她以为他会掐住她的脖子,但他只是原地转了一圈儿,像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那个眼看着变成毛驴的安家和那样转圈,抓狂的转圈,在水泥地面上跺得嗵嗵三响。

接着他果然变成毛驴了,他砸烂了电视机,一声闷响,把床板掰下来,用菜刀把那木头砍开。多可笑,为什么是床板?那床板似乎太结实了,他一边砍一边骂,砍了一会儿,他举起菜刀来看了看那已经卷了的刀刃,人竟笑了。

那东西没什么用,菜刀砍不坏床板,他抬头看着贝贝,轻挑了一下眉毛,他举起菜刀,朝她瞄准,姑娘吓得身子朝后缩,她也远没有她想得那般豁得出去。

嗖!菜刀扔了过来,插在旁边的被子上,姑娘一声尖叫,抱紧了头。他却笑了,笑得可开心了。

“你看你吓的。”他那样说,说得轻松极了。

他看见圆桌面上的冰棍儿,那有点化了,包装纸上一层的水珠。他拿了起来,似乎是想吃了它降降火气。他转了个身,背对着瑟缩的姑娘撕开了冰棍儿的包装。贝贝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她的心测底的放下来,就见他拿着冰棍儿的右手,突然奋力的向上一甩,啪的一声响,那冰棍儿便妥妥帖帖的粘在了棚顶上,瘪了一块。

一场单纯的开始

这世间从来不乏狗血的故事,记得上大学的那会儿,她的经济学的老师是个长得可丑可丑的男人,他总是甩着过长的头发,像那些所有自负才高的男人一样,标新立异的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与众不同来。他说男人丑不要紧,矮也不要紧,甚至智商有毛病都没事儿,关键是不能没钱。

那是大学里最照不进光的阶梯教室了,大冬天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把大山的教室总是三面环绕着落地的大玻璃窗,像是怕人看不见有多少学生没来上课似的。那个可丑可丑的经济学老师,反复的拨弄着他的脏头发,慢条斯理,却抑扬顿挫的款款道来。

“同学们,这个世界上还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吗?别被心灵鸡汤给骗了,老师今天跟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钱解决不了的事,啥也解决不了。”

那时候听起来,还有些不屑呢!那老师操着一口正宗河南腔,义愤填膺的。话音刚一落定,教室里便是一阵子哄堂大笑,那老师便也不反驳,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不听也就算了。

其实没对没错,这是个跟他,跟钱有关的故事,大体得从0九年开始说起,那时候她心里的男人还不是他,或许没有那个人的话,他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他就像一条断了尾巴的鱼,必须奋力的游,拼尽全力,于是弄伤了别人,也弄伤了自己。

她叫文贝贝,一个典型的八零后名字,像只姓文的小狗。

“哎你怎么不把名字改了?你看郭佳佳,现在她叫郭佳懿了。”

贝贝的高中同学景美总是这样说她,她总是嫌弃贝贝的名字,起得没什么水准。所以贝贝失业了,景美便把一切的缘由又归结在名字上了,她说是名字起得太糟糕了。

景美是贝贝同学里最漂亮的姑娘了,想当年在学校里,那可是折服亿万迷弟的大明星。她结婚很早,但却不让人羡慕,生育果真是毁人不倦,景美像是回炉再造了一般,她胖了好多,总穿一身的黑色反倒看起来老气极了。虽然依旧是高挑的个子,却没了当年的好身材,那时她修长的身形,像根飘在空中的嫩葱。

“你命里缺啥,你得在名字里补上。”景美特别的迷信,大学里的唯物主义教育对她影响甚微,她坚信这世界上有股子力量,被一些大人物控制着,冥冥之中,玄幻莫测,所以她现在到底叫什么名字,贝贝也不能确定,总之是常见常新。

贝贝不知道自己的命里到底缺啥,她只知道她缺钱,倒也不是太缺,只是日子过得没那么大气罢了。

“你缺男人呐!你都多大了,你得赶紧搞个对象。”这便是景美最热衷的第二个话题了,说起来她就快活。她很不喜欢贝贝新找的工作,她甚至觉得就因为没个男人,失业了,贝贝才会这样的苦恼。

搞对象,对呀!她该搞对象了,这的确是个问题。其实这个时候她就已经遇见他了,可她还不知道他就是她的爱人,也不是她太后知后觉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只是一个乱拨电话,口无遮拦的坏小子,连他自己也没想过他们俩会有接下来的故事。

“赶紧的,赶紧把名字换了,转转运。”

也许贝贝的名字真的不好,因为她似乎很不走运。

嘟嘟嘟……

静谧的深夜里,好久都没响过的电话突然就响了。贝贝听见手机的声音隔着两道门,骤然而起,愈发的嘹亮。她赶忙的跑回自家间并起的小间里,她的那个小旮旯,接起电话又匆匆的跑回阳台上。

“喂,你好。”那是个陌生的号码,大半夜的,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没人知道哪一只蝴蝶煽动翅膀,才会引起海啸,要知道大部分蝴蝶其实都白煽了。也许贝贝这个时候睡熟了,就会错过这个电话,他八成也不会执拗着定是拨通为止的。

“你还没睡呢?”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也许刚过二十,也许还不到二十,有些轻佻,像是很熟悉的朋友间那样,他问她。

“嗯,睡不着。”贝贝下意识的回答了,没设什么防备。

那男人哼笑了一声,好似得逞了,他说:“为什么呀!那我陪你一会吧!”他很随意的说,似乎什么都不用太走心,就像这电话是贝贝打给他的,求着他来陪她一会儿似的,他只是勉为其难的配合她而已。

“不用,我自己呆一会儿就好了,但是你是谁呀”这让人很不舒服对吗?他那么说,就好像一切都只是女人的小题大做,是小家子气的碎念,本也没什么意思似的,他很讨厌对吗?况且她肯定不认识这个声音。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是故作神秘?到真不像。

“你是骗子,我知道了。”

贝贝一语戳穿,她刚要挂了电话,就听他赶忙又说:“别,我就随手播的你的电话,电话就接通了,你别挂。”

他没让她猜猜是谁,她反而放心了。在所有熟悉的人面前,都要撑着的那股子劲儿也松了下来,她真的是很想找人聊聊,这么些天了,工作很不好找,心里便总是没着没落。反正她睡不着觉,他又不认识她,可能他也和自己一样,只是个有心事的好人。

“哦,那你也睡不着?”

“我没有啊,我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那电话里的小男人似乎热情洋溢的,臭屁得让人想动手削他,他说今天他打算找个女的,找个长得漂亮的女的,带那女的开个房间,跟她好上一下。

“你带钱了吗?你就好上一下。”

“谁告诉你好一下就得花钱的,感情是钱能衡量的吗?你得爱她。”

“随便的一个女的都爱啊!你这么爱投资呢,她们能信吗?”

“为什么不信,我是真爱。”

小伙子说得认真极了,贝贝哼笑了一声说:“行,你爱,咱说点别的好不?”

“行,那你为什么不睡觉?对象外面有人了?不回家?”他口无遮拦,似乎在他的世界里,就只有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儿了。

贝贝发出了嘶的一声,那是一种呵斥:“我还没结婚呢!哪来的对象。”

“那,是想老爷们了?你长得好看不?长得好看,我行啊!”他哈哈的笑着,好像是占了谁的便宜了,笑了半天见姑娘始终也没笑,便又悻悻然的说:“我这不是开玩笑嘛!合计让你乐一乐,你瞅你。”

贝贝倒也没搭那茬儿,他这么一说,反倒还觉得是自己没安好心了,全把别人的好意领会错了。

她一肚子的抱怨,终于有了宣泄的途径,她说她的工作没了,也说了老板摸了自己的脸,还说了去玩过山车,最后她说去墓地找工作,好像也被淘汰了。

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小伙子越听越乐,他说:“像你这么倒霉的女人估计长得不能好看。”

“哎我跟你说啊,这我可真是,我挺好看的。”贝贝赶忙辩解。

“拉倒吧!好看就有男的帮你了,好看就有男的娶你了,你说来,你多大了?”

“你管得着?”

她本来就长得还不错嘛!除了有点黑,真是让人气不过了。小伙子的话扎心了,她最大的劣势便是年纪了,这让她不能理直气壮,她甚至还没真正谈过什么恋爱,但那并不妨碍她其实长得真还可以。

自小,她便总是被人说起,那时候都是奶奶领着她,还有弟弟。

“这孩子,长得啊。”说话的人总喜欢砸吧一下嘴:“你看这眉眼儿多好看,这大眼睛,就是不白嗷。”她们看起来,一副可惜了的样子。

小孩子的自尊心,随便一点什么事就被打得粉碎了,即使她有着周正的五官,漂亮的眉眼儿,她也会觉得那似乎太正了,没了一点女人魅人的气质。

白,成了贝贝的心结,是她所有不能愉快的根本,再加上这过于刻板的五官。不笑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个从基层发展起来的政协委员,笑的时候又像个涂着口红的民歌歌手,稍微的画上点妆活脱就是电视剧里不受宠的皇后,没劲儿透了。

“哎呀!可惜了了,这小小子这么白,给姐姐换一下,正好。”三姑六婆的,都这么说,都这么说,掐着一副看笑话的拈酸样子。

那天晚上,急头掰脸的,贝贝跟他争犟很久,小伙子坚决不相信她长得还不错,急得姑娘浑身是汗的。末了,她也没听见什么好话了,临挂电话前,他告诉她,墓地会来电话的,他说那地方没有几个人爱去,让她放心等着。

人大多是渴望毫无羁绊的轻松的所谓自由,但真正去追寻的却很少。就像是鸽子,自由就像是鸽子的一个谎言,即使能麻痹自己,也总是有限的。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在两点间的广阔天空里不需要肆意的游荡,便觉得那已经很自由了,这多像是女人。

男人也许都不愿意结婚,贝贝一度这样觉得,对于男人来说,结婚就像是实在不行了,总是要有些新的发现,比如突然白了的头发,或者逐渐下降的某些功能,听起来,那么悲凉了。

齐继雄坐在餐桌的对面,他是她前几天刚相亲认识的男朋友,母亲是房产局的办公室主任,父亲是干啥的不知道,反正赚得还挺多的,唯独他自己,看起来很不起眼。

他今天没穿第一次见面时那件佳织布的蓝色劳动服,只穿了件白色的衬衫,说真的,看不出比工作服强在哪里,贝贝甚至都没认出他来。

和他约会,她没什么心情,规规整整的坐着,她一句话也不想说。等着服务员送餐过来,她感觉时间有些长,长到她已经把对面墙上的简介看完了,柱子上的广告也看完了,她无聊的眼神儿竟都无处安放了,因为齐继雄坐在对面,占了她视线的一大块,他一直盯着她,笑得像是个白痴。

为什么他和她想象中的男人不一样呢?他让她没了胃口:“你能不能别老这么瞅着我,你想说什么?”

难道他就不能说点什么?贝贝稍稍的歪了下头,那样子看起来很不礼貌,那像是轻蔑的,如果不是这么长的时间,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她一直失败人生,她也许不会这样,她也许会表现的稍微得体一点。

齐继雄似乎没发现姑娘的不待见,他憨直的低头笑了,大体是被拆穿了,他有些羞涩,他不该羞涩的,这让贝贝更加的厌烦了,她放下羹匙,再也吃不下了。

歪头看向窗外,留着对面的男人一个人吃饭,发出巨大的,很香很香的扁嘴声。她觉得她原本想做的那些事儿,突然间都消失了一般,消失得现在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个假期有点长啊!长得她的脾气愈发暴躁了,她不能跟这男人再交往下去了,就像这个有点长的假期一样,快活和踏实都只是假象,那才是她难受的根源。

春宫小碗

到底要多少的坎坷,人才会变得铁石心肠,从一个赤诚的孩子,也许那真也算不得什么坎坷,总归是最美好的东西,都像是个可笑的小故事,就被撕碎了。

到底还要多少的坎坷,人才会再变得善良。

峰回路转的人生,贵在坚持,坚持活着,就好。

一周前她还绝望的几乎想死,转眼间,一切就都热情了起来。诚如那个坏蛋所言,墓地也许真的没人爱去,所以她很快就得到了她想要的工作,尽管那地方收入少得可怜,但好歹是个可能一直混到退休的地方,不仅仅是贝贝,就连贝贝的妈妈也满意极了。

那个工作像个干家政的,说真的不让人很快活,每天和拖把抹布为伍,贝贝觉得自己毫无价值。

那是个很大很大的屋子,在办公区更里面的一个过道的尽头,一扇仿古木门的后面,像是什么大人物的自留地。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办公室杨主任带她来的,果真是大开眼界。

干了半个月以后,贝贝发现了一个精巧的物件,在老板办公桌左边的鸡翅木架子上,那个顶不起眼儿的架子中间,有一个窝进去的小暗格,镂空的雕刻在架子中间,要低下头才能看得见。

她猫下腰来,从下面往上瞧,那小窝里是个珐琅的飘绿色小盒子,她轻轻的探进两根手指头,把那盒子从里面夹了出来,冰凉冰凉的,捧在手心里看,是个正方形的家伙,四角浑圆润透,上面有一个精致的小盖子,打开一看,让人瞠目结舌,到底是个真宝贝。

那盒子小巧极了,还没有手掌大小,上面的珐琅盖子严丝合缝的嵌在盒子上面,只要轻轻的一提便开了,关键便是那里面画的东西,可真是惟妙惟肖。

一个留着长辫子的清代男子,他坦露着上身,粗矿结实的背膀,却到是个白面的小生,裤子褪到膝盖的下面,手里掐着自己的辫子,低着头看着身边踏上的姑娘,那姑娘娇嗔的别过头去,却把最耐人寻味的地方亮了出来。

贝贝吓了一跳,她还是头一次见到真的春宫小碗,惊奇之余到有些不好意思来了,她赶忙把那盖子盖上了,放了回去,心扑腾扑腾的跳。

那之后的很久,她都不大有心思了,一进那屋子里忙活,总会想起那个小碗来,原也看不清的小暗格,现下总是随便一瞥,就在那里,脑袋里到是记不得那春宫碗的里男女究竟是个啥样子,但她挥不去那姑娘绯红的面颊,和两腿间无处安放的诱惑。

物欲恒流的世界里,视钱财如粪土算不得什么潇洒,充其量就是二得令人羡慕。景美坐在对面的藤椅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人们惯常用金钱来衡量感情,出得起多少钱才证明感情有多深,似乎任何事情都可以用钱来摆平,就算是睡了别人的老婆,也都不要紧,不是有部电影,好像叫苹果吗?

景美的妹妹就是那个苹果,她在自己的家里被一个黑粗黑粗的男人给办了,那男人只是临走的时候扔给景美的妹夫一沓子钱,听说还不算太多。那个戴着绿帽子的老爷们拿着钱,一动没敢动,也许不给钱,他看见那个送给自己帽子戴的粗壮男人也不一定敢动。

黑粗的老爷们儿崇尚艺术,他黑色的t恤紧身得很,把他略显下垂的胸肌勾勒得像个丰腴的妇人。t恤后背上的镂花设计,露出里面同样黑黄泛红的皮肉。他斜叼着烟卷儿,看着床下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男人,两眼皮无可奈何的抿在一起。

这个老公太瘦弱了,掐吧掐吧都没有百十来斤,米黄色的休闲裤里几乎看不见腿,看见大黑粗等着自己回答,便侧过头来看着媳妇,竟连一句问话也没敢开口。

景美的妹妹叫景丽,比景美小了快七岁,跟景美长得很像,却比景美更漂亮,景丽最看不惯就是这个男人动不动就没了章法的怂样,像个早泄的软蛋。

她起身接过钱,*着身子,那副皮囊是有魅力的,白皙而光滑,玲珑有致,小男人哆嗦着也没仔细看她,到是那黑粗的男人伸手,拍了拍她浑圆翘起的屁股,景丽倒也全不在意,细细的数了起来。

一张又一张的,刷刷刷的点开,她仔细极了,碰上看不懂的,还抽出来对着灯光验一验,屋子里再多的人对她来说都不要紧。

好半天的,她数完了,纤细的手指很费力的把那一大罗的钱拢在一起,倒腾得整齐了掐在手里,指着那黑粗的老爷们说:“不行,再加三倍。”

贝贝很快要遇见她的天之骄子了,她爱情的开启,说真的,直到今天她也说不清楚,对于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从一开始,想起他来,她便倍感温暖。

他叫秦添,是个外科大夫,一个年轻的手术室大夫,他曾经说过,他说做医生是天赋,他天生就应该做医生,所以他一直在做。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认定人是秦添,他就像是橱窗架子上买不起的当季新款,近在眼前,似乎伸手就能碰到,却总是隔着一层玻璃,遥远的撩拨着。也许没有秦添,一切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货不对板

“梦想就是赶象人手里的杆子上拴着的香蕉。”

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先生眯缝起眼睛,但他很得意,这看得出来,他总能说些年轻人才爱说的时髦话,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他敲了敲手里的烟锅子,那种老式的烟锅子,现在除了阴阳先生,大概再也看不见有人拿着它了,那股子辣辣的烟油子味,呛口得很。

“怎么说?”有人接了一句问道。

“它总在前面撩你,你却总是摸不到它。”老先生好得意的说。

“切,那大叔你咋不说梦想是av片里的姑娘呢?那不一样吗?”司机小王本还听得津津有味,先生揭了底,他到些不屑了,对那老头儿故作玄妙的说法,他总有些更新鲜的例子。

“你小子说话能不能干净点,这还有俩小姑娘呢!”

贝贝坐在一群人的紧边儿上,靠着大门,里面的人哄堂而笑,她也尴尬的跟着笑笑,她很少参合同事间的闲聊,左不过也没人爱跟她聊,男人都更喜欢洛妮那样漂亮的姑娘一些。

这工作沉闷得简直让人发狂,日子就好像是看不到边际的沙曼,好看是好看,看多了竟全是厌烦。她怎么这么快就厌烦了,她觉得自己离梦想越来越远。或许她真的也没什么梦想,但这里静得让人害怕,像是连自己也都死了一样。

和营业部的同事一起去卖墓地,总要找些新鲜的事儿做做,今儿死了一个年轻的女孩,自杀,喝了药死的,听说是因为怀疑老公不爱自己了,她就也不爱自己了。说好了坚持的,干嘛就不坚持了,药喝完,她也许是感觉疼了,后悔了,自己叫了救护车,跑下楼,折腾了好久才死,多新鲜。

昨天撒卡来消息了,有一个医学交流的机会,他选了来东北的那个导师,这是好个机会,他要来她的城市了,可以见见他的恩人了。

这应该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儿,但对贝贝来说,喜忧参半,她说不上心里到底是想见到他还是不想。撒卡是她游戏里的师傅,是她花钱雇来的,账号里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给了他,差不多价值三十块钱,雇了了他三天,那的确是比市面上的价格低了一些,可是女人嘛,总还是要占些便宜才好。

撒卡是一个广东人,他们很聊得来。两个人同乘一骑,常奔走在南疆的沟沟壑壑间,茫茫戈壁边上的绿洲之地,夕阳西下时,光影迷离,竟是这般的漂亮。

那天在一个湖边他下了马,抱着游戏里的小人走进了湖里,水没过了他的胸口,他坚持趟到湖中间,然后他说:“小笨,现在四下没人了,你怎么了?”

那么猝不及防的,贝贝坐在电脑前,下意识的伸了伸手,她有那么多的不愉快,不甘心,还不曾和谁提起过,为什么他能懂她的心。

那之后贝贝帮了撒卡一次,一次现实生活里的帮助,也是从那一次起,他便不再只是游戏里的朋友,撒卡说他有生之年,一定会来看她。

这真是个好大的口气,有生之年,中国再大见一面还是容易的,可是怎么办呢?他说得太晚了,那之前她就撒了谎了,如果他来了,发现货不对板?嗯……这叫人情何以堪。

她跟他说,说她好看极了,像游戏里的那个小人,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她没法不编这样的瞎话对吗?她想在他的心里是个不一样存在。现在让她怎么解释自己,是个这样,像个没整容的韩国姑娘,这样普通,又爱说谎。

可是……

无论如何,她还是想见见他。

撒卡曾经说过,他第一次见到尸体的时候整整吐了三天,那是他的大学里,古老的青砖房子,总是比大多数人的命要长。他第一次看见从水泥池里捞出尸体来,柔软的尸体,黏腻的抓不住,灰白灰白的颜色,轻轻一怼便会出现一个小坑,一个难以弥合的小坑。

“我看见墓地的样子了,跟我想得差不多,但是好凄凉啊!”贝贝背对着人群,他们在选墓,而她在感伤逝去。

就佩服那些做销售的人,连这种地方也能说得跟花园似的,她走得远了些,在远远的路边上等着,那些人说话,她听不下去。

撒卡说解剖课教骨骼的时候摸过死人的脊柱,所以他半年都没吃过排骨,第一次参与人流手术后就决定再也不要孩子了,第一次接生之后他请了长假,去那些女人们不爱去的地方,他不喜欢贝贝的工作,他总是提醒她,女孩子要多看看美好的事物,看看新生。

手机突然响了,撒卡的电话拨了过来,他说:“喂,小笨。”

姑娘低着头,忸怩的微笑着,假装着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她说:“你在哪?”

“我,我在一个山里。”他显得吞吞吐吐。

贝贝猛的回过头来,她听见一个人在旁边说话,跟电话里重叠的声音,一个广东人的声音。

她扭着身子站在台阶边上,看见一个漂亮的男人也掐着手机,从后面走了过来,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那么高的个子。

“喂!”贝贝盯着他看,对着手机喂了一声。

她记得自己吹过的牛,她说她长得和游戏里的女孩一样,温婉而漂亮,没有圆圆的大胖脸,只是圆圆脸。她看得出他也惊讶了,他的眼睛突然放大,那个表情明显极了,可她无法解释。她感觉嗓子里像是着火了一样,张了张嘴,干哑着旱烟嗓说:“是我。”

他那么看着她,目光深沉而安定,看得她无所遁形,她垮下了肩膀,尴尬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他说过两天到的,她连个准备也没有,她有些懊恼,抬起手挡了一下脸,这似乎挡不住,她别过脸去,不知错所的看着一边,紧张的咬着指甲。

撒卡没有撒谎,他跟他自己说的一摸一样,一样高的个子,差不多好看的身材,只是他没说他长得好看。

清晨的阳光里,他的脸被度上一层青黄色的光晕,奶白色的皮肤上细小的绒毛舒展着,似有似无的抖动,他像婴儿一样鲜嫩。他调皮的笑着,朝着贝贝这边过来了,这真让人想要逃走,他把手机揣回裤兜里了,眼睛一直盯着她,上下的打量,嘴角挂着耐人寻味的笑。

这太难堪了对吗?

等待

月亮依旧静静的挂在树梢上,只漏出那么细的一个边儿,记忆里月亮好像夜夜都是这样,也没个变化,她嗓子生疼生疼的,低落得想哭,坐在阳台上看个月亮,月亮也不合心意。

白天撒卡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连招呼也没打,就插肩而过了,他微笑着就走开了,许是很生气吧!他好歹是礼貌的,留着些面子给自己,只是一直沿着路走,往墓园的另一个大门方向,像是根本都不认识她。

手机响了起来,刺破了皮肉的厉声,像是突然冲出来的强盗,贝贝被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是撒卡打来的。她深吸了一口气,人便欣喜了,身体却还是谨慎的,她正打算接通,就只是迟疑了那么一小下,电话就挂断了。

真让人失望极了,就喘口气的功夫,电话竟然就挂了,她咽了下口水,嗓子疼得她蹙起眉头。接着他又打了过来,这一次贝贝赶紧就接了。

“小笨,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温和的问她,跟以往的很多次一样,但她能感觉那是个质问。

“我,我没接起来。”如何都还是心虚的,她的话说得不似之前那么硬气了。

“你生病了?”

“没有,可能是白天冻着了。”贝贝赶忙的清了清嗓子,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恰当一些。

“白天不还好好的吗?一下午就这样了?”撒卡严肃了,医生大概都是很警惕的:“你是上火了吧!”

“不是吧!”贝贝赶忙的辩解:“我有什么好上火的,我在山上的时候就感觉有点冷了。”

撒卡也不反驳她,只是笑了笑说:“你们东北是挺冷的。”

这么冷的天对他这种南方人来说总还是难耐的,他说他一下飞机就感觉有尿。两个人像是一切都没发生一样,他们都绝口不提白天的那次所谓的见面,他说他累坏了,一下午都在整理行李,总之撒谎吹牛的不是他,他当然有理由自在的闲聊,就像他还在广东。

“屋子里暖和,我们这个宿舍都是单人间,暖气特别热,我再也不想出去了。”

“嗯,那你可别出门了。”贝贝应和着,他知道他的意思,他不想出门了,好歹还是礼貌的,至少来了个电话。

“为什么不想见到我?”

“啊?”姑娘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他刚刚还有一搭没一搭的,突然这样说,她有些卡壳,他却摆明了不想圆场,在电话里静静的等着她回答。

“嗯?”

她张了张嘴。本想要说些什么,却噎得打起嗝来。

“感觉好点了没有?”撒卡说了很多方法,让贝贝一一尝试。

“还行。”可如何她都停不下来了,姑娘咯喽咯喽得没完没了,她越是打嗝,心里就越是生气,她使劲的捶着胸口,打嗝越是厉害,接着咳了起来。

“你试试咽一下仰着头。”

“不用,了,没事,你说,你的。”只这一句话,她说的零零碎碎的,姑娘尴尬极了,在原地转起圈来,便听见他哈哈大笑。

“你用手一档,我还以为你不想看见我呢,我就赶紧走了呗。”

“怎么会呢!我是觉得……”一个嗝,打断了她的话,姑娘停顿了一下,这似乎给了她莫名的勇气:“我不是圆圆脸,也不是温柔善良型。”

撒卡笑了,虽然他没笑出声来,但是贝贝知道他一定笑了:“小笨,明天,我去看看你。”

握着电话坐在床上发呆,是谁说过人生的大悲大喜太神奇来着,她仍旧打嗝,但她现在很开心。

他竟没有太在意那个谎言,是她想多了对吗?太在意了所以想多了,一定是的,否则他应该不会再打电话过来的吧!其实那也真算不得什么欺骗,她只是稍微的美化了自己,至少这声音是她的,这人也是她,不过是做了个夸张点的广告罢了。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贝贝接通了电话,听见里面唧唧呱呱的大叫着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那似乎是搓麻将的哗哗声。

“喂,喂,喂喂。”电话里的人拼音学得很好,他抑扬顿挫的嚷嚷着。

“你是?是你呀!”姑娘突然想起了这个声音,她记得他,他是那天晚上乱拨电话的小子,是他说墓地一定会要她的,因为那里没人爱去。

“我是谁?”电话里的人突然理直气壮起来了,他厉声问她,像是算准了她定是记不得他了,便假装起熟人来。

“爱谁谁。”没见过脾气暴的,那是见识太短了,贝贝毫不示弱的顶了回去,对面的人便朗声大笑起来。

“工作搞定了?墓地咋样?”

“当然妥了,我可是很有能力的。”还没太好的嗓音很有些残破的质感,像是老文艺片里穿旗袍的出轨少妇,她使劲的清了清嗓子,开口还是一样。

“你嗓子怎了?”那人问她。

“病了。”竟有些委屈了,姑娘憋憋屈屈说。

“哎,你可别这么说话,听着老难受了。”

“难受啥?”

“像是有痰。”好好的话,他总能说得人一股子恶心窜起,沿着脊背一层鸡皮疙瘩。

电话那边突然安静了,好像是从很嘈杂的地方出来了,他的声音清晰了起来,清脆的年轻男孩的透亮:“行,干上了就好,那你在那墓地里干啥呀?”

“文秘。”

“墓地用文秘干啥?帮死人给家属写信?”他调侃她,自己到是不笑,还没等贝贝反驳,他突然又说:“哎!这是我的电话,那个号我不用了,那边等我打麻将呢,咱再联系!”

女孩子的一生,似乎总是在等待,说好的明天,撒开没来看她,快下班的时候,贝贝收到他的短信,他说他就要上飞机了,有点事要处理,得先回去一趟。

总归是不一样了,从见到他的人以后,她就感觉不一样了。她一声没吭,若是换作从前,她怕是一定要打个电话过去,臭骂一顿的,现在就只剩下等了。

尽管知道他肯定不会在游戏里,她却还是打开了电脑,她想看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不踏实,她一路跑到沙漠才找到他,游戏里的那个小人,没有他本人那么好看,没有那种温润的质感。

那之后第一天,第二天,第很多天,她的等待,一直如此。

又见

亲爱的,有一天我若离开了,

你别害怕。

一切都和你没关系,和所有的其他都没关系,

请你不要怀疑,只是我自己。

因为我不再爱了。

——

搞对象就这么简单,一定有一个人先发现,然后总会辛苦的瞒着,以为自己藏得多深呢!秦添走了怕是就不会再出现了,她一度很失落,想着他或许还是在意她的货不对板,她感觉糟糕透了,就连那春宫小碗也不那么有意思了。

今儿下班,独独她心情很好,几天来的阴霾,终于透进了一点阳光。上午的时候她在墓区里偶遇中学时喜欢的男孩了,说起来也巧,那是她的初恋,十几年都过去了,如今他已是模糊镜头下的一个剪影,他看起来其貌不扬的。

她是真的高兴,也说不上来高兴什么,低着头慢悠悠的踱向大巴车,人这心里头若是揣着秘密,就好像比别人活得更精彩了似的,她抿着嘴偷偷笑,久违的温暖让贝贝觉得舒坦,胸口好似鼓噪这一股暖洋洋的热流,痒痒极了。

——

嘀嘀嘀……

不知从哪来的汽车喇叭声鹊起,惊了她,循着声音的方向,左右也看不见什么车,唯独大厅的右边石碑前,停着一辆黑色的别克,倚着车,一个男人随意的站在那儿,刚刚还没见有人在,是撒卡。

他就戳在哪里,脑袋上扣着顶带沿儿的帽子,盖住了他的眼睛,帽檐在他的脸上印出一块阴影,偏显得他的脸更白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尽管穿得还非常精神,但她就能感觉到他是疲惫的,也说不上为什么。

夕阳西下,他被斜去的残阳染上一抹橙黄色,像是发光了一样。他俯下身,一只手伸进车里又按了几声喇叭,好让远处的姑娘知道,那就是他在叫她。

贝贝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他在看她,然后他又挺直了身子,怕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他朝着旁边歪了歪头,她看见他笑了。

他常常会笑,之前都是在电话里面,她还从没见过他整齐的牙齿,他有时候也会低头,会羞涩得脸红,这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她也还从来都没见过。

她不好意思了,有些忸怩,像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摇晃着身子,走得离他近了些,然后听见他说:“我不在你不是应该哭吗?怎么还偷偷的笑呢,小笨?”

——

再一次见到他,她其实真的很想哭的,都酸到鼻子了,她以为他已经消失了,就是消失了,然后随着他的消失,自己的记忆也会渐渐消失,然后她会开始怀疑这个人也许从来都没出现过。

“怎么还说坏了?啊?小笨。”

贝贝在他面前一米开外的位置上便停了下来,尽管她的心也许已经冲动的跑过了头,掉进了他的怀里,可脚下的步子却再也挪不动了。

她的眼泪要流出来了,真糟糕,憋不回去。莫名其妙,她干嘛要哭,这多让人笑话,她感觉他朝自己走了过来,他越来越近了,可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模糊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再一次见他怎么会这样激动,以至于失态了。

她低着头盯着他的胸口,像是应激反应下的戛然而止了,这大概是她这会儿唯一还能做的。

撒卡靠了过来,t恤衫上全是英文,但她一个也不认识,天知道为什么,她的眼前又不可抑制的模糊了。她觉得他一定是看见了自己的眼泪了,所以才会拥抱她的,一定是的。幸亏有了这个拥抱,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的眼泪了。

撒卡的手指撩着她厚厚的头发,然后头发又一大坨的从他的手里掉到旁边,挡住了她的脸。

他的手指又划过她的脸,她仰起头来,迎着他,不知所措,他低垂着眸子,睫毛轻轻的抖,轻轻的,他专注地吹着气,她瞧着他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来回的游移,挪蹭。

“我帮你吹干。”他呢喃的说。

——

“这是谁的车啊?”她总是显得扭捏,因为她是在意的,副驾驶像是个没遮没拦的透明包裹,她瞄着自己的脚尖,这个角度看着,腿可真粗。

“我朋友的,他来机场接的我。”撒卡盯着前面的路,他的脸像是泥巴捏成的雕像,棱角清晰。

“那你朋友呢?”这真的是句没营养的废话,连她自己也在笑话自己,随便撒卡怎么回答,她反正不真的想知道,她就是想跟他说话,说点什么都行。

“我说我来找你,他就自己打车走了。”撒卡回头看他,迷人的笑,他笑起来鬼魅极了,就好像车后面贴着行字,老是撩拨着人,非要去看,可就是看不清楚。

姑娘把头转向车窗,心里头美透了,总之是憋不住了,她自己也不明白得意什么,是那个朋友太懂事儿了?还是笑只剩下他们俩了,反正她感觉合不拢嘴了。

“小笨,你看见车那边有个后视镜了吗?”

车到红绿灯时,撒卡停了下来,他看起来挺遗憾的问她。贝贝这才发现后视镜,然后看见后视镜里盯着看她的她自己,她甚至在一晃神儿的时候,看见了自己偷笑的模样。

撒卡也转向车窗,他的那边,也有一个他自己,然后他说:“这弄的是什么膜啊,怎么跟面镜子似的。”

——

“什么叫来看我,就的选择来这里交流?”他专注着开车,转过了一道弯儿,贝贝仍是侧着头看他,等他开口。

“今年是有名额,我又可以选,我就选了来这儿的那个导师呗。”他说得很随意,就像那是个太简单不过的事儿了。

贝贝扭捏的坐正了身子,她很不好意思,她能感觉撒卡在用余光瞟着她,心里便欢喜了。她感觉她现在可以肯定了,他在撩她,如果这还不算是他在撩她的话……那她就根本不相信,那不可能,这就是,她心里有数,她忽然有些激动,谁也没有她自己更加明白,她怕是早就喜欢上他了,那一定是的,就像这会儿,她能肯定他也喜欢她是一样的。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选择这里,东北这么冷。”她烁烁的眸光晒着他的侧脸,那么的耀眼,她偏要说东北这么冷,像是画蛇添足一样,他的表情,她想他或许会说点什么的,因为这是个好机会,她还从来不曾这样大胆。

撒卡愣愣的看着前方不语,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的不带力道。这时候,车子正好穿行一条隧道,隧道里的照明灯像读秒一样在他的脸上划出点点斑驳后,飞一般的像后甩去。

贝贝到底是没了力气了,她已经等得足够久了,等得泄了气了,他也还是一言不发。她没有再追问他,尴尬得想把自己缩进角落里,靠在汽车椅背上。

“因为你呀!”撒卡突然的回答了,很严肃的说:“你跟游戏里一样,可爱的圆圆脸。”在过了隧道以后,天刹那间亮起的时候。

——

车开到了自家的楼了,贝贝先下了车,逃一般的朝家的方向猛跑了两步,又突然转回身来。她抿着嘴,轻轻的衔着下唇,紧搂也搂不住了,她眼看着溢出的笑来。

撒卡也下了车,他到比那姑娘舒服了些,立在车门旁边,手插在裤兜里,到也不是太轻松样子。他一只脚踏在台阶上,肩膀放松得卸下了全身的力气,像是挂在身边的两根萝卜,许是想到了什么烦恼的事儿,看着些许的不安。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远,隔着汽车,撒卡盯着她看,等着她或者是想要跟说点什么,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贝贝很想他能走过来,离自己近一点,但他好像不太灵光,他静静的等着一动也没动。

贝贝又朝他的方向凑了两步,贴着汽车她探着头,摆手示意他也低下点,她有话要说。

小伙子微蹙下眉头,哈下腰身,把脸凑得很近,近得姑娘能看见他额头上青绿色的血管,埋在皮肤的下面。他真的是好漂亮啊,怎么看,什么时候看都好看。她就像恐怖片里吸人血的女妖精看见阳气充足的书生那样,直勾勾的盯着撒卡的脸,他那莫名其妙的脸,竟然忘记自己想说的话了。

——

睫毛那么长呢,不像女孩子一样弯弯的,他的睫毛有一些直挺,眼睛的轮廓美好,眼角有一块三角形的皮肉,是咖色的,像是个欧式眼的外国男人,深深的埋在眼眶里面,沉没而忧郁。他的下颌的线条流畅,在耳朵的下面突然的一收,能想象出来,当汗水会沿着下颌,骤然的流下来,滴在t恤上,措手不及的晕开了一片。

“嗯?要说什么?”撒卡不合时宜的问话,打断了她贪婪的窥探,他的确是该莫名其妙才对。

贝贝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很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本来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的,她的脑子里,现在更乱了,便随口糊弄他说:“没什么,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

吃了晚饭,姑娘掐了个桃子,坐在电脑前面,游戏里撒卡正在刷怪,谁知道呢?今天这游戏里的世界愈发的鲜亮了。他用了请神,看样子人还是不在的,贝贝也没有再躲躲藏藏的,她跑了过来,站在他的旁边,对着游戏里的假人,自顾自的傻笑着,呆呆的摇着手,专为摇给他看。

只小人儿一直孤独的打着怪,但这不要紧,姑娘似乎也不在意,她不需要他搭理她,他不在反而是最好的,现在游戏里还是没有他,她却还挺开心的。

“你知道吗?你长得好美啊!”贝贝在电脑上敲上这一行字,那行字在她的头顶上,像是举起的广告牌子。只要一会儿,那个句子就会消失,她说了,痛快嘴了,但他看不见,这话她还做不到直接告诉他,幸好他也不在。

“只有你这么说我。”撒卡的小人儿头上也出现了一行字,像是广告牌一样,原来他,他也在。

——

像是人的眼睛,也只能看到一部分的风景,总有更多的东西,就在眼睛的后面,没人看得到,但却一直都在,从未藏匿过。

谁也不可能拥有整个世界对吗?就像谁也看不到所有的风景?

听说又有人要给许女士砸在手里送不出去的闺女找对象了,妈妈很开心,在她那局促的房子里来回的转悠,竟也不再懊恼了。她像只游刃有余的螃蟹,在茂盛的珊瑚间溜达,就好像那男孩是她的亲儿子一样了,她满面春风的,眉飞色舞的,欢呼雀跃的,倘若不是这样,贝贝也许会觉得好一些。

“贝贝,中心公园啊,中心公园,明天晚上。”妈妈从阳台的灶台前歪过脑袋嚷道,见姑娘也不理睬,还瞪了女儿一眼。

难道姑娘大了,真的都是怪癖了,贝贝感觉自己果真是不好相处了。她就顶烦相亲的这档子事儿,每次有人提起来,她的心情就非常糟糕。她不喜欢去见那些不认识的男人,为了搞对象来刻意寻找对方的优点,况且大多时候她也是真的找不到。

连带着她开始厌倦母亲总是表现得那般殷勤,她以为对于父母来说,自己便是这世间最好的礼物了,能留在他们身边,而不是远走他乡,像亲人那样团聚在一起,便是再好不过的。

言下之意,那世界不过是奋斗标榜下的苟且,家人才是真正心中的田野,可每每妈妈都能让她感觉到,似乎没有一个男人傍身,她还不如远在他乡。

——

她心情不好了,这一切都让她的心情没法儿好起来,她扔下包,蜷缩在床脚,不愿意回答。她把电脑打开,也不能遮盖母亲那雀跃的声音,她索性饭也不吃了,一个人到外面走走。

杨柳垂得那样低,使劲的颔下腰身,擦着人的头顶。怕是只有这东北的小城市里,才会有这般恼人的杨柳,说柔不算柔,说挺也算不得挺,像是墙头上左右摇摆的蒿草。

贝贝拨了电话给撒卡,刚出门那会儿,趁着一股子直顶上脑门儿的火气儿,也许是在做手术,他没有接。

姑娘心里的期待落了个空,他总是忽远忽近的,能在同一个城市了,联系得反到是越来越少了,那天之后他便再没有主动的打过电话了,这让她本来就飘忽不定的心再也踏实不下来了,若不是这次相亲,她也许还是不会找他的。

又绕回了家里,姑娘觉得心累,她竟真的无处可去了,走来走去还得走回来。妈妈像是看透了女儿的窘境,到让她很得意了,也不要贝贝吃饭,想睡觉便随她去了。

一个人躺着,心里乱乱的,撒卡一直也没来电话,贝贝假装着不在意,却下意识的等着。临睡着之前,她发了信息给他,说是家里安排了相亲,是想让他说点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

她太疲惫了,之后迷迷糊糊的就真的睡着了,没能等到他的回音,手机也被留在了被子里面。

——

半夜的时候,那手机响了,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挣扎着惨叫,隔着被子仍旧是清晰而凄烈。姑娘摸着电话,迷迷糊糊的连号码都没看上一眼,便接了起来。

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电话里一样吵,吵杂的音乐声,时不时的夹杂着疯狂的人们声嘶力竭的嘶吼,应该是在音乐厅里。

电话里面的人一直也没有说话,两个人都默不作声的听着,估计那人没听出电话已经接通了,贝贝迷迷糊糊的把手机塞到耳朵和枕头之间,他不说话,她也不吭声,那里面仅有的乱糟糟的吵嚷。

足得过了得有三十秒了吧,反正是很久,电话里骤然清静了,姑娘突然被这清净惊醒了,她听见他说:“通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说了,你没听见。”贝贝随口扯了个瞎话,她倒是丝毫不纠结,反正那么吵,她就算是真的说了也定是没人听得见的。

“编,你就编吧!你根本没说话。”那人斩钉截铁的说,透着那么股子狠劲儿,好像贝贝是他捉奸在床出轨的老婆一样。

姑娘哼笑了声,她仍旧坚定:“我真说了。”

“行,行嗷!学会撒谎了嗷,你在干嘛呢?”

“睡觉呗!还能干啥?”贝贝翻了个身,感觉筋骨都活泛了,一股子酥麻麻的困痒,正挠在人最得劲儿的心尖上,她吭吭唧唧的哼唧起来。

“哎!行行行,拉到拉到,哥是男人,哥受不了这个,你别睡了,起来唠会儿来。”

乱拨电话的小子说着,突然很大声的一吼,把贝贝耳朵震得嗡嗡的响,这把真醒了,姑娘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谁不睡觉,啊?谁不睡觉,几点了?都,你有病啊,你得趁轻儿赶紧看呐!”

……

他总是没来由的来,又没来由的走了,那之后他们俩都说了些什么,第二天的一早,贝贝就全不记得了,她差不多都忘了半夜接过电话,她在被子里面发现了手机,屏幕上面口水留下了一块干涸的印记。

命中注定

好不容易熬到下了班,姑娘提前便是好一顿的捯饬,她倒是不担心人家看不上自己,捯饬只是出于尊重,更主要的是早上出门前,妈说:“现在的女孩子,自然美就叫土,必须化点妆,何况你长得也太一般了,再不化妆,还有个看?”

是啊,她的确是长得太一般了。

中心公园——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公园景点,占地非常之大,连带着后山的游乐场,差不多逾百亩,据说是为了纪念一次战役而建的,紧挨着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界。

许多适龄的男女青年都选在这里相亲、见面、牵手、接吻、私定终生。怎么做才算是真的私定终身了?这个词儿总让人忍不住的反复揣摩,不好意思的偷笑,偏偏又不得其解。

时间尚早,一个人在公园里转悠,也是无趣。贝贝记得这里是有一个人造湖的,小时候总觉得那可是个大家伙,就像是天鹅湖,在森林深处那样神秘而遥远,轻易都别想看见它。

姑娘再朝四下眺望,许是个子长高了,那印象里神秘的大湖,不过就在不远的地方,从正门这儿便能看见那碧绿的一湾湖水了。

整个公园算得上是围湖而建,小桥亭台,那里甚是文雅。与其一个人在门口站着,不如走过去看看,那不过是几步路便就走到了。

和风夹着深沉的水气,凉丝丝的拍在脸上,倒是舒服的,贝贝也坐在湖边上歇脚。一对老夫妇带着小孙子在旁边的长凳上玩耍,小孩子藕状的胳膊挥舞着,咿咿呀呀。贝贝歪着头看,那孩子也好奇的巴望着她,只看一眼,便又赶忙躲开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的再看一眼,接着就嘻嘻嘻的笑个没完。

约好了的那个人来电话了,说是公交车堵车了,要晚一点到。贝贝想去那边的湖心岛上走走,那小岛可是真小,那么点个小家伙,建不了什么,只能种满了树,她看了看时间,绕道岛上的路,特别的难走,怕是不太够用的,便也就作罢了。又是二十分钟以后,电话又打了过来,那人问她人在哪里等着呢。两个人在电话里驴唇不对马嘴的掰扯半天,终于还是在湖中间的小桥上相遇了。

他长得还算凑合,一张巴掌大小的大众脸,太瘦了,看上去尖嘴猴腮的,但还好,不觉得狡猾,一副极老实可靠的样子,单单是有点着急了。三十来岁的年纪,他的头发已经很少了,许是也很在意自己仅剩的那点头发,他总是用手来回缕着,想挡住额头上,那一大片的空白。

贝贝的高跟鞋让两个人都不怎么舒服,那人本来就不太高,穿着高跟鞋她看起来比他高了很多。

“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吧!”姑娘提议说。

——

还是那条长凳,小孩子和老夫妇已经走了,两个人绕了一大圈也就这里还好,是个湖边看风景的好位置。

一路上他总显得局促,许是也不适应这高个子的姑娘,他刻意的离贝贝很远,现在坐下了,他倒是很健谈。

差不多是他最骄傲的了,他的奋斗史,他直挺着脊背,侃侃而谈,说他在厂里是从最小的基层工人做起的,然后做到班长,这似乎是他很值得炫耀的资本,他摆出了一脸的鄙夷:“说做工人累呀!那都是些懒惰的人,但凡有点脑子,肯干一点儿的,都不会一直做工人。”

“我未来的规划就是先变成段长。这是首要目标,也是前提。”他开始哈哈大笑,人虽然瘦弱,底气到很充足,贝贝看着他那自信满满的样子,不很理解,他以吃皇粮自居,膜拜着奋斗,说不上为什么,贝贝觉得很不舒服。

走到了公园门口,那男人侧了个身,站得笔直笔直的,像个蹩脚的绅士,他说:“咱俩回家的方向不同,那你怎么走?”

还没想好要走,可此言一出贝贝倒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骑虎难下,索性也到了别,既然不顺路,便各走各个。她注视着那男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心想妈妈又要失望了,她大概又没有把自己兑出去。

——

“好啊,去看看吧。也许很适合你。”

比起听撒卡这么说,贝贝感觉好一些,虽然这个人也没看上她,但她真不太在意。时间还早,她也还不想回家,她还是想去那湖心岛上看看,便又朝着那湖心走了过去。

早上才收到撒卡的短信,是半夜发过来的,哼,行,看看就看看,还以为看了会多纠结呢!原来一点都不,那人可真让人倒胃口。

唠了这么久了,天已擦了墨色,公园的长道上,还净是熙熙攘攘的人,也不只倦了,三三两两乱了眼。她沿着会湖边的甬道走着,这甬道倒是精巧,穿湖而过,自然而然的,不需要刻意便是条小桥了,上岛唯一的通道,咋着也是要走到上面了,才恍然唔得。

这湖,水起同源,奇怪这甬道两边的湖水水位,却真不在同一个平面上,一边水色湛蓝,水位也高,另一侧厚重翠绿,在极低的下面。

贝贝琢磨了半天,她记得在公园大门口看过来的时候,就是这片水,那还是碧绿色的湖水,这会儿站在甬道上朝东看,不怎么又成了湛蓝一片了。她又朝西看,也不是西湖面,这样浓稠的绿色呀!况且,这西边的湖面也太静太低了。

一定是有原因的,姑娘朝着四周眺望,只远远的看见有两座通水的拱桥,紧连着这甬道,倚着湖心小岛而建,把东、西湖拆分开来。

她走了过去,站在桥上再往下看,静谧的湖水到了这里就像是一桶油漆,一动不动的,咋看也不见这拱桥下有什么暗流涌动,可怎么偏偏就是水位不一样高呢?难道是岛那边有什么东西隔开了,姑娘掐着眉头琢磨着,惶惑的站在桥上出神。

——

再多少的光怪陆离又如何,她目光也只会被一个人牵引住,不能移开。

是他一直在那里吗?在她一回头的身后。

靠着桥墩,一片湛蓝色的湖水前面,傍晚的柔光让湖水像块宝石一样闪闪发光,金灿灿的,风吹湖动,抖落着神秘的宝藏无数,他就在那宝石的前面,双手随意的插在裤兜里,肩膀垮下来,他不好意思的别开脸去。

——

“他不适合你。”撒卡先说了话,他微微颔首,难以抑制的翘起了嘴角。

许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了,大概是在笑她乡亲的对象,像是隔壁早衰的二叔,但这都不要紧,她的心是欢喜的:“你在这里干嘛?”

“帮你把把关呗!我的小笨脑袋不好用。”他偏不看她,歪着头,望着不远处的湖面上,那眼睛里便映出一抹好看的蓝色,仍旧藏不住的笑。他脖子的线条光滑优美,温润如玉,卫衣的领口开到胸前,锁骨扯出漂亮的一道轴线,像只高傲的天鹅。

命中注定,她今天就是来约会的,她就知道是的。

她有些不能抑制,内心里的窃喜像是狗尾巴一样闲不得了。她收不住的得意,她不爱听他说些有的没的了,是他先牵了自己的手,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兴奋得跟个小孩子一样,脚步轻快地任由他牵着到处乱走,一圈又一圈的绕着小岛转悠,毫无新意的绿色,他不认得路,迷了路她也不在意了。

她偷偷的斜着眼看着他漂亮的侧脸,在专注的找出路,哪里是他们还没走过的地方?他一脸的踌躇。他漂亮的手,纤长而细白,再也没有什么风景能吸引她了,他的手指随意的捏着她肤色健康的手,于是她觉得身子也轻飘飘的,飞起来一般。

突然像是使了个坏,他十指交握的攥住她的手,姑娘抬头看着他,她有些吃惊,洋装着没事人一样的侧脸,把手抬了起来,举得高了些。小伙子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她偏要举到自己的眼前,举给他看,那像是两种面,拧成的花卷。

——

“想要点什么?”

走到公园门口的小吃摊了,撒卡感觉这是个不错的地方,至少他们没有再走回头路了。他停下来问她,或许是不知道这样的时候,应该做些什么,但他看起来很想做点什么,这让他很兴奋,眼里净是希冀的光彩,那样子,好像只有做点什么,才能让一切显得更像是在恋爱。

“约会当然要吃棉花糖。”

不远处就是棉花糖的摊位了,在一堆烤串的中间,那人推了个圆形的铁家伙,脚踩着下面有节奏的律动,手里便是一个又一个雪白的大团子。撒卡非让她站在原地不要动弹,他跑了过去,买了棉花糖拿过来,塞进她的手里,他偏要看着她,像是等着看她被感动后的反映,许是因为没有,他显得有些失望。

“还有啥?”他像个憨直的傻子,也没个什么新意,只是*裸的问她。

“韩剧里约会还要有炒米肠。”姑娘感觉自己的声音欣喜得有些哆嗦了。

“啥?啥叫炒蜜糖?”

棉花糖好像很对撒卡的胃口,他抓起贝贝的手送到嘴边舔了舔,一次又一次,骚动着姑娘的心里一片温柔荡漾。

“你老偷笑什么?”

他不明所以,他问她,她却淡笑不语。把棉花糖举到他的嘴边,享受这种情人间独有的亲昵,他便是很自然的低头尝尝,原也不在意那许多的为什么。对姑娘们来说,那似乎不只是亲昵而已,那是种特权,一种标榜着归属的特权。

如果那时我便知道

有时候我们会准备不好,不是吗?也许撒卡就没准备好。

那之后是百无聊赖的几天,撒卡没有工作的时候都会去看她。他还不熟悉东北,清明节刚过的天气,就像是调皮的孩子在恶作剧,说不上哪一天,就突然的冷上一次看看。

北风起时的孤冷甚至比隆冬时节更加难以抵抗了,贝贝早已经适应不再叫他撒卡了,他却总是无法适应这任性的天气。对于他这种从没穿过棉裤的人来说,风骤起,便只能缩紧脖子,下意识的搂住姑娘的肩膀。

“添,你知道为什么天这么冷还叫你出来吗?”贝贝哑着嗓子,她说话像是独自的呢喃。

“嗯?”秦添冷得有些走神了,风吹得他眼圈泛红,睁不开眼,也抬不起头来,整个人往一起缩,像是眼看着就要变成雪弗莱的大黄蜂。

贝贝深吸一口气,带着女人特有的暗香,她拥抱了他,把自己嵌在他的怀里,踮起了脚尖,仰着头,刚好凑到他的耳边上:“因为只有天气够冷,两个人才会相互拥抱着取暖。”

她的脸红了,手臂收的更紧了,生怕一松手便无所遁形了,她的头在他的胸口埋得更低了,她感觉脸上烧烧的,还好他什么也看不见,她猫在那里,尚且是安全的。

秦添突然抱紧她的身子,她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又是一阵北风兜头的来了,他的话还没说出来,便把脸埋在贝贝的长发间,低声的呵斥:“你不害臊。”

——

无聊的工作仍旧是一天紧跟一天,但她却再不觉得憋屈了。每一天都是全新而快乐的,因为他,这世上一切的不如意都变得有趣了,像个好玩的游戏,总要有些难度才够劲儿了。

秦添的工作很忙,教授交流的时间是有限的,于是医院里安排了尽可量多的手术,每天他都焦头烂额。好在他挤出了所有能在一起的时间,跟她聚在一起,他的殷切让她觉得踏实,整颗心都填得满满当当的。

这一天下班后,贝贝跟秦添约在医院的食堂里一起吃饭,份儿饭,白钢餐盘那种,用大饭勺子舀菜,他说像是大学里那样的大勺子,长长的把手,能够到很远处的餐盘,那份儿饭当真还挺好吃的。

人异常的多,没办法两个人坐一张桌子了,贝贝跟秦添挤在一堆女人中间,也不能好好说话,但这真的不要紧。她总是抿嘴窃笑,秦添到是大大方方的,但也会不好意思。周遭人唧唧佳佳的吵嚷全也不需要在意,在他们的心里,大概就只有对面的人,食不知味。

饭也还没吃上几口,妈妈就来电话了:“贝贝,你赶快回来,去爷爷家,你大姑说,你爷爷好像不太认人了。”

——

大门开着,贝贝冲进屋里,爷爷正坐在小屋的床上,眼睛里竟是孩童般好奇的光彩。许是听见声音了,他仰起头,像个没事人一样的看着贝贝从外面跑了进来。他脸上的皮肉都松垮的罗列在一起,早些年就是这个样了,他没说让她慢点,尽管他以前都会说。

在姑娘的记忆力,似乎爷爷一直是这样松垮而慈祥的模样,贝贝坐到床边儿上,仔细的看着他,找寻着那些不同。他笑眯眯的,一会儿晃晃头,一会儿又低头像是琢磨着什么,或者那似乎是种无能为力的神色,他会转头看着窗外,悲悯的瞭望着世界。

大姑坐在爷爷的身边,搀扶着他的胳膊,爷爷时不时的看看她,笑笑,也不知道他是在笑些什么,大姑便也跟着他笑笑。

大姑指着贝贝问他:“爸,你认识她是谁不?”

爷爷本来耳背,好多年都听不到啥声音了,他没回答,于是又大姑撩高了嗓门,这回还真就听见了,他伸手轻抚了一下耳朵,眯起了笑开花儿的眼睛看着贝贝说:“小芬呐!”

那是大姑的名字,贝贝的心像空了一拍似的,咯噔的一声。

“我大女儿。”爷爷那般欣慰的又说,他那么坚定的认为贝贝是他的女儿。

整个人像是小了一号,他退缩得像个孩子,只爱仰起头来,漫无目的的笑笑。爷爷的皮肤出奇的白,他本来就白净,那是这家子人祖上带下来的,比起之前几年形同枯槁的老人,今天他都显得更有光彩了些,虽然他认不得贝贝是谁,但他不会疲惫倦怠,他看起来很有精神,好像真没有啥大事。

父亲搬了把椅子坐在爷爷的面前,爷爷便看着他,像是好奇,却没有说话,突然,爷爷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指着贝贝:“是贝贝!这是贝贝。”

“爸!贝贝是谁?”大姑又赶忙又问了一句。

“哎!我孙女呗!”他嗔怪着蹙起了眉头,瞅大姑一眼,又转头慈爱的看着贝贝,伸手摸了摸贝贝的头发。

“没事了,还行,认得是贝贝了,没事了。”大姑如释重负,人便笑得前仰后合的。

对于这些,爷爷都视而不见,他似乎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来是因为耳背,他大概听不见别人的欢乐了,他仍旧不舍的摸着贝贝的头发,他看着她的孙女儿。

又过了好一会儿,爷爷看样子也越来越好了,尽管他扔没走出自己的世界,但他的身体舒展了,他精神得不似八十几岁的老人,肩膀都显得坚实起来,甚至手臂也有了力气。

“没事了,没事了,哥你们走吧!爸抓我胳膊,你看看。”大姑松开手,就见爷爷的手紧紧的拽着大姑的胳膊,手指深深的嵌在皮肉里,他的眼神儿随着孙女来回的转。

“看看,多有劲,没事,刚才就是累了,可能是。”说完大姑又是一阵底气十足的大笑。

“你看我爸,就看着贝贝。”

我总记得

“你上班拉?”爷爷眯缝着眼笑着问。

“是。”贝贝悠悠的睁开眼睛,她听见那孩童的声音,那是她小的时候吧!遥远的小时候,爷爷还听得清她说话的时候。

窗外雾蒙蒙的天,像是浸在了丝滑的奶茶里,太阳的光都还没穿透晨雾呢!她又醒了。一个漂亮的梦,她还没真的清醒就知道那是个梦,哎!如何都骗不得自己了。

爷爷走了以后,贝贝总是会梦见他,他苍老的脸和她最深刻的记忆里别无二致,他笑眯眯的看着她,问些他从前常问的话,脑筋可灵光了。

有的时候,她也会梦见走在长长的通道里,四周一片漆黑,但那就是一条通道,她认定了。只有远处一点亮光,像是火材头儿上的那点奄奄一息的火苗,来回来去的窜动。

姑娘害怕极了,摸索着朝那亮光走去,心里却是不安的,她不知道那光亮是要救她的还是诱惑她的陷阱。走着走着,亮光越来越大,那就是光明的源头,尽管她看不清那源头到底是什么。她越走越近了,就在她眼看要走到了的时候,爷爷会突然出现,他拦住了她,慈爱的笑着,轻轻的摇头。

贝贝终于是惊醒了,一口憋了好久的气儿,总算是捯上来了,浑身大汗。

——

很快贝贝开始失眠了,整晚的睡不着觉,夜对她来说变得狰狞而贪婪,不断的吞噬着她仅剩下的意识。秦添一直在劝说她,让她什么都不要多想。他说她有必要放弃一些东西,也许那在她心里的确是很重要,但越重要的越会让她不堪重负。于是姑娘便也真的就不想了,她甚至试图什么都不想,在她还能辨识出来的时候,可她还是失眠,而且很快胖了起来。

今儿她又失眠了,盯着房顶看,看到墙皮突然间裂开了,钢筋撑开砖缝,大片的瓦砾和碎片掉落下来,贝贝下意识的抬手去挡,她试图把胳膊挡在眼前,她竟开始产生幻觉,还好只是一霎那。

这真让人心有余悸,那幻觉真实得像是大片,她再不敢看刚刚的那块棚顶了,就好像那里冒出来的都是些罪恶的黑烟,会把她困在其中一样。

那晚她胡思乱想,意识再不能左右大脑了,她一再的告诫自己,但那没用,她偏偏开始思考,思考世界,思考人生,从国际形势跳到全球经济,又从全球经济跳到双边关系,各国领导如何应对,这家伙把自己给忙的呀!

姑娘能感觉这个状态很糟糕,但是知道不等于做到,她找不到停止这一切的方法,所以该合计的,不该合计的,她是一样没少合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懊糟些想不清楚,毫无根据,也没有理由。

如果是因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面对失去亲人,那也不应该思考的范围这样的广泛啊,这点不仅仅是她自己,连秦添也疑惑了起来。百般无奈下,秦添开始建议贝贝适当的用点抑制类的药物,但姑娘很坚持,她不想用药物来控制自己,特别是她现在,不想听秦添的话。

——

她没法儿不记得他不想上楼。

那说明了什么?

谁还能装着看不懂吗?

她感觉嗓子生疼,干哑得像是火燎了一样。

爷爷走的那天,她从没想过秦添会不跟自己一起上去,但他当真是停在了楼门口。

“贝贝,你自己去吧!我就在这等你。”秦添突然停了下来,她已经跑出很远了,才发现他没跟自己过来。

他看着她不明所以的回过头,她漂亮的大眼睛满是问询,那是种被放弃的恐惧,她以为他会上去的,这他是知道的。

秦添看着她欲言又止,他那眼神复杂透了,有太多的不得已需要诉说,但她等不了那么许多了,也没时间看清楚了那究竟是些什么,转身跑上楼了。

再下楼的时候,便是和父母一起了,贝贝看见他站在对面楼的夹角那,她看见他开的黑色小车,看见他忙朝车后面躲了一下,他实在是没有必要躲的,因为她不会再误会了。

她扔就直视着他,那不是她有直面的勇气,也不是她在怨他,她只是没有机会回避开他的逃避,这让人难堪的一切。秦添又站了回来,他朝她点点头,许是因为她的大度,她的温和给了他信心,他便不需要再躲了。

——

日子随便的过,失眠仍旧反反复复的来,越是害怕,越是不期而遇,与其在床上烙饼,不如起来玩个痛快,贝贝索性就坐到电脑前。

睡不着不等于不困,贝贝是哈气连天,她已经把身体熬到了极限,只是还不自知,她真的应该用点药物的,也许一点点就能缓解她逐渐绷紧的神经,让一切都能够有所好转,但是,她偏要执拗的对抗着。

夜深得瘆人,只有电脑荧荧的亮光照透了那么一丁点的黑暗,周遭的一切都仍旧是空洞的,贝贝精气神全无,涕泪横流,但她知道,只要躺到床上,这一切的症状都会有所好转,她将继续失眠。

手机震动吭吭唧唧的,姑娘瞄了一眼,是乱拨电话的小子,她接了起来,听里面呼哧带喘的好像是在跑。

那是很凌凌乱了的脚步声,不像是一个人,深深浅浅的,但是除了这疾驰聊光的脚步声,竟一无所有。在奔跑的这群傻子,正专心致志的奔跑,心无旁骛。这种单一的声音可见跑步的人得多么的专注,踢踢踏踏如捣蒜,那么的细碎,没有人叫,也没有狗叫,这是干啥呢?

只一瞬间,贝贝过于活泛的脑细胞突然有了新的想法,电话那边或许是在逃跑。这个词儿把她吓坏了,她竟没有想一想这件事儿的合理性,便从心底里认定了,那是逃跑。这是啥意思啊?为什么要逃跑?霎时间,姑娘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壮着胆子,她竟还喂喂的问了几句,可问完她就后悔了。

丝毫没有反映,电话里面还是玩命的跑,更加细碎的踢踢踏踏。贝贝咽了下口水,但她什么都没咽下去,她呼吸急促了,突然挂上电话。

她感觉困了,真的,她关了电脑,躺回床上去了,闭紧了眼睛,还没等她开始数羊,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没走心

很多时候,我们不一定会爱上一条平坦的路,就像人生来不只是为了活着。

——

“昨天睡的好吗?”

贝贝掐着电话听着,感觉耳朵里痒痒的,秦添的声音越来越温柔了,他殷勤的每天早上都会打来电话问候她,或许是她太敏感了,贝贝总觉得他发现她的不安了,可能也发现,那正是因为他了。

秦添会来讨好着她,会亲手做些好吃的菜给她尝尝,他总说让她尝尝,说得人没法拒绝。他有着睥睨酒店大厨的好手艺,好像也很喜欢自己下厨,烧菜似乎比当医生更令他开心,他说晚上可以一起吃个饭,去他那,他来做。

“秦医生,看来你果然就是个动刀的料,上班切人,下班切菜。”贝贝很喜欢调侃他,现在想想,还是医学交流开始的那几日好,最近他才真的是忙了起来。

“想吃什么?”秦添问她。

“吃你。”姑娘没好气的说:“你做啥吃啥呗!我上哪想得出来,你老问我,老问我的。”

“哦!”她的抱怨,秦添大多不置可否的,他呵呵呵的笑笑,也不说笑啥,也没说晚上要做啥,电话就挂了。

那个迷人的晚上,秦添炖了一条大鱼,鱼肉和汤汁皆绝,很是鲜美。贝贝坐在客厅里,透过客厅和厨房间的磨砂屏风,看着他忙碌。那是一道材质很薄的磨砂屏风,尽管如此也只能看见他依稀的轮廓。他很瘦,身材很好,这个角度模糊了贝贝的视线,她觉得秦添的腰最多也就二尺,像是眼看着就要折断的黄瓜。

他炒菜的动作极舒展,像只跳舞的大鸟,时不时的,他会侧过身子找调料,每每这样的时候,他的身体便会沿着腰的位置忸怩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在磨砂屏风上映出水墨画儿似的影子。

很快鱼便摆上了桌,秦添说是到了东北才学会用酱和啤酒顿鱼,味道好是好,就是总顿得鱼面目全非的。姑娘的高兴到不因为鱼,她偏要嚷嚷:“顿死鱼,太香了。”然后一脸陶醉的眯缝起双眼,嗅着那鱼的味道,偷偷的瞄着端盘子的男人。

“添,你太好看了,我充其量也就是一只家巧儿,但你肯定是只凤凰。”多天真的崇拜,她瞪着赤诚的眸子瞅他,*裸的贪恋,大言不惭。

她这样说或许秦添会觉得有点恶心,所以他会羞涩的朝一侧转过脸去。他总是会不好意思,可这一回却没有,他端着盘子一皱眉:“说再多的好话也不能掩盖那句顿死鱼,是炖鱼,别加死字。”

“炖了不就死了吗。”

贝贝唧唧歪歪边说边夹了一块鱼肉先送到秦添的嘴边上。看着他张开嘴巴有模有样的品了品说:“还真不错。”

手机响了,秦添指了指包里,那里面吭吭唧唧的叫唤,又是那个乱拨电话的小子。姑娘有些抵触,她想起上次电话接通后的那一大串奔跑的空白,心里有点害怕。说来也奇怪,那之后失眠到是突然就好了。

她琢磨了一下,却还是挂断电话,又把手机扔回包里,想想又觉得似乎不妥,便又拿起来调成了静音。

有时候轻易出口的爱你,真的是因为没走心。

撑得奄奄一息的,她又吃多了,坐在沙发上,贝贝幻想着会有那么一天,头上绑着电视剧里女人坐月子时的那种布条,抱着孩子坐在床上,美滋滋看着秦添忙里忙外做饭,呵呵呵的,她能笑出声来。

最近他一有时间就会做好吃的让贝贝来尝尝,医院的工作太坑人,约会对他们俩来说遥不可及,反而是这样更好,像是过日子。

她也真是不争气,本来已经很魁梧的身材现在吃得愈发彪悍了。秦添总会笑呵呵的揪着贝贝的脸蛋儿说:“小笨,脸越来越圆了。”他似乎希望她越来越胖,或者是因为胖了以后人可以想的少点。

晚上回到家里,死鱼还一点都没有消化,贝贝撑得难以入睡,胃里就像是塞进了一块石头,鼓囊囊硬邦邦的杵着,难受极了。她想跟秦添说说话了,埋怨他就是他给自己吃撑了的,她从包里翻出手机来,才发现那上面十几条的未接来电,都是那个乱拨电话的小子打来的,她不禁有点心虚了,便又拨了回去。

打了这一沓子电话,贝贝打回去,那小子居然也把电话给挂了,嘿!这暴脾气嘞!姑娘有些窝火,还没等她发作,他就又拨了回来,劈头盖脸的问:“你干嘛呢?不接电话?”

这话说得是恰如其分,语气气势皆很到位,充分起到了震慑对手的作用,咋一听下,贝贝真差一点就怂了。

“你不也没接吗?干嘛问我。”怂虽没怂,但她的声音明显微弱许多:“我去吃鱼了,没空搭理你。”

“你这是对我的背叛,知道吗?背叛!”他怒吼了,气急败坏,背叛两个字被咬的死死的,反复的重复。

“我背叛你?哪论出来的?”莫名其妙了,那简直是歪理邪说,胃里鼓囊着,姑娘满肚子的火气,她依样吼了回去。

“我就只和你一个人讲电话。”小伙子的声音里陡然揉进了一丝丝委屈。不知道为什么姑娘感觉,他像是认定了和自己吃饭的一定是个男人,因为真的是个男人,她竟然也有点心虚。

“你……”一时语塞,他口气一软了,她反倒傻了。

“我喜欢你,你知道不?”这是莫名其妙的爱呀!好比飞来的横祸,不要脸啦!

贝贝匪夷所思,她都气乐了,她当时嘴上便硬是说不信,可心里到是相信了的,人大概都得过了头脑发热的那个阶段才会知道,这样的话其实都是假的,连说的人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你喜欢我?你见过我吗你就喜欢我?咱俩总共说过几次话啊?”突然一个灵光乍现,她想到秦添,心里是种满满的温纯,和微微的怯懦,她也没见过秦添,好像也没说过几句话,她不也喜欢上他了。

小伙子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也许是觉得说不清楚了,他自暴自弃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便代表了他此时的愤怒和不屑,让人听着就不痛不快。

“行,那咱们见个面吧!既然我们都是这么要好的朋友了,我还都不知道你叫啥?我这个人把,典型的外貌控,长的不达标你别说你喜欢我,做邻居我都嫌寒碜,时间地点你定,给个准信儿吧!”

贝贝一口气堵得难受,说出来就痛快了。真是遇见大白天压马路的活鬼了,这坏小子倒要抓出来打一顿再说。这个时候,姑娘早已经忘记那天那个把自己吓得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的电话了,一心只想着出了这口气再说。

“不想见见我吗?有点玩赖了吧?”见坏小子没回答,她越发的得意了,小伙子只是讪讪地笑了笑,仍旧没说话。

“不想见算了,那我可不聊了啊,你也别说什么喜欢我,少来那套。”

“不是不想见。”还想着借坡下驴,姑娘感觉这会儿,她有满肚子的新词儿,却听见他赶忙的补了一句。

“见还是不见。”难得这一次,他竟让贝贝占得主动,姑娘微微的翘了翘嘴角。

“我明天打电话给你吧。”

“好,那明天,不见不散。”

越想确定 越难确定

所谓的明天,一竿子便被支到了猴年马月,至少第二天,那坏小子并没有出现过。贝贝到也没空去记这档子事儿,她也搞不清楚了,难道是风水有问题,还是什么流年不利的,怎么这年月这么流行一颗不羁的春心,旌旗摇荡。

她又反复了,因为两个朋友,最近她总是反复,也许跟谁都没关系。

——

“我觉得睡前吻这个不算毛病。”贝贝终于从乐新列举众多毛病里,摘出一条来,至少她想象着,还挺好的。

“怎么不算,你试试一张油忽忽的大脸让你亲,你能下得去嘴?”实践中的人总是更有些道理的,乐新一句话便怼得贝贝哑口无言了。

但这些并不重要,她脑子大体已经飞走了,人们会伪装自己,那为什么?

——

她不该问这个问题的,贝贝郁闷了,那是个像病毒,姑娘的不安来得是铺天盖地,她无从招架,她脆弱的神经又一次被拨弄了。她先是找了个借口,说晚上一直没吃东西,自己要出去买点吃的回来,便逃一样的跑出了门。

跑下了楼,她打车直奔医院。路上她给秦添拨了电话,空洞的回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响得她的心慢慢慌了起来,可秦添却始终没有接听电话。姑娘搭错的神经驱使着她一直的拨过去,直到出租车都开进医院门口了,秦添才回拨了过来为止。

“我刚到医院门口了,添你在哪?我想见见你!”贝贝一边跑一边说,上气不接下气。

她太焦虑了,其实她真的没想好要跟秦添说些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的闹心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她心里恍惚的只是秦添的从不主动,但那并不说明什么不是吗?他本来就是个温和平静的人,也可能他就是这种永远不会先说出口的人。那一切随缘,是不是也不是爱情呢?

秦添一定是在住院楼里查房,贝贝这样想着,于是下了出租车,便朝着后面的住院楼跑了过去。她要看见他,第一时间看见他,至于看见他了,她打算怎么样,现在还来不及想。

都还没跑到住院楼门前,老远的,她看见秦添一步翻过门口的铁栏杆,朝自己跑了过来,姑娘脚下的步子,便不那么匆忙了。

他穿着白大褂,扣子扣得整整齐齐,情急之下横穿了草坪,秦添漂亮得五官扭在一起,看起来很着急,他翻过铁栏杆的动作利落极了,他是那么的漂亮掐得姑娘心口一紧。她累坏了,双手撑在腿上,大口喘着气,秦添拍着她的后背,她便又是猛一阵咳嗽。

“你怎么过来了。”

他问她,她却喘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的咽口水。她满头是汗,他伸手去撩她的头发,他看她的那种眼神,真的,贝贝觉得他是喜欢她的,如果这样都不算是喜欢,那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才算喜欢了?

她也是喜欢秦添的,这毋庸置疑对吗?这不是什么理智控制的喜欢,她确定这不是。她更着急了,她想告诉他这一切,却无从表达,她急切的内心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才能真的说得清那一切,所以,突然她仰起头亲吻了他,浅浅的,却长长的吻。

秦添僵硬的立在原地,眼前这热情的姑娘,似乎让人莫名其妙了,她这是怎么了,他一脸的茫然,她的脸凑得这样近,嘴唇温暖,小心翼翼的触碰,他也竟不知所措了。

贝贝瞪大了眼睛,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的每一个反映。她已经等不下去了,他的恍惚,让她害怕,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不大愿意的样子。她踮起脚尖抱住秦添的脖子,懊恼的想着,就这么霸占了他得了,她看不得他这样的不情愿,这种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对她来说真的是磨人透了,而现在他还皱着眉。

贝贝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突然,她心里难受得紧。早知道是这样就好了,早知道他不情愿就好了,或者她就不会这样唐突。她搂着秦添的胳膊渐渐松开了力气,尴尬的向下滑落,连带着她羞愧的心。

——

“小笨,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要不你陪我上班?”他低头看着她,像是在她的脸上找寻着什么,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的转,却丝毫不能解开疑惑。

贝贝感觉到他的胳膊搂在了她的腰上,她下意识的朝下看了看,真的是。他的手心温热似火,烫着腰身,她感觉自己越来越热,就从那手心下面被烫了的地方开始,蔓延开来,那像是着了火了一样。

他撩开她的刘海,把多余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他紧张的问她,手臂的力道更紧了些:“你今天怎么了?小笨,告诉我。”

这样算不算是宠溺了,姑娘猜想这应该就是了,她心里有些雀跃,人却呆若木鸡,她摇了摇头:“不了,我就想确定一下,现在就回去了。”

“真的没事?”秦添的脸低低的垂着,路灯下宛起一片阴影,他勾起嘴角微微笑笑,眼睛里净是难以掩饰惊喜和欲望:“那你这么晚跑过来干嘛?就是为了撩我?”

“撩我?是谁教你说的?”贝贝狡猾的问他,总算是自在了些,她感觉自己通红的脸凉快了一些。

“你呗!”

“我说过这话?我咋不记得了?”

秦添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又说:“也好,那你快走吧!天都黑了。”说着他突然眯起了眼睛,手臂在贝贝的身后用力一拉,也在姑娘的嘴上浅浅的碰了一下。

他漂亮的眼睛眯成弯弯长长的一条,睫毛卷曲而美好,这一切都让人怎么舍得离开。

——

以过午夜,姑娘的眼睛仍跟狼一样放出灼灼的绿光,她依旧醒着,却已经被疲倦折磨的筋疲力尽了,她不但没看明白电影,她也没睡着觉。

电话邹然响起时,她矶了咕噜的翻出手机,接了起来,这午夜的铃声清澈而嘹亮,她回头看了一眼小瑷和乐新,小瑷翻了下身,但她没醒,乐新甚至动都没动。

“喂。”电话里坏小子也轻声软语的喂了一下。

“大半夜打电话,你干嘛?”贝贝勒着声音问他,气不打一处来。

“约你见面。”坏小子学着姑娘勒出的小声说。

“你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现在是什么时间?半夜见面嗷?半夜见的都是鬼,你见不见?”

“见呗!那怎么办呢?”毫不慌张的,他很自然的说:“我刚起来嘛!你怎么还没睡呢?”

他突然温柔的问她,贝贝到感觉委屈极了:“我又失眠了。”

“呵呵,你跟觉有仇。回去当保安吧,你行的。”

“哎!我纠结一个问题。我说不大明白啊,但是我觉得你肯定能懂我的意思,你说理智控制的感情是不是爱情?”

“啥意思?我还真没理解。”坏小子一本正经起来,等他听明白了,他倒是不纠结:“当然是,最终爱上了就是,结果是不是你那个朋友现在离不开她老公了?”

“是。”

“那就是爱情呗!结果爱上了你老纠结过程干嘛?难怪你睡不着觉,就你这样能吃进去饭挺牛了。”

不知道为什么,贝贝觉得他的话到也有点道理,她竟有一丝高兴,但她也没想清楚这道理到底有在哪里,可是问题又来了,那过程不重要吗?

“姐,我亲姐,我也要睡不着了,你现在下楼买瓶白酒吧!只有这个方法了。”

“哎呀!你能不能不闹。”贝贝小声的呵斥他。

“那你能不能不想,那看看谁还想这些?人俩人睡得多好,你看你。神经病可都是逼出来的,你都这么严重了,你可饶了老弟吧!咱俩咋着也得留一个明白人不是?我再疯了谁带你看病去?赶紧的吧!把电话挂了,我洗个脸,你赶紧睡觉。”

说完他挂电话了,贝贝意犹未尽的趟在床上,也觉得那个问题似乎可笑了起来。

他还是来了——彭程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却不觉得生疏,他们总还是见面了,也许没有他的出现,她的生命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一个最平淡的,最温暖的,最踏实的人生,也许没有波澜,但总还是舒坦的,可是他来了,毕竟他来了,于是她的天色也变了,谁能想到呢,连他自己的天色也变了。

站前广场,市火车站前最热闹的地方。广场的中间的一块方形地界,被设计成了露天喷泉,平日里玻璃透明的路面下,能看见喷泉的管道,连接着玻璃路面的孔洞,泉水喷出,人们可以走过去用脚堵住泉眼,让水从脚边的缝隙里挤出来,孩子们最喜欢这里了,冲进喷泉里,赤着脚紧闭双眼,迅速跑过去,再一溜烟儿的跑回来,粘湿了衣衫。

广场的四个角上是四座人物雕像,*着身体的四个健硕男人,或者张开双臂,或者奋力向前,运动员才做得到的高难度动作。那个乱打电话的坏小子终于约贝贝见面了,说是晚上七点,就在那个撇标枪的男人旁边等,不见不散。

很难得的,贝贝迟到了,约好的时间不当不正,下班直接过来显然太早,回家再来便又晚了。

广场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到处都是男的,一堆一堆乌央乌央的。他们年纪都不大,贝贝已经看见那个撇标枪的男人了,他混凝土的底座上坐了好多的人,想从这样一群人里分辨出哪一个是她要找的人,还真是有难度的。

站在雕像下面了,姑娘四下张望,她看不出谁像是来等人的,她掏出手机拨电话给他,电话关机了。贝贝生咽了下口水,顿觉得有些后悔,虽然是自己迟到在先,但是她还是觉得那小子一准也没有来,她又被他给涮了。

一个人站着,贝贝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傻,她不该相信了他,她朝周围看了看,谁也不像是来等人的。她感觉有点丢人,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似乎是对她智商的一次有力印证,就像是考试没及格一样。约摸没人注意到自己,尴尬之下姑娘一转身,便欲假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往回走。

“你打算去哪?”坏小子的声音从脑袋上面传了过来,跟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区别不大,只是更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贝贝一下子就分辨出,那是他。

——

她一回头,一个带着鸭舌帽子,瘦得一把骨头的男孩坐在硕大雕塑伸长的手臂上,他一手拿着报纸卷成的长筒,就坐在她的头顶上方。姑娘寻着声音仰起头,那筒子差不多怼到了她的脸上,把她吓得一哆嗦,心咚咚的跳个不停,脸憋得通红,话也说不出来了。

坏小子看出她异常红润的脸色,一个纵身跳了下来:“你没事吧?你不是来等人的吗?”他慌忙的拍打姑娘的后背,使了大劲儿了,只一下,贝贝便吭了一声,心里头通透了。

“神经病。”贝贝回过神便是一声咒骂,人吓人真的会吓死人的,姑娘眼圈都通红湿润的,她使劲儿的瞪了他一眼,甩开他就要走。

坏小子怕是也认出了贝贝便是她要等的人了,于是他紧跟在姑娘的身后走,也不说话也不离开,走过两条大街,两人之间依然保持等大的距离。走着走着,贝贝突然回过头去,她知道身后有人,就见他反应极快的刹住了,接着嬉皮笑脸的问她:“你好点了?”

“你别跟着我了,你有点烦人。”贝贝很不耐烦,刚刚的心悸虽已缓,但她仍很讨厌他。

见贝贝说话了,坏小子赶忙跟了上来,他凑近了姑娘说:“我那样也不吓人啊!你怎么那个表情,你那脸红得像是猪肝似的,你这样可能是有心脏病,你得去看看。”

——

他的声音比电话里清脆了些,年轻也有活力,到底也是个不大的孩子,也就二十左右岁的样子。皮肤太白,不似健康的白,不似健康的瘦,一张小小的巴掌脸,五官清秀,稍稍颔首的浅笑到很是羞涩。他长了一双闪亮的眼睛,专注,清澈,像一弯静谧的湖水,一抹粼粼波光。

他很胆怯,会刻意回避旁人的注视,在贝贝的面前微微的侧过头,似乎是想尽量的掩饰,但是贝贝还是看见他嘴唇上的一道伤疤,在左边的鼻子下面,一直向上延伸。

“你才有心脏病。”姑娘只是愣了那么一下,但她仍觉得自己很没礼貌,她瞪了他一眼转身继续走,蹭蹭得走,头也不回,她真的看见了,她说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她觉得那伤痕,那不同寻常。

“别撅的,别撅的,我知道错了。”他仍没有放弃,在身后不停的碎碎念念,说些哄人的话。

太烦人了他,贝贝的心里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便更加快了。她已经不那么生气了,真的,不过是吓了一跳,她没真的在意过,她说不清是在逃离什么,隐隐约约的,尽管那的确是不好的,但姑娘觉得,她在嫌弃他。

——

走着走着,穿过了人潮涌动的步行街,霓虹灯越加聚集的区域,人多得摩肩接踵。贝贝更加快了步子,她想尽量跟他拉开些距离,她知道他还在身后,她很担心被周围的人看出来他们俩是一起的,便走得像要跑起来一样。

刚过了一个路口,前面是一排的门店,猝不及防的,她被他拉进了一扇大门,里面只有一条楼梯,直通楼上,这里面飘着浓浓的奶油爆米花味:“咱俩去看电影。”他说着话,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小伙子瘦归瘦,力气却不小,他伸手搂着她的腰,半推半驾的把她拽上了楼。

电影都是他随便选的,只要是马上开演的就好,什么内容他也根本都没问。这个变态紧紧的搂着贝贝的腰,一脸的严肃,贝贝一次又一次的甩开他,他又一次又一次的凑过来,把手捆姑娘的腰上。

坏小子面不改色的搂着贝贝往放映厅里走,找到坐位坐下,他贴着姑娘的耳边小声说:“你别老乱拧的,我这么年轻跟你这么个老女人一起看电影,本来看我们的人就多,你如果还乱撅的,就更多了。”

贝贝当即气得脸色发青,她怒瞪着他,抬手就要打,却被他伸出一只胳膊,按在坐位上,这一下不偏不倚,正按在了姑娘的胸部。

他赶忙的抬起手举到脑袋两侧:“对不起啊,我没经验,按错地方了。”

姑娘的脸红了,她感觉冒了烟儿一样的热,她突然站起身,却被那坏小子一把拽住,低着头,他不住的笑。

“别别别!”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合十不住的道歉:“我不动了,我不动了,好好看电影,你别……”

他穿了一身的白,白色的长裤,白色条纹的小t恤,倒是干净精神,在漆黑的放映厅里,他看起来扎眼极了。见姑娘不再挣扎了,他也坐正了身子,凝视着面前的屏幕,肩膀轻轻的压在贝贝的肩膀上面。他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一手撑着脸,不再理人了。

电影开演了,字幕正在走,整个放映厅里都暗了下来,偏偏门口突然亮了一下。果然还有没入场的,进来的是位穿红衣服的女人,她高高瘦瘦的身材,匀称极了,红色的连衣裙后背的深v领几乎开到了腰线,身后的男人稍显肥胖,肩膀宽厚且浑圆,秃头穿件黑色的紧身t恤,他块头很大,一下子就把那女人遮在黑暗之中。

“我不爱看外国人搞对象。”贝贝正在出神,坏小子突然不耐烦的说了一句,见姑娘也不回答,就又问:“你看啥呢?”

贝贝不耐烦了,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她转过头来看着屏幕,不想跟他说话,把他往旁边推了推,她知道他正在看着自己的侧脸,大眼皮便用力抹搭一下,身子朝另一边又躲了躲。好一会儿又过去了,贝贝依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回头这家伙竟一动没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电影的侧脸。

“你别老瞅我。”贝贝不耐烦的说,伸出一只手挡在脸上,想了想又说:“你老瞅我干啥?”

她怒瞪着他,小伙子也不说话,终于贝贝被看得不自在了,她侧过头来,打算好好的跟他谈一谈,却见一张脸突然凑到了眼前,他很用力的在姑娘的嘴上,亲了一口。

他两只手臂紧紧的搂着她的脖子,一口咬住了姑娘的嘴唇,像只扑食的小狼。

贝贝不能动弹了,这一下结结实实的,那之后,他用力的一抻,啪的一声,接着迅速松开了,紧缩到凳子最远的角落里,盯着姑娘反应。

贝贝愣住了,她只觉得嘴麻了,之后是火辣辣的疼。她终于是明白过来了,她让人给咬了,她霍得站起了身。

坏小子正美滋滋的舔着嘴缩在凳子里离贝贝最远的地方等待回击,他玩味的笑着,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贝贝定在原地,忽感悲愤交加,突然她站了起来,他也有些慌张,他四下张望了一下,他们并不是最后一排,后面的人都看着呢,他凑过来拉着姑娘,劝说她坐下。

“你给我滚开!”贝贝恼怒的大吼,气得浑身哆嗦,她的声音在放映厅中回荡,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黑暗中那么多的眼镜片反射出诡异的光芒,她感觉自己的脸都被照亮了。

小伙子当即就灭了,他赶忙低下头坐回坐位上,一动不动的。贝贝慌不择路,她矶了咕噜的跨过他的腿,又跨过许多腿,逃出放映厅。

——

冲出电影院,夜风凉凉的吹了过来,像是要下雨了,贝贝只觉得嘴上火辣辣的,她伸手摸了一下,没破,却还是丝丝的疼。借着路边汽车深咖啡色玻璃一看,嘴唇上一块青紫色了。

车窗缓缓摇了下来,一个男人瞪大了他疑惑的眼睛看她。上帝似乎总爱跟落魄的人们开玩笑,贝贝已经再容不下任何的意外了,她冷冷的说道:“我照照。”接着,那车窗便又轻轻的摇上了。

“弄疼了?”不知何时,坏小伙已站在自己的身后了,他悄默声的站在姑娘的身后,看着她撅着屁股对着汽车玻璃来回的照。

“你说你跑什么跑,电影院里的人都在看我。”他满口的道理,像个高级演说家,这个畜生,没说出一句人话来。

贝贝回过头恶狠狠的,她一字一顿的说:“我永远不想看见你了,听见没有?永远,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拿迫击炮把你给轰了,记住没?小流氓。”

话音未落,他们俩都听见汽车打火的声音了,贝贝身后那辆深咖色玻璃的汽车,轻轻的动了,悄无声息的开走了。

姑娘懊糟得一闭眼,小伙子却笑了:“你看你干嘛呀?把人家都吓跑了。”他轻声的说,表情夸张,话里是藏不住的笑,他凑了过来,贱贱的,伸手要搀扶贝贝。

“拿开你得小爪子,小心我动手轰你。”贝贝抽回胳膊,继续着她恶毒的诅咒,死死的盯着他。

小伙子自知理亏,低着头腼腆的笑着,星星般闪亮的眼睛,一下下的偷瞄着贝贝怒火中烧的脸。姑娘文斯没动,目光坚定,几个来回后,他嘿嘿嘿的笑了,硬拉着她向出租车站走去。

——

“走。”贝贝拉开出租车门,坐进车里,看也不想再看他一眼。

小伙子也拉开了车门上了车,他放下二十块钱,跟司机说:“送她回家。”接着他下了车,朝面无表情的跟贝贝摆着手,那双看似纯真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贝贝心中毫无感激,厌烦的别开了头,车开出不远,她收到了坏小子的信息:“我叫彭程,记住我。”

莫能两可

出租车开到自己楼下了,贝贝却没下车,拿出小镜子照了照,嘴上的青紫更重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肿的得老高的嘴,想想便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是去小瑷家陪她一晚。妈妈满心的不乐意,一直唧唧歪歪的说着晚上又看不见女儿啦,想得慌,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这嘴怎么了?”小瑷指着贝贝嘴上的那块青紫,那种意味深长的嘲笑,还非要好奇的问她不可。

“哦,没事,司机一个刹车,我就撞了一下。”这白痴的谎当真是不如不撒,贝贝话刚一出口,自己便就意识到了,所以小瑷笑出了声。

“疼不疼呀!我弄点热水给你敷一下。”

——

第二天贝贝又请了假,小瑷陪着她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彭程那坏小子的话提醒了她,她也觉得自己好想是有点心悸的毛病。这事儿贝贝没有告诉秦添,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什么毛病,她下意识的担心,他会嫌弃自己。

特意避开了秦添工作的医院,这检查不太顺利,心脏病只有发病的时候检查才准确,这不痛不痒的不太好确定!医生问了贝贝经常出现的症状,又看了看她发紫的嘴。

“这是撞的,大夫。”贝贝连忙开口解释。

“都这色了,牙没掉噢?”大夫打趣的说,倒也没有说破。然后告诉贝贝说,她像是有点问题,唇色太深,但是现在不病发也看不出啥来,让她尽量平静心情,有事再来。

正赶巧了,走廊里突然骚乱了起来,所有人都往门口看去,贝贝也扭头撇向门口,只见一群人推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满身是血,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床上,她胳膊不正常的拧着搭在旁边,开放的伤口,骨头像是掰折的木棍,从弯折的地方捅了出来。

“大夫,行了。”只是一闪而过,贝贝顿觉心口一下子又缩紧了,那个女的扭曲的身体拨弄了她脆弱的神经:“大夫,来吧!现在检查肯定能准。”

——

怕是只有这三线城市才会有条这样狭长而静谧的马路吧!下班回家,贝贝走了这条很少经过的马路路的两边是两行缠绕着的绿柳,和间或着种植的洋槐,恰是这柳絮漫天的季节,白白的柳絮如梦似幻的飞舞在夕阳余晖下斑驳的柳枝和树影间,像是星河,一伸手一投足,搅动得柳絮急急的一振,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嘴巴上的青紫让她非常懊恼,坏小子打了两次电话她都没有接,也一直没有跟秦添见面,直到那青紫色不见了,才约了秦添来这里见面。看着满天的柳絮姑娘心中得意,这样浪漫的氛围真是天赐的良机,她打算邀他来家里坐坐。

等了好一会秦添才到,他下了出租车,走过来温柔的圈住贝贝的腰。姑娘瞟见那车停下,便不好意思起来,她一直假装着没看见他,伸手去拨弄柳絮,等着他自投罗网。

“小笨,肉肉的哦。”他贴着她的耳朵说,那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一股子大海的味道。

贝贝长吁了一口气,一副无能为力的认命样儿。他又再笑话自己,她总是会迷惑在他温柔的笑里,迷惑在他荡漾着宠溺的眼神里。

“今天累不累?是不是有苦又累?”贝贝学着电视里的姑娘,她嗲嗲的问他,她想或许他也喜欢那种女孩,就像墓园里的那些男人一样,喜欢听那种贱贱的动静儿。

“有点苦也有点累。”他这才显出疲态来,微合下眼,抬手揉揉太阳穴。

“那我们去哪?”她原本想说到我家坐坐吧!她在心里已经这样说了,但怎么也没法宣之于口,她怕他开口拒绝,却也不全怕被拒绝,秦添不常拒绝她,也许,她更怕见他勉为其难的样子。

“去哪都好,看见你的圆圆脸我就好多了。”秦添说着,伸手掐了下她的脸。

——

牵着手沿着马路踱着步,夕阳把树影和人影都拉的更长了,贝贝总是瞄着身后的人影,歪着脑袋,让那影子像是靠在一起似的。

“喜欢就靠过来呗!”秦添突然转了个身,把贝贝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面对着那拉长的人影:“这样多好。”

“嗯!”姑娘小心翼翼的应了声,她能想象得到,背后的影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整颗心被霎时间填得满满登登的。

他们俩静静的站着,影子被风吹得稍有些变化了,姑娘在心里反复的准备着要怎么开口邀他来自己家里,突然她听见秦添说:“听说交流要结束了。”

贝贝霍地抬起头来,她看着秦添好似若无其事的脸,他竟那么轻易的说,自己这样周到的准备,都没找到开口的余地,他说交流要结束了,竟然这样轻易的就说出来了,甚至没看着她的眼睛。

也许他也是不好开口的吧,所以他才特意不看着她说对吗?只那一霎那后,贝贝便生硬的猜测他,按照自己的愿望,来编排她的爱人。也许看着她,他也说不出来呢?可她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突然的变故,她定定的盯着他老半天,无言以对。

秦添低下头,他有些不忍,无奈的看她掩藏不住的慌乱。她显得很尴尬,可话已经出口了,他大概也不再纠结了吧!还是他比较勇敢,贝贝看懂了秦添那目光里坦然,心里苦得厉害。

柳絮翻飞,秦添是不得不看见贝贝,和她那纹丝不动的悲哀。

“小笨,别这样,我早晚都是要回去的,这不是早知道的吗?”他伸手拉过姑娘抱紧了她,手指轻抚着她过于厚实的头发。

“那你还会回来吗?”其实也不必问他要怎么办?许多话问出来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当然,我还会回来看你的。”多么高明的答案,莫能两可又似有希望。

“嗯!”姑娘像是被戳破了,整个人没了兴起,瘪了下来。

“再说还得至少一个月呢!小笨,你别这样,我受不了你难受。”贝贝是真的想掩饰了,但是她做不到。她使劲的笑了笑,笑给他看,但那看起来憋屈透了。秦添抱得更紧了,勒着她的身子,贝贝突然觉得好像要离开的是自己,而不是他。

柳絮纷飞,随风动,迷了人的眼,眼泪总是溢出眼眶了,世界便清明了一下,这恼人的柳絮呀!

——

贝贝没有再陪秦添走走,说想回去便往家的方向走了,秦添就只说还有手术便也离开了。

她没有回家,绕了一圈,又走了回来,一个人坐在马路边的大柳树旁静静的呆了很久,久到想了好多事情,想得连自己都不记得想了些什么了。

漫天的杨絮铺满了地,白白的,像是下了场雪。姑娘的心口堵得生疼生疼的,被硬塞进一块石头似的,怔怔的尖利的石角划伤皮肉。

跪舔

再如何的跪舔也终是摆不平命运的,她总能毫不费力的撂倒你,一次又一次。你所有的愿想,都将是她凌迟你的刑器,你所有的不能满足,都是她享受快乐的池塘,欲望便是你最最不愿舍下的筹码,尽管那终将事得其反。

——

郊区的风总是特别的大,大风卷着沙土,混着榆钱儿来得铺天盖地,打着哨儿响,呼啸而过,沙土拍打着窗户,怪吓人的,它们舍命的冲过来,被窗子无情的挡住了,哀嚎遍野。

那日之后秦添的每天电话突然停了,贝贝大概能猜到他想就这样算了,如果她也不再联系他,那这一次,姑且算是爱情吧!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多么可笑,他八成当别人都是木偶了,或者都是呼来喝去依然微笑的洋娃娃?总之是群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本来是想随了他的心意了,她也是鼓足了勇气,想着算了就算了,反正一直都是这样若即若离的,人家一早把退路都设计好了,还何必再去为难别人,自讨没趣儿呢?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准备着,信誓旦旦的教唆自己。那也许是她第一次这样教唆自己吧!总之是没什么经验,她内心里叫嚣着她一定可以,一定,她以为只要她提醒自己了,便可以做到的,但她还不知道,那真没那么容易。

很快贝贝就发现了,也就只是两三天的功夫,她就明白了,看来还是自己陷得比较深,是她更离不开他。她每一分钟都像是身染毒瘾的人,脑子里的念头如何都停止不了了。

她总是想着秦添,想他漂亮的脸,他宠溺的样子,想着如果自己不再跟他联系了,是不是两人之间也就会这样算了,他可能又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忘记他们曾经一起吃过棉花糖,他们之间的一切一切,她的亲吻。

每每想到这里,她感觉焦躁难忍的,你说是*焚身吧!有点夸张了,但她真不愿意这样,她忍受不了,她就这样被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放逐了,在失重的太空里,轻轻的一张开手,他们便飘向不同的方向,一个微笑着挥手,一个惊恐的试图拽住对方。

那些相爱的人多年以后再见时已是平淡的小故事,听起来那么的温馨,那个秦添的爸爸放弃了的年轻姑娘,贝贝突然听不得那些。她甚至听不得爱情最终会变成亲情,她甚至不愿意面对现实,面对爱情远没有父子亲情来得更加浓烈而厚重。她会冲动的拿出电话,要打给他,然后硬生生的忍住,一次又一次,直到有那么一次,她没忍住。

——

“小笨,在干吗呢?”秦添接起电话来,他先开口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先问了贝贝,显得轻松自在,他撩拨了她,还偏要假装没什么。

“想你了。”贝贝脱口而出,她不打算再掩饰什么了,这是她的心里话,她不假思索的宣之于口,只是说完她就后悔了,跟暗恋的表白不一样,她觉得自跌身价。

“那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秦添的话依然温柔,他在召唤她,贝贝甚至能感觉到他伸出的手,和他带着淡淡体香的怀抱。撩拨了她,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只有被抛弃的人,才会念念不忘,对吗?

“我,不了。”不知道是什么突然刺激了她,贝贝竟然拒绝了,他是要放弃自己的人,不是吗?她可怜的自尊心突然活泛了,占了一次上风。

“哦,你在打扫吗?”秦添也很尴尬,他大概没料到贝贝话锋突变,让人莫名其妙的。

“没有,你在查房?”没话找话的胡诌,这不是她想说的话。

“没有,我再宿舍。在游戏里给你打钱呢!这几天都有不少了。”秦添这样说着,说得姑娘更难受了,原来他一直在玩,他没有像她一样难过,他还能玩。

“那我挂了,你玩吧!”贝贝轻轻的说,她心里是不满的,是悲愤的,但是这不重要,他听不出来,因为她不在他心里。

“嗯,好。”

晚上下班,通勤车开到贝贝家附近,司机师傅老远就看见秦添站在路边,回过头对贝贝说:“文贝贝,漂亮小伙在等你呢!”

贝贝正低着头发呆,若不是司机师傅的一句话,她怕是还没发现已经到家了。她这才往马路上看,秦添侧着头向车里张望着,他穿了个蓝色的t恤,那t恤的设计中间是白色的,两边加上袖子是深蓝的,像是穿了个坎肩。他一只手的拇指放在嘴边上,在整个车里找寻着,专注而紧张,也许是怕看不到她。

贝贝的心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变得欢喜起来,这一天里不断的否定和折磨,全也没了意义,还没等车站稳,她急切的起了身。

和风下的他头发丝丝的飘荡,他站在马路上,一只脚向后踩着马路沿石,直到他在偌大的客车里找到她了,在大巴车最后排,迎着傍晚的斜阳,他微眯起眼睛,伸手在头顶上搭了个遮儿,如愿以偿的笑了。

——

贝贝下了车,早已合不拢嘴了,她本想矜持些的,但那似乎不太容易。女人大体都是这样的吧!明明知道有问题,可是还是会不放弃,像是渴求毒品一样的渴求一个男人的爱情,会因为他的微笑而微笑,因为他的注视审视自己,还会因为他偶尔的关注而雀跃。

“你要干啥?”她偏要听他说。

秦添笑呵呵的,雪白的牙齿整整齐齐,伸出手来,摸着贝贝的头发,像是摸着一个孩子,他的眼神落在贝贝的头发上,然后慢慢的他的眼睛变成狭长,目光飘进贝贝的眼睛里,深深的埋在那里。

“我来接你去吃饭。”他转身牵起她的手说:“今天我没做,都打游戏了,咱们出去吃。”

一路上秦添就在抱怨说贝贝瘦了,他说她圆圆的脸都瘪了一块。

“明明没瘪。”贝贝小声的嘟囔着,但秦添不理,他自顾自的训诫,说她是想他想的,想得脸都瘪了。贝贝也就不争论了,是什么都好,瘪不瘪的有什么好计较,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好了。

算是饮鸩止渴吗?谁知道呢?她想不了这么多,他也从来不会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反正自此之后,他们每日至少一次的通话又继续了。

打群架 抢女人 占地盘

还是那榆钱儿乱飞的季节,听墓园的老师傅说,早些年这榆钱儿也是食物,拌菜吃味道还不错,只是这掉落在地上,变了黄色的就不能吃了。贝贝觉得自己跟秦添之间的感觉就好像这榆钱儿一样,再过一点变了颜色就不能要了。

随着嘴上的青紫消散了,她对那个彭程的厌恶似乎也消散了些,她甚至提不起精神来想起他。她早已经记不得他的模样了,只记得他嘴上的那条伤疤,那也许不只是伤疤那么简单。

每每想到这里,她总是不能再玩笑了,变得郑重,至于那个该死的吻,好吧!嘴唇上的青紫看不出来后,她便早都忘了。

今儿一早,彭程又打了电话过来,她不想接,也没什么原因,她就是不想接,可电话偏就执拗的响着,一遍又一遍,想得妈妈都开口问了,姑娘便还是接了。

“哎呀!妈呀!大姐,你可接电话了,你说你这是干啥呀!打电话就给挂了,打电话就给挂了,我能不着急不?”他几乎总是这样聒噪,让人厌恶,却也厌恶不起来。

贝贝一声不吭的听着,她不需要说话,她只要静静的听着就好。

“我知道我错了,我都知道了,你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呢?”他继续唧唧呱呱的说着,抱怨着,他是个张扬的家伙,忽然他好像觉出了什么,便停了下来问:“你怎么了?”

“没啥,不太高兴。”贝贝觉得自己是个习惯隐藏内心的人,对秦添是这样,对小瑷也是这样,甚至对她自己好像也会这样,但是唯独对着这个彭程,她反倒感觉最自在了。

“我可是认错了,你也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呀!”他显然是误会了,于是开始为自己分辨。

“我怎么就把你逼上绝路了。”贝贝不禁觉得好笑,到也不必说穿了,这小孩还挺有意思。

“我请你吃饭吧!算是正式向你认错吧!但你必须一次性原谅我,不能找后账。”

“那就别请了。”贝贝哼笑了声,那么的不屑,断然的拒绝了。

“别说话了行不?别说话了,我半个小时后到上次见面的地方。就那伸着胳膊的老爷们那儿,你还记得吗?”他勒出了标准的普通话,他问她,你还记得吗?像是在唱歌。

“嗯?什么老爷们?”她有点懵了。

“哎呀!就那广场上那个。”彭程有点着急,嘴巴被绊住了,他似乎也说不清楚。

“啊!那是伸胳膊的老爷们啊!”贝贝突然想到了:“那天你坐的那个呗!”

“哎!对!等你。”

——

战前广场那个伸长胳膊的老爷们旁边,贝贝仰着头看,这是个什么动作?怎么也看不明白,他胳膊伸了那么的长,像是要够远处的什么东西,那感觉不像是体育运动,更像是种行为艺术。

她走到那胳膊的下面,踮起脚尖试了试高度,还差着好长一段距离。那胳膊伸在至少两米高的位置上,老爷们也没穿衣服,也没拿道具,表面还挺光滑的,是石头的。她又伸了伸手,她跳了起来,但她够不到那条胳膊,贝贝心里琢磨,那天那小子是怎么上去的?这么老高。

姑娘正在寻思着,彭程就到了,这次他没有预备吓唬人,老远就朝她招手,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他咧着嘴灿烂的笑着,却在贝贝看他的时候,极羞涩的别过头去。他的眼睛仍是那样的明亮,皓月一般,黑却不是太黑,映出一抹天空的碧蓝色。

他一身素色,白裤子一尘不染,只是瘦得看不见裤管里有腿,像两条古怪的布筒在一前一后的窜蹬。他的身材很是匀称,比例极好,修长的大腿显得他尤是高挑,虽然这小子也许还不到一米八零,因着极好的身材轮廓,远远的看着,他很漂亮。

许是天气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热了,彭程穿了件半袖的白格子t裇,干净而精神,他笑得真切,眉毛眼睛嘴都因为笑容纠结在一起,像是憋不住了一样他说:“你来啦!我其实早到了,我怕坐上面你看见我吓一跳,就去那等的。”果真是个赤城的孩子。

“把抬头纹放下。”贝贝边说边伸手,盖在他的额头上,试图擀开那层层叠叠的皱纹。

像是僵直住了,彭程一动没动的等着,收起他的嬉皮笑脸,贝贝感觉手指下面的皮肤平整了,她松开手看了看,呵呵呵的笑了。

如果没有那道伤疤,他该是个多漂亮的男孩儿呀!他竟然长了张秀气的脸,浓重的眉,薄薄的嘴唇。他正直勾勾的盯着她,深不可测的眼神儿,眨也不眨一下。

“唉,这个你怎么上去的?再上一次给我看看。”

“啊?”彭程一脸的莫名其妙,看着那老爷们的胳膊,他皱了下眉头,向后稍稍退了半步,整个儿身子都向后倾斜着望了望说:“我上次的白裤子就在这曾脏的,你别看他长得挺白的,但他老大灰了,特别埋汰。我今天这裤子太干净了,你看。”

彭程指了指自己的裤子,他开始推脱,找各种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能爬上去,怎奈姑娘一直不为所动,然后他无奈的说:“那好吧!但是我就上一次。”

——

彭程雪白的身影走近了雕像,在正下面伸手探了探高度,又顽皮的看了看雕像的肚皮,那位置简直尴尬极了,紧挨着下面男人们才有的家伙,他朝她怪笑,姑娘很不好意思的一歪脑袋。

他在那肚皮上摸了一把,回头举起手说:“你瞅瞅这多埋汰!”

见贝贝仍旧不以为然,甚至不耐烦的朝后退了一步,想来是没什么余地了,他便又回过头去,仰头瞅着那条胳膊。他先是稍稍一蹲,看样子要上。贝贝咬紧的后槽牙跟着使上劲儿了,谁知他又站起来抻了抻裤子。

这也太泄气了:“你快点。”姑娘催促着说,彭程循声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是很不情愿,却又意意思思的转回身去。

再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只见他回过身,歪着脑袋向上看,左边的肩膀耷拉着,右边的手臂尽可量的抬高,伸手去够那只胳膊。男人的身体就像是台机器,弯弓拉满的每一根弦,都交代得漂亮极了,他手臂上的肌肉由于极度用力变得紧绷,即使他瘦骨嶙峋的。

突然他纵身一跃,整个人便高高弹起,身子在半空中越飘越高,一把抓住那老爷们的胳膊,双脚在那雕像身躯的部位踩了两下,翻身一跃便站上了那条两米多高的粗壮胳膊。

贝贝站在下面,被他这一系列动作惊得目瞪口呆,她张大嘴巴,看着他,看着他站起身,在那胳膊上走,走到了那老爷们的面前,他笑了,嘿嘿嘿的,回头看着她,伸手在那男人的脸上比量了一下说:“鼻子跟我的手一样长。”

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这小伙子身手居然这么好,她还以为他会像上树一样爬上去,身轻如燕或许就是形容他这样的人吧!那一套动作飘逸流畅,像道白色的闪电,姑娘竟都有点恍惚了,他可真帅呀!

——

自小贝贝就羡慕男孩子用手一撑,便能越过栏杆,在她的心里那简直帅透了。她也曾经试着翻过几次,但资质平平,她不是头先落地,就是干脆飞不过去,但秦添就可以做到。

贝贝总是站在医院马路对面的栏杆后面,等着秦添。也许他至今都还不知道,她为什么总要站在那里等他。然后她就能看见他从医院里跑过来,嗖的一下越过栏杆,每每这个时候,贝贝的心都会跟着秦添的越过,骤然一紧,眼前一黑。

“啊!你居然可以这样,太也厉害了,你下来,下来,再上一次,我录下来。”贝贝快跑两步到了老爷们的胳膊下面,她一边招呼彭程下来,一边掏出手机。

小伙子嗖,蹦到地上得意的笑了,他似乎是忘记了嘴上的那道疤痕:“你爱看这个?”他一脸狡黠,也有些莫名其妙,但那很快就被喜悦取代了,皓月一样的眼睛里充满的不可思议的疑问,他甚至有些不屑,像个少不更事的孩子那样自大的笑开了,笑话姑娘的浅陋。

“那你知道医院后面那道大墙不?”

姑娘连连点头,那是道三米多高的高墙,又很厚实,据说当初是想在那地方盖个监狱的,后来发现那地点似乎太好了,盖监狱太可惜,才改成医院了,但是那道大墙却留在了那里。

“小时候我家住那附近,我十三岁的时候就能徒手翻过去。走我带去试试,我都好久没去过了。”彭程似乎爬老爷们爬得兴奋了,刚刚还一脸不情愿的他现在却提议去翻墙。

“别,算了。”贝贝赶忙拦住了他。

“干嘛算了,你不是爱看翻墙吗?你来我带你翻,我以为你爱看什么玩应呢!爱看这个,小爷我,管够嗷,包你满意。”他说着,伸手要拍,瞄着姑娘的胸脯,又收回了手。

“不不,不,真不了,改天吧!这么远。”贝贝连声推脱,她嘴上这么说,不过是因为秦添就在那家医院,她才不想去罢了。

“也好,我今天穿的太干净了,下次的,下次一定让你见识见识。”

全也不用贝贝帮忙,彭程飘得比谁都快,姑娘说起撑着垮栏杆她总是被绊倒的事情,把彭程乐得够呛,他告诉她,女的没有这么干的,女的那么干,都能看见裤衩。

——

“切,翻个墙有什么的,是男的都会。”贝贝顶看不得他这副自大的模样,她惯爱泼冷水。

“那可不一定,你再找个男的试试。”彭程当即反驳回来,他又拉着贝贝就要奔医院去:“走,咱们就今儿翻大墙,我让你嘴硬。”

提起那道大墙,姑娘当即就怂了,赶忙说:“哎呀!别闹了,你不是请我吃饭赔罪的吗?翻什么翻?”

“是请你吃饭,但是不是赔罪,我觉得我就应该那么做。”听她说起赔罪的,彭程停了下来,他拉住贝贝,突然很认真看着她,一双闪亮的眼睛里满满的坚定,他说:“我就是想亲你一下。”

“你小子要干嘛?想不想好好聊天了。”东北历来不缺少火爆脾气的小妞,贝贝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的问他。“再说你那是亲吗?你那是咬人知道不?你属狼的吧。”

“我属牛。”

“那不能啊,牛也不吃肉啊!”

小伙子嘿嘿的笑了:“不吃肉,哪是爷们儿。”

——

从那抻长胳膊的老爷们出发走了没有十分钟,到了一家川菜馆,这是家很有名的川菜馆,算是这个城市里最先做川菜的地方了,味道非常地道,特别是水煮鱼做得极好。有那么一段时间,很多饭店都做水煮鱼,便宜的才二十八块钱一盆,但这家一直都要一百多才能吃到,算是个不错的地方了。

“你确定你要吃这个?”彭程有点纠结的问。

“怎么?你不吃吗?那我们换一个。”贝贝其实也没非要吃,只是来的时候,他一直没说不爱吃川菜,她便选了这一家。

“我不怎么吃辣的。算了,你爱吃,咱们就吃这个吧。”他嘀嘀咕咕的说着,推拽着贝贝往饭店里面走去。

“没事,你不吃我们换一家,换一家呗!行了,不换你别推我了……”

——

川菜馆里是全中式的装修,古朴而雅致。大厅里做了个细长的鱼池,蜿蜒一条,池水很浅,但是里面真的有鱼,上面还架起一座一米长都不到的小桥,用藤蔓雕刻的小桥,只在会意,很是别致,想吃饭就得过小桥,算是很有心的设计了。

有桥不走,彭程向来独辟蹊径,他非要自己跨过那条蜿蜒的水池,被带位的迎宾小姐拦了两次,最后居然还是自己跨过去的,只是这一下走得有点急,踩在了迎宾小姐旗袍长长的后襟上。那姑娘被扥了一个跟头,摔得不轻,再站起身腿脚也不利索了,眼里含着泪花。

两个人找了窗边的位置坐下点了菜,点菜时彭程还很严肃,他一脸冷峻的给贝贝倒着水。不知道为什么,身边人多了,他便不像刚刚一样活跃了。

这么看他这孩子还是有点痞气,很像社会上的那些人,他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掏出香烟,点了一根,那动作看得出来他已经抽烟很久了。小娃娃一样稚气未脱的脸,非要凹出大人的样子,还真别说,是挺有点味道的。

“你多大了?”贝贝打趣的问他。

“我二十四,啊不二十五了。”彭程脱口而出,又赶忙的改了口。

“你哪点像二十五了,你别撒谎嗷,你有十八吗?”贝贝轻轻的眉头一紧,随口诈了一句。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白净的小脸上皮肤细嫩清透。他算是上天独厚了,只看左边的脸长得顶漂亮,可惜了若不是嘴上的那道疤痕……

坐得这样近了,贝贝大概能看的出那是道缺陷,或者说彭程自己也觉得是道缺陷,他远比旁人更加在意,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这个问题,他刻意的回避,她都体贴的看懂了。

“我属牛,是二十五不?”彭程嘴挺硬,他不由分说的把水杯塞进贝贝的手里,然后别过脸去,躲开她的注视。

“好吧!算你二十五了。”贝贝本来想说他这么小不该抽烟的,那他都二十五了自己还说啥。

“不用你算,我就是。”小伙子还不乐意了,很牛脾气的顶了一句。

姑娘抿嘴笑了:“你名字起得挺好的,谁给你起的?为什么叫彭程?”

“我爸,我舅舅姓程。”

“你舅舅姓程,你就说你妈姓程不就完了。”是不是啼笑皆非的,她感觉那小男孩似乎有些紧张了。

彭程专注着想了一下,只那一下,然后他也笑了,才说:“嗯,也对。”他独独的那对剔透闪亮的眼睛,远比任何人都更加耀眼。

——

水煮鱼做得很快,贝贝只觉得自己“水煮鱼”三个字才一出口,鱼就做好了。

彭程靠在椅背上,抽着烟等着服务员把水煮鱼里的辣椒捞干净。他不像秦添一样长得无懈可击的好看,也不像地道东北男人那样壮硕,瘦小的身子好像远比秦添更像一个南方人。他手指细白又长,但是那拿烟的动作,举手投足间的味道,到十足是个道上混的。

在东北这样的男孩子还是很多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生的这一茬子男孩多数是看过古惑仔的,抽烟、打架、搂着个漂亮的姑娘,男人一生不就那么三件大事吗?打群架,抢女人,占地盘。

像东北往事二十年里说的那样,其实许多男孩甚至连一次架也没打过,但是那做派却比社会大哥还像社会大哥,反而真正的社会大哥看上去都跟三孙子似的。

贝贝看他到还不太像,那种好像随意的眼神,其实很难模仿,他年纪虽小,看起来还挺老练的。彭程点头示意服务员可以了,然后用力抽了两口烟。烟头剧烈的燃烧着,烤着他的眼睛微微的眯起,接着又像很多黑帮电影里演的那样,他在烟缸里掐灭了香烟,好有些派头的招呼起来。

“吃吧!这都上来了。”他掰开筷子,伸手便要夹鱼。挑了块看着好看的夹道贝贝面前的围碟里:“这玩意能有多辣。”他似心有余悸的问她,那亮眼睛太让人侧目了,透着异于常人的激灵,对于辣他似乎有所顾忌,等着贝贝先尝尝再告诉他。

“还行,水煮鱼很好吃的,你以前都没吃过?”贝贝不以为然,她夹起彭程放在她围碟里的鱼肉,看着他,故意的咬上一口。

“我从来不吃辣的,我对辣椒过敏。”见贝贝吃了没事,他又夹了一块白嫩的鱼肉,也放进了面前的小围碟里。

胳膊伸过来那一下,贝贝看见他手臂上两行醒目的烟疤,像个套袖,就从手腕上面开始,对称的排列开来,一直延伸到衣袖里面。

——

“你怎么烫了这么多烟疤。”姑娘脱口而出,她天真的大眼睛在小伙子的胳膊上荡了荡,那再清白不过的眼神儿,让人看不出丁点儿杂质,她直白的,没有一丝的波澜。

彭程皮肤白的透明,细弱的手腕儿,像女孩子一样纤柔,血管狰狞着绿色的枝蔓,暗藏在透润的皮肤下面,如果没有那些印记,怕是会像瓷白的玉器。那烟疤顺着小臂排了老长的两行,忸怩着愈发丑陋的姿态,邪魅的笑着,烫的时候许是要血肉模糊的一片吧!

“啊!这个啊,没事,老多年了,有点土是不?”想来是有些紧张,彭程搪塞着,他下意识的吃了那块鱼,仍觉得放不下心来,又把极短的袖子往下拉了拉,却也盖不住烟疤的痕迹。

贝贝没有想过为什么他身上会有烟疤,或者说她以为这只是彭程小时候的某一次不羁之举,至于缘由,他不愿意提,她也就不问,原也是她不在意他,何况是他的烟疤。

“肯定有点烧烤的肉香味吧!”姑娘俏皮的笑了,她语带调侃,嘲笑的看着彭程缩回了右手,那个严肃的问题在她看来,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你怎么这样?早知道我穿长袖了。”彭程不喜欢那姑娘的嘲讽,特别是她的嘲讽,轻松得让他感觉自己一文不值。说着他把胳膊放在餐桌的下面,闷头吃了起来,再不理会她关于烟疤的话题。

那我喊啦

餐厅里到是不声不响的,渐渐的,周遭的客人也多了起来,喧闹的到是还好,几乎每桌食客都点了水煮鱼,这家的招牌想来不是白挂的。轻柔的音乐时隐时现,好有些似有似无的隐约飘荡,到让人愿意寻着那声音,撇净了心思。

贝贝独自的游思随着那音乐晃荡,嘴里的美食便显得尤为的甘甜了,鱼肉越发的不像是鱼肉,只是契合着嘴巴的审美,原也不在意吃了什么,满足才是最好。

都还没吃上几口,彭程突然放下了筷子,他干哑着嗓子招手让服务员拿凉水过来,贝贝全也没当回事,只轻慢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单是这一眼,当真是把她吓了一跳。

顺着彭程巴掌大的小脸,一条红油一样的汗水滑了下来。水煮鱼里的辣子红油,他似乎也没经身体的转换,直接又从毛孔冒出来了一样,那一弯好似血水。紧接着在额头骤然凝结,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一条又一条的红水滚落,他整张脸略微的肿起了一圈。

贝贝被他那样子吓住了,整个人僵直在一边,这是恐怖片呀,她坐在饭店里吃水煮鱼,对面的男人瞬间变成满脸淌红水的僵尸。姑娘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看,还好不是所有人都变成了僵尸,他们都在吃饭,咧着大嘴,有说有笑,个个好好的,只有彭程一个人变了模样。

“你真的过敏呀!那咱们去医院吧!”两句话的功夫都还没有,彭程便像煮熟了一般,通红一颗头大了一号,脸上的皮肉像是泡发了一样,而且还在迅速胀大。

这个时候等待他们的似乎就只剩下爆炸了,贝贝下意识的抬高了手臂,像是要捂住脑袋,她撅在他的对面,不知所措。彭程仍是猛灌冰水,姑娘的嘴巴再不能顺利了,她磕磕绊绊的说:“肿了都,咱走吧!上医院吧,别挺着了,再挺大发了。”

这可咋办是好?姑娘似乎已眼含热泪,她伸手碰了下他的手臂,那胳膊上一层汗水,于是她又胆怯的收了回来,这下她是真麻了。突然,彭程腾出一只手,他一把攥住贝贝的胳膊,把她拉回座位上坐好。

穿旗袍的姑娘也吓坏了,一路小跑又送来了一大罐加了冰的白开水。彭程话也不说直接对着装水的罐子喝了个干净,这一次他再抬起头来,炸完了。

小伙子肿大的眼皮紧紧的杵在一起,挤得眼皮把眼睛扣在里面,再也睁不开了,眼皮上的皮肉明显不正常的外翻出来,两行红泪顺着脸颊流到嘴边,经过那道看起来更加突兀的疤痕。想让她安心,他奋力的笑给她看,却感觉什么东西流过眼睛,似乎是辣辣的,又是一股子红泪涌了出来,彭程伸出手,狼狈的抹了一把。

“我说我不吃,你非要吃,这回看见了吧!”

——

到了这个时候,贝贝已经彻底傻眼了,她只能茫茫然的看着彭程灌水,看着他越来越变形,越来越变形,心里的害怕哪里还能说得清楚。她想着,万一彭*的死在这里了,她要怎么跟警察解释,这个人不是她害死的,他是吃鱼药死的。

这好像说不太通,谁能相信吃鱼能药死了一个人。想到这里,她有点想跑了,一低头,他的手还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胳膊。不攥着或许也有点晚,贝贝心里琢磨,如果自己跑了,彭程再死了,可能就更说不清楚了。

“咱们还是看看去吧!”贝贝又一次建议,她心里着急,越焦急越想尿尿。她再也吃不下去了,忐忑的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面前这个变了形的家伙让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不吃鱼好了,真的,她后悔极了。

“我真没事。”彭程抽空抬头安抚了一句,像是故意吓唬人的。

“你都红了,都胖拉!”

“你坐下,你吃你的,我真没事,你别这么瞅我。”

他又抹了一把汗,穿旗袍的姑娘马上递来了纸巾,餐厅的经理也跑过来了,那蹩脚的一步短裙,后开叉开了老高,一哈腰便能看见里面若隐若现的白色,她们俩一个问,一个说,七嘴八舌的,经理说是去医院看看吧,餐厅可以先出钱。

这会儿,邻桌的客人也骚动起来了,探着身子朝这边看着,那经理赶忙又出面澄清:“没事没事的,这个人辣椒过敏,跟我们饭店的东西没关系。”

——

“贝贝,你坐下,都看着呢!我真没事,你吃你的。”彭程有些火了,他不耐烦了,更厌恶周围的人猎奇的眼光,贝贝赶忙占在他的旁边,用身体替他当开旁人的眼光。

“行了,我没事,再拿瓶冰水来,你们俩都走吧!”

他坚称自己一会就会好,再不接受任何人的问询,他一直不耐烦的挥手,拽着贝贝的胳膊让她坐下安心吃鱼,伸手挡在自己的脸上。

“你坐下,你别害怕,我就是吃辣椒吃的,不吃就好了,我一会就能好,你放心吧,你们都离远点。”

他吼了,接着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贝贝的脸色,他看得出她谨慎的怀疑,掏出香烟点了一根:“你先吃,给我十分钟好吗?我抽根烟儿,等我十分钟,你再看看,行不?”

——

“如今的社会真是不一样了。”彭程把嘴里的烟卷儿在烟灰缸里掐灭,他随意的搓了搓头发,便是一股子扑面而来的痞气,他愈发感慨的说,似有些无奈了。

“嗯?咋了?”贝贝随意的应了,他果然好了一些,还只是一根烟的功夫而已,尽管他还没有恢复原样,可已经很不错了。他没有继续膨胀,眼睛也能睁得开了,姑娘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既然他不能吃,那这鱼就都是自己的。

“那话怎么说?越来越包容了呗!坐这里就能看见猪了,要搁以前,不得去屠宰场啊!”小伙子笑了,在他二十四年不到的记忆里,贝贝是他见过吃相最狼的姑娘。

狼,他觉得只有这个字能形容她在食物面前,那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她像吃螃蟹一样的手脚并用,只是吃鱼而已,最让他震惊的是她的食量,这小娘们也太能吃了。

“可不,现在社会包容多了,古代只有流放的罪犯身上才有伤疤,现在满胳膊烟疤都可以堂而皇之的下馆子了,你说社会主义好不好?”贝贝也不让份儿,她一样顶了回去,漂亮的大眼睛上下抹搭,翻了个好有味道的大白眼。

听贝贝那拈酸的贬损,小伙子偏还嘿嘿的笑了,他朝着旁边稍一歪头,没有说话,但姑娘却读得懂了他,他想说算你狠。

“有没有人说你像古惑仔?”贝贝歇了口气,后槽牙咬着筷子,挑衅的问他。

“没有。”彭程羞涩的笑了,低眉顺目的晃了晃头。

“那就好,要是有人说你就骂他,你还小,姐告诉你,那不是夸你呢,那是在说,你跟流氓一摸一样。”

也许彭程没听出来,他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姑娘,微微张开她通红的小嘴儿,她偏巧俏皮的笑着,哈哈哈的。她说完了,感觉占了个大便宜,得意的晃荡着脑袋,接着吃鱼。小伙子脑袋里仍回响着姑娘那哈哈哈的笑声,好有节奏的,笑得比什么都好听,他八成是耳朵有病了,否则定是不会这样,着了魔似得响个没完。

——

“吃个鱼,我牺牲这么大,你说你是不是得搭我点啥?”

两个人走出川菜馆的复古大门,彭程总算是还原了,他们俩都有种虚惊一场的舒畅感。小伙子不再躲避了,也许是他刚刚丑陋的模样都没能吓住面前的姑娘,这让他有了信心,所以他看起来更自在了些。

“有点玩赖了吧!那也行,那你说吧!我得搭你点啥?”贝贝侧过身子看着他,她吃得很满意,秦添也不吃辣,他很少做这种浓油赤酱的东西,今天正好解馋了。她琢磨了下说:“你这也好了,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再检查一次。”

“检查啥?我又没有病,我就是辣椒过敏,有啥好检查的。哎你让我再亲一下吧!你嘴上那块紫都没了。”

这算是灵机一动,彭程虽人长的秀气,说话可不秀气,用他自己的话说,别看人小,功能强大着呢!至于是什么功能,他坚决不告诉别人。他边说边转过身来,这提议大概让他很兴奋,那眼神儿里的小心机,很是精彩,他赖皮赖脸的凑了过来,伸手就搂上贝贝的腰。

这一次,贝贝纹丝儿没动,冷着一张脸,立着眼睛瞪他。彭程见她这个表情便又规矩起来:“那算了,算了呗!你瞅你。”他放下胳膊,把姑娘揉皱了的上衣整了整,伸手又搓了搓头发,竟似有些失落。

“换一个,我请你吃点你爱吃的东西吧,你看你都没吃。”贝贝也收起了她的犀利,想了个新的提议。

“别了,我可没有你那么好的食欲,那一盆我看着我都眼晕,我还合计得剩呢!你看剩啥了,汤恨不得你都喝了。”

“你能不能不悬。”贝贝伸手在他肩膀上狠敲了一下,心里也觉得吃得太干净了些,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你请我看电影吧!”

“啊?看电影啊?”到也不是不行,姑娘心里琢磨着,可是今天已经太晚了,再看电影时间就更晚了,她有些犹豫,但彭程却想到电影就精神起来,一定要看不可。

“行,那改天吧!”贝贝一口应了下来,虽然也有些为难。

“想今天看,想现在看。”他像个哭闹着索要玩具的孩子,那欲望到是纯粹的干净。

“今天都这个时间了,我回去太晚不好。”

“你家里还管着你吗?你都这么大了还管你呀!那我跟咱妈唠唠,这得给男孩子留点机会不是,这不能再管着了,我妈都不管我了。”

“你是男的,你妈管你什么。”贝贝生生的翻了个大白眼给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挺爱听他说咱妈的。

“那我送你回家,明天晚上,我等你看电影。”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至少他自认为折中,感觉很稳妥了似的,他挺高兴。

“我不用你送我回家,我认识家,你回你家,我回我家,明天看也行,我们明天晚上电影院见呗。”贝贝赶忙推脱。

“我就送你回家,你家附近有网吧吧!我就在那等你,明天晚上咱俩看电影。”彭程这么说着,便算是决定了,不等贝贝反驳他,他自顾自的走到马路边上,打了辆车。

——

在那个当时,贝贝竟然没发现哪里有问题,她没有细想,他住得虽然远,也不过是在周边的小县城里,第二天晚上才看电影,他为什么非要不回家,直到他打了车,给了钱却没有下车,她才意识到问题似乎不太对!

“你要在我家附近的网吧等我?为什么呀!是明天晚上,你回家不就得了。”贝贝瞪着硕大的,呆萌的眼睛,彭程就坐在她身边的,直勾勾的盯着前方霓虹闪烁的城市。出租车开得飞快,生怕错过了最赚钱的时机,她理解不了那个一声不吭的倔强男孩儿。

现在发现其实已经晚了,或许刚刚发现就已经晚了,不对,可能她接了彭程第一个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晚了,男女之间的那点勾当,要不从最开始就发现需要制止,要不就全当是出门卡了个跟头,顺其自然吧!

“那你要是赖账怎么办?”小伙子很聪明,他转过头来,笑呵呵的,眯着诡黠的眼睛。

——

他们下了车,他一定要送她到家门口,虽然姑娘一再的说不需要了,不需要了,但他仍是坚持着跟着,拽着她的手,一边跟着一边不住的嚷嚷:“这么黑呢?这地方这么吓人呢?这路口我都害怕,你跟我一块走,你别走那么快,我都害怕了。”

是贝贝家门口了,彭程总算是跟到了地方。姑娘停了下来,转身背对着楼门,一见这架势,小伙子就明白到地方了,他朝楼上瞟了一眼,满意的笑了说:“那我上去坐坐?”

“哎哎!,你不能上去。”贝贝连忙伸出胳膊挡在了他的面前,许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也丝毫的不恼,顺势退了一步。

“怎么地?家里有老公嗷?”彭程眼里带笑,以退为进,这算是一句试探,但贝贝全也没听出来。

“没有,没有也不能上去坐坐。”她皱着眉,很不屑的,又瞪了彭程一眼,但这些他都不在意。

“那你家是几楼啊?”他抬头看那黑漆漆的楼道,仰着头一直往上瞅,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楼道里一盏亮起来的灯也没有。

“干嘛告诉你?问得也太详细了吧,操心操多了吧。”贝贝心里气恼,她感觉到他的威胁,虽然他一直笑么呵的,偏是这种笑面虎最坏了。

“这么黑,我送你上去吧!”彭程又说,说着他还走了过来。

“不用。”贝贝伸出手一把按在他的胸口上,指间触碰到他坚硬的皮肉,便又缩了一下:“是感应灯,喊一声就亮了。”

“那你上去我就喊呗!”他调皮的看她,嘴里噙着笑,兵临城下,如今已经是他的天下了,这家伙无赖透了。

“二楼。”好吧!贝贝在心里记住了。

“行,那你去吧!到家把阳台灯给我开一下,我好知道你到了。”他盯着她看,像那只是关心而已,两个人的对视,他们都没有退让,胜利者大体都是不需要退让的,原也是姑娘已经无路可退了。

“不用,我没事,老走,你放心,你先走吧。”贝贝到底是败了,尽管她仍在挣扎,她不想再搭理他了,说完逃一样的往楼道里跑,唯恐避之不及。

就听彭程在身后压着声音说:“那我喊嗷?”

眼看着都已经跑进去了,姑娘又转了出楼门,掐紧了眉头,恶狠狠的说:“行,我给你开一下。”

做我媳妇吧

人们恋爱,惯爱同一个套路,对不同的人都是同一个套路,所以必得频繁换的人才好。同一个套路在同一个人身上用过一次后,似乎总不大好使,那种预期中的好心情再也提不起来了,大部分人受不了那些一沉不变的东西,却渴望着身心的满足,于是这个人便也再给不了了。

记得从前看过一部电影,名字好像是叫初恋五十次,但这不重要对吗?那真的是部好片子,女主角每一天醒来,都会忘记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她的生命总是从那一天起,她忘记了前一天认识的男人,还和他上了床,生了孩子,于是那男人会再一次让女主角爱上自己,同样的套路起码可以用上上万次。

那如果把追求变成欺骗呢?

第二天一下班贝贝便着急忙慌的给彭程打了个电话,她还记得他就在自家附近的网吧里等着,所以这一整天,她都惴惴不安的。

和彭程说好了在电影院门口等,贝贝急匆匆的往电影院赶,她一直提心吊胆,她得马上见到他。虽然他只是在家附近的网吧里玩,可是她总是觉得不安全,好像这小子随时会跑来,敲开她的家门,嬉皮笑脸的跟她说:“来,爷想亲你一下。”

这的确很可怕对吗?你能想象一下妈妈如果看见他,她那瞠目结舌的样子吗?特别是她也看见他嘴上的那道伤痕。

所以她必须再快点。

——

她总算是赶到电影院了,只剩下一条马路,她看见彭程站在马路对面,像根晒过了头的发芽葱。玩了一天一宿,他似乎还都不困的样子,人仍旧很精神,只是不再像每次那样傻乐了。他远没有第一天白净,小巴掌脸上挂了一层亮闪闪的黑油,像是经历了什么劫难,只要他在就好,贝贝的心踏实了。

彭程靠在电影院门前的栏杆上,风掀起了他的刘海,他虽低着头,仍能看得出是一脸的严肃,他似乎不很高兴。他一只腿向后踩着栏杆下面的横梁上,手里拎了瓶体能能量,一副浪荡不羁的颓丧样子。

“这是给我的?”贝贝穿行马路过来,她指了指那瓶体能能量。

“不是。”彭程歪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呆滞的一眼,吓了姑娘一跳,他的眼神儿歹毒极了,接着他又说:“这是尿。”他毫不犹豫的回答了她,就好像那是真事儿一样,说着他拧开体能能量的瓶盖子,仰头倒进嘴里。

贝贝忽觉一阵恶心,那体能能量的颜色还真有点像尿,黄焦焦的透着点健康的小亮红色。那液体沿着他的脖子向下滑落,她看得见他的喉结一上一下的,嘴巴里像是有水溢了出来,姑娘不禁一闭眼。

“那咱们上去看看吧!看看,看点什么片子。”喝尿的笑话贝贝实在是接不下去了,她赶忙岔开了话题,反正是来看电影,多说废话也没什么意思。

——

和上一次不同,没有人推推搡搡的,贝贝打头走,彭程跟在她的身后,他耷拉这脑袋,像个没盼头的战俘,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上了楼,姑娘到是高昂着头,她很高兴,浑身都是出挑的精气神儿。

彭程一直也没怎么说话,他也没有去搂那姑娘的腰,只是颓丧的跟着她,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步子便走得零零碎碎了。贝贝猜想可能是昨晚玩得太久累了,算一算这小子至少有二十四个小时没合眼了,便也没多问些什么。

电影院里播放的影片还真没什么特别的,上次两个人没看完的那部电影,经过这么久已经在小厅里放映了。新片是一部动画片,一部国产恐怖片,还一部是文艺类的外国片。贝贝很喜欢文艺类的影片,便指着那个片子问彭程:“那小子,嘿,看这个怎么样?看这个吧!”

“大姐,我叫彭程,叫我彭程,我不看那个。”彭程很果断的回绝了她,全也无视姑娘对于文艺片的渴望。

不能看文艺片贝贝就只能在其他类型的影片里找了,动画片和恐怖片权衡,她有些犹豫。她低着头在选片器上来回的摸索,手指无目的的画圈,嘴里细碎的嘟囔:“那看什么呀!那看动画片吧。”

还没等贝贝选完,彭程竟突然一个转身,他莫名其妙的,连一句话都没说,就下楼了。

——

“哎哎!你干嘛?”贝贝一溜小跑的跟了出来,跟到电影院的门口才跟上彭程。

“你停下。”她伸手拽住他:“你什么意思?说走就走,你要干啥?今儿一来你就不乐意,你甩脸子给谁看呢?凭什么不乐意?”

“我真不爱看那些。”彭程满脸的不耐烦,眼睛一会儿看向这边,一会儿看向那边,好闹心的样子。

没有人一开始就愿意替别人解决麻烦,如今想来彭程总说,人和人之间,必是有舍有得,有投资才能有收益。想来这也许也是彭程的一次投资,贝贝便是他日后的收益。

看得出来,他有心事,但这些都跟姑娘无关,不管他闹心啥事儿,她都不想知道,她也真就没有必要知道。如果人真的可以看见未来,或者也会发现,现在生活中的某些细节是那么的重要,就像读历史,是不是很有趣儿,但可惜没人能未卜先知,好在谁都不能未卜先知。

贝贝的理解再简单不过了,彭程果然是个没有礼貌的小瘪三,所以他才会这么做,任性妄为,像个不着调的痞子。

“不爱看可以不看,能好好说话不?”她脱口而出的呵斥,自以为是的以大人自居,贝贝的火气也很大,两个人脚步都没停下,噌噌的走着,走到路边的小摊,姑娘买了瓶矿泉水喝了起来,勉强压了压火气。

彭程掏出香烟了,刁在嘴里点着,他抽了一口,憋憋屈屈的脸色,他望着遥远的天边,那浓烟滚滚的烟囱像是旁边的姑娘一样燥热,烟囱把浪漫的红霞蹭得黑了一块,他依然一言不发,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小伙子三口两口就把烟抽完了,他扔掉烟蒂,又一次连一句交代都没有,转身就走。

贝贝一瞬间就被点燃了,她一肚子的明火,刚喝一口的矿泉水举起来啪的一声摔到路边,转身奔着电影院去了。

爱看不看,姑娘心里咒骂着:“反正我是来看电影的,至于你彭程,爱干嘛干嘛去!”这家伙的脾气真让人莫名其妙的烦他,所有无理由的发脾气都是神经病的前兆,想到这里,她有些想笑,心情便平复了些。

姑娘的心仍旧砰砰砰的跳着,她朝着电影院的方向,再也慢不下来了,蹭蹭蹭的,越走越快了。

——

走着走着,贝贝感觉身后有些细碎的声音,她回头瞟了一眼,稍微往后一点的位置,她看见他一直默不作声的跟着。见她回了下头,他似乎认定了这是个好时机,轻轻的碰了碰姑娘的胳膊,接着便不必小心翼翼了。

“你要干嘛?”贝贝陡然间停了下来,她质问他。

“嘿嘿,你还挺有脾气的。”他嬉皮笑脸的,贝贝停,他便也停了,只是停得没有那么及时:“你生气挺好看的。”

“你回去吧!别老跟着我。”说着,姑娘又继续朝电影院走了。

“你要去哪?”他不那么拽了,试探着问。

“看电影。”她的话一字一顿的砸在他的脸上。

——

放映厅里,两个人又开始选电影了。这一回贝贝没有问他,告诉电影院的接待小姐,要一张那个文艺片的。

“不要那个,要两张这个电影的。”彭程指了指在小厅里放映,俩人上次看了十分钟的那部电影,然后俏皮的看着贝贝眨了下眼睛,但是他没掏钱。

“你不不看吗?”贝贝回头怒瞪着他,不容置疑的等着彭程回答,她要看看他怎么自圆其说。

“你别这样看我,我都害怕。”说着彭程伸手蒙住贝贝死盯着自己的眼睛,身子凑过来,另一只手揽住姑娘的腰。

——

看什么都无所谓,还了这个人情就行。

贝贝心里想着,她挣脱了他的胳膊,给了钱,自顾自的走到等待区坐着。一阵子爆米花的香味吹得人恶心极了,不是很甜蜜的两个人昵在一起,真让人苦恼。距离电影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她下班就直接跑了过来,有些饥肠辘辘的,突然她听见肚子里的怪声。

“你饿不?”彭程贴着她的耳边,小声的问她,像是也听见了那个怪声,他笑得奸猾极了。

姑娘运了口气:“有点。”她低头看了看表:“时间不赶趟了,挺一挺吧!”

小伙子嘿嘿嘿的笑了:“我也饿,你等着我吧!”说完他便不由分说的跑了。

——

很快贝贝就发现,彭程绝对是她见过最艮的男人了。他太能磨蹭了,这一走哪里是半个小时,肯德基就在楼下,电影都开演了,他都还没回来,眼看着所有等在放映厅门口的人都进去了,贝贝气得来回转悠。

检票的服务生早早处理完所有人的票,只等着自己手里这两张,他带着副黑框的大眼镜,直勾勾的瞅着她的手,姑娘顿觉得自己拿票的手像是喷香腻滑的猪脚,她急得团团转,感觉汗沿着脸颊掉了下来,她打了电话过去,彭程还给挂了。

终于在电影开演十分钟后,他拎着个大包回来了,好一副风尘仆仆的架势。

“我不知道你爱吃啥,就每样果冻买一个,每样薯片买一个。”他笑得很开心,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弯弯的眼睛自然而真诚,低下头,他打开塑料口袋让贝贝看,像是期待着她的夸赞。

放映厅的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姑娘一张冷脸生着闷气,彭程似乎察觉出异样了,他来回的瞟着她的表情,偷偷的,他好似有些害怕,便把那袋子又系上了,一声不吭的忙活,他眼神里的光芒愈发的纯真而美好了,只是有些不太确定。

贝贝突然间一阵恍惚,一肚子的火气竟被他浇熄了。

“都开始了。”她很不乐意的吼他,只愣了这一下,她便回过神儿来,有些尴尬,又急忙交了票逃进了放映厅里。

与上一次不同,虽然是同一部影片,却是在很小的一个厅,里面都是双人沙发,实在也没有几个人在里面。彭程跟贝贝的位置在第三行的中间,统共也就四行而已。

“这个地方这么好。”彭程刚一坐下,就发现了这地方的玄妙,他乐坏了,屁股在沙发上颠了起来,两人一个的沙发,分明就是为搞了对象设计的。沙发里地方很宽,中间又没有扶手隔开,又有高高的隔断隔开其他坐位。

他朝旁边看了看,回头又说:“这地方也太违章了吧,这旁边怎么没有人坐呢?”他朝旁边的坐位探了探头,四周都没有人。

“我要知道是这样的坐位,我早进来了。”彭程兴奋的说着,伸手拉过贝贝。

“来,你坐,坐我腿上也行。”他朝着贝贝狡黠的挤了挤眼睛,示意她靠近自己一点:“我给你买了汉堡,我不知道你爱吃啥味的,就买了一个辣的一个不辣的。”他边说边掏出汉堡,瘫在手里让姑娘来选。

盯着彭程的眼睛,看着他无比清亮的眸子像面镜子一样照着自己的脸,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倒影。

“我要是选不辣的怎么办?”昨天才刚刚因为吃了辣椒变成红色,他先是一愣,还没等他说话贝贝就拿起了那个辣的:“我爱吃这个。”

这也许是一种退让,彭程嘿嘿的笑了,有些腼腆的低下头:“我昨天到现在都没吃饭了。”说着他拆开包装:“我把这事忘了,你要是爱吃不辣的,我就吃辣的呗!”

他侧过头,偷偷的看着姑娘的反映,看着贝贝咬了一口,然后很是赞叹的点了点头,小伙子便美滋滋的笑了说:“吃毒药我都吃。”

——

电影演电影的,彭程吃彭程的,他似乎不怎么在意电影。

“你也不看电影呀!”贝贝小声的凑到彭程耳边问他,他先吃了汉堡,又拿起了薯片的袋子,吃那东西嚓嚓嚓的声音像闹耗子一样让人心烦透了。

“我不爱看,我就是看看你。”他也贴着姑娘的耳朵,一边说一边一阵阵的气,吹得人听不清楚。

他把每样口味都打开,侧过身子,把薯片一片片的塞进贝贝的嘴里。

“哎呀!你别给我吃了,你自己吃,让我看一会。”贝贝不耐烦的躲开他,可终是躲不开的。

“我塞我的,你看你的。”他的目光就只在她的嘴上,贝贝瞪着他,他全也看不到。

好吃的终于被他捯饬得差不多了,至少每一样都尝到味道了,他可算是放下了那个袋子。

“上次就他俩搞对象,都这么久了,咋还没搞完。”彭程突然问了贝贝一句,身后的沙发便传来很小的笑声。

“嘘,小点声笑,我都听见了。”彭程自顾自的对后面说话,贝贝不禁乐了,他伸手捅了下姑娘的腰说:“我跟你说话呢!”

“你干嘛?”贝贝被捅得一哆嗦,那种说痒不痒,说疼不疼的刺激,比什么都来的突然:“你那是跟我说话呢?你哪能看出来是跟我说话了?”

看出贝贝要炸了,彭程整个人都躺进沙发里,两只手平摊开,他看着贝贝满脸的怒气,摆出一副好无辜的样子,在那黑呼呼的放映厅里,只有他的眼睛是闪亮闪亮的。

姑娘有些走神儿,胸口起伏着,周遭除了电影里的独白,一点声音都没有,看他那乖觉的怂样子,贝贝虽然生气,心想还是算了,便放松下来,就在她毫无防范的转回身时,他又一次扑了过来咬住她的嘴。

——

这一次他没咬人,不疼。贝贝只觉得他的舌头霸道的撬开她的嘴,她想开口阻止他,可这一开口反倒彻底的挑开了彭程的欲望,他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整个身子的力量压了过来,把她挤进角落里,放肆起来。贝贝瞪着眼,看着他一脸陶醉的模样,他的胳膊像是藤蔓一样越缠越紧,很快她就透不了气了。

她开始挣扎着,但是挣扎是徒劳的,她甚至觉得他喜欢她的抵抗,她越是挣扎,他便越是兴奋,他用力的喘气,扣紧了她的双手,拉高举过头顶,紧紧的把她挤在沙发和自己之间,用尽全力的挤,让她不能逃脱。终于贝贝真的无法呼吸,呛得咳嗽起来,她再没了抵抗的力气,彭程这才慢慢的停下,他坐正了身子,让她依在他的肩膀上。

“咳咳咳,咳咳咳。”他拿起了那瓶体能能量,打开递到姑娘的嘴边上,贝贝皱着眉推开了。

“没事,我都亲你了,我的口水都进去了。”彭程似乎从来不知道害臊,他说进去了,还用手指比量着。

“咳咳,那不是尿吗?”贝贝瞪了他一眼,小声说。

彭程嘿嘿笑了:“你说我是不是贱,我可爱看你瞪我了。”他凑到贝贝的耳边轻轻的说:“做我媳妇吧!”

呼吸在耳朵的后面吹起气来,吹得贝贝丝丝的热,痒痒的。

——

电影又是不了了之,两次都没看明白演得是啥。彭程告诉贝贝,他看见她摔了瓶子,气呼呼的走开,当即就迷上她了。贝贝不相信他的话,这种毫无道理的着迷,她还理解不了,她告诉他自己早有男朋友了,让他死了这条心。

彭程狡黠的笑了,赖皮赖脸的样子:“没事,有孩子都不要紧,放心,我能你们搁搂黄。”

贝贝轻蔑的嗤笑,笑他哪来的这般自大,她转身就走,往出租车站走了,他跟着她也一直走,一直走,他说什么她都不回答,她就走,走到出租车停靠的地方,姑娘奔着一辆车,蹭蹭蹭的就过去,他便赶忙的跑过去拉开车门,贝贝这才停住了脚步,她瞅着他,不再动了。

“上车啊!你想啥呢?”

贝贝深吸一口气,连那个司机都看着她,她躲不了,她便上了车,她以为彭程还会跟着自己,好在他却只是付了钱。

“师傅,送她回家。”

最后一次

儿童节的时候,公司里的年轻人打算聚在一起庆祝,洛妮好积极,她着急在众人面前显摆她的新男友,说是结婚的带上家属,没结婚的带好小对象。

贝贝也给秦添打了个电话,尽管她早知道秦添八成是不会来的,但她还是打了电话给他,心存着侥幸。秦添到底是没让她失望过,果然说他没时间,让她玩的开心点,然后说他晚上会过去接她,送她回家。

这是个极好的安排,至少贝贝觉得是,秦添应该也觉得是,但这却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应该还是有所期待吧,所以当听秦添说不能来的时候贝贝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就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你安心上班吧。”她偏要在最后的关头找补了一句,从未把话说绝。



在自助火锅店里吃得杯盘狼藉,有心事的人都喝多了。贝贝一直紧紧的握着手机,想着秦添或许会再打电话过来,他说过会来接自己回去的,所以她才整晚不肯放手。她心里也觉得或者秦添不会过来的可能性更大些,可是她却不能不等,放狠话又能如何,她还没能力抗衡欲望。

吃了饭,转到了歌厅唱歌,时间过去这样久了,再不来接她大体是不会再来了,贝贝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渐渐的她确信秦添应该是不会来电话了。又过了好久好久以后,屁股下的沙发持续温热,她觉得自己的等待显得可笑极了。

“爱来不来,不来算了,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他了。”她这样想着,她便把手机塞进包里,下定了决心,不再看了。

小瑷和洛妮一直在唱歌,小瑷的歌唱得是真好,贝贝的歌不如小瑷唱得好,但她心里空落落的,渐渐的姑娘也放开了,唱得也自如了,接着她偷偷的,有些想哭。

不知道为什么,小瑷在那个节骨眼儿上,轻轻的抱住了她,这忽然的温暖让她再憋不住了,真可笑,她不能相信自己居然为了这么点事哭,酒精混着眼泪的味道,真的心好酸呐!她多么希望秦添会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她的家人和朋友面前,让所有人知道他们俩是一对。

她终是没有那样的勇气,她甚至没有勇气跟秦添把话说明白,任由他这样糊里糊涂的糊弄自己,想到这里贝贝冲动的掏出电话打了过去,可笑的是,秦添仍旧没接电话。

幸好他没有接,只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姑娘心里竟有些庆幸,否则她还能怎么挽回。

——

她呆坐在沙发上,旁边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全也充耳不闻了,正巧这功夫,彭程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已经打了二十几个电话了,上好的出气筒又出现了,贝贝心里的天平被打翻着,她对着手机阴阳怪气的嚷嚷着:“喂,你啥事?”

“你在哪?”彭程声音极轻,听得出来他非常着急,他像是呵斥她,搂着嗓门。

“我在唱歌。”姑娘冻住了一般,他的认真吓住了她,身子忽然就冷了,清醒了,她极小声的说:“怎么了?”

“你在哪?你多久能到家。”

“在西城。”她头有点晕,但不是醉了,想必是唱歌喊的,脑袋有点缺氧,况且彭程的话也让她发蒙。

“那我去找你,具体在哪?”

“不用,我都打到车了,很快就能到家了,你在哪?”

“你家旁边那个林子里,你快回来。”

听他说起那林子,贝贝一瞬间就清醒了:“你又在我家干什么呢?”

“你快回来吧!少说废话。”没等贝贝回答,彭程挂断了电话。

——

贝贝的家住在东西城的交界处,无论是从城东过来还是从城西过来,其实都不是太远。附近有片不大的小林子,白日里看着郁郁葱葱的,生机盎然,可到了夜里就不同了,黑压压的树冠比之浓稠的夜色,更显得怕人极了。

贝贝在林子边上下了车,她朝里面看了看,那林子里的树上,新叶已发,夜黑风高,沙沙作响,不寒而栗。姑娘踌躇着,她没敢贸然的进去,那林子像团黑色的魔鬼,正在夜风的吹动下,来回的晃着脑袋,姑娘感觉那里面一阵子阴风吹来打在身上,顿感一阵尿意袭来。

那树林极小,树木种植得也不太细密,远远的便能看见林子中间鬼魅一样的人影。彭程老样子,一身的素色,在这一片黑暗里,极醒目,他双手插在裤子兜里,直挺挺的立着,好似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嘴里叼着的香烟,飘出了一条白线。

“小彭程。”姑娘定了定神,看见他的人了,她便有了往里走的勇气,她一边往林子里走,一边轻轻的唤他。喊声在这静谧的黑夜里突兀极了,贝贝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自己也被这荡来回去的喊声吓着了,那么的空灵悠远,她便再也不敢朝里走了。

彭程听见贝贝的声音猛然回过头来,巴掌大的清秀小脸,现在正紧皱着眉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歹毒样子,他眼露凶光,跟白日里笑得灿烂的少年大不一样。

凶神恶煞,贝贝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怎么会是凶神恶煞的。还没等她琢磨明白,彭程扔掉香烟直奔她的方向过来了,冷着一张脸,那严肃的模样似乎随时都会抽出一把长刀,劈开她的身体。

白衣少年今天像个暗夜忍者,贝贝却像只受惊过度的兔子,她一动不能动弹的颤抖着,盯着他嗖嗖带风的身体,抖落了满地的惶恐。

那孩子转眼便到了眼前,他一下子抱紧了她,贝贝被惯性带着后退了两步,他身上浓重的烟草味儿,辛辣刺鼻,大体是抽了太多的烟了。他的拥抱有点紧,勒得贝贝的身子向他的胸口弯了进去,一时间姑娘憋闷得难受,喘不过气起来。

她挣扎着推了推他,只听彭程压低这声音,像是老电影里的特务那样,他不容置疑的说:“别动。”

听了指令,贝贝便乖乖的趴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动了。

——

“你怎么不接电话。”他问一句,见她也不吭声,胳膊便勒紧一点,像是种惩罚,惩罚她一声不吭吗?还是惩罚她没在家里等他。

贝贝本想说点什么的,她可以辩驳的,她有理由辩驳,但是她被彭程闷在怀里,出不了声。

“说话,你知道我着急不?”许是不习惯等待,他抬起了头,把贝贝拉离了自己的身体,使劲儿的摇晃。彭程孩子般的笑脸这会儿早不见了,他在质问她,冷冷的瞪着她,目光像把钢刀一样插进贝贝的眼里,不容她躲闪。

“我去唱歌了,太吵了,听不到。”

平视着他的胸口,她有点不好意思看他的脸,她看见自己的口红蹭在他的白色衬衫上,鲜红鲜红的一块,伸手要去擦掉,却被彭程拦住了,不由分说的,他又抱紧了她。

“不用蹭,你不要动。”他的胳膊好紧,勒得贝贝也说不了什么话,只听他说:“你在家等着我,过两个月我就回来了,这两个月你就好好上班,不要乱跑,等着我回来。”

贝贝又是挣扎了一下,彭程便更使劲的勒着她,她脆弱的心脏差点憋过气去,便更奋力的挣扎了,他这才又松开了手。

“我心脏真有点不好,你可别这么捂着我,弄死了咋整?”贝贝喘了一口气,洋装着没什么要紧的又说:“你要去哪?”

“去趟外地,过两个月就回来。”他闪亮的眼神儿又柔软了,紧紧跟着贝贝的脸,尽管她的眼神儿又划过了他的嘴角,但这一次他没有躲开。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满他的小脸,他又是那样孩提般的笑了,笑得真诚而纯粹:“你是我媳妇了,你得等着我,等我回来让你生小孩。”

“小彭程,你才多大点啊,你就生孩子生孩子的,生出来你们哥俩怎么玩?”贝贝赶忙的呵斥了他,低眉轻蔑的退后了一步,似乎没有这一句呵斥,她便是认了那媳妇的身份似的,非要赶紧辩驳了才好。

彭程一把拽住贝贝的胳膊,又挂着一副冷飕飕的脸色:“我从小就不爱跟小孩玩,我再说一次,你有对象了我也肯定给你搅和黄了,你就是我的,你跑不了。”说着他抓着贝贝双臂的手加紧了力道,捏得姑娘胳膊越来越疼。

“哎呀!疼疼疼呀!”

无论贝贝如何挣扎他就是不松手,他紧紧的盯着她愈加闪躲的眼睛,好一阵子挣扎无果以后,她索性也不就不动了。徒劳的挣扎把她的头发都弄乱了,挡在脸上,彭程的双手依然死死的钳住她的胳膊。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眸子,倔强的不肯低下,粹不及防间,他一口咬住她的嘴。

再做任何挣扎都没有用了,他尝够了她的味道,满意的抬起了头,看着姑娘嘴上,自己的新作品,他开怀的笑了:“媳妇儿,你告诉我来,你这嘴,你怎么跟你对象解释的?”

“你滚。”

彭程玩味的看着贝贝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行,那我走了,媳妇儿。”见她一言不发,他掐着她的肩膀,抖了抖她的身子,抖得她的骨头咔吧吧的响,姑娘疼得蹙紧了眉头,但她仍是一声不吭。

彭程倒也不纠结,他腾出一只纤细的手指,抚摸着贝贝泡菜一样的嘴唇说:“没变色,等着我再来一下。”说着他的身子朝前一探,但却没有咬她,贝贝冷冷的瞪着他,眼泪盛满眼圈里。

“疼了?”他轻抚她的头发问她,抱她在怀里,嘴巴贴着她的脸颊,嘴里的话细碎了:“女孩子总是会疼的,但我会补偿你。”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说完他便嘿嘿嘿的笑了,贝贝一阵子厌恶,她觉得委屈,愤恨,唯有一声不吭的挺着,她拿他似乎没什么办法。

她越是不做声的渗着,彭程越是笑开了花,他一只手搂在她的腰上,丝毫没有放松力道,另一只手轻轻的拨弄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越弄越丑,丑的他哈哈大笑,摆弄够了他松开了她,他说:“来,跟老公拜拜。”

“你去死吧!永远别回来。”贝贝瞪大了眼睛,眼泪含在眼圈里,她不打算让它掉出来,她一字一顿的说,毫无避忌的直瞪着他那双荡漾着放肆的眸子。她的嘴唇酥麻酥麻的,她不是没有接吻过,她是没有被人咬过,咬得她生疼生疼的。

听她咒骂,彭程眼里的笑意又浓了,嘿嘿嘿的笑出了声,露出一排不太整齐的白牙:“媳妇,我就喜欢你这恶狠狠的样子,可有劲儿了。”说完他一把抓住她,又在她的嘴上狠狠地嘬了一口,才悻悻放开了手。

“我看着你回家,你走吧!”像只玩耗子的花猫,彭程背起了手,退后一步,他要放她离开了,这是哪里来的优越感,是为了再抓住她吗?

贝贝愣愣的看着他,她没反应过来,一时间没有动弹,彭程把下颌轻轻的抬起,示意她可以走了,姑娘这才转身就跑,再也不再看他。

——

有句话说得好:“如果你爱我,你拉个大便的功夫都能打个电话报备一下,如果你不爱我,你就是发呆一整天,饿得快死了,你也不一定能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人,就站在你的旁边,手里还掐着馒头。”

第二天的一早,贝贝发现手机上秦添半夜发来的信息,他说昨晚有一台紧急手术,他没来得急告诉她,让贝贝早上给他回个电话,抱个平安。

真是个好会说话的人,早上还抱个什么平安,贝贝心里这样想着,泄气透了,明明就是把她扔下了,还非要矫情得编个理由,自己若是唐僧的话,那这会儿早都变粪了。

她哼出了一口气,好不屑的,但无论她是如何的不屑,却总还是没志气的给秦添回了电话,也许手术真的很急呢,也许他连拉大便的功夫都没有呢?也许什么都不是,可是她不打这电话就闹心呢?

女人惯常这种自我欺骗的意识形态,不但乐此不疲,还自得其所的,所问所答皆是一个人来完成,自顾自的偏觉得很有些道理。

秦添好像刚刚睡下,声音稀松的问她玩得好不好?接连不断的哈切,打得贝贝的话断断续续的,她总是准备不好,他却准备好了。

“小笨我刚回来,晚上再打给你,让我睡一小下。”他硬着舌头说,口齿含糊不清。

贝贝赶忙挂上电话,尚在嘴边的话,也无处诉说了。她有些难受,本想问他怎么这样不在意自己,全也没问出口,不吐不快的憋在心口,说了一半的糟糕对白还不如干脆就别打这电话,到是让人心里舒服些。

——

今儿起得晚了,贝贝匆忙地套上衣服,没时间吃饭了,她敢到通勤车上,坐到小瑷上车的那站时,姑娘几乎睡着了,头依着背椅,眼皮像是裹了层糖浆,动弹不得。

小瑷一上车就发现贝贝的衣服上蹭了一快血迹,挺大挺大的在身后稍偏一点的位置上,她往窗口的位置窜了窜,正好露出来了。

“贝贝,你是不是大姨妈了不知道?”小瑷小声的问。

“我都不知道我大姨妈来了,你信吗?”贝贝也小声的答,她紧紧的靠着椅背,不想让更多的人看见了,她努力的回想,那血迹是怎么来的。

昨天一起吃饭的同事也没听说谁受伤了呀!为什么偏偏自己身上蹭了块血,忽然她想到了彭程,跟他见面的情景从脑子里划过去,他看起来明明好好的,白衣服上也没有血呀!怎么难道血还能透过他的衣服蹭在自己的衣服上?

这时贝贝想起,昨天彭程不是把手背在身后,就是抱着自己,他一直抱着自己,手在她的背后。对呀!姑娘感觉就是他了,她掏出电话给彭程拨了过去,响了很久,却始终没人接听,她的担心越来越盛了,心里像是敲起了响鼓,如果是彭程手上的伤,那他流了这么多的血……

“贝贝,你知道是谁了?”小瑷问她。

“差不多吧!”贝贝再没了心思,随口敷衍了一句。

她盯着手机,回铃音有节奏的响着,彭程却秉持着他不变的神秘,那电话再也没有接通。

“姨父,这是我最后一次。”

我要走了

日子平静的又过了半个月,天气热了,冷了,又热了,像潭死水。贝贝懊恼着和秦添之间的这种老样子,无论她做什么,秦添都只做一件事儿,静静的,什么都不做。

果真是无为而治,他一切都随她的便,却把贝贝整治得妥妥帖帖的。

这一天秦添也没跟贝贝打招呼就来接她下班了,姑娘走出营业大厅的门口,西照日头从身后打在她的背上,暖洋洋的。她随意的朝着周围瞟了一眼,正看见马路对面,他靠着车站着。

贝贝意外了,嘴角撩起了笑,她合不拢嘴,他的眼神儿温柔透了,她能感觉出来这就是喜欢的,是真心的喜欢,真的真的喜欢。他仍是无懈可击的漂亮,更加消瘦了,短袖t恤很修身,多长哪怕一口肉都能看出多余来,秦添用胳膊当着刺眼的阳光,他随意的挥动了一下,示意贝贝,他在等她。

这是个好现象对吗?贝贝这样想着,填不满的欣喜,她回头看了看小瑷,小瑷兴奋的朝她挤眼睛,秦添大概是愿意走进她的生活了,所以才肯来公司接她下班的对吗?他开着上次那个车,只是这一次大概是刚刚洗过,那车看起来像是新的一样,他载上她,奔着中心公园方向去了。

——

天气热了好多,人们大都受不了晒,所以公园里的人到不是很多。秦添给贝贝买了棉花糖,然后牵着她的手在湖边走走。

湖边总是会凉爽一些,心情便不再浮躁了,贝贝一边走,一边把头向小伙子的肩膀,有一下,没一下的偏着,像上一次在那条柳絮漫天的街上那样,她试探着往他的肩上靠上去。

她没有发现其实他又发觉了她的小心机,秦添低下头,看她自觉聪明的样子,微微的笑了,伸出手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右肩上,这应该就是正常情侣之间的样子吧!贝贝感觉好突然的,她搂着他的手臂,抱得紧了些,但她靠上了就不想再挪开了。

“干嘛又那么小心翼翼,又不是没靠过。”他问道,低沉沉的,让人漂浮的心沉了下来,落了地。

贝贝抬起头,盯着他漂亮的侧脸,他毫无波澜的看着远处的水面,微微的蹙起眉头。

“你爱我吗?”在心里准备那么久,终于还是问了,或许贝贝是不想问的,可是嘴巴自如的就问了,随了她的心。

秦添停了下来,他似乎松了口气,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看着她也一脸郑重,他坚定的说:“爱,我只爱你,小笨。”

像是漫天的烟花炸开了,贝贝舒服得酸涩一笑,她俏皮的挑了一下眼睛:“我也爱你……”

她踏实的把脑袋和整个人都靠在了秦添的肩膀上,像是吊挂在这个男人身上一样,心里一下子便被填的满满当当的,身子却轻飘得好似飘了起来。

她天真的以为,这个男人说他爱自己,那他就是她的了。这个时候的贝贝其实还不知道,喜欢和在一起,真不一定是在一起的。好一阵子的沉默着,贝贝享受着她难得的归属感,这太长的沉默相对于那短暂的归属感而言,显得那样的精赤溜的,像个没穿衣服,却在拼命奔跑的孩子。

——

“可是小笨,我要走了,后天的飞机。”还没等贝贝彻底的舒坦一下,秦添就说了出来,他似乎也准备了很久,所以说得特别流畅,在贝贝以为他最爱她,她最快乐的时间里,他在计划着如何敲碎她小心呵护的玻璃球子。

姑娘的脑袋轰一下炸了开来,耳朵嗡嗡的响,他再说的话她就都听不见了,她看着他的嘴开开合合的,一会这样,一会那样。

“你为什么要走,你要去哪?”她的手指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当一个人的眼睛挤成三角形,大概就是她最惶恐的时候了,贝贝全乱了套了,没了方向感,没了分寸感,没了是非和矜持,一塌糊涂,不知所云。

“先回广东。”秦添伸出手,拽住站在面前,正在质问他的姑娘,他把她搂在怀里,他或许也不想看见贝贝这般害怕的样子,他捋着她的头发让她平静,可是这个时候,还要人怎么平静。

贝贝不住的挣扎,她记得,清清楚楚的记得,不可能这样快的忘记,他刚刚还说他爱自己,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长得粉刺都还没消失,他说只爱她文贝贝,他叫她小笨,为什么紧接着就要离开了,如果她现在还能平静的话,那她文贝贝根本不是人。

人们认知上的差异像贝贝这样的女人,恐怕是一生都难以理解的,在她的心里,也许有一天也会先想自己多一点,但是她现在还不行,她现在还不能理解放弃和选择的关系,为了某种至少在她心里一文不值的东西而果断舍弃了感情,她觉得那才是自杀。她甚至不会倒过来想问题,既然能放弃,说明那点的喜欢在很多人心里和在她心里的那些个东西一样,一文不值。

“你交流结束了?那什么时候回来,还是,还是你不回来了,我去你那?”她偏要做最后的挣扎,不给自己再留一点的脸面,贝贝颤抖着又问,她自欺欺人的想或许这一切远没有她想得那么严重,秦添只是说交流结束了他得回去一下,也不一定呢?

“不要这样小笨,你听我说。”这大概是每一个男人一生中总要说上一两次的话,所以秦添也说了。

贝贝一把推开他,最后一点机会都没有,他要说自己不想听的话了。这个男人果然太优秀了,他不是要回家一下而已,他是要抛弃她,不,谈不上抛弃,她文贝贝也不是什么秦太太,她还配不上抛弃这个词。

“你别忘了你刚说你爱我的,你别忘了。”她也玩赖了,她是真的想玩赖,如果有用的话。贝贝眼前被水雾一点点的模糊掉,然后变得看不清路,接着看不清他。

“小笨,你别这样。”秦添一把抓住贝贝的胳膊,他想抱着她,让她不要这么激动,但被她推开了。

她拼了命的摇了摇头把眼泪从眼里甩开,可是甩开了又会盛满,让人怎么弄都弄不干净,她懊恼得来回抹蹭,蹭不干净把贝贝急得更哭了。

她生气了,气自己为什么要浪费这一个月跟他怄气,突然她想到这里,如果她不这样跟秦添怄气,或许他们会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她为什么不珍惜他在身边的日子。

秦添狭长的欧式眼里盛满了忧伤:“小笨,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什么也不说了好吗?”

他劝慰着,总算姑娘的抽泣缓了些,他抱着她,感觉她仍在颤抖,他轻拍着她的背,贝贝的心脏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很快她便没了力气,伏在秦添的肩头,细弱的哭泣,泪水湿了他肩头,一块。

——

好一会儿之后,秦添以为贝贝平静了,她乖乖的伏着,他试探着开始跟她说话,他摸着她的头发说些没有用的,不着边际的,见她仍是没有反映,他又开始认真了。

“笨,我早晚是要走的,你是知道的。交流都结束了,我本来是想带着你回广东,但是我父亲和我妹妹都希望我去加拿大发展。那边的医疗机构不承认中国的医学学历,我到那边要从新开始,从学生开始,所以我没有能力带你过去。”他说,似有多少的不忍心,听得人再也不能做点什么来牵绊他了,他轻轻的摇晃着她的身子:“贝贝,对不起。”字字似尖刀扎穿了她那颗本就漏了洞的心。

“那你就要放弃我了对吗?对的,你要放弃我了。”她已经没有力气把心里的这些话说出来了,即使她还有力气,她又能怎么能这样说呢?为难他,让他别走吗?拦住他,让他放弃他想要的生活吗?且不论她能不能拦他,得说她也拦不住。

秦添终于抬起头,贝贝的后背生生的疼,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胖乎乎的还装什么柔弱,她竟开始觉得自己好可笑。

秦添一眼就能看得出贝贝的脸色不对:“小笨,你这怎么回事?”

“我没事!”说着贝贝抽回手,再多余的拉拉扯扯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庆幸好在现在她还能决定得坦坦荡荡。

秦添一把拽住了她,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力的拉了住了她:“你别动,你让我看看。”

“不用看了,我听说我再怎么列的自己也会活得比你久的。”贝贝笑了笑,原来他真的不要自己了,原来自己真的被抛弃了,感觉还行,还没那么严重的。

“送我回家吧!今天就送到我家楼下吧!”

——

贝贝最终还是被秦添带到了医院,走了个后门,他在一个小黑屋子里,亲自给她做的心脏检查,他皱紧的眉头直到检查完了才稍稍放下来。

“不要生气,我不走了。”秦添摸着她的头发,倍加轻柔的说。

“哎哎!可别,你走吧!”贝贝坐在黑皮面的窄床上扣扣子,头也没回的回答了他。

她的嘴唇有点发黑,本就不白净现在看着更加难看了,像个即将油尽灯枯的老巫婆一样,扣好了扣子,她有些不知所措,盘腿坐在病床上,拿起小镜子,照着自己干瘪的脸,连带着偷偷的从镜子里看着他,她那活色生香即将远去的男人。

——

秦添慢悠悠的收拾着那些工具,也不搭理贝贝,也不反驳她的话,他视她如无理取闹,大多时候都不反驳,只是笑笑,看不出喜好的笑笑,笑她东北特色的笑话?但今天他没笑,他也不知道贝贝的小镜子里看得见他,看得见他那微蹙的眉头。

秦添的手指那样的纤长,他把那所有的黑色的线卷了起来,放得规规整整的。好一阵子,他们两个都没说话了,刚刚检查的时候,秦添只是松开了贝贝的内衣,但是他没有拿开,他的手在那块肥肉周围来回的夹上了许多吸盘,唯独没有碰那块肉。

“你说西施是不是也这样?这个颜色能美吗?”这句不要脸的比喻,说完贝贝自己都笑了。

秦添仍是一声不吭,他只是一脸凝重的继续连接注射器,发出卡卡的响声。他走过来,挽起贝贝的袖子,在她的手背上打了两下,然后用左手的母子在交叉着青绿色的血管处揉了揉,把一个细白的铁针塞进姑娘的皮肉里面。

“疼吗?”他抬起头,轻柔的问她。

见贝贝摇了摇头,他微颔首:“我不是护士,扎针我没她们做得好。”他欲言又止,在她的手上用胶带固定点滴用的细管,一下一下,紧张得有些不协调了。

“我调慢点,你千万别自己动,慢慢打就好。”

“我这个人,不太敏感,扎针的疼痛我是感觉不到的。”贝贝看着他,她想告诉他,他说离开让她更疼,像是一种报复,让他难受了多好。

秦添仍旧一动没动的站着,愁云惨淡,他直勾勾的盯着点滴瓶子下面的那块,像个鱼鳔一样的东西,想了想贝贝又说:“哎!我真的是个怪物,什么都能过去,你放心回去吧。”

“小笨。”突然,秦添很生气喝住了她,似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来,他叹了口气,又放缓了语气说:“我们然后去广州吧!”他顿了一下:“要是在东北也好,只是冬天我有点冷。”

还能说些什么呢?贝贝又看不清人了,她甩了下头,把眼泪甩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放弃你想要的生活早晚会后悔的,你快走吧。别在这里勾引我了。”

贝贝撂下狠话不再理他,她不是理智的人,所以她痛苦。她想过很多次如果秦添要离开,她会如何的挽留他,要挟他,缠住他,可事到临头了,她却做不来了。她背朝着秦添的方向,眼泪顺着眼角悄无声息的隐匿在枕头上,她感觉身后像是茫茫的黑暗,药里不知道加了什么,没哭多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

一觉醒来已是午夜三点,贝贝渴坏了,她坐起来找水。满鼻子都是男人的味道,她睡在秦添的床上,身下的被子和枕头都不是医院的那些了。眼睛适应了四周的黑暗,她见他就坐在自己旁边的电脑前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电脑上,撒卡在沙漠里杀怪,脉脉穿着紫色的婚纱,坐在旁边乖乖的看着,姑娘的心被戳中了,眼泪模糊了眼前的屏幕,她多想自己就是那个小人,那个穿着淡紫色婚纱,一脸崇拜的看着她的王子的小人,也许他能许她的,就只有这些了。

“笨,要水吗?”许是听见声音了,秦添也醒了,他拿着水杯扶着贝贝起来,一阵猛灌,她才感觉好了一点。

“慢点,慢点。”秦添沙哑着嗓子,每一句话都好像带着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吹进了贝贝的心里。她举起水杯示意他要不要喝一点,秦添便接了过来,把剩下的水喝光。

“我妈妈没打电话找我?”

“我给小瑷打了电话,让她跟你妈妈说你在她家。”

“哦。”贝贝松了一口气,想想又觉得不对:“我妈就信了?”

“我让小瑷说你喝多了。”秦添把水杯放在电脑桌上。

“我妈根本没看见我喝多过。”姑娘泄了口气。

“但是她没再打电话。”秦添也不在意这些,他坐到床边,没有多余的枕头枕,便让贝贝靠在自己的身上。

“哦。”贝贝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依靠着他,两个人挨得太近,再近也都是各自想各自的烦恼,他们俩还从来没有憧憬过同一个未来。

——

“小笨,我不走了,交流结束我先回广东一趟,然后一阵子我就回来,好吗?”秦添低着头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的穿过她的头发,她湿淋淋的头发,细细的摆弄着,在她油脂麻花的太阳穴上,他吻了一下。

“别这样,一股子头油味。”贝贝自知自己不是个香妃一样的女人,别说香妃了,她那跟老爷们差不多头油味,汗味总是形影不离的。她坐直了身子,挣脱秦添的怀抱,背对着他说:“真不用,你还是去加拿大吧!我希望你拥有你想要得到的一切。”

秦添也不反驳她,他又把贝贝的身子扭正过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下颌抵着她的头顶,他气若游丝的吹拂着她的耳鬓,有一下没一下,吹得人意识都涣散了。

“小笨我已经有一切了。”

贝贝突然使劲的咳嗽起来,他声音轻轻的,好听极了,她只觉得自己的骨头一下子,便酥得细碎了。

“不是的,添,你听我说。”贝贝晃了晃身子,她感觉有点累:“你还是去国外,是我想让你去的。”她叹了口气,这是她不想说的话,人生总要面临选择,但无论任何人都不能抗拒心中的自己,哪怕是一个念想,也足可以形成燎原之势。

“不能跟你一起去,是我自己没本事,如果我也和你一样,像你妹妹和妹夫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走了不是吗?”贝贝顿了一下,说不下去了,不得不又做了很长的一个准备:“我是很认真的,国外条件更好,生活也更好,我希望你去。”

秦添手臂突然收紧了一下,或者是他听不下去了,他打断了她的话。

“好男儿志在天下,能飞得更高更远那是你的造化,你走吧!”说得多豪气啊!贝贝的心脏病好悬又范了,她哽咽着后面的话几乎要说不出来了。

她自顾自的也不让秦添说:“就这么定了,这个事咱们别说了,你明天就回去吧!别回来,你回来我也不再见你。”

——

也不知道是药劲太大,还是贝贝真的这么累,很快她又睡着了。第二天早起,她仍觉乏力,到不是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她心里疲惫,连带着胳膊腿都懒懒的抬不起来,便跟公司请了个假。

秦添做了莲子百合粥,已经打包好的行李拆开了,堆在床边上。见他在外间里忙活,贝贝开始收拾满地的行李,她把所有的东西装进箱子里,装的乱糟糟的,弄得拉索如何都拉不上了,费了好半天劲儿,秦添端着粥进来了,姑娘仍在摆弄拉素。

“东西我都塞进去了,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贝贝说着,示意秦添帮忙拉拉索。

秦添把粥放在桌子上,坐到床边牵起她的手,行李丢在一边:“一会我弄,小笨,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贝贝看着秦添的眼睛,他眼里温柔得能活活淹死自己,漂亮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是欢喜的。

“不用,你去加拿大吧。”

化石

这本就黑不是黑,白不是白的灰度世界啊。

越早看清,越好。

——

传说中的后天再如何讨厌,果真还是到了。贝贝坚持要送秦添去机场,借他车的朋友开车,两个人坐在后座上,情浓得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粘稠了。

一路上大雨倾盆,越往机场走雨下得越大,像极了贝贝的心情,她总觉得像是老天都在帮着自己留他。秦添一直掐着她的手,紧紧的,拇指在她打针的地方来回的磨蹭。

本该是凉爽的一场透雨,可这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也是让人懊恼,秦添一直在说,不知道飞机能不能准时起飞,姑娘默默的听着,心里酸溜溜的,他似乎很期盼飞机不要延误。

机场在离市区一百多公里的地方,路途遥远。一直都在车里,但阴凉的天气还是把贝贝冻得够呛,本就不太好,走着走着她觉得更不好了,一直也不敢开口说,但秦添总归是个医生,不一会儿就看出端倪了。

天黑压压的像到进了墨汁的笔洗,倒扣在头顶,秦添担心她自己回去路上再有什么不妥,非要先送她回去不可,他说他可以改天再走。

“不了,就今天吧!”

何必还要改天,总是要走的,矫情个什么劲呀!贝贝坚持就今天送他离开,这样的事儿,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这样决定一次,所以这一次,他便非走不可。

雨天汽车开得很慢,机场终于还是到了,这里贝贝是第一次来,她从来都没有坐过飞机,也不知道机场到底是什么样子,落地的大玻璃太漂亮了,像是杂志里的高科技住宅,居然会有这么大,好几个出口,有的走人,有的走车,但这些她都无暇顾及。

——

到机场时,大雨已经停了,风却仍是湿冷湿冷的,秦添的朋友去办理登机手续,留下两个人再说说话。

“小笨,我会尽快回来,然后跟我去广州吧!”他摸着她的头,尽量的贴着她颤抖的身子,潮湿的空气让她的眼睛肿了起来。

贝贝看着秦添那般真诚的眼神儿,她无奈地笑了,她嘴角有些疼,奇怪他怎么能这么自信他会回来?他看起来好坚决,似乎那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了,他们天天都在一起,他都想跑了,爱情两个字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苍白,苍白得遮不住这漫天的乌云。

贝贝不相信谁能有这样的魅力,可以战胜那些更有诱惑力的物质,唐明皇爱杨贵妃又如何,还不是把那女人勒死在马嵬坡了。

“行,你先去加拿大看看,万一过两年你能接我去加拿大呢!”贝贝附和了他的话,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解释了,她已经很累了,全身浮肿,她不愿意自己再多些难堪让人看见。

听贝贝这样说,秦添很满意的笑了,他紧抱着她,头埋进她的头发里,久久地两个人就立在机场外大雨刚刚冲洗过的水泥路面上,都没有说话,贝贝心绪难平,也许他们都在为刚刚撒的谎而埋怨自己。

——

一个小姐的声音播着登机的通知,秦添的朋友也办好了手续,这么巧的走了过来,贝贝心生感激的朝他点了下头。秦添拎起东西,看着她,掐了掐她已经有点塌陷的圆圆脸:“小笨,脸都不圆了。”

“呵呵。”贝贝咧开干巴巴的嘴唇,想笑给他看,可皮肉一下子就撕了开来,笑得有点痛苦。

“我走了,要想着我,上了飞机手机打不通的,你别担心,下飞机我就给你打电话。药在这个兜里,回去的时候难受就含着,明天也得去医院输液,我安排了医生会等你。”

他一再的交代,他说一句,贝贝点一下头,一一记下,心口疼得像有人用羹匙掏出了什么,塞进嘴里,她不争气的泪如雨下。

“别哭,我很快就回来了。”他又放下手里东西,抻出袖口帮她擦干眼泪。

“你走吧!”姑娘好似认了命了,挣脱他,随手抹了一把,推着他转过了身,定定的站了一会儿,秦添还是回头看了她。

“哎呀!快走。”她很懊恼的催促他,催促眼前这个迈不开步子的男人。

广播里又播报了一次,念了秦添的名字,贝贝又推了他一下:“行了,别墨迹了,你快走。”说完,便看也不再看他,一个人跑开了。

——

他果然飞回广东了,飞走了,走了,姑娘不得不嘲笑自己,说真的,她难受极了。

秦添下了飞机就打来了电话,那晚已然是午夜,她却一直没睡,大概是他说会打电话来给闹的,她偏就睡不着觉了,越想睡着,越是睡不着,煎熬如油锅上的面饼,痛苦的忸怩着身子。

秦添说他很好,就只是有点晕机,一切都顺利,他好开心的说,像是很高兴能这样的顺利,顺利的到了家。隔天他便回老家看那个火爆脾气的姥爷,差不多临近中午的时候,他还给贝贝打了电话。

“小笨,我姥爷要跟你说几句话。”他那样说着,电话里却像是在挣扎,半天也没个动静。

过了一会,她终于听见,电话那边一个老头子的声音,跟秦添不同,那声音稍显高亢。他一口的广东腔,语速极快,快得她一句都听不明白,她猜想,秦添大概是硬要姥爷在电话里跟自己说上几句,姥爷想必也是不肯的。

直到最后姥爷也没接电话,秦添悻悻然的接过电话继续说,说些到了家以后姥姥做了啥吃的,一些没用的废话,她便也识趣儿的应和着,至于姥爷,他们赌只字不提。

——

又过了一个星期后,贝贝收到了他寄来的包裹。

提前三天秦添就告诉她,他准备了一个惊喜,很快就能到了。姑娘一再的追问,他都没告诉她到底那惊喜里是什么。这三天,真让人急得够呛,那个惊喜就像是脸上的粉刺,贝贝总想把它挤破了看看,那到底是啥。

终于是到货了,姑娘亟不可待的,没等快递员分拣派送,就自己去快递公司把东西给取来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小盒子,和贝贝猜得还是有点差距的。原本她以为会是个戒指,可打开一看,是条链子。白色的,是条白金的链子。贝贝问秦添这是干啥?他说是定情的信物。

“定情信物应该是毛毛狗之类的,这个东西像随葬品。”贝贝拎着电话,慢条斯理的跟秦添打趣。

“那你送我个毛毛狗呗!小笨。”小伙子学滑了,接起话来可赶趟了,再不会让姑娘独占上风了。

“链子拴在你的脖子上,你就是我的人了。”他说,嫌少这样霸道,说得姑娘心里舒坦极了。

——

接下来的日子,秦添每天都会在电话里和贝贝腻腻歪歪的聊上一会儿,他托付的医生很敬业,每天都会打电话来催促她打针,贝贝渐渐开始觉得,他好像真的会回来了。她想着,也许自己就是那个比杨贵妃还幸运的女人,但是她忘记了,杨贵妃多大的胸脯都没能让唐明皇留下她,何况她文贝贝,内衣解开了,人家都没碰她一下。

好吧,无论如何,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踏实过,这段日子贝贝过得开心极了,她感觉自己似乎真的就在他的心里了。

——

一晃儿,一个多月过去了,东北夏天的干爽劲儿随着时间的推进渐渐消散了,空气里水气增大,周身上下粘腻腻的,很不舒服,南方人早已适应的桑拿天在东北可算得上是一场灾难了。

周日一早,贝贝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说有人托她给自己带了件东西。下午贝贝便赶到约定的接头地点等着,就在跟秦添约会的那条柳絮漫天飞的马路上。

快过去两个月了,这条路已彻底变了模样,青嫩的杨树芽尖儿,变成了暗绿色葱郁的树冠,像是时髦女人的头发,满满的包裹着树枝,遮蔽在窄窄的马路上,一丝阳光都透不下来,好一方阴凉,刚好可以避开了阳光灼灼的热度,偏是这般的舒服。

原来身边还有这样好的地方,她原何竟全然不知。

——

早早的便来到路边等着,也不知道来人会是什么模样。贝贝打电话过去,告诉她自己已经先到了,穿了件白色的裙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辆黑色小轿车刹的开到贝贝的面前停下,刺耳的刹车声吓坏了旁边奶奶怀里姗姗学步的小孙子,那孩子赶忙跑进奶奶的怀里,抱得紧紧的,惊恐的回头。

戴着墨镜的俏丽女人探出头来,她的年纪好像不太大,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尖尖的下颌像是做了什么手脚,她擦着颜色很暗的红色系唇膏,冷着张脸,一副偌大的太阳镜几乎盖住了她的半张脸,到底还是漂亮的,那女人好看极了。

“文贝贝?”她极没礼貌的叫她的名字,极没礼貌的挑高太阳镜,上下大量她。

贝贝点了点头,那女人便下了车,高跟鞋咔哒咔哒的,她个子到不是很高,那么高的鞋跟也没让她高过贝贝,她从车后坐拎出一个长方形的扁盒子,许是很重,有些费力。

“这是谁让你给我的?”贝贝看着那个盒子,没敢贸然的伸手去接,她指着盒子问那个漂亮女人。

“我外甥。”那女人看也不看她,只随意的嘟囔了一句。

“谁是你外甥啊?”贝贝傻愣愣的杵着,那个箱子被那女人拎下来,放在她的脚边上,一松手,便搭在了她的腿上,姑娘赶忙伸手去扶。

听贝贝这样问她,漂亮女人似乎也有点纳闷了,她摘下了眼镜,像是看着低智商的下等动物,斜着眼睛,一脸的厉色,她冷飕飕的问:“彭程啊,你不是他媳妇儿吗?”

她漂亮狭长的大眼睛又是上下的打量她,好不奇怪的样子,那眼神儿在贝贝浑圆硕大的屁股上停留了一会儿,便像是明白了什么,轻蔑的抹搭一下。

“那可不是啊……”贝贝赶忙开口了,她狡辩的话都还没说完,只见那女人伸出了她白净纤细的手,透明诱人的指甲盖也不知涂了什么东西,泛着幽幽的莹绿色光晕,打了个让贝贝停止的手势。

“你自己跟他问问吧,你们俩咋回事儿我也不知道,我先走了。”

说完,那漂亮女人便坐进车里扬长而去,只剩贝贝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扶着那个长方形的盒子。

——

“这是啥呀?小帅哥给你的?”小瑷漂亮的大眼睛根根睫毛卷翘着,她瞄着盒子,伸手摸了摸。

“不是,是另一个朋友,我也不知道是啥?”说着贝贝把盒子平放过来:“你搭把手,帮我把包装拆开看看。”

那盒子就只有一层包装,一点儿都不神秘,里面是个挺漂亮的皮箱子,棕红色的,那种皮箱子最常见的颜色,凹凸不平的花纹,有一层亮漆。

“你咋不回家,这么大个玩意儿,特意打车送我这来?要给我吗?”小瑷打趣的调侃贝贝,姑娘便睨了她一眼。

“我妈看见这玩意,还不一定怎么追问呢,也不知道是啥,我合计不好直接拿回去,就放你家先放着呗!”贝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那点猥琐的小心思,她本也背不住小瑷。

那箱子的造型非常特别,像是放钱用的,上面还有个暗锁,挺大的一个锁,闪亮闪亮的。这就有点难了,贝贝跟小瑷都不会开,两个人研究了半天,箱子依然锁得好好的,连钥匙都没找到。突然贝贝想到了什么,她伸手摸了摸那把漂亮的锁头,用力硬掰了一下,只听咔吧一声响,箱子开了。

“果然是个装饰。”小瑷惊奇的说。

——

这箱子里面的东西倒是第一次见到,被一层薄薄的红布盖着,撩开红布:“这是啥玩意啊?贝贝,你朋友送你一块石头?”小瑷看着那箱子里的石头,疑惑不解。

贝贝也迷茫了,她不是不知道彭程这个人向来好出奇招,但是她也没想到他竟然古怪到了这种地步,还能给自己送块石头。这有啥用啊?不过是灰白色的一块石头,挺大挺大的,像腌酸菜用来压缸的那种石块。

长方形的石块,扁平的也可以叫它石板,材质更像是岩石。贝贝不太懂这些,分不清楚它属于什么岩,就看着这块石头很干净,上面没什么土,但它却不是很平,棱角也多,表面也不光滑,肯定不是大理石。

姑娘想着或许换一个角度,就能看出端倪来,便把那石头搬了起来,立着看,仍觉不出什么特别来,还是很像腌酸菜用的,折腾了一身的汗,两个人都泄了气了。

小瑷转来转去的琢磨了半天,突然她在贝贝的对面停了下来,指着那石头说:“贝贝,这是块化石吧!在这边呢!”

——

另一侧果然有了玄机。

相比那一边,这一侧明显更平整了些,贝贝也没见过什么化石,也说不上来这个玩意是不是化石,只能辨出较平整的这一面上,有些不像石头的纹理,稍稍的有些突起,用手摸着倒是起伏得厉害,原也看不太明白是什么东西,如果说是化石,那上面的东西,好像是鱼,那形状特别像鱼,细密的纹理大体是鱼骨的形状,其中的一条几乎可以肯定是鱼,另一条不大完整,细看又有点不像是鱼。

“这玩意弄出来犯不犯法呀?”贝贝寻思着,有些忐忑的问小瑷:“如果是化石应该犯法吧!”

“应该不,邵董事长也有一块化石,在咱们山上的古玩殿里。”小瑷伸手摸了一下又说:“我觉得是化石,跟老板那个挺像的,就是这玩应儿,是啥东西的化石,看不出来?”

“肯定不是恐龙就对了,我觉得像俩鱼。”贝贝站起了身,已是一身的透汗,她掏出电话给彭程拨了过去,但那小子的电话又停机了。

“你这个朋友还挺有品位的,还送你个化石。”小瑷说话间,用力的眨了眨眼睛,那表情,让贝贝有了种上贼船的感觉,不禁后脊梁一凉。

彭程归来

现实就是现实,本就不是任何人单靠一己之力便可以扭转的,哎!她不该动摇的。

秦添回到广东越久,贝贝便越是失望,他果真如同打了狗的肉包子,再不会回来了。姑娘曾经抱有的那点他还会回来的幻想,也随着蒸腾升高的气温,被蒸发的差不多了。虽然他仍是不断的打电话过来,还是每天都腻腻歪歪的跟她聊天,说他爱她,但却决口再不提回来的事了。

谁都不是傻瓜,拖了这样久了,贝贝当然不会不知道秦添的想法,只是知道归知道,她却再也没问过他,明知道要求不来,何必还要要求他,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没眼色的傻瓜。

最近,她开始频繁的收到他送来的东西,各种各样东西。他说广东的腊肠老好吃了,放在米饭里跟米饭一起蒸熟,米饭里会浸入腊肠的甜香,不吃菜都能造两碗。

他居然会用东北人才会说的造两碗,这多有意思,于是贝贝收到了他快递来的腊肠,那么大的一坨,他说他包下了那家店当天所有的货。

接着贝贝又收到了秦添寄来的蛋卷儿,一种广东人茶余饭后的小甜点,也非常好吃,家里上到九十岁的姥姥,下到四岁半的小外甥女,个个都说好吃,只有她自己,食不知味。

她放心的享受着秦添的照顾,她知道这样的照顾不会太久了,他是个好人,所以他在弥补她,也弥补他自己的内心,内心里对于某些事情的愧疚。不过就是些吃的,贝贝便也乐得让他舒服些,她没有阻拦他,直到今天,她收到秦添打在她银行卡上的钱。

钱到是不多,一千块,对于他或许只是一天的红包钱,但对于贝贝这样月收入不到八百的人来说,还是很可观的。她给他打了电话,秦添说是他把游戏里的装备卖了赚的钱,让贝贝收下,然后等了一会儿他又说:“笨,我给你钱花是应该的,你买点好吃的,把脸吃得圆圆的。”

他真当她文贝贝是白痴了。

贝贝低下头,脚尖在沙土地上来回的蹭,她理解秦添的这种补偿,补偿的是她的真心相待,可他难道不明白吗?是真心相待,这些又真能弥补得了什么呢?

她仍是不想说穿,一千块钱而已,何必呢!就让他心里好受点多好,让他走得少些牵挂多好。

——

两天以后贝贝的银行卡上又多了一千块,这一次秦添发来了短信,他说他又卖了游戏里的一样装备,就让买主把钱直接打到贝贝的银行卡上了,问她收到了没有。

姑娘说她收到了,他似乎就放心了,挺兴奋的叮嘱她,买好吃的去吧!吃得胖胖的,他笑了,笑得好听极了,男人的声音总像是有种力量,撞的她惆怅了。

她颓丧的耷拉下肩膀,他的高兴她听着刺耳,她很想看看游戏里到底少了什么,但是她看不了。她舍不得那些东西,更舍不得他,可是他要卖掉,她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反正他也大概不会再玩了,卖了什么其实都不要紧,她都不在意,只要她的那个小人儿头上还是他的名字就好。

可是,如果没有了秦添,那游戏对于她来说,还剩下什么?谁知道呢?想了想,她又打了电话给秦添,让他再卖东西时,就不要把钱打给她了,她不想要这种感觉,像割下自己的皮肉卖掉了一样。

——

又过了大概一周左右,贝贝又收到了一千五百块。这一回她不想再由着他了,她打电话过去,这段时间里,她哩哩啦啦的收到了差不多五千多块,也是该有个结果了。

“天,这次又是什么钱?”

“小笨,这次是我的奖金,你买点漂亮衣服。”秦添说的很欢快,似乎给她钱,让他的心情很好,好像给了钱多少能弥补他勾引了她,又要抛弃她的负罪感,于是他开朗了。

电话两端只剩下咽口水的声音,他能听见她的,她也能。撒谎真的没让人更加开心,他们俩都不太高兴。

“添,别骗自己了好吗?钱能弥补什么吗?”贝贝吞吞吐吐的说完了这句话,说完她也沉默了。这话她准备了很久了,她一直不想说出口的,她想不要说,不要说,就这样慢慢的过去好了,能到多久就到多久,能到哪一天就到那一天好了。

电话那边秦添仍旧沉默,贝贝的话,他无言以对,姑娘感觉得到他的难过,他是个好人,一个善良的男人,至少他在要放弃她的时候,还会选择用钱来补偿她。

“两情相悦,启能是钱就能补偿的。”贝贝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更好了:“或许我收下这些钱你会觉得好过一点,那我收得已经够多了。”

“你还是收下。”秦添在电话那头,低低的声音疲惫不堪。

“你千万别有顾虑,让你去加拿大不是我们都说好了的吗?钱我会收下的,放心走吧!不过以后别总给我了,够了。”

她说得越是平静,也许他才越是心绪不宁,他们都理解对方不想让人看到的伤口,所以他一直一直,一声不吭。

“添,今天你想我了没有?”见他又不说话,贝贝一改落寞的口气,洋装着快活问他。

“想了。”秦添的声音听起来那样难受,飘过了一层苦水。

“小笨,我今天有没有告诉你,我爱你?”

“嗯,刚说。”贝贝呵呵的笑了。

——

出国申请已经在办理中了,秦添轻描淡写的跟贝贝说过一次,贝贝也轻描淡写的假装没仔细听,但自从那天开始,她便竖起了脑袋里的天线,开始就数着日子过了。

她想过要去广东看他,只剩下这最后的这一点时间了,她想天天看着他过完。她不想放弃那些,那是她仅有的,人总要爱得极致了,才算是满足了吧!那样也许就没有遗憾了。她想着,做足了准备,鼓着劲儿似乎就要去了,可最终还是作罢了。

去了又能如何呢,遗憾不会因为得到过,便放弃接下来的折磨了,那跟遗憾没有关系,没什么可怀疑的,那就是卑贱的爱的代价。

——

九月立秋已经一个月了,东北的夏天才正当时,白日里还是汗流浃背的,晚上却凉爽了些,唯独不得不看的,便是这郊区无比纯净的蓝天了。

秋高而气爽,云淡而风清,那一撮撮的白云像奶油一样粘在天上,像是要掉下来了,又不真的掉得下来,骄傲的漂亮,贝贝躺在草坪上,感觉天的距离由远而近,似在变化之中。

秦添说他今天去那个什么大使馆见了一个外国男人,他说那男人说英文也说中文,满脸都是胡子,但是看着不凶,他还说那个男人说欢迎他来加拿大,说完还笑了,但胡子挡住了牙齿,笑得猥琐极了。

他不是演员,自然是不能收放自如的,他的开心戳中了她心里的难受,终是自己放不下他。

——

妈妈给贝贝安排的相亲又开始了,虽然她从没问过贝贝跟秦添之间的关系,甚至她也不曾真的见过或者听说过秦添这个人,可贝贝觉得妈妈是知道他的,只是她没有说破。

母女间的感应应该是有的吧!至少在贝贝跟妈妈之间是有的吧!她一定知道她的女儿爱上了一个男孩,至于那个男孩是秦添还是白天的,她不需要分辨,总是有个男孩就对了,她也一定知道的,那个男孩离开了她漂亮的闺女。

已经很久了,妈妈已经很久没有张罗给女儿介绍男朋友了,现在秦添甚至还没有离开中国,相亲又要开始了。大体父母都比正在恋爱中的孩子更容易理解一切都结束了,对他们来说结束只需要一句话,但对于身在其中的人或许不是的,贝贝觉得她的心思再不会活络了,像是一锅关了煤气的高汤,只剩下慢慢的沉淀,她的确还没准备好,可她还是答应了,因为她觉得,她怕是永远也不会再准备好了。

——

桑拿天终于要过去了,早晚爽朗的风竟然能吹出几丝凉意来,彭程在失踪两个多月后又弄了个全新的号码打了过来,说是再过三五天的,最多也就三五天的功夫,贝贝就能看见她那朝思暮想的人儿了。

“你怎么发现我朝思暮想的人儿是你的?”贝贝偏要把人儿两个字咬的清楚,她饶有兴致的问他,也觉得那发音好笑极了。

“你就是想了,你别跟我俩犟犟嗷,你就是想了。你还有没有事了来,别说没用的,你就说你还有没有事了?”彭程玩起赖了,言语间到净是欣喜,听不出半点不愿来,他要回来了,要见到他日思夜想的人儿了。

——

晚上下了班,贝贝没直接回家,跟小瑷相约着去夜市逛逛。相亲之前就定好了的,说是万一不成功就出来庆祝庆祝,果然没有成功,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逛到了八点多,贝贝才意犹未尽的往家走,应该是撑的,她觉得走走路到还舒服了些,也就没有坐车,想着也不是太远,溜溜达达半个小时应该就能走到家了。

夜色渐浓,风有点凉了,贝贝吃出了一身的汗水,凉风吹过时,肠胃里的热闹为之一镇,舒服极了。虽然是夜晚,但路上的人却很多,许多中年夫妻相携着溜着弯,这一路上到是不孤单,小瑷八成这个时间已经到了家了,贝贝偏爱走三步退一步的在马路上闲逛。

晚上的车开得是真快呀,总之是比白天快些,呼啸穿行,三分五分的就会冲过去一辆,像是有什么急事儿。姑娘的心里多久都没有这样悠然了,秦添肯定是要走了,这似乎让她悬着的心情平静了些,像是靴子落了地一般的坦然,不怀疑,也不纠结,就这么漫步,没有谁都还算是好的。

很快,贝贝还是走到了自家旁边的那片阴森森的小树林。也就不过是九点钟的样子,小树林里已经很可怕了,黑压压的,只是旁边有一伙就着路灯下象棋的男人,让人感觉稍好,毕竟这个树林是这样的小,一眼便能望到尽头。

穿行树林而过,树叶沙沙作响,听起来毛骨悚然,不能闭眼,唯独这里的空气却是好的,有着淡淡的青草香气,尽管柔和了那么点汽车尾气的味道,在这城市里也是难得的好地方了。杨槐,那一片白色的飞絮好像还是昨天一样,贝贝记得秦添在飞絮里,他漂亮的脸,那时他的眼里只有她。

——

“嘿!你上哪去?”突然一句呵斥,吓人一跳,姑娘正出神,毫无防备的,她心口一紧,丝丝的有点疼。

秀气的小伙子笑嘻嘻的从斜前方,那棵最粗的大树后面转了出来,他有些雀跃了,是彭程:“媳妇儿,你害怕没?”

如果没有嘴上的那条疤,他定会是无懈可击的美丽,今儿他仍是一身素色,白色的长袖上衣,盖住胳膊上的烟疤,他穿了一双米白色的鞋,鞋底鞋帮一样的白。

贝贝长松了一口气,心想不是坏人就好,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老这么吓唬人呐!”心口的疼,缓了些,她却觉得身子沉重了,一瞬间便提不起力气来了:“你不是才说三五天吗?这是三五天吗?”

“我给你发信息的时候已经回来了,那我不得偷偷过来看看你有没有跟你那个男朋友勾勾搭搭呀!”彭程边说,边凑了过来,他伸手揽住姑娘的腰,许是没料到,他感觉有些粗,便低垂下眸子,朝那腰间瞥了一眼。

见他特意的看,她不好意思的脸红了,用力拍打,使劲儿的拧巴都没能让彭程放开他的手,拧巴急了,他便一把掐住了姑娘腰上鼓出一圈的赘肉,用力的一扥,贝贝疼得喊声都还没出口,一对眼泪涌了出来,挂在脸颊上。

“你还耸得不了?”小伙子冷着一双眼睛,狡黠的盯着贝贝怒瞪自己的眸子,他偏坏坏的问她。伸手抹去她挂在脸上的那滴眼泪,却没松开手,他说:“媳妇儿,你别老哭,你老哭,我心里得多难受。”

贝贝气得再不回答他了,她干嘛会掉眼泪,还不是因为他掐她掐疼了,她别过脸去,不想再看见他。

许是看出姑娘真的生气了,他松了手,凑上前去,拉起她的胳膊,环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尽全力的抱紧了她的身子,勒得她不住的挣扎。

“媳妇儿,你说话啊!你别哭了。”彭程边说边低头看她,见她仍旧一副就义烈女的模样,便把手又按在姑娘腰上的那圈赘肉上面。

“我没哭,你别掐我。我是不爱搭理你,以后你少来这里找我。”

男孩的眼神陡然间便清澈而明亮了,眼神里似乎渐渐溢满了快乐,像是瓮里最干净的水,从没见过那浑浊的大江大浪,他一直看着贝贝的脸,听她撂下狠话,也不回答。

彭程嘿嘿的笑了:“媳妇,我还没吃饭呢!咱俩去夜市吃点东西去,走。”

再说不要去已经不可能了,贝贝被他连搂再抱的拎着,踉踉跄跄的走出小树林,打了车,又回到刚才吃过凉皮的夜市。

——

还是王嫂家的凉皮,彭程也偏爱她家这一口,老板就是这个王嫂了,跟彭程似乎很熟络的样子:“她家的凉皮可好吃了。”他嘴里鼓囊着,把凉皮推到贝贝的眼前,用他的筷子夹了起来送到她的嘴边上。

贝贝侧过头瞪着彭程的眼睛,眼前这人,简直是烦人透了。

彭程看了看凉皮,又朝着贝贝微微扬起眉毛,见她半天也没动又说:“哦,你是嫌埋汰。”

小伙子把夹起来的凉皮放下,把筷子塞进嘴里嗦溜了两下,又夹起凉皮来,送到姑娘的嘴边上。

“你白痴呀!这不……更……”

贝贝当即就火了,她憋得满脸通红,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彭程突然站了起来,他迅速擒住她的下颌,探过身子,伸出舌头,果断的舔了下她的嘴唇,然后对着一脸错愣的女人,摊开双手:“你看,我不埋汰。”

他的话诚恳极了,看得出来,那丝毫没有别的意思,像那个无知的许三多一样,那是个多朴实的孩子,足可以骗了所有人。他也许真的只是在向贝贝证明自己并不埋汰,他所做的,全因为她的嫌弃让他抻心了。

这是一位演技派的高手,所以他才微笑着。贝贝的样子太滑稽了,她苦着张脸,她被他镇住了,他居然在人满为患的夜市大街上舔了自己的嘴。

姑娘所有的举动都变得滞后,彭程又坐了下来,自在得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开始吃东西。他一边兴高采烈的吃着凉皮,一边跟贝贝讲他这两个多月里发生的事,闪亮的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瞟着姑娘呆若木鸡的脸,然后他在贝贝脸上掐上一下,一脸无辜的问:“你怎么不说话了呢?”

“我不爱搭理你,你痛快吃,吃完我好回家。”贝贝厌恶透了,她随手拉下皮筋,让扎起的头发散开披在肩头,一腔怒火终于有了宣泄的通道,她感觉舒服了点,好像热气都从头顶跑了出去。

“其实你不扎头发好看,你看你这脸头发披下来就没那么大了。”彭程伸手去捋贝贝的头发,那蹩脚的动作,把她的头发弄得更乱了,他偏要拽疼她,或者他轻点她都不一定能反映过来。

贝贝终于是忍无可忍了,她扬起手照着彭程的脑袋狠狠的拍了一下,咚,一声闷响。

好了,一切都寂静了,周遭的人都没发现这一下,这声闷响只有他们俩个人听到了,贝贝脑子里的闸刀开关吧嗒的开了,她下意识的收回手。

彭程也没躲,这一下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脑袋上,小伙子也愣了一下:“我就愿意我媳妇削我。”接着咧着嘴笑了,笑得憨傻憨傻的。

我们都是平等的

那天晚上,彭程坚持送贝贝回到家,姑娘推让了很久,两个人挣犟得面红耳赤,终于她感觉到他不乐意了,他说如果回去的路上,媳妇要是让劫色的给忙活了,那他可赔大发了。尽管他说得像个笑话,他甚至一直挂着满脸的玩笑,但她能感觉到,他细微的不悦,想来这件事儿,他绝不会退让。

夜色迷途上的人终于是越来越少了,一路上,再没什么人遛弯。小树林边上下象棋的那伙人还在下棋,许是这静谧的夜给了他们愈发放肆的借口,所以嚷嚷的更欢了。

“这帮人可真有瘾,我过来那会他们就在这玩呢!”彭程看着他们,那样古怪的说。

“你啥时候来的?”贝贝随意的一问,像是个礼貌,其实也没指望他回答。

“哼,那可早了!”他不但应了,还很不乐意的哼唧了一下,好像姑娘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

他牵着她往黑漆漆的林子里走了,彭程自是无畏的,不过是黑暗而已,他觉不出有何不妥来,单单是姑娘,她仍是紧张。夜更深了,林子里自然更黑,虽然不知道这瘦弱的孩子还能干啥!但贝贝有把握彭程不会伤害自己,有他在,即便是黑些,她也不那么害怕了,便任由他牵着自己,跟着他穿行那林子。

往前走,已看得见自家的楼房了,就要走出这林子,彭程却停住了,他转过身,拉着贝贝到那棵最粗最粗的大树后面,挡住了她家的方向。

“我明天早上来接你,送你上班。”

他叮嘱她,说完,他从白色的裤子兜里掏出香烟,叼在嘴里,刷拉一下擦亮了打火机,打火机的火苗移到他的面前,点燃了香烟。只这一下子,便看得更加清晰了,他清秀的小脸,脸型美好,微微颔首,低垂着眼帘,睫毛在香烟的火光里光影颤动,嘴上的那一条疤痕像鼻血一样,流了下来。

“不用,我有通勤车,公司又很远。”贝贝低着头,无力的搪塞,却不再看他,她在为自己正在想的事情而羞愧。

——

记得很早以前的一部电影,情节大体已经记不清楚了,但贝贝记得那电影里的一句话,一个女人的一句话,她说:“孩子,要记住,在上帝面前,你们都是平等的。”那女人红红的嘴唇很厚实,但不性感,那像是母亲,温暖而有力量。

“那我今天也去网吧里玩,明天早上你早点出来咱俩吃早餐。”彭程紧抽了两口烟,他扔掉了烟蒂,用脚踩灭了,又说:“嗯!我送你的礼物你还喜欢吗?”

“你送我个破石头,我喜欢什么?我还忘了说了,那是啥?我都没敢拿回去。”贝贝像是突然找到了迷宫的出口,这个话题让她觉得舒服了。

“那是个化石,是两条鱼。”彭程微微蹙起眉头,他显得有些忧伤,姑娘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那怎么的?你听过女的都喜欢化石呗!”

“不是,跟那没关系。你有没有发现,有一条鱼少了一截尾巴。”他说着,下意识的朝着旁边歪了下头,像是没什么目的似的,可两个人都为了那条少一截尾巴的鱼哀伤了一下,贝贝想着心里的忧虑,她没说话。

“行了,去回家吧!”突然,他好似诀别一般,很失望样子,他让她走了。

姑娘没料到他这样说,但他说了,她便转身就走,她看见他的失望了,虽然她还没想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但失望又如何,没人能绊住她。

腿都还没迈开,就听彭程在身后又说:“不跟老公再见噢?”

贝贝顿时停下脚步,她自知彭程若是不想让她走,她是跑不了的,便转回身又说:“再见。”

说完,她跟头把式的跑了,就听见彭程在身后大喊了一句:“慢点,再见。”然后是他更加大声的,嘿嘿的笑。

——

晨起三点半,贝贝的手机嗷嗷嗷的叫唤起来,她没反应过来是手机在响,只觉得扰人酣梦,也不知道是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蹦下床翻出电话,幸好爸妈都没被吵醒。

“你干啥?大清早的。”这家伙成招人烦了,姑娘没好气的说。

“出来吃早餐呀!”彭程略带兴奋的声音,像脆西瓜一样,有滋有味的说。

“我不是给你发信息说我今天去不了吗?”

“出来吧!我看见了你的信息了,可我想你了,出来。”他那样说,言语间黏腻腻的。

“我不。”

“你家在二楼不?阳台上穿花睡衣的那个是你不?”

贝贝猛的回头看楼下,满地的烟头中间,彭程正咧着嘴向自己挥手。

——

四点半的港式茶餐厅里,空无一人,偌大的大厅,只有一桌,贝贝跟彭程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就连扫大街的环卫工人都还没干完活,他们就要吃早餐了,姑娘很不情愿,她看着窗外尚在苏醒的城市,一丁点儿的食欲都没有。

彭程点了许多东西,两份粥,也没问过她喜欢吃啥,就给她选了桂花粥,又点了五笼虾饺。

“这么多虾饺?”贝贝把彭程端上来的东西一样样的摆开,她还有些不清醒,随口的一问。

“就这五种馅儿。”彭程低着头也摆,哈切连天,也不理会那女人厌弃的抹哒他,自顾自的说:“还两碟小菜,我不吃咸菜,都给你点的。”

贝贝瞟了一眼那凉碟,也没应和,一样一样规矩的摆着,低垂的眼皮,她不想理他。就听见彭程说:“闺女,你们这里能做水煮鱼不?我媳妇爱吃川菜,你要不问问厨师,给做个水煮鱼呗!”

小伙子站在一米开外的服务员面前,那姑娘似乎被他吓得不轻,身子向后靠着,两只手护在胸前,贝贝赶忙站起身,一顿生拉硬拽的把彭程抻回座位上,又跟年轻的女服务员说:“没事了小妹儿,你去吧!没什么事儿啊。”

彭程到是不执拗,服务员小妹走了,他便乖乖的坐了下来:“你听说谁家粥店带吃水煮鱼的?”贝贝掐着声音吼他。

“万一有呢!你不是爱吃嘛!”说话间他已经摆好了碗筷,他把贝贝的羹匙用水涮了一下,又把她的筷子摆好。他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还有,你这不就跟我说话了吗?”他示弱的话,说得贝贝再无话可说了,他抬起头看着她,眼里溢出恰似蜜一样的笑。

——

彭程吃饭惯爱抬起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喝粥偏也跟吃烧烤似的,非要放松成市井的样子。他叽叽呱呱的,整个屋子里就听他一个人在说,他坚持尝了每一样虾饺的味道,然后告诉贝贝他爱吃海带馅的。

“海带的好吃不?你说,媳妇儿,你就说好吃不?”他一定要贝贝也吃了一个,等着看她的反映。

“一般。”或许那虾饺并不一般,但姑娘存了心了,她就想这么说。

“你吃没吃啊,你再尝尝,你细品一下呗。”

他坚决不接受贝贝对海带虾饺的不以为然,他非要她说好吃了,才满意的放下筷子。

——

快六点钟了,夏日艳阳早早的便爬上了天边,像是招人烦的追求者,过分的热情了。两个人又走到了贝贝家的楼道口,姑娘停下了,小伙子意犹未尽,却也停跟着了下来,他见她好有原则的脸,似乎净是躲避,一侧身,靠在旁边的墙上,点了根烟,用两个手指轻飘的夹着,也没抽上两口,他似乎不太高兴。

楼道外面的空地上,那尚未灼热的阳光,微微的透出了雀跃的亮黄色,两个人杵在楼道里,尴尬的缄默着,他们似乎都不想给对方留什么余地。

“那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我就回去了。”彭程说。

老头老太太都去逛早市买菜了,小年轻的还都没起来,这会儿子就只有贝贝跟彭程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靠着墙,外面家巧儿嘁嘁喳喳的叫唤,他们都充耳不闻,各自心里盘算着,许是同一件事,但那当真是不同的。

贝贝没有回答他的话,明摆着的,她也不愿意多说,说出来的,总归不是啥好话。但小伙子似乎偏不认邪,于是他便又追问了一句:“啊!行不?”他老大声的啊,那是故意的,震得姑娘的耳膜轰轰的响,更重要的是,吓了她一跳。

“你快回家吧!少来找我。”她不耐烦的抹哒彭程一眼,女人的这一眼向来只入得情人的眼,偏有些外人不易察觉的风情。

彭程的眼里陡然间溢满了窃喜,这似乎真的是撩拨到他了,他嘿嘿的笑了:“媳妇儿,你是不是可烦我了?”

贝贝头也不抬的,仍旧是一声不吭,心里的厌烦让那难听的话几乎脱口而出了。她琢磨着,让人咋说呢?说烦他吧!八成他是不能走了,说不烦他,这么昧着良心的话,她还真说不出口。

“啊!”他突然又很大声的啊了一句,不由得她不说话,正赶上姑娘不备,他一把搂住她的腰,手臂一紧夹得贝贝嘴里飘出了“嗯。”的一声。

这动静的当真是暖昧极了,荡漾着些许的放荡,贝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彭程也羞涩的低下头,他还像是个孩子一样的小巴掌脸,那看起来还没成年的脸,笑得眼睛紧眯,伏在姑娘的耳边,他说:“媳妇儿,老好听了。”

——

这天下午妈妈又打来了电话,说是晚上安排了相亲,晚上母女二人折腾一流三招,再回到家已经七点多了。彭程打来了电话,贝贝趴在床上看着手机嗡嗡的响,拼命的变蓝,变红,他的名字,像是警报一样闪烁。相亲让她愈加烦躁,即使是那人还不错,或许正是因为那个人还不错,她不想接。

稍晚一会儿,秦添也打了电话过来,贝贝便接了,丝毫也没纠结,她告诉秦添,她又去相亲了。

“那人怎么样?”秦添到听不出高兴来,他似乎突然就沉重了,像是跌落深渊,那声音更低沉了,再没了起伏。

“还好,看不出咋样,人长得还行,没有你那么漂亮,但是挺好看的。”贝贝很诚实的说,说得轻快些,时不时的笑笑,像个正在说谎的傻子。

她是怕他抻心,她能感觉到秦添每天多忙都会来一个的电话,不过就是不放心她。怕她想不开吗?其实她不会,她想让他知道,她没什么事儿,而且已经在重新开始了。

“他能对你好吗?”他突然说,那恍惚着的,断断续续的六个字。

能吗?能有他那么好吗?好就会快乐吗?姑娘的眼泪再也藏不住了,溢出了眼角,她微笑着扬起头来,用手指轻轻的揩了揩。她听得出他的不舍,他的怯懦,那像不像是个父亲,要把心爱的女儿交给别人,是多没有办法的舍弃?可他不是,不是她的父亲,再像也不是,他就是不要她了,又有什么好矫情的。

贝贝不觉得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心里扬起了怨怼,她很想埋怨他,接电话她本意不就是要埋怨他的吗?可是埋怨又能有什么用呢?

姑娘顿觉得没劲儿了,这一身的武功,难道就为了伤害他的?伤害了就有用了?哼!那何必还要说来给对方添堵:“谁知道呢!我觉得能吧!我多漂亮呀!况且现在说这些还早,就是见了个面,我都没跟他说过什么话。”

妈妈的手机响了,这不足四十平米的小房子,突兀的铃声阳台上也听得真真儿的,就连秦添都听到了。贝贝突然没了瞎编的余地:“我妈电话响了,估计是同意接触接触了。”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前不后,她只想让气氛好一点,但自己都觉得更像是一种嘲笑。

“小笨,我有的时候也分不清自己做的对不对?”秦添的话听起来惶恐又无助,似在挣扎,那是无力的挣扎,却把他越拽越紧了。

“有啥不对的?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什么事情对,什么事情不对!你想太多了,添,事儿来了,咱们就跟着感觉走,至于对错不去想它,别为难自己。”

越是看起来不舍的人,大体越是坚定。贝贝等了好一会儿,秦添也没再说话,她感觉是时候开口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始了,听筒里仍旧是静静的。

“小笨,我要挂电话了。”秦添突然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贝贝猜想,他大概是怕舍不得,他们俩就在电话的两边,舍不得是多容易的一件事。

“嗯。”贝贝赶忙应了他,刚好也应了自己。

事有蹊跷

所有我们不太理解的事,也许都事有蹊跷。

从这假期的第一天起,贝贝的心里便揣满了期待,她盼着秦添能来看她。

十一长假,他也是休息,虽然这假期的时间还不够长,总归是个好机会。她想着,他或许会趁着最后的假期来东北看看她,她猜想他一定会的,这是他们剩下的几乎是最后的时间了,贝贝觉得他一定是和自己一样的珍惜。

偏要赶在这十一长假,炎热的天气总是要最后的挣扎,太阳就像是盛夏时一般的燥热,或许远比盛夏更加燥热,这大体是它仅有的力气了,垂死的力气。还能看得见的所有良田里,焦黄一片,那庄稼早已经收割好了,剩下的便是注定要烂在地里的苞米杆了,没人在意那些。

七号。

十一长假的最后一天,彭程来电话了,他特意还先发了条信息:“不方便我就直接去你家楼下找你。”

“喂!你什么事?”贝贝极不耐烦的,她看见那信息了,便接了电话。

“嘿嘿,我想你了。”彭程笑得贱贱的,声音从带眼的所有空洞里飘出来,让人多想抽他两巴掌。

说真的,她其实并不讨厌他,他虽然嘴贱,但他真诚,想要就想要,喜欢就喜欢。他不撒谎,也不听别人撒谎,最近她感觉不好,小城市里的世界总是一沉不变的,也许这就是那么多人,多么艰辛都要赖在大城市的原因,因为看不得死一样寂静的世界。

她的期待到底是落了个空,心中再没了涟漪,她有些灰心,失去秦添,她似乎有些无恋,就像是兜里最后的那张百元的票子,再失去些什么,似乎都不用太走心了,一切她都不想要了。

“哎!媳妇儿,你说话啊,你怎么不乐意了?”彭程几乎每一次都会提起她的对象,他总是要威胁一句才感觉踏实:“你对象还没发现我呢?”

“彭程,我有话跟你说,你……”

还没等姑娘的话说完,彭程似乎就懂了,他先打断了她:“行,你说,你重说一次。”他像是知道贝贝想要说些什么,打断她不过是个警告,让她可以想清楚了再说。

突然间没了刚才赶在点儿上的节奏感,贝贝又长吁了口气,她的话显得格格不入的:“我比你大,还大不少,就算我愿意,你以后变心了可咋办?你还年轻漂亮呢!可我都老太太,我现在看着都跟你老姑似的,你说你还长了一张娃娃小脸。”

“行了。”彭程不耐烦了,他硬生生的吓住了贝贝的恭维:“你啥意思,你直说吧!”

他似乎生气了,贝贝也愣住了,彭程从来都是顺从的,迁就的,冷丁的发了火,她的节奏又没有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跟秦添的事儿没戏了,她反而更想跟彭程也摘清楚,她低眉顺目的深吸了口气:“咱俩不合适,别跟我这儿耗着了。”

没人知道贝贝的怯懦是哪里来的,她要拒绝他,本没必要多找借口的,但她却就是怯懦了,她怂了,至于为什么怂了,那也许是老天爷的秘密,连贝贝自己都说不清楚。

“你对象要跟你结婚嗷?他干啥的?你告诉我来。”彭程低沉着调子。

“我对象没要跟我结婚,这跟我对象没关系。”

“那你折腾啥?你告诉我他是谁,我跟他谈谈。”他显然不相信贝贝的话,他不相信贝贝没有任何原因就想要拒绝自己,或许他心里也是有隐忧的,但是他总要听她说出口才好,他不相信她不是个善良的姑娘。

“你别闹了,我就是……”贝贝长出了一口气“我现在没心情。”

“你说不说,你让我跟着你,自己找他呗!”

“这跟他没关系,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他都要出国了,我是在说我们俩,我们俩,不合适,你年轻,我岁数大了,我需要静一静。”贝贝发火了,她觉得无从解释,她突兀吵嚷,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静了好了一会儿,彭程突然轻声的低估:“可我就喜欢你呀,那怎么办呢?”他的道理向来毫无头绪。

“那也不行,喜欢不了多久,大部分人就喜欢一会儿,不喜欢了咋整,你还年轻呢!男的啥时候都能找个好对象,我到时候咋办?”虽然这不是她的心里话,但她却越说越顺了,姑娘似乎又找到节奏了,她只需要节奏感,她理直气壮的,自觉得这一切都合理极了。

“你的意思是,两口子在一起,就得是没办法了,找不着别人了才行呗!”彭程一针见血,直怼得贝贝哑口无言的。

“还有我凭什么就一定要不喜欢你了?”他仍是毫不退让,像只盯着兔子的小鹰,不容置疑的几乎吓住了那颤抖的兔子。

“我是说万一,现在行了,那我老了呢?”这几乎是姑娘垂死的挣扎了。

“你以为你现在成好看了?”彭程脱口而出。

没人能跟他好好的聊天,他非要把每一句话都砸在地上,让谁都别想接住。贝贝生咽下口水,她感觉脸上烧烧的:“我要是现在都不算好看,以后肯定更难看。”

“那跟我变不变心有什么关系?”他咄咄逼人的,是不想失去她,所以他刮伤了彼此。

贝贝哼笑出声,她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占了上风,她却仍觉得他这般幼稚:“不是有没有关系,是会不会。”

“我自己都说不准我自己吗?我这样的谁还能要我?”彭程脱口而出,他厉声吆喝。

贝贝猛然间想起了他的脸,在那个林子里,他用打火机点着香烟,他突然这么说,他们俩都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她没法不记得他嘴上的条疤痕,显然他也不能。

“跟那没关系。”好在他看不见她的慌乱,姑娘心有余悸的说,她在怕什么,她甚至都没发现她在害怕。

她只是撒了这个礼貌的慌,一个善良的姑娘都该撒的慌,在拒绝他的时候,选了个不会太难看的借口,正好回答了他问不出口的问题,也是他们都真正在意的问题,但这才真的是个弥天大谎,不是吗?她早该知道,是她先骗了他。

“我不管你比我大多少,就算你是老太太,我也喜欢你,我喜欢你就算你是个妓女,天天晚上出去接客,那我也喜欢你。”一口气说了个了断,听得贝贝竟也无力反驳了,于是她便也只是听着,接着嘲弄的笑了笑。

她认定了那话只是个笑话,直到一年以后贝贝才发现其实彭程没有撒谎,但一切为时已晚。或许就在那个当下,她也不完全只是不相信彭程而已,更多的她也许不相信自己,她本以为她可以无所不能的。

“今天我生气了,改天再去看你吧!”还没等贝贝再回答,似乎是她的嘲笑太伤人了,彭程就要挂电话了,末了他突然又说:“你给我老实点,别让我看见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

终于秦添的出国事儿有了新的实质性进展了,但是他并没有告诉贝贝,可她却还是发现了,因为他很高兴。

原也不需要他说出来的,他有多高兴,为什么高兴,贝贝猜想秦添会知道她根本就不想听。但是不听又能如何呢?她还是早早就感觉到了,他的声音里那种轻飘的欢快,他在遇见不愉快时随他去吧的从容不迫,想了想她便问了他。于是秦添也便说了,好不随意的,早晚不都是要说的,他说加拿大那边的大学已经联系好了,出国指日可待。

“那太好了,还要多久能办完?”贝贝嘴上说太好了,但是兴奋不起来,在这个问题上,她尚不能做到表里如一。他要走了,她顿觉心疼得难受,甚至有点颤抖,原来前几天的淡定不过是自己骗了自己罢了,也只是骗了自己。

“不知道,我妹妹说就快了。”秦添也不再很兴奋了,大体是贝贝在电话里没有隐藏得足够彻底,他总算还是发现了。

“添,你说我们离得有多远呐!”贝贝悠悠的说,觉得一切都如梦似幻的:“再也不能看着同一轮月亮了。”

“不会啊!小笨,你总在我的心里,不能离开。”

在心里吗?死了的人才会在心里吧!说得多像是真的,都没有用,真的深情也好,假的矫情也罢,总归殊途同归了,姑娘缄默了,没说出口的话,她只随意的应了一声。

——

上一次相亲的对象又约姑娘见了个面,她不喜欢他,可她还是见了他,或许快点开始下一个恋情,他的离开,她会感觉不那么难受。他们俩去一家街边的小店吃春饼,小伙子秉承着一贯的吝啬,所以那天姑娘没吃饱,他自己也吃咸了,左不过只吃菜一定是要咸的,那天他喝了太多的水,他们都不太高兴,两个人又是不欢而散。

又过了些时日,天总还是要有不测风云的,秦添的出国事儿,似乎又遇到了困难,他了打电话过来,一肚子的抱怨,说是妹妹那边来消息了,怕是出不去了。

听口气,他很失落,嘴巴里净是些听不清晰的怨怼,不过调整得到是很快,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绝口不再提出国的事儿了。他很关心贝贝和上次说起的那个新男友之间有了什么样的进展,每次打电话都会问起,这一次他也问了。

贝贝心里头一阵子窃喜,她更希望出国的事儿彻底告吹,姑娘也是有私心的,于是她便没跟他说吃春饼的事儿,只说那人是个很有素质的人,很绅士,像个海归派。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之后的第二天,贝贝又收到了秦添打到银行卡上的钱。

——

坦白说,这一切没有让她更加踏实,秦添仍旧是忽远忽近的,但是加拿大的反复,还是让她挺开心。饮鸩止渴,自然是麻痹不了自己,她却仍是失眠,后半夜的时候,姑娘便拨了电话给彭程,也不知道还能拨给谁了,她总不能拨给秦添不是?

彭程接的特别快,好像就等着这电话,他张口便媳妇儿媳妇儿的叫她:“媳妇儿,这是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开始想我了?”那似乎是饱含着期待的邀请,他生怕她不想他。

彭程是不会纠结到底是东风压了西风还是西风挤了东风的,他喜欢贝贝,知道这些,就已经足够多了。他从不吝啬自己的表达,那让他显得总是欢天喜地的。

“不是。”打都打了,姑娘却偏要矫情,似乎想他了让她觉得丢人了,她矢口否认。

“想我就想我呗!干嘛一想我就不是了。”彭程有些委屈。

“真的不是。”贝贝慌忙着解释,但总之是说不清楚的,就连彭程都听明白了,他也连说别解释了,别解释了,可他越是这样说,姑娘还越是心急了。

他不爱听她总说实话,于是便让贝贝注意分寸,好半天的,她终于是放弃了,便换了个话题又说:“你在干什么呢?”

“蹲坑。”

“蹲坑是拉屎吗?”

“不是,你不懂!”

彭程坚决不告诉贝贝什么是蹲坑,那感觉神秘极了,然后他说:“媳妇儿,你的名字不好,我就认识你以后,就一直很背。”

“那你别叫我媳妇儿呀,就不会背到你这里了。”

“那我乐意很背。”他似乎还仔细的想了想,才决定下来,到把姑娘逗乐了。

“媳妇儿,我过几天就过去看你,我最近太忙了,也没空,但咱俩就是天生的一对,我去偏岭子找大神儿算过了,她说了,你注定是我的。你可别在外面瞎忙活了,那个对象出国你就别惦记别人了,吃个春饼点那点玩应儿,让不让人笑话。你看多难得你晚上老睡不着觉,我就正好晚上出来,你多吃点好吃的,等我过两天去找你,让你给我生个娃娃。”

“就你个小屁孩,你这一天脑袋里都想啥呢!你搞啥玩意儿你就生娃娃?”贝贝嘴上呵斥他,心里倒是觉得舒坦:“你才过了几个本命年,动不动就生娃娃的。”

这些彭程不以为然,偏是这事儿,他还真有些不服不忿的:“怎么的?你置疑我的设备?我告诉你我功能可强大了,我岁数小怎么了?我小给我个女的,你看看,我照样给她整怀孕。”

我不走了

人们为什么要相爱?是因为相爱本身,还是因为孤独。

——

一年一度凛冽的北风刮起来了,带着呼嚎的哨音,嗖嗖的响,要成了精了。

在东北,立冬其实还没真的开始冷,只是这时不时刮起的北风,咋呼着吓唬人。贝贝瑟缩着往家的方向走,她穿得有点少,风像是撕裂了她的衣服,那几乎已单薄得无力抵抗了,她感觉周身没着没落的。

穿过小树林时,在那棵粗壮的大树旁边,她看见了同样瑟缩着,等在那里的彭程。他侧立着身子,靠在大树的一边,肩膀随着风的节奏耸起,他紧掐着眉头,耳朵通红通红的贴着乌黑的头发,手指夹着根香烟,那烟头上,苟延残喘的飘出了一条白线,贴着裤线上,整个人都僵直着。

他怎么来了?

姑娘的脚步慢了下来,心里琢磨着,无论是好是坏,总归是躲不过的,她便朝他走了过去。

彭程瘦得很厉害,冬天穿了这么许多,也都还看不见那裤管里有腿,瘦也让他比常人更加怕冷。姑娘走了过去,许是踩着树枝的响声惊到了他,他发现她了,一回头间,歹毒的眼神儿陡然间便又盈满了宠溺,他蹦蹦颠颠的过来了。

“媳妇儿,你给我捂捂。”他把冻得通红的手伸给了贝贝,一脸的憋憋屈屈,等待着那好似天上的姑娘,那般慈悲的,她能救救他。

贝贝早没心力去搭理他伸给自己的那双手,她冷着张脸问他:“你在这干嘛呢?”

没有热情的欢迎,彭程却并不气馁,许是那原也不是他的预期,他撅起嘴,蹭到姑娘的身边,硬是把手塞进贝贝的大衣口袋里,她不配合,他也不恼,揪着她的大衣,拽住她,他说:“我冻坏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他掏出冻得通红的左手,在姑娘眼前晃了晃,这一只手上没有伤,跟女孩子差不多的青葱一般的手指,白净而漂亮,只是已被风吹的通红通红的。大体是冻僵了,那手指不太灵活的蜷缩着,晃了一下,他又赶忙插进姑娘大衣的口袋,顺道的把那女人拉近自己。

两人间的距离,这一下便近在咫尺了,彭程的一张脸正戳在贝贝眼前,二百都不到的位置上,脸上的绒毛皆清晰可见。好白净的小脸,皮肤清透,泛着嫩绿的底色,煮鸡蛋一般的细致,被北风吹了,两腮上,哧红一片。

他们都被这突然贴近的脸吓了一跳,四只瞪得硕大的眼睛对视着,林子里像是卡带了一样,一切都静悄悄的。忽然一阵大风兜头的来了,彭程闭紧了双眼,四肢在风过的一霎那便僵直了。贝贝感觉眼前的人绷成一根棍子,她背对着风口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那道疤痕,在这大风的肆虐中,更加狰狞了。

风到底还是息了,越是叫嚣的,越是不能长久,彭程这才松缓了身子,他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像是那风带走了什么他顶舍不得的东西,他有些悻悻然。他无助的用眼睛瞄着贝贝的神色,见她也在看着自己,便又赶忙别开脸,他总会这样刻意的回避她那*裸的注视。

总不能带着他回家,两个人便去了上次的那家茶餐厅。

——

“你不打算走了?”

彭程头都没敢抬,他只小声的嗯了一下,似乎也很心虚,他大体觉得那是句说不出口的话。

“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跟你结婚,让你给我生孩子。”他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把羹匙重重的墩在桌子上,贝贝的话想必是伤害了他,他愤怒靠向椅背,别过头去,再不愿意说话了。

“不行,你得回家,你妈就让你这么出来了?她都没管你?”姑娘的身子朝前探了探,她没说实话,尽管结果是一样的,但那不是她拒绝他的理由。可她看起来理直气壮,盯着彭程那张小姑娘般清秀的脸,他却没露怯。

“切,你别管这些,你就说你怎么想的?”他总有直面的勇气。

“不行,你必须回家,我不喜欢你。”他眸子灼灼如炬,照得姑娘无从躲藏了。

“那没事,我喜欢你。”小伙子顿了一下:“我妈妈的事你不用管。”他把胳膊耷拉到桌子下面,轻轻的敲打,头别过一边。

“我不管?行,那你跑出来跟我也没关系了?”

“嗯,没有,我自己愿意跑出来的,跟你没关系,你啥也不用管。”他点了根烟,把打火机扔在桌面上,叮了桄榔的响,望着窗外抽了起来。

话不投机,两个人都靠在椅背上,他们都很生气。

彭程的委屈和落魄,像只被扒光了皮的狐狸,痛苦的看着自己*的血肉,他似乎被她丢弃了。他就那么靠着椅背坐着,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要他拼尽了全力,也不一定有所得。

一种出卖了战友的卑劣感觉也让姑娘懊恼极了,她话虽不能说出口,可是内心却是懊糟的,总不能要他留下吧!

——

有一天,当我们老了,你会发现,最打动人的,还是小时候的那些事儿,那些曾经的幼稚和任性,才是最贴合心意的,是你曾经奋力甩开的,那对世界的无知,但也唯有年少时的肆意青春,让人扼腕叹息。

“那你怎么打算的?不回去了你想怎么生活?”贝贝把面前的虾饺往彭程那儿推了推,她感觉无力极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绑了,似乎挣脱不开,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来扭转这糟糕的局面,她感觉她说服不了他。

“我自己想办法,不用你管。”小伙子似乎也急眼了,他瞄了姑娘一眼,夹起了一个虾饺吃了起来,像只肚子里着了火的毛绒玩具,他嚼得用力极了,嘴里几乎冒出烟来,他说:“文贝贝,你真行,你真行嗷!”

彭程所有的五官都团结到了一起,这让他的愤怒看起来再清晰不过了,说完他又靠回椅背上,低下了头,浑身颤栗。

贝贝瞪着彭程脑门上的那撮头发,深深的运气,她感觉骑虎难下的,她从来没有承诺过什么不是吗?那这孩子的这份委屈是哪来的?自己的负罪感又是哪来的?

彭程拿起带商标的纸巾,在眼睛的附近蹭了一下,这引人遐思的一下,贝贝忽然有些心软,还没等她调整好,他揩干净嘴巴,好似很有骨气的又说:“行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谢谢你了,你赶紧回家去吧!我家我认识,不用你送。”贝贝站起身来,偏觉得也是一团火气,一个遇强则强的姑娘,他有什么资格跟她叫嚷,她擦了擦嘴,心想爱死不死的,拎起包,转身就走。

她多么希望彭程能立即消失,像人民币一样消失的迅速而彻底。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说些不着调的话了,什么不回去了,要在这里看着自己,这是要私奔吗?土不土啊?啥年代了还玩这些,那都是些小孩子的勾当。

——

见那姑娘匆忙的拎起了挎包,又撅着屁股奔着门口要走,彭程当下就蒙圈了。也许在他的预想里,贝贝这个时候应该来哄他,像个博爱的妈妈,就算不是哄他,他也没有料到,撇下他,她竟没有丝毫的不忍。

小伙子拧紧了眉头,有她的世界怎么和以前看见的不太一样,他很迷茫,他不明白文贝贝的火气是从哪来的,更不明白她怎么能狠心的撇下自己,他来都来了,她就真的就不管他了,让他自生自灭吗?

他跟着贝贝的身后也往门口走去,他以为贝贝会回头哪怕看他一眼,可惜她没有,快到了门口了,彭程一把掐着贝贝的胳膊:“文贝贝,你的心咋怎么狠呢?我送你都不行了?”他突然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

“我不用你送我。”贝贝泪眼婆娑,她哭得他莫名其妙。贝贝知道或许自己应该早点告诉他,她其实不喜欢他的事,这也许是她唯一做错的事了,如果她说了,也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任由姑娘的挣扎,彭程却没有松手,直到贝贝对上了他的眸子,他想说的话便硬生生的噎了回去。他没料到她哭了,她为什么哭呢,他紧紧的盯着她,想知道答案,但那的确不容易,突然他小声的说:“好好走道儿,我今天晚上还在那个网吧,你知道的。”

那一整晚,他和她都彻夜无眠。

——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起,都还没驱散那晨雾,一整夜的失眠,末了她居然睡着了。原也是没睡多一会儿,她又醒了,她睁开眼,无意识的在床上滚来滚去时,电话响了。不需要看的,姑娘还从来没有那样笃定过,她知道那是彭程的电话。

“有个老太太又出去了,挎着个紫色和白色的皮条子编的,那是筐嗷?媳妇儿,她可瞅着我呢!”彭程不温不火的说。

那是*裸的威胁,这一类的招数,小伙子用得一向得心应手,反正这一宿也没怎么睡着了,便不差早上这一会儿了,姑娘这样想着,穿衣服下楼。也许没有他的威胁,她也会下楼,但是他的确是给了她最好的借口,好到足以瞒过自己。

——

清晨的楼道里,总有股子潮湿的味道,像是一宿都没动一动的空气里,发酵了什么,和泥土混合里起来的大颗粒的空气划过鼻腔,贝贝不禁一个喷嚏。

彭程在楼道里依着墙站着,循着声音朝上面看,他的抬头纹落满了额头,利落的裤子上蹭了块黑,烟头一地。

“你来多久了?”姑娘哑着嗓子问,一开口,便又清了清喉咙。

“两个小时了,我猜你差不多醒了才打电话叫你。”他眯起一只眼睛猛吸了一口烟,像个地道的流氓。

“抽这么多烟?”她瞄了一眼一地的烟头,轻轻的踢了踢,有些不耐烦的说。

“做我媳妇儿,你说啥我就都听你的,不让抽我就戒了。”小伙子撂下话,便往门外走了。

——

出了楼门来到大道上,走了挺远了贝贝都没有说话,昨天不欢而散的几句话,她现在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一整夜过去了,她似乎也冷静了些,嘴巴自然是没有那么硬了。

清冷的马路边上,好象有层奶白色薄浆,早上总比白日里看着混沌。粘稠的空气像是被水洗过了一样,粘在身上,凉飕飕的,却远不是夜晚的冷冽。他们不说话的走,又走出很远了,远得贝贝再看不见家了。

“媳妇你说我对你好不?”彭程突然开口问她,他停了下来,侧头看着贝贝,姑娘假装着不在意的,她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朝前走,直到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我问你话呢!”那多像是种祈求。

贝贝不想回答,她尴尬的咽了下口水,这大多只有恐怖片里的女鬼才会问的问题她觉得毛骨悚然。要怎么回答他,因为他的卑微,他跌入尘埃里了,她便不能糊弄他了,她忍不下那心。她又朝前走了两步,彭程对自己算是好吧!至少贝贝受用这种好,但她真的可以告诉他吗?

“哎!我求你了,你说话呀!”彭程站在原地,他拉不住她,所以她要走远了,他只剩下无力的叫嚷,那几乎是他唯一还能做的。

“嗯,咋了?”既然躲不了,姑娘便理直气壮了,她直盯着小伙子的眼睛,使劲儿的吼他,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我觉得你成是烦我了。”他低下头,像是了然了,很谦逊,再不愿直面她给他的伤害,姑娘顿觉得自己相当不咋地了,便也不再吭声。

突然彭程拉起贝贝的手,也不再纠结那个好不好的问题,他直往前,搅动着粘稠的空气,飞快的跑了起来。

羊汤

早餐时间还算凑合,今儿至少环卫工人已经差不多都收工了,出早餐的路边摊也都摆了出来,在那些人多的十字路口边上摊开场子,也不需要吆五喝六的,总归是有人自然会来。

彭程拉着贝贝跑了半天,头也不回,他抻着姑娘的胳膊,使劲的拽她,她挣扎着,他却不管不顾,也许但凡一松手,她便真的就停下了,再也不会跟上来了。

气喘吁吁的,贝贝再也跑不动了,彭程说想去喝羊汤,说羊汤可好喝了,是他最最喜欢吃的东西,反正时候时间尚早,可以找找看看,他说想让贝贝尝尝鲜。

“早上没有人喝羊汤。”贝贝又是随口的一句谎话,她不想再走了,脚步则沉沉的拖在后面,说些什么,也不过是为了能停下来歇歇。

足足又找出去两站地,彭程是连推再抱的,沿街的大部分摊位,都是豆浆油条,粥和馅饼,零星的会有那么几家卖馄饨的,只是没有羊汤。

他们俩都很累了,小伙子额角都渗出汗来,贝贝一路的抱怨,但他却仍很坚持,他说羊汤那么好喝,不会没有卖的,一定能找到。

终于贝贝再也走不动了,眼看着前面又是一家卖馅饼的小摊,她几步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心里笃定,就是这家了,说啥她都再也不走了。许是看出再拗不过她,彭程便也跟着坐了下来,悻悻然的,他好似有些失望,低着头不太开心的样子。

贝贝顶不爱看他那副德行,她别过脸去,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小伙子没看见姑娘的不屑,他吆喝着老板,低头摆弄桌上的筷子,颇有些奄奄一息的无力感:“老板有羊汤没?”

此言一出,姑娘顿觉一颗头憋得老大,这家伙简直偏执透了,走了这么久,对于羊汤的那份儿坚持竟没有丝毫的改变,真让人受不了。她急了眼了,掐着眉头狠瞪了他一眼,大喊一声:“来五张馅饼老板。”再不理会他对于羊汤的执拗,她就吃馅饼,爱谁喝羊汤谁喝羊汤去。

“一碗羊汤五张馅饼,来了。”老板喊着号子,把羊汤和馅饼端上了桌,像是早先便准备好了,只等着他们俩来一般,那速度可真快。

彭程抿着嘴乐了,贝贝张个大嘴瞅着那桌上的东西,人都傻了,见到鬼一样蹊跷,寻了这么许久,怎么还带这么玩的?

——

羊汤是为何物,贝贝从没喝过,就只听说是羊内脏熬成的奶白色汤汁,就着羊杂和汤,自己调上作料,至于那味道,素来褒贬不一。喜欢的人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喝汤成瘾,不过也有人说,这东西味道怪异,闻着都恶心,像是羊屎的味道。

贝贝盯着老板端上来的浑浊液体,她瞅了半天,不想喝。这个羊汤可真不像什么好喝的东西,老式的白瓷蓝边大碗,让这污皱皱的东西看起来更像小饭店后厨的刷碗水一样,毫不稀奇。

“要不要尝尝。”彭程用勺子舀起汤汁,朝贝贝晃了晃。

“我不要。”姑娘不加思索,果断拒绝了,这汤不仅看着不咋样,还有一股膻臭味,非常冲鼻,提神得很,贝贝自觉驾驭不了。

被姑娘拒绝了,彭程到也不生气,调好作料喝了起来,他果然是很喜欢,时不时还吱溜吱溜的,使劲儿的吧唧嘴,享受得不得了。

他舀起一块羊杂来,非要递到贝贝的嘴便上:“媳妇儿,你尝尝,你尝尝这个香不香。”

“臭,我闻着了,我属狗。”贝贝赶忙摆着手,扭着头,避之不及。

“不臭,你尝一口。”彭程丝毫也不放松,他非要举到姑娘的嘴边,然后看着她一脸嫌弃的张开嘴。也许在姑娘的心里对于那个东西的讨厌并没有她说得那样真,她好像一直就很松动,最硬的差不多只是那张嘴了。

咬在嘴里,说真的,其实不臭,羊杂弹牙,贝贝竟觉得那有股动物内脏特有的肉香味儿和拉扯着相互厮打的嚼劲儿,挺好吃的。

吃了一块,彭程便再不缠着她让了,姑娘看着他喝汤喝得摇头尾巴晃的陶醉样子,嘴巴里肉香味久久不去,想着那脏乎乎的东西也许不那么不堪。很快她就被彭程故意弄出的响动撩拨的有些馋了,吃馅饼若不喝点汤,真的是又干又齁又腻的。

估计是读懂了贝贝那副觊觎的样子,彭程叫来老板,又给她要了一碗。他细细的调好了作料,放了胡椒粉和盐,尝了下味道觉得不错,才推到了贝贝的眼前:“媳妇儿,你尝尝,这个是真好喝。”

他好期待的看着她,得意得像是中了大奖,小伙子真有眼色,他汤都调好了,这台阶搭得恰到好处,舒舒服服的怼到了姑娘最酥麻痒痒的穴道上,不喝还有点不近人情了。

羊汤的味道,要怎么形容呢!姑娘掐着眉头回味了一下,那乍一入口时,还是有点臭臭的,但香浓的味道就在那入口的臭味之后,纯美而浓稠。

“不好喝,臭不拉几的。”贝贝故意的说,一伸舌头,自觉也是过分的矫情了。

“这还不好喝呀!你再喝喝,你再喝喝。”彭程不接受贝贝对于羊汤的厌恶,非要她再尝一口。

“骗你拉!是挺好喝的,很香。”两个啼笑皆非的孩子,贝贝三口两口就把羊汤给喝光了,舔了舔嘴巴,才觉得意犹未尽。

彭程也满意的笑了,嘿嘿嘿的,笑得极开心,露出一排牙齿,嘴上的那道疤痕忸怩的变了形状,他鲜少笑得这般灿烂无比,心里终是被撬开了条缝子,洒满阳光。

——

他飘得有点远,嘴里的吹嘘便再也停不下来了:“这胡椒粉放得多了,就没有那么多肉味了,我说得你懂吗?你就尝一口,你等胡椒粉辣辣的那个劲儿过去。”彭程说着舀了一口汤含在嘴里,他一边比划一边说,仍觉得表达不清。

贝贝顿时有些后悔,彭程说的那带胡椒粉的肉香味,自己喝太快了,她没怎么尝出来。这不成西游记里那猪八戒了吗?人参果进肚了,急的没细尝尝味道,可也不好再喝一碗了不是。

“媳妇儿,这家的羊汤做得一般般,咱们这地方羊汤做得最好的,还得是大碗汤,在鹿街那边,我熬的也比这个好喝,真的,等我有空我给你熬,我从小就喝这玩意儿,你等我给你熬一把你再尝尝,比这好喝多了。”彭程付了钱,站起了身,还没忘了吹呢!贝贝竟也好似真的相信了,她乖觉的听着,些许期待。

“老板,加点汤。”旁边桌一大姐突然大喊了一声,老板便又是招牌式的吆喝着,拎个大饭勺子从大汤锅里舀了一勺,笑呵呵的冲着那大姐就过去了。

贝贝先是一愣,见那汤都倒进碗里了,她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盯着彭程的脸,稍眨了下眼:“这玩意能加汤啊?”见彭程点了点头,她纠结的看了看自己吃剩下的碗,又看了看彭程。

“媳妇儿,下次,下次吧!我们可都结账了。”

——

仅仅只等了三天,贝贝便再也按捺不住了,羊汤浓醇的味道总是撩拨着她,特别是她已经知道原来那东西可以加汤,于是那骨子里诱惑着她的小农意识,让她觉得必得去再喝上一次,顺道把上一次没加上的汤,喝回来才算没有亏了这笔买卖。

一大早,彭程又在自家楼下留下了无数的烟头,他总是那么的早,早得贝贝不曾想过,那是为了什么。

有的时候理所当然的事,真不一定就是事实,就好像贝贝一直认为彭程的早,是因为他过分难耐的想念,但是女人往往高估了这种想念,至少总是高估这想念在男人脑袋里化学反应的时长。于是她们肆意的践踏,不加珍惜,以为那总能是予取予求的,不知道没准哪一天,或者哪一个时间,也许就停止反映了。

彭程照例给贝贝调上作料:“慢点,烫,你怎么嘴那么急呢?”

他嗔怪着她,却不真的生气,也不把碗递给贝贝,只是慢悠悠的给她讲道理。他用勺子和弄着汤,让作料均匀的融化在汤里,摆弄够了才递到姑娘眼前,放在桌子上靠近她的位置,又向贝贝推了推。这一次他要了花卷,他说花卷才是羊汤的绝配,羊汤太香浓了,吃馅饼会腻。

奶白色的汤汁似乎和前一次的颜色有所不同,淡淡的有些泛黄,像是牛奶里倒了点油:“媳妇儿,这个有点像那啥?”彭程说着,低头窃笑。

“啥?”贝贝嗅了嗅,那股古怪的腥臭味似乎比上一次更重了些。她接过汤匙舀起一口,味道却较上一次更劲:“这回好喝。”

“好喝你就喝,来配点花卷,省得腻。”小伙子把花卷推到姑娘面前,自己慢慢的调着另一碗汤,他挺得意。

还没等彭程的汤调好,贝贝舔了舔微微滋润泛着油花的嘴唇,朝着早餐摊老板一扬手:“老板加汤。”她看着彭程,俏皮的眨了眨眼,好灿烂的笑了,笑得小伙子心口一紧。

一口花卷也没吃,她只是把汤都喝了,汤碗里露出黑乎乎的一堆羊杂,泡在尚留了一些的奶白色汤汁儿里。

见贝贝喜欢,彭程也很开心,他又把画卷的碟子朝贝贝面前推了推:“吃点花卷,要不腻。”接着摸了摸她的手臂,摸得姑娘像是被什么东西怼了一下。

——

早餐摊老板拿了一个大大的水舀子,在大汤锅里搅了搅,那不合宜的舀子,看起来比锅还大,动作总是要轻飘飘的,哪怕稍一使劲便会洒出一地来。他就舀起了那么一层底,少得可怜的汤汁,大老远的走过来,倒进贝贝面前的碗里,黄白色的汤汁还未完全融合似的,在汤碗里划出一条条黄色的道子,满满当当的正正好,一大碗,像是都还没喝过一样。

贝贝仍是不吃花卷,她只是喝汤,满满的都是幸福感,她特别回味的微眯起眼睛。彭程便更加开心了,他看着她合不拢嘴的笑,笑得偷偷摸摸,笑得那道疤痕狰狞而忸怩了。

像扎了一针一样,那疤痕刺激了贝贝,她下意识的低下头,不去看他,只是专心喝汤,很快汤碗里又露出了羊杂,姑娘一扬手:“老板加汤。”

餐摊老板拎着长长的大水舀子又来了,也不说不乐意,也看不出不高兴,反而是乐呵呵的又给贝贝倒了满碗。

“你吃点花卷,媳妇儿,那东西不抗饿,你吃点,要不饿。”彭程也顾不得合适不合适了,夹着花卷放在贝贝的汤碗上面,姑娘这才咬了一口。有了两碗汤的底子,贝贝慢慢的品尝起来,就着花卷的确是比馅饼好吃,又不会抢了汤的味道,又把面香提了起来。

“媳妇你成是渴了嗷?”彭程终于是憋不住了,明知道不是,他偏要调侃了一句。

贝贝睨了彭程一眼,没搭理他,她也不纠结在彭程眼里,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很快第三碗汤就又没了,这回连碗里的羊杂也没有了,贝贝回头朝着餐摊老板刚要扬起手,却被彭程一把按住了:“媳妇儿,要不,咱再买一碗吧!”

你要跑了咋办

这世间看似完美的一切,皆是偶像剧。

冬天当真还是来了,从未让人失望过,头一天的正午时分,日头还有些晒,第二天一阵西北风后,突然就冷得伸不出手了,这任性的天气,像彭程这样怕冷的人,总是会感觉措手不及的,他也快一个星期了没有回去了。

贝贝连喝了三碗羊汤以后,他便更加坚定了要让她当自己媳妇儿的信心,彭程拉着她的手,那般的珍视,语重心长的说过一次,他说如果他不要她,那照贝贝这饭量,怕是也就这么地了,哪个老爷们都不能要她,让人家玩够了,还不得再给踹了。

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担心这一点,他摸着她的头发,像个担心宝贝女儿的老爹。姑娘倒像个混不吝的,还不以为然的拍开自己的手,彭程一把掐住了她腰间的那圈肥肉:“我都愁完拉,你咋心这么大呢?你瞅瞅你这肉啊?”

小伙子眉头紧拧着,使劲的扥了扥,把姑娘扥得想哭:“你说你还不较景儿呐!胖这样了你也不知道减减肥。”

为了能天天都看见她,彭程每天早上都到姑娘家来,跟她一起吃早餐,然后再送她去离家很远的下一站,坐通勤车上班。这便是搞对象的人了,从来不干正经事儿,一切不过是为了见个面而已,至于晚上彭程都去了哪里,他总是让贝贝不用担心。

不需要再打电话了,每天姑娘只要按时下楼,都会在楼道里看见抽了满地烟头的小瘪三。

天冷了以后,他开始站在二楼的缓步台上,那样从楼门口刮进来的风,便不会直接拍到他身上了。彭程一直只穿了那一身素,倒也不是因为脏了,可贝贝都套上薄羽绒了,那身单薄的衣服,便再也不能抵挡越来越凉的天气了。

“你怎么还不回家?”彭程仅仅的贴着姑娘走,沿着马路走,像是老电影里的八毛钱特效,两个连在一起的人。他搂着她的肩膀,风一过,人便一哆嗦,姑娘上下打量着他瑟缩的样子问:“冷啊?”

“不冷,我那是有尿。”小伙子看也不看她,胳膊的肌肉僵硬了,他。

“有尿别憋着了,憋坏了。”贝贝笑呵呵的等着他继续编,看看还能编出什么。

“我不,反正我不冷。”他偏嘴硬得很。

——

彭程的家,住在三十公里以外的一个县城,从这座山城出去,到外面的大世界,那是必经的一个县城,比之贝贝生活的这个城市丝毫也不逊色的县城。听说这座城市里最有钱的人都集中在那里,彭程告诉贝贝,他家就在那个县城里做小生意,买化妆品的,一些睫毛膏,眼线笔之类的小玩意儿,他说他妈妈在县城里开了个店,至于爸爸,他只字不提。

“你觉得我是撒谎是不?”大多数时候,说起他的家,彭程都会这样问她,也许是因为贝贝对于这些事的毫不在意,她从来不会认真听他说家里的事儿。

“不是,你家的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撒谎干嘛?”贝贝并不觉得彭程有必要跟自己说这些,她没真的想跟他在一起,对她来说,说这些事儿,多余了。

“我要不是身份证丢了嗷文贝贝,我真的,你……”小伙子深深的啧了口气:“我真,我非得哪天补一张,我让你看看,我家其实原来就住你们这里的凡楼。”

这话也许只是彭程的一句吹嘘,凡楼那个地方就像是韩国的江南洞,北京的胡同里,上海的老弄堂,那是块贝贝这样的草根儿女惦着脚尖都够不着的地界儿,不是多高档,那是一个城市的过往。

“你就吹吧!你咋不说你家住中南海呢。”贝贝不屑一顾的昵了彭程一眼,全然不在意,她继续吃馄饨。

小伙子不懂得姑娘所开的这种冷笑话,他也没念过几年书,说起中南海来,不讲清楚了,他也就知道有那么一款香烟,叫中南海,乍一听,定是傻傻的分不清楚。

“我说的是真的,我妈妈做买卖,才把这边的房子买了,去那边了。”小伙子老激恼了,挺直了腰杆儿,越说个子越高了起来,似乎很想让贝贝相信他:“你等我过几天非补身份证不可,我家以前在这边的房子老大了,那房子夏天特别的特别的凉快,那墙都是青石砖的。我跟你说文贝贝,现在就是动迁了,要不,我非带你去看看,哎呀我去,你怎这么气人呢?”面对这一切都无所谓的爱人,彭程浑身的力气憋得他直跳脚,他甚至看不清她在意些什么,那姑娘只是抿嘴笑,咋着都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

“我回家能天天陪你吃早餐嗷?”彭程暧昧的瞪了贝贝一眼,只这一眼,姑娘便觉得鸡皮疙瘩满地,他双手紧紧的搂着她的腰,恰到好处的抖搂一下,把贝贝就在嘴边的话给抖搂没了。

“你哆嗦啥呀?”贝贝很不乐意了的捶了他一下,她一个隔就把话给咽没了,憋得难受极了。

小树林子,丝毫也挡不住风,好在那粗壮的大树,树杆仍旧结实。风有点硬,兜头的一阵吹来,彭程双手勒紧了贝贝的身子,整张脸都埋在姑娘坚实的肩膀后面,丝丝啦啦的,他嘴里净是哼唧。

“那你还不回家?”贝贝像座雄起的大山,挡在那男人的身前,风拍在她的薄呢大衣上,败下阵来。他那么紧紧的搂着她,贴着她的脊背,小细胳膊从宽大的袖口里露了出来,一层层细小的突起。

“我都说我要陪你了。”他好认真的说,好像那承诺正是她的期待一样。

“你想多了,我还真不用你陪。”

“我用你陪,我想每天早上见到你,行不?”彭程瓮声瓮气的吼声从身后透过大衣,传了出来。

——

又是几个没特点的日子过去了,这一天下午,彭程给贝贝打了个电话,让她跟公司请个假,他说有要紧事找她。姑娘甚至都还没有听完他的声辩,就断然的拒绝了他,她不想回去,也不觉得他还能有什么大事儿。

彭程的逻辑是很难理解的,任何事情在他看来都是天大的事儿,都是需要贝贝请假立即去解决的,这一点在姑娘看来毫无根据。

“我不回去,你等着吧!有事儿晚上说。”两个人在电话里争辩了半天,贝贝气愤的挂了电话。

像彭程一摸一样,每一次挂了电话,姑娘也会恍惚自己的决定,她想了又想,又担心万一这一次他是真有什么急事儿呢,于是便真的请了假,跑了回去。

——

下午两点多了,贝贝赶回小树林里,好半天后,她才见到东跑西颠姗姗来迟的彭程,小伙子一改原来的素色打扮,穿了套黑底红花的古典式唐装,看起来更加的清瘦了,那样子竟还挺好看的。

他的腿精细一条,在黑色的裤管里看不太清轮廓,这身有点中山装款式的衣服收腰的短衣襟下面,那腿显得愈加的长了些。纤瘦的男孩子比例极好,离了老远,扎着膀子,急跑两步,飞一般的冲了过来。他一脸灿烂的笑,天真的像个吃了糖果的孩童,姑娘下意识的朝旁边躲开,她瞄着他,心里琢磨着,怎么都觉得,这衣服这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天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少?”贝贝用手掐着彭程的袖子捻了捻,他身上那件唐装只是单薄的一层,好不轻透,彭程天真的笑着,他缩着脖子,冻得脸通红通红的。

“怎么样?这衣服我穿好看不?”彭程手插在裤兜里,在姑娘面前站定了,左右脚分别在石板地上跺了一下,那身衣裤便利落了,他很得意的抬起头,挑了下眉毛,示意贝贝给个评价。

“还行,你这是啥玩意?”贝贝伸手在他胸口的刺绣上摸了一把,那绣着四个红字。

“这是我的工作服。”

说着,小伙子一蹦一跳的颠了过来,抱住姑娘厚实的身板,像老电影里抱着大裙子的外国公主那样转了一圈,把怀里的女人甩起来老高。

贝贝一阵子头晕,脚都落了地了,仍是不肯睁开眼睛,浪漫也得有福消受才好,这的确很煞风景。才一睁眼,她见他盯着自己看,姑娘怪不好意思的,她扑哧的笑了。他眸光灼灼,晶亮得盖过了周遭的一切,低下头要吻她,贝贝便别过脸去。

错过了这个吻,好气氛一下子就没有了,好不泄气的,连姑娘自己也觉得扫兴了。

好半天的,他们俩都尴尬得没有说话,彭程似乎更加懊恼些,突然他两个胳膊一用力,勒得贝贝又是那暖昧的动静。

“嗯……”

——

兜里的钱终于是得瑟光了,为了能继续留在那姑娘的身边,彭程在饭店里找了分工作,就上一次贝贝带他去吃水煮鱼的那家饭店。这城市里,想必他也只认识那里了。

姑娘看着他的脸,一阵子恍惚,他朝她笑着,笑得人畜无害,她便也跟着抽动了嘴角,难怪这身衣服,她看着这么熟悉。

男人撒谎,有的时候真的是因为爱,尽管更多的时候不是。有的时候同一个谎话开始是因为爱,最后是因为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了。摸不着头脑,一句话的真假,难道取决于说话时的心情?是善意的谎言还是恶毒的欺骗,不过都是男人的一念之间。

“那就是说你真的不走了是不是?”贝贝瞪着她死鱼一样恶毒的眼睛问他,她是再理解不了这任性的男人了。

她应该早点跟他谈谈的,贝贝有些后悔,她没想过,彭程会选择找一个工作,所以她不曾过多的纠结,但现在想想,她早说开就好了。

“你说说为什么不回家行不?”

她不放弃的继续追问,于是他不合作了,他无赖一般的拒绝回答贝贝的一切问题,问得实在急眼了,他便板起一张怒气冲冲的脸说:“就为了你,还说啥?”

这当真是个有趣儿的回答,他说他是为了她,无论彭程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但只少贝贝愿意相信,这谎话让人舒坦极了。

——

“你妈妈就不找你吗?”有个很土的话怎么说来着,说是任何时候,都要明白我们自身是有多么的卑微和无知,但这会儿,姑娘明显是找不着北了。

“我告诉你,你妈要是来找你,找到我这的……”贝贝一时间没想出来到时候应该怎么整治他,所以话到一半,便噎了回来。

“哎!你妈这几天没给你打电话嗷?”败局已定,她竟还一无所知,只觉得匪夷所思的,生男孩的女人心可真大啊,孩子不回家,就不知道出来找找?

“我不回家了,我告诉她我不回家了,她找我干啥?”彭程被问得激恼了,随口顶了贝贝一句。

“你不回家了?你从家里跑出来了?你跟你妈妈说你不回家了?”贝贝仍有些诧异:“你不回家你妈都不找你?”她又重复了一次,这是个逻辑漏洞,所以她想不通,但她没想明白,为什么不通,可是彭程却听明白了。

“我妈干嘛不找我?”

“那你妈怎么找你的?她咋说的?”

彭程一时嘴急,你妈你妈的,两个人像在骂娘,他嘴跟不上脑子的速度:“她跟我朋友打电话了,问我家小彭程呢?”

“然后你说啥?”

“我说我不回家了?”小伙子别过脸去,不愿意看她,这问题他似乎不愿意回答。

“她没问你为啥不回家吗?”

“问了。”他心不在焉,哼哼唧唧的应到。

“那你说啥?”

“我说为了一个女的,叫文贝贝。”左右也是躲不过了,他瞪着眼睛说,丝毫也不退让了,也不游移了。

“你妈能同意你找个比你大这么多的女的?还不回家?”姑娘微咪起眼,她轻蔑的瞄他,好像是不相信他的话。

“这你别管,不同意我就不回家呗!”铁打的一张嘴呀,硬得厉害。

“那你是离家出走了?”姑娘歪着她的脑袋,面前似乎是个越来越陌生的人了,做了几乎所有她不理解的事儿,让她目瞪口呆,可看起来,他却坚定不移。

或许彭程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会把嗑唠成这样,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的往前趟着路子。好在人们往往最容易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然后帮着那些还没准备好的人做足了准备。

——

在酒店工作,那里提供住宿,就在酒店楼上的一间居民楼里,虽然条件一般,但栖身总算是没问题了,彭程告诉贝贝,有了这个工作不就行了,一切都解决了,有吃有住,他可以天天陪着她了。

“我再说一次,我不用你陪我。”贝贝甩开他的胳膊,一次又一次。

小伙子总是嘿嘿嘿的笑,被甩开了,又再跟上来搂着姑娘:“没事儿,我知道你生气,我贱。”

贝贝反复游说彭程让他回家,她告诉他外面的天会越来越冷,他没有衣服是不行的。

“我整天在酒店里呆着,怕啥?”小伙子很不以为然的,说着他抻直了腰杆,一副好无畏的样子。

“你知道酒店工作多累不?那大盆,你看咱俩那天吃那鱼,多大的盆,就你瘦的跟落秧了似的,你能干了不?你回家跟你妈看店不好吗?卖眼线笔,那玩意细溜溜的也不沉,不行吗?”

“回家我能看着你吗?你跑了我咋整?”

也许这才是彭程最在意的,也是他所有的理由里最令贝贝信服的,他左右啥么了半天,突然一下腰把贝贝扛着肩膀上,气不过的说:“水煮鱼还能有你沉?”

彻底没招了,这小子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把贝贝气得七窍生烟的。两个人都是火大,生生的谁也不说话了,好一会儿僵持,他突然拽起姑娘拿着手机的那只胳膊,按亮了电话。

“行了,我衣服都穿来了,改不了了,休息时间到了,我回去了,你赶快上楼吧!”他低着头,闷声闷气的说完,转身朝着林子外面走了,那腿脚像是被火气拱的,两步道走得铿锵有力。

末了,眼看着要走出林子了,他回过头来又说:“你没事儿别老寻思什么回家不回家的事儿,我是不会回去的,你来看看我就行了,看看我为了能跟你在一起,都累啥样了。”

我能挺住

爱情最可怕的,不是不爱,不爱倒也没什么伤害,爱情最可怕的是爱过,是爱了,又过了。

逆境总是更锻炼人,在困难中扑腾,无所不用其极,那迸发了巨大的力量不是吗?你必得要释放最大的潜能,已抵御困境,可能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

酒店工作开始以后,小伙子陡然间忙了起来,他还是坚持每天早上都来,到贝贝家楼下抽烟等着,两个人一起去吃早餐,风雨不误。他总说他现在可忙了,说他认识了新的朋友,他说吧台里有个人很好的姐姐,他说吧台姐姐总是带好吃的给他,他说她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有一点黑,他还说他每天都想贝贝。

“嗯!”贝贝大多很随意的应和一声,全当是给他的回应了,回应他过于热情的想念,像是兜头的一盆冷水。

“这几天还那么忙吗?”贝贝把虾饺递到彭程的面前,他们再不会点五种虾饺了,海带馅的就够了。

就彭程这种没怎么念过书,也没怎么打过工的人来说,也就能在酒店里当个小服务员,干些最粗重的工作,他自然是要忙的。那地方时间又紧,大体下班也都要过了晚上九点钟,若是赶上个酒懵子,下班就更没个点了,他们再没有时间晚上见个面了,贝贝倒是不觉得不妥,可是彭程却总是很不愿意。

“哦!”他有些走神儿,看起来困得厉害:“还行,昨天有点累,有桌客人半夜不走,我值台,回去有点晚。”

小伙子看起来很没胃口,他吃得越来越少,只要一丁点儿东西下肚,就说不太饿了,呆呆的坐上一会儿,人就直勾勾的,像是脑子已经睡着了一样。

“要不早点回去,再补一觉。”

“不了,你一会儿上班了,我再补。”

——

为了每天的这顿早饭,彭程大概五点就得起来,从酒店徒步走到贝贝家,不出意外,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吃了早饭再徒步走回去,如果时间还允许,他就可以再小迷瞪一会儿,那便是最惬意的了。

赶上九点的早班,彭程就没得睡了,也剩不下什么时间了。大概是搞对象搞得太过操劳了,这会儿子,他吃着虾,饺人都睡着了。贝贝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猛一抬头,见他闭着眼坐着,胸口均匀的起伏。不知道为什么,姑娘感觉心口一热,她没忍心叫醒他,悄悄的喝完了粥,把剩下的虾饺和粥打了包,便一个人默默的等着。

时间已经不早了,今早的第二个客人来了,大门被骤然的拉开,吧台里的姑娘,突然抬起头来,连她都睡着了。彭程跟着也醒了,他似乎吓了一跳,人激灵一下,撑起了身子:“我是不是睡着了。”他看见对面坐着的姑娘,释然了,放松了,人便突然矮了一截,一脸莫名其妙的微怒。

“以后别过来了。”贝贝低下头,拾到桌子上的东西,准备走了,她不很高兴。

“我不,媳妇儿,我不是故意的,我昨天晚上熬到下半夜,吧台姐姐跟我一起值班,她老公没来接她,我还送她回去的,我才回去睡觉的,我不是故意的。”彭程一个转身坐到了贝贝旁边的椅子上,把姑娘夹在里面,他不住的哄她,哄她他总显得很有热情,他沙哑着嗓子,哄得贝贝的脸越发的阴沉起来。

“程程,你别说了,别说话了,你嗓子都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太累了,早上再出来,你熬不住的。”

“我不,我能,我能熬住,我能,我晚上都出不来了,早上再看不见你,那我还找这工作干啥?”他总算是放下心了,说着便把头搭在贝贝的肩膀上,像只还没睡舒坦的小狗,他弓着身子,窝在她的肩头,眼帘踏实的又合上了。

“媳妇儿,真好,你在心疼我。”

“没有,你想多了。”贝贝一动不动的恁凭他靠着:“那以后别来了,好吗?天这么冷了,你来了我也不爱出去吃饭。”

“那行。”似乎是想明白了,他竟悄默声的应了。

也许是太累了吧!她能理解,可是心里却还是酸涩了一下。姑娘为自己的矫情自嘲了很久,都上了通勤车了,见到小瑷了,她仍觉得挥之不去的不满足。

那天晚上,贝贝接到了彭程从县城打来的电话,他说他先回家了,等天气好了,再来陪媳妇儿吃饭。末了他还没忘了威胁贝贝,他说她已经是他彭程的媳妇儿了,让她别总是惦记别的男人。

——

元旦很快就到了,秦添在元旦当晚刚过零点就打来了电话,祝贝贝新年快乐,他说希望她幸福。

贝贝在心里揣摩了一下,他的那句祝福,听着人心里酸溜溜的,他说希望她能幸福,这该有多悲催呀!姑娘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难道也要祝福他,可她想不出更好的说辞了,便也说希望秦添幸福,多傻。

贝贝的祝福秦添似乎很受用,他特别开心的笑了,那真的是心底里飘出来的快活,然后他们挂了电话,像是老朋友一样。

上次说起介绍她认识的男朋友之后,秦添的电话明显少了,打了几次也都是问贝贝和他约会了没有,姑娘知道他希望自己能跟新认识的朋友好好发展发展,也就没有多解释什么,再多联系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不要脸的贱女人。

自从出国的事敲定了以后,秦添似乎更加自信了。这也是好事吧!至少在国内,他可能不会这样的信心满满,也不会这样的充满希望。尽管出国手续办的很不顺利,但这丝毫没有妨碍他对于未来的期盼,他兴奋的像只吹着口哨的小鸟,没次来电话,他都会吹一次,总是会伤到贝贝的心。

秦添问贝贝东北的雪大吗?然后听贝贝很夸张的讲,把东北说得都全跟大小兴安岭似的。他问是不是脚踩进雪里都拔不出来了,贝贝便说:“可不,雪厚的地方整个人都能陷下去。”

——

一月,腊八到了,腊八当天中午,墓园准备了八宝粥,味道非常好,贝贝喝了两大碗粥,额头便沁出汗来。冬天墓园的工作不多,满山满地的都是雪,也便是这个季节里,墓地显得凄凉了很多,白雪压着坟头,孤苦而萧瑟。

下午照例上山检查,才刚一进墓区,就接到了上次的那个男朋友打来的电话。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个人早该淡忘了才好。

他丝毫没有生疏之感,好像这一个月的空档,原也不存在一样,似乎他吃了那顿番茄炒蛋盖饭以后,一觉醒来就是今天了,他问贝贝有没有时间出来约个会。

贝贝刚想拒绝,却被同事拦住了,同事悄悄的伏在贝贝耳边说:“不小了,差不得得了,再给他一次机会。”于是她尽管无奈,仍是答应了。

——

北风烟雪的小腊八,气温低得路人不得不瑟瑟发抖的,贝贝回了趟家,特意换了件单薄的中长款小大衣,和那双卖了很久却一直不敢穿出去的高跟皮靴。

穿得少了再出门,自然更冷了,才刚一走出楼道,贝贝就想回家了。那人倒是比她聪明多了,一身深灰色的羽绒服,棉帽子棉鞋,裹得看不到脸。远远的走来,许是一个多月没见到了,贝贝没认出他来,他说今儿腊八,要一起去喝腊八粥,于是带着姑娘到了附近的一家粥店里。

粥店的位置不远,也要三站地了,走过去还是不容易的,贝贝穿得少,一路上这么走过来,她冻坏了。那人里外三层的毛衣,他不觉得这些,晃晃悠悠的跟她一边溜达一边聊着,脚步极慢。

终是到了粥店里,贝贝原已经冻僵了,铺人脸的一阵热气蒸腾,她感觉人一瞬间就活了。反而是他到不适应起来,他最外面还裹着大衣,一进门就开始脱,左一件右一件的脱,呆上一会儿更热了,他又脱了里层的羽绒坎肩,在旁边的凳子上落了老高。

“这屋里怎么这么热?”那男人热得直扯领口,满脸的滋润,贝贝侧头看着他难受的样子:“粥店嘛!太冷了吃东西不舒服。”

“有啥不舒服的,热了才难受。”说着他又脱了一件毛衫。

——

粥店里吃腊八粥的人非常多,贝贝两个人的坐位也是等了很久才等到的,还是张拼桌。那男人的那堆衣服没地方放了,他四下的啥么着:“这咋连个正经桌子也没有。”他抱怨了,似乎很厌烦。

“服务员,搬把椅子。”他高声的吆喝,可人太多了,那吆喝淹没在人群里。热让人没了好脾气,到处都是人,服务员搬了把塑料凳子,怎奈四下都是塑料凳子,哪哪都坐满了人,不但没有地方放,实在也放不住他那么多的衣服。

“那我这衣服往哪放?”他突然发飙了,厉声喝到。周旋了好半天,服务员提议把那些衣服存在了吧台里面。

“那干净吗?我告诉你,你们别给我弄脏了。”那服务员再三的允诺,那男人还专门的跟了过去,剩下贝贝一个人尴尬的坐着,四人台上另外的那对男女古怪的看着她,姑娘便不好意思的耸了下肩膀。

——

“你想吃点什么?”

终于存好了衣服,他手头宽裕了,匆忙的又走了过来,他坐下便抿了抿头发,白衬衫外面又套了一件,灰白雪花点的毛外套显得他很儒雅。

今儿是腊八,尽管中午都吃过了,贝贝还是选了腊八粥,她似乎意犹未尽,这一次有了上两次的经验她直接说想要点个小菜,再要一笼虾饺。

“粥店就粥好喝,别的都一般。”他这样说着,似乎是个建议,又好像是个决定,叫来服务生点了两碗腊八粥,另外带一份糖:“我去自选小菜区,夹菜,你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贝贝尚有些欣慰,虽然虾饺又没点,但至少这一次他认可了小菜。

这一阵子的忙活,四人台上另外的那对男女吃完了,店里的人也少了,总算这桌子就剩下贝贝自己了。那男人拿着小菜回来了,高高的在一个小围碟里整齐的码放了一层又层。

他看来是个有规律的人,那小菜码得异常整齐,一层层的细细的码好,才能装下这样的多。夹小菜也是需要技术的,若是换了旁人,怕是定夹不了这样的多,高高耸起的一摞子豆干,不用喝粥了,吃光也就差不多饱了。

“没人拉?我把衣服拿来。”“陈小东”放下小菜去吧台取衣服了,贝贝尴尬的看着面前垒得跟杂技一样的餐叠,真有些汗颜。

——

如出一辙,两个人你一勺,我一勺的各自吃粥,谁也不跟谁说话。在东西没有吃完之前,他向来很少跟人说话,粥店里大概是人多,吵杂得很,小菜码得太整齐了,贝贝只能按照顺序来吃,否则下面的拿掉了,上面的就会掉下来,掉到盘子外面。

她有些看不起这个漂亮的男人了,心想真是个抠门的家伙。她开始找他身上衣服的品牌,细一瞅虽然贝贝不认识几个,也知道他身上真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大品牌,最值钱的怕是他那块闪亮闪亮的手表了。

“这是什么表,好漂亮。”贝贝指了指他的手腕,好奇的问到。

那男人便放下羹匙,摸了摸那手表,似乎很得意,他说了一个古怪的名字,贝贝没听说过:“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差不多三万吧!”

姑娘低头想了想,好有些奇怪,她想不出来什么朋友能送人三万块的手表,一个只会写点文章的小工人,无财无势,是什么朋友这样慷慨,送了三万块的手表?

“一个女性朋友。”他似乎看出了贝贝的疑惑,特别的解释了一下,或者说是炫耀。他说虽然是女性朋友,但是他们之间是无比清白的友谊,只是友谊太过坚固让她送了他这款三万块钱的手表。

——

“咱们打车回去吧!你也别坐车了,然后你打车直接就回家了。”贝贝瑟瑟发抖的建议到,从餐厅出来,风冷像是更劲儿了一层,穿过骨头直接吹进她心里。

“时间还赶趟,我送你回家,我再回车站。”他说着,拉紧了羽绒服的帽子,作势准备好了。

“我家得走三站地呢!”贝贝有些不情愿的说。

“没事,半个小时能走到了。”

“你可别了,在让人把表抢了。”

听贝贝这样说了,那男人似乎也想了想,他抬起胳膊,把手表往袖口里使劲儿的塞了塞:“好了,没事了。”他好得意的看着姑娘,一切都妥帖了,没人看得见他带了块三万多的手表了。

“那你自己坐车吧!我想打车走。”贝贝冷下脸来,转身就走。

“哎呀!别打车拉,你怎么这么不会过呢!”陈小东好不生气的一把拉住姑娘的胳膊,很没好气的呵斥了一句。

——

乐新的宝宝出生了,这真是个没玩没了的冬天,第四天,小公主被确诊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心脏里面多了个不应该有的洞,把本来密闭性很好的心脏变得四通八达的,静脉血和动脉血会在心脏里实现融合。

贝贝又打电话找秦添了,因为心里巨大的自责,那孩子确诊以后,她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如果把秦添的话告诉乐新,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小笨,听我说,乐新这样的情况,你就算告诉她,她也不一定能打掉孩子,她会担心自己以后不能再怀孕了,她一定还是会冒这个险。”秦添焦急的劝慰着,他很小心的措辞,希望她能感觉舒服点,但那作用不大。贝贝总是时而接受,时而又不接受了,没有为什么,没有可不可以,没有理由,她也会改变主意。她总想着或许自己说了,乐新会有一线机会改变想法也说不定,很快她就又开始失眠了。

那之后秦添每天都会来电话问她感觉好点了没有?他试图找新的方法让她能放下这件事情,但这仍不太容易,他们俩总是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清,贝贝不容易相信别人,她总是在否定自己,她喜欢自己思考,所以秦添总会力不从心。

不给你丢脸

许是快过年了,天虽然冷得厉害,大街上复古的味道还是浓重了起来。老式样的东西挂得到处都是,做得再如何新颖也都是些土得掉渣的玩意儿。彭程打来电话说让贝贝去省府的医院里看他,他说越快越好。

“你去医院干嘛?”

“媳妇儿,我马上进去做手术了,你快来吧!你来了就告诉我。”

“你做什么手术?”

“你先来吧!到了给我打电话,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就只说了这些,直说要她快点来,她本不想去的,但他在医院里求她,那算是求她对吗?她没法不觉得那是恳求,为这,她变得无能为力。

——

这苟延残喘的省府,市区比之贝贝所在的城市还是要繁华了很多的。马路也比较宽,到处都是过街天桥和高得让人担心的大楼,这里离她的家三十多公里路,差不多和彭程来看她的路一样远。

她一个人坐在城际大巴车的最后面,看着这个漂亮的现代化都市,有那么点茫然。她不常出门,她不喜欢太多的人,可这里到处是人,她僵直的坐着,这城市让她陌生得身子都酸疼了,那是紧张吧。

再远点的孩子们都去北京上海了,或者还有更远的去了国外,剩下还有些内心技痒的,又走不了太远的,便来到了这里。

彭程说的这家医院是个国家级的大医院,在本省乃至东三省都是出了名的好医院。姑娘认识的好多人,差不多都要来这里检查一次,才能确信自己的确是得了绝症,这让贝贝觉得那地方不寒而栗的。

她打的那辆车,绕着医院兜了一圈才开进去,司机告诉她,这么干不是为了多赚俩钱,这是这家医院的规矩,有舍才有得,舍得了,身上的病才能真的被舍掉。

一路上彭程一直在打电话,隔了三分五分的就打一次,他问贝贝到了哪里。

“媳妇,你到火车站就打车过来,先给我打个电话再打车。”他那样说,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那样说。

——

下了出租车,那着急的司机便一溜烟儿的跑了,姑娘站在医院门口的大片理石空地上,四面八方的风搅合着这里,她的头发被卷了起来。

贝贝有点蒙,那医院高耸入云的大楼像个写字楼,高高的插进天上,那遥远的楼尖上,窗户早已经数不清个数,姑娘仰着头看,只觉得一阵子的眩晕,身子朝后仰倒,这得装多少病人呐。

大门口出出进进的全是人,玻璃罩子的落地大窗,挂着军绿色的厚重棉帘子,撩开帘子推开门,来回的人都推着平板的车,有些上面有人,有些没有。她是第一次来这里,打车前她听了他的话,跟彭程联系过了,贝贝记得他说:“行了,我去楼下接你。”可这会儿,她没看见他。

“媳妇儿,你在哪了?”彭程又打了电话过来,他好着急的问她。

天太冷了,贝贝站在空旷而偌大的空地上面,仍在发愣。她坚定的在门口等着彭程来接她,一动不动,尽管那么多人瑟缩着跑进医院里面,她却没想过彭程可能出不了门。她像是看着另一个世界的人,她看着周围的人跑出跑进,他们都看她,风更带劲儿了,她感觉脸上沙沙的疼。

“我到门口了,你在哪里?”那胖姑娘掐着手机,像电视剧里的造作的女主角那样望着天转圈儿,瞎子一样,这陌生的地方,她什么也找不到了。

“我刚从门口回来,我没看见你呀!”彭程的声音听起来更着急了。

“可我真的在门口。”姑娘有些委屈的说。

“嗯,我看见你了。”许是真的看见了吧!彭程突然那样说。

——

刚刚那出出进进的门又开了,彭程穿着花格子的病人服,披了件深色的羽绒大衣在身上,他像是从那厚重的棉帘子里挤出来的,一见她的人,他的眉头便放下了,人便轻松了。

他仍旧消瘦异常,裤管里的腿若隐若现的,雪白的皮肉从脖领子里露了出来,他朝贝贝招了招手,示意她赶快过来。他探出身子,往外迎了两步,见贝贝仍傻傻的没动,他说:“媳妇儿,你过来,我有点冷。”

彭程的声音很糟糕,瓮声瓮气的,电话里都还不甚明显,现在听起来含糊多了,也可能是贝贝看见他嘴上的绷带了,于是更才会觉得是这样如囫囵吞枣一般。

绷带已经差不多都拆了,只鼻子里面塞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了,那堆东西把他的脸弄得像是科幻片里的变异人。

“你怎么了?”贝贝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许是恐惧,她走得不快,她看着他,似乎又不情愿,她拉住他伸给自己的手,然后看着彭程的脸欣悦得微微张开嘴。

她想退缩,可是她知道现在不能,贝贝迎上彭程渴望的眸子:“你把那个弄了?”

彭程冰冷冰冷的手用力的紧了一下,细白的手指因为太用力掐出了一截截粉红色的印子,他渴望的或许不是贝贝这样呆愣的反应,他或许想看见她温柔的抱抱自己,但这就很好了。

“嗯!”他应了一下,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右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胳膊,姑娘生疼生疼的,但她没动。

“为什么,何必遭这个罪。”

“媳妇,我想有一天,站在你的身边,我不给你丢脸。”

风吹动了他的头发,这抽风了一样的风,彭程的头发挡在眼前,他下意识的闭眼,这是个太好的机会了,否则他们俩要如何面对,面对彭程的这番话。

——

小伙子有些站立不稳了,昨天才做了手术,他显然还很虚弱,他身子晃了一圈说:“走咱俩上楼,我有点疼,我想躺着。”

贝贝赶忙伸手去撑住他,他摇了摇头,掀开格子病人服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肚皮,和肋骨上更加雪白的绷带,那绷带下透着血的殷红色,鲜亮极了。

“从这里切了块骨头。”他说,看着姑娘的脸,很满意她被吓到的反映,然后忸怩的又把衣服盖了下来,拉得更低了些。

他的手臂探了过来,搂紧了姑娘的腰身,贝贝赶忙伸手去撑着他。彭程拽着她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电梯的方向走,步子挪得艰难极了,边走边跟贝贝说,他说他的病房在十四楼,最好不要有人跟着一起上楼,否则电梯一开一合的他会想吐。然后他站在靠近电梯后面,能映出人影的大玻璃前,转了个身,紧紧的靠着那玻璃,他的嘴唇发白了,干瘪的皮肉像是烧焦的塑料杆,他试探着松开了姑娘的胳膊。

“你拉着我吧!好不?拉着我。”她央求他,搀扶着他的胳膊,或者那样她就不会因为自己的心不在焉而多了那么多的愧疚。

他没有回答,许是疼了,他低下头,艰难的晃了晃,又挣扎着抬头看她,他说:“媳妇儿,我这全都是因为你,因为……”电梯突然就启动了,连老天都不愿意给他机会,彭程紧闭了一下双目,到了嘴边的话,他没说出来。

——

电梯顺利的到了十四楼,没有人在中间让电梯停下来过,这真的很好,彭程抬起头来,犹如劫后余生,他微微的扯动了嘴角,拉着贝贝的手,另一只手仍坚持搂在她的腰上,他也许觉得,是男人就应该搂着身边的姑娘。

电梯的门突然就开了,贝贝下意识的朝外看,尽管彭程拽着她,但她还是先看了外面,于是她的眼里,满眼便都是五颜六色的画片了。那些果然更有吸引力,贝贝的眸子被牵引着,她几乎含在眼里的泪水和同情,一瞬间便被夺走了,她再不能移开自己的眼光。

从电梯间开始,这一层楼里,大概都是他这样的病人,贝贝看着墙上的宣传画,那些被上帝搞坏了的脸上,单纯而美好的眼神儿里,他们很多人笑着,像要撕碎了一样的挫败感,压得她动弹不得。

彭程拉着她,疾步的朝外走,他疼得不住的咽下口水,他或许不想让她多看这些,所以一直不停的说着话,他说话已经很艰难了,他还要更快的逃开。

“媳妇儿,我昨天自己下的手术台。”

贝贝下意识的收回了视线,她看着他时,身子虽然下意识的躲避了,可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不会吧!”她生咽了下口水,但不是因为他说的话,她仍能看见他的脸,他脸上的疤痕,也许别人看不见了,但她能。

“你一会儿到病房问问那里的人,他们看见我自己走回来的,全都傻了。”他已满脸是汗,似乎很骄傲的样子,所以他笑给她看,他的眼神儿跟着她脸上的变化转动,开胸取骨的手术,走下手术台似乎是不太容易的。

“那你干嘛要自己走下来。”好没用的一句话,还等了这样久,久得彭程差不多要喊她了。他伸出一只手,晃了晃头,想来是疼得再没法说话了。

——

转了个弯就到病房了,这家医院太拥挤了,病房住得满满登登的,八张床位都住着病人。彭程的归来,似乎像英雄一样备受瞩目,对床的男人整个脑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他竖起大母子跟彭程示意了一下。

彭程也不说些什么,只是扬手,算作打了个招呼,他躺下给自己盖上被子,转头看着贝贝:“媳妇儿,你到我身边来。”他往中间挪了一下身子,让贝贝坐在床边上,他牵着她的手,拇指在姑娘的手背上来回的磨蹭,但那远没有他贪婪的眼神儿更加不舍。

“媳妇儿,我特别的喜欢你,你知道不?”

他依恋的盯着她,他说他喜欢她。这一切对贝贝来说,并不太突然了,但她真的还来不及多想这些,对于彭程这一刻的爱恋,这一刻最美丽的爱情,她差不多算是视若无睹。

尽管她从来没有问过他,她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疤痕,直到走过走廊的时候,那些画片,那冲击才那么的强烈。

“我今天都不应该下去的,这屋子里的人都是做手术的,我最重,要从肋骨上切一块,但是我说你来了我去接你的,死半道儿上我也得下去,何况我知道死不了。”

他仍旧贪恋,直盯着她,贝贝或许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彭程却看懂了她。所以她下意识的要收回手,但彭程毫不退让的攥得更紧。他没有再说什么牵扯的话,或许他也觉得没什么说得出口的。

“一会儿咱俩吃个饭,你再回去,你啥也不用担心,我看我过几天就能回家找你了,你在家等着我,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他看她,让她没机会有所准备,她便生涩的点了点头。

——

楼上楼下的折腾,彭程睡得比贝贝离开的还快,他们没有去吃饭,尽管他牵着她,一次又一次的说,恁谁的劝说他都不听。

周围的人,贝贝都不认识,彭程说她不需要认识那些人,她只看他就好,他说他要先睡一会儿:“十五分钟好吗?媳妇儿,十五分钟,你叫醒我。”

没人拧得过躺在床上的病人,贝贝一直在点头,点头如捣蒜,接着彭程果然睡着了。

彭程的小姨,那个送化石来的女人送贝贝回去,一路上她们都一言不发,终于,贝贝到家了,临下车前,他小姨说:“文贝贝。”

“嗯?”大河出鱼了,贝贝侧过头看着她。小姨摘下眼镜,她的确是有着惊人的美丽,那像幅油画。她偏爱这种深色的唇膏,让她剔透的皮肤更加令人羡慕了。

“我外甥,你喜欢他吗?”

那似乎是个柔软的问题,她开口问她,贝贝觉得她的嘴在动,但那对不准她说话的声音,是自己的听觉慢了半拍?

“如果你不喜欢他,也不要伤害他。”她好像是了然了,微微的翘了翘嘴角,那算是微笑吗?应该算吧!

然后她又说:“我外甥,哎。”

特别的值得

那之后的第三天,一大早贝贝又踏上去省府的火车,她要到医院去看他,她答应他了。

前一天回家以后,她没有给彭程打电话,她知道他在睡觉,但她不打电话却不是因为这个。

快半夜的时候,彭程的电话打了过来了,刚刚睡醒,他声音听起来沙沙哑哑,他说:“媳妇儿,你到家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发个信息也行啊,我多着急。”

“你怎么样了?”贝贝从床上坐了起来,围着被子,蜷缩在床脚,她想好了,要跟他说好多好多的话,一直说到他不想听了才好。

“我没事儿,你什么时候还来看我,明天好吗?”他那么急切的期盼再次相见,于是他在恳求,锲而不舍的恳求,让人无法拒绝。

贝贝没法回答他,她无力极了,那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是个不善良的人,但她真的不是的,她只是知道她不想要什么。

好一阵子僵持后,彭程继续哑着嗓子说:“媳妇儿,我在这里等你,我每天都会在窗前看着大楼下面,等你出现在那里,我好再去下面接你。”

像是一颗子弹,他这话击碎了她的心。

——

真的,真的能确定什么是真的吗?或许你还能看透别人,难道也能看透自己吗?

火车要逛荡至少两个半小时,她只能站着,站着也不能变换姿势,因为没有地方可以用来变换。偌大的车厢挤挤压压的,能看见的地方,都是人,贝贝像压缩罐头里的沙丁鱼,仓惶着被压在里面,所拥有的只有脚下这块方寸而已。

终于火车要到站了,姑娘心头透进了些许的爽快,她可以松松筋骨了。她拎起了手包,顺着人流朝外面走,左转右转,都还没出站,彭程便又来信息了:“媳妇儿,你到哪了?”

从她刚上火车开始,彭程就一会儿一条信息的,就连信息也是一样聒噪。他一直在问她车走到了哪里了,三分五分便问一次,这次贝贝没有回答他,她出了火车站,在旁边白钢锅那里买了个茶叶蛋。

“媳妇儿,你说话啊,你到哪了?”

姑娘瞄了一眼手机,她不很愉快,后悔答应了他,来这么远的地方找他,这一路的折腾,她难受极了,身上一股子车厢里的酸臭味道,她打心眼儿里厌恶。

“媳妇儿,你怎么了?我错了不行吗?你在哪呢?”

信息都还没看完,电话就响了,贝贝更加厌烦的挂断电话,都是因为他,她现在真不想说话。她急跑了两步,到马路对面再打车,差不多能快一点到达,她竟没有发觉,再如何厌恶也没能阻止她走得再快一点。

他又打电话了,也许是心里焦虑,他才会这样一次次的打电话过来,贝贝一再的挂断,她吃了那茶叶蛋,仍腾出手来把电话给挂了,心里便也跟着更加着急了。

“媳妇儿,我,我怎么了?我都难受死了。”原也不是他的错,他的信息又来了。

出租车要开到医院了,这次这个司机没说医院有什么讲究,他拐了个漂亮的弯,便停了。贝贝正在给钱,感觉车门被人拉开了,一阵子冷风闯了进来,她回头,彭程满头是汗的,他一手拉开车门,便笑了,松了口气。

——

“这是给我的惊喜?”

他穿着那身条纹的病人服,四面八方的风搅合着这里,他的头发也被吹得乱糟糟的,竖在头顶上。

贝贝下意识的点头,认了这本不属于她的功劳。

他紧抿着嘴唇,看起来是由衷的欣悦,那高兴似乎突如其来,姑娘觉得她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笑,在那些抗日影片里,那些战场上劫后余生的老兵,只有他们才会那样笑。

彭程脸上能拆的装备都拆下来了,脸色也比前天也有了些血色,却仍是晦暗的:“外面冷,咱们进去说。”说着他便拉着她往医院里去了:“媳妇儿,你吓坏我了,我都想跑回去了。”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全然不像个男孩子那样温热,许是在外面冻得太久了吧!他紧紧的牵着她,贝贝看着他坚定的侧脸,他没发现,他说他要跑回去了,她不置可否。

——

彭程坚持要介绍一下这个医院给她,他说他住过这里的许多科室,很多大夫都认识他,这里接骨头接得最好,可以把骨头里面的筋拿出来,再重新连上。

他高兴得语无伦次了,贝贝当下便后悔了,她不该认了那功劳的,这显而易见让他更加开心了,但她知道那不是真的。他几乎跟所有人打招呼,跟许多漂亮的小护士打招呼,向那些人展示身边的这个姑娘。他穿的病人服很通透,胸前白色的绷带,透过病人服看得一清二楚,殷红的血一点点的在绷带上变大。

“程程,你那个红了。”贝贝只着他的胸口,像是指着把插在他胸口上的刀,她下意识的躲远了些。

“没事,我知道,刚刚着急下楼,抻了一下。”他得意的笑了,也许对他来说,抻这一下,特别的值得。

——

楼上的病房里,这一次窗前站了一个矮个子的女人,黑瘦黑瘦的脸膛,干瘪而没有生气,风吹日晒的皮肤龟裂了,见贝贝跟彭程回来了,她便低头别过脸去,一句话也没说的走了。

彭程牵着贝贝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临躺下之前,他随手按了下床头的按钮,没一会儿,大夫便来了。

“你可算叫我了,怎么回事儿啊?小伙子。”那大夫远没有秦添帅气,他高高的个子,已经谢顶了,差不多得有四十了吧!

“也没啥。有点出血。”彭程撩开病号服的衣襟,血已经把那条纹的衣服都弄脏了,里面的绷带,血红血红的,他回头看了看贝贝:“媳妇儿,你先出去呆会儿。”

“不,我要在这儿。”贝贝说着,伸手轻轻的推了下他的脑袋。

“我就说你别老乱动。”大夫漫不经心的绕过病床走到彭程身边,靠窗户的位置上。

“我抻了一下。”他很听那男人的话,很规矩的应和他,大夫边走边伸手把病床上的帘子拉上,顺道把贝贝拉在帘子的外面。

再也看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贝贝感觉紧张极了,但她还是庆幸大夫拉上了帘子,她觉得自己没胆量去看。

那帘子上的剪影看起来恐怖透了,大夫硕大的身躯低了下来,在彭程的胸口上掏着什么,她能感觉他的身子都僵住了,好在帘子又拉开了,大夫一边拉一边说:“其实没啥大事,一会就能止住,你就别动就行,还发烧不?”

“发烧。”彭程又下意识的瞄了贝贝一眼。

“那就得住院,住到不发烧了。”那大夫也看了看贝贝,咧开大嘴笑了,问道:“这就你说的女朋友呗!”

“嗯!”彭程哼唧了一声,他似乎不太愿意说话,却仍是强调了一句:“我媳妇儿。”

“行,媳妇儿,挺好看的。”那人高马大的大夫摇头晃脑的看她,接着点了点头:“这小伙不一般啊!手术后自己走出来的,他跟你说没?”

“嗯!”贝贝应了一声,微微的笑了。

“一般人可不行,非要走出来。”他又看了看彭程,大手在他的肩膀上搭了下:“你就别动,一会儿就不流血了,有事找我。”

——

两个人的世界里,没有人是无辜的。

那大夫红堂堂的大脸看起来油光锃亮的,他跟病房里所有的人都寒暄了几句,嗓门嘹亮。

“媳妇儿,他一天都赚老多钱了,我做手术我哥就给他两千。”

大夫才刚一出门,彭程便很小声的告诉贝贝,好像,那是多稀奇的事,但姑娘并不纠结这些,原也是她不在意这些,她看了看彭程稍显红润的小脸,把被子拉了拉,给他盖得更严了些。

“你吃退烧药了吗?”她永远显得像个外人,一个局外人。

“嗯!”彭程应和着,或许他不需要躺下,但他还是乖乖的顺从了她,他似乎充满了感激,伸手拉住了贝贝,轻轻的揉捏她的手指头,那软塌塌的玩应儿,总想捏得变了形,他才更好受些。

“媳妇儿,我想跟你结婚。”彭程紧盯着贝贝,不想放过她的任何反应,那眼神里华光四射的,晃的姑娘不能直视。

“你为什么非要自己走出来?”

“你同意不?”她没能岔开他的话,他仍揪着问她。

“别说别的,你为什么自己走出来?”

挣扎,她连个遮挡都不要了,两个人就这样*裸的逃避对方的问题,真的答案竟然这样的不重要,许是贝贝久不回应,彭程有些生气,他深吐了口气,全没了力气。

“手术那天,就我妈自己,我要是不醒过来……”彭程到嘴边的话似乎咽了一口,没说完:“媳妇,你不知道。”他朝周围的几张病床瞧了瞧:“他们都是家里人从手术台上抬下来的,没有医生护士抬你下来,都是自己家里人,我要是不醒过来,我妈她抬不动我,让她怎么办。”

“所以我进去的时候,我就跟麻醉师说,你少给我打点麻药,让我手术以后就能醒过来。”

贝贝盯着他的脸,她听不懂他说的中国话,但好在他还是顺从了她。

“那你小姨呢!你爸爸和你哥为什么不来?”贝贝瞪着她通透的大眼睛看这他,一脸不合时宜的天真,看得彭程哑口无言的。

他挑了下眉头,挣扎着似乎要起身,但那不容易,他疼了起来,勉为其难的说了更多的话,他拉着贝贝再不松开了,也许是她的错愣让他害怕,所以他一直在说话,胡言乱语的,也没有个头绪,东一句西一句的大多是半截的句子。

这个时候的贝贝却不知道,这大概是彭程最爱她的时候了,所以他的话连不成句子,他连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她只觉得听不明白,不知道彭程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她甚至有些笑话他,笑话他表达能力太差,竟不能流利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

陪着彭程一直躺着,贝贝坐得脊背酸疼,中午的时候,那个矮个子妇女给送来了些吃的。彭程还吃不了这些,那都是给她准备的,他似乎舒适了,说了好些好笑的话逗她开心,说些别人做手术时候的趣事儿,他自己也跟着开心。

“媳妇儿,咱们以后不要小孩了。”他突然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

“嗯?咋了?”

“昨天楼下有个生孩子死了的,生孩子真的能死人,咱坚决不要了。”彭程那般认真的说,他说那个死了的女的,怎么就死了,谁知道呢!反正就听说死了,他当时就想好了,孩子坚决不能要了。

“你害怕了?”

“嗯!挺害怕的,昨天晚上好几个小护士都挺害怕的。”

“你又不是女的,你害怕什么?”这遥远的课题,无论是对贝贝来说,还是对彭程来说,原来都应该很遥远。

“那你死了我能不害怕吗?”

“我没死呢!你紧张啥?”

贝贝昵了他一眼,彭程却突然高兴了起来:“对呀!生不生我自己能控制的,媳妇儿,你要是跟别的男人好了,你看他能不能像我对你这么好。”

——

刚一过晌午,阳光便转到彭程旁边的窗户上,他有些晒,但他没说,贝贝也学着那大夫的样子,把帘子拉到了另一侧,挡在阳光的前面,彭程看着她忙活完,又坐回原来的小凳子上,她倒了杯水:“你喝点,我扶你去。”

他们都明白那说得是什么?姑娘的善解人意让人窝心,彭程眼神儿里的希冀更加清澈了,他点了点头,却只是用嘴巴沾了沾水而已。

又过了一会,她便借口第二天要上班,打算回家。她说得轻描淡写的,但彭程一下子就落寞了,他显得很紧张,刚刚所有的快乐都溢满了眼眶,转眼又像是被扔掉了一般颓丧。他低着头,握着贝贝的手,掐得更紧了,好一阵子也不说话。

“我总是要回家的,再晚的话,到家不一定几点了,今天你小姨也没在,火车要坐两个半小时呢。”贝贝说,说她最有用,却最无情的道理。

好半天,他总算是抬起了头,盯着她,似有所云,他眼睛里净是单纯和直白的不舍,让人不得不避开,避开他也避开内心里的不清亮。想了一会儿,他终于点了点头说:“那我送你。”

——

“就到这吧!”贝贝在电梯前停下了,彭程走得太艰难了,他艰难的蹭下床,要紧紧赚着她的手指,手指挤压得拧在了一起。

她安抚着他,从他手里把胳膊拽了出来:“你别跟我下去,再折腾一下,伤口又出血了,你还得发烧。”

“没事。”胳膊落了个空,他有些站立不稳,贝贝赶忙又扶住他,一个不留神,彭程伸手按了一下电梯的按钮。

“送到哪里都一样,差不了几步,你到这里,我心里还好受点。”电梯门开了,贝贝一动不动的站着,她望着彭程的眼睛,温和却坚定,她必须在这里就留下他,所以电梯门又合上了。

彭程盯着那背对着电梯,坚决不再挪动步子的姑娘,大体是心里大体是不舍的。他刚想要说点什么,电梯门突然又开了,像是坏了一样,它偏开了两次。

这一次电梯门似乎让人绝望了,他攥着贝贝的手使劲的捏,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像只流浪再外,渴望施舍的小狗那般不愿放她离开,贝贝便情不自禁的拥抱了他。

——

走出医院的大楼,姑娘仍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回头朝医院的方向看去,彭程并没有出现在门口。她瞥了一眼十四楼的位置,见那一层的落地窗前,彭程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十四层高,贝贝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突然双手趴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努力的向前探着身子,张望着,那病人服的胸口上,又是殷红的一块。

贝贝用力的向他挥了挥手,她看见他的身子似乎更向前探了探,在那玻璃窗前,像是要跳下来了一样。

——

“你要离开我了对吗?你还会来看我吗?”回家的火车上贝贝看见了彭程的信息,早就发过来了,发了好多次。

“我当然还会去看你。”她没有撒谎,像秦添也说过的那样。

塔子沟

又是一年春来到,虽比往年晚了一些,但是总归还是来了,从不矫情,热情又欢喜的,这多让人厌恶。张灯结彩的喜庆氛围里只少了爷爷,像是少了好多。叔叔家的弟弟比前一年高了那么多,跟根儿迎风招摇的大棒子似的。爷爷以前总是带着他最心爱的孙子,打好了浆糊,贴上对子。

除夕这天,奶奶又喝多了,一个人躺在炕上眯得着,晚饭的时候,才又醒了。见这一屋子的人,一大半儿的不认识,老太太有些苦恼了。一顿爆竹声过,饭菜都端了上来,奶奶才一坐下就开始找起爷爷来了,她总爱找爷爷,嘴里絮叨着,说是爷爷不知情儿,偏到吃饭的时候见不着人。

众人几次三番的,咋整都岔不过去了,情急的叔叔便又怼了一句,说是爷爷已经不在了。

万般无奈之举,本也无可厚非,却听得老太太是悲从心中来,抹起了眼泪,她又掏出那条洗得泛白的手绢:“啥时候的事呀?”她颤颤巍巍的说,看着手里的家伙事儿,许是有些陌生吧!那手绢越来越旧了,想来她是记不得了。

压抑的气氛一时间挥散不去,贝贝见父亲轻轻的撂下了筷子,站起了身,他慢悠悠的,脸上的肉都朝下坠着,微微的抖动,转身去了爷爷生前住的那间屋子。

老太太三分钟就把爷爷走的事情忘记了:“这手绢干啥了?都这么旧了,你说我这还用呢!”她甚至忘了刚刚哭过了,摸着那一块湿,莫名其妙。

父亲一个人在阳台上抽烟,贝贝跟了出去,在走廊的尽头,她站住了。屋子里过分的喧闹跟他没什么关系,反正天边的烟火,炸了了就会弹到眼前来,也跟他没什么关系,贝贝看着他,父亲平直的肩膀仍旧是平直的,生活还没给他老去的机会。

——

除夕的午夜,爆竹声再如何炸裂,姑娘还是睡下了,秦添打来电话拜年,像是前一段元旦时那样。和着鞭炮声,她仍是听见了,他说也给贝贝的父母拜年,他那样说。

她知道他很想把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顺利过渡成朋友,不过是几天而已,他的愧疚怎么就丢了。贝贝怕是只能尽量远离了,但她不到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像她从没爱过他一样。

——

彭程早都出院了,回到他说他的家里静养,他每天都打电话来,好像唯有贝贝,才是那根属于他的稻草,能让他的世界踏实下来,人便不焦躁了。

他说他有个大侄子,小不点的孩子,精得跟只猴儿似的。

“谁家的孩子?”姑娘漫无目的的迎合他,关于那个孩子,远没有秦添的仓皇逃离来得更加难堪,她也许连脑子也没过一下。

“我哥。”彭程脱口而出,理所当然的劲儿,就好像他在说他有个亲爹一样。

“你还有哥?”有哥到让贝贝觉得新奇,八零后的孩子,大多都是独苗儿,冷丁多个哥的,不多。

“多新鲜,我怎么就不能有哥?”

“你之前也没说过有个哥哥呀?”

“我为什么要说?有哥咋的?你还能跟我们哥俩儿搞对象嗷?”

“去,你说什么话呢!”贝贝呵斥了他,他总是口无遮拦。

“再说我怎么没说了,医院的时候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哦!”贝贝总算想起了那个哥哥,那个给红包的男人,虽然她没见着:“我合计是你亲戚家的哥呢!”姑娘很随意的一句搪塞。

——

眼看着初一都过了,串门子的人骚动起来,那大概是一年里最能证明谁是谁媳妇的时候了,那几天总还是固定的,彭程墨迹好些天了,他非让贝贝去他家看他不可。

“我不去,我去干啥?”这已经是姑娘心里最后的界限了,女朋友和普通朋友的界限,她自认为不是他的女朋友,去他家里过年的事儿,是真的不能再办了。

“你看看我呗!我都可想你了。”彭程放低了声音,似乎那想念让他感觉卑微了,他低沉着说话的调子,好似祈求。

“我不去。”

姑娘是万般的坚决,尽管他说他想她时,她已经甚感不好拒绝。但是最终贝贝还是答应了,因为彭程说如果她不去看他,他就过去看看她,去她家给爹妈拜个年。

——

年初三的一大早,贝贝编了个妥帖的借口,七点不到就出了门,她今天要去的地方,在很远的一个大山里,是个贫瘠而荒凉的村落。

那地方的名字,她听都没听过,好生僻的一个名字,虽然那是离家最近的地级市,也许那地方在地图上看,就是紧挨着自己的一个小点儿,但那却是个极陌生的地方,陌生得让人觉得远比北京上海还要遥远。

听彭程说,她有点犹豫,不是犹豫那个陌生的地方,而是她依稀记得,彭程告诉过她,他的家在那个很富有的县城里,妈妈是做小买卖的,他说他家住在一个小区的二楼,正好挎着门洞的位置,他说他从窗口便能看见那些人,傻子一样的人,出出进进的。

他在撒谎吗?

——

那个陌生的地方差不多是片深山老林,所处的那个山脉是座出了名的旅游胜地,自然而原始的风貌如今已经不常见了,落后让那里的风景甚好,就只是进山费劲儿了点,实则不远的距离,车像是龟爬一样在山路间磨蹭,眼看着要过晌午了,她仍在半路上。

贝贝总是放心不下,她有种一旦送上门去,就会被扣在那里,再也别指望出来的危机感。也许那大山里其实没什么刁民,但那跟她的胆怯没关,她的害怕本来便无所依,自然也没法消除,况且尽管害怕,她却一刻也不曾停下脚步。

灰度认知,让她的内心里总有着细碎的惶惑,坐在小巴车黏腻的座位上,她紧张的一刻不得放松,也许是因为可怜他,他求他,她便再如何也狠不下一颗心了。

——

今儿一大早出来的那会儿,天公偏不作美,飘起了漫天雪花,晃晃悠悠的,好均匀的铺下来。

“媳妇儿,我看见通村子里的小巴车开了,你来吧!我等你,你一定要来。”彭程那样求她,她看不见他的样子,但她知道他的等待该是多麽的孤独。

她先是到市场里买了些礼品,开年的头几天,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左不过是年前便摆着的牛奶水果之类的,她买了一箱很甜很小的橘子,花了不少的钱,又买了箱牛奶,一箱什么礼盒,大体是些好吃的零食,感觉自己再也拎不了更多的东西了,她便坐上往深山老林去的长途客车。

客车先行一个多小时,周遭的世界可就大不一样了,雪一会儿下一会儿停的,零零碎碎。彭程一直来电话说他们那的小巴车没停,尽管下了雪了,听说还是会一直开到下午。

县城就是县城,在如何有钱也稍显务实,材料都是好的,只是看起来土了些,土豪土豪,大体就是这么来的。到了县城的客运站,贝贝又倒了趟车,她这才坐上彭程说的那种小巴车,那种在山间穿行的,看上去好灵巧的小吧车,他一直盯着的车。

“媳妇儿,你到哪了,你到一个叫塔子沟的地方,你就告诉我。”彭程一再的叮嘱她,他说的那些个地方,都像是新疆,要不就内蒙的地名,听起来古怪极了。

到处都是土道了,姑娘僵直的坐在车上,柏油马路都是一节一节的,有一节,没一节,开进尘土飞扬里,便必有大雪,天还是不够冷,车行在道上极慢,司机一直在抱怨,说是雪化了,结了层薄冰,跑也跑步起来,跑起来了又怕危险。

“要不我回去得了,路不好走,我看这车开得也太慢了。”贝贝跟彭程商量,她也许只能跟他商量,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不能自己决定。

“别媳妇儿,你别回去呀!那车不是开着呢吗?要不,我去接你。”他可怜兮兮的说,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那是可怜兮兮的,她觉得他又在求她。

“没事,我看车,这车只要能往里开,我就一定去,你别出来了。”贝贝赶忙安抚着他,他的期待让她狠不下心。

“媳妇儿,我是不是太任性了,这么大的雪,我非要你来。”

“也没有,你在家里呆着也心焦,别多想了,我一会儿就到了。”贝贝自己心里都不托底,但她还是承诺了:“哎!你说那个什么沟,离你家多远。”

“到哪就差不多到了,我骑车子过去,也就十分钟。”

“行,我到了告诉你。”

她匆匆的挂了电话,她已经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了,没人能帮得上她,他也不能。反正都走了这么久了,也许那个什么的沟的地方就要到了呢,你看周边的房子已经越来越矮了,似乎要塌下腰身才能进去了,她想着,这里怕是就要到那个沟了。

——

约摸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那个叫搭子沟的地方。彭程说那是他家附近最大的集市了,也不过是一条狭窄的土路罢了,看不出哪里不同来。他让她下车,在路边找一辆出租车,他说那个小车要绕很远才能开到他家,打出租车会快一点。

“师傅,我去二十二队。”贝贝是不想上车的,那出租车窗上没贴手续,也没有牌照,就是一辆绿色的车,零碎的像是刚刚黏起来。

“上车吧!”那司机吆喝着转了过来,边接过贝贝手里的东西,都塞在出租车的后座上,那四面漏风的出租车破得不成个样子,没有减震了,路有多颠簸,车便有多摇晃。

“师傅,你们这里还开出租车呢!”贝贝试探着问他,好在这乡间的小路虽窄,到还安全,来往的就只有他自己,没个对手。

“嗯!可不是吗?”

“那这车能赚钱吗?”

“赚呀!这车都是城里的报废车,啥费用没有,就你那地方等着,也不溜道儿,咋不赚呢。”那憨直的老爷们点了根白狼,摇开窗户,刚摇了两下,窗子便咣当一下掉了下去,他咒骂了一句听不懂的脏话,拍了拍车门喝道:“又掉了。”

——

雪让道路变得更滑了,憨直的男人一直在抱怨,说是这么难走的路,这活接得忒便宜了。又赶了一个多小时的路,车窗再也摇不上了,风吹进车里,姑娘到还舒服了,她也心急,彭程说得十分钟似乎有些不大精准。

“媳妇儿,我骑车真的就十分钟,十分钟准到,今天是下雪,下雪才这样的。”彭程一再的说,电话里也见不着人,他急坏了,嘴巴里绊了蒜了,零零碎碎,他怕姑娘觉得他在骗她,可谁又能听错呢?

“他蒙你呢!骑啥车到十二队能十分钟,骑火箭吧!”憨直的男人听不下去了,好生的不屑硬插了一嘴。

“谁,他谁。”彭程也不乐意了。

——

贝贝但听不语,瞄着窗外愈发清明的大山,她心里有数,无论是蒙还是骗,她总归是不能回去的。箱子里的橘子泛起了更加甜香的味道,想来是蹂躏得狠了些。眼前的门庭大多是都低矮破旧的,到底是旅游景区,远山上皑皑白雪粘在黑土地上,像是奶油和巧克力,这里,可真是漂亮。

“前面就是了,这回十分钟能到了。”那司机师傅胸有成竹的说:“你这上这儿来干啥?”

“看我一个朋友。”贝贝已然疲惫,她抱着包的手上黏糊糊的都是汗水,折腾了这样久,她的那点矫情也便折腾没了,也就随便了,不在意了。

“搞对象嗷?”那司机谄媚的笑了,好像是搞对象是多偷摸的一件事儿似的,笑得猥琐极了,鼻子眼睛都拧在一起。

“不是。”贝贝脱口而出,她厌烦他,冷着一张脸,生怕让人看成是搞对象的。

“不是搞对象,你这天还来?”他使劲的抽了口烟,又是那般谄媚的说,一副偷了人家瓜地里的西瓜,占了大便宜的得意模样:“这小伙子可是好福气呀!我看你是城里人儿吧!”

“嗯!”贝贝哼唧了一声。

“你家住哪?”那司机倒也听不出她的哼唧是多不情愿,他偏就没完没了的问她。

“大北区。”姑娘有些丧气了。

司机点了点头,把烟蒂扔出窗外,很有些感慨的,他叹了口气说:“善良啊!好姑娘!”他竖起了一根沾满了黑泥的拇指,朝上使劲的比量给她看。

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贝贝听着他的话,浑身难受,她感觉脸上烧烧的,那人还是不住的赞叹,翘着他那般骄傲的大拇指,姑娘便讪讪的笑了笑。

一捧心意

那偏僻的小村子,窝在一大片紧紧相连的大山之间,一户一户都盖着一字式的房子,随着山势而建,却连不成片,零星的散落在山间。

比之墓园附近的村子,这里可是穷了太多了,羊肠小道,细弱而婉转,那报废的出租车仅仅勉强可以通过,地势起伏,车颠簸的叮当三响。

参差不齐的建筑,有些低矮的房子,连贝贝也要含下腰身才能进去,破败不堪的门房,更加破败不堪的门板,铁板翘起了边儿。

这里也许是她见过最接地气的地方了,她还从未和土地这般贴近过。大山终是大山,这一片和那一片其实没什么区别,黑黑的土地上,白白的雪,巧克力和牛奶,多么乏味的漂亮。近前的村子大不相同了,这里看起来简易得过分随性了。

“姑娘,你跟你对象联系一下,这就是十二队了,他家在哪呀?”那司机发话了,车一直开不快,深一脚浅一脚的,他总是抱怨。

贝贝下了车,旁边的矮门脸儿上,红铅油写的大字,卖点,两字偏还错一个,错了那个写得更大些的。若不是还开着门,这里到像是荒废了的卖店,她掏出手机,边给彭程打电话,边走进那卖店里了。

连零食都是模仿城市里的样子生产的山寨货,条形码也没有。凉红茶,这到底是个什么玩应儿。贝贝看了看,包装得和冰红茶一摸一样,只是换了个字。她太渴了,便还是买了两瓶,出来给那司机一瓶,拧开喝了一口,全也不是冰红茶的味道。

又驶过一条小桥再拐过两个弯才到了彭程的家,那戳在村子最靠近大山的里面,像幅油画上的远景,那孤独的三间房子。

——

三间一字式的房子,后面最高处的那间,应该是许多年了,门脸也是那般的低矮,泥土烤干了的颜色,像个火柴盒子。四面的墙和刚刚看见的那些房子一样,都是灰黑色的土坯,房檐上挂着一排苞米棒子,苞米被阳光晒得越发脱水,黄得更加刺眼了,像是照相馆里用的那种场景。

前面并排的两间房子都很新,还挺漂亮的,那大概是这个村子里最漂亮的房子了,外面都贴着纯白色的瓷砖。门前一条大土坡,陡极了,直通到下面的土道上。

出租车缓缓的开过去,那老家伙已经没有力气开上土坡了。彭程就站在路口边上,他倚着大山,白雪皑皑的山映衬着他披着大衣的清秀样子,跟这个村子,这座山格格不入。

小伙子的脸上的纱布已经全都拆掉了,鼻子里原来塞着的什么东西也都拿出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贝贝看他仍是觉得怪异,像是两张重叠在一起的脸,总有些不同的,偏是别人都看不见。彭程说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拆除肉线,所以嘴上还有一点肿,但是他看起来已经好看多了,本就清秀的小脸,这下似乎真的无懈可击了。

他见贝贝的车开了过来,身子便不由自主的朝前探,那眼睛里闪闪烁烁的,却没敢笑得很开。贝贝坐在副驾驶上,通透的挡风玻璃,他们四目相对,她愣愣的瞧他,他感慨得几近热泪盈眶。

他急切的朝她走来,脚下的步子踉跄了,她便赶忙的叫停了车。

彭程拉开车门便说:“媳妇,你来了。”他殷勤的牵着贝贝下了车,回头看着身后的那几个人,那个医院里的陌生女人,还有更加陌生的其他人,他搂不住的笑,好不骄傲,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贝贝有些尴尬,那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她看了看他,他也只是美滋滋的看着她,不置可否,就好像她来了,便是什么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那个,车后备箱里有东西。”她生怯的说。

——

“贝贝你坐着嗷。”

矮个子女人突然进屋来了,闷头儿叨咕了一句就又出去了,大体是这个意思吧,贝贝没太听清楚,也没来得急回应,那女人就出去了。她坐到炕上,火炕烧得好热,坐上去身子便被哄得暖暖的,她瞧了彭程一眼,他偏窃喜的看她不语,更让她不知所措。

这儿是前面两个白房子里的一间,彭程脱了鞋也上了炕,他拿了个花布面的垫子,盖在贝贝的脚上,双手按住,翘起笑脸来对着她:“媳妇儿,你冷不冷?”

“不冷,还行,就是道上耽搁太久了。”贝贝也把手塞进垫子的下面,感觉指间的疼稍缓了些。

“贝贝你吃点啥?”偏巧这功夫,那矮个子女人又进来了,她拿了个竹编的簸箕,好精致的小簸箕,比贝贝之前见过的那些簸箕都小一些,上面全是核桃和榛子。那女人低着头,嘴里细碎的念叨,说是核桃不知道好不好,让贝贝尝尝看,挑着爱吃的吃。

“媳妇儿你吃,你不爱吃核桃吗?”彭程说着,把那簸箕搬了过来,放到姑娘的眼前,想了想,又抱怨了一句:“没买钳子呢!”他微蹙起眉头。

“媳妇儿,你先吃榛子,我出去给你砸开。”他随手抓了一把,一步跨下炕。

“别,被,不用……”如何也是拦不住他了。

——

这屋子,定是小两口的房子,现在只剩下贝贝自己了,榛子还是好的,不像是这乡下的东西,又大又香。右边的墙上贴着幅小两口的照片,婚纱照片,那女人矫情的搔首弄姿,明显是第一次结婚,很不熟稔的样子。

“媳妇儿,你尝尝。”转眼彭程便捧着核桃仁回来了,他爬上火炕,跪着往里挪了过来,双手捧着核桃仁,举到姑娘的眼前,那些已经碎裂的核桃仁,妥帖的躺在他的手窝里,他舔了舔嘴唇。

“你吃呗!你咋不吃呢!”贝贝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咔吧一声响,脆脆的,她亮闪的眼睛里,满满的欢喜,到底是好味道,却远不敌他的一捧心意。

“我吃这玩意上头,就给你自己买的,这家子人都不吃核桃。”彭程看她爱吃,笑得更加得意了。

——

“他们咋都不进来,那女的是谁呀?”贝贝趴着窗口,看着窗外忙里忙外的人,那年轻的穿着花棉袄的女人,领着一个地缸高的孩子,在新房子前站着,她便是那婚纱照里的女人了,一样骨瘦如柴的姑娘,花棉袄像是挂在她身上救生衣,全也不贴合着。

“我嫂子啊!这不就她吗?”彭程指了指墙上的照片:“这房子是她的屋子,那男的就我哥。”

西北角的木质笼子里面有只灰脖子的鸭子,一个高个子的消瘦男人正从那笼子里掏着什么,他蹲在那里,只是一个大大的背影。

“那那个年纪大点的男人是你爸呗!”

仍是个精瘦的老汉,他佝偻着身子,这家人都瘦得厉害。老汉背着手,在一堆木方中间穿过,他也不进屋,也不说什么话,旁若无人。外屋叮叮咣咣的舀水声把贝贝吓了一跳,她赶忙又在炕上规规矩矩的坐好了。

“嗯!刚才拿核桃进来的,那是我妈。”彭程说得轻松极了,但他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跪在炕上,胳膊的肌肉却僵硬着,他紧张得不肯放松下来,许是生怕这一句话,他便真的失去面前的姑娘了。

贝贝瞳孔果然放大了:“啊!他们你是亲生的吗?可你跟他们都不像哎!”姑娘极力的用一种震惊来掩饰另一种,那更让她震撼,内心里再不能平静的一种。那个小个子的女人,一点也像卖化妆品的,她就像是菜市场旁边,从大山里来,来卖狗宝咸菜的乡下人。

“我也不知道。”彭程伸手挠了挠头,想了想,自己便也笑了。

——

贝贝被这突如其来的妈给弄蒙了,她虽然没说,可心里是怀疑的。她从没想过彭程的妈妈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们太不像了,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在她的脑袋里,她觉得彭程的妈妈大体是个穿着勒紧身体的碎花小衫,描眉画眼儿的风韵妇人。

矮个子女人似乎也很尴尬,她口音含糊,像有什么东西含在嘴里说不明白似的,她又进来了,送了些水果进来,就只说:“贝贝坐着,你坐着,你吃。”她来回的躲避贝贝注视,活像她是从小养着彭程的童养媳,看着自己的男人,从大山外面找来一位有学问,有本事的年轻女兵一般,胆怯而拘谨。

姑娘的注视对这一家人来说,似乎都是莫大的考验,彭程的嫂子也一直都没有进屋。那个鸭笼子前的男人,难道真的是彭程的哥哥,他说他哥叫张超,一个黑灿灿的,精瘦的农民,他苍老极了。算年纪,他比贝贝还要小两岁,却是一脸的耕耘不错。

彭程的小巴掌脸那么的清秀,可那个人绝不像是彭程的哥哥,到像是他下地务农,稍有痴傻的老叔。

——

“媳妇儿,那就是我跟你说的猴儿。”

小孩子啥时候跑出去的也不知道,他又跑了回来,跑进了屋,一推门看见贝贝,撩起眼皮很不好意思的瞅了她一眼,那小眼神儿,腼腆极了,彭程笑得合不拢嘴,他特意看了看贝贝,见姑娘也笑了,他招手让那孩子过来。

“小伙!”彭程吓住了那小孩,偏把一张脸冷了下来:“你过来,过来看看二婶。”他偏要这样说,偷偷的瞄着姑娘的反应。无论他如何叫唤,那孩子都只是一下下的瞟着贝贝,也不叫人,也不朝前迈步。

“你咋这么怂了,你刚才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啥来的?”

听彭程这样教训他,小孩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他抿嘴笑了,摇了摇头,跟彭程约定了啥都再不开口了,转身要跑。

“你上哪去了?”彭程一把薅住了他衣领,把那小小子扥了过来,抻到炕上。

小孩子挣扎着叫唤:“老姨姥和我三舅来了,还有二姑奶,和三姑奶。”

“先别说那些个,你跟谁说话呢?这谁?”

“二婶,二婶……”那孩子赶忙的嚷到,贝贝便把他抱了过来,才一松手,他就真的跟猴子似的蹦到地上,去沙发那坐下,低着个头,满脸通红,再不靠近了。

——

“一会儿我老姨过来了,还有我姑。”

彭程笑眉笑眼的看着贝贝,他看起来高兴极了,贝贝也笑呵呵的看他。也许她还不知道,彭程说他老姨来了,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些人都是来看新媳妇儿的,看这不一样的孩子,到底能带回来个什么。她笑,可她不懂,那不仅仅代表礼貌,她单纯的以为那只是笑笑,就连彭程也不懂。

花棉袄的嫂子进屋了,头一下进屋,她似乎不大情愿,爱理不理的她说:“贝贝嗷,你坐你坐。”

嫂子冷着张脸,强挤出来的笑,笑得假惺惺的,她只搪塞了贝贝一句,便转头又跟彭程说话:“二儿呀!我二姑来了,老姨,还有三姑。”她挑着眉毛,点了点头,叔嫂之间,便像是那意思就都明了了,她连忙出门,临走的时候把那小小子抻下了起来,带了出去。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那炕上的姑娘看起来像个傻子,她初来乍到,总有些陌生和无知。

——

不一会儿的功夫,屋子里的人多了起来,好像是一瞬间的,那些个不知道是谁的老娘们,都高昂着调门子,才刚走上下面的土坡,声音都刮进屋里了。高高低低的从炕上坐到旁边的沙发上,那么些个人,坐了一大片,贝贝觉得自己就像是公园里花尾巴的孔雀,他们都在看她,稀罕透了。

那些人似乎都长得一模一样的,彭程说叫老姨,她也叫老姨,说叫二姑她便也叫二姑,一回头再看,便也分不清哪一个是老姨,哪一个是二姑了。

她们大多是臃肿的身子,细胳膊细腿的,偏都有个浑圆的肚子,和黑堂堂的脸色,颧骨油亮通红,唯独彭程的表弟,这一群老女人中间仅有的年轻男人,到没像他们这般雷同。

表弟人长得高高壮壮的,像头年轻的骡子,厚实的肩膀很宽,大体是干上肢受重的体力活的,胳膊上的肌肉异常发达,像是香肠里多出来的那块儿,人都挤变了形了,跟两条腿不太搭调。

他一进屋就坐在炕沿上了,闷头儿吃着瓜子,背对着炕里的姑娘,他很羞涩,毕竟那是他嫂子。那么多的人,独独他没有笑么滋的仔细打量贝贝,他脑袋就那么的低着,使劲儿低着,低得从后面也看不见什么脑袋,像是只有一个身子戳在炕沿上。

好一阵子以后,他嗑了一大把瓜子皮,在手里攥着,突然,他从两个女人中间的夹空里转过头来,对贝贝说:“二嫂,我二哥跟我说,说你喝羊汤能喝三碗。”

贝贝生生的咽了一口吐沫,她瞪大了眼睛,求助似得瞟了彭程一眼,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便尴尬的笑了。她刚才听小猴子叫二婶儿不那么难受了,还不很适应二嫂这个称呼,姑娘标准的微笑僵在嘴边上了,她感觉嗓子里燥热难耐。

“真的呀!”表弟似乎很吃惊,推搡着又往炕里窜了窜:“我还合计我二哥蒙我呢!一般哪有小姑娘能喝三碗的,那二嫂你真能喝。”表弟这实话说得可真切了,憨直得让人心里的害臊没处躲藏,贝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哦,对了二嫂,我二哥说你老好了。”他把瓜子整个的扔进嘴里,发出咔吧的一声响,然后吐出嗑开的瓜子皮,他晃着硕大的脑壳子,头发像是钉在头皮上的钉子,看起来又黑又硬,笑得眼睛都挤没了:“他说为了你,他宁可去掏大粪,都把我恶心完了。”

演员

“他们是你花钱雇的?”

整一桌子好吃的,就只有彭程跟贝贝两个人吃,中间的电磁炉里烧着开水,涮火锅,旁边一圈儿各色的涮菜,洗好了码放在那里。姑娘一直没动筷子,她闪烁着漂亮的大眼睛看他,他妈、他爹和他哥都在上面的那间老房子里呆着,饭菜都拾到好了,他们也不出来。彭程的嫂子就在外间的厨房里忙活着,门咔哒一声响,嫂子收拾停当,也出去了。

小伙子一愣神儿,先是回味了一下姑娘的问题,想了想,似乎也觉得有点可笑了,他也不说话,便又催促贝贝吃东西。

“你跟他们不像是亲人,你看你都没正眼看过你爸一眼。”她接着问他,揣着她满心的好奇,偏还显得漫不经心的。

“是我亲爸,就是长得不太像。”彭程也是好随意的说,好似没当回事儿,他跟父亲的确是太不像了,不仅仅不像,似乎都不像同一个人种。

他爹那一脸的厚道,彭程是累死都摆不出来的。他哥倒是很像他爹,两个人如出一辙,都是黝黑精瘦。小伙子看了看后窗外,那在破房子前站着喂鸭子的老头儿,似乎自己都觉得有点说不清楚了,他一耸肩,不解释了。

这老头儿跟所有农村题材的电视剧里一样,披着个黑色的大棉袄,在这白雪皑皑的季节里,依山的矮房子前喂鸭子,喂得就那么回事吧!像个生手。

“他们真的有点像假的,你看你哥,跟你爸像差不多的年纪。”两个人又一同瞧着高一截的台阶上,彭程的哥哥和父亲。

“你可拉倒吧!大妹子啊,我哥才比我大两岁,能跟我爸差不多的年纪吗?”彭程偏还乐了,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开心。

“贝贝你咋这么悬呢?你这不唠虎嗑呢吗?”他夹了一筷子肉放进贝贝的盘子里,那眼睛紧盯着肉,还挪不开了。

“你吃。”

“你想吃你吃。”

姑娘看懂了他,偏要让他一下,她把自己的围碟往彭程的面前怼了怼,彭程便夹了一口吃了,又从火锅里捞了一筷子出来,放回姑娘的围碟里,很有些回味的,他砸吧着嘴。

“有点你口水的味道。”

“那你都吃了吧!”她偏要一犟到底,戏谑的看着他,等着看他还能再说点什么。

“干嘛呀!我是想让你吃,你咋还这样呢!特意给你买的,去县城那边才能买到这么纯正的羊肉。”说着彭程又把肉从贝贝的碗里夹了出来,送到她嘴边上。

这般亲密似乎不寻常,放进碗里的肉都能夹出来,贝贝一时间没下去嘴。她又被他搞愣神儿了,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说:“他们干嘛不一起吃呢?”

“那你看呢!演员挑的好呗!我不发话他们不敢吃。”

贝贝拿起筷子,哼笑了一声:“吹,吹,好大的灰。”

——

才吃过了饭,时间便已过下午两点了,这里的艳阳倒是跟城市里一样的美好,从透明的大玻璃窗上斜斜的漫进了屋子里,烤着脊背,竟比火炕还要热腾一些。也不过是刚过了晌午,这里却已经是歇下了的节奏,整个儿村子都静悄悄的,再不走,贝贝怕是只能留在这里过夜了。

“我得回去了。”姑娘到也不纠结,看了看外面正当时的天,一丝的留恋也没有,全也不在乎听的人是不是真的听得。

原本还懒洋洋的,小伙子陡然间警醒了,他知道姑娘是必须要走了的,他明白她是绝不可能在这大山里过夜的,所以她要走,他便也只能紧张起来。

玩笑也不开了,饭也不吃了,她来了要走,他整个人崩着,不知所措的在姑娘身边晃荡,扎着两只手,试图拦住她,但没有理由。他看着她拿过了手包,收拾东西,那表情复杂得让人看不下去,他心里的话还多着呢!现在想必都还没说上。

赶到彭程的家里时,已经是中午了,他还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解释这个奇怪的家。贝贝也没有问他,原也是那些,她都不在意。他爸为什么不姓彭,他妈为什么不姓程,他们俩个都是聪明人,他看出了她的疑惑,她偏就不问了他。他当然能懂,那是她没放在心上,也许这就是她的一次表演,她才是他雇来的演员,现在她杀青了,急忙的便要逃走了,生怕他说出他的秘密来,让她尴尬。

贝贝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她有些不忍心,这一大家子人摆着里呢!她还不至于真的觉得这些人是彭程雇来的,但这些都跟她无关。那个埋了吧汏的小男孩抠得也不知道是啥,一手的胶黏。她知道这些都不好解释,彭程大概也想有个长一点的时间,让他把这些事情好好说清楚,至少说得贝贝能听清楚,而不至于断章取义,但对于她来说,那才是她最不想听的。

——

车就要来了,老远的便发出轰鸣声,在这大山里静谧的村子传的无比的远,像是起床的军号。听见那动静,贝贝刚刚泛起的一丝怜悯便一个激灵打没了,她拎着包就往外赶,招呼也来不及跟等待她的他爹他妈打一声,便出了门,往山坡下跑。

彭程穿着双拖鞋紧跟着她也出了门,许是心虚,他沉默着,一声不吭。往下面通车的小路紧跑了两步,他胸口的伤想来是还没大好,两步就有点怂了。

“媳妇儿,你慢点,那车能等一会儿,我哥都告诉他咱家有人下山了,没事的,你慢点。”彭程吆喝贝贝,手捂着胸口,巴掌大的小脸,眉头紧蹙,疼得煞白。

他在求她停一停,多留一会儿,贝贝狠下心跑出来却在回头看他的那一刻缩回去了,她又往回走了两步,扶着他。

“我怕赶不上车,你看你,你就别出来了。”姑娘蹙着眉头说。

远远的,那车车晃晃悠悠跟个灵车似的,从模糊不清的羊肠小道缓缓的开来了,眼看着再拐过一个弯就到眼前了。贝贝一边紧张的看着车,一边掐紧了眉头照顾彭程,许是想让她宽心,他笑了笑,笑得挺纠结了:“媳妇儿,你放心,肯定能等咱。”

怕是听见外面吵嚷的声响了,他爹他妈也都跟着跑出来了,一再的挽留,贝贝觉得盛情难却,却还是咬牙却了:“还疼吗?”她低头看他,他的额头上,疼得一层冷汗。

“还行,应该是抻开了。”彭程说着,掀起衣领,从领口便能看见那鲜红的血,红得艳亮极了,还是那么的有生命力。

忽然,那小巴车又是一阵轰鸣,向是预备口令一样,贝贝便又松开了彭程的胳膊,她的同情看来也就只能到这了:“你别走了啊,我去上车了,你好好在家养着。”

“没事儿的,你别着急,没事儿的,我哥认识司机。”彭程再说什么,也没法叫停姑娘的脚步了。他爹他妈都像是蹩脚的三流演员,一遍遍的说让贝贝别走了,别走了,今儿就在这里住下,他们越说,贝贝便越觉得非走不可了。

——

出村就这一辆小巴车,开车的还是村里的熟户,车果然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儿,贝贝着急忙慌的,往车上跑,也不管彭程在后面拖着伤口跟的踉踉跄跄。姑娘焦急惶恐的心情难以抑制了,她跑到近前,两步上了车,在窗子边上坐下,跟车下的彭程摆手。

那么老长的一次停顿,在他们俩个之间,一上一下,目光所及,皆是狼藉,那老旧的车子半天才又叫唤了起来,却还没有关门。

眼看着要开走了,贝贝感觉舒坦,她心里庆幸。她看着彭程站在车下,离自己那么的远,心里就像通了气一样。她就要离开这个不熟悉的古怪地方了,有种逃离白区的紧张和欣喜,让她难以抑制的展露了笑容,释放而解脱,美丽极了。

车奋力的吼叫着,摇摇欲坠,天又阴沉下来了,雪花渐渐飞起,哀愁变了模样。小巴车后卷起了更加沉重的黑烟,它怕是就要动了,贝贝又使劲儿的晃了晃手,晃给彭程看。

突然,彭程一个箭步跳上了车,到贝贝的身边坐下,他干巴巴的嘴唇紧紧的抿着,使劲的咽了下。玻璃窗下,他哥,他爹,他嫂子,连着车里的姑娘,皆是目瞪口呆。然后他笑了,看着他的姑娘,迷恋极了,他坐在贝贝身边的空位置上,把手搭在贝贝的腿上,他妈在车下喊他。

“我送贝贝回去。”他应了一句,看也不看那些他的亲人。

他不得不来,孤注一掷,死车上这也是他唯一的路了。

——

东北的春节总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车窗不一会儿,便被冰花儿铺满了,看不清窗外。彭程穿得单薄了,一身棉质的睡衣,贴身穿着,随便披着出来的夹袄,光着脚,趿拉着拖鞋。

贝贝一肚子的火气,夹杂着恐惧,她不想理他,可她做不到。她的解脱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分钟,就过早的结束了,像没能畅快拉完的粑粑,堵得人难受。但是她的内心,也说不出来的满足了一下,一个男人为了她奋不顾身的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里,光着脚跟车就跑了,那种女性魅力的集中体现让贝贝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寻常人了。

“媳妇儿,你怎么不说话了。”彭程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可这一段时间,他的气儿却怎么都壮不起来,他明显有些胆怯了,他总是在试探。

“你为什么跟出来,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你胸口淌着血呢,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有没有人也发现了,有时候,我们真的分不清楚什么才是真的,就连我们自己的感觉,那也许也不是真的。姑娘气势汹汹的,她呵斥他,至于为什么,那不重要,但她仍旧毫不相让,这每一句的逼问其实都不用回答,她最想问的也不是这几句。

“我怕我不出来就再没有机会跟你说这些了。”

彭程拉起了她的手,五指交握,紧紧的,她没有躲开,他深邃的眼睛里透亮的好像能看见他的心。他聪明的看穿了贝贝的心思,她说不出伤害他的话,尽管她从来没有答应做他媳妇儿,但她依然不忍心否定他的付出。

——

车颠簸的很厉害,这山里的路崎岖不平不说,雪下带冰的路面非常的滑,高低起伏加上漫天飘飞的大雪,车身抖得厉害。贝贝身体好好的,也几乎颠碎了骨头,彭程在身边就像上了大刑的犯人,还没出村子,他已脸色惨白了,胸口下的那条包着伤口的绷带,猩红点点已经染透了衣衫。

他一路咬牙切齿的坚持着,坚决不下车。这车一晃,他冷汗就下来了,刚好一会儿,车就突然又一晃,他吭叽一声,连晃几下,彭程痛苦的咿咿呀呀!姑娘便哭了,嚎啕大哭,哇哇的哭,哭得小伙子到是开心了,他笑她的在意,人还精神了,全也顾不得自己的伤,伸手给她抹眼泪,糊撸半天也揩不干净。

“我不让你来,你非要上来,你看你这死半道咋整啊?”

“哎呀!我还能死半道啊!你看你哭啥,你可别哭了。”他哄她,心里甜得厉害,她是善良也好,她同情也好,什么都好,那不重要,他也不要那些虚的,她在意他就好。

“你快下车,我给你哥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贝贝一直哭,一直哭,但她哭死他也不能下车了。彭程费力的摇了摇头,车子又是一阵颠簸,他又是咿咿呀呀:“媳妇儿,你别哭了,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咱俩以后说,以后说,你哥电话多少。”贝贝刚掏出手机来,被彭程一把拽住了,这一下有点猛,他扶着胸口,一口长气。

“没有什么以后,现在不说,以后你也不会给我机会说了。”

“我给。”贝贝含着眼泪,她真的会给。

彭程靠着座椅,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看你怎么还撒谎呢?”

二选一

他们终于都说了实话。

贝贝拗不过彭程,她只能紧紧的搂着他,撑起他的身子,让他多少能少疼一点。

车一抖她就抱紧他,两个人一起闭眼,贝贝的两条胳膊因为过分用力酸疼了,彭程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衣服湿答答裹在身上,连姑娘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终于辗转了三趟车,晚上七点多,他们回到了城里。

城里是城里,城里也不是收容所,年初三,连小旅馆都还没开业。两个人下了车,走了好远,也没有找到可以投宿的地方。彭程穿着的拖鞋尽管是棉质的,也早已经湿透了,他冻得直打哆嗦,精赤溜的站在雪地里摇晃,贝贝抱住他,但那无济于事,她只能哭泣。

姑娘是真哭,他就有这舍命陪君子的劲儿,贝贝哭,他就凑过去抱她,颤抖着抱她,试图用最后的那点残余的力气来保护她。前面一家24小时的超市亮着灯,贝贝让彭程去那里等她,她自己出去给他找地方住,可他硬是不肯。

“我肯定回来接你,我自己去找,你这鞋不行,你看你冻得。”

“我跟你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彭程蒙眼闭耳,无论姑娘说什么,他就只这一句,不由分说,像只攀着大树的藤子,缠住他的女孩儿。

“我不走,我一会来接你,你别跟你是疯子我是傻子似的行不?”贝贝在他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把,小伙子却只撩了一下眼皮。

“我不,我就跟你一起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他啥也不听,偏执极了。再没有别的办法,贝贝搂着彭程在大雪的东北,空旷的火车站广场上来回穿梭,找到宾馆的时候,她的头发被融化在头顶的雪弄得湿淋淋的,滴滴答答的掉落,彭程已经再抬不起腿了。

——

把他扶上了床,屋子里暖和极了,烘烤得身上像针刺一样痒痒的,这宾馆对得起它的售价,贝贝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工资,只能在这里住上一个晚上。彭程烧得厉害,睁开眼便头晕恶心,呕吐让他的伤口更加出血,但他仍旧死抱着她的身子。

“我去买点药,你在发烧。”姑娘侧倚在床上,轻柔的劝说他。

“我给你讲个故事,我讲完你再去,到时候你不回来,我也认了。”彭程头低在被子的下面,他胳膊上的肌肉紧绷着,血管露出了青绿色的痕迹。

“我买了回来咱俩慢慢讲,我一定回来,好吗?”她摸着他的头,哄劝他。

“我不。”他任性了,没人能指责了他了。

贝贝长出了一口气,狠狠的在彭程的脸上亲了一口:“会死人的,我一会回来,一定回来,去买药,行不?”

——

转了一大圈儿回来,贝贝蹑手蹑脚的打开门。彭程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他的胸口被血殷红了一块,也已经凝固了,那块儿衣服变得僵硬。姑娘伸手探了探他的头,他烧得扔很厉害。尽管她已经很轻了,只这一下,他也还是醒了,一伸手就拽住了她的胳膊,他机灵的眼睛一开一合,许是灯光太亮,他只看了她一眼。

“咱俩得去医院,你还能起来吗?”贝贝说着拨开药盒,抽出药瓶:“先把退烧药吃了。”

“我不去。”彭程耍起赖了,他撑着坐起了身子,从身后圈住贝贝的腰,趴在她的背上,贝贝感觉他似乎是吐出了一口气,身子便瘪了下去。

“彭程,你伤口又出血了。你别抱着我,你趟下,咱们吃了退烧药得去医院了。”

贝贝一动不敢动的撑着他的身体,她感觉他的气息吹在脊背上,尽管细弱,却很均匀,他仍旧只是一句:“我不。”

他抱着她的双手交握着扣紧,生怕她不知道他有多坚决:“媳妇儿,如果不是这次手术,我是不会让你看见他们的。可如果不是这次手术,我也不会认他们,我也不配站在你的身边,告诉所有人,我要做你的男人。”

贝贝感觉眼睛模糊了,彭程趴在她的背上,他很疲累,他碎碎念念的嘟囔着:“媳妇儿,我真的喜欢你,爸爸妈妈没有你了,也许他们还会活,我可能就真的会活不了。”

“嗯!”他等她,她便只能答应,接着她听见他满意的笑了,气若游丝。

“彭程,行,咱们不去医院了,我听你说完,咱们先吃药好吗?吃了药,你慢慢跟我说?”贝贝哄着他,他却不为所动,她感觉他在身后越来越热了,像个燃烧的火团,像是要把自己最后的能量释放出来,他慢慢的朝下滑,气息都留在她的身上。

“我不吃。”他松开了手,棉质睡衣又一次被汗水浸透,胸口上的血迹变得软了,更大了一圈儿,干巴巴的嘴,薄薄的嘴唇一丁点儿血色也没有,他看她,佯装没事儿人的样子:“没事儿,媳妇儿,我皮实着呢!我自己知道,死不了的,你别害怕。”

他拽过贝贝,不让她去倒水,他板正她的身子,他不想再躲藏了,他认真的看着她,他舍不得,他那眼里的无助是那般的真切,贝贝自己都不敢相信,对于他,她能有这般的重要。

他有些绝望了似的看着贝贝的脸出神儿,伸手在她的脸上摸了摸,他是真的真的舍不得她。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用力咽了口唾沫。

——

“他们是生我的父母。”他似乎很不愿意说起那两个爹妈,彭程的下颌轻轻一歪,像是咬着牙,那是恨吗?那两个人朴实得让人没法恨得下去。

——

“我小的时候,生下来就这样,听说我天天哭,我爸就找了个人给我看事儿,那人说我不是他们家的孩子,他们俩命理就一个儿子,倘若留下了我,俩孩子就得死一个。”

他咽了下口水,许是想起了什么,他不说话了。

“我舅舅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说我那时候就只认我养父,他抱我,我就笑,别人抱我,我就哭,然后他们就带我走了。”彭程哽咽了,他仰着头,闭了下眼睛,手仍旧掐着姑娘的胳膊,喉结上下窜动,嘴里干涸得难受,他掐了下眉头。

“是我养父救了我,对吗?为了他我也不应该认那些人对吗?”彭程问她,问得贝贝无言以对,她心里觉得,那对愚昧的父母,只是不想两个孩子里死了一个,她不理解彭程的恨是怎么来的。

“我们喝点水吧!”贝贝轻轻的扯了扯胳膊,她想抽出手臂,彭程却拽得更紧了。

“媳妇儿,你还不明白吗?”他灼灼的眸光看她,似乎已经出尽了手上所有的筹码,唯剩下最后的挣扎了。

“没有。”贝贝不是不动容,她只是……她必须做点什么了。

“程程。”贝贝的心被他的渴望揉碎了,她伸出双臂,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身体:“我弄点水,你把药吃了,求你了,听我的话好吗?求你了。”

“不要,不,你听我说完。”彭程又说起今天见到的那些人,他有些语无伦次,那都是他的血亲,就连那个地缸高的孩子也是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侄子。

“他们都比我跟我姐姐更亲,可我心里觉得我姐更亲,我姐姐叫程丹,小时候,她跟别人说我是她的亲弟弟,其实我到她家的时候,她都五岁了,但她不让别人说我,别人多看我一眼,她也不让,我姐人可温柔了,但是谁说我坏话,她就打人家,她长得可好看了,她总带着我上课,让我坐在她的腿上,坐得腿都麻了,她也不会放下我,谁也不要指望说我一句。”他骄傲了,提起了他的姐姐,他看起来更开心了些。

“那你说的妈妈是今天那个女人吗?”贝贝扯了扯头,没什么用意,大体只是个习惯,但彭程却看懂了。

“不是,我妈我说的是我养母,她对我可好了,有时候她也打我。我小时候特别作人,我妈都不生气,我总不回家,我妈就到处找我,问我的朋友,看见咱家小彭程没?”他捏着嗓子,尖厉的声音学着母亲喊孩子的样子,把贝贝逗乐了。

乐了好半天了,呵呵呵的,贝贝这才发现他并没有乐,他只是微微的咧开嘴,像是要笑了,可是没笑出来,也许他看见她乐,乐他最悲伤的往事,他便要哭了。姑娘赶忙岔开了话题:“嘿!,你怎么作人了?说说看?”

彭程挣扎着抽了抽鼻子,笑一个给她看:“我想要什么不给我的话,我就闹呗,我就把我妈的毛线团扯开,扔得满地都是。使劲蹦跶,拽着她我就哭,不给我我就哭。”

“那你妈不打你啊?”

贝贝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下,算是个小小惩戒。彭程抬起头,回忆起母亲,他像是吃了块糖果:“不。”

他望着房顶,哼唧了一声:“其实我不知道我不是她的亲儿子。”

——

“媳妇儿,我是真的喜欢你。”他顿了一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从不逃避问题,他看着她的脸,这便让贝贝无从回答了,她不能撒谎说喜欢,也说不出口不喜欢。

“没事,不重要,你不喜欢我,那我也喜欢你。”彭程没多等贝贝的回答,总之也是等不来的:“我要是不能娶你,我就去你家,给妈妈当儿子去!”

“当儿子?我妈可没有你这么死皮赖脸的儿子。”姑娘总算是轻松了,他从来不会为难了她。

“媳妇儿,到时候你找对象要是对你不好,我就去教训他。”

“凭什么?你怎么教训人家?”

“嗯。”彭程哼了一声,像是那姑娘小瞧了自己:“但是现在还不行,现在我还是你的男人”

贝贝又拍了下他的胳膊,昵瞪了一眼,也不再回答了,这尴尬的问题,就这样无疾而终。这段两个人恋爱中最无关痛痒的话,确是敲开了贝贝心的那一句,他们都没有机会实现对话中说的那段故事,两个人都没有。

她拿起药,递到彭程的嘴边上,好一阵子,他也没动,就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谁都不愿意退让。终于他低头把药吞进嘴里,贝贝又拿起水让他顺下去,他抿了一口水,看着她把水放回到桌子上,又转过头来,她轻挑起眉毛,微笑了。

——

突然彭程扑了上来,他搂着姑娘的脖子把她按在床上,细白的手指死死的扣着她的胳膊,狭长的双眼在压过来的那一刻微微眯紧,低头含住了她的嘴。他用力的咬她,贝贝张口刚要说话,他便把药顶进她的嘴里,然后坐起身子,认真的看着她苦得直打激灵,他偏满意的笑了。

药外面的糖衣已经化开了,齁苦齁苦的,贝贝吐都来不及,苦得又打起嗝来,彭程端来了水,他终于是发现事情闹大了。

“媳妇儿,我错了,我是合计让你记住我,让你记住我亲过你。”

——

第二天一早,趁彭程还没醒,贝贝去楼下的肯德基卖了些吃的,再回来时,他就不见了。

客房的门是打开的,他身无长物,能去哪里?

她放下东西,腾出手来伸进裤兜里,掏着手机。突然一条细弱的胳膊从身后绕过她的腰,她眼睁睁看着三根白皙的手指盖住自己的双眼。

躲,便一定会弄伤他,于是她平淡的喝令道:“马上松手。”

彭程嘿嘿笑了:“媳妇儿,你咋知道是我的呢?”

贝贝也不说话,只转了个身,伸手探了他的头:“以后别老媳妇儿媳妇儿的叫。”

他嗯了一声,但是并没往心里去,也没改口。彭程坐在贝贝对面的床上,抬头看着她把蛋堡递给自己,然后开始打开粥盒的盖子。他仍在发烧,只比昨晚好了一些,脸色也正常了,伤口虽然出血好在也没有再扩大。

“媳妇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是不是好点了。”他把脸凑过来,凑到她的眼前。

似乎吃的有点猛了,他使劲儿的咽了一下,他细长的脖子白里透粉,除了有个喉结都跟小姑娘一样,应该是噎住了,食物在脖子上,鼓出了一块。

贝贝忙拿来了水,给他喝了一口,且算是导上了一口气:“我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东西了,媳妇儿,你真好,如果你嫁给了别人,那我就给你妈妈当儿子去。”他又一次表达了对母亲这个词儿的渴望,让人误会的渴望。

“我妈可没有你这样,长得跟发芽葱差不多细的儿子。”贝贝接过彭程的水杯,放到身后的台子上。

“那我也是她儿子,这现在不就有了。”他不乐意的辩驳着,像是一切都成了真事儿似的。

“那行,那你当儿子吧!”

“不是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咱俩肯定不成了的。”彭程把最后一口蛋堡塞满了嘴里,泛着眼皮瞪了姑娘一眼,话说的含糊不清了。

“现在就肯定了。”

“那不行,你还能不能玩了,你这么唠嗑我可又出血了。”

“这么好使吗?那血说出就出呗!”

“嗯!”彭程呵呵呵的笑了。

那之后,他再也不提当儿子的事儿了,她送他去坐回家的长途客车,临上车前,他走过来,抱着姑娘的身子。

“媳妇儿,我走了,你等我养一养我就回来。”

“嗯!”贝贝哼了一下。

“我可信了。”

“嗯!信吧!”

马伶和地缸

春还没暖,花也还未开,彭程就又欢实了起来。在家修养了个把月,他的伤口已长合了,唯独胸前那粉红色的刀疤却还是很纠结,像条粉嫩的小虫子,趴在心脏的下面,要紧的位置上。他小心翼翼的扒开上衣扣子间的空隙,让贝贝看了一眼。

“你就打开一个扣子,这谁能看见。”姑娘低着头,脸杵到他的胸口了,扔是没看清楚,刚一伸手他又把衣服扣上了。

“你这是干嘛?难道你是个女的?”她有些不屑:“那我也是女的,你解开我看看。”说着,她伸手过来拉他。

“别,媳妇儿,等咱俩上床的时候,再脱给你看。”小伙子稍一歪身子,姑娘便抓不到他了,他扣好了外衣,那般谄媚的挤了挤眼睛,再不让她看了。

“不看就不看,还不爱看呢!”贝贝细碎的嘟囔一句,低头吃火锅,也不再理他了。

——

这是一家老字号的火锅自助,味道还算凑合!和专门的火锅店自然是不能比的,不过很适合广大劳动人民的消费标准,还是让这家店门庭若市。

彭程站起了身,他走到旁边的大镜子前站定了,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媳妇儿,媳妇儿,你过来。”

他好雀跃的叫唤她,贝贝便也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边。两个人像是面壁思过的小学生,并排的站着,瞧着镜子里的他们俩。他高高瘦瘦的,腿特别的长,像只赶上了旱季的马伶,贝贝站在他的身边,包裹的严严实实,像个滚圆滚圆的地缸。

“媳妇儿,我觉得我们俩现在般配了。”他好得意的说。

贝贝被他的话弹到了,她侧头看他,原本还一直还没明白,他站在这大镜子前面是要干什么。镜子里的两个人这般的抽离,她看不出来般配在哪里。彭程白净而少兴,年纪不小长得却很小,手术改变了他,嘴上的伤痕若不细细的分辨,已经寻不见了,那的确是好看的。

“我觉得原来也挺好。”

贝贝又撒谎了,她惯爱画蛇添足,但是彭程信了,也许他不是信了,只是如今更好的自己让他更加自信了。

“没有现在好。”彭程很坚持,他美滋滋的坐回座位上。

——

“服务员。”贝贝不以为然,她也跟着坐了回来,回头朝着站在旁边,那龙虾一样驼着背的小伙子竖起两根手指,示意他再端两盘羊肉过来。

彭程掐灭了香烟,朝前探了探身子,瞟了一眼锅底里:“媳妇儿,吃完两盘了吧,还吃嗷!”

贝贝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接过龙虾小伙儿递过来的羊肉倒进火锅里:“就你还想找对象,你看谁能找个你这么苗条的男人来恶心自己?这个店都没有比你瘦的女人。”

“哼!”听着姑娘的数落,小伙子哼笑了一声,拿起筷子来,把火锅里的肉搅开,也不多言语。

“你可让咱们广大中国妇女享享福吧!毛主席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把我们给解放了,你说他就愿意看见你这小鸡仔儿似的样子,就这大鱼大肉的就能喂出你这路营养不良的品种?”姑娘说的愈发兴起了,那些个颠来倒去的词儿,便像是有了方向。

彭程笑了,听她狡辩,他难得笑得这样自在,放下手里的筷子。

“孩子啊,能吃,那可是福气,你看看你瘦的,不是姐埋汰你,你肯定是没有我沉。”她那般轻蔑的扫了他一眼,似乎是看不起他,不过是个瘦小枯干的孩子。

“服务员,给我再上四盘羊肉。”彭程朝那龙虾一样的小伙子也喊了一句,他深吸一口气,撸起两条胳膊,开始行动前他揪着贝贝问了一句:“媳妇儿,我要是胖了,你可得保证娶我。”

——

肉端了上来,很快,桌子上摆满了八盘羊肉,自助餐的羊肉再少,一盘也得一两半了,算算也一斤多了。彭程本已经吃饱了,这八盘肉怕是要击穿他的底线了。

吃到第七盘的时候,贝贝拦了他,抢着把火锅里的东西捞到自己的碗里,可即便是如此,两个人再次走出自助火锅店时,小伙子捂着肚子,没走两步就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话都说不出来。

贝贝怕他会撑死,又哭着喊着要带着他去看医生,她记得有个报道里说过,说是有人吃了太多东西,把胃都撑裂了,然后就死了,便央求着他,说是撑死了不划算。

“媳妇儿,媳妇,你可别哭了,我命硬,恶鬼照着,只要羊肉没有毒,一定死不了的。”彭程蹙紧了眉头,他笑也笑不出来,伸手拉住姑娘的胳膊,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你别哭了,媳妇儿,你等我缓缓的,我哄你我都难受。”

他果然没有撑死,那天,彭程又在贝贝家附近的那个网吧里,度过了这酒足饭饱的一晚。

——

第二天一早,小伙子照例去贝贝家楼下抽烟,两个人吃早餐的时候,彭程说他还是想去那个川菜馆上班,他说,那里离贝贝家近。

这一次姑娘到没有过多的反对,她也觉得,他在那里挺好的,总好过在这个网吧里一天天的熬着,生活对贝贝这类普通人就是这样,要不玩命干活,要不玩命干仗,啥都不玩的,就只剩下命玩人了。

临了,贝贝又提起了彭程的养母:“你真不回家了?”

“媳妇儿,你老让我回家,我回家我就不能娶你了。”彭程那般不情愿的说,他许是想吓唬吓唬贝贝,但那似乎是正如了她的意了。

“那你还是回家吧!”

“媳妇儿,你干啥,你老这么说,我多伤心呐!你喜欢我,你自己不知道吗?我真的走了,你会后悔的。”这是彭程说过的仅有的几句肺腑之言,但贝贝听不出来,她只是轻蔑的笑了笑,笑他太自信了,却不知道,他也笑她太自信了。

人世间的好多事总是要抽离出来了,才能看得清楚的,便是山中之人,再如何精明剔透也总是会犯下错误。

“我还是希望你回家。”

“那行,我啥时候回家我告诉你。”彭程冷下了一张脸,搂在她腰上的手松了下来,很不耐烦的说。

——

黑色绣红花的小制服,彭程穿着仍是挺好看的,贝贝喜欢看他那样天真无邪的笑,笑得像个智商低下的白痴,喜欢听他说:“媳妇儿,我可想你了。”

他总是这样直白而露骨,从出人意料的某个路口,或者是某个大树后面冲出来,却不让人觉得肉麻。很多时候贝贝甚至觉得,那些个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都像是尚且无知的孩子在跟自己的妈妈说:“妈我都想你了。”一样的轻松自然。

她不觉得她和彭程之间是男女朋友了,这一切都很舒适,甚至她也不觉得他是个男人,她只觉得他有着孩子一般干净的心,干净的情感,干净的喜欢,她本觉得他们俩可以一直这样干净而美好,像是在星级卫视播出的电视剧里一样,永远没有露屁股的床戏。

可男人终究是男人,终于有一天,他还是让贝贝发现了,发现他果真是个男人,拥有男人的一切设备设施,和操作系统。

——

三月天,说暖不暖,说寒也不寒,彭程晚上九点才下班,他非要贝贝到下楼,跟他见个面。

天不够暖,晚上活动的人自然很少,已过了九点,姑娘已然歇下了,她死不爱动的,暖气的热浪,稍欠开个门缝儿,就会蒸腾出烟雾来,她瑟缩的出门往树林走去。

彭程就在自家旁边那片阴深深的树林里,那棵整整可以挡住他的大树后面。贝贝走过去的时候,踩着地上多年干瘪的枯枝上,树枝碎裂,哔哔叭叭的声响。

他已经知道了她来了,她也知道他知道了,心里踏实了许多。大树后面,他躲猫猫一样的等着她,不料她也躲猫猫似的凑过去,两双眼睛一下子对个正着,小伙子一激灵,姑娘便笑了,笑得灿若桃李。

她大眼睛眯成了弯弯的一条月牙儿,嘴角也弯成了俏皮的弧度,她嘲笑他,伸手捂在嘴上,花枝烂颤。彭程没有她那么高兴,他愣愣的看着那灵动的姑娘,她鲜活的皮肉,她笑,她生动极了,那银铃一样的笑,像魔咒一样响个不停,突然,他冲动的抱紧了她。

他问她是不是已经喜欢他了,贝贝笑呵呵的摇了摇头。抱都抱了,还说不喜欢,颇有些矫情,他也不反驳,只说不相信。

两个人拥吻,姑娘第一次配合了他,不得不承认,贝贝是喜欢他的亲吻的,她会反复回味每一次他们之间的吻,他霸道曾经是她最讨厌的,但现在她却有那么点喜欢他略带强迫的咬住她的嘴。

女人大概都有那么点的矫情,贝贝不过是更甚了些,明明身体已经需要了,嘴巴和思想还都不愿意承认,这大概是所有女人的通病,等有一天身体都不需要了,反倒是嘴巴和思想也不抽离,弄得自己还以为多痴情似的。

这一次的吻,他温柔了,没有咬人,也不太用力。彭程用双臂扣紧了姑娘的腰身,用力的一夹,她便又不自持的“嗯”了一声。

她脸红了,他也再没了意志力了,他紧紧的贴着她的身体磨蹭,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飘荡:“媳妇儿,我可爱听你这动静了。”说话间,他的胳膊又是用力一夹,贝贝强忍着不发出那种春意荡漾的响动,可惜无济于事,愈发清晰的吭叽,听得她自己都面红耳赤的。

“媳妇儿,成好听了。”彭程粗重的喘息着,话也说得零碎了。

他喜欢不等于贝贝也喜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她还是知道女人啥时候会发出这个声音的,便挣扎着要推开他,但他却抱得更紧了。

挣扎似乎挑起了彭程更大的快意,他呵呵呵的笑出了声音,手臂扣得死死的,全也争脱不开。彭程腾出手来把贝贝的胳膊夹在腋下,右手划进她的衣服里。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她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躲避他,她感觉肌肉收紧,不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他。那娃娃脸的男孩子却不只是个小娃娃,她更努力的挣扎起来,而他好像也更加快乐了,她越是扭动身子,他越是呵呵呵的笑,笑得像个得意的疯子,眼里净是精灵一样的光彩。

他的左手扣得更紧了让怀里的人动弹不得,环着贝贝的身子,低头含住了她的嘴。

女人大概都有那么点的矫情,贝贝不过是更甚了些,明明身体已经需要了,嘴巴和思想还都不愿意承认,这大概是所有女人的通病,等有一天身体都不需要了,反倒是嘴巴和思想也不抽离,弄得自己还以为多痴情似的。

这一次的吻,他温柔了,没有咬人,也不太用力。彭程用双臂扣紧了姑娘的腰身,用力的一夹,她便又不自持的“嗯”了一声。

她脸红了,他也再没了意志力了,他紧紧的贴着她的身体磨蹭,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飘荡:“媳妇儿,我可爱听你这动静了。”说话间,他的胳膊又是用力一夹,贝贝强忍着不发出那种春意荡漾的响动,可惜无济于事,愈发清晰的吭叽,听得她自己都面红耳赤的。

“媳妇儿,成好听了。”彭程粗重的喘息着,话也说得零碎了。

他喜欢不等于贝贝也喜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她还是知道女人啥时候会发出这个声音的,便挣扎着要推开他,但他却抱得更紧了。

挣扎似乎挑起了彭程更大的快意,他呵呵呵的笑出了声音,手臂扣得死死的,全也争脱不开。彭程腾出手来把贝贝的胳膊夹在腋下,右手划进她的衣服里。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她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躲避他,她感觉肌肉收紧,不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他。那娃娃脸的男孩子却不只是个小娃娃,她更努力的挣扎起来,而他好像也更加快乐了,她越是扭动身子,他越是呵呵呵的笑,笑得像个得意的疯子,眼里净是精灵一样的光彩。

他的左手扣得更紧了让怀里的人动弹不得,环着贝贝的身子,低头含住了她的嘴。

——

——马伶和地缸

渐渐的他平静下来,松开了她,整个人伏在她的肩头上,轻轻的喘气,胸口上下起伏,接着他在她的耳边沙哑着说:“媳妇儿,你别叫,有人来了会看见你衣服都被我扯开了,可咋办?”

听了他的话,贝贝的扭打戛然而止。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像是这树林里,什么都没有了。

好一阵子,彭程都只是抱着她,不让她动,自己也不动,他在等待,等待自小长大的小兄弟点个头,自己便又变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可这一切来的不太容易,难以控制的激情大概都是这样飞来横祸的时候。是那胆小的姑娘颤抖的身子?还是他自己就想到了什么?谁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他,突然他蹲了下来,双手搂着贝贝的大腿,把她从地上拔了起来。

彭程的头刚好抵在那姑娘的胸口,那隆起的鼓包,再不能被藏匿了,它无限疯狂的诱惑着他,他薄弱的意志力无法面对那样强烈的考验,右手霍的撩开她的衣服,一口含住了她。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干过,连她自己都不曾品尝过那味道,那东西被温热的唾液紧紧的包裹着,通了电一样的炸开了全身。她难受,她羞怯,她来回扭动,想要挣脱,可他却一口咬住那团酥肉,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眼角兜不住泪,满溢而出。

贝贝抓着彭程的头发,来回撕扯,小声的抽泣起来,不住的哀求他。彭程他听见了,可是他再停不下来了,由着怀里的女人哭泣。

尚好,他终于还是放她下来,却没有松开怀抱,贝贝哽咽着蜷缩在他怀里,泪流满面。彭程吻着她的额头,反复拍打着她的背,焦急的平复着她的情绪:“媳妇儿,冷静,冷静。”

“不哭了啊,宝贝儿。”他又抱紧了贝贝,有些落寞的说:“媳妇儿,你知道不?你说话我都有反应。”

贝贝像个好奇的孩子,她抬起头来看他,一脸的不明所以。彭程的眼神儿在她的脸上细细的描绘了轮廓,接着他握紧了贝贝的手,引领她像自己的胯下探了过去。

一条腿换你的感情

彭程是铁了心要给自己的女人上一课,于是手把手的带着贝贝摸到了自己的那个东西,那个坚硬得几乎胀开的东西。他稍微挺着身子,感觉贝贝软软的小手伏了上来,冰凉的一下,小伙子一个激灵。

曾几何时,贝贝在三级电影里是看见过的,那个红彤彤的小棒子昂首挺胸的戳在男人的胯下,丑陋极了,那时,她便发誓再也不像看见它了。当真活生生的触碰到了,更吓了她一跳,那东西硬邦邦的支在那里,坚硬如一根突出来的骨头,激灵这一下的不只他彭程自己。

贝贝突然抽回了手,她盯着他的脸,看着他的喉结上下窜动,她奋力的挣脱他的控制,真的,那一刻非常容易,她飞快的跑上楼,也不听他再说任何话了。她再也没回头看他,关了手机,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像逃避性一样逃避他。她很难想象那个东西可以塞进女人的身体里,她确定自己找不到放得下它的地方,找不到。

——

这一宿贝贝烙了大半宿饼,她无法摆脱对那东西的记忆,那种触感她挥之不去,每每快睡着了,便觉得那个东西悄悄的搭在手上了,硬梆梆,热乎乎的,像恐怖片一样折磨着她陡然间坐起了身子。

凌晨四点她终于是睡着了,可没睡多久她又醒了,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也就再不勉强自己了,她穿了衣服,准备下楼去晨跑。

天边已现出鱼肚白,从窗户看向远方,天光已经很亮堂了,唯独楼道里却还是很黑的,冷在这大清早远比白天更加透彻些。贝贝站在缓步台上,拉紧了外衣继续往楼下走。

昨晚被他咬了的地方现在还会丝丝的疼,她自己都不愿意用手去摸一下,这痛会让她想起昨天,想起她被他咬了,有些羞耻,有些委屈,大概也是真的咬伤了。

转过一楼的缓步台,下面透出了楼门外的光亮,贝贝就觉得那楼口暗黑的一角,好像站着一个人。

她有点害怕了,思忖着该不是坏人吧!她停下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转身就想往楼上走,可转念一想,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个楼口一角,真要是有人,那个人必是彭程。

——

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下了楼,从楼梯扶手间刚刚可以看见他的空隙里偷瞄着。那人果然是彭程,他穿着昨天的那身黑底红花的工作服,背对着楼门站在那里。

贝贝一皱眉,她现在顶不爱见的人就是彭程,可既然是他,再躲开就没有必要了,于是她走了过去,走到彭程的身边。小伙子个子不算太高,但总比贝贝要高,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她觉得彭程的肩膀在眼前挡着他的脸。

“我们出去说吧。”她说。

他一动不动的,好像全也没听见贝贝的话,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扶着左腿,他哑着嗓子:“你怎么了?电话也不开机,也不说话。”

“我们去粥店说吧!吃点粥。”贝贝不想多说些什么话了,她垮过他走出楼门,见他没动,又回头看他,彭程在她的身后,委屈的也看着她。

“走啊!”她又说。

“嗯!”

他应了,撑着左腿的手来回的在膝盖上磨蹭着,人却始终未动。贝贝看着他,琢磨着,然后她半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彭程抚着的膝盖,他浑身冰冷,一触之下冰凉如铁。

姑娘像是烫着了,她收回了手,抬头看他。

——

突然他拉起了贝贝,一把把她抱住,整个身子的重量压了过来。“媳妇儿,你怎么关机了你?我的心都难受死了,我都要死了。”他不住的晃荡,他埋怨着她。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了,嗓子只能齁齁摩擦出些声响:“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你一辈子不让我碰你,我就一辈子不碰,别这样扔下我。”彭程激动的朝着他的姑娘走了一步,他抽回左腿,突然极应景的吭叽了一声,左腿便像是折掉了一样,他的身子倒了下去。

“哎!”贝贝一时没能撑住,她抱着他,两个人跌坐在楼梯上。彭程抱着左腿,一阵子哀嚎,他冷汗从额头渗了下来。

“腿怎么了?”贝贝问了这一句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她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了,她伸手去摸他的腿,他抱得那么紧,紧的她摸也不敢摸了。

“无论是什么,你得有个信呀!媳妇儿,我不知道你这么狠心呢,你电话一关机,我那心都、都、都都都完了。”

这种男女之间的埋怨远比吵架来得更有杀伤力,贝贝一时间不知所错,她跪在地上,紧紧的拥抱着那男孩。他单薄的衣衫只有薄薄的一层,她感觉他的身体和外面的空气一样冰冷。

贝贝脱下外套给他围好,她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坚定来,像是抱着孩子的母亲,她把他的头抱在胸口,下巴抵着他的额头。

“程程,告诉我,腿怎么样了?”

给你

再说一次,所有的真相,也许你本就承受不起。

——

清明节前夕,墓园里忙得不像话了,满山满野的人也不稀奇了,贝贝裹着大衣带着口罩,在死人堆儿里穿梭,捂得满头的汗。手机夹在厚重的棉袄夹层里,也听不见声响,中午下山她才看见那一排的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

“小笨,加拿大可能去不了了。”

是秦添的信息,他说他去不了加拿大了。贝贝分不清楚自己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更高兴多一点,她急忙给秦添回了个电话,期盼着他能跟自己一样乐得开了花了才好,可是那期待终是无处托付的,秦添没接电话。

下午两点多,贝贝终于是联系上了秦添了,他的声音显得挺糟糕的,听起来似乎是失望透了,贝贝满心欢喜的火焰也在听见他失望的声音那一刻被骤然的浇熄了。原来他竟这样想去加拿大,他竟没有一点儿能留在自己身边的快乐,看来她又自作多情了。

她开始看不起自己,那是多么的愚蠢,多么可笑,为了一个男人能留下来,她竟这般心花怒放的,而那个男人根本没因为与她的缘分快乐过,那正是他想要逃脱的,不是吗?

面对他,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愣愣的反应不过来,听着秦添在电话里失落的声音,不知所从了。自己的兴奋显然是多余的,是唐突的,秦添不但不兴奋,甚至,甚至,贝贝觉得他这种回心转意才是对自己的感情最大的伤害。

终于在快挂电话的时候,秦添突然说:“我想你在我身边,小笨。”标准的广普,温柔又性感,他低低的声音吹拂过来,这是他在召唤她,这是爱吗?这不是爱,这是求之不得的落寞和无助,贝贝终于没有再一次傻乎乎的认为这是爱情的力量,这想法像毒药一样,一瞬间,便扼杀了她。

——

中午时分,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墓园的大门口,蛮横得占了两排车道。车停了,可车上的人却迟迟的没有下车。终于,车门开了,可里面的人,半天也没有挤出来。

“媳妇儿,你出来接我一下,我在门口,你看见没,那个出租车。”贝贝接到彭程电话的时候刚好路过门口,她探出头去,看着那出租车霸道的停在空地上,像他的人一样桀骜不驯。

她走了过去,果然,彭程仍穿着他那身黑底红花的工作服,抱着一个复古的青花大盆,窝在车后排的坐位上,见贝贝来接他了,满眼难以抑制的欢喜,那欢喜是蒸腾的,他嘿嘿的笑了。

“媳妇儿,我给你送了点好吃的,你这食堂的东西肯定不对口,你看你这肉都少了。”他瞄着贝贝宽厚的臂膀,示意她把青花大盆搬下去,也好让他松快松快。

小伙子灿烂的笑,让人一下子恍惚了,他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看了看青花大盆里红白相间,清亮透底的玩意儿,他骄傲的,骄傲的得意极了,他说:“媳妇儿,你不是爱吃水煮鱼吗?我给你买的。”

彭程那堂而皇之的骄傲劲儿,让贝贝一时间不知道说点啥好了。这盆水煮鱼很沉,好像比平时去饭店里吃的那盆多了许多。贝贝接过鱼,觉得老沉老沉的,她有点吃不住劲儿,水煮鱼青花大盆的边上沾了油星儿,有些滑手,她便把鱼盆放在旁边的台阶上。

再回过头,彭程仍没有下车,他依然咧着嘴,笑得真诚极了,很不好意思的,他说:“媳妇儿,给我把打车钱付了,我没有钱了。”

——

也许是从来没有被钱憋着过,彭程是个花钱不走脑子的人。倘若不是身上的钱都嘚瑟光了,他也不至于去饭店打工,这打车过来肯定是没有钱付车费的。

贝贝问他买水煮鱼的钱是哪来的,彭程说他干得这几天算出来的工资够买水煮鱼了,他就给贝贝买了,再过几天够毛血旺他就买盆毛血旺送过来:“够啥买啥呗!媳妇儿,我们那的水煮牛蛙太绝了,我就是合计你不一定敢吃,要不我一定给你来一盆儿。”

“来一盆儿。”他说来一盆儿,贝贝噗呲乐了,看着她笑,他便也跟着笑了,感觉一切都似乎太值得了。

“媳妇儿,这个是黑鱼,比水煮草鱼好吃,黑鱼是吃肉的鱼,所以肉好吃,你多吃点,我还给你带了份印度甩饼。”他像个有货的练家子,把手探进黑色工作服里襟,从上衣里面贴着肚皮的地方掏出一个塑料带包裹着的金黄色的油饼递给了姑娘。

他可神秘了,像是掏出了个什么宝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捧到贝贝的眼前,他说:“媳妇儿,我怕凉了,这不,还热乎呢!”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像赤诚的孩子不懂得收敛的欢喜,手里捧着的,便是自己的血淋淋的真心一般。

贝贝的心里充满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那鼓噪着她,像是冒了烟儿了,她看着彭程,觉得自己这个龌龊的满身世俗的坏人,漏洞百出,跟面前的这个人相比,她顿感自惭形秽。

——

对这盆鱼,贝贝同事们似乎都非常满意,说是味道极好,比外面吃的都好,一直追问是哪一家饭店买的。姑娘尴尬得不知道怎么说好了,总不能说是酒店服务员给自己送过来的吧!

似乎也是虚荣心在作怪,无论彭程是不是自己的男朋友,贝贝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只是个服务员。她还记得肖敏总嘲笑王琦找了个开车的废物,她不想这样,也许当个饭店的服务员还不如那些开车的废物,所以她随便撒了个蹩脚的慌,说得跟真事儿差不多。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贝贝都觉得这个谎编得不怎么太圆,好像随便想一想,就会露出破绽一般。也不是杀人放火的大事儿,天天有人撒谎,却没几个像贝贝这样小心,过了很久之后她才终于放下心来,觉得不会再有人发现了。

——

那天晚上,彭程打来电话,他总是急叨叨的,这一次,他正猫在后厨里吃牛蛙,像让狼撵了似的,他非让贝贝承认鱼好吃。

“他们都吃了没?”

“吃了。”

“他们说没说我对你好不?”

他口口声声的他们,不过是那些无关痛痒的人罢了,但彭程特别想让他们知道,她的身边有一个他的存在。贝贝尴尬得支吾着,他们俩想到一块去了,可想要的结果背道而驰,这问题,她显然很不好解释。

“你腿好了点吗?”

“没事了都,你放心吧!媳妇儿,你真好,只有你关心我。”他有些羞涩的说,说得贝贝毛毛怪怪的,难受极了。

“嗯!”她应了,但她心里恍惚。

贝贝其实还没有意识到,她跟秦添归根结底是一样的,她也在搪塞彭程,她大体也觉得自己的那点喜欢他,远敌不过心里的抗拒。她不愿意他来到她的生活里,或者是因为在她的心里,尽管他做了那个完美手术,她却仍然记得他原来的样子,现在再如何的漂亮,他仍然是那个她记忆里的人,这让他跟自己永远都不能般配。

嘿嘿嘿,贝贝什么都没说,彭程还是得意的笑了:“那个饼好吃吧!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喜欢,媳妇儿,等我下次给你买毛血旺,你等着,我再有十天,十天就能够了。”

他不住的许愿,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给她,把他能想到一切都给她,这让他似乎骄傲极了。贝贝心里的隐忧总是提醒着她,让她对他热也不是,冷又冷不下去,她总是左右为难。

她只觉得秦添是虚荣的,秦添伤害了她,但是她之于彭程何尝不是如此。这些对于现在的贝贝来说都还不是太好理解的道理,她觉得自己的忍让是高尚的,自己的放手是伟大的,但是另一个人的伟大,另一个人的隐忍,基于她,那到底有算是什么。同样的,她也定是不能意识到,这样做对于彭程来说这是多么不公平。她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真的会成为彭程的女人,即便她如何的视他为草戒,她却仍是不能停止卑微的爱他,而这个男人将不再爱着自己。

灵性

从不相信只看一眼便愿意为之粉身碎骨的情感,爱情不过是种交换。所以贝贝愿意原谅秦添办理出国那段时间对于她的放弃,尽管那非常难受,但她还是愿意相信,秦添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她坚信未来日子里的点点滴滴会把两个人再一次连在一起,然后越来越无法分离,或许到时候有了那许多的原因,秦添也会对她爱得要死,那样的感情是不是会更加牢固,而不是一眼看见的情有独钟,空穴来风。

于是,加拿大的事儿,贝贝没想几天就决定忘记了,他们每天的电话又开始了,在贝贝主动做出姿态以后,她开始学着洛妮的样子,嗲声嗲气的跟秦添说话,再也不说有用的话了,她专捡没用的唠,唠些你侬我侬,黏黏咕咕的碎语。

她开始接受秦添打来的钱,这一次她不再说够了,只要秦添肯给,她来者不拒,然后把那些钱换成一件一件的漂亮衣服,统统都穿在身上。

突然贝贝好像想明白了,女人喜欢买衣服,大概是因为空虚,因为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男人到底爱自己什么?所以唯有用更多的衣服来武装自己,假想着那男人爱的是这些衣服包裹出来的,看似美丽的自己,于是更加疯狂的购物了,买些穿不进去的衣服,再再照着衣服的尺码减肥。

对于贝贝的消费,秦添总是纵容的,她穿什么他都说好看,似乎也不重要。也许正是因为秦添这样,她便觉得,还是自己穿得不够漂亮了,所以他看起来从不认真。她拍各种各样的照片给他,仍觉得那不够灵动,她想让他看看活色生香的自己,她觉得只有动起来,才能充分的展示她的美丽,她不断的述说她企图相见的欲望,但他从来只是听听,不置可否。

贝贝会害怕,穿得再好看,还是会害怕,害怕秦添不能出国这事儿,不过是个误会,过几天他又能出国了咋办?她的幸福就像是海市蜃楼上的漂亮姑娘,连那海市蜃楼都是假的。倘若那个时候,自己刚好还没有让他要死要活的爱上自己,外国小伙权衡之下,又一次飞走了,那可怎么办呢?

于是贝贝提议,要秦添到东北来,她热情的邀请了他,无所不用其极,但他仍是不置可否。

——

四月的天,尤是任性,头半个月冷风习习,后半月偏就爱谁谁了。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天气偏就突然暖和不少,正午时阳光铺在脸上,一阵子烧灼的刺痛感,这样不寻常的天气,实在是少见的,咋暖让人始料不及,今儿贝贝穿得有点多。

她猜测川菜馆的伙食彭程怕是吃不惯的,本来就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这段时间下来,还能瘦得这般厉害,也不知道是咋了。今儿他打了电话来,非要晚上在中心公园见个面,临了还说自己请了半天假,让贝贝快点到。

急急忙忙赶到中心公园,贝贝却没见彭程过来,她穿着高跟鞋站在公园前的广场上,感觉自己咋有点傻乎乎的。她的脚特别累,小腿和脚踝相连的那个位置,也不知道是什么筋,被高跟鞋拧着,疼得要死。

终于彭程的艮让她无可挽回的烦躁起来,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她开始不淡定了,在广场上来回的转圈,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响。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墨迹,像个小媳妇儿,出门前总有些事儿干不完,她越等越烦躁,越是烦躁,越是觉得脚和腿的连接处涨得难受,她必须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一会儿。

——

广场旁边的台阶,邻着马路,贝贝坐在这儿,腿上的感觉稍好一点儿,只是这心里的焦急,是一点儿都没减少。太阳晒得人难受,她穿了太多了,等人无外乎比赶路还累,姑娘的心态尚不能彻底平衡,坐一会儿,便又站了起来,向远处他会来的方向张望。

好一阵子过去了,贝贝终于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光着膀子的小伙子一边喊,一边挥舞着手里的衣服。他喊得是啥,真就淹没在车流里听不大清楚,唯见他跑得倒是挺快,笑得也真是开心。白白的肚皮,被阳光包裹上一层珍珠白色的光晕,那一条条的肋骨,长得均匀而整齐,老远的看,像付奔跑着的骨架。靠近心脏的下面,一条粉红色的狰狞疤痕,跟只蜈蚣趴在那里一样。

彭程终于还是来了,霹雳火炮,四月末的东北光着膀子的人不说一个没有,也是不多见的,他总能鹤立鸡群,敢为旁人不敢为之事。跑到马路的对面,小伙子停了下来,他琢磨了一下,先穿上的衣服,敞开着衣襟,只隐约露出里面的肚皮。栏杆挡在两个人之间,那几乎是马路唯一的屏障了,他走到两行车道中间的铁栏杆处,手一搭栏杆,嗖的一下跳了过来。

又是姑娘最喜欢的,她的心更像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他偏是痞气十足,桀骜不驯的样子,才一跳过来,迎面便是急速开过的一辆辆汽车。他微蹙起眉头,贴着身后的栏杆,来回的看着车,看着远处石台阶上的姑娘,他笑了,那姑娘也站了起来,许是紧张,她一声不吭。接着他向前穿过车水马龙的马路,两三步便跑了过来,嗖,又跳过第二道栏杆。

这个不太规整的男人,一下子便抓住了贝贝的眼光,食色性也,与秦添不同,他更像个妖孽。

彭程咧着嘴,他似乎很高兴:“媳妇你早到了,我们有点忙,我出来晚了。”一边说着,一边紧跑了两步到贝贝眼前,岔开双腿一屁股坐在贝贝的大腿上,双手环住姑娘的脖子。

“你想我了吗?你想别的男人的时候想到我也算。”

彭程精明的眼睛盯着她看,贝贝不想承认,她确实想过,在想别的男人的时候。他像个娘们坐在心仪的爷们身上一样,坐得理所当然,若不是这让人尴尬的问题,她也许会第一时间炸掉。她不耐烦的推开他,到也不见他气恼,也不起开,只是更加紧的搂着面前的女人,不肯松手。

“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贝贝站起身来,这下彭程没法坐了。他躲开贝贝伸过来继续推开自己的手,环住她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微微欠起,偷瞄着她的反应。

“我是女的。”姑娘仍是立着,坚如石碑。

“那你靠我呗!你靠我,我可愿意让你靠我了。”说着彭程又硬是把贝贝掰成自己刚刚的造型,靠在他的肩膀上:“你看我就觉得很得劲儿。”

——

有些事儿,说不清楚,搞不好就是个信号。

现在贝贝已经不想再跟彭程白扯他们不合适的道理了,反正也说不清楚。他从来就没认真听过她的话,她甚至觉得,他也不太在意她是不是也喜欢他。

她一声不吭,感觉非常累,刚到时的好心情大体都得瑟光了,站了太久,她只觉得脚疼,推开彭程,又坐了下来,轻叹了口气,身心亦懒。

“媳妇儿,你干嘛又坐下了?”这好兴致对于彭程来说,可才刚刚开始,他连公园大门都还没进,如何了得。

“咱俩去公园的湖边走走,我听说那地方有鱼。”

“你着急忙慌的找我来,就是为了看鱼吗?”

“嗯!你不爱看吗?大鱼。”他说大鱼,像是在说尼斯湖水怪,那是多稀奇的玩应儿,似乎人人都该爱看。

贝贝大眼睛抹哒彭程一下,抬起脚:“高跟鞋这个东西是对女性的摧残,是不人道的,你知道不?我早到了你知道不?等你多久了你知道不?我不想走了。”

她甩脸子了,因为鞋子,这显然打乱了彭程的计划,他不也乐意了。他开始一顿数落,抱怨贝贝不应该穿高跟鞋来,这不是给人添堵吗?数落完了他说:“媳妇儿,你把鞋给我来,你穿我的。”说着他先把自己的鞋给脱了。

彭程脱了鞋,贝贝笑了,她忽然觉得有种慈母般的光辉在自己的眼中闪动:“你别学电视剧啊!你再把我鞋弄坏了,挺贵挺贵的。”

“不能,我脚小。”彭程仍旧坚持,他说他脚小,穿贝贝的鞋没问题。

“这跟大小没关系,你懂吗?高跟鞋是女人穿的。”

贝贝谆谆教导,可无论她说了什么,彭程就只是紧盯着她的脚看,也不言语,突然他蹲了下来,不由分说自己动手把鞋从贝贝的脚上抢了过来。

——

小磨砂皮的高跟短靴,七厘米跟高,舒适到还算舒适,关键是这磨人七厘米。彭程的脚还真不大,最多也就是三八码,又白又瘦,没费什么力气鞋子就穿上了,看起来还不错。

“原来你真是个女的?”贝贝笑了,佯装出一副惊恐状。

“你想看看小弟弟吗?假的小弟弟肯定没有我这个这么灵活。”他挑了挑眉毛,咧着嘴,美滋滋的把手放在腰间,欠了欠身子,作势要脱裤子。

他把贝贝吓坏了,她一把把他又按在台阶上,没让他站起来。彭程嘿嘿嘿的笑了,他黑亮的眼睛,神秘兮兮的凑到姑娘的耳边:“它可是有灵性的。”

——

高跟鞋还算合脚,彭程拖着细长的大腿,他像是一只优雅的海鸟,如同痔疮犯了一般,忸怩的站了起来,双手撑着身子,立了一会儿。这一会儿的调整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当他再迈开步子走的时候,走得就很漂亮了,优雅大气,如果不看上半身的话。

上下混搭的风格总是特立独行的,他比贝贝更适应这七厘米的高度,站在她身边毫无不适之感。他也不太注意别人的眼光,那些公园里投来的目光,丝毫也不会影响他的兴致。他秀气的小脸长得很有点女孩子的羞涩,一手搭着贝贝的肩膀上,非说这也太高了。

“媳妇儿,我要是真这么高,就糟糕了。”

“拉倒吧!你原来是太矮了,这么高正好。”贝贝也不看身后穿着高跟鞋,跟得跟头把式的彭程,只在稍前面的位置走着,走得一点也不含糊。

“你能不能先看看自己多高,再说别人,我不比你高啊!”彭程很不乐意了,她说他矮,他不大服气。

“你跟我比?我是女的。”贝贝转过身来跟他理论,彭程正在身后艰难的跟着,高跟鞋影响了他的速度,扶着贝贝肩膀的手用力的捏着她的骨头。

“不跟你比跟谁比,我就这么高,你试试来,你试试。”彭程说着撅起嘴巴就凑了过来,满公园的人,这把贝贝吓的,愣住了。

凑到了近前,他到没有亲她,很不乐意的说:“你看,这能够着嘴嗷?”

我躲你就摔了

公园湖中有一个地方,早些年便听说,那里鲤鱼甚多,本就是个人造湖,湖中的鱼也是公园刻意放养的,早先是为了钓鱼的人准备的,现如今喂鱼的人更多,经过的人们大多会在旁边卖鱼食的小摊上卖点鱼食,水里的那些鲤鱼整天撅起小嘴,探头探脑,不卖不咋地道。

“媳妇儿,你也这么撅着嘴,让我亲一下。”他贱贱的央求着,示范给她看,堆出一脸的渴望,贝贝便使劲儿瞪了他一眼,再不理他。

小伙子偏就爱看姑娘瞪他的那一眼,那一眼里的风情迷人极了,见贝贝不理人了,他也不气恼,仍是跟着。他惯爱这样不着人调的,开始的时候,姑娘尚有些不适应,可时间久了,也便不觉得了,那本就是他,自然了而已。

怎么贱的女人刺激久了,男人也会厌烦,男女大概都一样,再漂亮的孩子天天哭,爹妈也都看得惯了,不心疼了。

所谓鱼食,就是馒头,大体是头天蒸出来没卖完的,第二天便成了鱼食了。彭程一直嘟囔着,说是中午吃剩的馒头不扔好了,“你看看这水里的鱼,都饿啥样了?”

碎念得久了,贝贝便也买了一袋,她看着鱼儿急切的样子,一股脑的涌过来,有那么点做上帝的感觉,喂鱼的确是挺开心的。

这里的鱼儿有些还真的是很大,彭程站在她身后看着,突然喊上一声:“这个真大。”他下了贝贝一跳,姑娘不情愿的又瞪了他一眼,小伙子便又不作声了。

——

沿着湖边有一条长廊,那是喂鱼最好的位置了,正好可以坐在长廊的栏杆上,鱼儿便脚下。现下刚好没人在,贝贝便走了过去,到底的实践出来的好地方,这里好极了。

喂着喂着,贝贝看见正下方的鱼池里,伸出了一条雪白雪白的纤长大腿,那腿上的肌肉狰狞着,使了大劲儿去踹水里的鱼儿,踹得那些大鱼四下乱串。

要说这大腿刚伸过来的那会儿,贝贝怕是也没有注意,等她看明白咋回事的时候,彭程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鱼池边了,他抬头看她,笑得像个孩子,那般得意的样子。

他把裤子挽到大腿,高跟鞋扔在岸上,跟鱼可就较上劲儿了:“媳妇儿,这鱼跑成快了。”

贝贝一时间愣住了,她没来得及立即反应,满眼都是他雪白纤细的大腿,像条大白萝卜,那估计是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大腿上白得透出了青绿色的血管,晃得姑娘直迷糊,她想起自己粗壮夯实的底盘,她一阵眩晕。

彭程抬头看她,却好像全也看不到她身边的那些人,嘁嘁喳喳的笑声,笑得贝贝脸儿都绿了:“媳妇儿,这鱼也不知道怕人,老公给你抓一条让我们厨师给你做水煮鱼去。”说着他一纵身跳进水里,满池的鱼噼噼啪啪的四下游窜,姑娘下意识的一闭眼,幸好那水不深,刚摸过他的膝盖,一切尚有得挽回。

不由分说的,贝贝狼狈的从水里抻出了这位小爹,身后喂鱼的人嘻嘻哈哈的嘲笑不绝于耳,越来越大,她迅速逃走,头也不敢抬一下,小伙子却充耳不闻,一边跟一边喊:“媳妇儿,你干嘛,别着急,我穿这个走道费劲。”

贝贝扔下彭程在前面猛走,她什么都不想回答,彭程在后面紧跟着,鞋也穿不上了,干脆不穿了,光着脚跑,边跑边把挽起来的裤子抖落下来。

——

秦添的加拿大好像又能去了,该死的加拿大,真不是个着调的地方。贝贝又一次陷入困境,她的爱人,说走就走,从不吝惜,她却总是要一个人面对与失眠抗争的日子,不死不休。

烦躁的休息日早晨,太阳才一冒头,天就有些热了,她睡得不怎么好,脑子停不下来的思考了一整夜,一大早她便疲惫不堪。屋子里闷闷的,这让她就更加难以入眠,已经快一个月了,她总是睡上两个小时,醒三个小时,然后再睡两个小时,接着天就透亮了。

彭程发了信息:“怎么还没下楼。”

贝贝方才想起,她忘记告诉他自己今天不上班了。左不过也是睡不着,彭程人又已经到了,她便穿好衣服下了楼。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楼道里等她,而是让姑娘去街口找他。

老远,她看见他站在十字街口的对面,那斜插在地上的电线杆子旁边,巴掌大的小脸,似有些许遗憾,那莫名其妙的遗憾,姑娘心里下意识的一紧,连自己都不易发觉的一紧。

上衣到是没有什么,规规整整黑底印花工作服,配着他白净的巴掌小脸,像个未成年的青瓜蛋子。可再看裤子就要了命了,工作服的黑裤子被挽成了条吊腿的七分裤,两只脚丫子露在外面,踩在老旧而布满裂纹的板油路面上,他竟然没有穿鞋就出来了。

贝贝的脑袋又是嗡的一声响,顿觉得眼冒金星,丹田里一股子热气,攻得姑娘七窍生烟,她冲过马路,再不能掩饰满脸的厌恶了,伸手掐住彭程的胳膊,使出浑身力气一拎的,劈头盖脸的怒喝:“你鞋呢?”

“我鞋让我刷了,没干,我怕你着急,我自己就先过来了。”彭程丝毫没有意识到不穿鞋出来是多么抽离的一件事,他呲着牙,脸上的皮肉也像是被拧了,变换了一个那般古怪的表情。他捂着胳膊,笑得像个心思恪纯的原始人,说得好像也不是什么鞋,而是他的情敌一样,带不带都行。

“没有鞋你可以发条信息说你不能来了,为什么光着脚过来。”贝贝的眼前随即浮现起茂密的原始森林,和参天大树,一群群光着屁股披头散发的男男女女的追逐着到处乱跑,也像他一样,他们都爱弓着腰。

积蓄已久的怒火在贝贝身体里是无忌惮的燃烧起来,特别是回到原始社会的错觉,让她觉得犹如被剥光了衣服一般,整个人都精赤熘的。这一切都是他彭程闹的,他不是第一次了,他总干这么二五子的事儿,让别人看着笑话。

“你不穿鞋过来算怎么回事?你让人看着像脑子有病似的,有正常人这么干得吗?啊?”姑娘再也控制不住了,正好趁着清早空旷的大街,只有他们俩个,她便不吐不快。

彭程刚要开口反驳,就被贝贝伸手示意打住了:“你别说话了,你能不能不正常点,我真受不了你了,你做什么事情之前能不能想想别人的看法,啊?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这可挺吓人的,不怎么正常啊。”这话已经很难听了,贝贝越说越生气,彭程却仍旧陪着一张笑脸,他一句整话也没说,只是陪着笑脸。

姑娘更生气了,他越是笑,她越是难以平复,他龇着牙,笑得无害极了,无论贝贝怎么骂他,他仍是笑着,她要爆发了,突然她抬起腿,狠狠的踢了他的屁股。

——

这一下脚感十足,彭程实在是太瘦了,踢到他的身上,直感觉踢到骨头上,哐当一声。贝贝的鞋尖明显遇阻,彭程下意识的一皱眉,他回头看她,顶哀怨的,应该是很疼的,但他没躲,只是用手迅速的扶上那受了力的地方。

不只彭程,这一脚贝贝也是一惊,她也没料到会这样重,鞋尖在接触到硬物的那一刻,她就有点怂了。其实自己也真没使什么力气,虽然她是真的生气,可也没想过来个什么世纪之脚,只是做了个动作宣泄一下罢了,应该是他太瘦了,也没躲开,这一脚才这样的结结实实。

彭程仍就是陪着一张笑脸,皱眉的动作转眼即逝,他走过来抱住贝贝,哄着她让她别生气了,这到让姑娘刚刚升腾起的愧疚一下子就飞走了,于是彭程越哄,贝贝越来气,像是只为了证明自己这一脚踢得很有道理一般,她甩脸子不说话,使了劲儿的折腾。

哄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彭程发现贝贝真的没完没了了,他感觉没什么盼头,姑娘似乎一点都不想停下来。于是他慢慢的松开手说:“我不是怕你等我着急吗?我是想见你,你没有我可以,我没有你活不了。”

——

“呼!”

还能说些什么?

还有谁?

哼!

他沉默了,贝贝也沉默了,他松开她,坐在路边的围栏上点了根烟,只抽了一口,就再没放在嘴边上。

这回,贝贝可算是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伤了彭程的心了,她有些尴尬,想走过去安慰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偏就有点不好意思。彭程也不说话,看着朝阳越来越红的天边,他使劲的看,凝视着那里。终于贝贝忍不住了,走过去拉了拉彭程的胳膊,但他没动。

“疼吗?”贝贝也靠在栏杆上,紧贴着他。

“疼。”彭程深深的抽了口烟,使劲的吐了出来,但贝贝知道,那是叹息,他想让人听不出来。

“那你不躲,你那么瘦……”她越说声音越小了,下意识的摸了摸彭程的腰,其实踢得也不是那里,这矫情让她自己都倍感汗颜。

“我躲你就摔了。”

彭程不是个执拗的人,说着话把手伸到了姑娘的身后,搂住了她的腰,他朝她笑了笑:“没事媳妇儿,我没事。”说完,他站起身,扔掉烟头,先走了。

——

彭程没再过多的说话,只是走在贝贝的前面,朝那早餐摊的方向不停的走,不停的走,姑娘便更加自责了。

一路上,他再没有走在她的身边,像是根本不认识的两个人,他一个人在马路的对面,噌噌地走。贝贝走过去,他就过来,保持着两人各走一边的格局,一直到了喝羊汤的地方,他仍是一个人坐在旁边的那桌,坚决不跟贝贝坐在一起。

这一次贝贝喝光了汤,老板像往常一样拎着硕大的水舀子,舀了汤过来要给她加上,却被她拒绝了,她喝不下。姑娘起身坐到彭程的对面,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那纤细的手指远比贝贝更加白净,漂亮极了,大概是舍不得从姑娘的手里抽出来,小伙子没有立即躲开。

“我给你丢人了,你离我远点吧。”他低着头说,手腕子轻轻的扭了一下,算是个挣扎吧!

贝贝也不回答他,她拿起汤匙,舀起彭程碗里的汤喝了一口,轻轻的砸吧嘴,彭程便放下筷子,把汤碗推到她的面前,他说:“有点凉了,加点热的吧!”

羊汤老板忙完大部分的准备工作,走过来跟俩人聊天,彭程跟贝贝总是他的第一个客人,这次也一样,他问彭程咋不穿鞋呢!小伙子一言不发,黑着张脸,贝贝气不过,她说了经过。

老板哈哈大笑说:“好福气呀!小姑娘,小伙子对你,不含糊。”

——

喝完羊汤,彭程又光着脚把贝贝送回了家,还是一个人走在马路的对面。到了贝贝家旁边的十字路口,他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凑过来抱她。

“那我回去了。”姑娘低着头说,她知道至少自己不应该踢他,一股子委屈像呛进鼻子里的陈醋,吧嗒,一对眼泪掉了下来。

小伙子伸手给贝贝抹了抹,却越抹越抹不干净了,姑娘的眼泪一簇簇的掉了下来:“媳妇儿,你别哭了,你哭我老闹心了。”他蹙起了满脑门子的抬头纹,不知所措的把姑娘搂在怀里。

贝贝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挣扎着推开他,好像看不见她哭,她就等于没哭一样,彭程使劲的抱她,她鞋尖刚好抵着他的脚尖。

“媳妇儿,你是心疼我才哭的吗?”贝贝盯着彭程的眼睛,抽了下鼻子,他似乎也想在她的眼里确认些什么,大概他也希望贝贝说是的,但他很快就放弃了希望。

姑娘仍是一言不发的盯着彭程看,他的问题,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彭程低垂了眼帘,自嘲的笑了下:“我感觉大部分人应该是的,可是你,我真不确定。”

他没有像每一次一样依依不舍,只是当贝贝一声不吭转身要走的时候彭程拉住了她的手:“媳妇,你真的不会喜欢我吗?”

贝贝轻叹了口气,又是大段大段的沉默,沉默得人心都乱了。

“好了,你不用回答了,你觉得我今天这样给你丢人了?”彭程退后一步。

贝贝仍是没有回答,因为,她也真的觉得丢人。

“媳妇我过来的时候带来的钱都花了,这里还没有给我开工资呢!那双鞋我觉得太脏了,跟你出去怕你觉得丢人,我知道你不想我,但是我非常想你,每一分钟都想你,所以我得来看你,现在我知道你觉得我给你丢人了。既然你真的不会喜欢我,那我尽量不骚扰你了。”

彭程似乎在最后努力着,努力解释自己的行为,试着感动贝贝,他说完话,认真的看着姑娘的脸,他想让贝贝看清他的卑微,他也想看清贝贝的眼睛,顺着眼睛看看贝贝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贝贝依然沉默,尴尬的沉默,彭程抬起手想去抓住她,可只是抬了抬,他又放下了。

“好了,你早点回去吧,今天休息,你再睡会儿。”说完他大踏步的走了,光着脚,穿着黑色的七分吊腿裤,像个高傲的傻子。

我 没有你不行

那之后的第二天,贝贝接到了川菜馆打来的电话,说彭程填表的紧急联系人是她。他们是打过来询问他为什么没有去上班的,姑娘很机智的撒了个谎,说是彭程家里有些急事儿,怕是走的太匆忙,忘记跟川菜馆说一声了。

那来电话的老男人,听起来差不多快五十了,是个明理的人,他果断的相信了贝贝,说若不是担心出了什么事儿也便不问了,没什么事儿就好。

紧接着贝贝便给彭程打了电话,两天来的第一个电话,但他始终没有接听。于是她发了信息给他,也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后半夜的时候,终于收到了回信,三个字,“我走了。”再后来,他的电话就关机了,一直关机。

——

接下来是段无比煎熬的日子。

第一天还好,姑娘心里仍旧鼓囊着火气,耍性子了,还不上班了,爱死不死的,她这样想着,吃得香睡得好。隔天也算还好,只是不再有早上的电话,不再去喝羊汤,醒来的那个时间,没了他的搅扰,她感觉懒懒得很惬意。

这些还都不要紧,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觉得一切正在按照自己想象出来的节目顺序上演着,规规矩矩,只是有一样,这一点她没想到。她会在他常打电话的时间醒来,在喝羊汤的时候饥饿,在任何时候幻觉电话响起。

第三天贝贝开始明白,她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他了,他不会在眨这黑亮的眼睛窥探她的心,也不会咧着嘴嘿嘿的笑得像个孩子,他不见了,再也不会见了,像是没来过一样,消失掉,这似乎有些不寻常了,这本是她不该有的意识。

第四天贝贝后悔了,她想或许自己的确是希望他在身边的,希望可以时常看见他,好吧,或者说希望每天看见他。现在他再也不会聒噪了,他再也不会缠着她了,她恋爱过,虽然每一次感觉都不同,但是这一次,她觉得这就是喜欢了。

第五天贝贝开始极度懊恼,懊恼的具体内容她还没空思考,她闹心,这让人不能平静,只是她不能理解自己竟然放他走了,抓心挠肝的感觉,她开始反复折磨自己,他的电话关机了,她没有任何机会挽回她的损失,一整天贝贝都神不守舍的掐着手机,反反复复的听里面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下午小瑷悄悄的溜进董事长办公室里,她问贝贝发生什么事了。贝贝说她也许喜欢上一个人,小瑷便不假思索的问:“送化石的那个?”

姑娘瞪大了眼睛,惊奇的看着小瑷,奇怪她为什么能知道,她自己都还不确定。

小瑷那般笃定的说,她假寐了一下:“全世界都能看出来。”

——

全世界都看见了?

好像是啊!

那她对秦添又是什么?这个念头在贝贝脑袋里一闪,连带着彭程的脸,秦添的脸,秦添那无懈可击的脸,他漂亮而陌生的笑容,只闪了一下她便坚决的否定了自己,爱是什么是什么,管他的呢,这个是喜欢就好,于是她开始尝试发信息给他,希望他一开机就能看见,她在找他。

那么多的信息飞走了,贝贝心乱如麻,她不确定彭*的会再开机,假如他永远不开机了呢?那些信息就会永远的不被看到,他也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急切的在寻找他。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口窝得难受,像喉咙口上堵着块口香糖,卡得人生疼。

——

又是好些天过去了,彭程仍是杳无音信,姑娘自责得想哭,她寻找着每一个路口,他曾经冒出来的路口,那些大树后面,电线杆子后面,好像他是只纤弱小猫,能从随便那一条缝子里钻出来,给她个惊喜。

惊喜,想到惊喜她的眼泪真的要掉下来了,她越来越焦虑了,他到底去哪儿了。她低着头从通勤车站往家走,心下一片的凌乱,像是着了火一样的滋扰着她,脚下的步子便也是零零碎碎的。

路过小树林的时候,她特别放慢了脚步,在彭程常常出现的大树旁,她看了又看。每一次他都是躲在这里,从大树的旁边探出头来,笑得满口白牙,而今他却不在这里,贝贝心一下子就酸楚了,眼泪渗出眼角。

姑娘站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动了,她手撑在脸上,用小指头蹭了蹭,她懊恼极了,是她把他气走了。

身后的干瘪树枝被踩得嘎嘎作响,这个季节新叶早已生发,只是这林子里多年的老树枝才有的响声。贝贝下意识的回头,哼!老天果然没有忘了她。

彭程拎着个背包,穿的像个户外驴友,他冷着脸,把烟头扔在脚下踩灭,到了这般田地,还非要耍酷不可。还没等他踩灭了烟头抬起头来,贝贝已经冲到他眼前,她一头栽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搂着他纤细的腰身,即便他都没有回应她,她仍是不肯松开,第一次她先拥抱了他。

“你去哪了?谁让你走了就不回来的,你去哪了?”

“媳妇儿,我想再也不回来了的,但是,但是,我,没有你不行。”

——

跟彭程的恋爱正式开始了,他们开始约会,不分时间地点,热恋的火焰异常灼热,燃烧着两个初来咋到的年轻人。

彭程又回到那川菜馆上班了,他变得非常忙碌,但只要贝贝打电话,无论多忙,他都还是能从那里出来,为此,他在川菜馆里留下一句名言:“我媳妇要钱,我没有,要人,我必到。”

贝贝问他,难道没看见她发的信息?她焦虑的等待了这许多天,为什么他都一点反应没有。彭程说是生气那天,他走的时候就想不再联系了,所以手机就摔了,扔了。

于是俩人跑到彭程摔手机的地方寻找,手机是肯定没有了,但是或许能找到手机卡,只可惜遍寻无果。就在他们都要放弃了的时候,贝贝在路边人行道的缝里发现了那个手机卡,斜插在泥地里,她找到了,高兴的像是找到了金子。

彭程也很高兴,因为那卡里还有他没看到的短信,只是他们被下一个问题难住了,他们都没有买手机的钱。

“你回家了吗?”贝贝倚着他,他倚着亭子里的柱子,她问他,看起来漫不经心。

“没有,太远了。”彭程很随意的说,瞟着远远的那片湛蓝色的湖面。

“我不是说那个家,我说你养父母家。”

“哦,回了。”回了,他似乎想了想。

“你妈妈没说你吗?走了这么久?”姑娘好奇的问他,她看着他的脸,眼神在他的脸上晃动,晃得人直迷糊。

“哎!媳妇儿,别提她了。”彭程搂着她,手臂突然紧了紧,低头在她的额上亲了一口,一个带响的吻,丝毫也不浪漫:“我现在只有你了,谁我都不要了。”

“这是什么话,家还是得回的。”姑娘更加理性的说,他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

那似乎是个解决不了的问题,彭程显得为难透了:“我就跟着你了,好不?行吗?咱们结婚了,生孩子了就跟你姓,姓文,不行吗?别人咱们都不要了。”

“到不是不行,我是觉得,你不能一直不回家,不是亲生父母也养了你这么久了……”

还没等贝贝的话说完,便被彭程打断了:“行了,别提他们了,咱俩现在好咱俩的,至于他们的事儿,咱们别管了,好不?”

贝贝怔怔的看着他笃定的样子,她猜想这些天大概是发生了什么的,只是她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他掐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他期待她答应,于是她便昏了头了:“嗯!”

——

从咱俩好咱俩的开始,贝贝便是彭程唯一的亲人了,不知道彭程自己是不是相信,但贝贝坚信这一点,所以她隐约的害怕。

那天彭程掏出一个暗棕色软皮的小本子,上面用红字烫着户口本三个大字。

“媳妇儿,这个放你那,我怕我弄丢了,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比存折高端不?光给钱算什么好汉。

那是个残破的户口本,第一页户主的名字是打印机打上去的,叫江英。那一看就是个女人的名字,但这个女人的名字没能好好的呆在户主的位置上,有人用圆珠笔把她的名字划掉了,然后改成了彭程的名字,但是这地方没有盖章。

“怎么没有你父母的那两页?”

“我都撕了,现在这本里就我,你嫁给我,就我们俩。”

贝贝笑了,彭程幼稚得异常可爱,他那么坚信自己改了就是了:“你撕了能好使吗?公安部门登记不还是有你父母吗?”

他也不回答贝贝的话,只是拎过姑娘的包,把户口本塞进包里。“这就是公安局给我改的。”他笃定的说。

“江英是你妈妈?”贝贝又从包里翻出了户口本,拿起来翻看。

“嗯,我养母,我亲妈叫宋果芬,你见过的。”

“那你爸爸呢?”

“我爸爸叫彭恕,那个叫张朝江。”他说那个,像是说隔壁卖煤球的龌蹉男人。

“那他们为什么没盖上章?”贝贝指着那圆珠笔改动的位置问他,问得彭程一愣神儿。

“这个要盖什么章?”小伙子一脸的无辜,也许他真的是刚知道。

“有改动当然要在改动的位置盖章啊。”

“那他怎么没给我盖?”他仍是那般的真诚。

“你问谁呢?”

“那没事,等我补身份证的时候让他们给我上盖。”迷之自信,他总是这般认真笃定。

——

如胶似漆的日子开始了,他们天天黏在一起。

有一天,贝贝跟彭程坐在中心公园的湖边,看着粼粼波光的湖水,在眼前荡出漂亮的水纹。她告诉彭程,她觉得彭程的眼睛就像这湖水一样,明亮耀眼,清澈见底。

小伙子听了不置可否,只是深沉的凝望着水面,若有所思:“媳妇儿,你说的话是在夸我对吗?”

“嗯!”贝贝使劲儿的点头给他看,他便也笑了。

“你说话可真好听,我还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们这样就是真正的恋爱对吗?”他也许没听懂粼粼波光的含义,但是他说那个词特别好听,他等着她说是,他从来不会恐惧未知,他总像是赤城的孩子,世界在他的心里皆是精彩,没有伤害。

“你没恋爱过?”姑娘诧异的看着他,他不像个没有经历的男人。

彭程顿了一下,那似乎不好开口,他看向远远的湖面好一阵出神,水面的波纹在他的眼里闪动,一浪紧跟着一浪,贝贝有一刹那恍惚。突然他转过头看着贝贝,眼神在她的脸上来回游移,那般珍视。

“我们只上床,不恋爱。”

像个渣女

接吻,每每都让贝贝欣喜,她会意犹未尽的舔着自己的嘴唇,然后要求彭程再来一下。虽然她也知道这或许有点色情,但是他的嘴一直在动,他在诱惑她,让她想要更多的尝尝他的味道。

每每这个时候,他总会像个快乐的孩子,灿烂而狡黠的坏笑一下,然后才轻轻的闭上眼睛,靠着舌头来感知怀里的女人,他想要她,比她更想,他本该比她更想对吗?

彭程说他是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男性,他以前是过着正常性生活的成年男性,别管他长得多像一个娘们,他都是个配枪的,他有着畜生才有的生理需要,这一点,是贝贝这样二十九岁的老处女无法理解的,特别是在她又抱又亲之后,让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活生生的灭了火,那是不人道的。他坚持说,这是贝贝对于他的摧残,说这是在虐待他,虐待到最后,搞不好,他那玩意儿,就不好使了。

“文贝贝女士,请你正视这一点,好吗?请你正视这一点,谢谢。”

他总这么说,不温柔的说,可无论他说了什么,再如何抗议,贝贝只要表现一丁点儿的不愉快了,他便立即会说:“那我忍着。”然后竭尽所能的取悦她。

——

贝贝享受和彭程在一起的快乐,被他珍视让她觉得自己再不是这样的平凡了。喜欢他也让她异常欢娱,这样有回报的付出,她有种得偿所愿的快感,想着她在他眼里的与众不同,至高无上,甚至是他本身,也会让她更加快乐。

可是很快贝贝发觉,原来她一直只是憋憋屈屈的活在他的心里,因为他们开始吵架了。

还没发展成恋人的男女,大体是很少吵架的,一旦是恋人,本来相安无事的两个人就会发生争吵。两个人大多是一个先有感觉,然后才是另一个,先有感觉的人往往会谦让另一个人很久,直到对方也爱上自己。

一旦他们恋爱了,便都会索取回报,从你的爱人身上,那个先付出的,死乞白赖的要翻身,可平衡一旦确立了,打破总会有波折,对谁都一样。

彭程这条咸鱼宁可抖落下一身的盐粒,也要翻过身来。他再不能接受贝贝想别的男人的时候顺道想想他了,也不再接受贝贝对他的忽视,他要求她像他一样,只看见他彭程自己,只想着他一个人,所以秦添经常的电话会让他非常懊恼,但这不是他最生气的,最生气的,是贝贝时不时的走神儿。

彭程是个敏感的人,他多疑但是却很睿智,狭长的小脑袋里充满了狐狸狗般的智慧,他猜得没错,贝贝的确是乱了心绪。不得不承认姑娘确实舍不得他离开,彭程走的那几天,已经足够把这个女人吓坏了,再也见不到他,她会有些窒息的感觉,但是这不代表她现在就能割舍秦添。

——

忘了谁说过了,谈恋爱就像打车,上来一个新的客人就有一个客人要下车,跟谁聊天不是聊天,谁上车不是开呢!来了一个客人就跟这个人去他去的方向,然后他下车了,那就换一个客人再去他去的方向,不过如此。

听起来有点乱,但是道理不乱,说白了,恋爱最要紧的,就在上下车的节骨眼上。放下一个客人,还他妈的老惦记,没完没了的想着,想得前一个觉得这人赖皮赖脸的闹心,后一个人觉得心里憋屈也闹心,最后搞不好两个都剩不下。万一这会才发现其实爱的是后一个,好了,又一个打车的上车了,循环继续开始。

——

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秦添大概每天都会打电话,他的电话殷勤极了。加拿大不能去的时候也打,加拿大能去了也打,似乎能分享他喜悦的人,就之剩下她文贝贝一个了,可惜就她不爱听这些事儿。

不爱听归不爱听,不爱听的不过是去加拿大的事。她爱听秦添说话,既然只能听他说加拿大,贝贝觉得那样也好。她依然会像从前一样跟秦添聊天,有时候为了不错过,她甚至会当着彭程的面接电话,接之前她也会大眼皮撩起来看看彭程冷峻的脸,这时候他一般都会躲开,起身走的远一点,怎么看怎么像是刻意的,许是怕听到不想听的,都给自己留点余地。

贝贝也会有所避讳,但她一定会接,她忍不住,或许在她的心里,秦添还是比彭程更重要些吧!她接过秦添的电话,温柔的聊天,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让人臆想连连,她确定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是温柔的,像手纸包着大鼻涕一样软滑,想必潜意识里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勾引秦添。

秦添说他的妹妹在加拿大又生了一个孩子,非常可爱,他兴奋的说到了加拿大,他就能看见那个孩子了。

“小笨,他太可爱了。”他说的那般投入,像是看见了一样。

贝贝在电话里表现的一样兴奋,这不仅仅是对秦添,也是对她自己的欺骗,但她自得其乐。

这种自我的欺骗大概在女性当中非常盛行,贝贝甚至发现不了自己对自己的这种暗示。接着两个人在电话继续聊着,只是之后说了些什么,她有点记不得了,她只记得彭程坐在对面,冰冷而狠毒的看着她接电话的样子,他不停的抽烟,咽气,也许他快疯了。

那天他穿了条深蓝色的牛仔裤,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面,他纤瘦异常,牛仔裤在他的腿上弯出了一条美丽的弧度,显得他的腿更长了。彭程不停的抽烟,跟以前不同,这一次他不是那么绝望可怜,小伙子换套路了,他似乎也发现装可怜是不能感动面前这个缺心眼儿的女人的。

看来加拿大是在他心里揣得太难受了,秦添今天很兴奋,终是落了听后,感觉释放得有点厉害。他似乎忘了他跟贝贝之间的关系,这个女人不是个能跟他分享离开喜悦的人,她是他的前女友,是这件事儿里的受害者。

可贝贝尚且没有受害者的委屈,她这功夫的心思,都在彭程的脸上。她看出了他的异样,想挂了电话,可是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挂断才好。彭程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了,他翘起的腿似乎足以证明他正在的忍着,忍着想踹她一脚的冲动。

秦添仍是意兴油然,贝贝却开始越来越气,彭程狠歹歹的看着她激起了她无限的斗志。乐新说过,两口子不外乎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贝贝想不清楚自己是东风还是西风,但是她想做压倒彭程的股子怪风,于是她索性也不挂断电话了,她不相信彭程敢做什么,她觉得他会咽下这口气。

果然彭程忍了,贝贝也挂了电话,一切如初。

香水

这之后彭程开始了无处不在的监视,他会常常打电话给贝贝,试图占满她所有的空闲时间,让秦添的电话尽可量的打不进来,可这谈何容易。不过这样做还是有一定的效果,至少常在河边走撞见鬼的几率就会更高,终于有一天贝贝又被妈妈安排相亲的时候,被彭程撞见了。

人真的会有第六感吗?贝贝猜别人没有,但彭程一定有。每每自己干点坏事,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他明明在酒店,自己在单位,妈妈都是刚刚通知自己相亲的,她不能理解,彭程是怎么知道的?不仅仅知道,他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告诉贝贝,哪都不许去。

但是,这第六感从何而来?

彭程恼怒极了,他每天都在想她,可她却从来不会想起自己。他总能看见她抱着个电话,但那电话从来不会打给他,他揣摩着手机,不停的看,已经整整小半天过去了,他一直在等她,可她连个吭叽都没有。他想到了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她又在那打电话,说真的,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那个人肯定是个男的。

受不了,他气坏了,想到这些,他窝火透了,他得跟她说清楚,他掏出手机打了过去,然后贝贝真的接了起来,她说喂。不知道为什么,她接了电话,到让他有点害怕了,嗲嗲的,她嗲嗲的跟他说话,或者那不算太嗲,没有昨天更嗲,但他听着,肯定是有味道的。

于是他想好的那些个叫嚣瘪了回去,听见她说喂他就瘪了,但他还是警告了她,尽管底气不足,他连句重话都没说出来:“媳妇儿,你干嘛呢?”

“还没下班,等着呢!”彭程严肃极了,姑娘便有些心虚,她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去见那个相亲的男人了。

“媳妇儿,你晚上早点回家,到了给我打个电话。”这不是他心里的话,他没敢说心里话,这是句废话,好让这个电话看起来不那么傻。

彭程驼下脊背,垂头丧气的蜷缩在凳子上,他想把手机砸了,所以他使劲儿的捏它,怎么办才好啊!

——

这一次相亲安排得非常紧急,那人比贝贝大了八岁,是一个在英国生活多年的海外侨胞,在国内的时间紧,所以只有当天下午能匆匆的见上一次,于是贝贝接了电话,请了假就去了。

为什么要去呢?

也许是因为她想去,但她不想让自己知道她想去。

她告诫了自己另一套看起来更合理的原因,因为贝贝还没跟家里提过彭程的事,她不确定彭程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所以她得去。不确定的原因很多,首先他还是个孩子,四岁的年龄差距让她总感觉他们俩个更像母子,更为要紧的是,彭程嘴上的那条口子,即使现在已经看不见了,但它曾经在那里,她是见过的。

约会地点定在一家咖啡厅里,说是咖啡厅也就是个住宅楼一楼改成的小店里,算不得什么有味道的地方,就在凡楼附近,一颗老大的洋槐树下,环境到还暖昧。

在英国生活的人大体都这样严谨,他来的时间刚刚好,不迟也不早,撇下一抹残阳在身后,他看起来很精神。

这个人成熟稳重,又很周到,他会给贝贝拉椅子,在这小城市里,少见的小气质,他的确是个让人欢喜的男人。他穿得像个从八十年代穿越过来的家伙,长风衣的扣子也没扣,微笑着又走到贝贝眼前的咖啡色皮椅上坐下,介绍了自己。

见多了相亲的怪兽,这个男人让她眼前一亮,他谈吐得体,给她介绍了他的许多爱好,最后有一样着实引起了她的兴趣。

他说在国外,人们都用香水,他说那是一种礼貌。

“这是种尊重。”归国华侨的嗓音像绸缎划过一般,让贝贝甚是舒服。他告诉她香水要搭配不同的场合和服饰,为了今天的相亲,他特别喷了这一款。

那是一句很好听的英文,但是贝贝听不懂,她只知道他舌头连着说了一个词,但那和中文的发音不同,她甚至听不出个数。她只记得这男人没有把袖子抻到自己鼻子下面,只是轻轻的晃了晃腕子,那股子淡淡的味道就像找到家了一样飘进贝贝的鼻腔里,好闻极了。

——

粘稠的土黄色灯光,似乎把一切都拉得更慢了,贝贝微微的露出笑容,那多爽朗的笑容,大概和这性感的灯光不一样,她和这一切都不太般配。

音乐轻柔的像是眼看着就要停下了,贝贝听见了手机的声音,那就像是当头的一记闷锤,她知道一定是彭程。掏出手机来一看,果然是他,他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这样的场合接彭程的电话,显然是不合适的,她觉得她稀罕面前的男人,稀罕他把沾满香水的袖子在自己的鼻子晃晃,比香烟的味道好太多了,所以她没有接电话,又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回包里。

聊天在咖啡般滑腻的氛围里继续着,他的温文儒雅让贝贝越来越痴迷,只是这喷香水,听着挺好,但是闻得久了,便觉得也不怎么好了,至少他看起来,扭捏极了。

“你们中国的女人,早就已经忘记自己的女人了,忘记打扮自己了,所以你们中国女人活得太没有质量了。”

他的轻蔑她没听出来,她也听不出来,她甚至没听到他说你们中国女人,于是她说,顺着自己的意识里,那聊天应该有的方向:“是啊,生活多艰难,哪有钱折腾这些。”

西式餐点吃起来就是比较慢的,倒不是吃的慢,是上菜太慢了。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吃完了饭,不知道为什么,贝贝一点都不累,她意犹未尽的,他也看起来很尽兴,然后他礼貌的送她上了公交车。

临上车前,贝贝回头对他微笑了一下,她谨慎的注意角度,不让自己笑得更像姚晨,那张大嘴不是所有男人都能笑纳得了的,她看着车下跟自己挥手的归国华侨,觉得他应该不讨厌自己!

车开走了,她没有忘了彭程,这是她今天唯一一个理由,让她不安。贝贝掏出手机,猜想彭程大概已经打了很多电话了,正赶上妈妈也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说是介绍人打电话说,归国华侨觉得不太合适。贝贝瞬间就好像梦醒了一样,香水味马上就消散了,现实残酷的告诉她,人家显然不喜欢泥土的芳香,她文贝贝也许太接地气了。

她像被打了一闷棍似的,整个人坐在座椅上,陡然间矮了一截。手机嗡嗡的震动了,是彭程干的,贝贝刚刚才看见那二十七个未接来电,他是那样急切的在找她。这一刻贝贝的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高兴肯定不属于,不高兴,看样子也不属于,他那样让她窝心,可她不希望爱她的人只是彭程。

无声的颤抖

“喂。”姑娘全部的心情,也就只能说这一句了,她有些自怨自艾,说真的,今儿糟糕透了。

“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彭程突然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突然的,把那姑娘尚存一夕的矫情吓退得干干净净的。

她紧张了起来,电话对面嘈杂得跟菜市场一样,川菜馆的生意一向很火,这会儿八成是很忙的。贝贝依稀辨得出他应该是哭了,接着他更加大声了,力竭的喊声,那嗓子像是抻破了的绸缎,他奋力的吼道:“文贝贝,你马上给我过来,我等着你。”

这一刻,贝贝只觉得对不起他。

她再没有想起那句东风压倒西风的话,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折磨这样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然后让那些看不上她的男人来伤害她的自尊心?那个归国的老男人,还有秦添,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

贝贝突然厌恶极了,她厌恶他们,连她自己都让她厌恶,都他妈不是个玩应儿。于是她下了公交车,光怪陆离的车站,像是抽象的另一个世界,哪里都是飞一样移动的人,贝贝冲出大街,拦下一辆出租车,跑到川菜馆。

——

夜色已经浓稠,她到川菜馆门口了,但她没敢进去,隔着落地的大玻璃,黑暗掩护了她,她鬼鬼祟祟的朝里面看,想看看彭程在哪里站着。

那里面吃饭的人怎么那么多呢?她看见他们都呲着牙,笑得猥琐极了,三三两两的会有人晃晃悠悠的从川菜馆里走出来,里外鲜明的对比,吃饭的人总是自诩高尚的。

那些穿着整齐的服务生们像蚂蚁一样的在两层楼间,透明的玻璃楼梯那儿上下穿梭着,那些孩子们急步的上下,他们大多不会只迈一级楼梯,许是年轻,身手利落极了。

贝贝有些怯懦,心里少有的不安,她看着里面很久,那些孩子的脸异常清晰,但她没看见他,彭程一直没经过那个楼梯,所以她只能打电话给他。

“你上楼来,你到二楼来,上二楼等我。”他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舌头由于愤怒会连着蹦出两个相同的发音,很古怪的发音,介于两者之间,那听起来,定是生了大气了。

姑娘一句话都没说,他的愤怒她觉得理所当然,她一声不吭的听着,那是她该承受的,接着她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走进了川菜馆,这似乎可笑极了。

——

跟迎宾小姐说了自己的来意,她有些不好意思,被那个穿着旗袍的小姐带着往二楼包厢里走,那姑娘仍有些不自在。走到外面看着明晃晃的那趟楼梯的时候,彭程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手里拎着摔坏了盖子的电话,露出话机里的电池,和更多狰狞着的铁线。

“你带她去包厢,你在里面等我。”

——

还以为他要很久才能再回来,那大红色装修的包厢里,带贝贝过来的迎宾小姐问:“你是他女朋友呀!彭哥怎么了?”

连她也疑惑了,贝贝微笑着想要假装他们俩一切都好,但那不容易被相信,还没等她回答,彭程像头屁股点了火的小驴,掘的掘的就进来了。

迎宾小姐跟他照了个对面,转身出去了,彭程把包厢的门重重的摔上,空挡一声,他转身看着贝贝,那姑娘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

他一步跨到那姑娘的眼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抻起来老高:“文贝贝,你看见我干得什么活没?”

“我家啥样你知道不?我妈妈好说好商量的在家里等我,我要不是为了你我能来这干这个不?啊?”彭程的眼泪噙在眼眶里,那一刻贝贝不之所措的愣在他的面前,她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她想去抱抱他,让他知道她心里虽然不明显,但是也是后悔的,可是一切惘然。

他像是要动手打人了,他揪着贝贝的胳膊,就像拽着根法式的面包棒子,越拎越高,拎得姑娘不得不踮起脚尖。她瞪着惊慌的大眼睛看他,他盛怒的脸,越来越近,胳膊生疼生疼的,可她没有躲开,她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躲开他的惩罚。

这个时候的她,是那么的相信彭程的眼泪,她一直迷信着他的眼泪,认为那一切虽然看似飘渺,但却是最真实的。突然他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走廊里,那条透明的楼梯转角,一个正好能看见整个楼梯的位置上。

“文贝贝,你站在这里,你看看我都在干什么。”

——

长长的楼梯,通往楼下的两层大厅,贝贝就那么站在这里,像是小时候被老师给罚了,又丢脸,又愧疚,她感觉自己精赤熘的。她不是服务员,那些年轻的少男少女,一个个的从自己眼前走过,大多还礼貌的笑笑。不一会儿,彭程就端着快一米高的一堆盘子从后厨走了出来,在一个大托盘上落着,一层又一层放的巧妙。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酒店的服务员是怎么端着盘子的,每每都是那些女孩子端着一个盘子摆在桌子上,贝贝甚少看见这样一堆堆的拖着盘子出来的男孩子,像在叠罗汉。

彭程晃晃悠悠的出来了,弓着身子,像只受热均匀的大虾,姑娘伸出手,下意识的朝他走过去,她看着那一摞东西,她觉得彭程的腰就要被压折了。

“你给我站住,文贝贝,你别动。”他呵斥她,紧盯着那堆盘子。

他走到贝贝身边,姑娘扔不知所措的扎开双手,她想帮他,可她无从下手。彭程从盘子的侧面露出他恶狠狠的眼睛瞪了她一眼,然后便端着那一摞子盘子走下楼梯。

那些东西在他手里晃来晃去的,几欲倾倒似,但他都不曾放慢脚步。另一个小伙子过来了,接了一半儿过去,这让贝贝感觉好了一些,但他们俩显然很着急,一溜烟儿便跑没了。

——

这一趟再跑回来,彭程三步两步上了楼,他一把拽住姑娘的手腕,使劲儿的拧,尽可量的让她疼。贝贝微微的蹙起眉头,没出声,他把她甩进包房里,在身后把门合上,咔嗒咔嗒的,他锁了门。

“你干什么去了?”他眼珠特别的黑亮,眼泪果然擦得眼睛更生动了,贝贝生硬的后退,撞到桌子,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因为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原因,就是她背叛了他。

她的沉默让彭程更加愤怒了:“你说话呀!干吗不敢说?你做什么了?”他吼得很大声,有人在包厢外面拽了拽门,但那人没打开。突然,彭程抬高了头,抬手用袖子在眼前抹了一把。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干这个不?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我都是为了什么这一天楼上楼下的……”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嘴巴抖动着,不能规整的说完一个句子。

“我问我小姨,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上外面找去?我小姨说,我有足够的钱你就不能找了。贝贝,是不是我没有钱你才这样的?”他无比绝望的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看着贝贝高高在上的样子,那是他渴望的模样。

“你怎么这么好看呢?你干嘛不愿意要我?”

一言不发,她无话可说,不能为自己辩驳,哪怕一句。她的眼泪滑落下来,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感觉不到,她伸出手去给彭程搽眼泪,却被他坚决的拍开。

“还有人能比我对你更好吗?”他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用手撑着头,那样不自持的颤抖了。

像是要堵抢眼儿的战士,贝贝冲过去,跪在地上,抱紧了他,他终于是不在甩开她了。

“媳妇儿,你别去找了,我抢我都让你有钱花。”他紧紧的抱着他渴望的姑娘,两个人一起无声的颤抖,他哭他的无奈,她哭她的心疼。

“贝贝,等我有钱了,我一定买个房子,把门和窗户都用铁栏杆定上,我让你哪也别想去,谁也不要见。”他搂着她,紧紧地,勒得贝贝的腰都要折了,霸道的在她耳边宣示着他的主权,一遍一遍。

看你飞走

像他说的一样,那之后,贝贝觉得彭程更加迷恋自己了,也或许是在监视?谁也说不清楚。他几乎会在任何时间给她打电话,问她人在哪里,有没有想他,都在干些什么?

他说那是因为他在想她,所以也要求证一下她的心情,已确认自己是不是也得到了公平的待遇。这让人无可辩驳,对吗?没有理由回避他,任何的理由的论述最终原因都是不够相爱,无论如何求证,在爱情面前,那些个观点都是悖论,没了立论的根基。更巧妙的是,聪明的男人就是能把监视做得潜移默化,让人不生烦感。

也或许只是贝贝自己不烦感罢了,她不仅很享受这样的监视,甚至有所期待。

——

六月下旬,秦添的加拿大之行终于是定了下来,这一波三折的加拿大呀,好歹结果是好的。一切准备妥当了之后,他才通知贝贝自己要走的消息,嗯!好歹也是通知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秦添说因为时间安排的有点紧,所以不能去东北跟贝贝告别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很为难,吞吞吐吐的,姑娘静静的听着,她一声没吭,生怕打断了他的表演。到是觉不出他有多么的遗憾,只有些瑟缩,应该是他的心里也会心虚吧!勾引了她,然后又为了前途甩开她,总之是做得不怎么地道。

贝贝觉得他说的都借口,她觉得潜意识里,秦添是希望时间紧一点的,好可以不用再去做那些让人尴尬的事情。但她没有说穿他的借口,她已经不需要说穿那些蹩脚的谎言了,终究是定下来要走了,贝贝的恨迸发了。

原本她以为她是不恨他的,看来她还不了解自己,她以为她是会祝福秦添,善良的姑娘应该送他走,像电视剧里一样。但是现实果然不一样,她疯的真的很彻底,她没能控制好情绪,她爆发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其实是不分时间地点,如果这个人就是能够被控制的人,那啥时候用啥时候好使,但显然秦添不是。他的理智不是胜过情感,而是理智驱使着情感,就算贝贝老早就用了,想必也是留不住他逐渐飞走的心,于是贝贝开始反复拨电话给秦添。

就像这些天跟彭程之间的一切一切都从没发生过一样,贝贝的脑子里就只剩下那个她即将失去的人,哪根儿筋没搭对她都会打,她总有求之不得的道理要跟他讲,电话接通了却又什么话都不说,她只是哭,让人闹心的抽泣。

开始的时候,贝贝来电话秦添会接,他大多小心翼翼的哄她,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好像是厌烦了,再到后来,秦添接电话就很稀松了,打十次,连三次也接不上。

他接得越少,贝贝打得越多,像是为了保证接通的次数,那基础拨打的次数总是要加大的,甚至是在彭程面前贝贝都不曾掩饰过自己的疯狂,该怎么拨就怎么拨,抽风了一样,她从不避讳。也实在是掩饰不住,她内心里的焦灼,那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她控制不了。

她不知道彭程看着她打电话给秦添时的心情,她只知道,那些个让她疯狂的节点,就像是撩倒大树的台风,她是无力抵抗的。等她想明白了以后,一切已经晚了,但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她竟然都没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情。

——

终于要到秦添离开的日子了,几点的航班,在哪起飞秦添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贝贝。他大概是觉得,贝贝人远在东北,告诉她也是不要紧,反正南北地,她定是来不了的。

要说秦添的判断还是很有些道理的,以贝贝的那点工资,告诉她也真的就不要紧,好就好在秦添给过她钱,还不是很少的钱,但这些钱也就只够她飞到广州。但是,飞到广东就够了呀!对于疯狂的女人来说,这就够了。于是贝贝给单位撒了个谎,请了病假,买了机票,从东北飞到广东。

——

这一次去广东以前,贝贝还从没有离开过东北,她甚至没有走出过自己所在的省,她也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去飞机场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到底要干些什么,她记得她需要登机,那个词她还是听过的,可当她站在机场里了,她就蒙了,要在哪里登机?

四下所有的牌子上,都是吃的,土特产,图片比那些东西看起来都要漂亮,她经常吃,这地方不全说中文,机场播报的声音轻柔极了,不仔细辨认,等听明白说得是中文的时候,中文播报也快过去了,她急坏了,时间让她恐惧。

——

好在没费太多的力气,她就飞到广东了。

下了飞机,贝贝却没有离开机场,她知道她的时间有限,到这里的四个小时以后,秦添将坐飞机从这个机场飞走,所以她的目的地就是这里,她已经到了。她心里明白,秦添路过这里,也许只是一小会儿,她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这一次机会看他一眼。

飞机上吃的不错,可惜贝贝不太有胃口,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却全无欣喜。她一心只想着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了,心中翻腾。

一路上只要遇见气流,飞机就会加剧的抖动起来,像是要被风刮跑了一样。空乘小姐动不动就会站立不稳,穿着个蹩脚的小围裙,裙子窄得只能挪上一步,窟嗵一声跪在面前的过道里,像个大家族里的丫鬟。

当飞机越过云层,飞到云层上空时,周遭异常的明亮起来,没辙没拦的光刺眼极了,照透了律动的眼皮,贝贝的焦躁的心突然一下子就平静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再如何疯狂,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

这个机场比她来的那个城市的火车站里冷清多了,空调吹得轻轻柔柔的,让人觉不出广东有多么的热。这地方太大了,她问了半天才转到国际航班的安检口,像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局促的站在一根柱子的旁边,连个遮挡也寻不见了。她想知道什么时候秦添那架飞机的乘客会路过这里,可惜没有人能够告诉她。

反正早晚会到这里来,贝贝索性就站在原地等待,时间还早,她猜想他应该还没来。这里到处是安检口,区别只是上面的编号,每每有人过安检,贝贝就跑过去看看,看看那堆人里都是些什么脸孔,她总是悻悻然的,又回来坐下,那里一直也没有他。

她有些催头丧气,坐在椅子上,她感觉鼻尖沁出汗来,她用手摸了一把,冷丁的一回头,她突然看见秦添了,就在不远的位置上,不远得不足十米,他来得这样的早。

——

秦添拎着手提箱,站在那,那不是什么安检口,是机场中间的一块空地上。他看起来比记忆里的样子瘦了些,显得他的个子更高了,身子也挺直得更高。身旁站着个小个子老头儿,很小的个子,还没有秦添的肩膀高,老头子没留胡子,全白的头发里星楞楞的几条黑丝。

时间都还早,他竟这样的期待离开,贝贝心里隐隐的疼了一下,但好在只是一下,那让她不能控制的焦虑没来,那老头应该就是秦添的姥爷吧!

一步开外,一个同样瘦小的老太太站在那里,拎着一个红色的袋子,她似乎很不舍,那差不多就是姥姥了,终是亲手带大的孩子,她看他,仔细极了。

贝贝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迅速躲到了柱子后面,机场里光线柔和,漫射的光源下,贝贝看得清秦添的脸,真针儿的。他还是那样的漂亮,稍微黑了一点,感觉健康了些,微微颔首时,下颌也会多一点点肉,让他看起来像个真人。

他和老头子说着什么,贝贝能依稀分辨出他的声音,只是太远了,也太繁杂了,被很多声音充斥着听不清楚。

她静静地站在柱子后面,远远的看着她的爱人,她千里迢迢的来找他,原来也只是想看看他而已,远远的看看他,甚至不让他知道,她就在这里。

——

他们聊了很久,真的是很久,秦添扯了扯领口,他似乎好疲惫,有一下没一下的掐掐额头。好一会,秦添抱了抱姥姥,然后又抱抱老头儿。贝贝一直只是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的看着他伸出手臂去拥抱他的家人。她曾经以为他会一直在自己身边,在她哭泣的时候也这样笑呵呵的抱抱她,一切都是妄想。

他掏出手机,似乎要打来电话了,紧接着贝贝的手机在裤兜里嗡嗡的叫唤起来,他是打给她的,贝贝的眼泪已满眼眶,连接听键都看不到了。

“喂,添。”从家赶到省会城市,再坐飞机到这里,她已经奔波了一天了,她紧忙的咽了口口水,却还是沙哑着嗓子,生生的挤出两个字。

“小笨,你怎么?”秦添本想说的话想必不是这一句的,他的关切到了现在还能这样真诚,却怎么能舍得下自己。

“我没事,添,有点感冒。”她随口撒谎。

“哦,好好照顾自己。”他顿了顿,一动没动的仰起头,远远的贝贝看得见他:“笨,我要走了,一会的飞机,飞加拿大。”

他说得越来越小声,吞吞吐吐的还是说完了。贝贝捂着嘴抽泣,一声也不敢出。电话里静悄悄的似乎更让人有压迫感,秦添在她的冷静下变得不镇定起来。他来回的晃了晃身子,然后又迅速的转回来,那似乎懊恼极了。

“我知道了,添,你告诉我了,再过一小时的飞机。”她也顿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尽量显得轻松一些。

“要越来越好。”她说,突然一股子眼泪冒了出来,让她措手不及。

他抬起手,又掐了一下额头,远远的贝贝看着他漂亮的脸上眉头紧锁,姥姥姥爷的催促声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快去吧!”贝贝故作轻松的也那样催促他:“到了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

“嗯,小笨,我爱你。”他说了,其实贝贝本来就知道,只是没有爱他自己更多。

回家

秦添飞走了。

贝贝来广东时的飞机票没人给报了,她无能的甚至连回去的火车票都快买不起了,但那不是他的错。整整饿了差不多一天,她总算等到了那趟最便宜的火车硬座,从广东到东北。别的都还算好,硬座也能将就,只是时间长了一点,两天三宿的火车,她已身无分文,别想吃也别想喝,硬扒干靠,活活撑回东北。

好在火车上的同行人还算讲究,这是老天爷眷顾了,她身边的旅客来回的更换,谁来了都给她一瓶水。

“大姐,你喝不?”

如果不是叫大姐,贝贝是不好意思喝的,她还不习惯南方人这样的称呼,让她觉得自己已是个三十多岁的家庭妇女了。她朝着车窗外瞄了瞄,玻璃上自己依稀的影子,看起来老旧得没了生色。

南方的山,青山绿水,俊秀洒脱,堪比那小女孩的心思,别出新意的,都是些造作的小细节。饿了就跟邻桌的蹭一口,她到是不好意思跟人家提,反正这两天里,总还有些好客的旅伴,她操着一口地道的东北话,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倒也不寂寞。

贝贝跟墓园申请的假期远没有这么长,车到河南的时候,领导就通知她了,说这事得用红头文件通报全公司知道。文件在她还没回到公司的时候,就已经下发了,所以贝贝不能跟大家一起学习了,回来再处理吧!

妈妈到还好,贝贝说跟朋友报的团旅游,三四天能回来,消消停停的她到不太担心,只是时不时给女儿打电话问她玩得怎么样?贝贝便把火车上随处看见的景致将给她听,讲得绘声绘色的,到也蒙混过去了,只是彭程,他一直也没个消息。

贝贝也不想多跟他解释什么?走的时候,她甚至都没知会他一声,那会儿,她心情乱糟糟的,哪里还能顾得上他的死活。彭程应该是知道她去了哪里的,这三天她猜他应该更加难过吧!也许比自己还难过?这让她莫名的好受了些。

——

咣当了那么久才到了东北,火车直接越过了贝贝的家到省会停的车,她几乎看见了自家的楼房,那片阴深深的树林。

“妈,我明天就能到家,你放心。”贝贝掐着手机,扒着玻璃窗,窗外的树林子,被路灯晃得若隐若现的,她手指轻轻的擦过那玻璃,一层浑浊的手印,就连路灯的去向也看不清了。

下车就全是兜里踹满了钱的省城人民了,人心的高低总是相对的,省城人民高傲极了。从火车站里出来,她连个手包也没带,衣服贴着身体,硬邦邦的,除了有味儿,到没什么不舒服的。外面的阳光一出站台便愈发的热情起来,她伸出胳膊当了一下,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子,她没钱,别说坐车回去,就连坐公交车的钱,她也都没有了。

她坐在火车站的板油马路旁边,呆呆的望着路上的人,本该心灰意冷的,但今天她偏就觉得挺开心的。

省会的马路可真宽啊,满道都是车,开车的都是人,可惜那些都不是为了她准备。但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虽然她文贝贝现在只剩下自己了,但她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踏实,她再也不用担心了,人已经走了,好奇怪,她很想能一直这样一个人呆着。

坐着好一会儿,阳光的炙烤加剧了,柏油马路似乎都有点冒汗了,在烈日下泛着油光。贝贝朝着大楼的阴影里挪了挪,刚刚还正好包住自己的阴凉,才一会儿就把她亮外面了,她低着头,磨蹭着,盯着地面上细碎的沙土,她嘲笑自己,连着路面也不是孤单的。

一个轮子滚了过来,慢慢悠悠的在贝贝旁边停下了,那是辆黑色的别克车,开车的人摇下了车窗。他看起来很像中国人,但他肯定不是,也就二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很白,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他问本溪怎么走?

贝贝已经累得不行了,又饿的难受,况且鬼才知道本溪在什么地方,她摇了摇头说:“no知道。”摊开手,看好戏似的笑,笑话他,问了她这个根本不知道的人,傻了吧!

开车的小伙子长得可讨喜了,脸和眼睛像是大饼上的芝麻,酒糟鼻的红鼻头已经治好了,颜色较周围的皮肤稍深。听了贝贝中西合璧的混搭英文,他想必是懂了,耸了耸肩,慢悠悠的又开车走了。

不一会儿功夫,别克车又开了回来了,小伙子摇下车窗,他盯着贝贝看,一声也没吭,看得贝贝也抬起头来了,皱着眉头看着他,她一副无能为力的怂样儿。他的眼睛黑黢黢的,却非常反光,笑得很无辜,那眼睛夹在眼皮里面,他从车子里面伸出了一条白花花的胳膊,递给贝贝一个汉堡说,他想去本溪看水洞。

“送给我的?”她问。

贝贝试探着伸手去捏那汉堡,小伙子便松开了,热乎乎的,那汉堡软呼极了。她饿了,她想吃,于是她便吃了,吃了差不多了,她告诉他,本溪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开车要很久很久才能到。

小伙子似乎听不懂贝贝的话,好容易才弄明白了,他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哈哈大笑:“那我想去你家。”

姑娘一听要去她家,三口两口吃完了汉堡:“行,到我家行,那我还得再吃一个汉堡。”

听了贝贝的话,小伙子的脸色突然凝重了,他摇上车窗又开走了。这一次姑娘有点后悔,心想不要汉堡就好了,至少还可以跟他车回家,丢了西瓜捡芝麻了,这事办得不划算。

她朝车开走的方向喊了两声,别克却没停下来,她有些失望,长出了口气,又坐回马路沿石上了,心想,还会有的,还会有外国人要去本溪的,到时候,一定好好圈拢他。

她盘腿坐在路边,感觉身子越歇越乏力了,正在她寻思的时候,别克车又悄末声的开了回来,停她的身边,贝贝一见那车,就笑了,她站起了身,走过去把头探到车窗边上。

这一次小伙子下了车,他掏出了自己的护照,交给贝贝,告诉她,他是个好鸟,是个韩国人,然后他又递给贝贝一个汉堡说:“我想去你家。”

——

韩国人会说的中文只有几句,之后贝贝无论说什么他都是两排洁白的牙齿,骂他吃屎,也是大白牙,像是刷了一样。终于贝贝无奈了,她发现她跟这韩国人根本没办法沟通,他说他的,贝贝说贝贝的,贝贝说的她自己懂,韩国小伙说的,他们俩都不懂,于是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他们俩都有些无奈,跟着车里的音乐,贝贝哼起歌来,韩国人便也跟着哼着,百无聊赖。突然,他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张大了嘴巴,很兴奋的叫唤,他说他会看中国字。贝贝分辨良久才听明白了,就像很多中国人会写英文,不会说英文一样,原来韩国教的是哑巴汉语。

他说他叫李正信,具体是哪三个字,谁也说不清楚,肯定是怎么翻译都行啦。他说他是来中国旅行的,家里在韩国靠卖辣椒为生,算是家族生意,他们不仅仅只是卖辣椒,还卖辣椒酱,这个韩国人对辣椒酱的感情就像南方人吃大米,北方人吃面一样,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他说他们家在中国雇了好多人种辣椒,他这次也算是一次公干,顺便看看东北的大好河山,于是就开车出去瞎转了,随遇而安,走哪是哪。

这一路走得全是高速,还行,一马平川的大东北,在高速上更带劲了。路两边大块的田野,贝贝坐火车从广东一路开来,也不见几处,独独过了山海关才有这样开阔的地方。

李正信的家乡也没有,所以他的家族才会到中国来种辣椒,他说人类的智慧都是逼出来的,就是地少,所以什么都能落落,唯独这农业。“还是地多好啊!”

从省会到贝贝的家,开车不到两个小时,一路上聊得多了,李正信蹩脚的中文似乎也有些中听了,贝贝大概能猜出他想说些什么,他们互留了msn,李正信说贝贝是他喜欢的姑娘,随性,自在。

“我也喜欢你,大气,汉堡挺好吃的。”姑娘竖起了拇指,她微仰着头,灿烂的笑了。

“我们是朋友?”李正信问她:“我回去以后,还能联系你?”

“行,交了你这个朋友,你不联系我,我还不乐意了。”

韩国人似乎没有听懂,但他很高兴,他觉得那是句挺好的话。

无与伦比的美丽

左不过红头文件都下了,猪也杀了,想来也不差扒个皮。这些天的火车硬座,坐得贝贝早都疲惫不堪的,回到东北先在家里睡了一整天,准备好第二天要去上班的,第二天还病了,病得挪不动步子,病得睡着了就不省人事。

彭程果真是靠不过贝贝的,在她生病卧床的时候他打了电话给她,却一句正经话都没有,至于这几天的杳无音信,他一个字也没提起。他仍旧是热情的,听说她病了,只是让她快点好起来,好能跟他出去走走,他说他想她了,想量量媳妇儿胖了没有。

转一天,贝贝还是不想上班,她的病也都还没好,左不过心病肯定是没好,身体上的酸乏越是闲着越是来劲儿了,于是她又请了一天假,跟彭程去了公园,她好像也想见他了。

——

六月的睡莲开得正好,文文静静的卧在碧波里,无论人造湖里的水多脏,睡莲都是这样白得清洁而娇嫩。贝贝靠在彭程的怀里,任由他释意的亲吻,好像她自己已经不重要了,他其实可以更加的为所欲为些的,但他没有。大体只有他才是真的需要她吧,那就随他去好了,尽管她曾一次次这样的背叛,他都不曾停止过对她的纵容。

两个人游湖,彭程偏要带她划船。

“我晕船,我不想玩。”姑娘意兴阑珊,那提议,她感觉索然无味,她推开他,脑子总在远方,谁知道他为什么要划船,她想不出来那有什么好的。

“媳妇儿,我从来没划过船,我想划一次试试。”他起身,站在码头上,看着湖中间的那几个塑料鸭子出神儿,这谎话,她总是要听的,也总是要信的。

尽量相信吧!可谁能相信,二十多年生活在这个公园边上的人,竟然没有划过船?

——

那种脚踏式的船,总是很容易便能划动的,也不需要学习,是腿脚利索的,差不多都会。不一会儿功夫,两个人便把船开到湖中间了,像是坐在了一锅墨绿色的汤里。

彭程很高兴,他看了看贝贝,一副鬼心思得逞后的骚性样儿。他低头又看了看船,船身周围一圈都是深绿色的水,晃荡着波纹,奔向岸边。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上面的人看起来真的是小极了,看着像是火柴一样毫不起眼,他瞟了一眼对面的姑娘,便偷摸的乐了。

“媳妇儿,现在就我们俩了,你看你还能跑哪去?”

船随着彭程的晃动翘来荡去的,晃悠得厉害极了,他一会儿让贝贝看这里,一会儿让她看那里,总有新奇的玩应儿。他说那边有红鱼,他兴奋极了,几乎站了起来,他指给她看,她便不得不看,那波光淋淋的湖面,比彭程的眼睛荡漾得还要厉害,很快贝贝就头晕了起来。

无暇思索,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胃里搅和着一股子酸水涌起,姑娘朝旁边一侧头,脑袋探出船身,便是一口秽物呕进水里。

呕吐这一发便不可收拾起来,船在贝贝身体的作用力下,歪向了一边儿,她的脸几乎贴到了暗绿色的水面上,彭程惊呆了,凑到她的旁边,探着头看她的情形,这船便更加倾斜了。

“我说我不划,你看你非要划船,你看……”贝贝的话被呕吐截止,西兰花的碎屑掉入绿水当中,池中竟然有红鱼游出来吃着那些呕吐物。这回看见红鱼了,但那真的是致命的一击,她的呕吐彻底的不受控制起来。小船本就不大稳当,俩人同时向一侧使劲,眼看就要翻了。

岸上的租船人恼了,火急火燎的怒喊声听起来却越加遥远,彭程回应着,站到船的另一测,姑娘才被拉离了水面。岸上的人在教他如何把船划回来,一时间,岸上水面一通乱嚷。

好一会儿折腾,彭程一个人猛蹬,船在他的忙活下,离岸更加远了,岸上的呼喊声听起来也更加飘渺了些,他手忙脚乱的倒腾,她能听到他愤怒的咒骂声,也不知道在骂什么,终于彭程又凑到了贝贝身边了,姑娘的脸突然更贴近水面了,绿水里的鱼儿一下子就散了开来。

“媳妇儿,我带着你游过去吧!这船回不去了。”

他急切的问她,贝贝顿觉浑身是汗,她抬头瞪着他,眼睛里已是血红,船也不是着火了,为什么要弃船?她摇了摇头,刚想说点什么,一阵恶心袭来,她又吐了起来。

“那怎么办啊!越来越远了还。”彭程抓狂了,他早已也没了主张。

贝贝侧身推了他一下,让他回到原来的位置,省得船要翻了一样,倒了个空说:“没事,会有船来带我们回去的,咱们不用跳船。”

“能有船来哈!那你能行吗?你能挺住吗?”彭程焦急得,像个抓了瞎的孩子,姑娘不禁心里温暖,自己始终还是在他心里的,即使是曾经有背叛。

她第一次有些后悔了,他那般焦急的瞪船,手却紧紧的牵着她,不肯松开,她应该好好待他的。

——

终于小船被船工拖着回了岸,贝贝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呕出来了。在水中忽忽悠悠的,让她上了岸也有些站立不稳。她坐在船埠头的水泥台阶上,紧紧闭着眼,感觉全世界都是在旋转。

彭程细细的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腰,手轻轻的拍着她厚实的肩背,租船人拿来了一杯冰水:“丫头,喝了就能舒服点。”

彭程接过杯子,搬起贝贝的脸,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想做点怜香惜玉的事也都做得这样霸道。

“媳妇儿,喝了就死不了。”

贝贝微微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夏日晃得眼前清晰异常,翠柳的绿鲜嫩鲜嫩的,在彭程的脑袋边上,圈出一圈耀眼的绿光,他还是那样的专注于她,细白的手指端着纸杯,已递到她的嘴边上了。

那一刻,她有些痴迷了,他的光彩是她永远不会有的,彭程纯粹的跟个出生的孩子,他的喜欢和不喜欢,都那么的直接,为了喜欢他能放弃所有的规矩,或许那不是什么放弃,对一个孩子来说,本就没有什么规矩,所以透过眼里就能看尽他的心里。

——

彭程牵着贝贝的手,他说刚刚吐成那样了,一定会头晕的,因为吐光了,肚子里没有食物,会饿晕,所以他得牵着她走。说完,他低着头狡黠的笑了,他不过就是想牵着她,便编了个借口,不让她挣脱,罢了,这些,他心知,贝贝自然也知。

一路往回走,彭程总说下一站再坐车,下一站再坐车,终于走得都快要到家了,也没坐车。几乎所有的恋人都会经历这样难舍难离送来送去的日子,一双胶鞋走遍大街小巷,廉价是廉价,却不耽误浪漫。这一路贝贝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刚刚晕船难受得那样,也还觉得坚持得了。

转了一个弯,便是这个城市里最高的楼房了,那还是刚刚开始盖新楼房的时候:“小彭程,这是咱们这里最高的楼了。”

贝贝指着那个细葱一样的大楼跟彭程说,那在眼前的一片蓝天里,唯一的建筑,话音都还没落,她手机便响了起来。

她愣了,两个人呆呆的对视着,彭程微微的蹙眉,他似乎是笑了。不用掏出来看,贝贝知道打电话的人一定是秦添,一切都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他竟然就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了,像是个考验。

如果是以前,贝贝想都不会想就能接起来,她丝毫都不需要犹豫。她看了看彭程,心里似乎不那样坚定。贝贝知道彭程一定也猜到是秦添的电话了,彭程或许不知道秦添的名字,但是一定知道贝贝对他的感情,知道她那些天离开,就是为了他。

这一刻,彭程那永远荡着光彩的眼睛里,如深潭一般,藏满了伤痕。他盯着她的眼睛,黑眼珠渐失光华,他在等待着贝贝,等她选择挂了电话,等她选他。

之于现在的贝贝,之于现在贝贝和彭程,她真是不应该接。但是,应该和事实总是不同的,她定定的看了他好久,那好可怜的笑她看见了,她甚至读懂了他小心躲避在笑里的自轻自贱,却竟然还是接了。

不但接了,极尽暧昧的应和:“喂,添。”

说着贝贝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她再没有回一下头,这就是一种选择,在这样的时候,在她苦思冥想以后,这赤条条的,毫无征兆的背叛,贝贝还不知道对彭程的伤害有多么的大。

足有十来分钟吧,秦添终于挂了电话,姑娘几乎等不及了。她回头找彭程,她自己都不明白还怎么有脸找彭程,但那个时候贝贝就有,而且觉得理所当然。也或许是她就没真的瞧得起他,这个人在她的心里是个永远不会跑票的人,虽然现在的彭程已经这样漂亮了,但她还记得那个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的他,那张被上帝踩坏了的脸。

彭程低着头,双手颓废的搭在身体的两边,连一向精神抖擞的肩膀都耷拉下来了,他甚少在听完贝贝和秦添讲电话后表现得这样明显。

贝贝叹了口气:“怎么不走了?”这句废话是贝贝迄今为止最失望的一次表演,只是她当时并不觉得。

“媳妇儿。”他没有抬头,只喊了一句,好小声,像是独自的呢喃,生怕被旁人听见了一样。

贝贝也没有回答他,她看着他,等待他继续的问题。贝贝不相信他敢问出什么意外的词,也不相信他敢跟自己把这个事儿掰扯清楚。

果然,跟她猜想得一样,彭程不再开口了,他低下头,那说明他的问题结束了,于是她转身说:“走吧!”

还没走出这一步,彭程突然一把抓住贝贝的胳膊,姑娘没有回头,他便转到了她的前面,拦着她,那哀伤的眼睛一下子刺穿了她的心。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不?”他似乎是要掉泪了,下颌微微的颤抖,手指着刚刚的那栋高耸如云的大楼。

“文贝贝,你让我死,我马上从这个楼上跳下来,一句废话我都没有。”突然他暴怒了,愤怒像浇上汽油的火焰,噌噌的穿出老高,他拿过贝贝手里的电话,啪的一声摔个粉碎:“你为什么还要找他?啊?”

彭程的双手像钳子似的死死的掐住贝贝的胳膊,牛仔服的袖子被揪得变了形,但她那时竟没觉得疼痛。

他的愤怒并没有使她害怕,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害怕他,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吗?他那样的暴怒,贝贝依然不害怕他,可是,她的心疼得厉害,她觉得好像在亲手撕碎美丽的绸缎一样,她疼得厉害。

直到此时,贝贝还不知道,他居然就是自己这一生里,无与伦比的美丽。

三百

贝贝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惊愣的看着彭程的脸,看得他终于害怕了,他深锁的眉头胆怯的抽动了起来,用尽全力去抱紧她,在他的怀里:“媳妇儿,是我不应该,是我没控制住。”他慌乱得道歉,不知所措,说得语无伦次。

贝贝的心里也在道歉,只是她没说出口。

彭程的手指在她的头发里,反复的梳理着,他想让她僵直的身体松缓下来,他说:“我吓到你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你不要害怕。”他说这话的时候手臂紧了一下,那似乎很突然,像是一种生理上的抽搐。

“明天,媳妇儿,明天老公给你买个新电话,你别担心。”他边说边拂去贝贝眼眶里溢出的眼泪。

其实他不知道,贝贝没有担心什么电话,她担心的是他,她觉得她好像把他弄坏了。

——

第二天,贝贝果然收到了新电话,一个小个子的手机,黑色蓝边。

水煮鱼的事儿以后,她知道彭程早已经分文没有了,还欠着川菜馆水煮鱼的菜钱,别说电话,他怕是抽烟都成问题了。彭程从不肯告诉贝贝,没烟抽他就忍着,全当戒掉了。贝贝有的时候看见了,就给他买两盒,这小电话肯定不是大风刮来的,那它是哪里来?

彭程说,买电话的钱是他小姨给他买的,小姨怕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女朋友,因为一个电话再跑了,就给了他钱,让他买个新电话给贝贝。

姑娘不想要,也不觉得那东西是什么必须品,她让彭程把电话退了,把钱给小姨送回去,彭程却不肯。他把手机硬塞给她,说是她一旦用了他送的电话,就不会再给别的男人打电话了,吃人嘴短,那电话会提醒贝贝:“还有我呢!”他说,却有些晦涩的不肯看她,那意思两个人都明白。

贝贝不能理解彭程的爱情怎么能这样没有原则,她觉得如果换做自己爱的人这样的反复背叛,她一定是忍受不了的,她一定会放弃他。她看着他,常常恍惚,他几乎用尽所有可能的方法来让对她好,只要贝贝能爱上他,似乎如何都可以,就算在她心里,他只能排在第二,他都坚定的觉得,只要他不折手段的挤,终究会有站到最前面的一天。

——

白莲花开的季节,格外分明,青得更青,红的更红。中午贝贝来到白莲花盛开的荷花池旁边,正赶上了盛放,那一簇也该是白得耀眼。

昨晚秦添来电话了,他说他的学校很好,宿舍也很好,隔壁是个白人姑娘,也是学医的,脑外,她看起来很理智,像个干脑外科的,还有一个棕色人种的男人,他说那男人居然跟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可他大了他几个身玛,像只猩猩。

“以后不住在你妹妹家里了?”贝贝有些疲惫的问他,说真的,她感觉挺累,却又忍不住不问。

“不了,我喜欢一个人住,跟我爸我也相处不了。”

“嗯!你觉得好就好。”她显得漫不经心,和他一样的漫不经心。电话里两个人一度冷场了,他在那样新奇的一个世界,她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在他们俩都没有觉出来,多少见的默契。

“小笨,你多大了?”

秦添突然问她,贝贝犹豫了一下,她以为他会知道:“三十。”

“哦!”他似乎是欲言又止:“今天大概多少度?”

“啊?你等一下,我看看你那多少度。”

“不是我这里,你那儿多少度。”

“哦!大概三十多度吧!”

“哦!”他又是尴尬的欲言又止:“你当心别中暑。”

“嗯!”贝贝笑了。

——

晚上贝贝去川菜馆找彭程,路上天空飘起了雨丝儿,夹在肆意妄为的风里,有些冷,他来电话说是有事儿,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在门外站了很久,彭程才有空出来,出来见她一面,雨都停了,风却还是一样的冷,吹散了一天的闷沉。黑底红花的衣服原本应该看不出脏的,在这酒店也不知道是咋糟践的,肮脏而粘腻。

他白净的脸上微眯着双眼,笑得单纯而干净。大老远看见贝贝,他跟点着了尾巴的小驴似的,颠起了老高,跑了过来。年轻的男孩子远没那么沉稳,活泼而率真。彭程拉过贝贝的手来,塞进她手里三百块钱,然后笑得合不拢嘴,一下一下的偷瞄她的反应。

“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跟卢哥去给一个老板干了点活,那老板给的。媳妇我第一个想到给你,本来我想给你买件衣服的。”他说着,拉开贝贝的手包,找出钱包,把那三百块钱塞进钱包里。“可我想了想,不知道能买啥?玩意你还不喜欢呢?”

“那你就留着自己用吧!别给我呀!”彭程刚才放下,贝贝也拿起手包来,刚要翻出钱来给他,就被彭程按住了。

“媳妇儿,管钱本来就是女人的事儿,老爷们不能管这玩意,我要什么你再给我买呗!”贝贝直觉她应该拒绝的,但那时,看着彭程的脸,她恍惚了,只这一下,她竟没反应过来。

——

如果你的爱人要求你,束缚你,或许那才是因为他真的爱你。

给完钱,彭程又飞一样的跑回了川菜馆。贝贝孤独的站在川菜馆旁边,那甚少有人经过的黑黑的路口里,路灯的光亮刚好照不到她,手里攥住彭程刚刚给她的那三百块钱,那种被汗水温润的湿漉漉的感觉让这钱显得更加肮脏而粘腻。

他就跑在她的面前,冷风让他扎开两条胳膊,细细的裤管里看不见腿,却飞快的移动着。到了川菜馆的门口,彭程回过头来,他看着在黑暗中模糊了摸样的贝贝,突然立住了,然后跳着脚的朝她挥手,焦急的让她快点离开。

可是她,她无论如何不能移开她的脚步了,这三百块钱像是封印一样粘住了她的心,于是她也朝着他挥了挥手,让他赶快进去。

彭程回了下头,他似乎是想进屋却又有什么未了的事儿,不得不回过头来看着贝贝,这似乎是一个艰难的决定,纠结了一下,就又扎着两条胳膊跑了回来。

“宝贝儿,你快回家,晚上多冷啊。”彭程几近冰冷的怀抱,一点都不让人温暖,他使劲的把她勒向自己的身体:“我得上班了,你别在这里站着了,我得多惦记呀!”

贝贝点了点头,在彭程稍有些紧的拥抱里,然后牵着他的手,一声不吭的朝川菜馆走了过去。

上了公交车,夜雨的清冷便不那样急切了,车厢里大概是空气不够流通,闷闷的让人不痛快。贝贝收到了彭程发来的一条信息,她掐着手机出神。

“媳妇儿,听说有个水果叫榴莲,非常好吃,你买点尝尝。”

澡堂子

大雨滂沱的晚上,彭程硬是要贝贝到小树林里等他,虽还不到八点,可天已经很黑了。雨声敲打着伞顶,噼噼啪啪的,风凉得蚀骨,贝贝瑟瑟发抖的等在小树林里,本就黑压压的树林这时候更加压抑了些,树叶混合着雨水,溢出奇怪的异香,直冲鼻子,到挺醒脑。

等了很久彭程才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他没有打伞,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个透,紧紧贴合着他的身体,看起来他更加清瘦了。走近贝贝眼前,还是那样孩子似的天真笑着,头发一水的趴在额上,滴滴答答的掉落着雨水,他笑,笑得也睁不开眼睛。

一阵风忽的刮过,他冷的一激流,脖子上的青筋由于骤然的冷,狰狞的拧紧了一下。

“媳妇儿。”带着颤音,他仍难掩兴奋,他像偷东西似的,只摸了下贝贝的脸,然后拉起她的手,很神秘的看她,塞给她五百块钱。

“这是我赚的,还是那个老板,我一分钱都没舍得花,媳妇儿,你拿这钱带我去吃点肉吧,我很久都没吃到肉了。”彭程用手指拎着贝贝的衣服,边说边半推半拉的拽着姑娘往马路边上走,打了辆出租车。

——

“你今天怎么没上班?”点菜的姑娘擦了深粉色的口红,鲜亮极了。贝贝拿起水壶来,倒上热茶水推到彭程面前,轻拍了下他的胳膊,把水杯塞进他的手里。

小伙子正低头看着菜谱,全也顾不上说话,拿起水杯,啄了一口茶,许是热了,他极夸张的样子,摇头晃脑。已经点了不少东西,不是两个人就能吃完的,他想来是馋肉了,满眼都是各种品名的涮肉,让人难以抉择。

“我没不上班,今天我下午工休。”彭程把菜单递给服务员,随手撕开筷子,在贝贝面前的围碟上摆好。他说他自从上班那天起,就没休息过,所以今天就休息了一下。

涮肉总是上菜特别快,擦口红的小妹儿又回来了,带了个小伙儿,穿着跟彭程差不多的衣服,他便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了。不一会儿,桌子上已摆满了盘子,小妹和小伙忙活完了,他又自在了,一边吃,一边给贝贝夹菜。

“有点儿点多了。”贝贝看着满满登登的东西几乎都没怎么吃就饱了,实在是可惜的紧。

“没事儿,这些肉你不都爱吃吗?”彭程说着又夹了一块肉,勉为其难的塞进嘴里。“媳妇儿,你爱吃就行,你哪怕吃一口,咱们也点。”他那般坚定的说,得意极了。

——

第二天下班,车到家附近的时候,她看见彭程了,那黑底红花的工作服换成了一套白,拎着的大包里瘪瘪囔囔的。贝贝看见他站在马路对面很远的地方,等通勤车一开走,他便绕了过来。

彭程似乎很高兴,怕是已经等了很久了,走到她的身边,他特意的站直了身子,好显得比她高一些。他说饭店的工作太埋汰他不想干了,彭程一脸的不屑样子,还有那种流氓似的厌弃,这是贝贝最讨厌的表情,她不相信一个好人家的儿女能有这副嘴脸。

“我怎么就不是好人家的儿女,我正经是好人。”

彭程不情愿了,他似乎也很讨厌贝贝总说他不像好人:“这是对我人格的一种侮辱。”他那样说,似乎生气极了。

姑娘叹了口气,她也觉出自己那话有些伤人,于是她开始劝慰他,希望他不要一时冲动,可是无论如何,彭程就是不听,万般无奈之下,他告诉贝贝,他弄丢了客人留在酒店的一瓶红酒,所以他被开除了。

这下坏了,劝是没什么用了,问题的根本本就不在他这里,是他让别人给揣了。

贝贝的脑袋当即就开始疼了,不过真就没疼多久,姑娘细一琢磨这事儿,到想明白了。这样也好,趁着这个机会没了落脚的地方,彭程大概就回家去了,于是她提了出来,没有地方住了,他得回家。

——

“凭什么?”

对于无家可归,彭程根本不以为然,他全也没有回家的想法,反而更认真的告诉贝贝,他想找个离她家再近一点的工作,然后他攥住姑娘的手,紧紧的,他说他已经找到了。

姑娘挑动了一下嘴角,她想说点什么却没立即说出口,但她看着这主意馊正的小男孩儿,像是看着奇想连篇的哈利波特。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似乎已经不能退让了:“彭程,你别来这套嗷!找什么工作了,马上给我回家。”所以,她发飙了。

“我不,我就不走,我得在这里看着你。”彭程也生气了,他扭过头不再理她,看着旁边的树梢儿上下的弹动,半天不说话了。

“我说你妈怎么就不找你呢?啊?”这几乎是她唯一可以期待的了,也是她最奇怪的。儿子丢了,别管什么原因丢的,怎么就不见他那个妈打个电话呢?

“我都跟她说清楚了,我要跟着你。”他似乎有些委屈,他拧的过来,搂着贝贝的腰,把头搭在她的肩膀上:“媳妇儿,我没有家了,我现在就只有你,你要是还不要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别,你还有亲妈亲爹呢!”

彭程一把推开了贝贝,转过头不再说话了。姑娘忽然一阵懊悔,那套亲爹亲妈毕竟是送走他的亲爹亲妈,这话肯定是要伤人的。

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小伙子一动不动的慎着,她最终还是妥协了,也算不得什么妥协,是无可奈何罢了,他就不走,她又能咋地?

——

彭程倒是不犟,贝贝态度有缓儿,他也马上笑开了,眼睛里闪动着光彩,可欢实的拉着她转了两个弯儿,走到离她家不远的一个街口。那是个还算大的十字街口,红绿灯都是一个杆子支出来,挂着三个信号的那种。

繁华的都市傍晚,下班的车辆很多,路口在汽车尾气的折磨下,终于有些破败的样子了。彭程突然停下了,站在十字马路的一角,牵着姑娘,他眸光灼灼的盯着她的眼睛,若有试探的说:“媳妇儿,我全是为了你才在这里的。”

“少废话,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姑娘很是不屑,上眼皮和下眼皮上下一抹哒,感觉小伙子的手,紧了两下。

彭程忽然眯起了眼,眼中柔光荡漾,他露出洁白的牙齿,腼腆的笑了笑,低下了头,伸手在后脑上挠了两下,指着身后的澡堂子告诉她说,就是这里。

——

现在的文贝贝还没有能力预测到这间澡堂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所有的未来不过都是一个个现在堆砌而成的,每一个现在的决定稍有迟疑,也许你都不会遇见日后的那个未来,就好像蝴蝶抖一抖膀子,大老远的海岸线就海啸了,听起来多悬妙。如果真的她能看见那许久以后的以后,或许她会彻底改变现在主意,也或许她更后悔的便是那之前,那让人心心念念的相遇。

贝贝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里,那是个不小的澡堂子,紧邻着马路边,一个十字路口的一角。上下两层,门脸做得规整漂亮,到不很突出,跟东北流行的大洗浴中心还是差了个档次。

在东北洗浴中心可是个贼特殊的产业了,好像从全中国看,也只有东北洗浴才能算作一个独立的产业。在这里干房地产的,和开澡堂子的老板差不多是一个档次,都穿得人五人六,干得都是女人裤裆里的那点损事儿。

这小不定点儿的三线城市,除了那个钢厂,怕是独独只有洗浴行业,比之全省尚属首屈一指了。那大楼一个比一个建得漂亮,像皇宫一样,其实都是些搓澡按脚的活。

来这种地方,要说真是为了洗澡,那盖成这样就很没必要了,动辄成千上万的消费完全为了搓掉一身泥?有谁能信吗?要论这洗浴中心的价值,还是应该联系另一种传统产业,色情行业。

上世纪被小日本蹂躏后的中国人,视乎已经忘记*二字了,*被认为是可耻的,不体面的,不干净的,不着调的,不上档次的。连那些千百年来一直奔放的男人们的欲望都被禁锢了,那之后想女人的都是作风有问题的,有那么段时间,似乎耍流氓的比当太监的还让人笑话。

改革开放后,人们赚钱的路子野了起来,只有你想不到的来钱道儿,等你想明白了,人家早都发起了来,嚼剩下了,不稀罕了。那些粗脖子的暴发户比比皆是,生怕你看不出来兜里有钱,都爱挂着条手指头粗的大金链子。

暴发户大多不运动,却像牦牛一样结实,吃冬虫夏草,像吃咸菜一样,龇着牙,好让你看清楚他在嚼钱。他们也不认识阿玛尼,那时候的人有了钱,专穿阿迪,一水的阿迪,只穿当季新款,像穿路边摊上十块钱一件的运动衫一样,露出一截肥硕的肚皮,有老婆的放在家里摆着,似乎准备好的就是没有外面花钱买的来得更让人硬挺。

就连妓女的来钱道也跟着野了起来,也是靠劳动吃饭的,经济好了,她们自然也好。只是这劳动得舍得花本钱,正经的也不难,想开了啥还重要啊,在生存面前,啥都不重要了。于是呼一些新鲜的词就出来,比如技师、公主、洗头妹、泰式按摩、冰妹,反正都是女的。

有比较自然就有了竞争,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理解和向往在中国人的教育体系下竟是那么的统一,物质生活的不同,让人们对于金钱的向往空前高涨起来,但很显然,资本的积累并非易事,所以人们开始各展所能,已实现各取所需。

——

贝贝的脸应该是拉得足够长了,彭程一下子就看出她不高兴了。他吓坏了,慌张得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他硬生生的搂着她,至少把她困在怀里,这也许是他还能想到唯一可以做的。

“哎呀!你松手,你拽我也不行,这地方不行,你给我回家。”姑娘呵斥了他,像是自家心直口快的姐姐。小伙子一声不吭的拽着她,她无论说什么,他都不说话,眼神在她脸上来回的窜动:“我说不行了,这事儿没有可商量的,你回家。”

“我不?”好半天,小伙子才低沉着声音说,他拒绝了她。

姑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的依从她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但他却不依从了。

“我不会回家的,我必须和你在一起,这地方不行我们可以换一个,我都看好了。”

房子

三转两转,总还是在姑娘家附近转悠,彭程牵着她的手,执着的向前走着。他的那个小包,可有可无,里面怕是连一件旧衣服也是没有的,否则定不会是这别别囊囊的样子。

“你吃饭了吗?”贝贝跟在他身后,不咸不淡的问他。

“吃了。”他说。

“你吃啥了?”她歪过头来,含着玩笑的看她。

“饭呗!”彭程那样稀松的瞟了她一眼,像是真的吃了。

“啥饭?”她又问,故意问。

彭程再不回答了,小脑袋在脖子上面转悠,又穿过一条马路,旁边是个开放式的体育馆,进进出出的好些都是梳着五号头的大妈,那般热爱生活的笑着。

又是一个十字路口了,姑娘的额头微微沁出汗来,对面工地上丁丁刚刚的响,尘土飞扬的有些脏,彭程停了下来:“媳妇儿,就这儿。”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满马路都是的建筑工地,巴掌大点儿的地方,也得为市政收入做点贡献,几乎所有能动迁的老房子全部推倒了,再盖上新的,像是一块块补丁。这都是男孩子的事儿,农村里不爱念书的小伙子们,靠的不过是一把子力气,舍得自己。

这时候的贝贝还没有真的意识到,对于彭程来说,这也许是老天爷留给他们这样的人唯一的路了。

“媳妇儿,我都问好了,但是我得先开个什么没有犯罪记录的证明。”他说得一本正经的,看着贝贝笑得嘻嘻哈哈,他似乎有些苦恼了,眉头轻轻的掐紧,不易差距的掐紧。

“你笑啥呀!媳妇儿,你看你,你别笑了。”他央求她,可她还是笑。

“你要去工地干活?你自己瞅瞅。”姑娘朝身后侧了一步,她上下的打量他,他那跟大棒子差不多的胳膊腿是又细又长:“你能不能有水泥管子粗?”

彭程瞪圆了眼睛,这般一本正经的提议,被贝贝的笑噎住,他愣在原地,似乎也是思索了一下。

“媳妇儿,我能行。”他坚定的说,说得像是乞求。

贝贝不相信有任何一个工地能够要他这样纤弱的人来干活:“那老板那是哄你呢!还什么犯罪证明呀,孩子呀,那是因为你太像孙红雷了,你问问那些干活的,他们肯定都没要。”

“不是,我问了,他们都要了,真的。”彭程辩解着,这不仅仅是为了工作,他不是孙红雷,他比他长得规矩多了。

反正都是工地,这里要证据那就再换一换,贝贝知道彭程是一定不会死心的,便带着他又找了两个自家附近的建筑工地。到处是小老板,同一个工地的包工头都不是一个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胖。

辗转两个工地之间,一个小时都还不到,贝贝跟彭程见了四个包工头,小伙子最开始的慷慨激昂,很快就被打压下去了,四个包工头三个看了看他瘦骨嶙峋的样子都摇了摇头,几乎都得出同样的结论,这种体格的,干不了这个。

——

“媳妇儿,你说我是不是啥也不能干了?”彭程低着头,耷拉着肩膀,他拉着贝贝的手指,轻轻的弯着,姑娘的胳膊稍一松懈怕是就要从他手里滑出来了。他说得丧气极了,见贝贝不说话,他看了看她,自嘲的笑了,许是笑话自己,像个……

贝贝心里一下子便酸溜溜的,她偏能看懂他。他又低下头,耷拉着肩膀,刚刚拎着包跟自己理论的激昂比人民币消失得还快,像条腌酸了的黄瓜一样垂头丧气。

姑娘一霎那便后悔了,她竟然疏忽了,忘了他,他的心也会难受。

——

“你去那个洗浴中心工作吧!”贝贝停下了,她微扬起头来看他,眯着眼睛尽可量笑得像是东京爱情故事里说谎话的丽香。

“天生我才必有用,我觉得你的能力一定不在这些体力活上。”贝贝牵起彭程的手,拉住有些灰心的他,看着他回避自己的眼睛,她晃了晃。

“我还是不去了,你不喜欢那里。”他甩了甩过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睛,拎着包的胳膊像是一跳绳子一样越来越垂:“你说我还能干点啥?媳妇你说,要不我再找个饭店嗷?”他抬头看他,像是没人能帮他了,一个只剩下等待的人。

“去吧!我是担心你会在里面变坏,那里的女人都比较随意。”他又一次碰触到姑娘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让她不得不编个了谎话。

听她这样说,小伙子得意了,他来了精神,黑葡萄一样的双眼华光涌动:“媳妇儿,嘿嘿。”他终于还是笑了,笑得是无忌惮。他说他以前有朋友在洗浴中心工作过,他说他能做这个,虽然也不是太好,但是总比饭店强。

“媳妇,你别担心,我是个忠贞的人,不像你。”

——

彭程在饭店的那点工资之前买水煮鱼赊了不少,该花的都花了,剩下的还够交了洗浴中心的抵押金,只是再余下的零钱也就够买包红塔山。

洗浴中心的工作不抱吃住,他们面临的问题是没有地方可住了,这让两个人都有点蒙。他们在那老板办公室里,显得拘谨极了,彭程看了看贝贝的脸,也许他想说点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面前的姑娘像个未占尘世的仙女,眼神里除了迷茫,一切皆无。

彭程果断的交了钱,应承下这个工作,出了门,他告诉贝贝:“媳妇儿没事,我自己想办法,一定能行,你就放心吧。”

——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面对自己的与众不同的,那样勇敢的人实在是少数,对于这个世界的不宽容来说,即使能遇见的一万种善意,只要有一个噪音出现,都会让身在其中的人倍加警觉。

这次在澡堂子里工作,彭程离贝贝便更近了,姑娘甚至觉得就连睡觉的时候,他都还在身边。新的环境不比饭店,这里没有人看见过手术之前的彭程,他开始的是一段全新的历程,从一个最漂亮男孩儿开始的,好故事。

“嗯!媳妇儿,哎!媳妇儿你说话。”

彭程似乎是刚爬起来,他大体是睡着了,东西叮叮当当的掉落,贝贝急匆匆的朝着网吧里走着,边走边说:“你怎么样了?吃饭了吗?昨天睡没睡?”

他已经熬了快三个晚上了,老地方,在贝贝家附近的那个网吧里,唯一的那点觉,还是后半夜时,在澡堂子里睡的。

“睡了,我刚才醒,你打电话我不才醒的吗?媳妇儿,你来啊,我想你了。”他仍旧是那般热情,他说他想她了,他每次都说。

“别闹,你出来,我马上到。”

——

吃住的问题,彭程坚持不让贝贝帮忙,她也真帮不上他什么忙,只能静静的看着他辛苦,看着他困得打晃了,也还坚持着。

中午的电话里,是个中年男人,他在网上发了个信息,找个合租的,贝贝当即便明白那是多好的一个机会。那男人是说网上的信息发了很久都没有人联系他,现在他已经自己租了房子,不过很欢迎有个合租的跟他一起住,也能分担一下租房子的费用。

赶巧儿的是,那房子离贝贝家很近,过了那条柳絮纷飞的小马路就是,前楼邻着街心花园,坐在花园的小长廊上,甚至能看见那个房子小间里面的摆设。

中年男人很实在,说如果是贝贝住,那肯定不行,是男孩子儿就没问题了,两个人谈好了价格,以每个月二百五十元的费用租下了这个房子里屋的一小间。贝贝当机立断的给了钱,按住了这个房子。

——

远远的,他一身白衣皱巴巴,想来的确也好久没换了,不过这孩子惊人的白衬托着,到不让人感觉很脏。他已经等睡着了,紧紧闭着眼睛,靠墙站着,一动不动。贝贝轻轻晃着他的手,不想他醒得那么突然。好一会,彭程终于还是悠悠的睁开了眼。

“媳妇儿,哎呀!”他捂着头,有点晕,就势往贝贝身上一靠,搂紧了她的脖子。

“困坏了?”姑娘轻拍着彭程的背:“你缓一缓,我带你去个地方。”

——

“媳妇儿,这要干啥?”

贝贝带着彭程往楼道里走,突然被他的双手环住了腰,她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正好平视着他的眼睛,他狡黠的样子,白嫩的脸上黑眼圈像涂了眼影,羞涩的把头埋进自己的肩膀。

“你也觉得应该给我了,是不?”说着挑起眉毛瞄着贝贝,水亮亮的眼睛极尽挑逗,她笑呵呵的,也不回答,手指突然狠狠的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

彭程很喜欢这个地方,虽然只是个合租的屋子,但是有一个整洁而漂亮的小单间,床和简单的被褥,也都是现成的,主卧室里还有一部二十四寸的彩电,居然还安装了有线。

“媳妇儿,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他很兴奋,在屋子里到处翻了个遍,拿起什么东西都好奇的在眼前晃晃,然后说:“我家里也有这个。”

他说他会做饭,接着便到厨房里翻腾起来,中年男人应该属于居家型,他备了很多粮食,彭程坚持给贝贝做了顿饭吃,虽然不如秦添做得好吃,也肯定不是新手。

折腾够了,姑娘打算回家了。时间尚早,彭程似乎不太情愿:“媳妇,我想让你陪陪我,你不在,我心里不踏实。”他抱着背好了包要出门的女人,边说边往门里面推她。

“别了,你都困啥样了。”姑娘劝慰着,却仍拗不过他。

“哎!租这里多少钱?我下个月给你。”

*

天越来越热起来,今年高温的第二天,乐新打来电话,让贝贝去妇幼医院帮忙。

打车赶到医院时,乐新正等在诊疗室外面。她已经不哭了,眼泪在脸上划出的道子,一条条的大多干涸了,像花了的妆。女性的伟大就在于她们能够承受的远比自以为的要多,乐新也一样,从一个女孩子一夜间变成了一个战士。

那天宝喜一直坐在长凳上,他疲惫不堪的,头发在脑袋上面纷乱的堆砌着。他们的孩子出生半年了,他也已经是精疲力竭了。那孩子几乎耗尽了父母所有的经历,让乐新越战越勇,却让他越来越来怂。

长长的走廊里挤满了孩子家长,男男女女的,哭得像是奔丧的。乐新的妹妹也来了,比乐新还漂亮,她还没结婚,看见姐夫,用下眼皮瞟了一下,然后牵着乐新的手,站在诊疗室的门口,朝那门张望着,那从未开启的门,一眼便能看个明白。

医生出来了,那门霍的被推开,后面跟着漂亮的女护士,推着放孩子的小车。乐新赶忙迎了上去,车里面,小姑娘像死了一样的歪着脑袋仰面躺着,衣服的前襟上,花花绿绿的,吐出来的东西哪哪都是。

医生说孩子先天的问题有点严重,这么小的孩子治疗也会影响她日后的生活,她或许会比别的孩子矮小一些,各方面的发育都会落后一点,建议乐新等孩子再大一点再治疗。

“大夫,她会总这样哭吗?憋着憋着脸就青了吗?”乐新的声音越来越小声了,接着梗咽了起来,她已经不再期待这孩子能和别人一样了,她只希望她能少些痛苦。

大夫点了点头,拍了拍乐新的胳膊:“这个谁也帮不了她,不过这个孩子很聪明,她这么小就会配合我们,也许也是一种补偿。”

——

带着小长乐回到家,一家子三个大人都近了里屋,贝贝去厨房煮了粥端着给乐新。她似乎没什么胃口,勉强挤了些笑出来,接过粥碗,味同嚼蜡的吃了一口。

贝贝坐在床边上看着,那孩子果然和别人不同,她像是没气了,也不那么哭闹,她一直动也不动。

“贝贝,我以为她会死。”突然,乐新说。

“不会的。”贝贝的心里非常痛苦,每每面对这孩子,她都会觉得这一切只因为自己,因为她说的那句话,她本该告诉乐新的,但她大意了。

“她真的不会对不?”乐新把手搭在贝贝的胳膊上,她在向她寻求肯定的答案,但她们都知道这不过是个鼓励。

“不会。”贝贝想了想,她尽量笑得真诚一点儿:“宝喜怎么了,你不爱理他。”

“他没怎么,不是因为他,是他妈。”乐新长叹了一口气:“他妈心太狠了。”

孩子仍旧静静的躺在粉红色的包被里,闭紧了眼,她的头发,睫毛都是那样奶黄的颜色,很不健康,小脸上从嘴巴青到鼻子。还好她还听不明白大人的话:“她没明说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也没跟我说,就跟她儿子说了,那意思就是我要这孩子,就跟我离婚,我自己带孩子过,房子什么的给我,让他再找一个。”

屋子里沉默了,连一直在旁边唧唧咯咯的小姨子都不说话了。好一阵子以后,贝贝问:“那宝喜怎么看的?”

“他说得跟我和孩子在一起,只要我要她,我们就要救她。”乐新的两行清泪滚落:“贝贝,现在就只这一点让我还算开心点,可是我不敢面对他,我想骂他妈,可是我不能在他面前骂。”

长长的一大段哭泣,花样翻新,各种节奏的抽搭,宝喜一直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没做声。

“贝贝,你说她以后会恨我吗?”乐新轻轻的抚摸这女儿的头。

“不会。”乐新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到贝贝的脸上,她的问题贝贝也想过,其实她觉得应该不会吧!但是她觉得,这孩子或许也会觉得不要出来更好。

“如果她会恨你,你就更加不用难过了,没有人能拥有全世界,也许未来属于她的更多。”

——

彭程有了住得地方,生活也规律了。

合租的中年男人工作非常忙,也不知道捣鼓些什么东西,一个月至少有二十天不回家,回来也就只是住个把晚上,人便又走了,于是这个房子便俨然成了彭程自己的。

开始他还乖乖的呆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从不越雷池半步,可几天下来,彭程就发现,大部分时候,他是不可能等到那个中年男人的,于是看电视看得累了的时候,他也就懒得换了,就在那中年男人的双人大床上睡到天亮。

贝贝每隔一天彭程休班,都会去他家里和他一起吃饭,他们会买些菜回来,彭程做给贝贝吃,他总说:“媳妇儿,你不来我就不知道吃什么好了,你说吧!你说你今天想吃啥?”

这就叫捧在手心里吗?贝贝觉得就是,他非要她说,非要她说,不说都不行,姑娘被他的照顾收拾得妥妥帖帖的。每一天彭程都让她坐床上等着,他会拿着遥控器跟她一起选择一个喜欢的频道。

“媳妇儿,你看这个好不?”

他总爱选择看一些很老套的香港电影,那种粗糙画质的,比如古惑仔、风云,诸如此类,或者还有什么。那些电影贝贝都看过了,她不爱看这些,其实她甚至不爱看电视,反正彭程喜欢她大多不追究。

“那你先看着,老公把地擦了。”彭程很喜欢自称老公,尽管迄今为止贝贝还没叫过他一次,可是他自得其乐。

“媳妇儿,你把鞋脱了上床上坐着,我擦地,你哪都别动了。”

他给贝贝脱鞋,哼,他会给她脱鞋,脱完了再把她的脚举到鼻子下面:“咦,媳妇儿,好酸爽呀?”

“你脚没味嗷?”姑娘脸红了,往炕上退了退。

“我真没有。”他脱下鞋子,先抬起来自己闻了闻:“你闻闻,真没有。”然后非要把脚抬得老高。

借钱

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碰到一个人的底线?

贝贝刚才放下的心没几天就又提了起来,你以为没有地方住,转眼租了个房子就能解决了?那吃呢?你猜不吃饭,彭程会不会饿?

欠十万才是底线吗?那是十万还能还上。假如还钱遥遥无期呢?别说十万,十块钱都还不起的时候,搞不好一百就是底线。

因为借钱两个人发生了第一次争吵,起因是一包香烟。

贝贝不抽烟,所以她不能理解抽烟,对于一个抽了十多年烟的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借钱生活以后,姑娘开始不耐烦了,他们生活中的所有不必要的花销,差不多都停了,单单是他还抽烟。

在贝贝的潜意识里,抽烟不是生活中必要的,那不像吃饭对吗,非吃不可。她试图怂恿他,把烟掐了,但是彭程却宁可不吃饭,也要抽烟。

反正是上一天歇一天的工作,他觉得两天中有一天吃饭,另一天抽烟,这样的安排还不错,但贝贝却觉得,两天中如果只有一天需要吃饭,那另一天再不抽烟,会省下更多。

那一刻彭程极痛苦的掐着眉头,他看起来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姑娘真诚的大眼睛第一次伤害了他,抽烟几乎是他如今日子里,仅剩下的悠闲时光了,贝贝的无知让他不知所措。

“嗯!”他转回身,应了一声,然后听着那聒噪的姑娘独自的盘算着,再不吭声了。

——

最后烟还是抽了,你知道的,那根本阻止不了。

贝贝非常不痛快,她觉得那是因为那个男人对于她的爱情还不够,所以不愿意为她改变。她感觉糟糕透了,那种被追逐被吹捧的快感,脑子里想一想就消失了,她还不明白要怎么和爱情相处,她不能容忍这一切,但她像所有初来咋到的姑娘一样,用尽蛮力。

她开始极尽所能的折磨彭程的感情,对于一个花女人钱生活的男人来说,彭程的自尊已经严重受挫了,可这个出钱的女人,不但不能宽慰他,甚至连一点儿笑模样也不会施舍给他。

终于彭程忍受不了了,他甩门出去了,扔下贝贝一个人在屋里,傻愣愣的坐着,莫名其妙的。

五分钟以后,他又开门进来了,谁也不知道彭程在门外想了什么,他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重重的甩上门后,来势汹汹的冲过来把姑娘按在床上。

贝贝丝毫也没躲,他推她,她就躺下了,都这么久了,哼!她料定了彭程没那个胆量。

——

这就好比篮球比赛的第一节,场上的两个队都要试试裁判判罚的尺度,到底到什么尺度,裁判才会吹哨,一旦明白了,试准了,这个尺度就会打满全场。

彭程发疯了一样的撕开身下女人的衣服,可是仅仅撕了两下,他就怂了,接着他轻轻的解开扣子,看着他的女人深吸口气,整个人爬在贝贝身上,温柔的抱着,她不动,他也不动。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他虽然咬人,但不是要伤人,他只是想要,然后珍视着含在嘴里,他的愤怒只是想要她的爱而已,或者他的心里跟贝贝想得一模一样,她不爱他,才会那样对他。

他们又回到发飙前的样子,彭程也还是啥都没干,只是摸了摸这个他很想要的女人。

——

乐新那句东西风的怪论贝贝坚信不疑,实践了之后,她更加膜拜了。

她也觉得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真就像是天气,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甚少有龙卷风。倘若真的有也就那么一会的乱刮,大多还来得快去得也快,否则总不长久,要想长久的维持两性关系的和谐,一定是有一方甘于忍让的,也可能是性格使然。

彭程估计就是从来都没刮起来的那一阵风也说不准,但贝贝觉得,她能控制得了。虽然很多时候祸是他惹出来的,可歉也是他先道的,这家伙就像一个疯狂表演的小丑,看着观众的脸色忘我的投入演出,一不小心惹恼了观众再继续另一种表演,好让他唯一的观众再展笑颜。

——

两个人继续的如胶似漆,一天晚上,他们难得有闲钱去超市里逛逛,偏巧着就是那天,正撞上了公司同事汪姐。

那天彭程穿了一件黑色带暗花的小衬衫,那叫一漂亮,他人长得瘦,身材好,他细长的脖子在小衬衫的领口里看着白净极了,锁骨优美的向上延伸,在快到喉结的位置隐匿了,再没了嘴上的那方印记,他好看得无懈可击。

贝贝身无寸骨般的依靠在彭程身上,看这他挑选饮料,满鼻子都是这男人身上的薰衣草味儿。

他们俩在货架前转悠,冷不丁的一回头,贝贝看见公司的汪姐笑咪咪的朝自己走了过来。汪姐算是个漂亮女人了,最难得的是,她是个会打扮的漂亮女人,身边的圆肚子男人,大体是她老公,两人推着车,看见贝贝到没有打招呼,只是猛眨了眨眼睛。

贝贝尴尬的说不出话来,汪姐大体已经看见她很久了,所以她才那样猛眨眼睛。贝贝不想看见同事,彭程看起来比自己小了太多了,这种老牛吃嫩草的快感,其实只适合自己回味。他就像个十八九岁的孩子一样,自己刚刚还那样挂在人家身上,她赶忙的松了手,像是被绷开了,觉得无地自容。

——

第二天还没上班,黑底暗花小衬衫的事就传遍了公司,但这并不是让她最闹心的,闹心的是贝贝借的钱又花光了。

一趟超市就花光了,生活咋这么艰难呢?两个人再一次陷入僵局,她文贝贝脑袋里的弦儿绷得她连买个茄子都焦躁无比。

贝贝没有钱就开始闹心,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悄默声的一个人忙活,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晚上的那顿饭两个人吃得味同嚼蜡,贝贝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心里是有着埋怨的。她做不到不埋怨他,为什么没有钱的时候彭程从来不去想办法,而是把一切都推给她。

饭吃完了贝贝依然什么都没说,甚至没等彭程收拾好东西就自己一个人,气哼哼的回家了。

有些话她说不出口,但不代表心里没想,每一次山穷水尽时,彭程都会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他总是乖巧的说:“媳妇儿,我就只有你了。”真他妈的是句废话,有又能怎么地?能烀着吃了咋地?

午夜时分,屋里静得吓人,贝贝愤怒的心情才稍减,但仍然是睡不着觉。她知道彭程是喜欢她的,他心里只有她,他眼里也只有她,可是为什么他让她这样难受呢,他为什么从来不自己想办法,而要她文贝贝来想办法,她反复揣摩了这小半宿,依然不得其解。

要说彭程确实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求助,他不说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她才生气,却无从发泄。亲生父母?养父母?还是那个漂亮的小姨?这似乎真的是个死局。可死局又能咋地?他彭程才是男人,男人就应该在这个时候想点办法,而不是看着自己的姑娘,对吗?

对,一切都对,但她忘了,男人,也是人,不是神。

突然一个大家都提醒过贝贝的问题,从她的脑袋里蹦了出来:“贝贝呀,不是大叔说你,女人就应该找个比自己年纪大的男人,这样那个男人才会保护你、帮着你、照顾你,找个小男人,你要干啥?给他当妈呀?”

她不想给彭程当妈,虽然贝贝自己都觉得长得像他妈,那些个大叔大妈的话,把她吓住了,她不想要一个儿子,她知道一个儿子有多麻烦,她不愿意要这样的感情,她不想哄着个孩子。

人人都想再两性关系里占尽便宜,没有人愿意去做那个照顾人的人,她也一样。

难道自己真的是不合适跟彭程在一起?

刀疤

天知道发生过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贝贝便早早的出了门,来到彭程的房子。她一宿也没怎么睡好,闹心极了,心里的犹豫让她坐立不安,她想早点见到他,然后跟他说点事儿,说点他们之间的事儿,可是具体要怎么说,她却想得凌凌乱乱的。

到了那房子的门口,她没敢敲门,姑娘站在门前,人却怯懦了。毕竟是两个人住的房子,也不知道那大哥今天回家了没有,这么一大早去敲门恐怕是不好的吧!她想着,有些为难,然后她想起彭程的那个小里间,还不如转到小间的窗口下面,那地方正好可以看见他的床,敲敲窗子他应该就能听见。

她又从大门转了出来,绕到旁边的窗子前,那窗子下面有个只能放下一只脚的小台阶,贝贝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双手扶着窗台,撑高了身子朝屋子里面张望。

这窗户不高,不踩着台阶也能看见屋子里面,只是那样离得远了点儿,便看得不大真切了。

——

彭程没拉窗帘,裸着身子趴在一堆棉被中间,他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穿,细瘦的脊背隐没在被子下面,只露出精瘦的胳膊,和两条同样细瘦耷拉在床边的腿。他后背上两条凹陷中间的脊骨,像恐龙化石一样,有着突兀的,锯齿形状的轮廓,满后背的疤痕左一条右一条的,已经凌乱了。

满后背的疤痕,贝贝突然又撑起了身子,她朝他的身上仔细的找,那些是什么,那竟是那么的难以隐藏。

这还是她是第一次看见彭程脱得这样干净,他不太怕热,很少像别的男人那样光着膀子,除了胸口的那条粉红色的虫子,她还以为……

虽然瘦,但是彭程身材很好,又长得是白花花的漂亮。贴着玻璃人也离得远些,姑娘仔细的辨认,她认定那些个道道都是疤痕。她又凑近了些,脸尽量的贴近玻璃,这种廉价的玻璃折射率很高,又有些脏,她看不清楚。她伸手蹭了一块玻璃出来,再把脸贴了上去,总算是看得清楚了,那些是刀疤。

彭程的后背上,那长长短短一定是刀疤,没有规律,乱七八糟,深深浅浅的,但那一定是刀疤,整个后背就没剩下一块好皮。那些疤痕跟周围的皮肤颜色差不多,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早已经不再狰狞了,每一条都不曾经过处理,刀口处皮肉外翻的样子被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贝贝人已愣在当场,她扒着墙根儿,连下来都忘记了。彭程的身体她不是第一次看见,甚至彭程的那个宝贝她也是见过了,可是她从来没有看过他的后背。这些刀疤把贝贝吓住了,好人家的儿女哪能有这些东西,她似乎看见彭程被砍成血人倒在地上,皮肉绽开,不停的喘息。

她有些脊背发凉,下意识的后退,却忘记了这高一小截的台阶,一个站立不稳,人朝身后倒了下去,双手向前伸,往玻璃上胡乱的抓了两下。她试图抓住什么东西,可东西没抓到,手指重重的撞上玻璃发出嗵嗵两声响动,只这一下,彭程就醒了。

他警觉的像只狼一样,贝贝身子朝后仰,仍清晰的看见床上的男人霍的撑起身子,目光凶狠,两条眉毛愤怒的蹙在一起,紧紧的盯着自己。

贝贝吓坏了,她转身就跑,几乎同时,彭程也跳下了床,叮叮咣咣的,接着楼道里大门开了,铛一声又砸上了,小伙子冲了出来。贝贝还没跑出二十米,彭程就追了上她了,姑娘像只逃亡的兔子,惊慌的回头看,他跑起来带风的样子,她一直最喜欢的,可是现在却让她害怕。

他只穿了条内裤,许是太瘦了,那小玩意儿松松垮垮的挂在腰间,胯下之物在剧烈的运动中颤动,一脸严肃的追上贝贝,二话不说抱起她扛在肩上,转身就往回跑。贝贝还没来得及叫喊,彭程已经扛着她进了屋,然后卡巴一声把房间的门扣死。

——

傻愣愣的站在门口,眼看着彭程靠在门板上,他紧闭着眼,身子逐渐向下滑,接着坐在地上。这会儿,彭程仍没有彻底清醒过来,他看样子困得不行了,使劲儿的甩头也不能彻底清醒。

贝贝颤抖着站在他的对面,他让她一动不敢动。又稳当了一会儿,彭程似乎醒了,他像个醉汉,摇晃着站起身一把抱起贝贝,把她抱到床上,拉过旁边的被子,把那姑娘裹严实了,四肢被死死的扣进被卷儿里,然后搂着卷好的姑娘,他又睡着了。

贝贝大气也不敢喘,棉被盖在她的脸上,她感觉有些闷热,那小伙子的胳膊累得死死的,她便叹了口气。

“媳妇儿,你等我缓一缓,我缓一缓,我再跟你说。”贝贝的身子突然僵直了,许是他听见了她的叹息,他才这样说的,说完他抱着被卷打了个嗝,人朝床上窜蹬了一下,又平静了。

——

姑娘静静的躺着,她有点儿后悔,她已经不想跟他掰扯什么了,原本想得那些事儿现在看来似乎什么也不事儿。彭程刚刚的眼神把她吓到了,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锐利狠毒的目光,那一霎那她甚至觉得这个精瘦的男人,她根本不认识。那张脸跟他孩子一样的灿烂笑脸对不上茬儿,但她现在已不能开口问些什么了,她甚至不敢说话。

好一会功夫之后,彭程四肢上的力道终于是松懈了,他似乎睡着了,贝贝试探着从被卷里抽出胳膊,可稍一动,彭程的手臂又勒紧了。

“媳妇儿,你别闹了,你别动,你瞅你!”他赖唧唧的抱着被卷耸了两下,说得好像一切都是贝贝的胡闹,接着眼都不睁的又紧了紧四肢说:“我马上就醒了。”

很快他似乎又睡着了,手臂再一次松开力道时,姑娘再没敢动。好一会功夫后,他翻了个身,很舒坦的哼唧了一声,大字型的躺在床上,右侧的手臂压在贝贝和被卷的下面。

姑娘轻轻的抽出被卷里的胳膊,刚想挪挪身子,彭程就睁开了他凶狠的眼睛,他看她,看得她咽了下口水。他醒来的时候,难道都是这副警觉的模样。

——

见贝贝要动,彭程没有废话,他显得有些无奈,起身又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面,利落的紧了紧被卷儿,像是打包一样,这一次他把那女人包得更加紧实了,接着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才又回到她旁边。一头扎在床上,他蹭掉多余的水,然后把被子跟姑娘一块搂进怀里,也不说话,只是像个孩子一样的来回摩挲着:“媳妇儿,你再等我一下,我给你解释。”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吧,他终于清醒了。

“行了,你想知道什么?”小伙子一翻身,盘腿坐在姑娘旁边。

翻转,这句才是翻转,彭程似乎经过思考了,表情些许凝重,他伸手拽开贝贝身上的被子,想必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所以索性把问题扔给贝贝,让她来发问。

这一次,他看起来非常严肃,大体是看懂了,若是不能说明白贝贝,那他们俩人的关系也算是到此歇业了。

“说话。”彭程又问了一句。

他不笑了,也不赖赖的了,贝贝有点害怕,她捂得一身的汗,头发贴在脸上,彭程伸手给她拨开了。她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彭程,这个男孩她是认识的,可现在看起来和记忆里的人有点不像。他光着膀子,戳在床上,身子向前佝偻着,两个瘦弱的肩膀高高的耸过头顶。

“没事,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说着彭程拉起来贝贝的手,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来回的磨蹭,他微微的笑了笑,又细致的摸了摸贝贝的手背。

“媳妇儿,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他看着她微笑,试图鼓励她。

“我要到点了,我得上班。”贝贝愣然的盯着彭程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嘿嘿。”彭程嘿嘿的笑了,八成是笑贝贝的单纯:“媳妇儿,你说,这事儿说不明白,我能让你走吗?”

贝贝看着他漂亮的脸良久,这是句双关,也可以理解成威胁。于是她悄悄的抬起手来,摸了摸他肩膀上的一道长长的刀疤,那条从右肩头直接划到肩胛骨下面的刀疤,也是没处理过的,中间的那部分比两边的位置宽了很多,然后她抬起眼帘盯着他深沉的眸子。

“被刀砍的。”小伙子紧紧盯着贝贝的眼睛说,没一点儿回避的意思。他是个内心强大的人,他一定很害怕贝贝鄙夷他的神情,但依然坚持直视着她的目光。

“小时候老打架,那是十六岁的时候,这些都是……”

彭程的话都还没说完,贝贝已经表现出不耐烦了,她想逃离,因为他没说实话。这不是小孩子间打架的规格,小孩子间打架不会这样,彭程在撒谎,她不想听别人蒙骗自己,况且这不是小伤,如果他说了实话,她或许会觉得好一点,但是他在撒谎,那更说明这里面一定有事儿,大事儿。

小伙子拉着贝贝的手任由她来回挣脱就是挣脱不开:“你别动。”他终于火了,刚刚狰狞的眼神差一点就是了,他摆正了贝贝的身子,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她。

“媳妇儿,我不是跟小孩子打架打的,但是确实是十六七岁的时候砍伤的,你看这些刀疤都已经长了很多年才会是这样的颜色。”彭程说着话,一边晃动着她的身子,轻柔的摇晃让贝贝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

有一天,你可能会发现,眼见的真不一定就是事实,但很多预言故事虽然离奇,却真的是真实发生的事,那些事,会在世界各地的任何一个地方不断发生,比如农夫和蛇的故事。

自作自受

出生在八零后的这一代男孩子,许是解放以后,全中国最为血雨腥风的一代人了,哼,这话说得许是大了,或许只有东北这样?谁知道呢。这些人出生在黑色会成熟的重要历史时期里,还拍电影,纪念他们龌蹉的青春,许多男孩子从小见过最牛的人就是那些道上混的,从号子里放出来的,那就是像是出国镀了层金,腰里别着刀的,只有他们说话,才有人认真听。

那些镶着金牙,穿着花布衫的粗脖子男人,深深的烙印在男孩子们的眼里,他们过得自在极了,那是男孩子印象里最随遇而安的一群人了,自由,自由的一切,自由的性,他们泡最漂亮的姑娘,一起泡好几个,就喜欢看姑娘们痛并快乐着的样子。

男孩子发现了,似乎学习没结果就意味着他们必须拿起刀来,为自己砍出一个前程。事实证明,这样的想法跟所有来钱的路子一样,只造就了一部分人,另一部分金字塔基下的人,便被这样的怪论活活的坑死了。

要知道是金子做成啥玩意,都照样卖出金子价来,人也一样,怂人年年有,那一代特别多。

尽管事实是这般的残酷,谁成想黑色会的精彩生活还是不断的感染着那些热血沸腾的傻小子们,于是许多人不能成为真正的黑社会,却也学了一身的痞气,成为最像黑色会的替罪羊。

贝贝从不相信彭程是混黑社会的,尽管他看起来是真像流氓,这话放在如今说起来,听着有点土气,马总都在电脑上骗钱了,拿把刀还能砍着谁了。且不论别的,就他彭程的财力,这事儿就不可能,没听说哪一个道上混的过成他这个样子。靠女人养活,连袜子裤衩子都穿不起了,那不是黑社会,是地地道道的丐帮。

贝贝一时蒙圈了,那现在还怎么解释?那一刻她特别想帮他撒个谎。

——

“媳妇儿,我小时候也没有人管我,我个子也不高,长得又有点像女的,坨还小,挨欺负挺多的。但是我打架很有一套,一般人我几下就能把他撂倒。”说道这里,彭程似乎有些得意,他腼腆的笑了,有些脸红。

“那你说不能总遇到一般人,再说一般人多了我也不行,所以有的时候打我的人多了,我就吃亏了,我本来不想让你看见我的……哎!”他顿了一下说不下去了,低头看着贝贝的手背,拇指在手背上来回的磨蹭。

他盯着她,磨蹭两下后,用两只手夹着姑娘的手,举到胸前,虔诚得像是对着神明,他抬起了头:“我没想过我这辈子还能遇见你,媳妇儿,你让我知道什么才是恋爱。”

贝贝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的脸,手臂下意识的往后缩。彭程拽着她,感觉她的躲避越来越明显了,于是他渐渐的松开了手,不再勉强她。他有些灰心,肩膀塌了下来,只是看着她的目光仍贪恋得一下都不曾移开过,坚定的跟个倔强的孩子一样,清澈而剔透。

贝贝没有回答,她站起身,从小伙子身前挤了了过去,这一回,彭程没有拦她。她不需要再解释她要离开他了,她竟有些欢喜,其实跟这一身疤痕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是他给了她借口,但那却不是她心里真正的原因,但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离开他了,再不需要牵强的解释任何理由。

关上门那一刻,姑娘的心里笑了,掩盖在表面蓦然之下,这个结束漂亮极了。就在她如释重负一般的靠在门上喘息的时候,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从里面砸在了大门上,哐当一声,那扇门似乎在身后向前鼓了一下,顶着她的脊背,她吓了一跳。

——

他们分手了,几乎心想事成,却只分了不到两个小时。

彭程不是个忍耐的人,贝贝离开后,他只思考了两个小时就坚定了继续粘住她的决心,他给她发了条信息,言简意赅。

“晚上我在家里等你。”

姑娘掏出手机瞟了一眼,信息照收,但是她没有回,她已经铁了心不想跟小孩子继续混了,这机会多难得,干得漂亮,她要做一个被男人呵护的女人,而不是孩子的妈妈。她以为她可以,她以为这世界上的男人都是彬彬有礼的,她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姑娘这样的态度并没有让彭程为难很久,信息不回,电话很快就来了。贝贝坚持挂断,一个都不接,终于这聪明的孩子换了一部手机打了过来,也不提不接电话的话头儿,开口就说:“媳妇儿,我手机坏了,这是别人电话,我想好了,即使你要抛弃我我也不会放弃你的,我怕你会后悔,晚上我在家等你。”彭程嘻嘻哈哈的,就好像早上的事情根本不曾发生一样。

“我不去。”贝贝冷冰冰的回绝了他:“我们以后别……”

“行了,你别说伤人心的话了,你以后会后悔这样伤害我的,晚上我去车站接你吧!”话还没说完,便被彭程打断了,他不等贝贝的回答,气哼哼的挂了电话。

贝贝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是一个这样的人,她居然没有理直气壮的告诉他,她文贝贝要跟他彭程说拜拜了。更加可气的是她竟然也没有躲开他,似乎是想要迎上去一般,她坐通勤车回家,在车站见到了他,最终,在他推推搡搡下跟他回家了。

——

事实再一次证明一个真理,别人怎么对你,都是你自己找的。这话怎么这么有道理,对谁都一样,贝贝还没有发现这就是她的坑。未来都是今天的一个个现在堆砌成的,当她再一次回忆这些事的时候才惊异的发现,根本不必愤慨生活为什么会这样对她,因为生活本就是她自己的选择。

——

彭程给贝贝讲每一条刀疤是怎么砍上去的,大概是什么时候。她问他是不是每次被人砍了,都不去看医生,彭程便点点头。

他葡萄一样的黑眼睛里,藏进了太多的伤害。贝贝摸了摸他的头,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软软的头发,很不健康,不很黑,细弱得像丝线一样,绵软的搭在脸上。

彭程静悄悄的别开脸去:“媳妇儿,你怎么知道我从来不去看医生的?”

“因为经过处理的刀伤不是这样的,伤口不会翻在外面。”贝贝的手指摸过了一条最长的伤疤:“缝了针还会有针孔,你这个一看就是砍完就挺着。”彭程没念过什么书,跟他过多的解释蛋白质凝固之类的话题他也理解不了,不过他很聪明,贝贝一说就马上知道了。

他撩开衣襟,指着手术留下的那条泛红的刀口说:“你是说这样的不?”

贝贝微微的笑了。

——

这个时候的文贝贝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这些刀伤是为什么砍上去的,她过多的关注都在刀伤是如何长好的问题上了,像是可以的卖弄学识。一个人只要还活着,任何伤都会慢慢长好,这本就无可厚非。

彭程刻意的回避,那些伤他只说是什么时间,什么人砍的,可是砍他的原因,他一个字都没提。要知道没有人走在大马路上,无缘无故就会挥刀砍人,他们都不是梅超风,他彭程也不是移动靶。对于这其中的原因,彭程不提起只能说明,这原因难以启齿,十之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小伙子躺在贝贝的腿上,回忆着那些往事,他说每一次砍伤后,他都躲在朋友家里。她问他从来都没扎过破伤风针吗?他竟然都不知道什么叫破伤风,他说他总是迷迷糊糊的,困得不行,睡醒的时候血就在后背上凝固成血块了,黏黏糊糊的粘着衣服,等他不迷糊了,伤口也就长好了。

果真是天养活,贝贝心里难受的抽痛了一下,他太可怜了。她拉过他的胳膊,靠在他瘦弱的肩膀上,使劲的拽着他,这过程很简单,砍伤了大量出血,血出多了他就迷糊糊的睡着了,血流的再多点,隔着衣服垫着血小板凝结,伤口就止住了,接着他大概就会醒,可他还在失血状态,等他不迷糊了,清醒了也算是熬过去了,否则他就会失血过多,然后失血性休克,然后死掉。

“你妈都不管你吗?”贝贝微扬起头来看他,看他无知而自信的样子,难怪他手术流了那么多的血,他也坚持不去医院。

“哪个妈?”彭程疑惑的问她,问得贝贝不知所措。

“养母。”

“我来回窜,有的时候在这边,有的时候在那边,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哪,都以为我在对方那里,这些大多都是在宋果芬那里砍的。”

贝贝摸了摸他的头,他像只渴求关爱的小狗一样看着她,黑亮的眼睛逃避她的注视。接着他伸出手,攀着贝贝的肩膀,凑近她的脸,亲吻了她的嘴。

“媳妇儿,你千万别离开我,如果……”彭程说不下去了:“我给你当小三也行。”

一千五百块

终于不再纠结爱与不爱了,可钱的问题却继续困扰着贝贝,憋得她脑袋嗡嗡响。她兜里连一张红票子也没有了,几乎弹尽粮绝。若是只是她自己到还好,反正她可以回家吃饭,但是至于彭程,生活总是比较困难的。

贝贝没有钱,他就没有饭吃,合租的老爷们有日子没回来了,他的那点大米都长了虫子,细密的小娥子飞得满屋子都是,可即便是这样,彭程也都煮成米饭吃的差不多了。那段时间他过得跟搞传销的差不多,勤俭的饿其体肤,吃上能少就少,能便宜就便宜,将将巴巴的挨到开工资的日子了。

小伙子的工资跟姑娘几乎一样的少,贝贝七百他八百,两人加一起没赚到不到一千六百块钱,去掉房租二百五还剩一千三百五。物质总不会凭空出现,钱也从来不会没来由的多起来。还没真的开工资,贝贝就已经掰着指头把所有的收入都算进去了,终于在这一天晚上彭程拿到了钱。

“怎么这么多?”贝贝疑惑着彭程给自己的那沓钱,她问他,两千四百三十七块。

那一刻,小伙子闪亮的黑眼睛里全是狡黠,他也不回答就只是贱嗖嗖的贴了过来,抱紧了他的姑娘。

“媳妇儿,是不是你们女的都爱数钱?”他晃动着身子,伸出舌头舔了舔贝贝的耳垂,那般的暧昧。

“是挺爱数的,但是不爱数来路不明的钱,怕被剁手。”贝贝长出了一口气,身子朝旁边一歪,躲开了他,她随手又抹了一把耳朵,耷拉着冷脸,心里不托底,自然是要不愉快的。

彭程一把推开了她,嗔怪着说:“什么就来路不明了,我还从来没赚过这么干净的钱,这是我的提层。”他很不乐意的瞪着眼睛,理直气壮,说着又把姑娘拽进怀里:“你这么说你老公,我可不乐意了。”他玩笑着抱紧了她,掐了她腰上的那圈儿肥肉,使了劲了。

“疼呀!”姑娘使命的推开他,心里头却一点儿都没舒坦,她似乎不相信他的话,躲开他更远了,随手还把那些钱扔在了炕上。

“我破了你的身子更疼。”彭程想必也是不情愿了,扔下一句话,盯着面前的姑娘,人也便不笑了。

他的这话让贝贝的脸色都变了:“不说不着调的话能死不?”

“不能。”他不再反驳了,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

两个人沉默着看着电视,或许也都没把心思放在电视上,彭程一声不吭的慎着,贝贝则高傲的运气,她自信极了。好一阵子,姑娘才开始怀疑自己,他的笃定让她越发的怀疑自己了,于是她靠近了他,手臂贴着他的手臂,他却仍没有回应,于是她把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都是我的提成,擦鞋,一双两块。”彭程总算是有回音了,他握了握她的手,掐得像是腌久了的泡椒凤爪般,变了形了。

贝贝歪着脑袋看他,似乎也不觉得疼了,由着他掐着,她自言自语的呢喃:“那一千五百块得擦……”

“别算了,五百来双。”彭程说着站起了身,似乎挺直了腰杆让他略显高大了些,他也许是舒坦了,不生气了,接着他说:“媳妇儿,你想吃点啥?老公给你做。”

还没等贝贝回答,彭程已经转出屋子,走到厨房去了。好一阵子,姑娘仍都呆愣着,她想象着那些男人们在门口脱了鞋,男人的鞋大概味道浓重吧,应该是的。一双鞋怎么少也得蹭上十下八下的,好吧,想必不止十下八下。她是一定不会干给人擦鞋这样的工作的,五百来双,贝贝又看了看手里的钱,她感觉那东西有点脏,耳朵里激灵一下,她晃了晃头。

——

“第一次干这个吧!”

她从彭程的身后抱住他,第一次抱他,她觉得有些尴尬,做得也不那么自然。他正在厨房里光着膀子忙活,细瘦的腰身,像个纤弱的姑娘。他真的好瘦,腰瘦得都抱不拢了,轻易的在贝贝的双臂间转了个圈,就和她面对面了。

“你爱吃康师傅吗?”彭程笑得得意极了,方便面的香味儿弥漫着整个屋子里,他笑给她看,舍不得她为难,笑得她有些汗颜。

“爱吃,你做什么我都爱吃。”那本就是没得选的,他们现在只有方便面。姑娘把头靠在小伙子的胸口上,好在长短没怎么缩水,他高出她半个头,她还能靠着他。

彭程摸了一下贝贝的头发,深深的望进她的眼里,好久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他似乎想要吻她,但他却步了,到让姑娘意犹未尽了。许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彭程说:“媳妇儿,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给别人擦鞋,但是我想跟你在一起,为了跟你在一起让我干啥都行,但是得有你。”

贝贝的眼睛里模糊了,心里像灌了蜜一样,被甜的黏住了,再也挣脱不开。

——

一千五百块的提层,加上八百多块的工资,再加上七百多的工资,一共是三千块钱。上个月贝贝借了一千六百块钱,还了以后两个人还剩一千四百块。他们俩兴奋极了,感觉那真的是笔巨款了,有这么多的钱似乎就很难花完了,他们打算好了第二天就去超市里买东西,牛奶,鸡蛋,什么什么的,贝贝说要给家里备上存货,彭程便点了头。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不是吗?他们真的就去超市了,扫码器不停的响,贝贝看见那上面的数字突然跳过一百了,她心惊肉跳的。彭程低头看着她,他或许是发现了她很紧张,伸手搂了她的腰。姑娘抬起头来,对着他问询的脸,她好蹩脚的笑了,难看透了。

彭程微蹙了下眉头,他不高兴了,她懂,但姑娘感觉无能为力。若是都这样一百一百的支出,她不得不在心里盘算着,还剩下一千三百块钱要花到下个月的话,一天能花到多少?

每天两个人加一起,只能花不到四十四块钱,这些钱得够吃三顿饭,还要拿出一部分用来抽烟。假设一包烟只抽七块的红塔山,那就是说还剩三十七块钱,也就是说每顿饭的预算不能高过十三块。彭程端着炒好的菜进来,欢悦着坐到贝贝的身边,偷偷的探着头看媳妇儿手机上计算的结果。

“每天只能花四十四呀?”他尽量问得轻松些,架起一块菜递到姑娘的嘴边上,看她吃下去。

“嗯,完了,怎么办呀!我怕不够花。”贝贝嘟囔着嘴巴扭头看他,他满头是汗,刚刚尝味道的嘴上挂着菜叶,凑到贝贝嘴边亲了一下。

“今天花多了是不?没事儿,媳妇儿,明天我少吃一顿。”

彭程从不担心钱不够花,他总是告诉贝贝不够他可以饿着不吃饭,所以不用担心,只要饿上两顿,钱总会够花的。

“那怎么能行?饿着怎么行?”

居安思危大体是所有女人的通病,贝贝没法这么心大,女人只有荷包里有足够的钱的时候荷尔蒙分泌才会正常,到不是贝贝没钱花闹心,是她还做不到让彭程饿着。

——

日子一天天的过,没过一星期经济的压力便凸显出来,一斤鸡蛋都要四块钱了,彭程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如果只吃鸡蛋,他一顿就能吃掉一斤。贝贝每天都在为钱烦恼,花多了她闹心,吃饭的时候看着满桌子荤腥都没有她还闹心,羊汤很便宜,俩个人买点羊杂熬好羊汤,吃花卷彭程很高兴,可是他们不能每天都吃羊汤。

不久之后,贝贝开始满脸起包,她大不出来,许是因为大不出来才开始起包的?她也不明白,她脾气也暴躁起来,稍不顺心就大动肝火。彭程一直忍着,他哄贝贝开心,尽可量的哄,她又踢他了,也许不很重,但她总是会踢。他可爱的笑脸再也不会让贝贝有亲吻他的冲动了,她只觉得那是他对于她的付出,一种莫大的讽刺。

——

贝贝提议让彭程来自己家里吃饭,只要跟父母说是自己的朋友就行,她豁达的爹妈都不会在意,可他坚持不去。他说如果他现在跟贝贝回家去吃饭,那爸妈就永远不会看得起他了,即使有一线生机,他也不想只做她的弟弟,他就想做她的男人。

贝贝也没有真的想好该如何跟父母解释彭程,她还是希望可以遇到一个真正意义上和自己比较般配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孩子。彭程对于她来说,就想膝盖摔伤结了痂,走路疼,撕掉更疼。

实在是没招了,这一天贝贝把家里做的鸡腿用白钢盒子装起来,打算偷偷溜出去带给彭程。当她正在厨房里忙活,蹑手蹑脚的往白钢盒子里夹菜的时候,妈妈刚好撞见了。

说实话也许是遇到难以解释的问题时最好的方法,她果断的跟妈妈说了实话,只是在说自己跟彭程的关系这部分,她隐晦了一些事情,只说他在追求她。

妈妈很有些江湖儿女的豪爽,是个善良又咋呼的女人,她给贝贝拿了鸡腿,又装了不少吃的,临出门前她说:“贝贝,你得劝劝那孩子,家还得回呀!”

——

物质贫瘠很久了,看见鸡腿的时候,彭程显得很急切。他一边吃一边搂紧了贝贝的腰,咬下鸡腿上整块的肉,撅着嘴喂给贝贝吃。姑娘印象里,小时候,奶奶也是这么喂她吃东西的,那记忆不太高雅,她感觉有点嘴生,但彭程却不依,她不吃,他很不乐意。

“你能不能再恶心一点了,我不吃。”

“我不埋汰,你怎么老嫌我埋汰。”小伙子委屈了,也许对他来说,那是情人间该有的规制。

说来也巧了,正赶上贝贝的手机这功夫突然就响了,她趁着这机会,掏出电话,那是一个一大串数字的奇怪号码,她猜想一定是个骗钱的电话,便有些犹豫了。

“啥呀?”彭程探过头来,嘴里嚼着鸡腿肉,看了一眼贝贝手机上的号码,含糊的说:“你接呗!接电话不不花钱吗?”

——

那电话很奇怪,虽然接通了,却是大段的空白,一点的杂音都没有,啥都没有的空白。贝贝喂了两声,像是掉进了无底洞,她连自己的声音都没听到,也没有电话里常有的回音,一度她都犹疑了。就在她寻思着要不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秦添的声音终于出来了,好像是跑了很久才到,他的声音被拉长了,但是她一听就知道,那是他。

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秦添的声音让她从床上弹了起来,拎着电话走到窗前。电话里很不清晰,丝丝拉拉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电话的声音大极了,不用凑到耳朵边上,就连彭程都能听见秦添在说话,只是电话的效果太不好了,秦添在说些什么,他们谁也听不明白。

她焦急的乱转,满屋找信号,终于电话都断线了,可她还连一句整话都没听清楚。没声音了,不需要再着急了,她颓丧的坐回床上,叹了一口气,再也掩饰不了了,她的心像被摔在地上,沾满了泥一样懊糟。

很快电话又打了过来,这一次贝贝没等响铃音变大就接听起来,感谢上帝,通话效果好极了。秦添说加拿大很好,各种都很好,他住在妹妹的家里,生活条件也很不错,除了不适应满眼的外国人,一切都很好。妹妹的孩子,样子像秦添比较多,然后他说“小笨,我想你了。”

“添,我也……”她猛然回头看了眼吃鸡的小伙子,那小子没有看她,只低头吃鸡。贝贝说不出想他的话,她发现秦添走了以后,她很少会想起他来。

“啊,学校怎么样?”

“啊?”

秦添一时反映不过来,他好像不太喜欢这个问题,贝贝故意岔开,岔得好唐突,这让他们两个都尴尬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关于学校的问题,又说起了小外甥的样子,说跟他小时候的照片几乎分不出来,每次他的父亲这样说的时候,妹夫的脸都会变成猪肝色。

他们俩个都哈哈大笑,她笑得好听极了,很刻意的注意自己的声音,很长时间以后,他终于挂断了电话。彭程也已经吃完了,他半卧在床的一侧拿着遥控器来回调着频道,电视机的声音一直极小,那像是呢喃,几乎听不清楚。

贝贝还不至于傻到认为彭程这样的反应是因为他啥事儿都没有。他从不胡乱发泄情绪,但那不代表他没有。她窜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的,她当然知道这样跟秦添没完没了的聊天对于彭程是种伤害,但是当时的贝贝还不知道这种伤害会有多么的严重,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事态的发展,但很显然她必将高估自己。

贝贝趴在床上把头探到彭程眼前,她几乎挡住了整个电视机,她看着他专心的盯着电视的侧脸,他一眼都不曾撇向自己,像是真的在看电视一样。她在彭程眼前晃动了一下脑袋,他仍是那样装着没看见自己,她凑上前去抱住他的脖子,他依然如故,频道被他一下一下的转换着,哪一个播音员都没能说全一整句话。

“你生气了?”贝贝贱赖赖的问了,彭程一声不吭。

只能用杀手锏了,于是她欠起身子,伸出舌头舔了彭程的嘴唇,感觉他试探着回应了她的吻,他似乎没打算过多的抵抗,没两下就亲出了声。贝贝继续挑逗他,把舌头硬是塞进他的牙齿中间,这次彭程抵抗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只抵抗了一下就妥协了,像只下山的小豹子,翻身压在姑娘的身上,疯狂而暴虐的撕咬着猎物。

小伙子的手划开了姑娘的衣服,如果这一次给了他或许之后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可惜,她还是拦住了他,他已经摸到了她的胸脯,可面对贝贝的阻拦他依旧妥协了。

这个时候贝贝还不知道彭程给自己的这份感情是多么美好和纯粹,她还傻乎乎的不知道珍惜他。

彭程瑟瑟的抬起头,雪白的皮肉上,锁骨处微微凹陷。

“媳妇儿,你还是不愿意?”他胸部剧烈起伏着:“我要做什么,你才能不跟他联系了?”

“你是我唯一的梦想,你知道吗?我这孩子从小没得到过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好,我唯一就想要你。”他断断续续的说着,突然停下了,他的头贴着她的身体,她的呼吸均匀而微弱,不一会儿,贝贝感觉肚皮一凉,彭程哭了。

义哥

日子仍旧在算计中没完没了的过,让人无比厌倦,那姑娘恼火的频次也跟着钱的渐少越来越频繁了。彭程不敢招惹她,他甚至也没有再提起那天的那个越洋电话。她还以为彭*的是个心里不装事的孩子,可事实也一再证明,他确实是心大得很,只是那不代表他会忘记那个电话和爱人的背叛。

一个人有多爱你,就会把你给他的伤害记多久。

贝贝想过是不是到死,甚至喝下孟婆汤,彭程都不可能忘记她对他的伤害,虽然那根本不可能,但她却真的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后悔了。她总是想了太多了,她还是个看通话的女孩儿,事实上她又高估了爱情的力量,因为有一天,彭程不但忘记了那些伤害,甚至他们之间的快乐,他都忘得干干净净的。

小伙子仍是玩命的黏在姑娘身边,他对她竭尽所能的取悦,这也许是他心里认为爱一个人最直白的表达了:“媳妇,等我有钱了,我就把你搭板供起来,你想要什么你就说话,老公就像小奴才似的给你办去。”

他那样说,笑呵呵的,他还以为他这样对她,她也会这样对他。或许他真的是没想到,他可能不真的想要做她的奴才,但贝贝把他的话当真了。她捧着他的脸看他,感觉那是他对自己的好,她有些感动,确切的说她很感动,那也许就是她潜意识里爱上他的主因,于是她便觉得那捉襟见肘的日子也有了意义。

——

这一天,彭程的那半个家里来了一个朋友。

小伙子拎着筷子给贝贝开了门,一脸的尴尬。接着那个人说话了,好像这是他自己的家一样,彭程说那人叫义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他还说义哥会给他介绍了一个新的工作。

对这个义哥,贝贝很不感冒,彭程搂着她的腰,推搡着把姑娘让进屋子里时,义哥正坐大屋的空地上,地中间支了个烤肉的炉子,一开门便是一屋子的烟。

那义哥是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很像张纪中,可张纪中出现的地方总有跑车,所以看起来还不是太埋汰的样子。但如果那个造型出现在菜市场里,或者两个老爷们光着膀子,坐在马扎上烤肉,那得是多么龌龊而油腻的场景。

“这屋子里全是烟。”贝贝掩着鼻子咳嗽起来,义哥的香烟味比炉子还讨厌,但他纹丝儿没动的。

“有烟吗?有烟?”义哥像是一个瞎子,他看不见屋子里的烟火,油腻腻的大脸,他又把香烟插在嘴上,使劲的啄了两口。

“我开窗户了呀!媳妇儿,你等等。”彭程忙活着里屋外屋的窗户都打开了,他拿了个塑料的硬板进来,对着贝贝旁边的烟一顿猛扇。

那天,她见到的就是这样。

跟义哥一样,彭程也穿了条大裤衩子,还算舒适,松松垮垮的挂在腰间,明显比他的身形大了一号,白底黄绿色的碎花甚为乍眼,扭头见贝贝看着自己,他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义哥比彭程穿得干练,灰色的裤衩子看起来比彭程的那条更上档次,那布料像是浆洗过一样,硬梆梆的,只是有点瘦,紧紧的勾勒出他过于丰润的臀部,腰带被肚子上下坠的肥肉彻底盖住,只有当他站起来拿东西的时候,才隐约看得见那是条棕色的细腰带。

他一身的暗黑色花纹,盖住了整个皮肤,后背上纹得是只什么动物还不是很容易辨认。义哥一口一个弟妹叫得贝贝别扭极了,彭程一眼就看出来媳妇讨厌这个老哥了,于是找了个机会岔开话题先送她回家。

——

拉着贝贝才刚一出门口,彭程便问:“媳妇儿,你烦他是不?”

贝贝的大眼皮故意一抹搭:“他是什么人,你怎么跟他一起?”

“老来澡堂子洗澡的客人。”他看起来灰溜溜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他还洗过澡呢啊?还这么脏啊。”贝贝那样绘声绘色的说,说得小伙子也乐了,他嗔怪凑到近前,挽起姑娘的胳膊:“媳妇你说啥呢!还能不洗澡啊,他一天老来洗。”

这话彭*没撒谎,义哥的确老去洗澡,而且每次都在二楼开个房间,找同一个技师捏脚,每次他都给三百,就捏一个来小时。彭程说义哥能帮他找个更不错的工作,这样就不用干这些擦鞋的活了。

“我到觉得在这里也挺好。”贝贝没说心里话,但是却是她对他最真心的判断了,她不是觉得这里好,而是觉得对他来说,这里已经很好了。

彭程到也不反驳,可是他的脸上怎么看,都有那么点讽刺的笑意。他送贝贝回去的路上时不时的停下来讲道理,说如果他找个更好一些的工作不是更好吗?

“可是我觉得义哥这个人,不咋的。”贝贝歪头盯着她的男孩儿:“他不像个好人。”

关于这一点,彭程也是赞同的,但他说是好不好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办成事儿。彭程只用了一句话就彻底让贝贝理解了他:“媳妇,你以为别人为什么赚不到一千五,也是你老公我会说话,也是我得舍得脸皮。”他盯着姑娘的眼睛:“我得跟客人一个一个的说,哥,擦鞋不?”

——

这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每一个人的出生都是一次机缘巧合的错误,你冲刺的时候装上个东西就出生了,但这一出生却并不相同。

有些人他们生来就比别人更加聪明,或者生来就比别人更加坚韧,还有些人在他生活的日子里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再不行还有些人他们会遇到改变一生命运的人,这些人或者指出一条溜光大道,或者给一些启示,这样就更加容易接近成功了不是吗?

老天爷可能是没有精力照顾太多的人,所以人们大家都是平凡的人,所以更多的人愿意辛勤的劳作,甘心羡慕那些动辄几百万上千万买卖的大老板,看着他们吹胡子瞪眼的说话,然后哼哼哈哈的打发别人,贝贝从不觉得这些是可耻可悲的,但是她不能同样的要求别人,对吗?

“良心丧于困境”。

许多人在自己生活得安乐的时候会活得像一个好人,可是一旦自身的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是不是还能像个好人,这真的是很值得思考的。

贝贝没有再阻拦彭程,她做不到他能做到的,她想起了他的父母,那个大山,还有他说起大山的时候,也是现在这副决绝的样子,眼睛被水擦得铮亮。那天,她低头听完彭程的话,紧抿着嘴唇,她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

之后的日子里,下了班以后,彭程大多不再等她了,他总跟义哥在一起,他们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贝贝都不知道,她也不问。

有一天贝贝在彭程工作的澡堂子门口看见了义哥。那天彭程当班,跟班的不在,就只剩下义哥一个人。他穿着条亚麻色的棉布短裤,裤子太瘦了,勒得他裆里的玩应儿鼓鼓囊囊的几乎撑破那单薄的短裤,棉布的裤面上挤得皱巴巴的,抻不开了,一条黑色的背带吊在肩头,勒得他好笔挺,雪白的汗衫像是第一次穿,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义哥背了个小包,很有点暴发户的派头,小包上路易威登的标示又大又闪,假得不堪入目,姑娘远远的便看见了他,那样子似乎太滑稽了,她忍不住笑了。

以往贝贝看见义哥,总是调头就走,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朝着他笑了笑,笑得迷人极了,义哥便像被人一麻醉针关到屁股上了似的,乐呵呵的朝姑娘走了过来。

——

“小弟妹儿,来找我小老弟了?他今天上班呀!”义哥张开的嘴巴被上面的胡子盖住了,看起来很恶心,像是鼻毛塞进嘴里。

他都这样问了,贝贝也只好跟他寒暄了几句,说得不过也就是些天气真热之类的敷衍话,只是话没说几句,义哥就好像遇到故知,一定要请贝贝吃个饭,还说旁边狗肉馆的熏狗脖老好吃了。

“义哥,我不吃狗肉,我属狗,相煎何太急。”义哥没听过后面那句诗,但也猜出意思了,于是便又建议说去吃烤肉,贝贝再三推脱义哥就再三的让,终于彭程在澡堂子里都看见门口推让的两个人了。

“媳妇儿。”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在澡堂子的台阶上,示意贝贝跟义哥去后门说话。

——

“老弟你说,你也出来,跟你们老板请个假,哥请,俩小时够了。”义哥仍旧热情,他显得很积极。

“哥,哪天的,哪天我们俩口子请你,今天我当班,改天的啊!改天。”贝贝第一次看见彭程这样坚持,他竟然跟义哥在澡堂子后门唠了足有十多分钟,口若悬河。

终于义哥妥协了,彭程像唱歌一样吆喝着:“义哥慢走啊,有空再聚啊!”

两个老爷们手挽手的攥了老这半天了,总算还是撒开了,老伙计挥着手走了。折腾这一流儿三招的,他后背湿了更大的一块,白衬衫软软塔塔的粘在脊梁上。彭程也跟着挥着手,义哥一步一回头的,转过一个楼口,人才消失了。

“不要跟义哥说话。”彭程回过头来,攥着姑娘的手,很使劲儿的捏,捏得变了形状,他冷着张脸:“他那么看你你不恶心啊?你不恶心我恶心,你少让他看见你。”说着他又抱紧了她,像是贝贝要被偷走一样。

“我不能看上他。”她轻蔑的笑了,靠在他的肩头,美滋滋的。

“那也不行,我看他恶心。”

义哥的生意

最可悲的不是不再爱了,假装着还爱,似乎更让人悲凉,况且一直如此。

——

捉襟见肘的日子真的会让人睿智很多,彭程在这样的日子里变得越来越瘦了。他秀气的小脸更小了,脸颊上的肉就跟放在茶几上久了缩水的芒果一样,原本的饱满塌了下来,看起来像一个病怏怏的小姑娘。

妈妈时不时的会多做一些好吃的让贝贝带个那个她印象里女儿的朋友,一个生活在言语里的人,尽管看不见,但那真的存在,她随意得像是带给楼口流浪的小狗。

“媳妇儿,妈妈人可真好,以后咱俩……”彭程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他低垂下眼,咂了下嘴,那般不合时宜的样子,像是被心里的隽永的某种情感冲垮了:“那她也是我的妈妈。”他又抬起头来,看着他心爱的姑娘,诚恳的说,比他说爱她的时候还要诚恳。

那小伙子对于母爱的渴望让姑娘心酸起来,他的黑眼珠湿润了,她看得出来。他总是无意间表达着对于亲情的向往,对于母亲的向往,也或许他真的是想要一个人,是他的亲人,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舍弃他的人,他也可以在任何时候都不放弃这个人,即使最终会共同走向灭亡,那灭亡的过程也是甜蜜的,令人欢愉的,奋不顾身的,因为他将不再孤单,而顿生力量。

——

终于他们俩又挨到了一个发薪日,一个让人期盼已久的好日子,这一天晚上贝贝在彭程的家里等着他拿钱回来。赶巧儿了,开资的这一天,彭程正好不当班,但他也没有回家,他不能等到第二天再拿到钱了,急不可耐的他们俩个人,三天前就已经弹尽粮绝了。

彭程轻轻的拧开了门,推门进了屋,他看见了坐在床上手里掐着遥控器的贝贝,她显然没有在看电视,黑暗中她的眼睛盯着他,充满了置疑。这是两个人说好了的,彭程在单位等钱,贝贝就在家里等他,等他拿到了钱,回了家,正好买菜吃饭。

“开了?”他听见她说,她好小声,却仍能听出她是多麽的希冀。

“嗯!”小伙子应了,像是完成了一个漂亮的任务,接着他听见姑娘轻出了一口气,听起来,她也舒坦多了。他像只耷拉着尾巴的小狗,赶忙转到她旁边坐在床上,从掏出兜里那薄薄的钱,扁平扁平的一小叠,递给了姑娘。

“媳妇儿,你数数,我花了十块,给大叔买了盒烟。”这钱对于彭程来说似乎意义非常,他掐着钱的手有些意犹未尽的松开了,让那些钱可以顺利的过度到姑娘的手里。

记得肖申克的救赎吗?也许每一个人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这个时候的贝贝还是个寻常的人,她甚至没有学会跟这世界交流和相处的方式,她喜欢用强,事事的发力,迷信人定胜天,渴望说得清楚的自由,可对于这世界所谓的自由来说,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囚犯呢?也许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囚犯,一个被金钱囚禁的犯人,更为可怕的是,大多数人适应并且依赖它。

钱到用的时候总是显得更少,姑娘接过钱,拿到眼前,她把它立了起来,像是银行表演数钱比赛时一样,她仔细的看了看,假模假式的,好像看得明白似的。

三千块还多了一点儿,捏到手里才那么一点点厚,她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也没有细数,只是用两只手指把钱拧开了看看,便随手就揣进兜里,贝贝嘴角的肌肉扭动了一下,那像是笑了,然后她看了看身边失落的男孩。

有了钱,两个人便一起去菜市场随便买点白日里卖剩下的菜了,他们可以吃晚饭了。天色已经很晚了,大概看不清楚二十米以外的人了,卖菜的早市早就没有了,只有周边的一个小市场里还有几个卖东西的摊位,也都是白天卖剩下的,能凑合啥就凑合点啥。他们本来想买点羊汤料回来煮了,可买羊汤料的摊位都收了好久了,如果钱能回来的再早点,或许还能买到。

——

“媳妇儿,我有事,想说。”他说,很有节奏感的在想说前面停顿了一下,以确认贝贝的态度。

吃饭的时候,彭程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确切的说,他从回来就没怎么说话,姑娘早有察觉了,他今天大不寻常,她猜想是因为那钱,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等他开口。

“媳妇儿,我想自己干点啥。”彭程放下手里的脏碗筷,他坐在她边上,比刚刚吃饭的时候挨得还近。

“干啥?”她轻柔的问他,但那不容置疑,尽管她声音那么小,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压力,而且她看着他,大眼睛眨也不眨。

“我想做点买卖。”

“咋做?”

“我想倒手买点东西。”

“往哪卖?”

“往咱们澡堂子里,我跟老板说了,他说我要是干,就进我的货。”

“卖啥?”

“就澡堂子里用的那些个快消品。”

“本钱呢?”

“我想用这个月的工资。”

——

有感想的,就得有敢跟着的,贝贝没觉得这段对话哪里不对,她也不觉得彭程的想法有何不妥,而且她是经过思考的,她考虑了一下甚至还赞成了他的想法。

彭程擦一双鞋才两块钱,他说得对,她也觉得靠擦鞋要想发家致富挺不现实的,与其等这钱慢慢花光,做点小买卖倒一次手到是更好,他成功的说服了她,更重要的是,她记得彭程说过的话。

“哥,擦鞋不?”他的这话似乎总是在她耳边回响,她还清楚的记得彭程跟她复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自嘲。

小伙子到是没想到姑娘答应得这样快,她只在自己面前想了一小下,那一小下甚至都不够吃个鸡蛋,然后她就同意了。哼!她怎么就同意了,听起来不那么真实,这一切他惶恐。

“媳妇儿,做买卖不一定准能赚。”他说,有些紧张。

姑娘当然知道做买卖风险一定是有的,有赔有赚亦属于常态,这话不用彭程告诉她,她也清楚搞不好这一次还兴许砸了。至于砸了咋办,她也有点担心,可转念一想,砸了那就大不了再过一个月现在的日子,况且统共也就三千块钱的损失,难道她还能承担不起?

用三千块钱让彭程忘了那句“哥,擦鞋不?”贝贝觉得挺值,于是她又从兜里把钱掏了出来,塞给了彭程。

——

澡堂子的工作对于大多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先要像抽风一样的连续干上二十四小时,再像抽死了一样回家睡上二十四小时。这抽风的二十四小时大体会耗尽几乎所有的精力,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即便是睡足了一天一宿,感觉也是大不一样的,头一天的亏空总之是无法补足的,但这也仅限于普通人。

至于彭程,本就不普通。他只需要睡一宿就足可以支撑余下两天一宿的活动,所以他总显得精力充沛,像打了鸡血一样冲出笼子。小伙子睡凉炕,火力的确是旺,每天下班他都不知去向,晚上也大多很晚才回家。

贝贝和她的男孩儿还是第一次这样长时间的不联系对方,彭程就像是突然失忆了一样,似乎一瞬间就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媳妇儿,那改变是骤然的,他不再打电话墨迹姑娘什么时候能回来了,一整天一整天的没个音信,甚至贝贝打过去找他,他也会经常的听不到电话。

他们不再亲亲我我,每一次见面,他都兴致勃勃的给姑娘讲他做得这个买卖,眉飞色舞的,比比划划的,但无论怎么比划,贝贝总还是听得一头雾水。他告诉贝贝他从哪里进货,再去哪里出货,中间小赚一点点都让他异常兴奋,他说澡堂子里有个女的一直很帮他,他们俩打算合伙。

“她是做什么的?你和她怎么合伙?”今儿是贝贝最喜欢的,彭程煮方便面给她吃。

“她是吧台。”

“那她出多少钱?”

彭程回身抱住跟在身后拎了根大葱的姑娘,有些好笑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媳妇儿,她不出钱,她就只出力。”

——

买卖开始到步入正轨似乎需要很长的时间,那之间贝贝的工资也到手了,七百多块至于漫长的一个月,让她有点害怕,但她没有告诉他。

彭程总说在忙活,他不常出现,也很少拿回钱来,隔三差五的,他会塞给她一百两百的,多少也算应应急,两个人过得紧紧吧吧,好歹也算过得去了。不过很快贝贝开始担心他到底在干什么了,因为她终于发现了义哥。

贝贝的家和澡堂子之间有一个挺大挺大的菜市场,就在澡堂子隔壁的一条街上,横出来的出口斜对着澡堂子的大门,离贝贝家三分钟的路程都没有。

一个火辣辣太阳的上午,贝贝跟义哥在菜市场里相遇了,好不突然的,她想躲都来不及了。

要说义哥这种体格的身板儿,平时夹着个小包的成功男士,差不多都不去菜市场了。碰巧了这一次偶遇,彭程还是当班,贝贝后来想想,如果那天彭程休息的话,她或许能一起看见义哥跟彭程两个人也说不定,那大有可能。

那天的太阳就像不想好了似的,玩了命的热了一把,一大早就炙烤着让人烦躁,义哥大老远的朝贝贝挥舞着胳膊,卯足了力气了,油滋滋的脸上和了泥似的,笑得泛起油花,老远的仍看得出,那闪亮闪亮的。

跋山涉水的从众多大妈丛中奔了过来,义哥显得有点费劲,不过他很坚持,等奔到了贝贝眼前,他一直老弟妹老弟妹的叫她,也顾不要及周遭人的眼光了,这让姑娘尴尬极了。她无奈的跟义哥寒暄了几句,却总也岔不开他的话题。义哥一直在赞美她的穿着,说贝贝穿什么都漂亮,腰细,有味道,说得姑娘凉飕飕的,终于贝贝忍无可忍了,她端出彭程这个借口。

这一次义哥很是上道儿,关于彭程的话题似乎他也很喜欢。“这孩子胆子可不小,这两天我就发现了。”义哥滔滔不绝起来,他根本不知道彭程应该不想让他跟贝贝说这些。终于找到小弟妹喜欢的话题了,义哥积蓄已久的热情瞬间迸发了,便一发不可收拾的说开了。

至于彭程都跟义哥干得是些什么买卖,义哥也没说得太清楚,他装得跟个世外高人差不多,说话间总带着那么点的玄妙,一副能掐会算样子。

那之后,贝贝并没有过多的追问彭程,至于为什么所谓合伙的小吧台是义哥的事儿,不追问倒不是多么信任,他也许只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跟义哥混在一起而已,贝贝那样猜想着,也或者男人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女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况且那人还那样的不招人待见。

——

闷热的夜,连个风丝儿都没有,空气湿度极大,黏黏的粘在身上。彭程拉着贝贝在路灯下闲逛,路灯昏黄的灯光几欲熄灭,透着老旧的橙黄色,缠绕而柔美,可惜了这样的美好景致,他竟然心不在焉。

他们俩手牵着手,彭程还没有这样稀松的捏她过,像是搭在手上,随时会松开一样。贝贝看了他两次,他都没有发现,终于,他还是知道义哥遇见她的事了,他含糊的问了义哥都说了些什么,她也含糊的答了他,但她没说重点。同样的他也没有发现她情绪上的变化,这让她有些懊恼,原本她还以为他会第一时间发现的,他是那么看得出眼色的人。

两个人踱到了姑娘家的楼下,同样昏黄的月光在门前的老树下撒了片沙粒一般柔和光晕,彭程伸出手在贝贝的肩膀上捏了两下,轻轻的拍了拍。

“媳妇儿,我也不方便送你上去呀!”他玩笑的说。

文贝贝忽然发现彭程竟然没有像之前那许多次一样缠着自己不放,只是叮嘱她躺下以后给他打个电话,她看着他的脸,不能确认,他让她的心里好像空了出来,没了着落。

——

以往彭程一般都只送到小树林,两个人越加亲密以后,他才开始送她到楼下。第一次到楼下的时候,他还有点偷偷摸摸的,脚跟都不沾地,似乎看见人就能马上启动,迅速逃走。

“你怎么像小偷似的?”姑娘问他,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和她笔直的腰杆是那么的不相宜。

“我不是怕看见你妈吗吗?”他又朝着楼上看了一眼。。

“怕你不走?”

他嗔怪这看她:“我舍不得。”

“你不是要给她当儿子吗?”和所有女人一样,她偏要矫情的问他。

“我是她女婿,实在不行才是儿子。”

“那你还怕看见妈妈。”

“我……”

那天说到这里,彭程顿了一下,就这一下,贝贝就漏掉一次呼吸,她猛然意识到彭程为什么不愿意见到妈妈了,丑女婿怕是也不好意思见丈母娘的,再如何弥补的好,总归也是补的,他心里的口子,怕是补不上了。

“媳妇儿,一会再上去吧!”贝贝不喜欢他总这么说,三个楼围成的中间的空地,没遮没当的,她不大得劲。每一次她都希望彭程不要这样缠着她,但是他不再缠着她的时候,她今儿似乎更不适应了。

——

“你有什么事情吗?”贝贝一动没动,她狐疑的看着他,看了很久,问了这么一句,她真不确定自己的判断,但是她觉得,他应该有事儿。

“没事儿呀!”彭程一口回绝了她,但那听起来假透了。

“那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贝贝一直不曾移开她的目光,她紧盯着他看,看着他从心不在焉到听了她的问话后,瞬间闪亮的眼神。之后,彭程开始狡辩,花样百出,口若悬河,他坚称自己什么事儿都没有,依然会缠住她不放,只是今天或许是男人也有每月的生理周期了,也或者他忘了。

如果没有接下来的那个电话,或许贝贝真的就相信了男人也有生理周期。只可惜到底是有人给彭程打电话了,而且他看了手机很久以后,在他一次次的回头,仍没有接通电话以后,他还是忍无可忍的接了。电话里的男人稍有点公鸭嗓,他叫了彭程的名字,彭程“哎”了一声,那是下意识的。

俩个人都不再有借口让这件事顺利过去了,贝贝以为会是个女的,好在是义哥,彭程跟义哥说了好半天才挂断了电话,然后他说:“媳妇儿,义哥找我有事,但是我们俩是干正事,你被生气。”

彭程搂紧了贝贝的腰,刚刚还放松现在放松不了了。

“媳妇儿,我知道你膈应他,但是他这回真的能帮咱们,你不喜欢我都不敢接电话了。”

“哎!”贝贝叹了口气,之前她从来没跟彭程说过她不喜欢义哥,尽管义哥总是那样,穿得像个扑克牌里的大王。她发誓,从今以后她再也不想掩饰她对这个穿紧身裤的胖男人的厌恶,她想告诉彭程,义哥让她恶心。

“好吧!你去吧!我没生你气,我只是很烦他。”贝贝爱怜的摸了摸男孩儿长满软塌塌毛发的脑袋,目光柔和的像是散了光了,对不上焦。

小伙子清秀的小脸上,忽然就笑意浓浓了,不大整齐的小白牙咬了下嘴唇,可爱的晃了晃头发:“媳妇儿,义哥就是长得牙碜,人还行。”

我有急事儿

暑气渐浓的城郊终于也和市区一样热了,火碌碌的日头炙烤着墓碑,铺天盖地而来,像群视死如归蝗虫,又凶残又疯癫。大理石的表面被晒出了斑驳的白色圈圈,干涸的刮得下沫子。天越是热,空调越是坏,没一会儿功夫就消停了,屋子里便好似蒸锅一般,早已是焦躁难耐。

一早上贝贝不知道给彭程拨了多少个电话了,差不多每间隔十分二十分的就会拨上一次,可他一直也没有接听。

谁知道他干什么嗯?贝贝心里寻思着,他越是不听电话,她便越是心急了,额头上的汗水沿着脸颊滚落,许是着急,她便更觉得气热得难以忍受了。终于贝贝憋得几欲爆发了,她推门离开大厅,往王莹那间在山坳里,像个农家小院的地界去了。

——

在一片绿意隆重的山坳里,远离大厅的好去处,开车也要走挺长的一段路,贝贝心焦,走来反而更好。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那排深藏在山坳里的小房子,让她一下子便想起了秦添带她去过的那个靶场,虽小了些,但远远的看着极像,在一堆深深浅浅的树林子深处,像明信片里的画儿一样,静谧而有生机。

这墓地的深处幽静的小院子,好似曾经真的就是一户农家,三间的农房,有规有矩。大锅的灶台虽很久没有用了,烧黑的痕迹却还是在的,跟隔壁间的办公设备格格不入,干活人这里是真的脏,地面桌子上的灰土,细密得像是面板上的拂面,厚厚的一层。

王莹倚着门槛站着,见贝贝来了,匆忙的走热得蹙着眉头,她偏很高兴的笑了,顺手从旁边的杏树上拽下仅剩的几个杏子,让贝贝解解渴,王莹说,这棵树是满山上最好吃的一棵,所以结出多少果子都是不够吃的,这不统共就剩这么几个了。

那杏子大极了,一手抓不住三个,若是洗了再吃,就是跟树上直接拽下来的不一样味道,贝贝也只是蹭了两下,便咬了一口。果子清甜,沁人心的甜酸,不像在菜市场上买的那样寡淡的味道,没个好坏。

王莹红堂堂的脸,净是健康的农家颜色,她吵吵把火的把贝贝带进屋里,一抬头看见房梁上的一窝燕子:“贝贝,咱们这老好了,纯生态,这窝燕子,年年都来。”

燕子窝就在灶台间的房梁之上,倒挂着的窝,像是鼓囊囊的钱袋子,个头还真不小,只是安在房梁上看不见里面。王莹说那里面有三只小雏燕,一会儿大燕子便会衔着食物回来。这已经是这对夫妇今年的第二窝小雏燕了,王莹拉着贝贝猫在旁边一间屋子里,探出头,刚刚能看见燕子窝。

燕子飞进飞出,却总是不敢去喂食,许是看见有人,便不敢上前了。小燕子都探出头来唧唧咋咋的惊叫着,王莹让贝贝千万别眨眼,眨一下可能就错过了。终于那燕子还是冒险去喂食了,贝贝的手机骤然间轰鸣着响了起来,惊了燕子还没喂完就又飞了。

是彭程打来的电话,姑娘犹豫着半天没动,她想接,可她也生气。

“接呀!咋不接呢?”王莹像是什么都明白了,她说完,人就出去了。贝贝仍是犹豫的,左不过是心里头有个声音在怂恿她,她想听,可又偏觉得不应该,但她却还是接了,听他说话,一声不吭。

——

“喂!”

“喂!媳妇,你说话啊!”

“我都知道你听见了,媳妇,你手机落在箱子里,我没听见啊!”总归是有个借口就好了,原也不必在意真假了。

“你看你不能老这样不是,你说我听见了我能不接吗?”

——

下班在通勤车上的时候,彭程又来电话了,他说义哥要请客吃饭,让贝贝去饭店里找他。

“我不爱看见他。”贝贝低声的应了,竟是些不耐烦。女孩子的心思,不好猜也总要做些姿态出来,好让人不得不猜,偏有不胜其烦。

贝贝实在是不想看见义哥那肥的几乎要挤出裤头的粗壮身子,他笑的时候后槽牙都是黄色的,肮脏的黄色,像是把橡皮嚼在嘴里了,让人觉得他这个人和他做得事情一样,都那么的龌蹉。更可气的是,义哥告诉彭程,说贝贝不愿意跟彭程上床,是因为她根本不喜欢他,在给自己留后手呢。

哼!猪猡,他就是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瘪三,一个两面三刀的混不吝,总去研究别人间的那些私隐,想想那人看见自己,那副眼直的梗死样子,贝贝便觉得恶心得直想吐。

尽管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对彭程的感情,那到算是什么,她总在迷茫之中,舍不得她,又不愿意要他,不厌其烦,可无论那是什么,都不表示一个外人,便可以这样是无忌惮的谈论旁人的感情,随意揣测她的心里,更何况还有关那种事情。

“媳妇儿,你看义哥都说了,我还说你能去了。”彭程似乎很为难,他唉声叹气的,大体是真的觉得有些不妥。“媳妇儿,有我在,没事的,你就当我请你吃饭,行不?”

——

车行到家附近了,贝贝朝车下张望,就看见远远的彭程一个人蹲在路边,穿着他那条黄绿花的大裤衩子,单薄的裤衩子,只有在阳光明媚的沙滩上才常见的那种,光着个膀子。

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像条雪白的肉虫子,低着头卷曲着的肉虫子,脑袋耷拉着老低,像是夹进裤裆里了。车走进了,彭程也抬起了头,闷热的夏季里,他仍是清爽的,这家伙永远都不会像义哥那样,腻滋滋生出满脸的油脂来。

没人注意到彭程,原也是没人知道他这个人,车在他斜前方停了下来,贝贝很不耐烦的步下车,待到车走了,她才转头看他,看着彭程从两条腿之间,把脑袋抬起来,也转向自己。

他蹲着没动,孩子一样天真单纯的笑脸望着贝贝,咧开了嘴,挥了挥他白花花的胳膊。

“你怎么来了?”

言下之意“怎么没跟义哥吃饭,跑这里来了。”这样讽刺的话彭程大概已经习惯了,他貌似天真的脸上连一丁点儿的火气都没有,夕阳那橘黄色的余晖,包裹着他蛋清色的脸,像是溏心里的蛋黄,说生不生,说熟也不熟。

“这不是文贝贝吗?咋在这呢?”他玩笑着起了身,走了过来,纤细的胳膊腿,不过是只蚂蚱的分量,他挽起贝贝的胳膊:“我怕我媳妇儿生气跑了,过来堵她来了,你看见她没?”

彭程一定是最了解贝贝的人了,她真的知道他就是那个最了解自己的人,所以她的心才能被一次次的塞满,再塞得更满。

他对她所有情绪的判断和把握总是精准的,她无需跟他表达什么,他甚至比她都更了解她自己,那些言语上的娇嗔没有任何意义,即使是她极力的掩饰,都不能骗过他,他就是能够精准的把握她的心,就好像他正捏着她的心一般。

彭程低着头,让满脑袋的头发耷拉在眼前,挡住他的嬉皮笑脸,他伸手搂紧了贝贝的腰:“媳妇儿,你累不累?”

“还行。”姑娘没有忸怩,却还是故意冷下一张脸来,不想太早的缴了械。

“行,不累就好,我可担心你下午不高兴了,一撂下电话我就害怕了。”

“怕什么?”差不多每一个女子的心里,都是藏着一个林妹妹的,偏爱矫情,小性,不外乎是男人的爱,总是飘来荡去。

“怕你不喜欢我了呗!”他偏还这样说。

“那不会。”总算是语带梅花了。

“我怕时间久了就会了。”两个人正走在那个熟悉的大树旁,彭程停下了脚步,拉着贝贝的手,他靠着树上,她便能平视着他的眼睛。

“媳妇儿,认识你了,我才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你在那个房子里,那里就是我的家。”

贝贝被这心酸的情话感动得不自禁起来,她向前一步,搂住彭程的脖子,歪着头靠在他的肩上,一行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竟来不急接稳,一低头抹在了彭程那细弱得像小女孩的肩膀上。

“别哭啊!媳妇儿,你是我的家,有你,我就有目标感,知道为什么活着,为了谁活着。”

贝贝破涕为笑了:“怎么说得像是孩子?一切为了孩子。”

“别人是一切为了孩子,媳妇儿,我就一切为了你。”

他拨弄着她厚实的头发,仔细的瞧着她,直勾勾的清澈眸子又一次让贝贝溢出了满满的眼泪,他轻轻的拉近了她,微眯着眼眸:“不哭了啊。”

——

路边的大排档,在东北只在盛夏时节里才有,每每盛夏时节来临,大街小巷里便摆满了,交叉在一起的坐位,分不清哪家是哪家的。城管这个时候可就管不了了,职能部门的干部对于上班时间的把握一向是那么的精准,全天后的严查仅仅出现在某位航空母舰级的领导出没的那段时间里,这样也好,给许多平头百姓让出了些活路。

义哥正坐在大排档的小马扎上,突起的肚子顶着面前的塑料小桌,两条大腿支在小桌两侧,整个身子都像后仰着,好不别扭。小马扎古怪的歪曲着,义哥稍一晃动,马扎就发出那诱人的咯吱声。

贝贝穿了条长及脚背的黑色裙子,很贴身,身材显得很好,却不必担心跑光。彭程的手紧紧扣在她的腰间,落座都没有松开过,别扭的两个人一起坐下,还死拉着不放,扭扭捏捏。姑娘心里想笑,回头瞪了彭程一眼,彭程的手就在她的腰上狠掐了一下。

见贝贝来了,义哥表现出惊人的快乐,肥大的脑袋在咧开的大嘴后面尽然有些显小,一口一个小老弟的叫着彭程,那神采飞扬的劲儿,周遭的几桌都黯然失色了。

姑娘一直以为彭程是跟着义哥混的,今儿听了义哥的话,那言语间竟然有些佩服彭程的意思。吃了好一会了,贝贝越来越确定了这一点,彭程那略有些轻飘的享受模样儿,似乎也被吹嘘得舒坦极了。

她诧异的看着他,又看了看义哥,义哥的大嘴上薄薄的挂了层油,对上贝贝的眸子,便来了精神了,上牙在下唇上刮了一下,只这一下,贝贝便再不能看他了,整晚她都吃得莫名其妙。

彭程跟贝贝酒也没有多喝,烤串也没吃多少,义哥却喝得不少,说话便越来越没了遮拦。彭程找了个借口先送贝贝回家,路上姑娘问他是不是还要回去找义哥,小伙子不置可否,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贝贝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了,只是接过彭程给自己的钱,乖乖回了家。

——

午夜十分,即使在大部分人都睡不着的盛夏,这夜也已经足够深了。彭程打来电话时,贝贝已经睡熟了,电话在床头震动很久她才懒懒的接通。

“媳妇儿,你下来,我在楼下树林里等你。”

贝贝真的困得有够彻底,放下电话,她翻身又睡着了,直到彭程等不及又打了第二次,她才乱七八糟的穿上衣服,来到楼下的那片黑压压的林子。

彭程到还是精神的,黑亮亮的眼睛泛着光,蹲在树林里的一块砖地上。看贝贝过来了,向前跑了两步,扑过来抱紧了她:“媳妇,我来是想跟你说点事儿。”

“啥事?”他开门见山,想来急的。

“你给我拿两百块钱,我马上要去我小姨那一趟。”他抱着贝贝的手丝毫也不放松力道,贝贝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好好的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

“怎么这么着急?”

直到此时,这个被彭程感动得哭了又哭的女人,依然觉得他彭程是个外人,是她随时可以舍弃的外人。她不能确定,但是她感觉彭程最近跟义哥没干好事儿,但她却不觉得有必要纠正他。

“我也不知道,我小姨找我,你等我,我很快回来。”说着,彭程吻了他的姑娘:“你乖乖的,别我不回来你跟别人跑了,特别是那个加拿大的。”这是他第一次提到秦天,他还知道他在加拿大。

你怎么忍心

“你可以拿着这两百块钱,别再回来了。”贝贝笑呵呵的说着,说得那挺像是玩笑。彭程接钱的手顿了一下,他没往回拿,停在了半空中,他瞧着她,水亮剔透的大眼睛,*裸的也在看他,他便哼笑出了声,挺知情的,好像也觉得那是个笑话了。

“那怎么能行,把我扔到北极去,我都溜达回来找你。”他翘了翘眉头,伸手掐了掐姑娘的脸蛋儿,两个人都顺势的话锋一转,大体心里都是有失落的。

“路上小心。”她向前一步,低着头,手搭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嗯!你放心,有你,我就死不了。”

——

人便是这样,肉眼凡胎的,恁啥也看不清楚,明明必将是孤独的路程,总还自私的想着,有个什么人来陪着自己,生也好,死也好,不离不弃,像是身在牢笼一般。

——

还以为他能走上多久呢!贝贝便是一整夜没合眼。她想要的,总是和心里揣进的不一样,说好了不伤感的,说好了他走了不再回来也是好的,哎!也许那感觉就像是强盗,明明是不愿意的,怎奈不受控制。

早上天还没透亮,彭程就发信息过来了,说是到家了。只隔了条街而已了,贝贝悬着的心妥妥的放了下来,原也不觉得悬着,总归是放下了,舒坦了,才发觉这一宿悬得多累。

一个人莫名其妙的要走,然后第二天又莫名其妙的回来了,贝贝心里是疑惑了?她觉得这个里面有了大毛病了,如果彭程拿着两百块钱一走了之,有什么都与她无关了,可是他又回来了,就不能再置若罔闻了。

一天的阴霾在晚上终于憋出了几滴雨来,这天气大概因为这几滴雨的滋润,更加闷热了。澡堂子里没有彭程,来上班的是一个和他一般纤细的小伙子,更小的伙子,他瑟瑟发抖,穿着彭程那条吊着腿的牛仔裤,露出了挺长的一截脚脖子,白衬衫松松垮垮的搭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披了条手巾,他说:“嫂子,我彭哥今天有事跟我窜了个班。”

贝贝站在澡堂子金碧辉煌的大堂里,这功劲儿也不知咋的了,连一个客人都没有。她看着那小伙子紧张的样子,他汗都出来了,一脸为难的笑,笑得生硬极了。

“要不嫂子你给彭哥打个电话,他是不是在家呢!”

吧台是个圆滚滚的姑娘,个子不高,跟彭程一样的白净,鸡心领的t恤衫,露出里面浑圆胸脯漂白的上半截,像是两个新鲜丰润的水蜜桃子,在她白净的脖颈下面来回的晃荡。纤细的小伙子身子佝偻着,求救一样的瞟着那吧台里的姑娘,说一句,看一眼,急切得来回逛游。

“你看我干啥?我啥也不知道。”她很镇静,被小伙子看得久了,便给了他一句,这姑娘一看之,便就是个身经百战的高手,明明她就是知道点什么,却丝毫不心虚。

贝贝也跟着转头回来,她也不能说什么,有什么事儿还不都是自家的事儿,她能跟彭程掰扯明白最好,掰扯不明白也犯不上去问别人。姑娘从鼻孔里哼出口气来,又看了看眼睛那紧张的小子,转身便去了彭程租住的那个屋子。

——

彭程没在家,他向来是规整的,但今天屋子里乱得出奇。满地满地的垃圾,吃剩下的方便面的盒子,被子软塌塌的像陀屎一样堆在床上,有股子男人身上的酸臭味道。贝贝刚推开房门那会儿,便被这屋子里酸臭的味道呛得一皱眉头,回手把门开得最大,又打开了窗子,让外面和着尘土草香的空气吹了进来,才感觉稍好了些。

这一切都让她愈发生气了,不见他在,她抬腿踢了下面前的塑料袋子,那玩意只哗啦啦的响了两下,连个脆亮的吭叽都没有,更让人恼火了。她掏出手机拨了彭程的电话,但他没有接,不但没接,彭程也没有立即回过来,贝贝的那个电话就像是打给了上帝,杳无生息了。

她有些不知所从,坐在床上,待胸口鼓胀的火气消了,她开始收拾屋子里的垃圾,等她把所有的垃圾都扔了出去,彭程却还没回电话过来,憋闷在姑娘心里的疑惑和不安终于催使她极度的愤怒起来。

再也无力回天了,这气愤让她有点失控,她打开电视,翻看着所有的频道,手在颤抖中来回的转换着,其实哪一个都没看进去。半个小时后,贝贝才终于等来了彭程,他推门进屋,狼狈得腿都似乎抬不起来了,看见贝贝站在床边,许是没料到她还在等他,先是一愣,接着便又释然了,几步来到她眼前,紧紧的抱住了她。

“你去哪了?”先开口的总是更急切的,贝贝等不及了,她双手握拳任由彭程抱着自己,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她还不知道彭程到底干了些什么,就已经觉得不能控制了。她几欲暴跳如雷,或者在她的内心里,她已经暴跳如雷了,他这样一个豁嘴的残疾人,自己对他这么好,她不知道,他究竟还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让自己生气。

“媳妇儿,我错了。”

彭程似乎也没有力气再转动脑子想想该说点什么替自己狡辩了,他太累了,这样也好,省去了大家相互猜测和质问的环节,他认了,她便感觉舒坦了,似乎便更可以理直气壮了起来。

“你干什么去了?”姑娘提高了嗓门,让这问题显得更加毋庸置疑些。她已经等待很久了,刚刚的这半个小时里已经平复了的愤怒原来只要几秒钟就可以重新点燃,贝贝又重复了一次她的问题,比上一句声音还大,像是故意演给他看的,她尽全力推开了彭程,很有那么点戏剧性,连她自己都惊叹了,她怎么这般爱演。

不能抱着他的希望了,彭程坐到床上,像所有电视剧里面性功能失常的窝囊男人一样,他坐在床边,两只胳膊搭在两条岔开的腿上,也许只有看着那里,他才能确定那东西还在,他用手抠着指甲,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他又看了看贝贝。

“媳妇现在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他显得糟心透了:“是我拿了吧台一千块钱,哎呀!”他也许应该像电视剧里那样双手抱头,在他那样有感情的说完话以后,但是他没有,他直接来了个后仰,好像什么事情都结束了,世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彭程已然天地合一了一般,他躺在了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个死样子,让她更加难受了。

——

“为什么拿吧台的钱?”贝贝几乎是咆哮了,那个当下,她真的觉得那就是她自己的咆哮了,现在想来,她还不真正了解自己。

彭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对他来说,她已经不再要紧了,他依然平静的躺着,他就想这么躺一会儿,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忘一忘再说,可他这态度让贝贝更加窝火了,于是她又咆哮了:“你能不能坐起来?”

彭程的心疲惫极了,但他仍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又像个硬不起来的窝囊男人那样,他脸上所有的五官都耷拉着,其实他现在很想打谁一顿,或许那样自己便能舒服点儿,还有,他这功夫顶不爱看见的人就是文贝贝。

“我跟义哥被警察抓了,罚了一千块钱,我没有钱,就从吧台取的。”彭程委委屈屈的,他不知道他想从贝贝那里得到什么,他也许什么也不想得到。

“你手里的钱呢?我昨天还给你二百呢!”贝贝继续她的咆哮,她被钱掐得太久了,最听不得的便是钱没了三个字。

“输了。”

“你说啥?”姑娘斜着眼睛质问他,危险极了。

输了?她觉得她听见彭程说他把钱给输了。

这就好像是一道选择题,a\b\c三个选项,可是答案是d,他让她措手不及。

“我把那一千块钱给输了,昨天晚上的二百我也输了。”

彭程摔出这句话来,终于是把贝贝的火气燎到了极限,她总算是听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把钱给输了。那是他们俩的血汗钱,吃饭钱,她省吃俭用,本是用来养活他的钱,他没吃饭,他也没去干买卖,这钱都让他给输了。

贝贝不假思索的扬起胳膊,卯足了力气,一巴掌脆生生的打在彭程的脸上,啪的一声响。

——

小时候贝贝见过叔叔打婶子,她婶子,是个漂亮温婉的女人,叔叔来了脾气了,婶子大多都是那么弓着身子挺着,那时候贝贝总都抱着婶子家的弟弟,在小里屋子里躲着,弟弟会抹着鼻涕跟她说:“姐,我恨我爸,他老打我妈。”

贝贝也恨,她想不明白平时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叔叔,那个笑起来小眼睛都夹在肉里,看不到威严只看得见慈爱的叔叔为什么会动手打婶子。他还恶狠狠的打她,咬牙切齿,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打得贝贝从心眼儿里害怕,害怕的不是那恶狠狠的样子,是从心里,没了那个笑得没了眼睛的叔叔。

她真的是太生气了,那一下完全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她看着自己的手,还有彭程微微抬起的头,她没过脑子,没有的,如果过了脑子,她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后悔。那个声音这么响,啪一声,彭程也定是没有准备的,所以才那样干脆不是吗?他一定会疼的是吧!贝贝的眼睛酸涩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看不清他了。

“媳妇儿,你怎么忍心打我?”

彭程呆坐着,纹丝没动,他侧抬着头看着贝贝,刚刚窝囊的身子不再窝囊了,左手扶上被姑娘打过的脸,黑亮的眼睛里水汪汪的,一点儿,一点儿,越来越闪烁,瘦消的肩膀颤抖了一下,那种委屈像是被放逐了,舍弃了,空洞得一无所有了。

好一会儿,在他的眼里越来越亮的一瞬间,彭程低了下头,贝贝没看见眼泪,但她已不能自欺。他真的伤心了,她知道他伤心了,一步垮到他眼前,他肩膀颓然的耷拉着,贝贝轻轻拿开他扶着脸的手,通红的指痕在他白净的脸上是那样的突兀。

彭程顺势拍开了贝贝的手,脸往右侧甩了一下。姑娘心里酸的一塌糊涂,刚刚所有的理直气壮都在这一巴掌后,便零零碎碎了。现在再说自己不想伤害他,说那巴掌只是个误会,还能有什么用。她有些不能控制,顾不得他的推搡,把他的头搂在怀里,彭程的眼泪终于透过贝贝的衣裳,温热的,烫伤了她的心。

“媳妇儿,一千块钱你就忍心打我?”彭程的脸埋在贝贝的怀里,他双手紧紧的搂着她的屁股,含含糊糊的话大多说给了肚皮,贝贝只能依稀的辨认,也不清楚,想要说点什么认个错,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自小就是个嘴硬的孩子,那些感动人的话,她总说得尴尬极了,心里想了一百,嘴上能说出三十就算不错了,她摸着彭程的头发,看着他从肚皮上抬起脸来。

彭程许是累了,整个人靠着她,眨了眨眼睛:“我错了,是我错了,媳妇儿,我不狡辩了,你别生气了,我都知道了。”

这许是最致命的一击了,她甚至不能再看他,她抱着他,在心里不断的嘶嚷着:“不是的,是我错了,我真心的知道错了。”这憋在心里的话,她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自己就能解决这个事儿,可我都没下去手。媳妇儿,我就想要你。”彭程瞪着他孩童般清澈的眸子,又说了这一句,他盯着她的脸,那个当时贝贝真没有仔细的想,现在想来,她根本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他又低下头,抱着他的姑娘,把脸埋在她的肚皮上:“媳妇儿,不就是一千块钱吗?什么还能有我们俩更重要。”

哪里不对

满是繁星的夜里,贝贝和彭程各自等在各自的大树下面,姑娘站在同学小星家楼下,等着小星吃完饭下楼来。她刚才给小星打了电话,这是她三年的初中生活,仅剩下的朋友了,细数数认识也十多年了,大概还没来大姨妈那会儿,贝贝就认识她了,但这种借钱的勾当,她头一个还真没想起小星来。

今儿是她第二次跟小星借钱了,上个月的吃饭钱,就是从小星那儿借的,也便是如此,她没好意思先跟她开口,先给小瑷打了电话。

“贝贝呀!一千呀!一、二百的我还有,一千我也没有啊!”贝贝还不至于傻到相信小瑷的话,钱总是检验感情最好的利器,一试一个准,她明白一、二百的,小瑷也是不愿意借给自己的,那不过只是个托词罢了。

“那没事,我再想办法吧!”姑娘赶忙的挂了电话,脸上有些烧烧的,想得太多了,她又自不量力了,叫人臊得慌。

——

上一次欠小星的帐,才还上不过二十来天,这就又要借回来,当真要开口,实在是张不开嘴。可是贝贝也再找不到什么过得硬的朋友了,她有些舍手,这些天她也问了很多人了,说得越好听的,肾功能越强大,尿尿哗哗的。原本她还觉得一千块钱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真事儿临到头上了才发现,二百都是大事儿。

她想到过乐新,为了秦添的事儿,她找她借过钱的,可如今再找她借钱,她觉得那才真算是畜生了。琢磨了良久,贝贝又给小星打了电话,吞吞吐吐了半天,东扯西拉的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末了,还是小星听出了端倪,把话说破了。

第一次借钱的那天,小星早早就等在楼下,也是这棵大树下面:“贝贝,你怎么了,出啥事了,你还能借钱花?”

“没事,帮个朋友的忙。”贝贝撒了个慌,不太真。

“哦,借给别人啊!”小星有些不确定,她似乎有话含在嘴边,想说又觉得不好开口。

“放心,你借的是我,你怕啥?”她那般笃定的说。

——

天是黑了,漫天的星星像是撒在地毯上的芝麻,一动不动的让贝贝更加闹心起来。小星家的楼下,是一条平坦的小马路,蜿蜒是蜿蜒,到底是马路,没个遮挡,独这一棵大树且算是可以藏身了。贝贝来来回回的晃悠,从树影的夹缝里朝着楼上瞄,她看了看手表,感觉时间过得那么的慢,漫长得星星都好像动了一般。

天黑归天黑,这门外的人却不少,许是热的,她偏觉得好多人都在旁边转悠,沿着路溜达,他们都会看看自己。借钱似乎让贝贝觉得低人一等了,她躲在大树的背影儿里,却仍是感觉被人瞧见了,那样藐视的一瞥。

小星从黑漆漆的楼梯口处探出头来,她张望着贝贝喊了一声:“贝贝。”

“这里。”贝贝连忙应和着,窜出大树,朝她招了招手。

“你怎么躲这里了,我都没看见。”说着,小星把钱递到贝贝的手边上,另一支手扶了扶大近视镜的镜框:“啥事用钱这么急?”

“没什么事,我下个月开工资就给你。”贝贝很不好意思去接那钱,看着那沓子红票子,她尴尬的笑,像是王熙凤面前的刘姥姥,只是年轻了些。

“还是帮上次你说的朋友吗?”

“也不是。”小星随口的一问,似乎也不需要回答的,但贝贝却赶忙的又撒了个谎,那只是她应急下的反应,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好吧!不过贝贝,借钱真的得长眼睛,不是什么人都能借的。”小星语带双关的把话说了,大体是很担心贝贝。

“我知道,谢了啊!”贝贝把钱揣进包里,咽了下口水:“星,很晚了,你快上去吧!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嗯,你当心点。”

那一刻,小星平淡的眼神儿当真是刺伤了她,那有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她看出来了,她甚至没想过也许她看错了。贝贝生硬的笑了笑,心底里骤然泛起了某种快感,怎么说呢?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得劲儿,她到底是舒坦了。

——

文贝贝拎着包往主干道上走,快走到的时候,疾步的走似乎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她也不知道心里的躁动是为了什么,突然紧跑了两步,往澡堂子方向奔去。跟彭程约定好澡堂子门口见面的,他现在一定是在澡堂子前的大树那里等着她,是因为这个?哼!可她在骂他,一万个不情不愿。

白天的那个大胸脯的小吧台正因为这一千块钱没法交账,到现在还没下班呢!小姑娘催得紧,一会一个电话的,彭程连呆在家里等的心情都没有了。贝贝赶到路口了,看见他正在大树下打电话,他能打的人不多,十之八九都是拨给自己了,果然听见响铃声了,彭程也发现了她。

“媳妇儿,行不?”他显得热情极了,跑到近前来,牵起了她的手,到看似爱怜。

“行。”姑娘喘了口气,释然的笑了,低头从包里掏出钱来,放到彭程手里。

恰巧她额头上的汗像水柱一样滚了下来,小伙子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也不管那钱了,扯出袖子来,只记得擦汗。姑娘掐着钱的手被两个人的身体挤压着,她像个懂事儿的母亲,推开了她不懂事儿的儿子:“你先把钱给人家,我在外面等你。”

——

生活总是那么的似曾相似的,有些场景好熟悉,也许只是因为曾经发生过,忘了而已。

彭程终于是接过了那一千块钱,还是老样子,用两根手指掐着,他好看极了,他轻轻的一捻,瞟了一眼:“媳妇儿,你跟人说咱啥时候还没?”

“我说下个月我开工资给她。”

彭程似乎略加思索,那显得更认真了,然后他把钱攥在手里,轻点了一下头说:“行,下个月开工资,咱们准给她。”

“嗯!”贝贝也狠狠的点了下头,远不似一个快三十的大姑娘,那是种小女孩才有的兴致,她怕是还不知道那多让人膈应。

接着,他转身穿行马路,走进了那个透明的,蒸腾着水气的白钢玻璃大门。一霎那,那大门开开合合,他便消失了,一切都没了印记。再过了一会,彭程跟那个胸脯滚圆的女孩一块走了出来。

他们两个人在大门门口说了几句话,那胖女孩朝贝贝这里看了一眼。有些远贝贝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觉得那是很轻蔑的一眼。她看见她朝着自己挥了挥手,贝贝便也举起右手,想必是时机没把握好,胖女孩刚好转过头去,然后彭程一个人走过了马路。

小伙子似乎轻松了些,不似走进去时那样的沉重了,他带这笑丝儿,许是释放了,脚跟又有了弹性,颠颠飘了过来。飘到姑娘眼前,他咧开了嘴,搂着那姑娘的腰身说:“媳妇儿,你饿了没?你想吃点啥?我也没吃饭呢!”

贝贝隐约的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但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她看着他轻盈的,真的他轻盈的脸,这也许正是她想要的初衷,可是那之后的感觉,似乎太不一样。

“媳妇儿,你怎的了?你想啥呢?”彭程低头看了看她,她漂亮的脸蛋儿,当真是漂亮的,跑了一大圈儿,尤是红润了。

“我也不知道。”她不能愉快,更糟心的是,又好像没什么办法。便低下头,越说越没了力气。

“媳妇儿,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彭程晃了晃他的胳膊,看她抬起头来。

“有点,还好。”她做了个嘴巴弯弯的模样,装得却不真。

小伙子赶忙抱住了她,他也许是遗憾了,对自己的表现,他想必是不太满意:“媳妇儿,咱们下个月就把钱给她,咱俩都这么年轻,这点钱算不了什么。”

赌场

悄无声息的这两天里,神秘极了,贝贝不知道彭程跟义哥到底去了哪里,直到他说他们俩被警察抓了,这样的话,似乎是不得不有个交代了,彭程说,他跟义哥去了一个地下赌场。

啥是地下赌场,那天彭程说了好多好,贝贝记不得那些,那之后,她在网上看了一篇论文,一篇关于赌瘾的论文,那是那之后的很久很久,久得彭程大概已经不再爱她了。

地下赌场不知道的人根本不知道,知道的人大多乐在其中。男人的世界里,永远藏着以小搏大冲动,比不得澳门、拉斯维加斯之类的专业地段,小城市里的赌场,虽然简陋,却还是有的,靠这个发家致富的人多了去了,可是为这个倾家荡产的人永远比发财的更多。

所谓的地下赌场,不外乎就是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聚众耍钱,用不着非要盖得金碧辉煌,关键是隐秘。黄赌毒中危害最大的便使这赌了,说其危害最大,关键就在这聚众俩字,但凡什么事能联系上成堆的人,那就准是要坏大事的。

好比妓女吧,她们的存在是有其深刻的历史意义的,且不论早期的妓女这是个很受尊敬的职业,就仅是男性和女性的生理构造不同这一点上,妓女就有其不可能彻底消失的理由。

男性是有着很强烈的生理需要的,当社会分配不均匀,男女比例失衡的时候,有一部分男性注定将没有固定的性伴侣。那他们要如何排解自身需要?充气娃娃?做的再像什么冰冰也不是女人,唯一的有效途径就是妓女。

试想一下这个世界没有妓女,那将会有多少男性无法排解自身欲求不满的性的需求,而必须铤而走险。

人一旦钱多了,全世界都是乐子,不用细细的找,也会有乐子找上门来。吸毒的门槛就是这么高,没有钱的人,慢说沾染毒瘾,头一口的那个价钱,怕是要吓走很多人的。

倒不是说没钱的人都不吸毒,但是没有钱的人大多不能自主的接触毒品,那玩意的价格很多时候都顶上一家人一周的口粮钱了,没点神瘾,怕是舍不得,故而毒品覆盖面不广,而且群众基础不强。

反观赌博就大不相同了,门槛极低,且群众基础广泛,是赌博盛行不衰的主要原因。小孩子间,三毛五毛都能成为赌本,何况是成年人,加之赌博以小搏大的特点,遂赌博广受人民群众的喜爱。

俗话说,小赌怡情大赌乱性,可你没有细想,小赌也是赌,赌博的魅力就在于他以小搏大的刺激,这样的刺激像是挠着嘎子窝了,还烦,还爱。

八十年代中期赌博成瘾就被列入了心理疾病的范畴,其形成原因必要一先天条件,便是脑袋里有一块地方过血过得不怎么顺畅。一旦某人先天就有这么点生理上的特点,那好了,他变成了赌博成瘾的潜在带病人群,有朝一日真要是跟赌博搭上边了,可能一发便不可收拾起来。最可怕的是据说赌博的这种成瘾,跟吸毒的原理极像,给人造成的伤害也极像,除了知道的人不多,结果到是很一致!

中国人自古对赌博就喜欢的一塌糊涂,打麻将就算是一毛钱的赌本,也是要带上一点的,否则就觉得这麻将索然无味了,但是有人打麻将的赌本很大的时候,一样可以一把牌就把老婆打车送到人家里。

——

他们那天去的地下赌场,玩得可不是麻将。那是一种很老式的玩法,虽然老,也是姑娘没有见过的。一般都是在游戏厅的里面,开一个不起眼的暗门,许多游戏厅,还会用一个摆东西的架子挡在暗门前面,做得就像是随意搬弄了一下,是个死门的样子。

只有游戏厅里的常客才知道那个架子的玄机,也只有他们才能进去,一般只来过一次两次的,根本就看不出来破绽来,就算看出破绽走了进去,门口也大多会有个长相憨实的大妈或者大哥,把你拦住。

“老弟,走错地方了,厕所在那边。”

进到暗门里面,可就别有洞天了,世界的美妙就在于你总是不能尽然,看了这样,便看不到那样了。

暗门这里面大多是一个四面没窗的房子,叫它暗室吧,靠着没开门的那三面墙,一台挨着一台摆着一种冰箱大小的机器。几个机器放在一起算是一组,机器上半部分,大多有一个屏幕,花花闪闪的,一组的几台机器上面的屏幕会闪一样的花色,一起亮,然后再一起暗,齐刷刷的唱歌,挑些最让人闹心的歌唱,儿歌,吱哇烂叫。每台机器上都有很多按键,通过按键选择想要押注的种类和钱数,通常那屏幕上不是跳出来个兔子,就是蹦出来只老虎,就这玩应儿,彭程叫它“猫机”。

玩猫机也是押注,押中了自然是要赢钱的,押错了那就错了呗!左不过是些真金白银罢了。

记得小时候,贝贝不过还是个地缸高的孩子的时候,她是看见过这种冰箱的,跟同学大了不了两岁的老舅一起,就在姥姥家前面的那趟房子里面。许是那时候年纪小,小姑娘们跟着老舅窜进架子后面的时候,那大妈没有拦她。

听彭程说那天他是陪着义哥去的地方,他似乎是很惊奇,好像那是个太神秘的地方了,他断定了贝贝一定也不认识。

姑娘看着他故作高深的比比划划,脑子里便想到了那里,她也断定,彭程说的就是小时候去过的那个地方。她心里琢磨着,小时候她就知道那不是个好地方,同学的舅舅就彭程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多少年都过去了,那地方就没有挪换个新项目啥的,还干着老勾当。

彭程说是义哥想去玩两把的,他们俩就决定去玩两把了,也是点背,刚一坐下,警察就来了,像是说好了一样。

“警察难道也知道猫机?”

彭程狐疑的看着那姑娘,他不理解自己是怎么找到她的,竟能如此天真。小伙子定定的瞧了良久,仍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她透亮的大眼睛那般清澈的望着自己,似乎深不见底,可他无论是说出啥话来,就连他都不敢相信了,她却都敢信。彭程有点怯手,他试图仔细的看懂她,可是那似乎太干净了。

“啊?看我干嘛?”

“没啥。”彭程伸手掐了下她的小圆脸,便被贝贝躲开了,她不情不愿的。

“你有啥就说呗!干嘛总是要瞒着我。”姑娘不乐意了,委委屈屈的把小白菜屁股上的硬梗拽掉,扔进白钢盆里。

彭程哼笑了声,他就喜欢她那空荡荡的脑子:“当然知道,警察还在里面抽层呢!”彭程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哼了一声:“警察来,肯定是有消息的,贼喊抓贼而已,我们都是替罪羊。”

彭程仰起头来,细细的盘算起来,好一会他才说,那天他进去也就十分钟吧!差不多里面的人就被套进去十多万了。

“很多人赌吗?”

“还行,人也多,主要是赌得太大。”

“那警察不是抽成吗?为什么还会被抓?”自以为是的都不是常人,彭程回头看着身边的姑娘,她埋头摘菜,细长的脖子那样漂亮的低下,在后颈那里,弯弯的,美极了。许是自己太在意了吧!她似乎漫不经心,可她说的话却让人不得不谨慎起来,但她当真是无心的。

小伙子把他手搭在那女孩的头上,像是看着不谙世事的孩子,她的发丝丝丝分明,一目了然,好像数的清一样。

“然后你们就被警察带走了?你又没玩,干嘛带你。”贝贝又相信他的话了,尽管这事让人很难相信,她并不是假装相信了,她是真的相信了,坚信不疑。

不能想象人的智商会这样的低,那一刻,就连彭程都愣住了,他没撒太多的慌,但是他说了最假的那一句。生活和电视剧一样,总让人气愤,就像苦情戏里的女主角,不知道为什么,小伙子总想给她一巴掌,她怎么能对自己毫不设防。

好半天的彭程一直不吭声,贝贝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小伙子方才回了神儿,他又说:“媳妇儿,这玩意你不玩,你看也不行啊!再说了,现在的警察,哎呀!行了,你还小。”他慌忙的结束了,再也編不下去了,甚至不能直视那姑娘的眸子。

“真不讲理,就那些警察最坏了。”

姑娘抱怨着,细碎的嘟囔,听得小伙子越来越闹心了,那些跟真相无法重叠的关心和抱不平,都让人汗颜。好半天的,那些像背景音乐一样的抱不平再也听不出个个数了,彭程感觉耳朵越来越随心了,他能听见贝贝说拿些盐过来,放进洗菜的盆里,唯独那些抱不平,那些为了他的抱不平,如何都听不清楚了。

小敏和警察

仲夏之夜,倘若不谈上一场恋爱,便实在是热得憋闷了。晚饭吃得味同嚼蜡,两个自以为是的年轻人只专注在他们各自的谎言里,谨慎、胆怯、惶恐。彭程时不时的瞟着他的姑娘,好似战战兢兢,他一句话也不说,像是贝贝假装的漫不经心一样,心虚的时候,人总是特别容易相信对方。

天色总算是黑了,令人期待。彭程拿着钥匙站在门口,他松下一口气来,似乎不等到天都黑了,就好像没法隐瞒他们都不愿意待在一起的事实了,唯有这老天爷,最懂得人心了。

姑娘默不作声的背好包,临出门口的功夫,她抬起头来看他,某一个回眸里,彭程恍惚看到她的快悦,但那转眼间就没有了,等到他想仔细的看一眼,她的脸上,便净似不舍。

她走到门口,脚踩在门槛上了,那步子突然踌躇了,歪过头来看他,像是不愿离开的怨怼,小伙子便一句话梗在了嘴边上。他还记得前天晚上贝贝出门的时候,自己是如何的挽留她。他咽了下口水,感觉脖子上的一块肉上下的窜动了,他或许还应该留她对吧,哼!他一直都不太愿意她回家,单单是今天,说真的,他不太想开口。

——

一个人穿着楼群再往回走,空气便像是和多了蜂蜜的糖水,粘腻腻的终是不能动弹。浓密的树冠上,叶子一丝儿响动都没有了,黑压压的似乎藏住了太多的秘密,就挂在他的脑袋前面,怎么走都还是在前面。

他的身子,想来只有从澡堂子里出来那会儿轻盈了那么一下,现在许是落尽肚子里的那碗面条闹的,他偏觉得又沉重了。不过是东街到西街的路,没几步就又进了屋,彭程按耐已久的心绪不得平复,他感觉劫后余生,想了想掏出了手机来。

“薛姨。”小伙子全身的力气都放下了,那句话称呼,像是把最后的一丝力气喷了出去,他一屁股敦在穿上,身子朝后仰,痛快了。

“怎么了?”一个慈祥的老年妇女的声音,平和却略有些温情,亲切得彭程胸口鼓囊的躁动平复了。

“没事,就是事解决了。”说着,他哼笑了一声,大体是舒坦的。

“解决了就好,你这也不说是啥事,姨也帮不上你啥忙。”

“哎呀!”彭程赶忙又做起了身子,却比平时看起来矮了一些,他赶忙声辩,却不像是平日里的客套。

“怎么解决的?你媳妇儿帮你的?”

“嗯,我媳妇儿真……”彭程顿了一下,在脑子里似乎搜索了一番:“没话说,我一定得报答她。”

“那就好,好好对人家。”

“嗯!”彭程似乎被夸耀的自信了,他极坚定的应了一声,整个人在床上颤了颤。

“对了,明天姨包饺子,你早上早点来吃。”那老阿姨,像是母亲一样苍老的声音,净是暖暖的力量。

——

洗了头发再坐在床沿上,贝贝有些不大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能早点回家的,她想着彭程或许会缠住她不让她走,所以才等到了天彻底黑了,这才起身要离开。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似乎是不寻常的,他差不多每次都会嫌自己走得太早了,单单是今天没有。

“媳妇儿!”小伙子拖着长长的尾音,男人的撒娇大体只有恋爱的时候方能听见:“你晚点不行吗?前后楼的,出这个门就进那个门了。”

他总有新鲜的说辞,那么好笑,在她的心里,反倒觉得单单是今天,他最应该留她的,出门进门的,不过是两步路的功夫,今儿是怎么了?

毛巾上有些不说不清楚的味道,贝贝闻了闻,许是有人用过了,但她不在意。说真的,她感觉特别的无力,借了这么多的钱帮衬他,彭程的感激似乎让人看不出来。她有种类似失落,也不是失落,就像是施舍了一个乞丐,但那人却没有卑微的俯首帖耳,他竟像个有尊严的人那样,反倒是她的期待落了个空。

想到这里,她竟有些伟大了,她想起了张仪,那个年代的士大夫做别人的门客时,也是这般,一副乞讨还要摆出架势来的傲慢,像是*的牌坊,挡得住挡不住的,总是要挡挡的,全了面子,骨子里还不是乞讨。

她掏出电话来拨给了彭程,也不知道为什么,信号也许是不好吧!电话没有接通,姑娘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她便又拨了一次,这一次电话占线了。

——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恋爱总是平静的,像是水面上永不泛起的涟漪,一眼便知它那永恒的命运。他依然对她百依百顺,贝贝的话就如同圣旨,她甚至忘了他没有挽留她,那的确是个小问题,小得一回身就不记得了,这样女王的待遇里仅仅欠缺的就是钱。

人们从不真的在意生活里的细节。贝贝每天送好吃的东西给彭程,但她从不进去,她总是站在小马路的对面,那透明的塑钢大门,玻璃敞亮,一眼便能看见吧台里坐着的那个胸脯浑圆的姑娘。贝贝总是站在门口,等着那姑娘看见自己,她也便朝着右边的门说了什么,然后彭程就出来了。

他总是穿着白色的汗衫黑色的西裤,裤腿挽得老高,像条蹩脚的八分裤,脚蹬一双灰色的拖鞋。他笑起来依然像孩子一样灿烂真诚,眸光专注,扎着膀子从白钢大门里跑出来,一蹦老高,蹦到贝贝眼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然后在她的脸上,狠劲儿的嘬上一口。

倘若不是送饭,贝贝不常常去看彭程,这段时间却总是会去:“媳妇儿,你来看看我,我想你。”

他说想她了,她便再没有理由不去了。

——

一来二去的,贝贝天天在相同的时间出现,像是恐怖片里的女鬼,她总站在相同的位置上,拎着个盒子。她越来越熟悉那个胸部浑圆的姑娘了,她也能看见她了,似乎也在等她来。

她叫小敏,真是个土的掉渣的名字,难听死了,像是从山里来的,贝贝总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她,目光划过她的脸,唯恐避之不及的跳开,她们这些做服务员的,都没怎么念过书。

小敏比贝贝小了两岁,不是从什么山里来的,没念过什么书到是真的,念过了又当如何,总之是放松了自己的人,念了也是白念。她皮肤特别白,剔透白净,偏有着像是婴儿般的质感,让人羡慕,长得倒是很虔诚,只是这一身雪白光滑的皮肤提了气了,她男朋友也比她小三岁,据说长得倍儿帅。

小敏的男朋友也是个粘人的,每天定时查小敏的岗,三分五分的也要打个电话问小敏都在干些什么,那个粘呐!彭程似乎很看不惯他,他总是用话敲打小敏,他还会问:“媳妇儿,小敏长得其实不怎么好看,你猜她对象看上她啥了?”

咋形容呢?贝贝盯着他那副占了大便宜的样子,小敏长得不漂亮,说真的,单单是说不上丑罢了。五官大多不太明显,最明显的就是脸大,像是没动手术前的韩国人,扁平而浑圆,囫囵吞枣每个个数。她还有一点胖,特别是屁股,胖得有点难看了,贝贝细细的打量她,那姑娘正在忙活,她这一身傲人的肥肉,肉感而白腻的质地让人想入非非,特别是那对浑圆的胸脯,像两朵随风摇摆的白莲花,颤颤巍巍看了人心生邪念。

许是贝贝好半天的没吭声,彭程怼了怼她,用眼角瞟着小敏。他笑得紧俏极了,姑娘霎时间脸一红:“我哪知道,我也不是她对象。”

“媳妇儿,你看她,你看那小衫都要挂不住了。”

贝贝到没敢那样说,彭程却越提示越明白了,他旁敲侧击暗示贝贝,她那胸脯,把那翻开的大圆领撑了起来,几乎兜不住了。沟沟壑壑的起伏间,净是男人们的妄念,女人有这样一对*,那才算是应了电视剧里的那句话“百年千年无虞了”。

贝贝抬手在彭程脑袋上狠狠的敲了一下:“你一天都想啥呢?能不能合计点干净的事儿?”

“媳妇儿,这还不干净啊,她天天都洗,你看白的,你看那大屁股。”他说这样的身子,是个男人都会臆想连篇:“那小子八成就看上这个了。”那神秘的地界,是怎么搁搂都搁搂不明白了。

——

澡堂子里人管小敏的男朋友叫警察,贝贝头一次说听就乐了,那大体是因为看媳妇儿看得太紧的缘故吧!挺好个小伙子,安上这么一个小肚鸡肠的绰号。

警察讨厌彭程,他跟小敏在同一个班工作,平时也就他们俩门对门的能聊个天,总是要关系好一些的。小敏给男朋友做早饭的时候,也会给彭程带上一点。今天带早饭的不是小敏,是楼上收拾卫生的薛姨,茴香陷的饺子,彭程本是不爱吃的,但是薛姨做得很好吃。

贝贝在澡堂子门口等,彭程便从吧台里出来了,嘴里的饺子还没嚼完,说话叨咕叨咕的。他拽着姑娘往屋里走,一回头看见旁边站着一小伙子,彭程便停下了步子。贝贝原也没在意,她不认识他是谁,甚至也没注意到他。

小伙子长得还真是不错,有点像李敏浩,单单是不能笑,笑起来露出满口的四环素牙,就不太像了。八零后的小伙子能长出四环素牙的,真是很少了,彭程这个大自然里狂奔的田野娃子,实属奔放流,根本就没见过他这样的一嘴利器。

“媳妇儿,你说小敏她对象那牙是咋回事啊?怎么那样的呢?”从澡堂子刚一出来,他便开口问了,舔着自己的牙齿,似乎有点不太得劲儿,口齿还不清晰起来。

彭程牙也不太好,笑起来的时候就会看见里面的那么一颗,不太靠谱。他舔过自己的那颗不规矩的,似乎马上意识到什么,就不那么笑了,也没有在牙齿的问题上再多追问。

“媳妇儿,你说我帅还是他帅。”

他很认真的看着贝贝,好像这个问题必须回答,彭程难得在长相上这样纠结。他跟警察肯定是没法比的,他秀气得像个小家碧玉的邻家小妞,本不是上等男人的品质,可这警察贝贝倒也不觉得特别好看,摸着心坎说,他没秦添好看。

“他比较帅,但是我喜欢你。”姑娘真诚的说,说得彭程笑了,很羞涩,只是那答案,他似乎不大满意。

翻转

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都想错了。老天爷或许根本没想给谁安排个什么磨难之类的,他也许希望天下人都好好的,所以也在懊恼,才会这般的羞于见人。至于那些生活中的不顺遂,大体不过是世间的事儿太多了,老天爷也避之不及罢了。

跟彭程约好了吃海鲜,贝贝下了班便先去了趟菜市场。她是不吃海鲜的,她对那东西过敏。

彭程非常喜欢海鲜,喜欢一种内肉肥美的贝类。在东北,有个海湾以盛产白蚬子著称,离贝贝的家,不过个把小时的车程。姑娘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可正是吃白蚬子的好时候,想着彭程会喜欢,钱又算得了什么。

一年里也就这么几天的白蚬子最肥,今儿菜市场里还真有,姑娘很高兴,也没给彭程打电话,抄了二斤蚬子,美滋滋以为能给他个惊喜,便朝着彭程家去了。

——

小伙子今天又没有在家,但今儿家里有人。

自打租了这间房子,贝贝便再没见过那位房东大哥,他很少回来,彭程怕是也没见过几次,前些日子彭程发现,那大哥还有一个住处,他让他把房租送到那里,那多奇怪,这边的房子还留在它有什么用呢?

大哥好像是出门刚刚回来,大包小包拿了很多东西,都堆在门口了。贝贝一开门被里面的东西挡住,没推开,她奋力的推了推,大哥便发现了,赶忙挪开了东西。

“老妹儿,你来了。”

两个人似乎都很尴尬,贝贝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她哑着嘴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那大哥急忙的把门口的包裹往屋里搬弄,把贝贝让了进来,姑娘拎着个黑色的袋子,顺着袋子沿途滴滴答答掉了一地的水。

简单几句寒暄,贝贝钻进厨房里,大哥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他还有事,人便出去了。他把那堆包裹胡乱的塞进床底下后,套上衣服出了门。

——

理想中的时间,彭程总是没出现。蚬子不过就是隔水一煮,快好的时候,姑娘给小伙子打了个电话,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彭程才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贝贝打定主意是要给他个惊喜的,自然也没说找他啥事,许是因为这样,彭程显得有些紧张,推门便开始吆喝。

“媳妇儿,你在哪呢?”

贝贝端着蚬子,从厨房里探了探头,好灿烂的一笑,露出了一排牙齿。她鲜少笑得这样开心,彭程竟有些错愕,这世间神奇的一切总都还是这样的简单,不过就是只看得到一面,自然不能分明。

“媳妇儿,我终于吃上一回你做的东西了。”

彭程一屁股坐在吃饭的圆桌前面,拎着筷子等着贝贝调好了蘸料,搁到自己眼前。许是下意识的,他开始细数起自己这一天的行程来了,本来还没觉得哪里不妥,听他细碎的念叨,姑娘突然觉得不那么想听了,她侧过头看着他,小伙子嘟嘟囔囔,边吃边摆弄手机。

说着说着,彭程自己好像也觉出不妥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贝贝,那姑娘正低头寻思着,一瞬间,他就明白过来了。

这个时候改口,怕是不好了:“媳妇儿,你咋还愣神儿了?有啥事儿呀?”

“哦,没事儿。”贝贝搪塞了一句,是她还没想清楚。

彭程放下装着辣根和海鲜酱油的小木碗:“媳妇,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

他说得像是她总不信任他一样,但是这一次她是有点不相信。她仍旧看着他,他们都知道这是个破绽,无论如何回答,总之是遮不住了,尽管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好吧!我跟洗浴中心的同事吃饭去了。因为怕你生气我才没说,我们钱不多了,还借了很多钱,所以我怕你不高兴。”这是一句假话,特别的假,越是假话,越听起来最像真的,贝贝当时只相信了这一句。

“吃个饭算不了什么,你总不能一直不合群,没事,吃蚬子吧!”彭程四两拨千斤的一句话,贝贝当即就笑了,这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儿,姑娘感觉松快了些,想着手里还剩下的钱,她在心里计算着。

——

彭程很爱吃蚬子,即便是吃饱了,也不耽误他把这盆蚬子吃了。贝贝默不作声的盘算,一声不吭的出神,看着让人奇怪,许是心虚:“媳妇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这功夫的他,犹如惊弓之鸟,世间的事总是这样的神奇,对谁都一样,都只能看见一半,他不能确定贝贝的沉默的原因,说话便含着小心。

贝贝脑袋还在计算,又是乘又是除的,不亦乐乎,随口便恍惚的答应了一声没事。

“你肯定是觉得我钱花多了,你说你怎么这样呢?那他们都去参加了,我就不去,这也太丢人了吧!谁能说出口。”彭程好不乐意的,屁股在床上颠了起来,扔下筷子,像个即将要作人的孩子,伏呲伏呲的喘息,接着,他开始了聒噪的说。

“媳妇你说咱们赚这点钱,你说够干啥吧!是够……”他一一列举了两个人不得不用的开销,吃饭,抽烟,随礼,房租,还没算到房租,就已经没有钱了。

贝贝瞪大了眼睛看着彭程在她一个不小心的疏忽中,莫名其妙的就焦躁起来了,她真有点不知所措。自己说了什么吗?还是哪里不对了,她似乎只是走了一下神而已。

她一声不吭的听着他念叨,想让他平静,但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很快,彭程终于认识到这样的原因在于男人了,男人才是变出钱来的人,男人才是应该解决这问题的人,更糟糕的是,他发现他误会了贝贝的沉默,这姑娘就是走了神,他却把事情搞糟了。

那一瞬间,他心里凹糟了,懊恼自己多余了,本来没有的事儿,硬生生的生出事儿来了。有那么几分钟,他有点激恼,呼哧呵斥的,想把一切都摔出去。好半天的,他总算是舒坦些了,也许是因为她一脸的无知,她似乎没觉出什么问题来,他坐到姑娘的身侧,胳膊攀着她的脖子。

“媳妇,老公会很努力的,你别这样,我不知道失去你,爸爸妈妈会怎么样,但是我一定会陪你去的,我没你不行。”

直到今天,贝贝依然坚定的相信彭程的那句“我会陪你去的。”她认定那是他的真心话。他说得时候眼睛里的坚定真切极了,贝贝看见了,所以相信这一句是真的,尽管这一句听起来最像是假的。

人生中每一刻都在翻转之中,这会儿,故事本来应该告一段落的。他们俩都会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贝贝记得“我会被你去的”,彭程也会记得她的姑娘,是个心思恪纯,脑袋简单的宝贝,也许就会像所有有缘分的男男女女那样,但老天爷又疏忽了。

——

姑娘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动,她的手机又响了,彭程坐在她的身侧紧贴着揣电话的兜。震动嗡嗡的,伴着响铃,越来越大了,小伙子一动没动贴着那电话,他好像很警觉,闪亮率真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掀起,又低垂了,扫着姑娘的脸。

这个时候,就连贝贝都没觉得手机响了能有什么问题,她甚至不觉得那是自己的手机,她看着面前的男孩出神,心里全是他刚刚的那句话,他说他会陪她,直到他的脸变得淡漠了,彭程不耐烦的样子还是提示了她,或许这电话是秦天打来的。

贝贝终于推开彭程,她从兜里掏出电话来。果不其然,电话就是秦天打来的,因为没有任何人的来电,会显示这样长的一串电话号码。就在她按下接听键时,电话戛然而止了,她轻蹙了下眉,电话就又拨了过来。

贝贝赶忙接通了,焦急而热切,她甚至变换了发音的部位,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黏腻些,起身走出那的房间。或许在不经意间她已经更在乎彭程的感觉了,所以她再不能那般肆意。

但是她想接这个电话,具体她想怎么面对电话里的人,她还尚不清楚,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还没时间思考怎么面对秦天更好。

秦天去加拿大的那会儿,她无数次的想过如果秦天又回来了自己会怎么样?但只是想了一下她就觉得闹心极了,这会儿子,秦天突然打来了电话,她只是任性的遂了心思,却未曾细想过。

彭程没有跟出来,屋子里也没有发出任何异样的声音,但是这一次贝贝却心不在焉。她听着秦天讲加拿大的事情,也悄悄的听着屋子里彭程的反应。吃蚬子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他似乎很不情愿的敲击着碗筷。

“小笨,你交男朋友了吗?”

秦添突然这样的问,贝贝一下子便僵住了,她知道自己有男朋友了,彭程就是她的男朋友,正在屋子里吃蚬子呢,吃得气呼呼的。姑娘张了张嘴,有些不好开口,她最终还是欺骗了秦天,就在说没有的那一刻,贝贝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她是个人渣,因为她希望秦天以为她还是他的小笨,从来不曾改变过。

她说没有,同时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门口,就那扇虚掩着的门口,彭程就在那个门里。秦天嘿嘿的笑了,很小声却很得意,他可算要挂电话了,贝贝迫不及待的往彭程屋里走去,她真的第一次这样期待秦天挂上电话,正当她走进屋子里坐在刚刚的位置上等待秦天说拜拜的时候。

“小笨,我想你,想亲亲你的圆圆脸。”

——

一下子怔住了,贝贝猛的抬头看见彭程惊愣的脸,手机隔音不好,他听见了,他脑门上的沟壑深深浅浅,他就这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紧紧的蹙起眉毛。

呼!怎么都乱七八糟的。

“喂,小笨!人呢?”

贝贝像韩剧里的傻瓜一样张大来了嘴巴却不能回答,电话里,屋子里,两个人都在等待。

“哐!”

她没有看清彭程做了什么,她只知道手机砸在身后的墙上,碎的稀里哗啦,彭程抖擞的胳膊带着小薄外套像后潇洒的飘起,他大概是使了大劲了,贝贝猛一回头,身后的墙面上多了一个鹌鹑蛋大小的坑。

“小笨,怎么了?”秦天八成也听见了,虽然彭程连一句话也没说。

施暴者

“你想干什么?”

贝贝挂电话了,她到底是挂电话了。她冰冷的问他,刚刚那所有的惊惧和心虚现在似乎都跟着手机一块碎了,她气势汹汹的问出了这一句日后自己都反复嘲笑自己的话,好与不好,行或不行,于你于我,不过一念之间。

彭程气得颤抖了,他瘦弱的身子就像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中,筛糠一样的哆嗦了起来,越来越难以控制,接着,他开始了一段毫无章法的回答,就像是个忘记了技能的武林高手,突然的一个刺激,武功恢复了,于是他便有了无尽的感慨需要述说。

“我就烦这样摔东西,你知道不?啊?你就逼我嗷,你就逼我!”他说他烦摔东西,那真可笑,贝贝连头也没回,也许,她看不到那地上的手机,但彭程一定可以。他极尽所能,嗷嗷的叫唤,像是腿被压折了一般:“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彭程疯了一样的抓着贝贝的胳膊开始前后的甩,用力的甩:“你为什么要跟他聊天,啊?你说话,他到底是谁?谁?啊!”

小伙子奋力的一吼,贝贝便连假装没听见也做不到了。他疯了,果然是疯了,她看着彭程咆哮,但她不太恐惧。他的脸几乎贴在她的面前,像是随时能咬上自己一口,但他只是嚷嚷,让她厌烦的嚷嚷,像个没教养的人一样大声的嚷嚷,然后她说了更为可笑的另一句话:“你嚷嚷什么?”

——

所有的争吵总是相同的,就像是连环杀人案,吵架也有人们惯常的规律,这一次吵架,和上一次吵架,是那么的类似。几乎相同的对白,几乎相同的摔打,几乎相同的无从发泄的愤怒,一对脆弱的人,最无力的反抗,更加相似的,是始终无从获得宽慰和满足。

在那个当下,贝贝永远也不会反省自己,从施暴者的眼睛里看世界,感觉全世界都是错的,她以为彭程是那个性格暴虐的人,他愤怒,他疯狂,他是一切暴力的根源。可她忘了,是她当着彭程的面接了一个不该接的电话,她甚至对于背叛表现得不以为然,她忘了那个男人是她的男朋友,不是她文贝贝养的公狗,他不可能毫无反应,还艳羡的摇尾乞怜,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无能为力,而施暴者,正是她自己。

“文贝贝,你太气人了,你就是个女的,你要是个男的我都想打你一顿,你要干什么?”他又一次嚷嚷起来,楼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了,门外的人停了下来。他们俩都听见了,彭程痛苦的摇头,压着声音:“我真,我都让你气完了。”

姑娘不屑了,那男人对她隐忍让她骄傲起来,她没把他看在眼里,尽管她并不自知,她高傲得什么都不再说了,她不想跟疯狂期的彭程再说任何的话了,那让她感觉低人一等。她拎起旁边的手包来,没必要再争吵了,她准备离开了。

彭程见贝贝要走,一把揪住她的胳膊:“你别走,贝贝,你以为我能让你走吗?你试试你能从我这里出去不?”

——

有时候,我们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所以我们以为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是上辈子的时候,我们做错事儿了,至于今生便该还的,可是,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上辈子,就是这辈子,是这辈子书念少了。

贝贝瞪大了双眼,她诧异的看着他,说真的,她记得这句话,彭程之前也说过。她不好理解他的意思,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威胁自己吗?还是恐吓?

彭程举起装辣根的小碗,狠狠的砸在地上,接着又拿起了遥控器,装蚬子的盆,稀里哗啦,他摔坏了这个房子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就连插在墙上的插座也拽下来摔在玻璃上了。

到此,贝贝终于害怕了,她认定这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看样子彭程是发了大火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偏想起一句男人们常说的,杀父夺妻,似乎对于那帮男人来说,夺妻是个比杀了亲爹还糟心的事儿,于是她开始哆嗦,乖乖的听话,不再激怒他。

贝贝呆坐在床上,瑟缩的一声不吭,她看着他摔东西,这是家庭暴力。尽管彭程没有动手打她,可是她越来越害怕了,在他每一次用尽全力摔坏东西的时候。他真的是用尽全力,身子像张拉满的弓,大开大和,随便一个什么东西摔倒地上,碎屑便溅起老高。

砸着砸着,彭程似乎是累了,谁知道呢?他一把拽住贝贝的胳膊,另一只手拿起了一个老式的手电棒,他反复的追问她,问她是他对她不好吗?姑娘惊惧的看着他的脸,他说:“他还有什么对不起她的。”贝贝无言以对,接着他大声的又问了一次,用手电杂碎了大衣柜上的玻璃。

“你不让我碰我就忍着,你知道我这么大的人看着你还不让碰多遭罪不?”彭程又提到性,贝贝的厌弃便又开始了,她最厌烦的就是他提到性。电视剧里总说一个男人真的爱一个女人,就不应该要求性,一旦要求了,那那男的准是没按好心的。那一刻,由心底而起的一股子倔强让姑娘要紧了牙关,他是个没按好心的,她不必妥协。

许是拽着贝贝束缚了彭程的发挥,他突然松开了她,随手把她摔在床上。姑娘惊恐的看着面前愤怒的男人,她害怕极了,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地上一片的狼藉,到处是碎屑,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弹了起来,擦了她的脸,她伸手摸了摸,是血。

他继续他的愤怒,贝贝的惊恐刺激了他,那不是他想要的,她越躲越远,缩到床的最里面。她害怕成那个样子,害怕让她流泪了,她像是看怪兽一样看着他,他不想要她害怕自己,她想让她爱他,但他还能做点什么?想到这里,手电便必须要碎了。

再没什么可摔了,终于彭程坐了下来,他窜到她的身边,盯着她看了半天,来回的看,看她摩挲的泪眼,看她倔强着一声不吭的小嘴,脸上从不舍变成愤怒在变得狰狞起来。

“我那么喜欢你,你说你躲着我点说,我宁愿你躲着我点说。”彭程拽着贝贝的胳膊使劲的捏了捏,他似乎存心要捏疼她,直盯着她,知道她痛苦的蹙眉。好半天的,他说:“行了,媳妇儿,你别哭了,我知道是我没本事。”

他低下了头,接着是莫名其妙的沉默,那气氛压抑极了,贝贝无声的眼泪却比任何时候都不懂规矩了。彭程看见了,他抬起手给她擦眼泪,微微的笑了,装得好轻松的样子,接着他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我有本事就弄个笼子把你关起来。”

你别逼我

他仍旧看着她,看似平静,两个人对视,姑娘显然恐惧极了。屋子里黑漆漆的,但她能看清他的眼睛,他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在黑暗的里面,他越是一动不动,她越是觉得危险。

好一会儿过去了,彭程掏了掏兜,他掏出打火机抽了跟烟。灯被他打碎了,那几乎是屋子里唯一的光亮,他擦亮打火机的时候,便能看得清他的脸,油滋滋的脸,泛着倍加温润的光泽。

香烟被吐了出来,月光虽不清晰,却仍能勾勒它柔软而缥缈的轮廓,犹如黑暗中放肆的魔鬼,一团团的蒸腾开了,肆意的发笑。彭程转了个身,看着窗外,他继续抽烟,烟头的红火燃了又燃,他总算是平静了,接着长吁了一口气。

姑娘的紧张也放松了些,在他叹气的时候,在她以为一切都会过去的时候,他突然转回身,推了她一把。贝贝不知道如果她反抗了,他会不会真的动手打她,反正她没敢尝试。她顺势倒在床上,躺在那,盯着他最平常的样子,无论那看起来是多么的无害,她仍是不敢动弹。

“你让我,怎么办?”彭程低下头,大段的沉默过后,他突然甩出了这一句话,那么轻,到不像是在问她。

贝贝哑口无言,她不能回答他,她一声不吭的慎着,这问题她不知道标准答案,她没有解题指南。彭程哈下腰身,凑近了他的姑娘,把她压在身下,双臂紧紧的缠住她,贴着她的脸。他感觉他身下的女人僵直了,他的拥抱并没有让她感觉更好,她摸起来硬梆梆的,是那么的抗拒。

彭程慢慢的欠起身,不置信的看着她,许是释然了,他长处了一口气。他低下头,更使劲的抱了抱她,让她僵硬的身子不得不变了形状,接着他闭紧了眼睛,看也不再看她,像是不能再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他开始用力的吻她,使劲吻她,几乎咬破了贝贝的嘴唇。他撕扯她的衣服,那衣服质量太好了,他没撕开,撕不开就抖的,那声音吓人极了,抖了好半天,终于把扣子抖开了,他拽着衣服又扯,这几乎是他剩下仅有的耐性了,直到他看得见她皮肉了。

——

贝贝哭得再看不清人了,却一声也没敢出。她哭,不是因为彭程撕开了她的衣服,她的胸脯袒露在空气里,一丝遮拦也没有,她看着他好似讶异的脸,他在看她,让她羞怯。她就要不再是个处女了,但那真的不是她哭的原因,她也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哭啥。

脱衣服肯定是比穿衣服快,彭程继续的撕扯,他咬她,脖子,耳垂,肩膀,手臂……

贝贝没有反抗,无论他在做什么,她唯有哭泣,与其硬掰还不如直接给了他,省得再起冲突。她那样配合着,但她不知道,或许顺从也不是他想要的,男孩儿任性时所做这一切,也许就是为了让她反抗,让她也能伤害他,那样或者他的心,就不再疼了。

当一切要发生的时候,也许是彭程终于看见了她的眼泪或者是别的什么?不知道,但他松开了她。他伸手摸着她的眼泪,那挂在眼角上,闪亮的水珠儿,轻触一下,他便像烫到了一般抽回了手,怔怔的不知所措。

他没有再帮她擦眼泪,颓然的趴在她的身上,手臂紧紧的抱着她,又慢慢的松了力道,接着他无力的滑到了她的旁边,平躺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他们都难以平复。贝贝*裸的躺在床上,又过了很久,彭程攥住了她的左手,十指紧扣。

“宝贝儿,穿上吧!”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宝贝儿。

贝贝文思没动的平躺着,她连分开的双腿都没敢合上,一直到彭程又紧握了两下她的左手,然后他轻轻的松开了,坐起身子,看着她:“穿上吧!没事儿了。”

他伸手去服她,她才撑着慢慢的起了身,感觉胳膊腿都疼,酸疼酸疼的,大概是紧张。虽然他仍旧没有碰她,但是这一次她感觉自己就是他的人了。就是这一次,在她心里,那道处女膜已经被他戳破了,这是她的第一次,全身都疼。

——

她到处找衣服,摸着黑,那些零碎儿被扔得哪哪都是,彭程想要抽根烟,他光着身子晃来晃去的找打火机,两个人各找各的,床上的衣服被他们俩翻来翻去,然后他找到了打火机,贝贝便更找不到衣服了,接着他点燃了香烟,坐在床上看着她找。

她扶着胸口,夜色包裹着的女人,唯见一道撩人的剪影。她来回的动弹,摸索着,慌张极了,屋子里静得连她的喘息都听得真针儿的,像是在抽泣。彭程静静的欣赏她,他感觉踏实极了,她就在那里,尽管她看起来像只受惊的小鸟,但她仍能让他踏实。

很显然,衣服找不到了,她看见他靠着床头坐着,男人的那个东西明晃晃的像把尖刀,扎在她的眼里,她想不看,但她总能看见。屋子里暗极了,但他的那个玩意儿硬梆梆的竖着,他似乎不觉得羞怯,像是生怕她看不见一样,那似乎不是那东西寻常的样子,天知道这男人多想用它穿透她的身体。

她有些颤抖,床上的东西被她翻了个遍,差不多都是他的衣服,她急得想哭,她朝着地上探了探身子,彭程便先跳下了地,离月光越来越近了,他光着屁股给贝贝找着衣服,身子一片雪白。

满地的都是衣服,彭程捡起来递给贝贝,那些衣服大多扯坏了,扣子几乎都扣不上。贝贝慌乱的套在身上,却扣不上扣子,她抬头看他,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害怕,她又要哭了,哆哆嗦嗦的穿上再试,终是不行。

大衣柜上的碎玻璃突然掉了下来,好清冽的一声响,姑娘慌张的一声哼唧,眼泪夺眶而出。

“玻璃,掉了,没事的。”彭程又抽了口烟,坐在炕沿上,斜眼看着旁边惊惧着的姑娘,却没有上前拥抱她。

“宝贝儿,我让你走,你别怕!”他看起来疲惫极了,把头埋在了手掌里,又慢慢的拉了下来,脸上的皮肉被抻离了原来的位置,像是花了的京剧脸谱。

“你不会再爱我了对吧?”他说。

贝贝像是待宰的猎物,她抬起头来看他,不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笑了,他似乎明白了,他朝她伸出手:“来,过来,没事的,让我抱抱你。”

贝贝拎着还没穿好的衣服,她跪在床上朝他挪了过来,双手环抱着挡在胸前,沿着他伸给她的手臂,缩进他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贴着他。

彭程的下颌尖尖的,抵着贝贝的天灵盖儿,手搭在她光裸的身子上,他低头吻了了一下满脑袋的黑头发。

“宝贝儿,其实我根本就配不上你,我是什么东西。”他笑了,自嘲的笑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本来就没资格得到你。”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眸光在她身上晃动,珍视极了,手在她的身后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这让她平复了不少。贝贝怯生生的抬起头来,她看着这个她自觉得很熟悉的男人,抿了下嘴唇。

——

“你看什么?”彭程的眼里闪闪发光,无限不舍的看着贝贝,又看了看她丰润的嘴唇,低头轻啄一口。

“看这个?”他指了指嘴上的疤:“还是后背上?”

贝贝摇了摇头,又乖乖的靠在他的身上,她晃了晃身子,在他的怀里窝得更深了:“你怎么是坏人了?”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还想知道这些干嘛?”彭程他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怀里的姑娘又微扬的小脸,他伸出手来,擦了擦贝贝还未干涸的眼泪。

“以后别哭了,我舍不得你哭,你这么大的眼睛,能流的眼泪也太多了,蹭不过来。”

“你怎么是坏人了?”他的笑话讲得很好,可她还事倔强的又重复了一次。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伤怎么来的吗?我给你讲真的是怎么来的。”

“那你以前撒谎了?”

“没有,但是今天说这个是真的。”

我都在这里等你

真的故事?

故事就是故事,有什么真的假的。

彭程这一次讲的故事也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他甚少骗她,彭程一直自以为如此,也许这辈子他和贝贝说的实话最多了,远多过他那两套爹妈。但是故事还是故事,不过是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很需要讲一个故事,所以这个故事,仍是假的。

“其实太久远的我也记不得了,有的也收钱帮别人打打架,有时候也收钱帮别人干点活。”彭程又点了跟烟,左手轻飘的掐着,右手在脑袋上搓来搓去,搓得头发乱糟糟的。

“什么活?”贝贝像是只初生的雏鸟,她信任他,问他什么问题都是坦然的。她从容的脸颊上有着三十岁女人再少有的满溢的胶原蛋白,粉嫩极了,借着昏暗的月光,彭程仍能分辨出来。

小伙子自嘲的笑了,伸手摸了摸姑娘的脸,那看似粉嫩的脸颊冰凉冰凉的,或者是他太熟悉她了,她也许根本就没有脸红,那都只是他记忆中她的影像而已。

彭程看她,嘴角衔着笑,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她,喜欢她的浑然不知,不谙世事:“没事,小活儿,教训个人,运个货啥的。”他很随意的搪塞。

“上次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差不多都是砍上去的,啥时候砍的,怎么回事很多不记得了。”他说着目光朝窗外瞟了瞟,他有些词穷,本想告诉贝贝的话,现在都不想说了:“我小时候,命其实挺贱的,我不值钱,我爹也不要我,现在想想,我真是天养活,其实谁也不想要我对吗?”

贝贝没有细琢磨彭程话里的意思,只是这一句她听见了,她总能从一堆重要的话里挑中最没有用的那句,然后记住,在他说命贱的时候,她突然很心酸,她搂紧了小伙子的腰,只想让他感觉好一点,再好一点。

“怎么了?”彭程低头拍了拍贝贝的胳膊,说真的,他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原谅他了。

“我要你。”贝贝的声音黏黏的,她哭了太久了,听着很不剔透,但她说得真切极了,她抬头看他,一脸坚决,不像是在哄他。

彭程几乎动容了,在她的注视下,他显得无所遁形,彭程自知配不上贝贝,不是吗?他配不上她。他低下头,抽了口烟,她怎么会要他呢?她说她要他,哼,她真的太年轻了,小伙子笑了,故意把嘴里的烟吐在姑娘的脸上。

贝贝呛得咳嗽起来,仅有的那么点月光,隔着浓稠的烟雾,总是照不清彭程的脸,她挥手扫开眼前弥漫着的烟雾,一边扫一边更使劲的咳嗽起来。忽然,她听见他嘿嘿笑,接着伸手搂住她的腰,向后一扯,一瞬间,眼前便清晰了。

“给你讲个好玩的故事吧!”他仍旧赤条条的,手指着大腿上的一个伤疤,在雪白大腿,靠近膝盖的地方。贝贝别过脸去,她不敢看他。

“你看看,哎呀!”那似乎不是刀伤,而是一个小小的,深陷下去的洞。

——

彭程说,那是一个像今天一样的炎热夏天。

小时候的夏天,大概九十年代,几乎都是高温。那天到底是啥温度彭程是肯定忘干净了,他只记得那天的阳光透过叶子,似乎变成黄绿色的。那天,他在那个大山里的家里,那个家里转个弯的小坡地上,是一个朋友的家里。

“老杨!”

彭程高喊着老杨的名字,这个老杨还不满十七岁,是个早早便长出满脑门子抬头纹的青涩少年。小伙子带了一帮村子里的孩子,高高低低的个头儿,年纪却差不了许多,他们正往老杨家的院子里走,那趟院子那个大扯呀,站在门口探着脖子,就是看不见屋子里炕上吃饭的老杨。

他们这些人是要去找老杨打台球的,九球的名字彭程他们那时候是不知道的,就算是现在,他也分不清楚自己玩的这个是八球还是九球,但是他却很热衷这样的玩法。

男孩子间流行轮流坐庄,今天正好赶上这老杨坐庄,彭程本来是带着这帮老字辈的小崽子在村口的车站等着的。在这大山的村子里,要出村还得趁早,他们这里哪里有什么台球,要玩只能上县城里,每次大伙儿都是一起在村口等着,凑齐了才走。

也不知道咋的,今天这个庄主似乎怂了,村口集合的地方等了很久他也没来。彭程顶见不得老杨这种怂玩应儿,小伙子撇着嘴,定好的规矩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给破了,于是他拉着大队的人马找上门来。

农村的大院落深深浅浅的,每一家都不一样,有的有门房,有的没有,老杨家的院子就是没有门房的,但却特殊的宽敞,一条长长的晾衣绳从房门口一直扯到大门前。刚一推门进去,里面的狗就叫了起来,旺旺旺旺的挺瘆人。

“彭哥,咱们别进去了,有狗。”一群半大孩子,总有怕狗的,如果没有这一句话或许彭*不敢进,那狗挺大挺大的,蹲在房门口,身上的毛都扎了起来,但是既然又人说了,这要是不进,那岂不是再没脸见人了。

进归进,彭程也不傻,他可不是贸然的进去,他朝里面看了看,看见大黑狗身上拴着跟刷亮刷亮的白钢链子,像大银铐子似的掉在大黑狗的头上,一直连到上面,一根石柱子的顶端。

“没事,栓着呢!”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也都十六七岁,谁能惧怕一条拴着链子的狗。彭程打头,几个人一边嚷嚷老杨的名字,一边往里走。那天他穿得特别帅气,在这大山里的孩子,还没怎么见过浅蓝色的牛仔裤,彭程便蹬了那么一条。他腿细,人还直苗,小夹克弄得忒有型了,紧紧贴合着身体,为了不显胖,他手都没敢抄进兜里。

——

老杨就在屋里吃饭,本是不想吃的,可他妈说不吃不给钱,老杨便紧在屋里扒了着。也是他没着急这一会儿,既然吃了就消停吃饱,谁能想到差这么几分钟,这帮急猴崽子就等不了了。听见院子里的声音他探出头来。

彭程一见叼着大饼子的老杨从窗口探出头来,正要开口,谁知那只狂吠半天都没能吓住一行人的黑狗就像是得到了命令,杀了出来。黑狗许是也看见老杨叼着大饼的脑袋伸出窗口了,它似乎有了浑身的胆量,奔着彭程就来了。

彭程走在几个人的最前面,开始还没太在意,因为那只狗脑袋上明晃晃的白钢链子,他觉得踏实多了。就在他正等待着白钢链子把黑狗脖子一扥,将狗撂倒的时候,这只狗已经冲到眼前了。

他这才惊觉那条刷亮的白钢链子,就拴在那条长长的晾衣绳上,一溜烟儿的能扯到大门口呢。

小伙子转身就跑,但跑是跑了,心里也知道,这次八成是亮了,他还能跑过狗呢?那是条健硕的大狗,况且比他的主人还精,它都知道狗仗人势。老杨急得在窗口猛喊,一家子的男女老少都往院子里追,可彭程还是感觉什么东西夹了自己的大腿,没有刀砍在身上一凉的感觉,可他也知道咬进去了。

“就这个小坑,这是牙,直接戳进去的。”

“那你没打狂犬疫苗吗?”

“打啥疫苗啊,老杨他奶奶说了,把狗毛烧了化在水里就没事了。”

“那你们就这么干的?和狗毛?”

“嗯!没事,你看我,就多这么个坑。”

贝贝呵呵笑出声来,眼角尚未干的眼泪稍一动,刷拉的滑落下颌,气氛缓和了些许。彭程见贝贝笑了,看着出神。突然,他低头吻了她,狠狠的几乎吸光她肺里的空气,吻得姑娘咳了起来。

“宝贝,我还会在这里等你,你随时回头,我都在这里等你。”

自以为是(上)

人世间种种之所以存在,就因为永远不会实现。

彭程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额头上的汗水沿着脸颊滚落到下颌。他浸没在床上的黑暗里,地面上,是白白的一片月光,豁亮了。小伙子憋着气很久,好歹是吐了出来,大口的喘息着。

他生咽了下口水,仍旧心有余悸,喉结上下的窜动,那嗓子里干涸极了,他微微的一蹙眉,有些疼。怎么又睡着了,彭程心里想着,许是熬得太久了,这两天他总是莫名其妙的就睡着了。他看了看抬不起来的那根手指,仍旧像老二一样耷拉着,用另一只手掰了掰,还是有些疼的,那他就放心了。

他感觉有点渴,砸吧砸吧嘴,竟连舌苔似乎也干巴巴的,他朝旁边的桌子看了看,那里独独剩下一个户外用的暖水壶,那还是刚搬过来的时候贝贝拿来的,那姑娘心细极了。

“程程,和凉水不好,你喝点暖的。”那天的艳阳还是早春时节的,仍旧是鲜亮的黄绿色,像是年轻女孩的胸脯,青嫩青嫩的,她笑得美好极了,露出异常漂亮的一排牙齿。

这些天过去了,贝贝再没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儿,她真的就像是一切都没发生一样,但是她还是走了,他能感觉到。不知道是为什么,彭程讨厌她的好心情,吵架糟糕极了,她得到了他的心,他的承诺,但她弃之如敝履。

彭程把水壶拿了起来,打开盖子,那里面的水已经很凉。他把那水壶拿在手里摆弄,心里有些奇怪了,怎么那天砸了那么多东西,单单这水壶摆在这样招摇的位置,却唯有它幸免了。他又把水壶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感觉似乎没什么味道,只要没有味道,那就能喝。

记得贝贝拿水壶来的那天,一并拿了一盒蜂蜜过来,他还说自己不吃来着,差不多是放在大衣柜里了。小伙子站起来,走到那一片白白的月光中间,那大衣柜的前面,在一堆衣服中间翻腾。

大衣柜的玻璃都碎了,只剩下个架子还戳在那里,像是墓志铭一样的提醒着他,东西可以乱吃,话是不能乱说的。这屋子里的东西也再没剩下什么了,就像是他自己,如今他也没剩下什么了。

屋子里的灯彭程再也没有修上,反正他已经适应这黑暗了,只要不合眼,他感觉什么都好。贝贝像是对待陌生人那样对待他,她跟他玩外交,很礼貌的外交,客套而有距离,说以前一样的话,和以前不一样的说。

今天睡得太难受了,他不该合眼的,怎么就睡着了呢?睡觉简直太吓人了。他已经在家里呆了三个班了,从那天开始他下了班就回来,下了班就回来,他想证明给贝贝看,可是贝贝再也没有来过。

“贝贝,你来呗!”

“哦,我看看吧!过一会儿有空的。”她总说过一会儿有空的,但是她从来没有空。等得足够久了,彭程开始怀疑,她文贝贝的心怎么这么狠呢?

他喝了一口那水,说真的,放得时间还是太久了,确实味道不太对,就连蜂蜜的味道也不太对了,像是加了胶水。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天都这么黑了,时间才不过九点。那小东西一按就卡卡的响,彭程在通话记录里着找着,找了很久,终于找到贝贝的电话了,他举着电话,想了想,接着他又在通话记录里找了起来,然后拨了过去。

“薛姨,你忙啥呢?”

——

周末下午,洛尼一直跟着贝贝,有那么个机会,她便说自己有事,说去董事长办公室里说。

洛妮拿着个咖啡色的小包,一进门便举到眼前,堆着满脸腻人的笑:“我晚上有个重要的活动,我想洗个脸化个妆。”

“就这事啊,那你就直说呗!随便用,什么活动啊?你相亲吗?”

贝贝其实是随口问的,她也没指望洛妮回答自己,许是洛妮也太自信了,偏有些羞怯的笑了笑,应了一声。要说这洛尼也二十九了,长着一张二十一二岁的脸,鲜嫩得的很是诱人。她羞涩极了,有些得意,说这回这个男孩子是她的高中同学的大学同学,但是跟她高中同学的关系一般,上完了大学以后又去当兵,现在是个级别还挺高的现役军人。

“有多高,比周哥高吗?”周哥是个退伍老兵,听说是十五年兵,是个士官。

洛尼眨了眨眼,难掩兴奋:“比周哥高多了,他现在可是连级。”

——

“不用这样吧!小美人,一个连级当兵的,也不是大款,你看你这是干啥?怕压出褶子?”贝贝看着洛妮紧张的样子,她坐在通勤车上,屁股都不敢挨着座位。

“要不说你贝贝姐,连级干部,现在家里没有点实力能混上连级干部吗?”洛尼娇俏的小脸神采飞扬的挑了一下眉毛,似乎还没见着人,她便已经心有所属了。

“你看咱们周哥,十五年兵了吧!才是士官,手还受过这样重的伤,转业居然连工作都没有一个,还自谋职业到咱们这里来了,一个月都不到一千五。”

女人嫁得好总是比干得好更让人羡慕,似乎女人这种动物就应该是男人的配搭,全部的好命,便就是那男人的前途了,最自我的不过是再生出一个更优秀的孩子,撑着自己的体面。

“你见过他的样子吗?”贝贝一直有些酸。

“姐呀!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挑什么样子啊!我没见过,不过我同学说就是有点矮,长得还行。”

记得洛尼曾经说过:“我的男朋友一定要一米八以上的大个,我这么矮,我也得找个个高的,改良改良品种嘛!还得长得白净帅气的,我这么好看,就差一个个儿了。”

“你不是不接受低于一米八的吗?你不说,那是瘸子吗?”

小美人恍惚的想着什么:“哎呀!还能啥都有啊,我以前就想,我交这么多男朋友,都不成,没准儿,老天爷就是给我安排个矮的,是我找错地方了呢,哎姐,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我个子矮呀?”

“不会吧!他不是不高吗?况且你还这么漂亮。”

“嗯!也是。”洛妮得意的笑了。

自以为是(下)

刚才下了通勤车,贝贝给彭程拨了电话,说真的,她突然很想他。

世人大多不能摒弃自以为是的毛病,那天屋子被砸成那个样子,贝贝却不觉得不开心了,她也害怕,但不难过,甚至她有些踏实,在彭程说她可以随时回头找他,他会等她的时候,她感觉踏实极了。那一刻她看着他的黑眼睛,在更加污浊的屋子里,简直亮极了,她是真的感动了,于是她紧紧的拥抱了他,泪流满面。

女人的爱到底是什么?贝贝感觉自己是矛盾的,她似乎是人格分裂了,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不愿意嫁给彭程,但她想让他爱她。

很少见的,今儿彭程的手机正在通话中,贝贝收了手机慢慢的往家的方向走,她想用不了多一会儿,他就会拨过来的,他总是会立即回电话过来,然后他会道歉。

等了一会儿电话没有回过来,贝贝就要穿过那趟小树林了,这大体是不寻常的,许是没发现吧!她也就只拨了一下而已,想着想着她便又拨通了一次,还在通话中。

接着她又拨了第三遍,彭程扔是在通话中,这一次,她关了机。

——

吃过了晚饭后,贝贝才又开了电话,等待她意料中的结果,接着成堆成堆的短信,铺天盖地的飞了进来,如期而至。

“媳妇儿,你怎么关机了?”

“媳妇儿,你开机呀!”

“媳妇儿,开机呀!”

……

已经看不过来到底有多少条了,手机不停的响,像是要坏掉了,最后他说:“媳妇儿,我错了,你别这样任性好不好?我心里难受完了。”

姑娘很满意彭程的反映,她嘴上没说,心里却是笑了,笑得晦涩极了,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她逐条的翻阅着,欣赏一个人男人可以书写的真心,就像是战利品,他说他急坏了,求她有个动静,或者那么一霎那,她也有些担心,他该多着急呢?

彭程打了电话过来,几乎像短信来的一样快。

“你干嘛不接电话,你干嘛手机关机,你都把我心憋生疼生疼的,我都急死了。”

小伙子又聒噪了,像是那天砸东西时那样,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贝贝竟不再觉得恼了。她有些得意,这让她心里豁亮,似乎激怒他便是她快乐的原因,她能听见他正使劲儿的运气,像是强压着怒火,这更加刺激了贝贝,她竟呵呵的笑了。

“你还笑,你笑啥?我都急完了,再不开机我就杀过去找你。”这大概是语言能表达的极限了,他不知道他还能说点什么,才能让对面的姑娘真的清醒过来。

“你不是跟别人说话呢吗?”贝贝收起了笑,转而轻哼了一声,她轻描淡写的讽刺了他,但那扎得极准。

“媳妇儿,你说这话我难受不?我有点事儿,要不不能不听,不方便挂了给你打过来而已,你看你这样就关机,你怎么这么磨人呢?你这样,唉!你也太心狠了。”小伙子越说声音越小,他似乎是寒心了,说话间大体是有些埋怨的。

“好吧!那我道歉。”骄傲的姑娘到底是看到他的伤感了,偏又觉得不以为然,便道歉了,却也不太像是道歉。

“嗯!”彭程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显然不很满意。

“咋了?你还真不乐意了?”

“你那是道歉吗?你根本就不觉得错。你看见我给你发多少条信息吗?”他说,却不像是开玩笑,平静又内敛。

“挺多的,咋了?”

“173条,每一条我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打上去的,我打的时候我手都哆嗦了。”他毫无波澜的说,像是说别人的事儿。

“那我一会儿也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一遍好不?”也许到了这个时候,贝贝仍旧没有意识到什么,无论是她自己的感情,还是彭程的感情,越是爱一个人,便会对他的期待越多,她是如此,他更是如此。

“你别开玩笑,你知道我多难受不?”彭程极力的控制自己,他心里翻腾着委屈,他是那么的爱她,担心她,离不开她,可自己在她的心里仍旧是一个玩笑。

“我错了,我都说我错了。”贝贝俏皮的推搪了,像那个大喊狼来了的孩子,她以为那不重要,但彭程没有回答。

“哎!我给你讲个新鲜事儿吧!”于是贝贝把洛妮今天相亲的事儿告诉了彭程,可他仍是没有反映。

“你有没有在听呀!程程,你可别这样嗷,生气生一会儿就得了呗!”

“他们俩肯定成不了。”他果然是个更知进退的人。

“为什么?”

“男的也不是傻子,洛妮这样强的目的性,没钱的都不爱要你,何况家里条件好的。”

“人家也没说是为了钱呀!”姑娘不大情愿的辩驳了。

“不是为了钱,她能那样嗷?媳妇儿,你可拉到吧!她心里明镜儿的,你也明镜儿的,切。”小伙子总算是高兴些了,两性关系,自然是各自角度不同,看问题的结果也不同。

“人的感情是相处来的,长得漂亮也就能看几天,你等这吧!媳妇儿,我赌他们肯定成不了,我输了我一辈子都不碰你。”

这可算是豪赌了,贝贝一口应了下来:“行!就这么定了。冲你这个赌,看来咱俩也成不了。”

彭程哼了一下:“你就笑吧!你早晚是我彭程的,到时候你看你后不后悔现在这么对我。”

脏了的珠子

之后,彭程的电话便时常占线了。

他不回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多,这功夫打过去是占线的,再过一会儿打过去仍旧是占线的,他们之间的通话变得越来越少,他不再常常打来,她也还不习惯打给他。

彭程说他还得跟义哥继续做生意,上班赚钱太少了,他似乎很久没有提起他要娶她了。这回,他拉上了那个胸脯滚圆的吧台,他说他得先从自己的澡堂子入手,卖些东西过来,然后再慢慢的滚得更大些。细算算,若是这样折腾起来,总是会有些忙的,他得给更多的人打电话。

“媳妇儿,那你说我正跟人家谈着呢,我还能说我媳妇来电话了,你等我一会嗷?”彭程说的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他变得越来越能说会道了,让人哑口无言。

两个人还是每天见面,有时候一起吃晚饭,去彭程的家里,他从不用她做些什么,总是喜欢自己来做,无论多累他都自己来做,他仍旧无微不至的照看她,就像她是个不能自理的人,但贝贝总觉得似乎不太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姑娘也说不清楚,她甚至不能说服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那段时间现在想起来,总是混乱的,她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所以不能通透。有的时候细细数数,贝贝又觉得自己像是无理取闹一样,那感觉就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就像每天都穿的衣服,和已经很少穿的衣服,无论多嘴硬,谁都知道哪一件会先从衣柜里消失。

——

生活就像是*,每个月都有突然坍塌的一天,一旦到了那一天,便感觉哪哪都是坏的。糟糕的事情很少单独出现,也许是战斗力不强,于是结伴而行。

姑娘手里的钱基本上花完了,又到没钱的日子了,她赶到彭程的小房子里找他商量,要说的也真都是些废话,和他能商量出什么办法来,没钱左不过是借,他还从来没借到过钱。

这天彭程正在家睡觉,他已经好些天没回来了,他害怕合眼,总是要困得实在不行了,才肯睡上一会儿。贝贝是自己开的门,还以为他不在家呢,推门却看见彭程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见进来的人是贝贝,彭程拧紧的眉头总算是松缓了下来,瘫在她的肩膀上,垂死挣扎犹如难民,白花花的两条胳膊圈上姑娘的脖子,他就又睡觉了,睡得香甜极了。

“你吃饭了吗?我没多少钱了,咱们去买点吧!”看他又睡着了,贝贝有些泄气,她有气无力的说着,想着兜里仅剩下的那点银子,又得往外花了,说真的,她真觉得疲惫不堪了。

“我吃饭了,媳妇儿,薛姨做了好吃的,带过来的。”彭程含糊的说,趴在她的肩头,身子便向下蹭,接着一头栽在床上。

当真有人能在他的梦里跟人搭话,彭程就是这样的人,贝贝知道他根本就没醒,那不过是梦里的呓语,也许都当不得真。彭程有这怪毛病还是小敏告诉贝贝的,那天她去澡堂子找他,正赶上小敏在嘲笑彭程。

小敏说起头天晚上的事儿,他们要倒班到休息大厅睡觉的,却谁也睡不着,偏就彭程嚷嚷困,不一会就睡下了,剩下小敏他们几个就在隔壁的小包间里偷摸打起了麻将。后半夜的时候薛姨做了好吃的,让叫彭程也起来吃点。那天小崽子赢了钱,很高兴的去休息大厅里找人。

“彭哥,起来吃点来。”

小崽子贴着彭程耳边说的,但这一句话,小伙子动都没动。小崽子也不含糊,伸手又拔了彭程两下,接着就听彭程厉声大喝:“把裤子脱了,把钱拿出来。”

——

今儿她恐怕也是叫不醒的,贝贝有些无奈了,她眼角长了些吃么糊,不大舒服,欠了那么多的钱,他还有心睡觉,姑娘歪头瞟了一眼,顿时一阵子厌烦。她伸手推他,方才发现根本就推不开,彭程的胳膊死死的扣着自己的腰,紧闭着眼睛装睡。

“你松手!”姑娘呵斥了。

终是没法再装睡了,彭程这才睁开稀松的睡眼,干哑着嗓子说:“媳妇儿,咱们房租该交了。”

贝贝脑袋嗡得一声响,感觉什么都听不见了。自己就是为了没钱来的,还一句话都没说,就又多添了一笔开销。上个月还给小星的钱才刚借回来,现在又要房租了。

“行,好吧!”姑娘感觉口干舌燥,想必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借钱生活,她就享不了这样的福。

彭程小狼一样的眼睛在贝贝话一出口时,就警觉的瞪圆了:“媳妇儿”他一把搂住她,又把她带进怀里:“下个月我一天就吃一顿饭,我省一点,你别担心了。”

他终于是彻底醒了,乖觉的看着她的脸色,他真的是了解她,甚至远胜于贝贝自己。贝贝知道彭程也是没有办法的,她不该怪他,便也抿嘴笑了笑,但这似乎并没让他放心多少,他仍旧看着她的脸,眼神儿在她脸上上下的扫荡,试图确认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她看得出他心里是害怕的,于是她撅起嘴在彭程的嘴上轻轻的啄了一下:“没事,这不怪你。”

——

想说的话终是没开了口,那天姑娘又灰溜溜的回了家。之后的日子像是钝刀下的鱼肉,度日如年。欠帐越来越多,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还是来了,彭程不敢多来招惹他的姑娘,约个会,说话也都是小心翼翼的。尽管如此,贝贝仍开心不起来,她满脑子都是日期和钱数,压得她开始头痛失眠。

她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起来,总是烦躁的埋怨彭程,觉得他是个没本事的男人,要啥啥没有,还天天要吃饭。两个人但凡一见面,没几句她就开始嚷嚷,跟他发泄,彭程不来找她了,又觉得他骗了自己这么多钱,现在就不理人了,简直禽兽不如。说真的,连她自己都觉得那是在找茬。

男人最终还是男人,男人大多受不了这个,只是彭程不是普通男人,他受不了也受了。他不说,不反抗,但他不想跟她说话。

贝贝很快就发现他在逃避自己,也许这才是真的难受,无论如何都难受,要也难受,不要了照样难受。

贝贝开始像一个怨妇那样的叨咕,嘟嘟囔囔。大概没有一个女孩、儿想要变成一个碎嘴子的老娘们,但是生活总会带来足够多的教训,让姑娘们越发变态起来。那就像一条漂亮的手链,上面穿着许许多多好看的珠子,但珠子总会脏掉,哪一颗脏了不好看了,人们便会看见哪一颗,接着只看见那一颗。

姑娘的生活终于陷入一塌糊涂,这个时候其实还没有人跟她催债,但她已经被自己逼上了绝路了。贝贝还不知道,现在面前的这些,其实还都算不上是困境,至少她还没有想逃,她还没经历过真正的一塌糊涂,现在的她正过着她跟彭程之间最为美好的一段日子,只是这段日子太短了,像钱一样,少得不够花。

空等

终于又挨到开工资的日子了,没人知道那多让人急不可耐,贝贝又一次提前三天,便已然面对弹尽粮绝的窘境。

这个月,彭程几乎没有赚到什么提成,他是这家澡堂子的下线,连那个吭哧瘪肚的小崽子都比他赚得多。澡堂子里几乎所有人都会吆喝“大哥,擦鞋不?十块。”却唯独他不再说了。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彭程都在忙活和义哥的生意,他们俩白天晚上的忙活,废寝忘食。其实他很不喜欢擦鞋的工作,从一开始他就喜欢,那么干不过就是为了赚钱,为了贝贝赚钱,为了她,他觉得干啥都是要得的,但擦鞋那事儿简直令人发指。

今儿又赶上澡堂子的同事们要一起吃个饭,拿到了钱的人,总是雀跃的,难以安分,彭程很想去,他再不想灰溜溜的了。

上个月开工资的时候,澡堂子的同事们就一起吃了一顿。那一顿,彭程推脱了,他编了个还不错的理由搪塞了过去,这一次再编理由搪塞似乎有点抠门的嫌疑了。他觉得开不了口,那也太没脸了,况且他心里也还挺想去的,苦唉唉了一个月,那姑娘连个笑模样也没有,他很想发泄一下,这样的聚餐正好是个机会。想着这些,那感觉便拱拱嗖嗖的,总是瘙痒着他,于是他没怎么纠结便答应了,用剩下的那点工资里唯一的红票子,交上了份子钱。

小敏抹搭着厚厚的单眼皮,傲人的胸脯在小伙子眼前滑了过去,她的重心从左腿转到右腿,又从右腿转回左腿,带着浑圆硕大的屁股来回的晃动了。她喜欢红色的指甲油,但她不擦口红,雪白的皮肤,像是滑腻的奶油,偏显得那唇已然红得明亮,她现实哼笑了一声,用眼皮间细弱的夹缝抿了彭程一眼:“这回去了?”

小敏的嗓音是悠悠的,像是飘在空气中咖啡的香味,浓稠诱人,却总是摸不着踪影,她的这话深深刺激了彭程的自尊心,他已然转了身了,却又回头看了看小敏那扬起脖子,她眼皮朝下,一张白净浑圆的脸,看似漫不经心。

彭程微蹙的眉头终是放了下来,收起一脸的不驯,他腼腆的笑了笑,转身离开。

——

贝贝独自等了彭程很久,等得她甚至有些恍惚了,这一次他们没有约好,只是几天前姑娘提了一嘴,说开工资的时候她还在家里等他。巧的是,今天彭程还是不当班,她猜他又没回来,八成是在等钱。

天眼看着就要黑了,贝贝给彭程打了个电话,只是没人接听,又过了很久彭程才终于回了电话过来。

“工资开了吗?”贝贝开门见山的问他,她竟这般的急不可耐。

“嗯!”彭程应了一声,用左手揉乱了头发。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终究还是个简单的姑娘,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急切有多让人寒心。

“媳妇儿,我得给大哥送房租去。”接着,他说他会回来晚点,尽管晦涩,那言下之意不外乎让贝贝别再等了。

简单的姑娘还从没见过这套路,她哪里听得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直说没事,说晚点不要紧,她在家里等他。彭程再三的劝解,总是不能打消贝贝的念头了,终于她一语道破天机:“我答应小星把钱给她送去,你尽快回来吧。”

两个人都悻悻然的收了线,大概两个小时以后,已经八点多了,天黑压压的盖满了头顶,彭程终于到了家。

他推开大门,钥匙拧锁的咔咔声今儿听起来特别的大,贝贝紧张的从床上站了起来,她侧过身子,歪着脑袋,透过昏黄的电视机里透出的一点光亮,看着门口,那隐匿在黑暗里的人。

“回来了?”姑娘试探着问道。

“嗯!”彭程应了,闷头走了过来,手里似乎拎着什么东西。他绕过了床,拉着姑娘坐下,牵起了她的右手,拇指在她的手臂上来回的磨蹭。他抬起头笑着看她,满眼皆是璀璨,四目相对,小伙子有些羞涩了,低头珍视的抚摸着那青葱一般纤细的手指,在她白璧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媳妇儿,我给你买了块蛋糕,草莓味的,小敏说可好吃了。”彭程耷拉着眼皮,睫毛在脸上拉得老长老长,他似乎说得没有那么起劲儿,想必那蛋糕远没小敏说的那么好吃。

“钱呢?”她问。

彭程正转头拿起随手放在床上的蛋糕,刚才又转回来,正对上贝贝的这句问题,那姑娘透亮的大眼睛,期待的瞧着他。小伙子惊得挑起了眼帘,他先是一愣,接着他拿出那个盒子,白色带着卡通花纹的盒子,看也不再看贝贝一眼,只低着头拆开蛋糕的包装:“媳妇儿,你看看,可好吃了,你看看先。”

早晚总是会知道的,其实晚知道也不过就晚了五分钟,真就没多大差别。工资花没了,仅剩的一点零碎被彭程买了这块漂亮的蛋糕,现在他兜里,怕是连十块钱也没有了。贝贝一点儿吃蛋糕的心情都没有,这功夫她看着草莓蛋糕,心里觉得那就是一坨屎。

钱这玩意本身没什么价值,特别是对于一个有钱人来说,任何东西的价值都抵不过爱人热诚的心意,但是对于一个负载累累的人,或者对于一个还不知道这个爱有多重要的人,钱还真是很值钱的。

贝贝歇斯底里的质问彭程他脑子里装得是不是大粪,他不知道自己欠着小星钱吗?为什么不留点,为什么不?她平静的接受了他告诉她的现实,接着猛然炸掉,她吵嚷着,用声带能发出的最高音吵嚷。

彭程似乎并不擅长辩解,也或者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做得更不地道一些,反正他一句话也没说,听着他的姑娘像是菜市场的主妇那样,释放了天性。

——

嚷嚷,让贝贝直迷糊,他却始终无动于衷,只是呆呆的坐在哪里,手里拿着那块蛋糕。

贝贝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她不想再跟他多废话了,甩门而出,沿着全市最繁华的马路,一路向南奔跑。自己等了这样的久,等待着彭程的工资,哪怕是花上几天再没了也好,谁能想到连个影子都没看见,钱就没有了。

她似乎哭了,可是不知道眼泪都跑到哪里去了,她伸手摸了摸眼角,什么都没有留下。跑出老远后,彭程打来了电话,贝贝看见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反蓝的显示评上,彭程的名字,一闪一闪的,那东西嗡嗡作响,这响动真让人闹心极了。

她反复的挂断,彭程又反复的打来,这似乎更刺激了她的欲望,于是贝贝干脆关掉电话,不再理他。

还是一千五

一个人狂奔在夏末秋初的马路上,她像个要逃脱自我的傻子,脚步如同深夜里的闹钟,吧唧吧唧的拍在石砖地上面,风逆着她奔跑的方向吹散头发,她终于不再哭了。

如果以为这就是全部,那也太小看这现实而冰冷的世界了,金钱让人得到多少,就能再让人失去多少。人性在金钱面前从来都是一文不值,破败不堪,以至于拼凑不出大致的摸样来。文贝贝不是只看得见钱的人,更为可怕的是,她自己也还没能认清这一点。

终于,贝贝跑累了,她的脸已然满是汗水,随着脸的轮廓滑落到下颌,她大口的喘息着,胸膛里不知道因为什么,隐隐的有些疼。她知道彭程也是没有办法,总共也没多少钱,那些工资即便都给了自己,也是不够用的。房东大哥的房租,早晚都得交上,就算是彭程把钱都给了自己,她也会给大哥送去,不过如此,又有什么好怪他的。

也许是跑累了,贝贝心绪平静了许多,她打开电话,沿路往家的方向走。原本还以为彭程会像以前那样,打很多个电话给她,或者发很多条信息过来,这一次却什么都没有。

走着走着,贝贝又转回彭程的家。屋子里黑凄凄的已经关了灯,想来已经睡着了。她趴着窗口往里面看,隐约见那床上似乎躺着个光溜溜的男人?突然她有些生气了,不理解他怎么还能睡得着。一股子冲上脑门儿的怒火,似乎来得太突然了,她开始踢门,可无论多使劲,始终没人开门。终于她意识到彭程可能根本没在家,那个床上的男人,搞不好只是一堆被子,他也许正在找她,于是她打了彭程的电话。

电话飞快的接通了,连回铃音都没响:“媳妇儿,你去哪了?”

“你在哪呢?我在你家呀。”相对的两个人,同样的着急。

“哎呀!我在你家楼下,你怎么……你都给我吓死了。”他有些急头掰脸的,想来是懊恼了。

彭程去了贝贝家楼下,而贝贝回了他家,多巧的错位,让人想起向左走向右走:“也许这就是注定的,咱们想的不一样。”姑娘偏要这样说,好矫情的说。

“怎么又不一样了?啊?”小伙子无力了,但他唯有急切,贝贝的心思也太诡异了,找了这老半天的,他都急得快尿裤子了,总算是找到了,末了她来了这么一句。

“媳妇儿,你别这样行不?我求你了,我们想问题的方法一样一样的,难道你没发现?”彭程似乎又跑了起来,风在电话里总比外面更大一些:“要是不一样,你能上我家,我却上你家嗷?”

——

贝贝蹲在彭程家门口,像是蜷缩着的小猫,两分钟没到,彭程便飞跑了过来。他冲进楼道,带着一路的劲风,在看见姑娘的那一刻长出了一口气,脸色和缓了,似乎放下心来。

姑娘已经蹲了很久了,刚刚跑出的一身汗水差不多也干透了,脸上绯红绯红的,见他来了,她轻佻了一下眼皮,瞪了彭程一眼。

彭程呼哧带喘的掏出兜里的钥匙,打开门,扶起旁边儿的姑娘:“媳妇儿,你蹲这儿不冷吗?”他搂紧了贝贝的身子往屋里走,连推再抱的把贝贝安顿到床上,随带的脱了她的鞋子。接着他又脱了身上的小外套,里面的衬衣没塞进裤子里,彭程随便塞了一下。

“媳妇儿,这钱你拿着吧!”彭程把手伸进裤兜里,大概拳头握得太紧,头一下竟没拽出来,很费力的才又从兜里掏了出来,他递给贝贝,那是一千五百块钱。

“干啥?”

姑娘警觉的问他,她紧盯着彭程的脸,上下的打量,却没伸手去接。她有点莫名其妙,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们俩人今天吵架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么点钱吗?折腾得这房子都要点着了,末了的,他居然现在掏给自己一千五。

“我把房租要回来了,这房子我不租了。”彭程笑了,他似乎很想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这是更为讽刺的一句话,房租要回来了?他住马路吗?贝贝眉头微蹙了一下,像是蔑视,但她真不是,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这样的做法。

彭程直盯盯的看着姑娘的眼睛,一下都不曾移开过目光:“拿着呀!快还给人家去。”他又把钱往贝贝手里递了递,然后无所谓的笑了笑。

那个当下,贝贝当真是被彭程感动了,他就像是把生的希望让给了自己,说真的,让人不忍接受。

“我不要,你赶快给大哥送回去。”贝贝说着,推了推彭程的手。

好半天过去了,小伙子的手仍旧举着,他拿着那搭子钱,凑到贝贝的手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碰她:“你拿开听见没有,马上去把房租交了。”

彭程把钱塞进贝贝的手里,双手握紧:“媳妇,你拿着吧!男人嘛!没本事很丢人了,还用媳妇借的钱。呵呵!”他苦笑了,接着又说:“以前我从来不用你的钱,你打个车我都把钱先给了,但是小敏说,如果我们俩是一对,想永远在一起,那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我想想也是。”他清澈的眸子,总是这样,仿佛受尽欺凌。

这便是杀手锏了,如果一个情人只会制造感动,不会选择适当的时机提出解决办法,那还算不得什么高手,窥探人的心思,用彭程的话说,他穿开裆裤的那会就已经游刃有余了。

贝贝又一次被他感动了,她把自己塞进彭程的怀里,找了个很舒适的位置,紧紧贴合,她抱着他,抱着他纤瘦的腰肢。

“你刚刚没出来找我呢?是先去要钱了吗?”

“没有毛爷爷,我去找你,你也不理我呀!”彭程的话让贝贝羞愧的不能抬头,她紧抿了下嘴唇,搂着得更紧了些。

“你想吃点什么,媳妇儿,我给你做。”他又说,贝贝晃了晃脑袋,她深深的低头,在他胸前来回的磨蹭。

“别闹媳妇,我也饿了啊!”

“那,那,什么都行。”贝贝抬头看着彭程的下颌,他眼神深远的望着更远的天,那窗口正对着的,月亮下的天。

“程程,咱们把房租交了吧,我想每天都有个地方,可以这样抱你!”

又是贝贝

“醒一醒。”

是什么声音,眼前一片污吞吞的,他睁不开眼。全世界都在动,隐约听得见脚步声,细碎了,很不真切,怎么这么多人在走,乱糟糟的。

“哎!出来了,把门开门。”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怎么睁不开眼?门被打开了,一道光照了进来。

“醒一醒,小伙子,嘿!”

有人在说话,他在叫他,彭程使劲的睁开眼睛,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怎么还是看不见呢?

“小伙子,怎么样?听得见吗?”

他总算是看见了,这眼前灰白色的一切。说话的人是大夫,戴着个大口罩子,只漏出了眼睛,让人有了信心的眼睛,他很有力量的朝他点了点头,这大夫人可真奇怪,戴着个黑色的大口罩子。

“嗯!”彭程努力的哼出声音,像是隔着什么东西,听起来细弱极了。

“哦,行,你醒了就好。”那戴着黑色口罩的大夫往身后一侧,另一个戴黑色口罩的男人便出现了,他显得如释重负的说:“你试试看身体能动吗?哪没有知觉。”

“嗯!”彭程哼了一声,他感觉那男人的大手在他身上来回的捏,他很用力,然后他感觉疼。

“疼了好,疼了好,那你起来吧!这床我们还要呢!”戴口罩的男人说,已经分不清楚了,这是哪一个戴口罩的男人?接着彭程看见了母亲,那个矮小的女人,黑瘦的身子,所有人的最远处出现了,她甚至不敢靠近自己,怯懦得只能伸出双手,她哀怨的眼神,像是祈求。

他想起身,他必须起身,周围终于清晰起来了,他看见那到处贴着的坏了的脸的画片,这不是医院吗?他想起来,他伸出右手看了看,那是他最好看的手了,没有刀疤,蓝白色的条文病号服,这衣服是这家医院的新款,和以前的不太一样,那个条文看起来更粗一些,他得起来,是他告诉大夫手术以后需要叫醒服务的,他得自己走回去,他想着,奋力的扭动身子,只感觉无力极了。

不行,他做不到,彭程感觉没有力气了,旁边的人都在鼓励他,但那似乎无济于事,他仍是没有力气,手上连撑住床铺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不行,彭程灰心了,这可怎么办?

“小伙子,行啊。”

那一刻彭程猛然间睁开眼睛,看着一个人,从他平躺的身体上坐了起来,那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赶忙伸手扶住了他。

“嗯,行,我行。”

那人也穿着条纹的病号服,纤瘦,和自己一样纤瘦,他看起来用尽全力,撑着床铺的胳膊不停的晃动。

这什么,他怎么会从自己的身上坐起来,这不可能,那人是谁?他必须站起来,他必须站起来,他是谁呀?

“不用你们扶我。”那个人这样说,说着一侧身,从右侧滑了下去。他怕是太虚弱了,戴黑口罩的男人伸手扶他才没有摔倒,但接下来的帮助,他拒绝了,他右手撑着床,浅而急促的喘息,彭程看见了他的脸,他缠着绷带的脸,他甚至也回头看着他,他怎么会是……

彭程拼命的挣扎,他要站起来,他必须站起来,他得告诉他们,他才是彭程,那个站起身的人不是,那个是六耳猕猴,不是他,但他无论如何挣扎,却一动也不能动。

“妈,我行。”

彭程看见妈妈了,她看着那个站起来的人,那个假冒的六耳猕猴,连妈妈都不认识自己了,那个人不是他,他竟然对他微笑,他再挑衅。

“他不是!”彭程几乎是呐喊了,但就连他自己也感觉纹丝没动,让人绝望。

“他不是,他不是,他……”

彭程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使劲儿的喘气,呼……

他怎么又睡着了,还好只是个梦,还好远没那么吓人。

——

手机突然又响了,像是割破了手指,彭程充耳不闻,那蓝色的光亮在没有灯的屋子里分外的抢眼,好半天的,电话已经不响了。

彭程把脸埋在两手之间,他来回的搓揉,像是要撕掉脸上的面具。他仍旧心有余悸,双手撑着额头上,感觉脑子像是摇混了的鸡蛋,再也不能清明了。

手机又响了起来,一定是贝贝打来的,她从来都是这样不容置疑。又是好半天,手机亮了又暗,亮了又暗。

“喂。”彭程压低了声音问。

“你在哪呢?”贝贝果然也很小声的问他。

“这么晚你怎么不睡?”

“你在哪呢?”小伙子没有回答,所以她必得再问一次。

“家。”

“哦。”

“啥事儿?”

“没事儿?”她分明有事儿,两个人都知道这是句假话,只是都以为只有自己知道。

“媳妇儿,你早点睡,都几点了,你还打电话。”

“嗯!”她心里很不踏实,总是要听见他说话,才感觉好了一点儿。

“媳妇儿,那我挂了,你不没事儿吗?你早点睡觉。”

“嗯,行,那明天再联系。”她也不知道这电话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之这会儿,她感觉好些了。

“嗯,来亲我一下。”彭程愉快的要求了,却早已经心知求之不得。

“不。”

小伙子听惯了,便对着手机亲了一口:“那我亲你。”

——

贝贝心乱如麻,她睡不着觉,扔下电话,仍旧是困,困在困境之中,睡也不得,醒也不得。她跟彭程又和好了,所以她必得更加操心了。她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在钱的问题尚没有得到根本解决前,如果他们就此分开,那钱的问题就成了彭程自己的问题,而现在钱是他们俩个人的问题,她跑不了。

午夜已过,黑色夜空中,明亮的月亮似乎换了好几个位置,一会儿挂树梢,一会儿在树冠,没钱,压得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想打电话给彭程,她又想了,她的苦恼也只有跟他说,唯有他必须得听,那是他的错不是吗?她拨了他的手机,这个时间了,彭程肯定是睡了的,也可能没睡呢,刚刚不是还没睡吗?

——

彭程听见电话里的提示,又有电话打进来了,他把手机拿到眼前,看见蓝色屏幕里,贝贝的名字在闪烁。

“怎的了?怎么不说话了。”

“哦,没事儿,没事,是贝贝。”

“那你接电话呀!”

“嗯,她挂了。”

“那赶快给她打。”

“嗯,一会儿的。”

手机里又提示了,彭程一蹙眉,他知道,连看都不需要看,他知道一定还是贝贝。

幡然悔悟

生活就像一出闹剧,看不清不外乎身在剧中,贝贝如此,彭程亦是如此。当有那么一天,大家拆伙了,戏也不演了,真还别纠结谁对谁错,被说什么你让生活给操了,你本来不是这么想的,哼,无论本来是怎么想的,结果都一样,再从来一次,生活照样按倒了操你,那期间的埋怨和妥协,你错了,我也错了。

彭程再也睡不着了,贝贝的电话总能搞糟他的心情,连刚刚那可怕的噩梦都搞忘了。虽然她总是什么都不说,但真他妈的操蛋,他甚至都不用看见她,她想说什么他就都能听懂。

一千五百块钱,那真的是房租钱,他是真的不想租这个房子了,彭程的自尊心容不得他再这样下去了,如果小敏看不起他,他还不是很懊恼的话,贝贝看不起他,他是真的想都不愿意想了。

对于一个有脑子的男人,这么做无异于找死,彭*就算是个有脑子的男人,所以他知道那是找死,但是他就想找死,死也比让小娘们看不起自己强,他今天的话也算是说给贝贝听的,他想在这女人面前给自己找补找补。

事到如今他又觉得这个房租还是应该交,因为贝贝说应该交,她说要有一个小房间可以暖暖的抱一抱。彭程被这话感动了,感动的下面的家伙都热烈的应和着,他看着她的脸,她泪水冲洗过的漂亮眼睛,愈发的水亮清透了。

那钱根本不是他要回来的,那些钱一直就揣在他的口袋里,一直都在,他只是没想好应该怎么花。再如何的感动又能怎样?这是个治标还是治本的问题,现在问题的关键并不是交不交房租,小伙子非常清醒的,他明白问题的根本不是贝贝错了,也不是他彭程错了,而是“没钱。”没钱的问题得不到解决,这一千五百块钱的快乐,连三天也撑不到。

彭程很庆幸这一点是贝贝没有发现的,她是个好姑娘,再简单不过,她在意的只是她的爱情,是他心里到底什么更加重要,与这现实的一切都无关。

——

一次又一次的勾引,却都没有把彭程带上道,谁成想,义哥竟迎来了小伙子自己的幡然悔悟。彭程找到了他,让他带自己去赚点钱。义哥永远都记得彭程来找他时候,那身爽利的打扮,花裤衩子里面,啥也没穿,都是男人,他看得出来。他上下的打量了半天,感觉面前这孩子,尽管仍旧单薄,但眼神变得坚决了,他怕是做好了赤膊上阵,玩了命的准备了。

说是赚点钱,其实就是去猫机上赌上两把。那之前,彭程时不时的会给上贝贝一些钱,大多数还真是义哥给他找的零工赚的,另一些是彭程借给义哥的赌本,义哥拿着钱赢了就给彭程些利息,输了也会尽量的还上本钱,但是彭程运气不错,他出钱的时候,义哥一般都会赢些。

找到义哥的那天,彭程拿着那一千五百块钱,本来真就打算去交房租了,他还是给房东大哥打了个电话,问他啥时候能回来。如果大哥那天晚上回来了,或许彭程会过几天才找义哥,可是大哥说他出门了,要不等十天,要不就明天一早打到大哥的银行卡上。

彭程不认识提款机,他虽也见过贝贝摆弄那玩意儿,但是他自己从没摆弄过。小伙子连身份证都没补出来,根本也没有什么银行卡,那个atm的提款机对于他来说,就跟核武器一样陌生。于是他说:“大哥,我还是等你吧!”

跟大哥把话说完了,彭程脱了所有的衣服,打算睡觉。他不爱穿裤衩,那东西勒着胯下的家伙,难受扒拉的,他换上那条黄绿色的大裤衩子,像是马来西亚买的那种,热情的大裤衩子,在镜子前面照了照,照了半天,又把手机揣在大裤衩的兜里面,按亮了照着镜子瞅了半天。镜子里,那大裤擦子里面亮起了蓝色的灯光,他摆了老半天姿势,好在不透亮,心里暗暗决定再不穿两层裤衩了。

他躺回床上,床铺上贝贝的体香尚存,骚动着彭程忽然发现胯下的家伙,那玩意只要精神一点在这单层的裤衩子里,就得抖擞着。

他突然异常的想念贝贝,想她滑溜溜的身子,虽然不白净,却很是滑腻,时不时的,那身子会泛起那么点麦芽糖的味道,说是麦芽糖却也不全像,有点酸溜溜的麦芽糖,彭程觉得那像是糖尿病的味道,哼,只这一个念头,他的那家伙竟然又直挺挺的立了起来。

彭程伸手握住了它,他得想点别的平静一下,他翻身给薛姨打了个电话。

“姨!”他说。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不睡觉?”薛姨压低了声音,家里还有女儿家的外孙子,小小子刚刚才睡着。

“哎!”彭程笑了笑,伸手把玩着床头散扔着的一千五百块钱。

“早点睡吧!”薛姨更加小声了,许是睡觉的人动了。

“嗯,我就是,咋说呢!姨,我想起我媳妇儿了,贝贝对我真好,你说我有啥呀!我得一辈子对她好。”彭程这话不真,那大体是他心里的向往投射下的剪影,便是希望,便比真的还让人信服。

“那对,贝贝那孩子多好呀!长得还漂亮。”薛姨也说,悄默声的说。

“不是漂亮的事儿,关键我媳妇,哎!”彭程似乎有些得意,他笑了,像是透了人家地里的苞米,占了便宜了。

“咋了,不说话?”

“哦,没事儿,没事,就是跟你聊聊,我就觉得踏实了。”

“儿子,贝贝这孩子不好找,你有福气,要懂珍惜!”

“我知道。”彭程说着,嘿嘿嘿的笑了。

——

挂了电话彭程却没觉得多舒坦,只有跟薛姨聊天的时候他才觉得心里透亮,薛姨跟小敏不一样,她从来不会像小敏那样,说话不招人爱听,薛姨说出来的话,总让人觉得舒坦,人还是的上了些年纪才懂得什么是好,贝贝的好,小敏那种黄毛丫头片子根本就看不明白。

小伙子有些不屑,他斜眼瞧着身边的一千五百块钱,感觉有股子气儿从肚子的下面,往上涌起,只冲头顶,那钱只有轻薄的几张罢了,却仍是让他紧张。一千五就像是魔咒一样,两天了,还是这般威力无穷。彭程翻身转到另一次,他闭上眼睛,他宁愿闭上眼睛,害怕也比看着那钱更好,他这样想着,告诫自己,却仍是翻了个身回来,把那些钱拿了起来。

他微笑着看着那些钱,红色的票子多漂亮,于是他勾起了嘴角笑了,却不自知。他用两只手指头捏着,那显得轻蔑极了,就像那是些最无足轻重的东西,他的藐视,在下眼皮的边缘,还能看见的最边缘,他只捏了一下又放下了。

接着,他站起身去厨房,从吃剩下的菜盘子里,用手扥出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肉挺香的,彭程一边嚼一边往屋里走,一进门又对上床上的那些钱,他顿了一下,接着走过去拿了起来。

他打小就不能揣钱,那时候爷爷也这么放钱,放在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暗门

小时候的彭程,都还没有地缸高,大概刚刚能够到放电视机的柜子。

“彭程,来,给你。”

爷爷是个高高帅帅的男人,很像彭程的爸爸,他是个大公司的干部,就那个很牛很牛的国有大厂,老共产党员了,是个严肃的男人,好多人看见他,便都像只摇尾乞怜的大狗。爷爷是彭程见过最帅气的男人了,跟自己截然不同,他总是拿给彭程一块五毛钱,两张纸票子,脏兮兮的,跟二叔家的姐姐一样,但姐姐的钱会更多。

“你是小弟弟,用不了那么多的钱。”爷爷总是这样说,他还摸着彭程的头发,那时候他的头发焦黄焦黄的,像是营养不良的小子,发丝柔软,贴合着他的头皮,阳光总能让发丝看起来很值钱,像是金子做的。

爷爷总给那个姐姐二十,有一次他跟奶奶说话的时候,被彭程听见了,他说女孩子要富养,否则是要学坏的。那个时候的彭程还不知道钱有多重要,但是姐姐会有好吃的糖果,关键是那些糖果还很好看,他便去姐姐的班里,那个叔叔家的姐姐,远没有程丹让人愉快,彭程要从她的坐位里偷偷拿棒棒糖来吃,姐姐所有的同学都会看见他,看见他是个不一样的孩子,然后姐姐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

“大爷,我小弟上我班上偷我糖吃。”这个姐姐是真的好看,她的大眼睛,双眼皮只比贝贝小上一点,但她总是闭起来,不像贝贝,到像是奶奶。

那天彭程哭得惨极了,他不停的抽泣,即便父亲沿路一直抱着他回家,他仍旧抽泣。父亲也给了他二十,被彭程拒绝了,小小年纪的孩子,偏巧是个倔强的,他把那钱掷出老远,父亲去捡,他又跑过去,用力的踩那些钱。

“彭彭那孩子,哎,她咋能说彭程那话呢?”

小小的孩子眼泪涌出眼眶,他站在门口,死活都不进门,他虽然小,但他听懂了姐姐刚刚的话,也听懂了父亲的话。

“他就那样,彭彭一小孩,她能说啥?”母亲永远像是别人的母亲,她总是客观的。

那之后的第二天,彭程又回到爷爷家里,父亲临走的时候掏出二十块钱来,递给他,可是小伙子没要,他转身要走,却被父亲拽住了,把钱塞进他的兜里。就是那天,彭程看见爷爷,把那么多的钱放在放电视机的柜子上,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钱,上面又四个人的头像,落了像语文书一样厚。

——

这一千五百块钱让他精神抖擞,他看似颓然的坐在床沿上,斜眼看着钱,像是斜眼看着心仪的姑娘。彭程伸出手来摸了摸,它们的质地可真特别,跟什么都不一样。小伙子一把抓起了那些钱,举到眼前仔细的看了半天,接着双手反复的又数了数,一千五百块钱,一张都不少。

彭程挠了挠头,他似乎是懊恼了,便就把钱放在电视机旁边稍远的位置上,像是刻意的逃离它们,然后躺回床上。屋子里被黑暗包裹得柔和而静谧,几乎看不见什么了,可他的眸光仍旧无从安放。从这个角度,他虽看不见钱,却能看见放钱的那个桌子,那深扎在地面上的桌角,像爷爷当年放钱的桌子一样,那上面也摆了台电视。

哎呀!彭程翻了个身,用被子包住了头,保持不动不过一小会儿,突然他又坐了起来,身子还都没坐稳,便伸长了胳膊,够着那桌子上的钱,又拿在手里。

这一把,他顺势站了起来,手掐着那些钱,再也不多看一眼了。他给义哥打了个很长的电话,说得开心极了,然后他把一千五揣进黄绿色裤衩子的兜里,顺手摸了下胯下的家伙。那家伙早软塌塌的乖了,尽管如此,他仍旧霎时间自信起来,塔拉起蓝白相间的老式拖鞋,咣当摔上大门。

——

是一个柜子后面装暗门的游戏厅,那还是家大厅,仅外面就不下三百平。游戏机又新,游戏种类又多,背着小书包的小小子们,时不时从大人的胳肢窝下面钻过去,坐在游戏机前,玩得吵吵把火。

义哥领着彭程走进大厅,他跟这里的玩家都很熟络,拳皇机前面两个小学生在对打,其中一个小孩黑黢黢的,埋了八汏,只是手上的活不错,是个高手。

拳皇机紧挨着门口放着,小孩子打得好,自然围观的人也多,义哥认识他身后站着的一个四十岁老爷们。那男人上身魁梧,肩膀厚实几乎是彭程的两倍,他穿得多极了,身上的那件衣服,像是秋天才穿的那种夹克,一脸的络腮胡子。

“怎么搁这了?没进去?”义哥堆起了满脸的笑,油光崭亮,他在谄媚,莫名其妙的谄媚。

“嗯!看会。”这老爷们一转身,他跟义哥差不多的个子,也是一脸油,接过义哥递过来的烟点上。“这小孩玩得不错,赢币子的,打了一天了。”

彭程也爱玩拳皇,打得也很好,他瞅着小孩儿的玩法,比较着自己的手法,觉得这小子还是嫩点,若是他上去,虐这孩子肯定是没问题的。

义哥没多墨迹,他今天来得目的心里还是有数的,拳皇打得再好,可这一整天赢,也就是百八十块的油头,他不爱看这玩意,况且,自己那手法就是准输的,于是简单的几句话后,他拍了拍身后盯着拳皇机的彭程。

“老弟,咱们走。”

——

厕所旁边的大铁架子,斜着仅留下一个小空儿,那空小得很,义哥这样的身材,侧着身子蹭过去,肚子总要在铁架子上磨上一下的。老男人低头看了看白色的体恤,咒骂了一句。

彭程就很轻松了,稍一侧身就钻了进去,从外面还看不出来,这里面便是一个大门口,也没有什么门,没个遮拦了,别有洞天的,便全在这馅里了。

馅里这地方,那是要多敞亮有多敞亮,彭程一进来便被这里面的阔绰吓了一跳,这里面甚至比外面的整个场子都大。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对于他这种只见过厕所大小的暗场的人来说,这个地方着实大得有点离谱。

三进的房子,每一个屋子打上一局乒乓球应该都是没有问题的,四周就是义哥常玩的那种钓鱼的“锚机”,像小冰箱一样一顺水的摆了一圈儿。初来咋到的小伙儿,也分不清楚哪一个和哪一个是一组的,他有些眼花缭乱。义哥看着彭程大开眼界的激动模样,很得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朝里走两步。

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些玩应儿,小伙子没见过,彭程挺兴奋,但他仍旧平静的渗着,一声不吭,生怕漏了切。他朝更里面的两间屋子走了进去,一过门口,四面又是成排成排的猫机,再进了第三个门口,猫机便不多了。义哥指了指中间的一台大机器,彭程便又朝里面走了走,走得更近了,他终于发现,藏匿着的乾坤,更在于中间的几张大台子。

这个大台子玩得倒是很常见的游戏,绝大多数游戏厅里都有,就连手机电脑上都有,一般是摆在外面的厅里,不需要背人的。那游戏彭程叫它捞鱼,它还有个众所周知的名字,捕鱼达人。这名字就不追述了,到底第一个类似的游戏叫什么名字,已经不得而知了,反正结果就是这种游戏迅速风靡起来。

打鱼游戏的风靡让人莫名其妙的,你说这东西凭得全是运气吧!有时候也真说不上来,有些人确实打得更好些,也不知道哪一天起,就看满大街的人都拿着个手机,在那像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那样,二愣子般的对着手机瞎搥鼓。

彭程孩童般得笑了,漏出他鲜少被看见的一对儿虎牙,他伸手摸了那张大台子,回头看着他义哥:“义哥,你看,这里还有这个。”

上帝有上帝的玩法,魔鬼有魔鬼的玩法。义哥回头看了一眼彭程,他便摆出一副老前辈的不屑嘴脸,指着那个台子说:“外面不也有一个。”

魔鬼的打法

彭程摸的这张台子,很明显是魔鬼的玩法。一般游戏厅里打鱼机赔率最高也就两百,再高能到三百,也就差不多了,而台打鱼机的一条鱼可以赔六千到一万二。看懂了吗?只要你能下的去本钱,运气好,就算在锚机上输了再多的钱,都能在打鱼机上一票赢回来。

义哥说,他亲眼看见一个胖老爷们拿着十块钱换得二十个币,一口气敲出两万多。他的星星之火被那老爷们勾搭得燎了原了,那感官刺激太强烈了,他自然是抵挡不了的,当下就出了手,去吧台换了币子,奔着打鱼机就去了,结果连五分钟都没撑住,一分没剩,全折进去了。

哼!彭程哼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义哥的话,是不能全信的。他是见过义哥赌钱的,换了币子,他那个胆子,还能换几个币子。小伙子朝旁边看了看,他不大相信打渔机,特别是这屋子里这几台,这么高赔率的机器,吃得不够怕是不会吐的。他摸着那台机器,心里琢磨着,这会儿已是空空如也的机器冰凉冰凉的,也不知道是别人刚赢走还是输得太多了,现下竟然一个玩的都没有。

“义哥,你说刚刚这台机器是吃了太多的钱,还是吐了个大份的。”义哥还在旁边嘟嘟的没完没了,彭程便顺手拽出了一句,总之是没有答案的问题,便让他猜想去吧。

义哥也是一惊,他一抬头,并没想到彭程会这样问他。要说彭程的话说得太专业了,虽然他还不熟悉这种场子,单单这话说得到像是老手。义哥一时没回答,也是回答不了,心里偏觉得彭程这小子许是早认识这东西,只是一直没露罢了,他看着打渔机琢磨了一下。

“老弟,你先看着,哥玩会这个。”

——

彭程看着义哥急驰遛光的从架子旁边的小缝里蹭着肚子挤了出去,便转回身朝着靠南墙的这一趟锚机走了过去,这场子里,属这边儿的人最多。

这小子还是很有脑子的,没傻到认为赌博就是公平的。五分钟都没到义哥又挤了进来,手里端着个塑料盒子,里面放得全是钢字,他走过彭程身边,朝彭程使了下眼色,两个人便都会心的笑了笑。

彭程站在所有人的最外边,他想往前窜窜,他想自己玩。这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里面一层坐在机器前赌的,外面两层站着看的,这帮人穿得都他妈的人五人六,唯独他穿得最简单,他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上分的娘们离得自己老远,在门口的椅子上坐着和人聊天,彭程早看见她了,一副看牲口的样子,时不时的瞟向屋子里的人,让人想抽她两下。彭程张了两下嘴,都没好意思出声,自己兜里的这点钱,拿出来让人笑话。

突然机器上有人赢了笔大的,围观的人齐刷刷的转向那台赢钱的冰箱,彭程顿觉自己再不能错过机会了,便果断的说:“上分。”

小伙子从一群人中挤了过去,他这样大喊,竟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他。他走到机器前面,在凳子上坐定了,许是裤子太薄了,他感觉一直上前一个人遗留的热量。他付了钱让那个身材扁平的娘们,那娘们用下眼睑瞅了瞅钱,塞进腰包里,低头在锚机上给他拧了两百块钱的赌本。两百块钱四万分,是他们那一天的所有对局中最少的赌本了,旁边随便哪一个机器上都是几十万的筹码,他这个沙粒子根本入不了其余几个大哥的法眼,何况他还这一身只穿裤衩子的打扮。

——

那扁平的娘们走了,彭程便一个人坐定了,面前便是那台小机器,离得稍远,他往前挪了挪。他有种开公交车的自在感,果然站在旁边看,总有人能挤着自己,这会儿坐下了才发现,这个位置,是这么合人心意,旁边再挤,这里仍旧宽敞。

“唉!老弟。”

小伙子这边第一把还都没开始,义哥摇晃着肥大的肚子蹭了过来,喊了自己一句。他油腻腻的大脸,汗流浃背,老大哥一摊手,彭程就明白了,义哥靠了。彭程伸手在义哥湿答答的后背上拍了一下,有些意外的,又把手抽了回来,在裤衩子上蹭了蹭。

“热嗷?”彭程问。

“啊?哦!热。”义哥这样说,怕是紧张多过了热。

哪一个人若说拿出了全部家当来赌,连腿都不腿软,你说他妈的他爹得不得是李刚,否则赚着自己的血汗钱就去耍,就说腿没软,谁能信。估计为了不当场尿出来很多人头两天都不敢喝水,腿不软,那心总该颤一颤吧!但彭*是连颤都没颤。

他也不是什么天生的赌徒,也没什么天赋异禀的素养,却独独是他,这般的从容。别看彭程兜里揣着一千五,其实他就给那娘们掏了两百,他也就打算只掏这二百拉倒。每次押注,他就只压十块钱的筹码,谨慎得连一旁站脚助威的义哥都一通笑话。一起下注的另外几个大哥,每把都会堵上四五百的筹码,有一老兄把把都是全推,一把一千二,看着彭程十块八块的跟金刚葫芦娃似的打法,也只能微微一笑。

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彭程并不是每一把都下注,他许是也叫不准,还想着给自己留点后手?谁知道呢?义哥看不明白,他有些着急,手指在裤缝上来回的点的,真想捅这小子一下。

再多的人不待见他,又能怎样?这边彭程不为所动,他盯着眼前的小冰箱,心里打定了主意就只试着二百,能行不能行也就这么二百算了,要真成功了,明天就给媳妇把钱送过去,要是成仁了,也就二百块钱的亏空,不行就从小敏那借点补上,不告诉贝贝呗!自己再慢慢还给小敏。

于是彭程继续谨慎,义哥却已经冒汗了,输多少钱义哥到不是没见过,但是占着机器,半个小时都没输到五十块钱的,这个赌场里还真不多见。尽管只是看热闹,义哥也明显脸上挂不住了。他站在彭程的身后,前面的朋友赢输且不论,半天才下五十,而且还只穿个松松垮垮的的确良大花裤衩子,着实让他这个正装得体的成熟男人觉得下不来台。

一把一千二的大哥很快就没钱了,最后一把全顶了上去,也就能压二百多,没开出来,彻底归零。大哥气愤的甩了一把机器,嘴里总少不了碎碎念的咒骂,收拾好台面上的香烟,撤了出来。大哥刚撤旁边一个小伙子也顶不住了,抽出剩下的钱,转身去打鱼机想试一下能不能捞上一点儿。

义哥站在彭程身后更加觉得没脸儿了,现在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有钱的都走了,彭程却仍旧端端正正的坐着,大家的眼光也自然的分散到彭程这里,看着他十块钱一手的下法,大多会笑呵呵的再看一眼义哥。

彭程是没瞅周围的人都看啥呢,可是义哥不行啊,有的时候旁边的人看他眼熟,还会用手肘搥鼓他一下,然后露出后槽牙来,使劲的笑笑,笑得义哥哪哪儿都不稳妥了。他偷偷的侧过身子,脚没有动却把头探到别人的身后,接着又自我感觉自然的站到了新上来的小伙子后面,过度的异常平顺了。

——

彭程像个孤独的探秘者,一个人专注的盯着自己眼前的那台的冰箱,他消瘦的侧脸好看极了,下颌优美没入脖颈里,他静静的呆着,目光淡然平静,像是和这世界融在一起。

两个钱多的都输没了,在场的很多人都有点怂,出手阔绰的那个大哥似乎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他的退阵带着好几个人这一把都没敢下注。几乎所有人,都有些丧气,对着面前的机器失望了,脸上挂着石蜡般的灰色,这个时候的彭程却显示出了惊人的果敢和勇气,他用左手的两根手指掐着最贵的两注,一口气押上了剩下的一百五十块。

锚机最牛的就是通赔,那意思就是你无论押啥,锚机都输钱给你,同时为了配合这么慷慨的一次特惠活动,所有的锚机会一起闪亮,而且唱歌,具体曲目各家不同,这就意味着你无论押了什么,这一把都赢钱,接着这个冰箱还会继续运转,最终还会有人押中这一把,那赢得钱就更多了。

彭程这家伙走得不知道是什么小鸟运,就他押一百五的这一把,锚机居然闪了,好几台冰箱一块唱起歌来,突然极了。锚机通赔本不常有,彭程还都没见过,小冰箱滴滴答答的唱歌把他吓了一跳,小伙子也算镇静,冰箱欢呼雀跃,他却并没动,只是有点惊愣的瞧着。

“我靠,闪了闪了。”看热闹的人都在喊,刚刚输光的大哥似乎懊恼极了,看着自己就少等了这么两把,闪没闪着,紧跺了两下脚。旁边的几个人这一把都没押,一个个比后面的大哥还懊恼。

“看看,看出啥?”

锚机唱着歌继续的转,蓝的,黄的,红的,那个美劲呀!像是有意在嘲笑那些这一把没下注的人。那玩意儿又转的时间似乎比较短,不一会就出来了,彭程不仅仅押中了闪,而且押中了那黄裤衩的猴子,五十块的本钱拿回来不说又赢了两千七。

非洲拉回来的难民,居然他妈的尿糖了,你说谁能想到。

义哥激动的鞋都踩掉了,肥硕的身躯挤过一众人冲到彭程身后。“老老弟,你行啊,你这厉害呀!”他激动得犹如患了脑血栓一样,说着话嘴角竟然有白沫涌动,老家伙还真不是假的,果真乐坏了。

彭程回过头,一张葫芦娃的璀璨笑脸,他自己也是乐的,只是兴奋劲儿还没真的被唤醒,稍显腼腆了。

用来配的

那个胜利的晚上,彭程呼朋唤友,他叫上了小敏和几个浴池里年纪轻些的小孩儿,又打了个长长的电话是打给薛姨。他很高兴,这大概是他第一次邀请薛姨,但老太太似乎很不爱动。

小伙子有些悻悻然,吃了薛姨那么多的好吃的,偏赶上今天他想请薛姨了,薛姨却不来。

谁也不知道彭程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他今天阔绰了。在澡堂子工作这么久了,他总是拮据的。小敏照样是那副下眼皮看人的模样,从下眼皮细弱的缝子里,瞧着一桌子的烤串,吃着藐视着,连带着面前得意的男人们。

——

义哥有些过嗨了,大概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能让他硬挺起来,就像大部分直来直去的男人,他显得张牙舞爪,在小敏的面前,极尽所能的摆阔,那天他要了小饭店里最贵的饮料,十二块钱一小听的果珍,只给小敏一个人。

彭程是聪明的,聪明就聪明在他的计算上,反正他自以为如此。他算计猫机那玩应儿肯定不会让所有人都赢钱,简单说,如果有人赢了大钱,剩下的人输的就该多了。就像彩票,总是买的人多些,再从所有买彩票的钱里,抽出一部分让一个幸运儿中奖,哼,都一样。

彭程不屑于此,所以他没有碰那台赔率最高的打鱼机,因为他料不准那台打渔机之前是输还是赢,万一之前的人是赢了个大的走了呢?他不能拿着一千五百块的要命钱去赌那毫无头绪的打渔机,于是他便选择了锚机。

锚机亦是如此,彭程照猫画虎依样的算计了一下,那两个财大气粗的都输光钱退下来以后,他断定赢钱的时候到了,这是老天爷抖了衣服,给他看了胳肢窝了。这样天赐的后门,说明什么?说明机会来了呀!再犹豫那就只能等着让人白操了,于是他不假思索的押上了所有的筹码,赢了这把大的。

人生亦是如此。赌博的魅力也正在于此,人们总想用最少的本钱赚来最多的收益,所以才有董永的故事,那不过是种向往,屌丝文化,用最小的本钱娶到仙女儿。

可是如果仙女只是收彩礼,总也不嫁给你,不嫁给你也罢了,连手都不让摸一下,那依然还能坚持不屑的人,离疯可就不远了。不让你赢点小钱,你怎么还会拿着钱到赌场去输呢?

彭程算计算计,终是人算天算,他赢了一把大赌,却也输在这一把上。

——

吃饱喝足,义哥已然摇晃疯癫,彭程送小敏回家,义哥坚决要跟着,他走路绊脚,彭程便得扶着他,他又拽着小敏,这三个人都按捺不住内心的那份儿狂喜,愣是沿路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小敏的家。

一路上这个欢声笑语呀!像打靶归来一样聒噪,义哥吵吵把火的,那天他吹的牛逼,算是给彭程上了一课。小敏一路上只抿嘴偷笑,也不说穿,她甚至没怎么说话,连彭程也跟着笑笑,说真的,那天他甚至相信了义哥说的那些大话。

走到地方了,义哥仍觉得兴致盎然,怎么着都有些意犹未尽了,他顾不得彭程的拦阻,非要把小敏送到她家楼上不可,肥大的身躯见那的攀上五楼,站在缓步台上等着小敏进屋也不嫌烦,像个初恋的愣小子,他咧着个嘴乐,乐个没完,乐得小敏的笑霎时间犟在了脸上。

——

“老弟,你说,你说今天这酒,哥咋感觉千杯不醉了呢?”义哥晃悠悠的说着,他油腻的大脸喜滋滋的笑着,腮帮子上更红了,泛着柔和的路灯悠然昏黄的光影。

他仍旧觉得精力充沛,义哥陶醉了,脸朝上感受着夜幕的弥漫,身体轻的漂浮了一般。没有人能打断他的自我欣赏,彭程自然是更不能了,说真的,那天他也有点欣赏义哥,两个人沿路又走回了家,吹了最酣畅淋漓的一次牛逼。

——

义哥是个结过婚的男人,已婚男人总是要有些沧桑的,若是没有那点沧桑,那便像义哥这样,总归要有些市侩了。结过婚不代表现在还结着婚,也赶上今天他是真的高兴,他第一次在彭程面前提起了他的前妻,那似乎是段美妙的时光,义哥说着说着,便畅想起年少时和媳妇热恋的日子了。

义哥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也是个帅小伙,他说那时候他的腰也就彭程那么粗,瘦溜溜的。这些话彭程都相信了,他一边走,一边赞叹得使劲儿点头,但是义哥又说自己长得跟彭程一样白净,这一下,小伙子有些蒙了。那时光还真是可怕啊!倘若义哥没有撒谎,那这些年,时光真就没给他留啥面子。

义哥跟彭程吹嘘给媳妇买的那些个东西,大多早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彭程这个年纪的小孩连见都没见过,何况他还是在那样的家里被趔的大的,这些话题让他感觉索然无趣。

一路上义哥感怀着青春岁月,想着自己的老婆,还有老婆小时候,那细细的腰,翘翘的屁股。但这些,彭程都没见过,光靠想他也想不出来,也不觉得哪里好,义哥那副痴迷的样子,他看着甚至有点恶心。

“义哥,你说我要是多下点本钱赢他一把大的,你说我把一千五都捅进去,那出来得不得是两万多,我的妈呀!”彭程一路上不停地叨咕,两个男人,各说各的,都只沉浸在自己的话里。他似乎能感觉到钱朝着自己飞来了,夸张得好像这两万块钱,像两万块砖头一样,对着他脑门子呼了过来,躲没处躲了。

“哥你别说你媳妇儿,你说我赢钱,我是不是,我高低把工作给辞了,我得给我媳妇儿买个貂。”彭程皱紧了眉头,像是带着恨,只恨现在他还买不了貂。他眼含着憧憬和歹毒,那大体是对现实生活的痛恨,或者是对钱的痛恨,一种爱恨交加的情愫,让人沸腾,他黑色的眸子里若有无数的毛爷爷在漫天飞舞。

“小老弟呀!哥跟你说吧!你媳妇儿到时候是不是你媳妇儿还不一定呢!你听哥给你讲。”

义哥不傻,他看得出来彭程对自己的老婆没有想法,可是他顶想让彭程听自己的一把,他现在搬门盗洞的就想让彭程崇拜自己,可是无论他怎么说,彭程都纠结在赌注下少了的问题上,终于他使出了杀手锏,一击即中,一下子拉过了彭程的注意力。

——

“老弟,老弟,你等等,哥跟你讲个故事吧!八几年前的事儿了。”义哥一把搂住彭程的脖子,他贴着他的耳根儿子使劲儿的喊,使劲儿的喊:“彭程,彭程,你听哥说,你先别曰曰。”

义哥晃着彭程的脑袋,直到他不再说话,义哥说他跟媳妇儿认识的时候,他媳妇儿才十四岁,上初中,听说还长得现在这么高,胸也不怎么太鼓,扁平的身子,只是皮肤年轻又清透,比现在白净细腻,像是合了水了。

义哥那时候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半大小伙子了,如果没撒谎的话,哼,反正他坚称自己高高帅帅的,细溜溜的,满脑袋黝黑的头发,均匀的盖在头皮上,像小马哥。

“小马哥是谁?”彭程没看过周润发的电影,但他见过周润发叼牙签的海报。

义哥说他十九岁就把老婆给搞了,他告诉彭程,女人这玩意儿,不睡上一觉没有处得出真爱的,只要睡觉了,自然就真爱了。他说他就是这样,十四岁就让老婆明白了真爱。

“哥跟你说,再漂亮的女人都是用来配的。”

多年以后,对于那天的记忆了,彭程只记得这一句话,他一直记得,说真的,他觉得义哥这一辈子的精华,就凝结成这一句话。

义哥说有一次,他带着老婆去了他们那个地方最大的公园,他说那是个大公园,只比这里的中心公园小了那么一丁点儿。那是个阴风嗖嗖刮的冬季的傍晚,义哥带着未来的媳妇儿,走着走着就走丢了。他们走进了附近的一片树林里,四周都一模一样的树,义哥说他自己都害怕了。

等到义哥明白过来,也许走不出去了,天已经黑得很厉害。树林里的风毫无来由,乱糟糟的刮了过来,吹得义哥的媳妇儿,左躲一下,右躲一下,终于躲进了义哥怀了。

义哥那时候也就是个二十一、二岁,若不是媳妇害怕了,也许义哥能哭。但是媳妇儿怕了,自己便不能再怕了,他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姑娘,誓死也是要保护她的。

正值青春蓄发的大好年纪,那个事儿,本就是心中永远的痒,这一下突然怀里多了个软软的姑娘,触动着他刚刚好,正是情到浓时,于是义哥要求了,老婆没干。老婆还没在外面光过屁股,怎么能这样就依了义哥,可是义哥不行了,俩人都是尝过鲜的,他正兴起,软磨硬泡的,到底还是扒了老婆的裤子。

“然后呢?”彭程终于从赌博的魔咒里跳了出来,他可算是有兴趣了。

“然后她就扶着大树撅在那里,我就哦!噎!了呗!”义哥又笑了,露出绯红的牙花子。

金丝笼子

彭程不相信义哥的话,他不相信有人能愿意跟他在外面干那种事儿,别说外面了,就算义哥说是在屋子里,他也不相信……

义哥那般猥琐的样子,他说他媳妇儿脱了裤子,雪白的屁股有多刺激他,真的,那一刻,彭程感觉一阵子油腻。义哥的话也刺激了彭程,他都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那个女人,虽然他早也不是啥童男了,但是那些娘们儿都和贝贝不一样。

他想要贝贝,他最想要她,也唯独是她,他还是第一次尝试非此不可。所以他才尊重她,跟她在一起那么多次了,她也光过屁股,哼,他几乎都要得手了,可是他都没碰她,他想要她,但他更想要她真心的给他。

“尊重?被尊重的都成别人媳妇儿了,那都是嫂子。”义哥龇开焦黄的牙花子:“女人需要的就是你顶她,全力的顶她,让她知道,你就想顶她一人儿。”他似乎志得意满,义哥顶烦彭程尊重贝贝的想法,他告诉彭程,女人没睡之前看见的都是钱,睡觉了以后她们才能真的看见拿钱的那个爷们儿,那个憋得闹心的爷们儿。

小伙子愣了,他看着面前趾高气扬的男人,义哥的唾沫星子均匀的洒在他的脸上,有些酸酸的。当初小姨的话,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一刻却又一次清晰了起来:“买个金丝雀的笼子把贝贝关起来。”小姨也是这么说的,从暗红色的嘴唇上,把香烟拿了下来,伸出她漂亮的舌头,在牙齿之间咬着。她也是女的,好看的女的,她都这么说,那笼子似乎必须要买了。

笼子到是也好弄,满大街都有人给盖着呢!关键是卖笼子的钱,有钱才能锁住贝贝不是?然后她才会心甘情愿的让自己配。哼,果然是这样,想到这里,彭程通透了,他感觉这世界从来没有这样清明过,白的白,黑的黑,黑白分明。买笼子。那天,彭程这个身经百战,从未在床榻上失眠过的人睡不着了。

——

后半夜了,小伙子仍只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墨迹的被褥都似乎粘糊糊的。啤酒并没有让那些事儿变得模糊,反而让彭程本就很大的胆子,瞬间挤爆了胸口。他翻身下了床,拿过那条黄绿色相间的大裤衩子,摸了摸兜里那厚厚的一沓子钱。

这钱本来是要给贝贝的,彭程隔着裤衩子的确良的布料,摸着毛爷爷领口上的褶皱。这点钱,肯定不够买笼子了,他需要更多,更多,非常多。

女人们赚钱是真容易啊,只恨自己有个把儿,彭程还记得那个高个子的姑娘,那是睡了他的第一个女人,一个比小姨更漂亮的女人,所以小姨夫才会给她钱对吗?他至今都不明白,那个漂亮的姑娘,为什么就喜欢来两顿呢?她怎么那么爱干一次,再干一次呢?

但那些不重要了,今天他一百五就翻了十倍,那要是投一千五不就是二万了,如果投一万五,那不就是二十万了,那买个小点的笼子想必就够了。

想到这里,彭程从兜里掏出了那些钱,他一张一张的看,却没有细细的数,那是四千多块,他心里有数。如果明天把这些钱给贝贝送过去,那姑娘肯定是会很高兴很高兴的,她看见钱的时候总是高兴的,他嘴角微微翘起,想起贝贝让他不由自主的快乐起来,似乎看见她拿着钱时,那种难以抑制的灿烂笑脸。

小伙子低着头,他怕是犹豫着,他还没白痴的认为扔进去一万五就真的能出两万。那是遥不可及,他知道,他又把钱放进裤兜里,一屁股坐在床上。

他一只手撑着额头,来回的摇晃,肩膀陡然见垮了下来,小伙子有些燥热了,他晃了晃胳膊,随手一搭,手便搭在遥控器上,他拿了起来,点开电视机。电视也许真的是吓坏了,它闪了好久才亮了起来。

就在电视机亮起来的那一刻,彭程突然站起了身,他又摸了摸兜,然后甩上门离开。

贪婪

再去暗场,彭程没有叫义哥。那老哥来一次已经够了,他不过是个带道的,上了道的彭程,远远不是义哥这样不入流的街边游走型地赖可以仰望的人物。于是这一次彭程孤独的来了,他甚至都没想起义哥这个名字,在他的心中,只是偏执的认为自己该来,其余的他都没想。

这一次来,小伙子或许有种单刀赴会的豪情,但这绝不是他如此自信的原因,总是他来了,像只孤独的狼。

赌博的人们大多套路相似,想赢的心情让他们之间常会相互切磋,可彭程却不,他有他的想法,这一点彭程看得很准,与其说他们在跟赌场的庄家玩,其实也是在互相玩,既然走上赌博这条路,那就没有什么战友可言了。

彭程一个人站在所有人身后,冷眼看着那些正在锚机上操作的人。场子里这会儿的人比之前更多了,香烟似乎再不需要点燃,满屋子飘渺的二手烟让人热血沸腾,面前是那些搏命的人,也许都还有理想。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彭程瞬间成长了起来,动辄上万的赌注,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稀奇了,看到一手下上一千二的,彭程也再不会觉得那是很多的钱了,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次酒壮得过劲了的怂人之胆,也许远没有多大的尿性。

很快几个有钱的大哥败下阵来,接替那个扁平的姑娘上分的,是一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大姐,她骚弄着发鬓,紧拽着那余下的几许妩媚之姿。但在这样一个金钱欲望的地方,女人就算是脱了个精光,也不一定有人多看一眼。

大姐扭捏着屁股,从几个男人前面拧了过去,拿出小钥匙在机器上拨了几下,给了钱,腿了分。

锚机上很少有人退钱,退了钱也一般都会去打鱼机里得瑟光,这是赌徒的一贯心里,也不仅仅是赌徒,很多人在钱都没了的时候,对于仅剩的几个铜板都会异常慷慨,大体类似破怪破摔的心里,反正也都这样了,还在乎这仨瓜俩枣的。

就在大姐拧得完了,就要走过彭程眼前的时候,小伙子终于出手了:“姨,上分。”

彭程永远跟别人不同,十七八的孩子都叫大姐,他非要叫姨不可。分儿姐斜睨着彭程递过来的一千五百块钱,先没伸手,她上下打量了彭程一遍,好在彭程长得少兴儿,她挑着眉眼瞧他,接过了钱,低头揣进包里,回身上了分。

份儿姐擦了种玫瑰味儿的香水,一转身便扩散开来,她从牙齿间的缝隙里挤出些声响来:“下回别叫姨,你都这么大了。”

——

彭程没听见分姐的话,他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面前在这台冰箱上面,抬腿跨过一行人往里挤,大裤衩子在人群里一蹭,窜到了跨上,险些就漏了天机。他全神贯注在眼前,也只是顺手撤了一把裤衩,抽出另一只尚在身后的脚,坐上了冰箱前的椅子。

跟头半夜不同,彭程已经不再是个青瓜蛋子了,他是个赢过大钱的人了,这功夫的他,正是异常的自信。小伙子脸上看不出来,心里却是欣然的,他笑了,只是笑得不明显,他用手指在青白的大腿上轻轻的点,他相信自己的算计,相信自己可以用脑袋战胜面前的那台冰箱。

于是这第一把,彭程便没有押注,边上的光头大哥下了重注,一千二换回了一千八,没什么大油头,倒也不错。像彭程一百五赢两千多的机率是非常小的,所以这六百虽然本钱高点也是让看热闹的都跟着兴奋不已。

小伙子往旁边瞄了一眼,许是看热闹的吵杂声太大了,他只是一蹙眉,竟是没像当回个事儿。

第二把刚一开始,彭程就忙活着在冰箱上点鼓,按了好多个按钮,他仍是第一个下完的。接着便坐在冰箱前面,手指轻敲着大腿,紧盯着冰箱上的读秒计时,眼都不眨一下。那小冰箱晃晃悠悠的唱歌,悠闲极了,眼看着就要开了,彭程突然又出了手,在最后关头给撤了,接着依然平静而孤独的看着机器,周遭的吵杂不是好像,而是确实与他无关。

那之后,他显得有些难耐了,屋子里太热了,彭程有点渴,冰箱继续的转,这一把谁也没有压中,旁边的几个人加一起大概推进去六七万块钱,似乎都很懊恼。

第三把彭程在所有人下注之前就果断的下了血本,他一次搥进去三百的闪,加上押注一共打了八百多。这可是这位小爹第二次赌博,他竟然就下了这样重的注,一个月的底薪只多不少,一把缩进去。鼓弄好了,他便乐了,悠然自得,他朝后看了看,白天义哥站的位置上,站了别人,没人注意到他。

五、四、三、二、一,读秒像锤打一样敲在彭程的心上,哼,这把,又闪了。

这个一声不吭的瘦消小伙儿,只有他面前的冰箱欢呼雀跃着,没人知道这一台机器下了多少,直到锚机闪了,所有人在查看谁赢得最多的时候,回头看他毫无喜色的盯着冰箱。机器继续旋转,定格在兔子上,这玩意赔率低,正好也是彭程下注最少的,这一把尽管他押中了闪,也押中了兔子,但是还是没有上一次赔率高,八百换了七千多。

“姨,我退钱。”一切定格,他叫来分儿姐,彭程这个涩涩的苗条娃子,朴实的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傻不拉基的,真有点像王宝强。

“告诉你别叫姨的。”分姐很不乐意,她瞪了彭程一眼,转而看向台面,又惊讶的一回头,偏是娇俏的笑了。买这些分的人不少,退这些分的人还真不多,分姐腰间的荷包里还真没有这些银子,她转身去吧台取钱。

彭程站了起来,他再也坐不住了,在旁边来回的挪蹭步子,也不看那些羡慕他的大哥们,只顾自的焦急等待着。刚刚身后的那一众人都各怀心思的看着他,可他却没有注意他们,小伙子的心里只想着钱,把钱从那冰箱里取出来。

分姐晃了一圈又走了回来,手里掐着一打红色的票子,她递给彭程让他数一下,不过也就七十几张,彭程数都没数就要走。

“不数数?小伙儿。”分姐一边提示了彭程数钱,一边又递给他一张五十的。彭程闪亮的黑眼睛孩童一样腼腆微眯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

他伸手推了推分姐拿着钱的手:“姨,这个你喝点水吧!”

好在还来得及

离开游戏厅,走出了老远,彭程的手仍有一点儿的抖,心气也还不那么的平顺。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因为一千五百块钱跟女朋友吵了一架,一夜之间,转眼不过是两手牌,他兜里已经揣了将近小一万了,他不但可以把账还了,而且还能剩下那么多。

彭程很高兴,不仅仅是很高兴,他可算非常高兴,他不是没见过钱,若是放在从前,一万块钱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那时候跟着小姨夫,裤兜里动辄就得踹个几万,拿个纸袋子也能装个几十万,他都还从来不曾这样小心过。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彭程觉得那感觉非常特别,他掐着才不到一万块钱,放在口袋里后,手都没敢拿出来,生怕一拿出来,再踹兜里钱就飞了。

他又想起三六一来,那姑娘的钱可真多,她是彭程开了荤的头一道菜,哼,到底是道硬菜,嘎嘎漂亮,大腿像根长得太直苗的白萝卜。如果不是贝贝,彭程还以为那就是他的爱情了,哼,现在想想都是笑话。女人到底是要钱的,男人总是要有了钱,才能说啥是啥,否则吐出唾沫来,不过是一口痰,准不是钉,要不三六一那么漂亮,还不是随便那头猪拱?

小伙子寻思着,撩起眼皮来,有些惆怅了。

——

激战过后的一清早儿,贝贝感觉若有所失,身体的酸疼,到看不出外伤来,只是除了疼,感觉哪哪都发皱。她走过树林时,在树林里看见大树后面坐立不安的小伙子。她的小伙子微仰着头,瞪大了圆眼睛看着树梢儿,瞳孔就像美丽的画一样,透过晨起欢快的阳光,亮闪闪的,映衬出跳跃而优美的花纹,额头上薄薄的一层刘海,被染成了浅黄色,他没看见她,只是望着树梢里零碎的天,不那么真实。

彭程扁平的身体就一小条,光了个膀子,露出雪白雪白的一身皮囊,肋骨根根清晰,呼吸间一上一下,骨架便跟着煽动,黄绿色的大裤衩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胯间,在一块突出的骨头上面用松紧带一收,他总还是看见了她,转过身来笑了,脚下来回踔着步子。

敦实的女孩让小伙子倍感保靠,那一刻他被一种类似饱腹的感觉充实着,突然不觉得惨淡了。贝贝穿了条白色的小裙子,刚好没过了膝盖,砍袖的,胳膊上的肉掩藏不住,好在这肤色偏黑了点,到不显得那胳膊有多粗。彭程喜欢看她一身无从藏匿的皮肉,她是富足的。

昨天的一切在贝贝脑袋里还是一千五百块的亏空,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开心了些,也是不想给彭程太多的压力。昨晚她睡得糟糕透了,如果不是太困了,可能再糟糕的觉也是睡不上的。贝贝嗓子有些干哑,像是点了把火,她想开口说话,实在是力不从心,便又使劲儿的咽了咽口水。

“你怎回事儿?晃啥儿呢?”姑娘说着,上眼皮拼命的合了下来,那般风情的一抹哒,彭程只觉得心里一阵子热流涌起,她怎么那么好看呢?

“有尿。”他连个遮拦也吝惜了,她问话,他便只能回答,连编个借口也像来不及了。

贝贝一蹙眉头,抿嘴笑了,看见他的惊喜,温柔的劝问,竟问出了这么个答案,让人匪夷所思,特煞风景,却尤为窝心。

“那你去上厕所啊!”

“一会的,我有事跟你说。”说着彭程低头从裤兜里掏出一打红票子,码在一起,叠得整整齐齐。

“媳妇儿,你数数,一千五,你先把账还上。”小伙子得意极了,他满脸的光彩,看起来神清气爽。

这一切都显得那样的真实,钱就这么裸露着它们的身体,敞开在贝贝眼前,像彭程清澈的眼睛一样真切。她抬起头看了他良久,他瘦消的脸,巴掌大小,净是蛋清的颜色,黑眼睛里,满是真诚而闪亮。他好像特别的热,汗水随着他漂亮的瓜子脸流到下颌,这一切都无懈可击,终于贝贝明白了,这不是显得真实而已。

彭程仍旧举着,尽管姑娘没动:“拿着呀!”他催促了,于是她接过钱,数也没数,彭程是不会骗她的,他从来也没骗过她。

“钱哪来的?”许是她还不自知,她似乎坚信这是比来路不明的钱,所以她掐着钱,用其中翘起的一角指着彭程,像是威胁。

“算了,算了我自己给大哥送房租吧!”很快她便果决了,如释重负,她不用得到回答了,这钱就是彭程要回来的房租,她打心眼里就这么认定了。彭程坚持给自己钱,这心意已经足够让她开心不已,所以这房租必须要交。

“哎!哎!哎!”彭程连忙去拦贝贝,却被她甩开了,小伙子一侧身伸手抓住姑娘的胳膊,索性就夹着她不放了。

“媳妇儿,不是房租,房租我都给他送过去了,这次不是,哎你拿着吧!没事的,这不是啊。”

无论彭程如何申辩,贝贝似乎都不相信,她仍是挣扎着,两个人抱作一团。这个时候彭程果断的撒了个谎,像他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媳妇儿,这是我跟义哥打零工赚的,义哥没留,都给我了,我这就给你送过来了。”说着彭程松开了手,这是善意的谎言,所以彭程还从不觉得愧疚,也从不切手。

“哦!”姑娘一愣,伸手抹了下发鬓,她有些尴尬。

“你看看,那不是你昨天看见那十五张了,你仔细看看。”

贝贝把钱挪到眼前瞧了瞧,说真的,她感觉不大好意思。

“义哥还挺有义气的。”姑娘乖巧的说,声音越来越小,她对义哥印象一直不好,总是不待见人家,如今义哥却这样的仗义疏财,到让她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彭程怎么会听不出来了媳妇这话里的愧意,他走过去,抱了抱她说:“义哥人还行,媳妇儿,他就是长得埋汰点。”

“嗯!”贝贝似乎觉得好了一些,她朝他的身子靠得更紧了。

彭程感觉怀里的姑娘放松了警惕,便也松下一颗心来。说真的他一直提心吊胆,他担心昨天晚上的一通折腾,贝贝便再也不会理他了,他还以为她伤心了,好在钱还能温暖她,一切,都还来得及。

无处藏匿

如果一切到此结束,那么生活仍旧是完美的,但是一切本就不可能到此结束。彭程兜里还揣着剩下的那么一堆钱呢,如何还能简单的结束。何况世间万事都从未曾结束过,结束的仅仅只是人们自己,不自量力和自以为是。

彭程没有所有的钱都给媳妇儿,他原本是想都给贝贝的,但是他判断,倘若都给贝贝了,自己是铁定无法自圆其说的。女人太聪明了有的时候很可怕,如果自己把钱都交了给了贝贝,她一定会问钱从哪里来的?那他该怎么回答?打什么工能一宿赚上一万?就算是他豁得出去自己,也不一定有老板豁得出这么多钱。

彭程坚定的相信贝贝就是这么样聪明的一个女人,所以回家的这一路上,他无比的心情舒畅,他庆幸自己又避免了一次和贝贝间的针尖对麦芒。他觉得他是对的,是妥当的,他用妥当来总结他这一次的谎言,他是为她好,他果断的无视了潜意识里的另一种想法,那种他极力按捺着的,压抑着的念头。

——

澡堂子里,小敏早早的上班了,她那呼之欲出的大胸脯撑得领口咧咧着,眼见着纸一般飞薄的小衫勾了出尤为诱人的轮廓来,她总是穿得这么单薄,许是因为明天下班便是约好的聚餐了,今儿她还穿得异常性感了。想必是昨天半夜被叫起来的缘故,她似乎睡的不怎么好,眼圈旁边泛起了青色,本就肥肥胖胖的身子,今儿显得更加慵懒了一些,斜靠在吧台后面的椅子上,微垂着眼皮,像条打折了腰的大蛇。

薛姨也早早的来了,老太太抿得干净的头发,一丝毛躁都没有,偏还涂了口红,一种暗淡的豆色,看见彭程光个膀子,她站在女部门口,张狂的笑了起来,嘎嘎嘎嘎的,笑得彭程脸都红了。

彭程今儿特地买了早餐,拎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子。一直以来他都只有吃薛姨和小敏的份儿,这一次,揣着这么多钱,终于可以请她们俩吃早餐了,他似乎很得意。彭程为人向来慷慨,早餐虽是两个女人吃的,却买了很多样,再来两个女的都够吃,知道小敏挑剔,每样还都给小敏单独买出一份。

小敏和薛姨在吧台里面吃着,彭程却不想吃。他偷摸躲进男部的更衣间里,见里面没人,便把剩下的七千多块钱塞进自己更衣箱里面的牛仔裤兜里,然后拔出钥匙。

据说这把钥匙从彭程到这个洗浴中心上班开始,就没有从他的更衣箱上拔下来过。小澡堂子大多没有那种叮铃响一下就开门的手牌锁,但这家却有,只是这个箱的锁老早就坏掉了,若是只配一把手牌钥匙,价格高了点,不大划算,老板便把这个箱换成了明锁。来澡堂子洗澡的客人见这个箱子和别的箱子箱锁不一样,宁可等着,也不爱用这个更衣箱,时间久了彭程便占了它,成了他自己的私人衣箱。

彭程很小心,那毕竟是八千来块钱,他反复看了几次,乍一孟子又看了几次,觉得还算严丝合缝。一整天的工作他总觉得焦急难耐,没事就瞟着箱子那里,趁没人就打开伸手摸摸牛仔裤兜,平时会问候客人擦不擦鞋今天也全都省了,他只觉得脑子里全是官司,但是具体咋判的,还真挑不出来。

交接班的时候,彭程偷偷的又掏出了七千块钱揣进兜里,小敏在门口打了车喊他,小伙子才匆忙的往外跑,跟着小敏同坐一辆车奔着饭店去了。

饭店不大,起了个小清新的名字小桥人家,环境嘛跟名字的差距甚远,人是有但没有桥,人也大多不当这里是家。小地方嘛论不了这么许多,定了的包间就像把人打包了一样,彭程几个瘦瘦的男孩子还好,小敏就遭罪了,空间太小,她坐下的时候就得把两个硕大的胸脯都放在桌面上了。

没有男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浑圆的酥胸微露出滚圆上面半部,小敏总有些假寐,她漂白儿漂白儿的皮肤下,青绿色的血管像极了蜿蜒的小桥,让人不能控制的想象下半部,那蜿蜒的小桥连着的愈发诱人的乳尖,见了便想要回家。

对面大强快要流出鼻血来了,他悄悄跟彭程换了位置。彭程也是男人,是男人都会想入非非,但是他这回还真没有。他脑子里合计的都是兜里的钱,也没怎么看小敏的胸,况且小敏的胸部,他每天都能看见,甚至还摸过一次。

再来

出了饭店彭程打了辆车,又去了他战功赫赫的那个暗场。

一般情况下,每一个暗场里出入的人大多很固定,今天来了输点,晚上回家跟媳妇儿打上一架,要出钱来,再来这里输点儿,就算是赢了,回去捂上一晚上,热乎了再带着体温送回来,接着输点儿。长此以往,就像是打麻将里的牌搭子,总是几个相熟的面孔,大家便都成了熟客,常客,你伙食饭里的那块骨头就是我昨天输钱买的,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也不过就是说句:“行啊,老板,吃得不错啊!”

彭程不是这里的常客,也没见过老板啃肉骨头,他来的目的太单一了,跟老板闲扯的事儿,这个阶段的他还顾不过来,赌场里有多少人对于他来说都入不了眼,他能看见就只是那一台台会闪亮会唱歌的小冰箱。

——

前天晚上的事余温未凉,加上这城市里的人,大多都是那个国营大工厂的职工。在那个厂里上班,大多数工作是要倒班的,彭程上班他们也都上班了,他们回家跟媳妇干上一架,修整一天现在又都回来了,正好赶上彭程也来了。

这一次又是那分姐坐在门口,巧了,正好上次彭程赢钱的那排机器还空着一台冰箱,他果断的站了过去,回头找人,正看见分姐很懂事儿的走了过来,带着一脸美滋滋的笑容。

分姐抿着的黑发分外油亮了些,极不自然,对于彭程也比上一次更加热情了,大体是因为那五十块钱吧!她显得很周到。彭程掏出两千块钱递给了分姐,那女人盯着他,优雅的接了过来,晃动着手和手里的钱,她新涂了漂亮的指甲油,宝石蓝色,和钱在一起尤为般配。

新一局博彩就要开始了,彭程的冰箱并没有因为上分有所变化,机器照样转,两千块钱也不过是在下面的显示口上多了几行数字罢了。或许还是紧张吧!小伙子忽觉得有尿,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呼之欲出了。彭程极力的忍住,心想这个时候若是去尿尿,也太让人笑话了,他丢不起那样的人。

还是老原样,第一把彭程没有下注,其他几台冰箱也是下的多,中的少。第二把彭程仍旧没有下注,就这样他一直呆呆的坐在冰箱前面五六把都没有下注,他就坐着,花钱坐着,一动没动。

很快第七把了,这一把,他终于是动了。

后面看热闹的都知道这瘦小子前几天是赢了钱走的,虽然在这个场子里输钱输个几十万算不了什么,赢点也属于正常,但是像这小子这样来两回赢两回的还真不多,看见彭程下注了,后面一下子骚动起来。

彭程押了三注,每注五分,这相当于什么呢?一百块钱等于四百分,这小子半天才抖一次机灵,下了不到五块钱。看热闹的立即就有人笑了出来,最讽刺的是,这一注彭程居然中了,五块变成四十多。

“我靠,这他妈的也好使?”人群中突然有人说话,就他一个人说话,尤为清晰,接着后面的人嚓嚓嚓的可就说开了。

淡定如彭程都不能不听见了,小伙子胀红了脸:“怎的?不行嗷?”他挺不乐意的甩了一句,又向前拽了拽凳子。

——

紧接着的这一把,彭程一手便下了五百多,押得乱码七糟,准赢说不上,但是押得太多了,也输不了几个钱。冰箱转了半天他又赢了,不过押得太多,赢得就不多了。

这一次明显触动了彭程,他发现这么玩看来不行,赢得太少,有的时候明明押中了,可是本太高了,等于白押了。彭程显然是考虑了,他定定的看着冰箱有两把没下。终于冰箱又要转了,不知道他是如何决断的,彭程抬了抬手,下了两注三百多。

秒针一下一下的抖动着,冰箱前坐着的人都坐立不安的,看见他下注,很多人都跟着下了注,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冰箱看。那机器一圈圈的转了起来,无视所有人的期待,它总是有自己的节奏,还差四秒的时候,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来,彭程突然又把押好的筹码撤了,那分儿果敢,周遭的人都来不及跟上。

接着冰箱的时间到了,它照常转了起来,吭吭唧唧的哼唱,正中了彭程刚撤的那两注,全场一片沸腾,跺脚声此起彼伏,唯有彭程懊恼得用力砸了冰箱一记。

——

彭程生气了,这本该中的一注没了,让人无比丧气。接下来这一把他又压了那两注,像赌气一样的押了,像赌气一样的没中,三百块钱,冰箱转一圈就全没了,人这心里,唰拉一凉,像是什么东西被掏了出去,刹那间空空如也。

到此为止彭程终于不能控制的愤怒了,周围还有很多人在七嘴八舌的继续碎念,就是因为这些人的七嘴八舌把这个牌局给搅和了,他坚定的这样想,如果不是他们嘲笑他下了五块钱,他一定不会押了那三百,也就不用撤了那三百现在弄得输了三百。

“妈的。”小伙子在心里咒骂开了,一赌气他又下了四注,这一下就是小一千了,还是没有押中,账面上就剩不到八百块钱了,彭程果断的喊来了分姐,又递给她一千块钱。

“上分。”

分姐拧过来的速度很慢,她摇曳的身姿,最美全在屁股上,左右的晃悠,这给了彭程冷静下来的机会,他长出了一口气,本是因为着急,等分姐慢悠悠的扭完了,上好了分,彭程到感觉舒坦了。他再不纠结刚刚的那一千多块了,竟又一次平静下来,像只孤独等待着的小狼,紧盯着那近在咫尺,之差一注的猎物。

这一回,他没有再浪费机会,在等待了十几把之后,彭程迎来了他自以为会闪的一次。说也奇怪,就连彭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一把会闪,但是他的预感总是非常准,读秒后,冰箱果然闪了。

全场哄起,有人绕着屋子走了三圈儿,这一整天都未曾闪过的机器,瘦小子只下了一注,它就闪了?让人不服。彭程这一次押得极高雅,就一注下闪,一注狮子,结果机器就闪了,但狮子没中。这一把他便把输了的本钱赢了回来,而且还有了盈余。

“分姐,退分。”包括三千的本钱,一共推出四千七百六,彭程又给了分姐五十,然后孩童般的笑了笑。

“小伙子挺行啊,多大了,有二十没?”

听分姐这样问,彭程一愣,那扭捏的老女人微扬起脸,偏爱摆出小女人才有的娇俏。

“姨,我孩子都三岁了。”小伙子又撒了个谎,心里到有些许得意了,他想着那个给他生孩子的女人就是贝贝,彭程又乐了。

如果现在彭程转身出去不再回来,也许事情还不太糟糕。但是这世界没有如果,没有,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彭程出去了,一切也已经晚了,因为他最终还是会回来的。

押闪

彭程晃晃悠悠的来回踱着步,内心的激动让他再也停不下来了,他感觉一股一股的热血冲上脑门儿,眼前一黑,接着又亮了,紧接着又是一黑,他身体也不自主的晃动着,兴奋让两天两夜没合眼的人一丝困意都没有,维剩下空洞的脑袋,被兴奋撞懵了的脑袋。

他站在一群人的身后,那些人瞟过来的羡慕眼光,他几乎一个也没看见,只顾着把钱又塞进花裤衩子的兜里。钱越来越厚了,那裤衩子更加鼓囊了,突兀的挤出一块来,棱角分明的四边形,彭程摸了摸,感觉不太好。

旁边常来玩的大哥吆喝道:“小子,来,帮大哥看看还哪把能闪。”他很大声的吆喝,丝毫也不见外,彭程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若是放在从前,这么说话的人,彭程大多不会搭理他,但是今天不同,赢了钱的人总是不同以往,那大哥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那最让人心痒难耐的地儿,正是舒坦,于是他白净的脸上一下子红了,有些羞涩似的笑了。

彭程走了过去,好有些骄傲的,他再不纠结裤兜的问题了,由着它鼓鼓囊囊的,那似乎才是男人该有的霸气。大哥的话给了他莫大的自信,或者也不用大哥来说,那自信仍可以打从裤兜里升腾起来,他虽笑得羞涩,但人一点儿也不羞涩,站在系着黑色的宽大腰带的大哥身后,他自如得像个世外高人,一声不吭,只静静的等待着机会。

能想象吗?他居然认真了,他居然认真的相信自己能看出闪来。这多可怕,他居然能相信这没有道理的事儿,更可怕的是,在场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几乎每一个人都盯着彭程的反映,他们似乎都相信这一点,相信这个瘦骨嶙峋的家伙,是能看出冰箱什么时候会发疯,哼,那简直可笑至极。

好半天的,屋子里的人骚动起来,更多的人围了过来,甚至连那个摇曳身姿的分姐都相信了,她也凑了过来,伸着脖子,往人群里探,生怕错过一点儿动静。

时间在鼻息静待中像是有了痕迹,大概三把之后,彭程突然换了条承重的腿,钱被拱得更加突出了,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冰箱看,给他决定的时间不多,冰箱很快又要开奖了,几乎是最后关头,彭程开口了:“这把差不多了,下点吧爷们!”

黑腰带身材魁梧,胯下的凳子便好似不能承受他的重量,吱嘎嘎的响了,他身子朝后倾斜,头朝彭程一歪,得了指令,显然也是不差钱的。大哥厚大的手掌,在小机器上摆弄,一把押了一千闪,就因为陌生人的一句预测,他还押了一千狮子。

这时候,若是冰箱再闪似乎就有点儿假了,可是那又能怎样,就是这一把那冰箱果真又闪了。大哥黑灿灿的大脸方方正正的,他骤然而起的笑声,突兀极了,笑得他的嘴巴也是方方正正的。他笑,连带着看热闹的人也都讪讪的笑笑,在那些事不关己的人心里,也许惊奇多过开心,只这一把,那大哥便赢回了一天的亏空。

“老弟,真准呐!”大哥使命的拍了彭程一记,拍得小伙子踉跄了。

彭程也腼腆的笑了笑,尽管不易察觉,但他很是得意,他看了看面前的冰箱,说真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准。对大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副胜利者假意的谦逊,却总想被辨识出来,所以他恰如其分的走了,像是电影里的周星驰,得逞之后的退却,在他心里,这样的成绩够了,至少他自己觉得够了,小伙子转了个身,自我陶醉,他离开了这个暗场。

——

彭程转到暗场外面,刚从铁架子的缝隙里钻出来,外面是一片霍亮,他当即就懵了。热血沸腾得他几乎停不下来,满脑子都是被刺激瘙痒着的细胞,热情的狂欢着,他像是打了药了,整个人一下子沸腾起来。

偌大的外场里,现如今也没有什么人。旁边的打鱼机赔率很低,全当是个游戏,机器旁边只坐了一位大姐,差不多得五十来岁了,穿了条很紧身的小短裙,漏出粗壮懈怠的大腿,她涂了极鲜艳的口红,有力的胳膊,一下下有节奏的敲着机器,咚咚的响。

小伙子这功夫还不想离开,他被兴奋挽留了。外面的游戏厅里大多是九八拳皇,飞机之类的小学生游戏,说真的,现在他看着这些东西,竟也觉得很有意思。

彭程摸了摸裤兜,那里面的钱真的是太多了,那都是他赢来的,来得像是飞来的横祸,莫名其妙的。这么多的钱就像是白捡来的,让人不想珍惜。彭程琢磨着,他便不由自主的塞进兜里,抽出一百块钱,他看了看,那钱印得是真精细呀,只有钱才配得上这样精细的做工,精细得他不得不到吧台买了一盒子币,塞进九八拳皇机里打了起来。

——

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生的男孩子,有几个没完过九八拳皇的?你要说男孩子没玩过九八拳皇,就跟现在的女生说没听过流星花园一样,只能说那个时代,你却错过了。

拳皇,彭程打小就玩,只是十三岁以后,他很少见到这种机器了。不过他功底挺好,玩游戏有那么一套熟练的业务,一百块钱的币根本是玩不了的。常玩九八拳皇的人都知道,这种游戏是可以翻版的,九十年代的时候,许多游戏厅这种游戏都是翻版就可以继续玩,高手常常可以一个币坐上一下午,游戏厅连电费都赚不回来,以至于现在的游戏厅,这类游戏翻版了就要重新放一个币才能继续开始。

彭程刚刚好就是这类高手,而且还有那么点偏执的毛病,打游戏也讲究完美,必是要一个角色直接翻版才肯罢休。他弄了六个币,在游戏厅里足足坐了三个多小时,天都快要亮了,他终于也意识到了什么。

看了看手中盒子里一摞摞的钢子,三百九十四个,想要靠拳皇打光这些币子,怕是不可能的了。小伙子也机灵,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许多人用来试运气的高赔率打鱼机,这一盒币子,他能怼上五六十下呢,那是机会呀!那么多的机会,于是,彭程转了个身,又杀进了暗场。

——

挡着暗场门口的铁架子不知道是被谁搬弄过,那缝隙小了许多,彭程捧着装币的盒子,正看见刚刚那个方头大脸,让他帮着猜锚机啥时候闪的大哥也正往外挤着。

“老弟,又来了?”大哥红亮的嗓门吆喝着,总配着他豁亮的笑声。

“嗯,大哥这是?赢了?”彭程也很得意,心里由生出莫名的优越感,他心里知道赢了就是靠自己的那把闪,否则这大哥准输。

“嗨!又都输回去了。”大哥终于挤了出来,那缝子对他来说,实在是小了些,他艰难的从那缝隙里转出来,很厌弃的碎念着:“这谁弄的,这么点个缝。”大哥像是踩了啥东西,又在地上蹭了蹭鞋,他猛一抬头,看见彭程手里的盒子,脸上便挂满了笑丝儿问:“这是要试试?”

“嗯,买点币,也打不完啊,我合计上里面试试。”彭程一贯腼腆的笑了笑。

“行,老弟留个电话吧!下回来,还找你给我押押啥时候闪。”大哥人爽快,随手掏出手机,彭程也就留了电话号给他。男人间的得体,彭程陪着大哥走到门口,两人开怀大笑一顿乱吹,接着各走各的。

大哥转身到后门开着一部黑色奥迪走了,彭程带着手里一万多块钱和三百九十四个钢子,又扎进了暗场。

打龙

再进小暗场,那里面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刚刚那大哥一把赢了不少钱,一顿折腾,也都倒了回去,现在锚机的前面鲜少的没有人在。彭程目的性很强,他看都没看锚机一眼,直奔打鱼机去了,他就想用这剩下的394个币子碰碰运气,别的都跟他无关。

打鱼机前也没有人,那偌大的机器,自顾自的哼唱着,这家伙可真敬业。彭程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把装钢子的塑料盒子放在机器的台面上,一口气将所有的币子都塞进打鱼机里。哗啦啦的,钱总是要变成钢字,才会发出这样好听的声音,好一会儿,那四百来个币子才都扔了进去。

同样是用币子玩的,这玩意儿可跟九八拳皇不是一路货色,虽然耗电量可能差不了多少,吃币子的速度明显是不同,一百块钱的币子,彭程没到五分钟就打光了,小伙子眉头轻轻一掐,说真的,那一刻他竟有些意犹未尽。

谁能想到,这玩意一百块钱四百个币子,竟过不了啥瘾。这也太快了,一炮就六个币,他就只按一下就六个币,换成外面的机器,他能按掉色儿。彭程想起他见过的那个人,那人一把捞回所有的亏空,打了一条大龙,那龙十分钟一条在桌面上晃过去,足能晃五分钟等着你削它。想到这,他有点手痒了,刚刚又输了一百,他也有点闹心。

彭程又捡起了台面上的塑料盒子来了,他看了半天,闹心劲儿更盛了些。接着他站起了身,许是也在犹豫,他在那机器前站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朝外走。临出门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机器上刚好一条黄金的大龙在来回的晃悠,那龙的假眼睛做得像死了一样,难看极了,死死的竟也盯着他看,他就觉得那龙在看他,然后他又去了吧台,买了两百块钱的币子。

这一次带着八百个币子再来,小伙子有些技巧了,他觉得六个币子打小鱼没什么用,想赢就是只有打大鱼,打龙,否则根本赚不回来,他想好了,这回,咱瞄准了一直打。正是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彭程出出进进的半个小时功夫就削进去一千二。

其实彭程的指导思想是对的,这机器只有打大鱼才有高昂的收益率,但是他忘记一个问题,这台机器是大家用来试运气的,今天他彭程的运气刚刚那两把闪怕是耗得差不多了。

就这样,彭程偏执的跟这个打鱼机玩,全程那机器一直哼着歌,无论彭程台面上的钱变成多少,它就哼,哼得人想砸了它,它也不知道,还哼,它越哼,彭程越想怼它,那就只能是作死了。作死之人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一千二没了,小伙子更加郁结,那心里的火气,窝得人心像是被捏住了,难受透了,一百块钱他都不认,这都一千二了叫人如何忍得下来。

小伙子掐紧的眉头再也放不下来了:“姨,上分。”

——

“大哥,那是了挨恩阿吗?你让你女儿给你读一遍行不?那是line”王莹姐哈哈大笑,她老公把line读成批挨恩阿。挂了电话王莹仍是笑个不停:“就他这水平,我要不差工作,我肯定不能找他。”王莹很笃定的说,对那男人,似乎一脸的厌弃。

“姐告诉你们,找对象,用不着挑什么大学生,我也是大本毕业,书念得再多,你说有啥用?你也就是打工。我老公初中都差不点没毕业,但是人家家里有人,有门路,进国有企业当工人都比我赚的多,钱是最现实的,剩下的什么长得帅,学历啥的,全是假的。”王莹很得意的一仰头:“姐是没有那资本,你们俩小妮子长点眼睛,别看那皮囊好的就跟着跑,没用,男人就是赚钱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要是没有这个本事,找他干啥?”

这话算是正对了洛尼的胃口,不过洛尼还是对学历也很纠结,她接受不了大学都没有念过的男朋友,所以也只是附和着钱很重要的话题,跟王莹聊了起来。

贝贝听着王莹的话,脸上越听越僵硬了,她想起了彭程。别说是一个国企的工作了,他可能连城市户口都没有,可能彭程都不一定能用这种中西结合的方式读出line,跟洛尼那个精装优质国家免检男友相比,贝贝都没敢细想,他好像真的配不上自己。

——

这两天彭程也好像不大一样,他没有常常打电话给贝贝,这让姑娘非常的不适应。更多的时候她会惊诧于自己,似乎更加依赖手机了,她怎么总想拿起来看看是不是彭程来过电话了,只是没有接到呢?

姑娘掏出手机,果然有一通未接来电,但不是彭程,乐新,贝贝急忙回了过去,可是乐新没接。小长乐出生以后,乐新已经很少打电话给贝贝了,她所有的时间都在忙活长乐,贝贝几次想跟她聊会电话,都被长乐的哭声打断了。长乐声嘶力竭的哭闹声总像鼓槌一样敲击着贝贝的心,让她不得不懊悔自己。

不一会乐新的电话又打了回来,“贝贝,你能出来不?宝喜出差了,长乐生病了,你来一下医院行不?”

乐新很焦急,贝贝跟领导请假还麻烦,干脆撒了个谎,这样请假容易点。到了医院还没进门,正赶上乐新抱着长乐往外走。

“怎么回事?”

“咱们去a城。”

两个小时以后,贝贝跟乐新赶到了a城的大医院,就是彭程做手术的那家。

——

小长乐看病的地方在这家医院的二十七楼,比彭程还高的地方,站在楼下,几乎看不清那么高的地方。一路上孩子一直不停的在哭,小小的家伙,哭得没了力气,吭吭唧唧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长乐便不大出声了,她蔫蔫爬在妈妈的怀抱里,青紫色的小脸,看着都让你觉得喉咙像是被掐住似的,喘不上气来。

电梯到了二十七楼,门一开才真叫喘不上气来了。到处是抱着孩子的父母,所有的孩子几乎都在哭,喊声震天,有些老太太想必是抱着孙子呼天喊地的哭号着。

贝贝没有乐新的镇静,她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做妈妈的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她让贝贝去挂了号要了牌,自己则直接坐在地上,把长乐放在腿上等着。

——

给长乐看病的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大夫,他带的眼睛镜片很小,精致极了,跟他刮不干净的络腮胡子形成鲜明的对比,眉眼浓密,大眼睛眼圈黑黑深深的,像纹了眼线一样,光这长相有点像孙树涛。

贝贝猜人们都是喜欢那些跟自己不一样的东西吧,就比如你常常会看见一个身型消瘦的小伙子,抱着个能毁他三个的女朋友的腰。小伙子还一脸的谄媚,光洁的胳膊像条就要抻折了的细腰带,在姑娘最粗的位置一上一下,来回磨蹭。

长乐看见大夫就开始哭,也许是怕那身白色的衣服,她已经没有力气哭出声了,梗咽的让人难过。坐诊室里的位置太小了,身后还有一队排队的人,贝贝站在这些人的前面挡着,还能感觉身后的人,探头探脑的拥挤着。

很快大夫给长乐开了个什么东西的,大概就是用个什么仪器对她心脏进行检查。贝贝在门口拿着衣服和包,乐新跟长乐进去,银白色的大门划了过来,看起来很现代,长乐的哭声霎时间响起了,隔着大门瓮声瓮气的,但她肯定使了最大的力气,之后又渐渐的消失了。

乐新抱着长乐再出来的时候,孩子很平静了,甚至乐新自己都好像没有哭过一样。半个小时后她们又回到问诊室,那个头发浓重的大夫看了长乐的诊断报告,乐新赶忙拿出长乐出生以后做过的所有这类检查报告摆在大夫的面前,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你等一下,我找别的坐诊医生看一看。”说着大夫站了起来,走出问诊室。

排队看病的人很多,看到大夫居然站起来走了,人群开始骚动,没有人愿意为别人的孩子多等一分钟,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大概也就十分钟不到吧,大夫又回来了,一进门就听见门外的人七嘴八舌的嚷嚷声,大夫不管这些,他带了个口罩,走到乐新眼前说:“我觉得孩子的情况很好,而且她心脏的问题有转好的趋势。”

“嗯?”乐新像是没有听懂,只是莫名其妙的哼了一声,然后愣愣的看着面前,带着口罩的男人。

“我是说,这孩子心上的洞有自行修复的趋势,她也许会慢慢长好,再过一阵子你再来检查一次吧!再看看。”

“那大夫,她什么时候做手术。”

“看看再说,长得好还兴许不用做手术。”大夫那样说,像是说菜市场的鱼,今天看起来比较新鲜。

乐新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一边听着一边哭得更加厉害了,长乐抬起她颜色寡淡的小脑袋,她似乎还不明白,但她却伸出手蹭掉乐新脸上的眼泪。

我不干了

“你说什么?”面前的男人是个无赖了,贝贝怔怔的看着他。

方才刚刚平静了一些的生活又起波澜了,彭程说澡堂子的工作他不想干了,他说他不想干了,直白而自在,至于他为什么就不想干了,他只字不提。他只是用鼻子哼出一气来,眼皮一开一合,一副极不屑的样子,就像上次离开饭店的时候一样,接着便什么也不再说了。

好一阵子,工作才算是稳定了,收入也还不错,唯只剩下欠出去的钱还没还上,但贝贝一直是有信心的,她觉得那么点儿钱,彭程是能赚回来,就从那个澡堂子里,他可以的,她知道。贝贝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天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来回闪动的眸子,总是在躲闪。很快姑娘就懂了,这件事儿,他是想好了,显然,他并不想改变决定。

“那你想干什么?我听听来?”良久的沉默以后,彭程跟贝贝都没有退缩。姑娘是永远也想不明白的,对于彭程思考问题的方法,她感觉独辟蹊径,他从不考虑钱,也不考虑吃,生活中的一切桎梏,他都视若无睹,他啥也不想,他就想他想干啥。

好日子过得八成是有点闹心了,彭程开始折腾了,那好比植入了基因的密码,一个人在什么时候开始折腾生活,大体是由他祖先的基因决定的,那个周期也许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根植在他的生命里了,可现在还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他这明显是打算断了两个人活命的钱。

小伙子把头瞥向一边,他看起来很不高兴,一副好不屑的样子。贝贝一直都知道他不想干服务员,他生平最恨别人看不起自己,服务员就是这样,让人说来使去的,上不得台面。彭程说过很多次了,每一次提起来,他都想是摸到了肉乎乎的臭虫,整个脸都憋在一起。

姑娘脑袋嗡的一响,如果彭程家里有人有钱有门路,或许他也能像王莹的老公那样,去国企当个体面的工人,给吊车挂个勾,或者给炉子添铲煤之类的,但是人是不能自己选择父母的,否则彭程准能给自己选个不能把他送人的爹妈不是吗?

——

“媳妇儿,我想去工地试试。”小伙子很小声的说,恰似嘟囔,嘟囔给他自己,他似乎也不太自信。

“你去工地能干什么?”贝贝那样嘲讽的斜眼瞟他,彭程精细的身子是被工地嫌弃过的,对他来说,工地工作的艰苦,就跟火坑一样,是绝不能跳的。

“上次咱俩去工地,没人要你你知道不?”情急之下,姑娘偶尔蹦出来的东北话发音还算准确,她是真的着急了。

“没有工作了,哪里还有钱?咱们怎么活?”她紧蹙着眉头看他,她似乎正试图理解他,但那很显然是困难的。

“不是的,媳妇儿,是我认识个大哥。”也许是看出了贝贝脸上的不耐烦,彭程赶忙又说:“你听我说,他是干工程的,他给我找了个包工头,包工头愿意用我了,我都去问了。媳妇儿,我想干这个,当服务员到啥时候是个头啊,我想多赚点钱。”他像是马上要挨老子打的孩子一样,拽着贝贝的衣襟,边说边扭捏着两条腿像麻花一样的搅合在一起。

“什么大哥?”姑娘防备的问他。

“也是总去浴池洗澡的,但不是义哥那样的,他是正经的生意人。”彭程说着牵起贝贝的手,稍稍的侧过头,似乎随时准备躲避着什么。

“我去看过了,包工头也同意了,让我明天就可以过去。”

小伙子期盼着,他眼神儿里,都是些难以启齿的小故事,贝贝怔怔的盯着他看了半天,脸上保持着不相信才有的愤怒:“你爱死不死。”

——

贝贝很想告诉彭程不许他去,但是最终她还是同意了。人嘛总要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更何况他自己觉得他能行,拦得了一次还能拦住两次?就好比,如果他本来便是个飞上蓝天的海鸥,最终爱上一只鱼而只能俯视大海,不能仰望蓝天,那得是多么可悲啊!

于是她虽然咒骂了,却也点了头,然后彭程便笑了,他甚至跳了起来。

终是得到了贝贝的首肯,虽然是这样不情不愿,彭程却仍是兴奋的,他啰里啰嗦的说着,幻想着未来每天都能有一百多块的收入,然后给媳妇儿买个什么样子的大金镯子,把她手腕子坠折。

这个时候贝贝的心里却是另一套算盘,让他去工地上班,正好改改他大手大脚的毛病,工地上的那帮人都是些烟屁股捡起来抽一口都得捅灭了留着以后抽的实用主义者。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才是真的活出了人生真谛的人们,无论何时何地,随心所欲毫不做作。

——

第二天一大早,不仅仅是一大早,五点才刚过了一点点,天都还亮得很敦实的时候,彭程就出门了,他特意找了条最破的裤子穿上,迎着秋风骄阳迈向他日思夜想的工地。

昨天来跟包工头谈好的买卖很顺利,彭程毫不费力就得到了一付旧手套,和一顶油脂麻花的橙黄色安全帽。像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带着臭乎乎的油味,彭程干净惯了,他看了半天,用手指在帽檐上来回的摸了摸,最终还是戴上了。

昨个晚上贝贝走后,他一个人闹心了好久,彭程能看不出来媳妇儿不乐意吗?那会他就想摔门出去把贝贝找回来,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没去,连电话也没力气打过去哄她一下了。他又没有钱,媳妇儿背着债,那么大的压力,哄好了一时能哄好一世吗?他需要的是钱,给她一个不需要操心的未来。

想到这里,他觉得挺有劲儿的,一清早也不怎么饿了,他也没钱吃早饭,干脆直接去了工地。

你再蹲一蹲(一)

彭程还从来没有在工地上干过活,他几乎什么都不会做,那个大脑袋没脖子的包工头问了他半天,便把他分在了搬砖组。包工头叫来一个看上去四十几岁的老师傅带着他。那老师傅佝偻着的腰背看起来比四十可老了很多,他从简易房的门外走了进来,带了满地的黄土。他摘下头上的帽子,那帽子几乎看不出还是橙红色的,他胡乱的扒拉着头发,便又是满脑袋的灰尘。

“哎,你可别抖了了。”包工头用手在鼻子前面摇摆,眉头掐了起来,他呵斥着,那老师傅便又把帽子给戴上了,乖觉的等着包工头的指示。

——

“叔,我咋干?”彭程一脸的谄媚,小巴掌脸上的那点东西忸怩在一起,作势要跟着这干瘪的老家伙大干一场。

佝偻着的老家伙听了他的话,方才转过身来,这老头儿的老,可真不是盖的,满脸夯实的褶子,一摞落着一摞,水泥和着沙土扑人面得竟满脸都是。他已经领着彭程走了半天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在一对废物中间穿行,他却犹是利落。小老头儿人站定了,面皮子虽老,那眼神儿却还精神着呢!滴溜溜的铮亮,他上下的打量着彭程:“你多大了。”

老头儿说这话时,眼眉迅速勾动了一下,跟他那张憨实的老脸对不上茬儿,像是马上要现出原形的孙猴子,这一下,吓了彭程一跳,这老家伙看起来怎么像个小偷。

彭程对于坏人的判断总是很精准的,许是打小见得多了,自然更熟悉他们的模样。这老家伙要不是小偷,都四十多了,眼神儿咋还这样的?

“我属牛,二十六了。”心里再多的怀疑,小伙子还是应了。他总喜欢把自己的年纪说大一点儿,他赖岁,生在牛年的年尾,眼看就要虎年的时候。

一般人赖岁,都会按阳历年算年纪,可他偏不,就不愿意把自己归拢到属虎的那堆人里。特别是认识了贝贝以后,他似乎更坚决了。有那么一阵子,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为了跟贝贝差三岁,赶上女大三抱金砖的老话,才着急忙慌的属了牛。

——

“那咱俩一样大,你就别叫叔了。”老师傅的话像一坨冒着热气的牛粪,砸在了彭程凑近了想要套个近乎的脸上。说完,他转回身,抻了抻腰杆,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动,很享受的哎嘿了一声。

小伙子呆立在他的身后,瞠目结舌。自己竟然一口一个叔的叫了这么半天,和那家伙快活的架势比起来,他感觉更加烤脸了。他想不明白这老家伙都老成那样了,咋能才二十六岁呢。这一刻,彭程心都凉了,这便宜让人给占的,比小敏那天让自己抓了*的心情都懊糟,真真儿是憋屈透了,他现在就想把那老头儿拽过来,让他再叫自己一声叔。

“你改那想啥呢?”发现彭程没跟上来,那小老家伙冲着他使劲儿的吆喝,小伙子有些想笑,这家伙张嘴说个话,那一身的土面子便像是得到了指令,骤然间到处乱飞起来。

——

走了半天,总算到地方了,小老头儿停了下来。说真的,彭程是分不清楚的,他朝四周啥么半天,这地方和刚才走过的所有地方,那不是一样一样的吗?有啥不一样啊?都是一堆一堆的砖,一堆一堆的土,还有戴橙黄色安全帽的人,有啥不一样的。

小伙子心里琢磨,这瘪犊子咋就知道这就到地方了呢?真让人莫名其妙的。现在他的心情可是糟糕透了,一路来他就烦他,这家伙真不是人,偏找那些难走的地方走,又是沟又是坑的,上上下下,深一脚浅一脚的把他走得直想削他。

老头儿站了一会儿,也不说话,接着又朝前走了,他往中间一个更深一些的坑附近走了过去,那地方是一摞摞码得整齐的红砖,长长的一字排开,不知道玛了多少摞,最靠近他们的那一摞红砖散落一地,想必是不小心碰倒了,那老头便偏朝着一摞散落的红砖走了过去。

——

走到红砖堆近前,那老家伙低头看了半天,从那堆散砖里捡了两块出来,一回头看见彭程仍旧站在老远的地方,他又吆喝彭程过来点儿。

“你要干啥?”看他拎着两个砖头,小伙子心中自然的很不信任,这是要砸谁嗷?他琢磨着,一动没动。

“那你自己能落上嗷?”见彭程只站在老远的地方瞅着他,也不过来,老家伙很不乐意了,他把砖往旁边一扔,一屁股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也不看人:“你爱干不干,不爱干走,说个准话就行。”

这两个人典型的不对路子,彭程看这老家伙的样子就想上去两脚踹扁他的脸,可是他没敢。真要是把这老家伙给打了,那这来之不易的饭碗,可就彻彻底底的砸了。

一个板砖的农民工,就能拽成这副样子,他虽不敢踹他,却还是气坏了。他自小还没吃过这样的亏,让他干活,他还不能不干。昨天还跟媳妇儿吵了一架,就为了这个工作,现在连澡堂子的活都给辞了,连个退路也没有了。这么找死的事儿,他不能干,可是这台阶老瘪独子也是肯定不会给的。

想明白了彭程到不纠结,他晃悠躲踱了过去:“那你也不说干啥?就让我蹲着嗷。”

“行了。”老家顶不耐烦的说,像个大爷,那小眼睛使劲儿的抹哒了一下,生怕彭程看不出来,又是那般挑衅的说:“落砖,你蹲不?”

小伙子心里这个骂呀!一边骂一边转过身,半蹲了下来。

“你低点。”

彭程一回头,笑了,身子朝下又低了低。

“再蹲点。”小老头很不耐烦的说,彭程便又蹲了蹲。

这下许是舒坦了,老瘪独子站起身,又是一个懒腰,抻得关节咔吧咔吧响完了,才开始把砖一摞一摞的整齐码在彭程的后背上,越码越高,一直码到他的头。

你再蹲一蹲(二)

身后的那堆砖越来越沉了,摞在后背上压得彭程直不起腰来,这砖只要一码过了脖子,他便连头也抬不起来了,稍一欠头,砖就要掉,他便只能半蹲在那里,低着头,全身的重量加上砖都靠那两条腿撑着,这姿势,着实是挺遭罪的。

太阳在头顶上玩命的炙烤着,没辙没拦的工地上,微波炉一样一波波的热浪从四面八方袭来,无处不在,砖码完了,一步都还没走,彭程便已然全身是湿透了。

“嘿!行了,走吧!去那边那个砌砖的,穿蓝裤子那个。”老瘪犊子摞完了砖,才又温声软语的说,在小伙子身后,彭程根本看不见的地方,他许是还伸手指了,但是似乎不是指给彭程看的。

小伙子佝偻的身体撅了这么半天,才等到老家伙发了话,让他走,他却已经不太会动了。头不能抬,一抬脑袋上的砖就掉了,身子也不能抬,就只能用两条腿的力量,硬生生的站起来。他本就细溜溜的腿,现下都不会使劲了。好在小伙子还是年轻,挫了下脚的方向,一较劲儿还真就站起来了。

那老家伙说的那个人,在很远的地方砌砖,彭程脑袋上还摞俩砖头呢!他也抬不起头来,只能使劲往上翻眼皮,稍稍斜侧了下身子,迅速的瞄上一眼,抬头纹都挤出来了,他也就看见那是个穿蓝裤子的大叔,光了个膀子。

行了,目标确定好了,就够了,原也不需要看太清楚,有个方向就好了,于是彭程低下头,撑着砖,一步步往蓝裤子那儿挪。开始的时候别说还真行,就站起来的那下有点费劲儿,走起路来就好多了,他寻思着,下次蹲得别那么死,站起来一定就不费劲了。

往蓝裤子那走,路看着不远,走起来还真是长啊。砖头在手里似乎越来越沉了,彭程奋力的掐着,砖头仍是滑倒指尖了,他使劲儿的掐着,上面的砖来回的挤压着,有些要倒,于是小伙子便更塌下些腰身,让砖的重量都落到身上,这下总算是不掉了,只是这脚下的步子,便也愈发艰难了。

——

刚一看见蓝色的裤管,小伙子一侧身,哗啦便把砖倒在了地上,还没等他直起腰身舒坦完,小老头跟着他身后就到了,劈头盖脸就问:“嘿!你倒哪了?”

那老家伙也背了一摞砖过来,却仍是健步如飞,跑到彭程的面前,含着腰低着头,一顿数落,说得彭程莫名其妙的,他又朝前面跑了两步,把砖到在另一个人的砖堆前面。

“这不你说这个蓝裤子的吗?”

彭程也是窝火,他倒得就是蓝裤子这里,怎么还不对了?那老瘪犊子像是白雪公主坐下的小矮人似的,个不高,滴溜溜处乱窜,扔完了砖头,他又跑回来了,急头掰脸的叫唤。彭程打小也让人这么损过,说好了的蓝裤子,咋还能变卦呢?他一肚子的火气,横愣着眼睛吼了一嗓子,吓得小老头猛一抬头,真没敢乱说话。

“是那个。”这三字老瘪犊子说得明显没有刚刚声大,他朝更远的地方一指,多少有些怯了。

彭程一回头,顺着老头手指的方向,看见那边隔着几个人,竟还有一个穿蓝裤子的爷们儿,也在那里砌砖呢,而且他身旁一块砖头都没有了。

这下没话说了,是自己倒错地方了,那个师傅手里都没活干了,正四处啥么人呢。彭程气得有点鼓,他吐了一口,却也无话可说,这撩起来的火气憋得特有动力,看着老瘪犊子那牙尖嘴硬的造型,他转身又往砖堆那儿走了。

——

“兄弟,你这回少放两块,我脑袋抬不起来,要不不能看错。”彭程少蹲了一点儿,侧过头来跟小老头说。

“嗯!你矮着点儿,我够不着。”

小伙子才一转身,就被这兄弟的话干没电了,刚想好的别蹲太死,起来费劲,人家就让矮点。他回头想跟他理论,就看见他还没有自己媳妇高的个子,无奈作罢,便又往下蹲了蹲。

——

“行了。”老家伙摞好了砖,来了这么一句。

彭程刚刚跟他说的话算是彻底掉厕所眼里了,冲没了。这老傻逼还是用两块砖压住了他的脑袋。小伙子那个火气啊!他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挣扎着站了起来,朝着蓝裤子去了。

低头走了一会儿,蓝裤子就到了,只是那地上还有很多砖,彭程判断就应该不是这个人,前面肯定还有一个没砖的蓝裤子。于是他又一次高台眼皮往周围看了一下,不知怎么的,还找不到那个没砖的蓝裤子了。

脑袋被砖压着,他不敢使劲儿抬,可是找不到蓝裤子,也还是不行的,于是他小心的又抬了抬头,转一下脑袋想看看更远的地方。

“吧嗒”就抬这一下头,上面的那两块砖就掉了。这下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掉了就看见了,彭程被这掉下来的两块砖气坏了,心里就像让人给了一闷棍,成是窝囊了。

他眼眉一皱,上下牙一撮的,回头看见那执拗的老瘪犊子,就想把砖全墩他脑袋上。心想“你最好别说话,这时候你要是没眼色再跟我嘟嘟两句,小爷我就让你好好的漂亮漂亮。”

小伙子从小气性就大,这俩砖头掉了,气得他心口都疼,可掉都掉了,生气还能咋地吧!老瘪犊子也跟了上来,见彭程跟着站着,头顶上的砖掉了两块,他一句人话也没说,但却叹了口气,这把彭程给气的。

他又站了一会儿,感觉鼻腔里冒火,琢磨了半天,工作也不能不要不是?不能不要就不能打他,他又缓了缓情绪,坚持着把剩下的砖给蓝裤子送了过去。

——

“兄弟,我可说了,你少点,让我脑袋能抬起来。”彭程送完砖回来先没着急蹲下,他这把站那老家伙面前,又跟他说了一次,这一次很郑重,他似乎很想让他明白,这不是开玩笑呢。

老家伙照样哼哼唧唧的应了一声,然后让彭程蹲下,他继续放砖。这老瘪犊子虽然年纪不大,却有着和外表极为统一的老成和执拗,照样把砖摞到彭程脑袋上面,用两块砖头压住他的脖子。

这回这事儿可就办得不咋地了,彭程二话没说,站起身一仰头,直接把头顶的两块摔了下去,抬腿就走,心想“你他妈的爱摞多少摞多少,我就搬这些。”

你再蹲一蹲(三)

晚上八点二十三分,贝贝终于在彭程家里等到了他。工地的工作有多苦她是知道的,她就是干房地产的,尽管是阴宅,也是宅不是,阳宅总会更苦一些才对。贝贝买了猪头肉和鸡腿,还卖了个西瓜,虽然她明知道这么花钱到月底一定是不能够的,可是她还是卖了,她猜彭程一定想吃。

妈妈也很给力,她炖了条鱼,啤酒顿大鱼,最好吃的鱼头让贝贝带了过来。姑娘一个人在屋里坐着看电视,心不在焉,她给彭程打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有听,直到八点二十三分,她听见钥匙插进门里的声音。

屋子里开着电视,贝贝还是第一时间就听见了开门声,她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没等他扭动钥匙,她先打开了门。和昨天相比彭程好似回炉再造了一般,判若两人,他拿着钥匙像个逃生的伤兵,脸有些肿了,呆滞的瞅着她。

“你怎么样了?”

“累。”彭程只应了一个字,身子像是烂泥一样没个气力。

“怎么累成这样?”

看见他这副样子,贝贝已然无从下手,她试图伸手去扶他,被他示意别碰自己。彭程脱了鞋,那双布鞋早都分不出花色了,他在门口弹了弹上面的土,然后放在旁边的鞋架子上,光着脚往卫生间去了。

“我先洗洗,太埋汰了。”

——

彭程进了卫生间,从里面插上门。这个房子里是个老式的卫生间,是冲水的,但是既没有马桶也没有热水器,只有一个能出凉水的水龙头。

“要不去澡堂子洗洗吧!”贝贝依着门外面。

“不了,别丢人了。”

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不大,扔能听见彭程在说话:“媳妇儿,我渴坏了,给我弄点水吧!”

“我买了个西瓜。”

“哦,那好,我裤子兜里有一百,你拿走,再给我留十块。”

——

贝贝又把鱼头从新热了一下,彭程才光着膀子从卫生间里出来,像刚出壳的雏鸟一样,他湿漉漉的头发在脑袋上揪出一个尖,他一手拿着毛巾,歪着头看着自己的肩膀。

小伙子全身的皮肤都红彤彤的,晒得不轻,贝贝拿了个羹匙,让他吃西瓜用。他真的是渴坏了,话也不说一句就闷头吃了一起来。

“这活把肩膀咯成这样,明天怎么干?要不不干了。”

“没事。”彭程又看了一眼肩膀,接着又闷头吃了起来。

“你咋弄成这样?这是怎么弄的?”

“哎!干活呗!”

——

背了一上午砖,下午又变成俩人扛了,彭程跟那老家伙不合拍,说话合不上,干活便更合不上了。他比老家伙个子高,老家伙在前他在后,那老瘪犊子又让他蹲,可即便是蹲着走路,彭程还是比他高,肩膀靠前面锁骨的位置便咯烂了一块。

“你看你饿得。”贝贝唧唧歪歪的又抱怨开了,嘴里净是些细碎的怨怼。

“我觉得还行。”姑娘嘟囔了老半天,小伙子终于抽空说了一句,“哎,那钱你拿走了没?”他边说边要去拿裤子,被贝贝一把按住。

“钱你自己留着用,先别给我了,十块钱你能干啥?多喝点矿泉水都不够用。”说着,姑娘便起身,把裤子挂在门后面的衣挂上。

彭程也站起身,他又把裤子取了下来,掏出那张红色的票子扔在床上:“那你就给我留十五,肯定够了,剩下的你拿走。”

天煞孤星(一)

所谓美好生活总是要分享的,否则,也就算是对付。

吃喝玩便真的就能乐起来的人其实没有几个,吃喝玩了就乐了,那不是傻逼吗?是人总是要有些追求的,美其名曰管那叫理想,也有人管那叫梦想,更多的人是分享,只是选了分享的人,大多不自知,于是他们不分享。无论是啥,总之是给自己的不快乐找个够不着的油头罢了,省得心里总惦记,拼死拼活的够,还够不着。

第二天的晚上,贝贝又买了些吃的,还带了点妈妈做的酱牛肉过来,在彭程家里等他。这一次又是八点多,小伙子才一副好似严刑拷打后的德行,靠在门口。贝贝赶忙扶着他进屋,彭程闭着眼,掐紧了眉头,痛苦极了,他的手就一直搭在腰上,走一步,一个趔趄,哎呀呀的吭叽个没完。

“怎么了?腰疼?”姑娘有些手足无措,小伙子撅个屁股,左腿拖在身后,像是不会打弯儿了,直杵杵的。

“嗯!腰疼,今天跟老关抬砖,抻了一下。”

——

彭程下午又是跟老关一起抬砖,就昨天那个,那个横头巴甲的老瘪犊子。

原来那人姓关,头天晚上下班的时候他特意告诉彭程的,整得他妈的还挺正式,脸对脸,眼对眼的对着彭程说,他不叫兄弟,也不叫爷们儿,他说他姓关:“你就叫我老关吧!”

老关虽然长得那样焦虑,毕竟年纪本也不大,又是从小就干这个活儿,抬个砖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不仅抬砖不算什么,被砖搥了那几下,看着挺吓人的,也都没咋滴。他这样的老手,若是存心的折腾折腾彭程,小伙子是肯定不是对手了。可仅仅是这一天的相处,就连彭程自己都没整明白,这个老关到底是折服于什么了,还就把他当亲兄弟似的,处处维护。

昨儿一天,彭程便累得不行了,这一宿的酣睡,别说做梦了,身恐怕都没翻上一下,踏实透了。早上一觉起来,浑身那股子酸疼可就来了劲儿了,只觉得这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肉不疼的,动哪哪疼。

小伙子起了身,艰难的蹭到厕所蹲下拉了泡屎,糟了罪了,一使劲儿,肚皮就跟着疼,不过小伙子也算有够硬,厕所里吭吭唧唧忙活了半个多小时,咬着牙站起身来,没吃饭就又去工地了。

——

老关人挺好,心眼实在却不傻,猜到彭程穿得跟公子哥似的,够呛能吃早饭,就从家里拿来了老妈做的大饼和炒咸菜给他。他老远就看见彭程晃悠悠的来了,走得还十分笔挺,端着饭盒,三步两步来到近前,伸手就去扶他。

“哎!你干啥?”

“你不疼吗?”老关一脸憨直的说,他看起来莫名其妙了。

这么一说,彭程到也再装不下去了,小伙子也是饿了,也没跟老关多客套,三口两口把大饼吃了还感觉不够,又不顾劝阻,空口把剩下的咸菜都给造了。

好样的,咸菜炒肉丝,放多少肉也是咸菜炒的,这下午渴得呀,眼儿都兰了。原本彭程从不喝生水,现在不喝也不行了,十五块钱全换成矿泉水喝了,还渴。要么喝生水,要么活活齁死,小伙子心一横,咬牙忍了这生水。

——

终于临到跟老关抬砖了,彭程又纠结。老关是真对得住他,一口一个慢点,慢点,让彭程自己找劲儿,他救活着,可惜彭程已经不是昨天那个浑身是劲儿的爷们了,那股子生瓜蛋子的蛮劲儿,就能维持一天,今儿他是哪哪都疼。

第一趟活儿,老关码好砖便半蹲在前面等着口令,突然就迎来了彭程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喝,像是踩了的狼尾巴似的,吓了老关一激灵。不过他反应还算快,明白后面这便是来梨了,赶紧就跟着往起起,就着身后的那股子劲儿,老关起了身便站了个笔直,没敢先迈步,想着等彭程迈步了他再跟着往前趟,省得自己一走再把后面这个白净净的弟兄给带倒了。

后面的彭程也站了起来,他憋得满脸通红,是真疼。腰,肚子,腿,胳膊,还有肩膀上昨天都咯烂了的伤,就连腮帮子都叫上号了,疼得他是没处躲没处藏的。本就没什么劲儿,好容易憋着这一口气站起来,全身肌肉都紧绷着,真都老醒脑了。

小伙子说不出话来,想着等着老关开走他就跟着走,谁知老关也是这么想的!俩人站起来一等,这一停顿的功夫,他疼得不行了,人往下一蹲,砖撒了一地,冲着老关急头掰脸的一顿嚷嚷:“你咋还不走呢?”

烦人了不是?你说你疼能怪谁呀!也不能因为你彭程肉疼,就啥事都赖人家老关吧!可老关是人真好,他倒也不恼,知道彭程是彻底熊了,笑嘻嘻的露出满口统一的大黄牙:“再来再来。”

老关一脸的憨厚,说得简单极了,彭程却是满肚子苦水,再来?有几个能从头再来的?让他彭程拿啥再来呀!他被老关的话气得心翻了个个儿,满肚子的话噎得难受极了。其实他也知道这事儿跟老关啥关系都没有,人家是太讲究了,是他自己不咋地,那老小子越是把他当兄弟了,他越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刚刚那话说得太没深浅,彭程懊恼极了,可话也出了口了,老关还是那副齿牙花子笑模样儿,彭程感觉自己跟个事儿妈似的,他顶烦这种感觉,运了半天的气没动,讪讪的又说:“再歇一下子吧,抽根烟。”

“那行,老彭,你歇会,我自己先背两趟,省得工头不乐意。”说着,老关摞起了砖,像傻根儿一样跑了起来。

——

彭程一皱眉,斜睨了老关一眼,厌烦的又转过头来,掏出香烟。他不愿意这样,两个人的活,看人家老关一个人干,他觉得成是不得劲了。

老关干了这么久,歇一会儿最多也就被工头提醒一句,自己可就不同了,搞不好就可以直接干回家了。他心里明白,老关这是要帮他干呢,可他是个爷们儿,没听说哪一个爷们儿愿意别人帮忙的,彭程长叹一口气,怎奈他是心有余力不足,他真的起不来了,怎么办呐?那肌肉拉伤的酸疼,他点怕了。

老关搬了两趟再回来,彭程也抽完了烟,拿着杆子准备好了。

“行啊?老彭?”老关继续龇个大牙问他,彭程便点了点头。

这一趟,老关怕彭程不行,砖玛得不多,穿上杆子把砖往自己这边靠了靠。彭程也看见了,啥也没说只是拍了拍老关的肩膀,他是真心不想让老关帮他,可一站起来他就明白了,他是真没有那个本事。

老关最后笑了一下,露出了满口的大黄牙,转过脸去,把杆子搭在肩膀上,稍稍屈膝,他没起,等着彭程的信号。小伙子还是老节奏,还是一声呐喊,这回老关明白了,起来以后得自己先走,于是站起来说了一句“走了。”抬腿就往前走了。

彭程憋着力气,听见老关说走了,心里也是想着走的,他想一口气豁出去了,把砖运到地儿。只是想走和走到底是两码事儿,思想走了,腿却没走,杆子带着砖,抻着彭程肩膀上的伤,往前这么一耸,这次是真的来梨了。

他只觉得肩膀一疼,身子松劲儿,腰还被抻了。腿再难抬起来了,但小伙子咬牙没吭声,他已经孬一次了,这一次他说什么都得走过去。

踉踉跄跄的跟着老关身后,杆子带着他往前走,老关走得成慢了,他却仍旧跟不上,彭程闭紧双目,他真想大哭一场。

天煞孤星(二)

皇天不负苦心人,下午许是上帝被感动了,工地上突然不用那么多砖了。粗脖子的包工头过来了,大皮鞋上蹭得全是泥,他说俩人一组,一个人背砖过来,一个人给瓦匠往上递一下。就递一下而已,彭程乐了,他回过头看了看老关,又不乐了。别的几组搬砖工都是老手递砖,新手背,这一听,彭程的心又凉了半截。

“老彭,那什么,你递砖,我来搬。”老关还是那焦黄的大牙,笑得满脸褶子,他拍了拍彭程的胳膊,抖落了一身的黄土。

兄弟真是个好兄弟,可惜咱自己不行啊!彭程把剩下的半盒烟硬塞给老关:“兄弟,你别了,我欠着你的,你不收这活我干不了了。”

——

工地上的下午,烈日堪比猛虎,老关到还好,彭程却又秃噜套了。骄阳当头,热情无比,真晒呀!彭程白净净的后背被晒得火红火红的。老关找了件像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迷彩服给他套上了,且算是好了一点儿,可领口总是包不住的,晒得通红。粗糙的领口来回磨蹭着彭程几乎熟透了的皮囊,再蘸着点汗水的咸味,很疼。好在老关每次过来都给彭程弄点水擦一擦,可也是治标不治本,眼看着就要揉的破了。

原本彭程还以为递砖是个好活儿,干上了才知道,可再好也是活儿,到是没有搬砖那么累,只是必得来来回回的弯下腰,拿起砖,再举过头顶。要命的就是这个下腰,彭程上午就抻了一下的*,下午才算是叫上劲了,弯个腰像是要了他的命,再举过头顶又死了一回,脚手架上的瓦匠笑呵呵的看着底下这个递砖的哥们儿:“兄弟,咋整的,有了?”

有啥有,彭程没有,他若是能有,做地不干这活儿呀!

——

“兄弟,你这身子也不是干这活的料呀!”

吃饭的时候彭程疼得都不会吃了,肉疼,皮疼,腰疼,疼得他揪心透了。他直挺挺的坐在,老关见他难受,便又说:“兄弟,咱们就是这贱皮贱命的,干啥都没事,不过我看你可够呛,你这样别再累出点啥事来,你就说你要是个色(shai)盲,你就非要当交警,那能好使呀?”说完,老关低下头,他猛扒了两口饭,拿着碗筷走了。

彭程看着老关驮着背走了,但他没吭声,他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但他不信邪,关键是他不想信邪,就是疼死,他彭程也得忍着。他不能没了这个工作,一天给一百块钱呢!虽然贝贝总说不想要这钱,但能给她总是好的,没钱早晚麻烦,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一定得干,就是死在这个工地上他也得干,男人嘛!自古不就为了这么点交配权挣来抢去的,谁还不都一样,这就是男人的命,宿命。

——

“咱们别干了。”贝贝看着彭程愈加艰难的爬上床,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帮他,好半天的,只能由着他自己忙活。终于他平躺下来,突然间卸了全身的力道,小伙子腰上发出咔吧的一声响,两个人齐刷刷的转过头来,紧盯着对方。

“媳妇儿你,你听见没?你听见响没?”彭程故作镇定的笑着,他嘴角的肌肉轻轻的抽动,他问贝贝。

“怎么样?哪里疼?”姑娘似乎显得更加慌张,她伸手去摸他的腰:“这是什么声?你疼不疼。”

“没事儿,不疼了,响一下还好多了,比刚刚还强点儿。”

不比昨天,今儿彭程已经不能自己吃西瓜了,贝贝用勺子挖给他吃,对不准他的嘴巴弄得到处都是,她笑的东倒西歪,彭程也笑,笑得拧紧眉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我肚皮疼。”

——

爱情这玩意儿,本就不是比谁更好。

小的时候看八三版射雕,贝贝还是个孩子,能看懂的就是谁更漂亮,那时候在她眼里,姑娘只分漂亮不漂亮。前些日子,不知道哪个卫视舍不得花钱,又把八三版射雕播了一次,里面的姑娘都土得掉渣了。有个叫穆念慈,就看上那个坏小子杨康了,真都把人气坏了,明知道是个畜生,偏她就是爱他,无论杨康如何害她,她就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你说你说她贱不贱吧!

男人一生的感情就想一条股市k线,总归是忽高忽低的,就说哪一个女人单靠一己之力,战胜所有对手,一辈子紧紧攥住老爷们的心,还真别说没有,只能说凤毛菱角。但年轻的贝贝还是很相信一个男人等了女人十年的故事的,所以彭程即便是杳无音信,她却仍是自在的,也许是那男人的缺陷给了她自信?谁知道呢?或者,她只是没有多想,更关键的是,就连彭程自己也没有多想。

去工地干活的第三天,贝贝照常早出的时候给彭程打了个电话,他说他在公交车上,她问他吃早饭没有,他说去了老关能给他带,最后贝贝问他,还能不能行,他说:“你开个房间我马上回去,你看我能不能行。”

——

“喂,喂,你姓啥?”电话里是个地道的东北人,他卷着舌头,也分不清楚是在跟谁说话。

“我姓文,你是找我吗?”姑娘惯常冷冷的应承,心不在焉。

“她说她姓文。”东北人跟旁边的人重复了一次。

“你拿来给我。”贝贝听见电话里远远的彭程在喊:“媳妇儿,媳妇儿。”

终于彭程可算是拿到了电话:“媳妇,你现在来工地,快点,我伤着腰了。”

天煞孤星(三)

贝贝打车直奔近郊的工地。

工地这地方不比龙息谷,虽然也是郊区,但是近郊与市区比邻,总还是现代化一些的。近些年市区里能动迁的房子大多动完了,政府和开发商只能打这些近郊农用地的主意,高高低低半成品的楼房多了去了,原来只长苞米的地方,还没用做宅基地,便升级立起了高楼大厦了,直冲云霄,也数不清有多少层。

大风卷起道路上的灰土,到底是郊区空旷,大得很。只是这里的灰不比龙息谷的灰,墓地里满地卷起的那是尘土,这里满地卷起的那都是水泥。水泥谁都认识,王莹姐那里堆得哪哪都是,粉尘的细如面粉一般,呼啦一下起来,半天都落不到地上,艮唧唧的,像是矫情又多情的姑娘,偏爱在半空中飘着,生怕人看不见似的。贝贝透过车窗,看见的都是灰蒙蒙的,唯有仰起头,才能看见天边愈发艳亮的阳光。

——

出租车司机不认路,老关给司机的指路,就听电话里,老关跟司机掰扯得急急恼恼的。出租车一会这边儿,一会那边儿,转了好几个弯才发现,原来彭程他们就在身后不远的那几个活动房里。

贝贝见到彭程的时候,他正站在那排活动房的门口,向往张望着。那活动房连个门都没装,外皮的白色灰突突的,挂满了一条条早已干涸了的水泥沫子,唯剩下壳里的蓝色还是鲜亮的。彭程就站在门里,双手扶着门框,远远的看,好像还没什么事儿的样子。

他满脑袋的大汗打湿了头发,水捞捞的,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热的,头发上水泥和着汗水,灰白灰白的,很显老。他的脸上画了混,屁股撅在后面,直不起身来,期盼的望着姑娘朝自己跑过来,他腼腆的低头笑了。

那一瞬间,贝贝想起了我的父亲母亲里,章子怡也是这么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看着自己心仪的男人,一步步的走近自己,她也笑了,笑得*裸的。

像一幅写实的油画,她靠近了彭程,小心翼翼的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那果然是真的,有温度的。彭程拧紧了眉头看了她一眼,眼睛在映出贝贝影子的那一刻闪亮了起来。天生的精巧,那漂亮的黑眼睛,让人叹服,他憋憋屈屈的问:“媳妇儿,你来了。”

——

“别歇哩!”姑娘漂亮的大眼睛抹哒一下,眼泪便被夹了出来,她知道他疼,只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媳妇儿,你别哭。”

今儿彭程的腰跟老关抬砖的时候又抻了一下,早上坐公交车的时候,他就觉得不行,就是不认命。贝贝口是心非的斥责了他,然后看着他的脸,顺着他眼神的示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腰。他现在只能撅在这里,万事皆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老关从见到贝贝开始,就一直在她旁边赔不是,大老爷们的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口一个大妹子的叫个没完没了。

“大妹子,我这兄弟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那么一起,他就这样了,你看,我说,哎呀。”

老关语无伦次的,说也说不清楚,他那表情丰富极了,又是比划,又是白活,几句话说得捶胸顿足,哎呀的那句,他边说边整个身子都朝后仰了过去,像是古装电影里挥剑自刎,以死谢罪似的,成是夸张了。

贝贝没心情搭理老关的自责,彭程再如何笑给她看,她也啥都听不进去了。小伙子躺着坐着都不行,就只有撅着能稍稍缓解,这还不定哪一下不对劲了,他便痛苦的一闭眼,扬手示意贝贝千万可别碰他。对于这样的毛病大家都没有什么经验,就这么撅着也没法去医院,他甚至走不出这活动板房的门槛儿。

——

“程程,你得走一下看看,走一下,我们才能坐到车上。”

贝贝反复的鼓励他,彭程试着挪了下步子,小伙子使了老大劲了,脖子上的青筋陡立,那表情惟妙惟肖的,但他迈不过门槛。

小伙子急得又是一身的汗,他比贝贝还明白若是上不了车,他是回不去的,所以他必须走出来,走到车边上。没有人能帮他,他必须自己找节奏,尽管艰难他还是坚持着咬牙挪了过去。挪完了问题又来了,他说什么都坐不进车里,就那身体打弯的动作,他现在肯定是做不到的,总不能用绳子把他花在车上吧,想到这里,小伙子一咬牙,往车里钻。

试了几次都不成功,所有人都灰心了,出租车司机也等烦了,直催促给钱,他不拉了。贝贝也着急,想了半天,她让老关扶着彭程站着,自己坐上了出租车。

“程程,你等我回来接你。”

彭程扶着老关,使劲儿的点了点头。

——

十分钟不到,一辆人力手推板车缓缓的开了过来。那车开得老慢了,跟溜达差不多。贝贝就坐在车上,她冲着着彭程笑,高举起胳膊挥了挥手,她回来了,他的小妞回来了。

车绕过活动板房过来,在拐弯的时候压上了什么东西,咯噔的蹦跶了一下,平板车整个儿都倾斜了,带着贝贝在车上剧烈的晃动,晃动着她长长的马尾辫子在脑后有节奏的一甩,漂亮极了。

“媳妇儿,你真牛。”

彭程顶高兴贝贝没扔下自己,她又回来了,他搂不住的兴奋,憨傻的笑了。工友们都来帮忙,老关把彭程驮到人力板车上,末了,他从袜子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一百元,双手经心的展开,一下,两下,三下抹扯平了,才又拽着靠近毛爷爷的那个红边,拉了拉贝贝的胳膊。

“那个妹子,这钱,给你。”老关说,说得可不好意思了。

“你这是干啥?你赶紧收起来。”

贝贝说啥也不收,老关说啥都不依,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往一个女人包里塞东西,两个人僵持了起来。老关急得差点又要哭了,那脚跺得掀起的水泥沫子像要马上飞上天宫的神仙脚踏着的祥云,大团大团的,还久久不能散去。

贝贝使劲的咳嗽起来:“彭程,你快,你跟老关说。”

小伙子头也没法回,他说啥,他都说半天了,也没人听见,彭程再不顾疼了,他咬牙吼了一声:“老关,咱俩还能不能处了。”这下,老关才憋憋屈屈的收起了钱,又叠好了塞进袜子里。

至始至终,贝贝也没有见着这工地的包工头子,老关说那小子怕担责任,早就躲起来了,几个年纪不大,长相老成的工友冲着旁边的一间小黑屋子猛挤眼睛,生怕姑娘看不见,可是彭程不让她去找,他说既然咱们干三天就这样了,今天的工资也给结了,也就算两清了,还找人家干啥?

先天性腰椎隐裂(一)

接下来的城市里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一个穿着的确良白上衣的中年人骑着手推车,在繁华的街道中缓慢前行,跟走路差不多的速度,独有一番自我陶醉,他是心无旁骛。

那车时不时左右摇晃个小弯儿,像骑车的人喝多了一样在马路上画龙。这条坑坑洼洼的路总是颠簸的,中年人再如何小心也是很难躲过,直颠得车上的箱板儿也跟着哐啷的一声响。接着撅在箱板儿上的小伙子便会呲牙咧嘴的吭叽两声,他面朝着拉车的中年人,佝偻着身子站着,汗水湿透了迷彩上衣。

“啊!”彭程是真陶醉了,他疼。

中年人紧张得手脚并用着停下车来,慌张的问:“小伙子,怎么样?这路上的坑有的时候真躲不开呀!”

彭程知道他躲不过,但他说不出话来,那颠簸的一下,就像是当胸一记闷拳,打得他想死。好半天的,小伙子挤眉弄眼儿够了,才又倒开空儿说:“师傅,没事儿,你也不愿意的。”

——

穿的确良的人力车师傅人很好,到了医院又帮着姑娘把彭程从车上搬了下来。小伙子是真疼,身上那件佳织布的迷彩服被汗水打湿,绿得深沉极了,他只迈了一步台阶,便像是被捅了一刀,哎呀一声僵在当场,整张脸上全是悲欢离合,遭罪透了。

“疼吗?怎么办?”贝贝不知所措了,彭程死死的掐着她的胳膊,她却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好半天的,小伙子仍旧紧闭双目,贝贝感觉他的手不那么用力了,然后他睁开了眼睛,有些委屈的扭头看她:“媳妇儿,我又给你惹事了,我要是不去干这活,就不用来医院了。”

“嗯,可不?”

——

彭程不能坐,只能撅着,两个人在医院中间的休息长凳边儿,贝贝坐着,彭程撅着,双手搭在姑娘的肩膀上。小伙子非常的累,不一会儿就站不住了,他们俩忸怩了半天,可无论怎么样,彭程都觉得不大舒服,姑娘看着心里焦急,她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她得弄个东西让彭程歇会。

往急诊室走,路过夜班护士站,一整条长廊里,只有这个屋子的门开着,两个护士在里面吃饭,似乎吃得不怎么开心。旁边停着一张戴轱辘的床,就是这张床了,贝贝连门都没敲便闯了进去。

“大夫,我爱人腰疼,站不住了,你这个推来推去的床我借用一下。”她似乎不想被拒绝,话还都没说完,就像是要来抢的一样,推着床往回跑。

——

彭程看见贝贝推着床的回来时候,那表情复杂极了,姑娘一个人推,总显得很奋力,他似乎想笑,许是又疼了,他笑得不易察觉。贝贝扶着他杀猪一样嚎叫着爬上车侧躺下,然后看着他大口的喘着气,什么也做不了。

“我觉得应该很严重,你看你疼成啥样了都。”没有人能帮他,即便是爱人也不行,那种无力感,把姑娘压得喘不过气来。

“嗯,应该是,但是我肯定是哪都没折,媳妇儿,要不我不能疼,你信不?”彭程脸贴着床板:“要是我脊柱折了,我是不是就不疼了?”他试探着问贝贝,似乎心也是不定的,多半是想从贝贝嘴里得到更确切的答案,也好多给自己点儿信心。

“我信,那看来你疼一疼也是好事儿。”

“是啥好事儿呀!你可别气我了。”说话间,彭程把手伸了过来,贝贝便赶忙的握住了,他看着她,眸光清澈,似有无尽的渴望,像是渴望母亲的孩子。

“媳妇儿,咱们有钱看病吗?”

“这个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儿,行了,到一点还远着呢!我去买点吃的,你等着我。”

——

钱的事彭程不需要考虑,却总是有人要考虑的,贝贝兜里哪里还有什么看病的钱。从单位出来那会儿,她找王莹借了五百,她知道这钱很可能不能够用,现在的医院动不动就要各种仪器检查,五百块钱,只适合看个感冒,可是再多她也凑不出来了,好在她是有医保的,贝贝想过了,就让大夫给彭程看病,开药时自己再挂一个号,拿着自己的医保卡开,差不多也就够了。

贝贝掏出兜里的钱,算计着还能买点什么吃的。这方面她总是无法抉择,这一次她一样陷入困局。医院门口的摊位可真多呀,姑娘来回转了半天,终是迷茫了。

蛋挞他爱吃,但是蛋挞吃不饱,煎饼果子他不爱吃,但是能吃饱,豆浆他不爱喝但是有营养,可乐他爱喝但是没好处,贝贝拿着钱拎着包从东头第一家转到西头第一家,还把对面的一趟也转了,还是决定。回去问彭程显然是没必要的,给他打电话又担心抻了他的腰,要怎么办呐!贝贝思考了不下十五分钟,天呐!她做不到。

——

彭程在医院大厅里的推床上孤独的躺着,旁边的人再多,没有贝贝,他的心总是不定。都出去这么久了,也没回来,他着急了,等待的时间似乎愈发的漫长,小伙子感觉贴着皮质床板的脸上浸出汗来。每个一分钟他都看一下手机,越看越急,越看越心焦,这时候文贝贝就像是他的命一样,勾动着彭程全部的念想,他只知道,他没了她,不行。

刚一进大门,远远的便看见彭程正努力的向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他身子稍稍欠起,用胳膊支撑着脖子,朝着门口的方向巴望着。那辆推车停得不好,彭程刚好不容易看见门口,他来回的扭动动,犹如一个大蚕蛹,在毫无规则的晃着脑袋。他在盼望她能早点回来,贝贝一下就看懂了,这让她热血沸腾的,急忙的跑了两步。

终是见到她的人了,他才放松下来。

“媳妇儿,你怎么才回来。”

“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不好决定买啥?”贝贝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摆在推车上,煎饼果子,蛋挞,豆浆,可乐,她到底是没做选择,每一样都买了。

“你着急了?”姑娘拿起豆浆,插上吸管递到彭程嘴边。小伙子轻轻的抿了一下,便摇了摇头。

“媳妇儿,我想喝可乐。”他闪亮的眼睛看她,他要可乐。

贝贝拿起可乐拧开,又把插进豆浆的吸管抽了出来,插上递给他说:“喝可乐不好。”

“我爱喝。”他嘿嘿的笑了:“媳妇儿,你对我最好了,我这辈子都是你的。”

先天性腰椎隐裂(二)

推着彭程去骨科,好在骨科门诊就在一楼,转个弯便是了。骨科的门脸不比别处,侧立了一块硕大的牌子,骨科、康复科。

乍看之下,贝贝吓了一跳,她记得有个康复医院是市里有名的神经病医院,这里叫康复科?姑娘心里揣测,这该不是看神经病的地方吧。

骨科看病的人本都不多,刚才过了中午一点,许是都还没回过神儿来,那诊室里的竟没有什么人,贝贝和彭程正好抢得先机,她刚把挂号单子在门口的排号桌上摆好,就听彭程在后面叫她:“媳妇儿,媳妇儿,你来。”

彭程还跟后面的床上趴着呢,前面只有一个号,贝贝回头看他,有些为难。见小伙子一顿挤眉弄眼的招手,像是有秘密要说,贝贝便凑近了他,耳朵贴在彭程的嘴边上。

“媳妇儿,我有尿。”彭程很小声的说,气息吹拂着贝贝的耳朵,姑娘歪头看着他,皱紧了眉头。

“憋会吧!”她有点没好气:“彭程也太能作妖了嗷,前面就一个号,他去尿个什么尿。”

“带他去吧!要不一会儿检查他也憋不住。”

隔着桌子,屋子里的大夫说话了。贝贝跟彭程俩人都是一激灵,小伙子还以为自己说话这动静已经小得贝贝都要听不见了,这大夫咋听见的。他看着同样蒙圈的姑娘,又看了看身后,陡然间感觉不太真实。

“哦!好。”贝贝赶忙应了,她做了个鬼脸,推着彭程往厕所去了,大夫都说了,那这厕所便是一定要去了。

——

“媳妇儿,你猜他怎么听见的?”

“耳朵好使呗!”贝贝毫不在意的回答了,听都听见了,还能咋样,她也惊讶这大夫耳力了得,但并不太纠结。可是干出临阵尿遁这样掉链子事儿的是彭程,他自然比贝贝要纠结。“你放心吧,你身后肯定没有监听器,他应该就是听力比常人好。”

彭程还要墨迹,被贝贝果断的打断了:“行了行了,你别合计了,小心想多了尿憋回去,你再上不出来了。”

找到了厕所又懊糟上了,彭程像只虫子一样的从床上蹭下来,攀着旁边的墙壁方才站稳。他回头冲着姑娘笑,笑出所有的板牙,接着才又扶着墙根儿挪进厕所里。

姑娘在门口傻等,很快半个小时过去了,彭程还没有出来,终于贝贝等得焦急了,她开始怀疑是不是里面的人疼得昏倒了,刚想要喊人,彭程便从里面出来了,手上全是水甩来甩去的。

“怎么这么久?”

贝贝没好气的训斥他,彭程到是被训高兴了,他漂亮的黑眼睛狡黠的眨呀眨:“我顺道大了一下,机会难得啊!”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

认识周杰伦,姑娘才知道有个毛病叫强直性脊柱炎,认识彭程,大夫又告诉她个新词儿,先天性腰椎隐裂。简单说就是这小子是个先天畸形,腰椎管跟正常人不一样,下面的那两节骨头,后面那块儿没长死。

大夫说了,这样的人根本是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就是算平时提个重物都要再三加小心才行,搞不好那一下压狠了,内容物外溢他就疼。

“大夫,那我能不能死?”彭程可好意思的问了这么一句,把大夫问得,也诧异了。

“大夫,那他现在怎么办?能瘫痪吗?”贝贝收起片子,刚刚假模假式得,她也跟着看了半天,却啥也看不明白,她只感觉这片子和那些人的片子,一模一样,也没有什么没长死的地方呀。

“别干重活没事,他这样的人就是长了个富人的身子。”大夫低着头,眼皮都没撩起来一下:“想死哪里那么容易。人生命的长度不是你我能决定的,那是……”说着,那带着金边眼镜的胖男人,伸手指了指天,豁达而神秘的笑了。

“小伙子,来吧!我给你处理一下,省的你一会这么撅着回去。”大夫把就医卡给了贝贝,让她先去交处置费用,等姑娘再跑回来,彭程便坐在大夫对面,没事儿人一样了。

——

“大夫,我这畸形委屈我媳妇了怎么办?”

“什么你就畸形了,有这毛病的人挺多的,畸形啥?你就别干重体力活就行,啥事都没有,好人一个,有的人自己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病,你就全当不知道。”说着,大夫拍拍彭程的肩膀:“起来再走走给你媳妇儿看看。”

“神医呀!”姑娘惊叹了。

彭程不但毫不费力的站了起来,走路可顺畅了,虽然多少还是感觉得到他不太舒服,不过已经很自如了。

“大夫,你怎么弄的?”贝贝又让彭程转一下圈儿,一切都很好。

彭程也很得意了,他走起来没完:“媳妇儿,你别看我有点小毛病,但是该行的还行。”他话中有话的说,说得不但贝贝听懂了,连大夫都听懂了。

“对,不耽误事。”

大夫赶忙接了过来,像是起哄一样,连彭程都不好意思了,咧着嘴笑,脸还红了。

——

贝贝扶着彭程慢慢的往外走,他高兴了,再不似推进来时那般泄气了,贝贝也很高兴,她比他还高兴,花点钱的不要紧,腰好了比什么都强。

“你不是说做手术都能自己下来接我吗?这回怎么回事儿,你就整事吧!歇哩是不是?”

“那不一样,媳妇儿,那个手术的疼跟这个疼不一样,这种类型的疼我忍不了。”彭程一本正经的说:“何况,上一次我知道肯定能好,可这次,我心里没底。”他微微有点落寞:“媳妇儿,我不是你最想……”

没等彭程的话说完,贝贝先牵起他的手,她还没有主动牵过他,这一次,她也只是不想让他把话说完。彭程侧过头来看她,贝贝也回头看着他,他的表情她没看懂。然后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嘴唇上舔了一下,小伙子愣愣的没有反应,姑娘很灿烂的笑了,接着两个人就都脸红了。

“媳妇儿。”彭程想说的话似乎又咽了回去,他望着远远的路的尽头,好半天后,很用力的点了点头,像是承诺了什么,然后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再也没有回头的走了。

我还有个爷爷

说来也巧,彭程拉着贝贝往外走,迎面看见两个人,两个本不应该走在一起的人。那天,那两个人从妇产科里出来,就在骨科门诊的正对面,那个医院的招牌科室。妇产科三个打字可不像骨科那样只支立了一个牌子,那三个字挂在对面走廊的墙上,红色的led展视屏。

若是没有遇见他们,贝贝也许和彭程就真的溜达回去了,姑娘低着头跟在身后,彭程停了,她撞了个正着,一抬头,正看见小瑷。许是担心遇上熟人,小瑷和孙哥也才会来这样偏僻的医院,人算不如天算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里遇见了贝贝。

姑娘有些蒙,她下意识的甩开彭程的手,甩完了才发现,小瑷竟和自己一样慌张。他们都很尴尬,只有彭程愈发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她,默默的把手插进裤兜里。小瑷的嘴角扭动了一下,像是很懊恼了,孙哥甚至不能直视贝贝的眼睛。

“贝贝,你来?”小瑷先开了口。

“他腰扭了,我带他看看。”

“哦!伤得重吗?多吃点排骨。”小瑷玲珑的说,说得到不像真心话,说完还有后悔了,悔得脸都白了。把嗑唠成这样,总是要再起一个话题的,孙哥是有家室的人,手里拎着个妇产科检查的袋子,这让她说啥是好呀,好在小瑷还是更聪明些,她先说话了。

“这刚刚碰见孙哥了,他家住这附近。”没人问小瑷为什么来医院,可小瑷却有意的遮掩,似乎有些自露马脚。话一出口,小瑷自己也意识到了,额头晶莹的汗珠一会儿功夫便好似密密的一层,脸上的妆好悬花了。

贝贝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如何作答,她还不能配合好这样的交谈,愣愣的看着小瑷,人都傻了。

“啊!孙哥家住这啊,我们都不知道,我跟贝贝也住附近,要不来家里坐坐。”彭程赶忙拉过了姑娘,他说话了,总能替她解围。

孙树涛显然更加尴尬了,他跟贝贝差不多是一类人,整张脸红得不能细看:“不了,我还是先送小瑷回去吧!”

“那行,那下次的吧!”彭程赶忙应承:“我们来还抓药,先走了。”

——

“你看你要没我你怎么行?”彭程牵着贝贝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他一路数落贝贝说话如何的笨,要是再没了他这个能说会道的男人照着,以后可怎么在社会上混。

小伙子的腰被那大夫一捅,好是好了,但仍旧不太舒服,临走的时候那大夫推荐了两种膏药,让贝贝买来回去给彭程热敷一下。也不知道医生是怎么做到的,他介绍的这两种膏药,贝贝和彭程大大小小的走了好几家药店,都没有卖的。终于俩个人都要精疲力竭的时候,在医院后身的一个小胡同里,有一家门脸破败的小药店,还真让他们给找到了。

贝贝跟老板一说来找膏药,老板名字都没问就给他们俩捅出两帖,那包装简直是没花钱,简单而粗糙,塑料袋薄得还没有复写纸厚,封面设计散发着浓郁乡想土气息,大黄色配橘红色,贝贝的脑袋里一瞬间蹦出了一个词儿,大脑炎。

“这大夫原来是这么赚钱的。”她悄悄的在彭城耳边上嘀咕两句,想来这膏药定是不便宜的。

“看对不?”店主是个矮墩墩的胖子,肥大的衣服平铺下来怎么也够个单人床单了。他一张笑脸不笑也笑,让人看着不生厌烦,雪白的脖子肥肉横生的堆在一起,一条条盐卤的印子粉红粉红的嵌在皮肤的褶皱里,扭动一下,就漏出一点。两条胳膊藕白的颜色,藕白的粗壮,毛寸还短,板寸还长的发型到是干净利落,唯独这脸看起来更大了些。

“嗯。”彭城答应一声,掐着药像捻钱一样的捻开一点缝隙,也觉得有点尴尬。他有点担心钱了,这样艰难才能找到,还是独家售卖的膏药,大概是很贵的。倘若这药真的很贵,都找到这里来了,再不买,他又觉得有点卡脸。

“嗯就行,一块六。”胖子轻快的说着,随手从旁边的钱盒子里翻出一个零钱叠起来的小扣子。“找您的四毛。”说完提溜转着小眼睛瞪着贝贝,等她给两块钱。

原以为这药怎么着也得买上半只猪的价钱,没想到竟然就只要一块六,贝贝跟彭程诧异之余,心中窃喜。

“我要这,要俩。”贝贝拿起彭程手里的两贴膏药,在胖老板面前晃了一晃。

“一个八毛,两个一块六,知道你要俩。”胖子像个天津来的相声演员,说话都一套儿一套儿的,铺平垫稳了才抖包袱。

恁谁也想不到,这膏药的包装跟膏药的价格一样,竟是如此的考究。“老板,这膏药两贴能好吗?”贝贝一边掏钱,一边问。

“一般不能好,不过也看病情轻重。”

“那我多来两个。”

“呦,那你可别,我就这么卖,再用您再来呗!”胖老板只拿了两块钱,就不招呼了,自顾自的打游戏去了。

——

回去以后,彭程似乎变了个人,他忧郁得半天没个声响。晚饭以后,贝贝帮他贴上那个膏药,又烧了热水在膏药的上面加上水袋,给他热敷了一下,又让他躺下睡觉。

“媳妇儿,我不困,我想看会电视。”彭程躺在床上,光着膀子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盖住自己。

“不行,我等你睡着了我好回去。”

彭程想了想,有些不情愿的闭上了眼睛,他似乎真的睡不着,眼皮下来来回回的晃动着眼珠。

“你快睡觉行不行,你不是病了吗?你说你就不睡觉我心里能舒服吗?是病人就有点病人的样子,你要是还不耽误吃,不耽误玩的,那我得多闹心。”贝贝有点生气了,无力的挎下肩膀。

小伙子悄悄的睁开眼睛,坐起了身子。“媳妇,我就腰疼,现在都不疼了,你非让我睡觉,我睡啥睡?”他试探着抱了抱她,见她也没躲开,便又脱了她的鞋子,把她包进被子里。

“我还有事想跟你说。”他盯着贝贝的眼睛,想从她表情里判断她适不适合现在听他的事。

“啥事?”

“我吧!在这边,其实有个爷爷。”

——

彭程说得很谨慎了,一句话说了三段,节奏把握的挺好,可是贝贝听了还是一激灵,姑娘那眼神犀利极了,像是看着杀父仇人。这一下把彭程惊得话到嘴边却没往下说,他看着贝贝的脸,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愿意继续听。

好一会后儿,贝贝和彭程似乎都觉得不太合理了,媳妇冰冷而防备的眼神,让彭程害怕,于是他又继续说:“媳妇儿,你别这样,那是我养父的爹,小的时候我是在我这个爷爷家里长大的。”

“那他咋了?”

彭程变化了姿势,把贝贝抱得更加紧了一点,往床头靠了靠身子。“我爸有一套房子当出说好给我的,一直是我爷爷住着,我爷爷是个老干部了,房子多得是,现在那个房子正动迁,我爷爷也不在那住了,我合计找我爷爷问问,能不能现在给我。如果现在我有那套房子,你说咱俩能结婚不?”

文贝贝一生的错误大概皆原于此,她还不懂得凡是问心,时常左右为难,弄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对于和彭程的感情她世俗了,至少她想世俗了,她也用了最肮脏的眼睛去看面前,这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男人。这本无可厚非,可是坏就坏在她不能真的世俗,她的心里还保持着那份干净,但是她被世俗教化了,学不到精髓,学了皮毛,妆点了皮毛,碰伤了心。

咱俩能结婚不?彭程的这话吓得贝贝把他有个爷爷,还有个没过到名下的大房子,这样重要的事都瞬间抛下了。咱俩能结婚不?她只记得这一句,至于前提,一句没记住,房子如果要回来了,咱俩能结婚不?

接下来贝贝的所有反应,都是错误的时间里,做出的错误决定,而且都是彭程没想要马上看到的,但是可惜他都看到了。这对他们俩个来说,都不是好事,如果没有这一切,也许所有的故事都会不同,可还是那句老话,没有什么如果,如果都是人们心里有了后悔才产生的,贝贝是肯定后悔了,但彭程或许并不。

贝贝挣脱了彭程的手,其实她从来没想过会跟彭程结婚,在此之前,她连结婚这个词都没合计过,彭程的一句带着前提的话,把她点醒了。她很喜欢彭程,可是结婚她不想。她对未来所有的幻想里,都没有他,他比自己小那么多,而且没有正经工作,还没有学历,跟他结婚,姨妈们大概会看不起自己,朋友们可能也会笑话死,还有他嘴上的疤痕。

这功夫的贝贝想了所有人可能的反应,唯独没有想想自己的心。她想着,不想结婚这么跟彭程恋爱好像不怎么地,但是她真的不想嫁给彭程,她只是喜欢他,喜欢他爱着自己,或许在贝贝心里,秦天那样的才是她应该找的丈夫,或许,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或许。

彭程自然是没有伸手拉她,她的犹豫和思考让彭程觉得自己贱得生疼。“那你说房子我要不要?”他尴尬的又把话题扯回房子上来,他想快点度过这糟糕的场面。

“有房子当然好,你父亲不是给你了吗?你怎么不直接找他说。”

“我不跟他说。”彭程执拗的转过头来。“我肯定不跟他们说。”

“我爷爷从小带我长大的,我想去找他。”

“也好,或者你就可以住在你爷爷家里。”

“不,我不,我要跟你在一起。”彭程拉着贝贝的手,更使了些力道。“媳妇,我就去看看他,行不?”

贝贝微微笑了笑,摸了摸彭程软塌塌的头发。“那能不行吗?”

亲人

从彭程家里回来,贝贝正好收到了孙哥的短信,约她出去吃个饭,她想都没想便果断的拒绝了,但是孙哥很坚持,他说就在附近,也准备吃个饭,让贝贝不要客气。既然推脱不了,她便也就答应了,毕竟医院门口,看都看见了,现在再装做没看见,谁也不能信,长在屁股上的痔疮,你不说不代表你不疼。

孙哥开着那辆崭新的小微型,就停在路口,听说是结婚以后媳妇儿家的陪嫁,那车擦得溜光铮亮的,看的出来他没少下功夫。小瑷端正正的坐在副驾驶上,到也算是自在,她摇下车窗,朝贝贝挥手,脸蛋儿上的笑涡好看极了。那一刻,姑娘突然怀疑了,怀疑婚姻,怀疑那些不为爱而生的婚姻,那些最开始便是因为婚姻而婚姻的婚姻。

小瑷在车上贝贝并不意外,她们俩一直要好,如果不是小瑷总跟已婚男人说不清楚,贝贝或许会和她比现在更好。对于小瑷来说,这个墓园里能不带有色眼镜看她的人,恐怕就只有贝贝了,可今天开始可能也要不一样了。

上了车三个人那才叫真的尴尬,他们谁都没有提起刚刚在医院碰面的事儿,冷场几乎是不可抑制的,无论什么话题,说三句就会悄无声息的戛然而止,然后是大段大段可笑的沉默。孙哥总是低着头,面红耳赤,小瑷便是一张苍白的脸。

若是在平时贝贝一定会问问到底怎么了,现在她却不好再多开口。开始时的尴尬,吃了饭似乎好多了,孙哥似乎控制不住他的关心,那许是他的真爱吧,两个人俨然一对情侣,总之是别无可避了。或许爱情真的有很多形式,唯独与婚姻无关,这让贝贝非常烦感。

晚上七点半,电视里又在播这种男人在外面遇上如花似玉的硬帖在身上的年轻女孩没有把持住的烂剧了。贝贝觉得憋闷,打电话给彭程,却又是占线。她突然间很来气,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过去:“电话以后不再占线,汝能持否?”

——

秋风开始打落叶子了,刷刷的扫得到处都是,贝贝的心情和落叶一样刷刷的被扫开,她终于决定跟彭程摊牌,让他离自己的生活越远越好。

彭程从他爷爷家里回来后,贝贝又借了一千五百块钱。那天彭程回来便耷拉着脑袋,委屈极了,他说没有想到爷爷现在过得这样辛苦,他看着忍不下心来。听说这老头如今落魄了,不得已买了那套房子,钱都用来给奶奶治病了,明明是去要房子的,不但房子没要到,最后倒搭了一千五。

姑娘心里不情愿,但她还是借了,总之是这钱不好推脱,那毕竟是正经事儿。姑娘一口就应了下来,就连彭程都深感意外,他说他爷爷佝偻得快成句号了,就差这一千五了,有了这一千五,他老人家定能恢复惊叹号时的身姿。

“媳妇儿,你不知道我爷爷多可怜,他以前是个老干部,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我看见我自己都心寒。”贝贝瞪大了眼睛看着彭程在自己面前这样说着,没忍住她笑了,奇怪这世界的倒霉事怎么都让他彭程一个人给摊上了,小伙子看着她的脸,突然感觉那么的真实,她可真是个好姑娘,他说什么,她都相信他。

“那你姑姑呢?你不是有两个姑姑吗?还有一个叔叔?”贝贝本是不想提醒他的,但是她实在是没有忍住,凭什么自己儿子女儿都不管,你一个赝品的孙子,你就要管?你说你是不啥玩意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都不管我爷呢?”彭程好像没有听出贝贝话里的馊味,竟然全神贯注的思考起来。贝贝轻轻的摇了摇头,这孩子自己比不了,要是贝贝这么被别人说她一定打死都不跟他搞对象了。

“我提醒你,你不一定能帮他多少,他是不是你的爷爷现在也还真不好定性。”贝贝客观的提醒着他,算是也提醒自己吧!其实她心里还装着另一件事,一千五百块钱,给就给了,该不该给的还不是因为又他,没了彭程那爷爷还指不定是谁的爷爷。

剃头者终被人剃头,贝贝还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从来都是游移在两可之间,她也不曾想到,有一天,当别人游移两可之间的时候,她竟丝毫也承受不了。

——

最近贝贝的脑子被彭程的事闹得鸡飞狗跳的,爷爷的房子没希望的时候彭程问过她,要不要他父亲在农村的房子。他其实没想说房子,他想问的是贝贝要不要他,要不要他这个人,可他觉得自己还没这个实力,不带上个房子,他觉得贝贝不能要他。

可是这一点至于贝贝,带上房子她反而更不想要他了。彭程的这个问题就好比你问一只狗,说给你来把草尝尝如何,熟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是谁不愿意的问题,更何况,他那个同父同母不同姓的亲哥,也不能舍得给他。

彭程还在叽叽呱呱的说,可贝贝的脑子早就神游天外。其实说分手还是很容易的,简单一句就好了,可是她不想让他恨自己。放下彭程除了爹妈多什么都没有不谈,其实他还是很不错的,他是个善良的人,不计较自己得到了些什么,不像现在的很多人,结婚的时候还要算计婚前财产如何归属。

也是彭程没有什么婚前财产,有的话也说不好会不会计较,可是无论前提如何,贝贝就是不希望他恨自己,甚至她还希望即使自己不跟他结婚,他也能默默的爱着自己一辈子,默默的在贝贝看不到的地方关心自己,宠爱自己。

“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贝贝突然开口了,捡日不如撞日,她像是故意的。

彭程正在继续的话题一下子卡住了,他顿在那里什么,呆愣着。空气像被真空抽压机抽光了一样,稀薄而粘腻。

“我爷爷”停顿之后彭程又说话了,好像贝贝刚刚的那句我们还是分手吧没说一样,这让姑娘的心松了一口气,因为那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彭程突然愣住,贝贝似乎听见他心碎了的声音,她觉得脊背一凉。

贝贝目不转睛的盯着彭程,等着他即将继续的话题,我爷爷三个字后,他又停顿了,没有连上。想了很久以后,彭程突然说:“我会对你好的,贝贝。”

他站了起来,把遥控器拿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按亮了电视。电视里全是人,一个古装的电视剧,还没看清都谁演的,彭程有给关了。他又坐回床上,摸着她放在床上的右手:“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你怎么也要走?”

“我们不合适,我比你大这么多,我已经二十九了,我需要结婚。”所有的害怕在这一刻都不害怕了,开弓就再没有回头的箭,不是不想回头是根本回不去了,贝贝上一个还后悔自己说了那句话,这一刻她就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一切再无挽回。

——

他们俩个还是没有分成,霹雳火炮的干了一仗,但是没分手,屋子里的东西又砸了一次,接着两个人抱头痛哭,彭程比贝贝哭的还厉害。

这种类似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法,彭程屡试不爽,要说男人和女人还是不同的,女人这样男人都能离开,而且还极其厌恶,觉得那女的吧就跟不小心踩住的粘鼠板一样,接卸去还粘一手胶,可是当男人来这套的时候,女人就很少跑得了了。

贝贝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究其原因大概是被一个人这样需要很有快感吧!其实她现在也分布清楚,不过她跟彭程达成了共识,如果自己找不到合适的男朋友,她还是他彭程的女朋友,如果她遇到合适的男人了,再放她离开。

一竿子打回解放前,跟原来一样。

你还真就不知道了(一)

他们俩个终是没有分成,霹雳火炮的干了一仗,他们还在一起。屋子里的东西又砸了一次,砸得更细了,接着她抱着彭程哭泣,她知道他也哭了,只是他不会像她一样哭出声来。

这种类似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法,彭程屡试不爽,贝贝心疼极了,她狠不下心来伤害他。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若是别人,大体会厌恶吧!可为什么她只有心疼,也许是被一个人这样需要很有快感?谁知道呢?反正她扔不下他。

她抱着他的男孩儿,感觉他的胳膊越来越用力了。

——

贝贝又开始相亲了,她几乎一直没有停止对于找个男人结婚的渴望,即使是在跟彭程甜蜜相伴的时候。

要知道,有的时候当你已经深爱一个人,你真的还就不知道了,那需要一个过程对吗?我们通常不真的明白自己的心,所以很多时候,需要一个机会。

一旦机会来了,要知道那也许并不真的好,因为你的爱人或许刚好就走开了,而之所以你能发现自己的心意,正是因为那个人的离开,那便是你的机会对吗?他若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总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想谁。

今儿姑娘约了两个人,妈妈来电话说过了,一个是邻居的大婶的侄子,一个是他同事女儿的老公的内弟的内弟,那可真是个复杂的关系,没必要深追究了,反正都一样,是个男的。

——

妈妈正和邻居大婶在楼门口唠嗑了,她红色的马甲很是鲜亮,精神儿的短发比旁边同龄的大婶年轻了很多,妈妈还是漂亮的,贝贝一直觉得她是女人中难得的极品,一个年近六十还能如此自在的展现风情的女人。

老远的看见女儿,妈妈和邻居大婶的嘴都咧开了,露出打着钢环的槽牙,老太太们总是高兴的,相亲这种尴尬的事儿,只有她们才真心的高兴,毕竟一个是二十九还没男朋友的女儿,另一个是愁坏了全家人没有媳妇的侄子,至于年轻人口中的爱情,她们才不管那些。

妈妈离老远就朝贝贝紧走了两步,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嘀咕:“你咋没化化妆啊!”

贝贝还就愣了,化了呀!难道看不出来?大婶也过来了了,使劲的夸赞她,夸得姑娘都不好意思了,心想大婶这说的也不是自己啊,那么好的姑娘大概早都死光了才对呀!

大婶儿的侄子半个小时以后才到,时间约得有点蹊跷。许是不好意思,那男人从头至尾都没看过贝贝一眼。姑娘不太挑剔,特别是对男人,她也看不出个好看赖看,囫囵吞枣而已,她有些木然。那人长得一般,个头一般,工作一般,条件也一般,整个一般人儿。

这类拖家带口的相亲大体都有些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遗风,男女见面也不需要聊天,聊天显得不矜持,俩人搞对象,怎么还这么不害臊,也不知道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太大方了好像熟门熟路了,颇有点二进宫的感觉。

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商量,贝贝感觉还行,看不出好便是还行呗,还能咋的,她告别了这个就直接杀奔另一处。还在路上妈妈的电话就到了:“贝贝啊,妈听说,我跟你说。”妈妈抑制不住的喜悦,话说得颠三倒四的,贝贝一听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刘婶儿说,小伙子觉得你特别好。”她像电视剧里夏冰的妈妈那样,抻着长音说特别好这三个字。“哎!你说,我就说我女儿,二十九,别说二十九,三十一样能找到男朋友。”

她那样得意的说,说得贝贝的心被捏瘪了一般,好心情一下子就没有,自己居然……哎!她第一次隐约的感觉到了什么,本以为能按照自己的喜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就是爹妈最愿意看见的事情,原来结不结婚已经这样严重的影响了母女之间的感情,现在看来,如果不找个男的给他们,就算自己能给他们全世界,他们想必也是不会快乐的,姑娘捏扁的心一时半会,算是鼓不起来。

“妈我知道了,接触看看吧!我挂了。”

——

第二个男人,是贝贝事先就联系好的,时间地点都早就订好了,很幸运一切安排的很妥帖,没耽误什么事儿,姑娘赶到的时候时间尚早,便到餐厅楼下的地下超市买了瓶水,也好平静一下心情。

妈妈同事的女儿听说还没有贝贝年纪大,大学刚刚毕业就嫁给一个年长自己十七岁的富商,过上了富有的生活,她的主要工作就是花钱,用各种方法花钱,花各种钱,一切都很充裕。哦,不对,除了花钱还有一件事儿是她要亲自做的,抓紧一切机会给富商生个儿子。

听说这富商原本是有儿子的,还不止一个,甚至也都不是一个女人生的,不过他就有这个爱好,就是喜欢在外面找女人生儿子,儿子多了他很高兴,就愿意一堆人管他叫爹,羡慕皇帝,一出门后面跟个加强连,黑压压的都是儿子。

男人嘛!信奉生殖崇拜。“是老子造了你们。”还别说,这富商独有一门绝技,生便都是男孩,一个雌蛋没下过。

富商原来有个跟自己一样富有的老婆,前些年意外死了,听说是死于车祸,在高速公路上连撞两辆车,两辆车里所有的人都死了,而且都撞得呀!咦~不能细看,就这富婆自己没有外伤,从车里拽出来的时候还好人一样,黑底暗花的貂皮大衣包裹着显得分外高贵,可惜也死了。据说就葬在龙谷公墓里,单人大墓,儿子给立的,想来老爷们早已经是想好了的。

那这么算来这个内弟就是他前妻的弟弟的媳妇的弟弟了,否则那就是妈妈同事女儿的弟弟,那何故绕这么大个弯子。上次见到介绍人时,那大姐的话言犹在耳,小伙子没接过婚,虽然已经三十九岁了,真不是因为找不着才剩下的,不过因为是高端人士所以三十九岁都没有找到与之相配的女人。

“现在的女人呐!太俗,根本配不上他。”

——

临进餐厅的时候贝贝给彭程打了电话,今天是他回澡堂上班的第一天,她有些担心他。

彭程的腰说是好了,却也可以说是没好,跟那吊了郎当的大夫说的一样,这个毛病谈不上好与不好,如果再干点重活,还是会再犯的,澡堂子看来是最合适他不过了,换个地方他这副少爷的身板儿是真不一定能驾驭的了。

“媳妇儿,我都想你了,可是我一直憋着,我想让你先找我。”彭程很开心,接电话的时候正好是澡堂子吃饭的时候,他叮叮咣咣跑出来的声音听得真真儿的。

“腰怎么样?晚饭吃了什么。”

“媳妇儿,你想着我就好,你只要想着我就好。”小伙子没有回答贝贝的问题,他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却一句话塞满了她的心。

“我在……”

“哎哎!你别说了,你还有什么事没?”彭程似乎很着急,他打断了她。

“哦,没有了。”姑娘原本想说是在相亲的,她想提醒他,别在自己这儿太下功夫。

“那挂了吧!里面忙着呢!媳妇儿,想着我啊!想我。”

小伙子匆匆的挂了电话,像是生怕发生什么怪事儿,贝贝的半句话都还在嘴边儿上,放下电话,便发又了条短信给他:“使劲想你。”

你还真就不知道了(二)

彭程低头盯着电话没动,他忽然有些累了,贝贝又要说让他伤心的话了,他知道,那丫头怕是又相亲去了。

“儿子你不吃了?”

小伙子一回头,吓了一跳,是薛姨,薛姨带了个花布的套袖,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吃,我吃,我饭碗呢?”

——

相亲的这间餐厅也就那么回事吧!中国人嘛!吃肯德基的都是有钱人,反正肯定不是她这样借债生活的人就对了。贝贝上了楼,这餐厅直接就在二楼,规模跟肯德基差不多大小,但这儿不是卖汉堡的,这是家卖日本饭盒的。

铁板烧菜的噼啪声总让人担心有油飞溅过来,好不多余。日式料理的小店大多很干净,日本人很少吃熟的东西,尽管噼啪声音很大,却不见油烟。说好了男孩子穿一身休闲运动装,看衣服找人,于是贝贝站在二楼楼梯口,远远的向餐厅里张望。

这一望糟了糕了,餐厅里几乎所有的男孩子都穿休闲运动装,姑娘看了半天,呆若木鸡,她突然有点后悔,问问品牌好了。

挨个观察哪一个男士算得上非常完美,一周招下来竟然看不出个所以,但贝贝还是注意到了他,那个在最远处角落里靠窗的沙发坐上,独自等候的男人。

他歪头看着窗外,能看见的只有一个侧影,他一身休闲,白色的运动鞋像新买的一样刷刷的白,利落的短发露出青茬和他漂亮的耳朵。他耳垂儿很饱满,小麦的肤色很是健康,坐着也看不出身高,但是一定不矮,厚实有力的手搭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击着桌面。

想必就是他了,贝贝有些渴,她走了过去,不太自然。她能看见他的侧脸了,那男人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什么不妥帖的事儿了,他专注深深的吸引了她。

“先生,您是在等人吗?”贝贝歪着头,最得体的问,她没表现得跟花痴一样,她要看起来自然一些。

思考着的男人诧异的回头,好像贝贝的问话在他意料之外。对了个正着,她看清了他的样子,他眉眼浓密,很有时代气息,如果是妈妈一定会喜欢他这种浓眉大眼稍显复古的长相,只是可惜他有着厚厚的嘴唇,唇色有些发黑,看起来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尽管如此,他眉目间散发的淡然和沉稳还是让他独具魅力。

“是啊。”他终于还是回答了,笑得温柔而合理,像个绅士。

是就对了,贝贝很高兴,她忸怩着坐在男人的对面,紧张之下咬了下唇,这时候大概需要说点什么让自己看起来不太滑稽。对面的男人好像也和贝贝一样紧张,他略微张大的瞳孔里,全是她忐忑的倒影,让她更加口干舌燥,他微微张开嘴好像要说点什么,真庆幸他要先说话了。

“你,你们认识?”一个甜而滑腻的声音出现在姑娘的身后,猛一回头,只见身后的女人穿着一步长裙,后开衩,把那屁股和腰肢,还有那两条细长的大腿衬托得突兀极了,这种强奸你的美丽,让人根本没有机会看清她的脸。

女孩子波浪的长发齐腰,剪成两边短点后面长点的造型,这是贝贝最喜欢的一款发型,金棕色的大卷,只在发梢,浪漫而迷离。她也温柔的看着贝贝,跟对面的男人一样,毫无恶意的温柔。

“你认识我们?”她手上的水还没干,发间淡淡的清香让贝贝的荷尔蒙急速升高了,她感觉脑袋像是千斤之重,根本就抬不起头来,见贝贝没有回答,她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男士。

“哦,不好意思。”贝贝终于还是有所反应了,起身连连道歉,头也不回的躲进洗手间里。

就说这么优秀的男人,不会留到三十九岁,贝贝懊恼了,尴尬让她的肾上腺异常活跃,汗水浸透了妆面,在脸上流下条条干粉活成的沟壑。

——

补了妆姑娘才重新走出卫生间,波浪大卷和她的复古型男已经离开了,她不想再猜测着找人了,便打了个电话过去。

“您好,您是于思翰吗?”贝贝有些丧气,说起话来便是生硬的:“哦,我已经到了,您在什么位置啊?”

“哦,我在,我在,我旁边是那个寿司,放寿司的那个架子啊!啊,我看见你了。”原来是在另一个临窗的夹角里,那男人远远的向贝贝招手,他已经在吃饭了,点了份套饭,一见面就问贝贝是不是吃过饭了。

“还没有。”

“那,你自己点点些东西吃吧!别客气。”他这样说,让人无从反驳。

贝贝拎包走到了点餐区,点了份肥牛洞,又拎着包走了回来。这男人的长相不很完美,肤色过于陈旧了,像是老面起子的颜色,个子也不高,看起来极普通的样子,贝贝一下子想起了介绍人大姐说他非常完美时的表情,扑哧笑了出来。

“怎么?你笑什么?”他抬起头来问道,大概是嘴里的东西太多了,他努力的嚼了两下,上排的牙齿在下嘴唇上用力的刮过,刮得愈发的油汪汪的。贝贝不知所措的抽动了嘴角,她笑,大体是想让他觉得,他是受欢迎的,但她做得不太准确。

“哦对了,今天的事挺不好意思的,我明天出差,我就跟介绍人说今天见了,换一天咱们就见不了了。”说完他撅起一侧的嘴角,牙齿里似乎塞了东西,他使劲的抽了一下。

早年间刘德华主演的一部电影里,他也这样抽过一下,那很迷人的,今天看到这个a版,他吃得红烧肉炖芸豆,不免有点恶心。

“唉!你挺好的。”那男人又开口了,有点突然了,姑娘有些莫名其妙的,她恍惚间抬头看他。

“我嫂子还说你是个大龄剩女,人有点怪,让我看看先,说你长得还行。”哼哼,他轻哼了两声,笑得市侩极了,接着又抽了一下牙齿说:“其实你挺漂亮的。”

贝贝终于注意到了他门牙上的豁口,那是嗑了太多的瓜子留下的,在焦黄的大门牙上,嗑出一条三角形的豁口。

——

那个洞的味道还不错,是肥牛炖的胡萝卜似的东西,浇在米饭上面,做得精致漂亮。

“你多大了。”他说话的声音带着那么点亮堂堂的假声,音频很高,所以很难听,男人这种嗓音大概会有点娘吧!

“二十九。”贝贝头也没抬,她不想看见他的脸,那牙上的豁口让人吃不下饭,姑娘下意识的舔了舔自己的牙齿。

“那你做什么工作的?”

突然他拍了拍贝贝的胳膊,那是她的右手,正吃饭的右手,这一拍正好把刚夹起来的肥牛拍回了碗里。他瞪大的眼睛,咧开嘴,露出带着豁口的牙齿对着贝贝笑了笑。他大体是希望贝贝看着他说话,才会这样刻意的拍了拍她的胳膊。

贝贝当然明白这是自己不妥当了,姑娘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汤把嘴里的食物顺了顺:“公墓。”

“长得还行,挺年轻。”他突然这样说,丝毫没有男女初见时的尴尬和羞涩,像是皇帝选妃时先过一手的老太监那样,上下的打量着贝贝的国字大脸和规矩的身材。

“您经常相亲吗?”姑娘被看得不太自在了,初见的尴尬他没有,可她还是有的,就算是和彭程这样的熟悉,彭程也不会这样直白的看着自己,恋爱的筛选像是一场考试,这让她顿觉焦躁难忍。

这男人似乎对这问题很感兴趣,他拿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饶有兴味的探过了身。瞬间拉近的距离让贝贝不太适应,那道牙上的豁口也似乎更大了,这种压迫感让人不得不向后靠紧了椅背。

“是有那么几次。我不常常相亲,我感觉相亲没有什么好的,女人嘛!差不多都有人追求,剩下的……”他突然有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的:“但是你让我挺意外的。”

他突然挤了下眼睛,带着整张脸都跟着揪吧了一下。这一下,把贝贝吓了一跳,好像齐天大圣眼看就要变回猴子了。

“公墓那地方不害怕吗?”

“还好,墓地不太吓人。”

这个人不是她的菜,她总算是确定了,她开始给他讲关于墓地的事情,关于鬼神的,关于有没有灵异事件。小伙子也讲了许多那个有钱老头的故事,还有他的若干个儿子,那些个儿子都是哪些女人生的,他似乎很喜欢这些八卦,说得神秘极了。

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血腥的,人人如此,有钱老头的故事充分的证明了,男人女人都是流了血才换来的第一桶金,这些给老头子生孩子的女人里,有的还是市里很有名的一些餐饮店的女老板,也是生了孩子流了血,才得到了一大笔钱,最后做起买卖。

“这么说来,他现在的老婆还真是很不一般。”

“那到不一定,要说他跟现在的老婆,也就是岁数大了,他大那女的十好几岁呢!别的倒看不出她哪里出色,也是我姐夫的姐姐死得是时候。”

——

从餐厅再出来,两个人的便各自回家,他们似乎都没有继续交流的欲望,贝贝转身去旁边的熟食店给彭程买了个猪蹄,那小子也有日子没吃着肉了。如果不是这个男人,贝贝还不记得彭程没吃到肉,这个古怪的豁牙子让她想念他。

她也不理解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拾到得像个要走红毯的明星,来见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男人,她记起之前给彭程打的电话,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是心虚吗?贝贝觉得不像,她只是突然觉得,她想对他好点。

如贝贝期待的一样,彭程见了她乐得没遮没拦。“媳妇儿,你吃饭去了?吃的好吗?”

“不好。”

彭程拿着猪爪狐疑的看着她,她知道他心里透明白,打那个电话那功夫就知道了,她猜他也知道自己心里也透明白,也知道她早猜的中了他的想法。

“真的,就是饱了而已。”她又说。

“为什么呀!吃了饭还不好?”

彭程语带双关,他偏故意那样说,他搂紧了贝贝的腰,这是难得的机会,俩个人在他上班的时候,偷偷在澡堂子后面见了个面,他说他又是撒谎去上厕所拉屎,才跑出来的。

“我吃到好吃的,就会想,我的你还没吃到。”姑娘星眸闪动的瞄了他一眼,便又不好意思了。

这是乐新说过的话。“我吃到好吃的,就会想着我们家宝喜没吃到。”

原来真的会这样感觉,贝贝望着不知道是哪里,她感觉好受多了,彭程的胳膊,突然间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腰,他的脸贴着她的额头,她便再看不见他动容的神情,只觉得那胳膊嘞得那么的紧,是那么真实的需要。

搏一次机会

彭程回到放鞋的架子前面坐下,耷拉着肩膀,那猪爪子在他手里掐着,他有些漠然了。猪爪子的味道他是早早就知道了的,它在手心里的感觉也早就不热了,一只从死猪身上剁下来的爪子,不过而已,只可惜就是这玩应儿,香他也吃不下,本来还乐得平静的日子,现在心又乱了。

贝贝对他那是真的好,没话说的好,他狠狠的掐了掐那只猪爪,还从来没有人让他感觉这么好过。贝贝可真会疼人,她挂着他,她怎么这么好呢?小伙子又松开手,把猪爪扔在吧台下面的桌面上,眼睛却总是移不开的。她越是好,他越是觉得怕丢了,他们吵架了,他们说好了以后……这种感觉让人丧气透了。

今儿她去相亲了,彭程的第六感告诉他贝贝准准是去相亲了,这一天他都闹心扒拉的,也想着或者不是,应该不是,她那种单细胞的女人,相亲会让她愧疚的,于是后来贝贝来电话了。

这把准了,贝贝肯定是相亲了。呵,说也奇怪,准了他却并不难受了,好半天的,他才明白,就因为那个电话,那个让人望梅止渴的电话,贝贝说话了,哪怕是骂他他也不难受了。

如果贝贝真的找到一个喜欢自己,自己又不讨厌的男人怎么办,她还会不会这样挂着他了?他记得他答应过贝贝的,到时候他就是她弟弟了,是不是她误会了,也许她真的就把他当弟弟?操,他是她的男人,彭程被这个问题折磨着,在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以后,他仍旧被自己这种念头玩命的捶打着,不能舒坦。

如果真的遇到了那个男人,那娘们一定会跟自己划清界限的,他了解她,知道她不是个占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女人,就因为她不是,所以留不住就是永远的失去。妈的,有的时候,他真的希望贝贝是个两面三刀,表里不一,朝三暮四的女人,她只要不离开,啥都行。

像上一次那沓子钱一样,猪爪在吧台里默默的躺着,一只已经死透了的死猪蹄子,在彭程的心里渐渐的焕发了生机,它敲击着,随性所欲,涟漪荡荡。

——

是啊,他跟贝贝之间的距离还有什么,不就是钱吗?你看看她对他多好,她都这么晚了,这么没有钱了,还给他买了猪爪子送来,她贴心得不用细说都知道他想要什么,她是稀罕他彭程的,是稀罕他彭程的人,他根本不需要考验她,他本来也分逼没有。

对啊,他分逼没有,所以他只要有钱,不就行了。有钱贝贝就不需要再找了不是,什么男的,有钱他不就是男的,所以那他得去赚呐!她根本不会知道钱是怎么来的,她需要的只是钱,把钱拍她家茶几上,拍得乓乓乓的响,把他们都镇住。

那一刻,小伙子沸腾了,原来这么简单呢?彭程的脑袋一下子过滤到小姨,小姨妩媚妖娆的脸像凉了以后的拔丝苹果一样,泛着珍珠般魅惑柔和的光泽。他知道只有小姨能帮他,可是如果真的折了小姨是绝对不会救他的,搞不好自己要在号子里呆上很久,呆到,呆到或许贝贝绝经了也出不来!

那不行,他还没有睡了那个女人,他不甘心。

——

客人一个一个的进来,这个档次的澡堂子,来的都是些脖子上拴着大金链子的土鳖,惯哎吆五喝六的,有时甚至还带出几句脏话来,骂骂咧咧的来势汹汹,彭程被吆喝着,一会这样,一会那样。

看不起和看得起不过就是一步之遥,他看不起这群有点钱,不知道咋得瑟好了的本土有钱人,很像小姨夫,暴发户,但他却不得不一口一个哥的谄媚的叫着。

屋子里的人跟每一天一样的满满当当,男人们都在镜子面前显摆自己的家伙,来一次显摆一次,不穿衣服,还哈哈大笑。终于,大概是彭程被折腾烦了,也或者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什么,也说不定,于是他从吧台下面站了起来,屋子里更吵杂了,哪哪都是人,蒸腾的水气,像是拍在脸上早春时节的细雨,绵软极了。小伙子果断撂下旁边等着穿鞋的男人,他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不顾对方的吆喝,头也不回的走出男部更衣室,撩开门帘子,吧台里小敏正妥妥的坐着。

“小敏,你给我拿点儿钱。”

严格临摹

从爱一个人到希望他意外身亡,真还用不了太久。

——

对于钱的多少,彭程通常是不太在意的,他甚至都不在意钱。这一次他又说服了小敏,从那姑娘的票夹子里拿到了钱。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也是唯一不会被料进局子里的赚钱方法了,那可不是百八千的小钱,所以只有一试,而且他势在必得。

他想过了,也许只有这件事儿真的好使。其实上一次输钱,他是总结了的,那是他自己不稳妥了,具体是坏在哪里了他到是真没想清楚,总之他也不想细想了,反正这一次,他打算好了,就像最开始那样,他妥妥的来,妥妥的。

这几天,他就一直在琢磨,既然他能赢钱,那按照那赢钱的路子严格临摹,他便应该还能从暗场里捞出钱来,关键就在于严格临摹四个字,严格,啥啥也别差了。

彭程是当真就这么想的,他也就这么干了。他揣着钱杀进暗场的那会儿,激情澎湃的,小伙子感觉手哆嗦,猪蹄子给了他巨大的力量,他知道他要那个姑娘,他要赚很多很多的钱,都给他的姑娘,让她给自己买猪蹄子吃。只可惜无论多激情澎湃,赌博这种莫名其妙的玩应儿,到底还是莫名其妙的吃光了他从小敏手里掏出来的钱。

再从那场子里出来,他彻底的傻了,他一个人坐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绝望了。

——

彭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澡堂子就在隔着马路的那边儿,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小敏的钱是肯定还不上了,头走的时候,他是抱着必胜的信心走的,说真的,他就没想过会输。

哎呀!怎么了呢?彭程懊糟了。

他是告诫了自己的,严格临摹,严格临摹,严格临摹了,咋还是输了呢,这飞来的横饥荒(债务的意思)可怎么给上呀!彭程合计合计都觉着窝心,窝得他胸口里像是四面的大饼,梆硬梆硬的。现在已经不是赚不赚钱的问题了,刚刚的慷慨豪情,还有跟想娶贝贝的欲望都被这饥荒挤兑的蔫怂蔫怂的,小伙子是浑身难受,这他妈的可咋整?

得先把小敏的钱给了呀!操,没赢,里外里的变双倍了。想到这里,彭程感觉一股子肝火只冲头顶,他死命的一跺脚,真他妈的糟心透了。

他知道贝贝已经借了不少钱了,三千五千的虽然不算太多,可是对于他一个月只赚一千五的人来说,还是很抻劲儿的,更别说贝贝那种只赚七百的。五千块钱,那姑娘不吃不喝得还八个月呢!彭程算明白了这笔账,眼一闭,心都死了,他朝旁边最高的大楼瞅了瞅,密密麻麻的小格子,像是面包发了霉,直通上天,好似一望无际。

忽然,他笑了,一种飞冲下来的压迫感让他根本没有力气从马路牙子上站起身来。

怎么给小敏钱,怎么跟贝贝解释,这回贝贝找不到合适的男的怕是也会离开自己了,彭程那本就百味杂陈的心彻底的懊糟了。他是真的无法面对贝贝那痛苦而又怜悯的表情,她总是那样看着他,眼神里透着珍珠般柔和却毫无波澜的光晕,照得人都麻木极了,好像他彭程是个压断了腿,躺在地上嗷嗷嚎叫的小狗,一只脏兮兮等待她施舍的小狗。

操她妈的。

——

“小彭啊!你还不回来,要交班了。”薛姨给彭程打的电话,老太太很担心的样子。

“姨,算我请假吧!我今天不想回去了。”他是真的没办法再走回去,他怎么跟小敏交代。

“怎么回事啊,孩子?你不回来也不是个事啊!”薛姨的话让彭程有点儿想哭,有日子没人叫他孩子了,只有薛姨这么叫他。

“姨,贝贝不会再跟我好了。”

——

薛姨穿着小碎花的紧身裤子,勒得两条腿像真空包装的火腿肠一样,光溜溜的。她双手搂紧了衣襟,晨起的风瑟瑟的,穿透了人的骨头,远远的看见彭程坐在路边儿,她紧走了两步。

“彭程啊,咋地呀?你有啥事,跟姨说,不行姨劝劝贝贝,姨跟她说说。”薛姨是不放心呐!电话里彭程也不说,直说贝贝不跟他好了,问了半天才知道彭程就坐马路边上,她便拎着电话便转过来了。

“孩子,你蹲着儿也不是个事啊!有啥话跟姨说说,姨给你想想办法,贝贝咋了?”

老太太嘴一憋,小伙子还没哭,她先哭了,她的话像妈妈一样,让彭程心里头热乎,鼻子一酸有些动容,他硬是仰起头来,很似豪迈的笑了笑,自嘲而苦涩。

“姨,我又输了。”

“啊?哎呀!”薛姨拎起拳头狠狠的在彭程的身上捶了两下:“你咋又玩了呢?贝贝跟你黄就对了,不能要你,那你哪来的钱?”

“昨天跟小敏那儿拿的。”挨了打,彭程似乎感觉好受些了,胸口的那块大饼便像是被捶碎了,他倒是舒坦了。

“小敏哪来的钱呐?”

“小敏手里有点儿,吧台上拿点儿。”

说道这里,彭程又闹心了。公款,他掏出烟点上,抽了两口,掐着过滤嘴儿,把烟头在马路牙子上来回的蹭,蹭掉烧成灰烬的部分,再蹭掉烧得硬些的红火。然后他突然伸出手来掐灭那红火,把老太太吓了一跳,横是真的不烫,他抬头又乐了,伸出一个巴掌,在薛姨眼前晃了晃。

“姨,这个数,挺虎是嗷?”

“那么多呀!”薛姨惊得一耸肩。“彭程啊,这可,有点多啊!”

“嗯!”彭程又是微微的笑了笑,他能不知道有点多了吗?不多他不就回去了吗?他本意是想赢把大的,然后给贝贝买个貂穿的,那种一走路衣服都来回的变色的毛皮大衣,媳妇穿准能更好看。

“姨,输点钱都没事,我就是觉得贝贝不能跟我好了。”

他闹心的一低头,憋在心里的话,这功夫特别想找个人倒到,他一切都是为了贝贝,为了能跟她在一起,他想豁出去了,只是这把他没豁好。但是这些,他都没跟薛姨说,他现在更懊恼的是,贝贝就要跑了,想到这些,彭程的眼睛不知不觉的湿润了。

“孩子,两人好了可不是你们这样想说分手就分手的,你还小,你俩相处久了你就懂了,以后别耍了,告诉贝贝,跟她认可错,她会理解你的,人的感情哪里那么简单,想分分不了那才是真两口子。”薛姨摸着他的头,像是抹扯一只小猫。

彭程的鼻涕沾满了袖口,眼泪却没掉几滴,失去贝贝的感觉把他折磨完了,他就觉得心口上有个瓶盖给扣上了,呼吸不了。薛姨的话像瓶起子一样把他心口的瓶盖尅开了,他抬手抹了把脸:“姨,你真像我妈。”

想想清楚

艳阳高照的下午,贝贝收到邻居家的侄子发过来的短信,约她今天去吃点东西,谈谈恋爱。

信息平淡的让人倦怠,贝贝顿觉提不起精神来,这也许正式大龄剩女嫁不出去的原因,对这个现实的生活还有那么一丝戏剧的幻想,想象着自己的人生就不应该像别人一样平庸的度过,却不知道,不平庸的代价有的时候是痛苦的,而追求不平庸的过程也将是艰难的,因为你将毫无退路的一个人*裸的在荆棘遍布的路上不计后果的狂奔,刮伤自己的皮肉。

贝贝在约定的时间去了约定的餐厅,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等候。这会儿,邻居家的侄子还没有来,她提前将近四十分钟,人家当然不会来。姑娘思虑万千,说好听的是在思考,说难听就是找病。对于跟彭程之间的那种感觉,她依然拿捏不好,她总是想在脑袋里把这种感觉梳理清晰,让东就是东,西就是西。哼,人们都想要那些最难得到的东西,她也总是乱糟糟的想了半天,结果回到原点。

猪爪子之于她和之于彭程大体有着一样的作用。那天她就是这么在心里送不送的拧巴了半天,原想着,送完了就托底了,可是送完了她还拧巴,拧起来没完没了。干嘛还要对他那么的好,贝贝有点想不清楚,她最近对自己的所有做法几乎都想不清楚,今天为什么要来吃饭?她到底是咋想的呢?

邻居的侄子也早到了,提前了二十分钟,见贝贝已经在等了,他很意外,想必原本他以为自己会先到的,没想到姑娘更心急,接着他更欣慰的笑了。

对于邻居侄子的事情,贝贝知道一些,她跟这人的表弟是小学同学。他表弟可是个体型硕大的家伙,个子倒不是最高,但是比例最好,浑圆的像颗充足了气的橄榄球,刷了层白漆。

早些年贝贝跟表弟俩个都没有对象,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表弟的妈妈曾经想过俩家做个亲家,只可惜两个孩子却对不上路。去年表弟找了个网友结婚了,女孩子从南方千里迢迢而来,带了几大袋子山里的新鲜玩应儿,下了火车才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分隔异地的两个人,抱头痛哭,第二天就领证结了婚,今年初又领证离婚了。

领离婚证的那天,女孩子想起了初见时在火车站上相拥而泣的情景,潸然泪下,表弟便又把她搂在怀里,都是抱头痛哭,此一时彼一时也。

贝贝见过那个女孩几次,典型的南方人,扁平的脸,皮肤极好,鼻子就好像从脸中间硬揪出一个小包似的,小巧秀气。她有些略胖,但人很喜气见谁都笑得灿烂,很真诚的样子。

他们相爱的原因常常是小学同学间最乐见的谈资,男男女女的,都八卦得很,说女孩子在南方偏远的山区里,那地方都是靠拐骗妇女才能娶上媳妇儿的穷山恶水,言下之意那女的就是为了摆脱那样的环境,才只身一人来到东北,嫁给了表弟。

——

“不为钱的人能有几个,真慷慨你学个雷锋郭明义啥的看看呗!钱本身就是一个不能不说,却不能不想的先决条件,你说你就找个乞丐,你要没疯到一定程度你怎么高兴一个我看看来。”班里的姑娘,大多变了模样,分辨不清楚都谁是谁了,反正贝贝也不想分辨,姑娘们看得总是当年的小伙子,没人注意到她这个女同学,就连她也只记得这句话,好歹是替女人说了句实话。

“对,人们大可别只看见别人身上长黑毛就说人家是黑毛猪,别忘了长得白毛搞不好是染了发了。”

一阵哄堂大笑,说再好听也是谈资。同学间的争论,你一句我一句的在婚宴那天的酒席上,没等到敬酒就开了锅了。是不是为钱结的婚姑且不论,但是离开表弟的时候肯定是没要一分钱。那姑娘那会儿子,肚子里像是怀着孕了,整个人那么的胖,她们南方女孩倒是有这北方女孩没有的温柔,那恬淡的性子,即使身材这样壮实,出来的动静仍是细声软语的。

“我来的时候就一个人,为了你的感情来的,现在感情没了,我能带走的也就一个人。”话说的漂亮,可还是把老婆婆的腿给气瘸了,表弟的妈急火攻心,一宿就栓住了。

——

贝贝的这个同学姓陈,自视是个书香气质浓郁的姓氏,他表哥姓岑,巧不巧了,比贝贝大了三岁,听说一直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两人高中时俩人就认识了。那女孩长得甚是娇俏,单单是个子矮了点,岑表哥一米七四的个子,还要高出她一头来,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地,莫名其妙的就分手了。

传说这个岑表哥有个传奇一样的奶奶,年逾八旬酷爱舞蹈,偶尔花枝乱颤的在区里的秧歌队里打头牌。老太太人老不服老,在她心里她就没老过,要不年轻,要不就是死人,刚提起这个岑表哥的时候,贝贝怎么都对不上号,后来总算是说到了岑奶奶,姑娘方才恍然大悟了。

——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表哥低声她,竟好似不需要她答,像个客套。

贝贝没看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浅浅的笑了,假借回答了吧!她拿起了桌子上的开水壶,伸手拿过表哥面前的杯子,倒上白开水,推了回来,又拿起自己的杯子倒上。

“我正好渴了。”

表哥微笑着看着贝贝倒水,看着贝贝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倒完了水才抬起头来,轻抿了一口,接着他便又笑了笑,一口干了面前的一杯水。

表哥比贝贝想象的健谈,跟她说他起相亲的那天,他说他尴尬的要死。

“你是我见过最幽默的女孩。”他说,用叉子吃面前的东西,像个洋人,背挺得直直的。

“嘿!巧了,我也就见过我这一个这么逗的。”

两个人颇有点儿相见恨晚,他喜欢国外的大片,看着不需要动脑子,这点贝贝不同,不过他愿意听取别人的意见。贝贝喜欢文艺片,虽然自己有点贫,可是她不喜欢别人贫,这点他也和贝贝不同,他们意犹未尽的聊着,直到走到贝贝家楼下。

——

“明天你有时间吗?”

贝贝终于还是意识到了表哥看上自己了,刚刚的相谈甚欢戛然而止,她该思考的问题太多了不是吗?她明天有时间,但是明天有时间的回答代表的不仅仅是有时间这样简单,贝贝脑袋里瞬间划过了彭程羞涩的笑着,手里掐着猪爪的模样。

“嘿!你想什么呢?”表哥又问,不大好意思的样子,他显得扭捏。

贝贝走神了,她下意识的感觉一定还是正确的,她虽然明天哪都不去,但现在也不能说没有时间了。

“明天还不知道,我现在不确定。”贝贝搪塞了一下,她真的,她需要想想清楚,她搞不好没拧对,这个水龙头可能不是她的。

岑表哥有点悻悻:“好吧!那咱们明天再定。”说着他朝着贝贝眨了眨眼,满是皱纹的眼睛,眼角像小太阳一样被那细细的纹路铺满了。

贝贝一皱眉,表哥显然是误会了,他以为贝贝的婉拒是在表现矜持。她忙想解释点什么,可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不同寻常的右手

跟岑表哥分手上了楼,贝贝在缓步台徘徊了很久没有进门。她心下乱得很,他们相处还是很愉快的,可爱一个人就只是在一起很快乐吗?真的这么简单吗?

这伪命题把她脑袋搞得乱糟糟的,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感觉不太明显。她在缓步台上来回的转悠,不能消停,巴望着窗口那,那两栋搂间隐约探出头来的月亮,那亮极了的月亮,却不见温暖。想得太多了,令人费解,左右终是不能成全,她感觉闹心极了,掏出手机拨通了彭程的电话,可他没接。

缘分就是你愿意为了眼前的这个人,放弃之后遇见的更好一切。如果人是不会老,也没有死亡,那这个放弃还会不会成立呢?脑洞大开也许不是好事儿,哼!好在人生没有如果。

——

第二天下班,岑表哥果然来电话了,贝贝猜测表哥定是觉得她也是喜欢他的,他问她有没有时间见面,就好像自己昨天的拒绝,都不曾说过一样。或许如果没有彭程,她会觉得昨天那种让人愉悦的相见恨晚真的就是爱情吧!

她还是回绝了,想了一宿,她的伪命题终是没解,她现在还没懂自己的心,她甚至都没发现这一点,以己昏昏怎能使人昭昭?她想不清楚了,如果那就是爱情,那她为什么还会犹豫?

今儿是洛妮见家长的日子,她和那个军官似乎相处得很好,这一整天的,小丫头儿都在叨咕这事儿,聒噪不停。

“你说,贝贝,你说我,我也就是个子还差了点,别的都行。他说他妈妈是个有味道的女人。”洛妮坐在木质沙发上,抻长了脖子,自我欣赏着,没人看得出那是她不自信的根源。

“他这么说的?他说他妈有味道。”贝贝打趣的问她,有味道?多声色的词儿。

“哎呀!他没那么说了,但他说他妈可好美了,可会生活了。”洛妮躺在沙发上,手举得高高的,挽了个漂亮的手势。会生活的女人有两类,一类是股子里文艺,一类便是羡慕骨子里文艺的矫情,洛妮到有是个可以矫情的脸蛋儿,但她不是矫情的人,女人若是懒惰,便连矫情也是不可以的,可她却很羡慕那样的矫情。

“那怎的了?”贝贝今天也是懒懒的,她觉得身上乏力,这工作干得人疲惫,越发的不爱干活了。

“那咋的了?他说他怕他妈妈看不上我。”

“不会,你多好看呐!”贝贝随口的哄了一句,她看了看她,想起她的懒惰来。

洛妮很得意贝贝的恭维,这话到底是说得恰到好处,她搂不住的笑了。

“哎!洛妮,你说你喜欢他吗?”

“这不废话吗?我不喜欢他干嘛跟他处对象。”洛妮斜睨了贝贝一眼,便有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到像是不真不假了。“我这辈子算是看好了,我就他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的?”贝贝又问,那样子真诚极了。

洛妮像是被冒犯了,她陡然间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怎么知道的,我,我喜欢他我还怎么知道,贝贝,你啥意思,我还找啥样的,人家……”

哦!姑娘笑了,之后的聒噪便再难入她的耳,她们俩总是答非所问。

——

下了班洛尼一派清新,军官男友今儿没有来接她,说是怕妈妈看着不舒服,便就今天,就今天就不来了。难得洛尼穿得这样漂亮,还要坐通勤车跟同事一起下班,她却一丝不恼。

很快洛妮就到了,她准备下车,贝贝心绪不平,离家还有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她想一个人走走,便也下了车。姑娘身上没带什么钱,她原本也没什么钱了,慢慢的走,大体半个小时就能到了,她也只能慢慢的走,于是便就沿路走着,漫不经心。

前面是一个路口,一晃神儿已经到了这里了。姑娘挺高兴的,还以为很远,不知不觉竟也到了,这一段的路狭窄且高楼林立,算是市里的高档区吧!空气特别好,小路也特别窄,像是想好了不让车开得太快似的。那些房子都很漂亮,外墙都贴着家里客厅里才有的暗花瓷砖,又转过一个路口,贝贝看见一个小教堂。

小教堂夹在两座高楼之间,想来是早就有的,明信片上的教堂都那样高高屹立着,周围空旷得只能看见宏大的建筑和红色的十字架,只有这里不同吧!和周遭相比独有的气质,大红的十字架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愈加的让人安慰。

贝贝愿意走过去,她甚至是无意识的,没想到这里也愿意迎接她,中国的小教堂大概都看不到修女,这个时间里也没有人还留在这里了。院子里空空荡荡的,靠着铁栅栏有一口大缸,说真的,很像是腌酸菜用的,这间教堂好小,本身就是依着坡路而建,左高右低,有些不规整,像个抽象的空间,倍加神秘抽离。

院子门口的是台阶上,砖已经碎裂了,用水泥抹了缝子,脚踩在上面,虽不整齐却更结实了,这建筑明显是早年的作品,大门也是低矮的,老式的窗子,窗框上刷了绿色的漆,是新漆,鲜嫩极了。

门口的大门开着,贝贝走了进去,见没人,她连个招呼也没处打。在教堂里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坐下,像好多老电影里主人公都会坐在最后排那样,束手坐着,她终于看见人了。

一个女孩子在最前面的高台上,摆弄着什么,贝贝看见她,她也看见了贝贝,很热情的,她们俩相视而笑。这女孩长得可真难看,圆饼一样的大脸,满脸都是痘印,看起来她肤色非常不好,像一张馕,一张烤了太久的馕,但她笑起来却好看,温和、从容、舒服。

贝贝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看过的那部电影,那部有事没事就会跳出脑子的电影,她怎么给忘了呢?那大概是一群学芭蕾舞的女孩子,其中有一个女孩有点胖,她总是不能达到老师的要求,结果她被淘汰了。姑娘依稀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她只记得在女孩备受歧视的时候,她的妈妈来到她身边,搂着女儿的肩膀,跟她一起面对那么多质疑和嘲笑的眼光时,她说:“孩子,在上帝面前你们都是平等的。”

那一刻,贝贝突然有了一种依靠的踏实感,“我们都是平等的。”高台上的女孩那样的平和,她仍旧看着她,接着她伸出右手,她不同寻常的右手。那也许是她能给她的全部了,女孩儿的宽容,相比她的纠结……

哼!天呐!贝贝长出了口气,她怎么忘了,他们都是平等的。

哥让人给栓住了

贝贝转过楼,正看见岑表哥正站在自家的楼门口,他拿着一束满是娃娃熊的花束,穿的像个礼品。

“我就猜你快回来了。”他笑了,笑得真诚而自信,好像一切就应该是这样的,尽在掌握。

“猜得好准!”姑娘挑起大拇指,微米起一只眼来,走过去接过了花束。“你怎么过来了。”她假意的嗅了嗅,明知道这熊一点儿味道也不会有,不香不臭的,只是很可爱罢了,她偏还那样嗅嗅,像是故意的暗指了些什么。

岑表哥没有回答贝贝的问题,他有着自己思维的重点,他买了花给贝贝,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在他的心里这是个大礼,他下意识的觉得贝贝应该第一时间看见花束,即便是没看见,他也不觉得没看见了,表哥自顾自的说:“我觉得这个能保存很久,就没买花。”

贝贝微笑着点点头,她低眉浅目的:“如果我今天没有直接回家,你可怎么办呢?”两个人的执拗如出一辙,姑娘一定要在这个问题上憋出个所以然了,说真的,她觉得不太愉快,她说过自己没空了,他却还是来了。

“你怎么会不直接回家,你一个女孩子。”岑表哥说着晃动了两下左腿,前后的晃动,像是踢开什么,整个身子都跟着摇摆了起来。

“你一个女孩子。”这句话可真让人讨厌,姑娘抬起眸子,感觉非常不好。就好像女孩子天生便要比男孩子少了些什么,少了些能够自由自在的机会,难道女孩子就该活得拘束,活成框框条条里的样子,那多让人丧气。

贝贝终于还是意识到了,无论她对彭程的感觉如何,岑表哥都不是自己想要人,或者就因为彭程给了她想要的,她才会发觉她不想要的是什么,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是,不是因为别人,他才不是。

跟所有的姑娘一样,贝贝她错了,她错在不该比较,比较总让人看不清真像,无论是对彭程还是对岑表哥,她该做的唯有从心出发。尽管她并没有发现自己错了,但好在她仍旧做了对的选择,贝贝她漫无目的抚弄着额间的发丝,轻描淡写的说:“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合适谈恋爱。”

“嗯?”表哥的反应比异常惊愣,那样子好像在他看来,她便是砧板上的大鲤鱼,就差当头一棒了。

她看见他的表情时,才顿觉这似乎是个大事儿,便跟着也惊愣起来。

“为什么呢?”他站起了身,原地转了两圈,很是激动,裤腿上的布料也都抖动了起来。

“为什么呢?”问这话的当口,岑表哥似乎是在跳跃,他要让贝贝明白,他不理解她,不理解她为什么会不喜欢自己。

“我和我前女友分手以后,我觉得我一定再找不到女朋友,可是我遇见了你,我便知道就是你了,我以为这会是个新的开始,上天还是眷顾我的,他把你送给我了,可是你为什么呢?我觉得你也很喜欢我啊!”

岑表哥这样认为也吓了贝贝一跳,这种琼瑶阿姨似的台词听起来有点突兀,表哥青筋暴突的摸样似乎是使了大劲儿了,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没料到自己的演技竟然如此纯熟了,表哥完全没有看出她并不真的喜欢他。

“我不讨厌你,但是我有个很喜欢我的男孩子,我真不确定跟他的感觉算不算是爱情,但是我确定我对你肯定不是。或许没有他我会选择你吧!但那都只是或许,而且只是因为我还不并不真的明白自己。”贝贝直视着表哥的眼睛,话说到一半就被自己感动了,眼泪在眼眶里渐渐蓄满,她觉得好极了,是彭程让她更认清了自己。

表哥还是没有放过贝贝,他听了她和彭程所有的故事,然后给她分析她不能和彭程继续交往的原因,什么家庭,年纪,经济条件等等等等,然后他告诉贝贝这些他都能给她,他们才是天造地设最最合适的一对佳偶。

“可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都是他告诉我的,他给我的,都在我心里,抠不出来。”

幸好他提醒了她,她便连一丝的惶惑也没有了。

——

这个时候的彭程刚刚给薛姨打完电话,心里的翻腾方才稍减。贝贝给他来过电话了,还没提到还钱的事儿,就已经把他吓坏了。他再不能接听她的电话了,因为他害怕,他害怕万一那姑娘一翘屁股说:“彭程,我永远不想见到你,你这个骗子,我恨你!”

呼!那可怎么办?到底怎么办?不行,他面对不了。

那简直太恐怖了,想到贝贝会厌恶他,会恨他,彭程就觉得接受不了。尽管他也觉得贝贝大概是不会那样做的,她不是个矫情的女人,也从不胡闹,钱不钱的对她来说似乎也远没有对其他女人那么重要,但他却还是害怕。他是真怕贝贝提起钱来,她怕她像每一次那样,打电话就问钱什么时候还,尽管她也只是问问而已,还从来没有逼迫过他,他却仍觉得后脊梁冒了烟儿了,刷拉一下凉到了裤裆里,逼得他只想尿尿。

这个钱的问题他是一直瞒着贝贝的,他不想告诉她其实他什么也没干。哼!哎呀!彭程在心里乐了,什么买卖呀,那买卖赚的太少了,他早都放弃了,他是真的把钱都拿去赌了,几乎所有的钱,然后又都输了。

贝贝是个善良的姑娘,她没有跟自己过多的计较给爷爷的钱,平时花的钱,看病的钱,回老家的钱,所有的钱,可是他彭程自己是知道的,那些个钱也早就让他输了,就连给爷爷的那一千五百块钱,他也输在那些冰箱里了,喔哦!那可真刺激。

刚刚贝贝打电话的时候,他只想快点把电话挂了,便随便编了个理由,说自己在忙,可事实上他一点都不忙,他就是怕,怕得要死。钱输了最闹心的就是他自己了,如果把这些都告诉贝贝,彭程还不敢,别说贝贝了,除了薛姨,他谁也不敢说,就连小敏,他也没说实话。

他只能跟薛姨说,现在他总算是困了,只有跟薛姨说,他才能睡得着。

——

输钱可真是个较劲儿的差事,自从第一次输钱开始,彭程这心里就再没安生过。

今儿他又闹心了,就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就闹心了,像个更年期的女人,脾气来得没头没脑的。已经两天过去了,他还在躲避着贝贝的电话,他多么想听见她的声音,听动静他都能有反应的声音,可是不行,他现在不敢听。小伙子心乱如麻,输钱这事就像是吃多了的地瓜,在肚子里烧灼了起来,搅得人不得安宁。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朝家里溜达,一想到房租,便觉得这身子更沉了些。前面路口有家卖火烧的店,他想去买个火烧,想想又有点不太想去了,到那地方肯定是要路过暗场的,小伙子一闭眼,掐了掐太阳穴,也不知道为什么,接着便真的朝那边去了。

才走了没两步,都还没走到买火烧的铺子,他先看见义哥了,确切的说也不是他先看见义哥了,是义哥一眼就看见他彭程了。

“哎!”

离老远的,还隔着一条马路,义哥便使劲的吆喝了一嗓子,这种轰狗一样的招呼,把正在专心想事的彭程吓了一跳。小伙子一歪脑袋看见对面义哥急唠唠倒蹬着小短腿儿,正欲穿过马路。

义哥还是很看得起自己的,这一点彭程心里早有算计,就看他那疾驰火燎着来回颠的的样子便可见一般,只是彭程还了解,义哥更看得起自己的媳妇儿。

——

贝贝算不得什么大美人,长得太冷了,也太正,美得不让人亲近,反倒是很有点气场,真还不是男人们都喜欢的那类贱贱的小娘们。他一直也很不理解义哥这样阅人无数的老男人,到底会看好贝贝什么,在他的心里,义哥应该是喜欢那种老鸨子型的谄媚女人,眉目顾盼间总带着点撩人的风情,不像贝贝,但凡还有,便是那软硬不吃的英气。

小伙子有日子没跟义哥联系了,这一次偶遇,他也是意外的,他被钱闹腾的早把什么义哥呀、二哥呀给忘一边去了,哪里还有那个心思,想想这义哥也是奇怪,他怎么也这些天都没联系自己呢?

彭程停下脚步等着义哥,马路上车多了点,义哥被搁在中间了,总不得过来,他急得颠两下便是一挥手,外带着叫唤彭程两声,引得路人侧目。

——

义哥的秋衣依然很紧身,秋冬季节男人还穿得这样有条的,义哥该署这一片的第一人了。这种类似时装周的打扮,很多人平时是不敢尝试的,义哥却可以把他做成自己的风格,驾驭不得也要驾驭可见其爱之深切。

彭程最看不上的就是他这一点,黑色的小皮裤子,勒得他胯下之物轮廓太过清晰了。那裤子的皮板挺好,柔软极了,贴合着那东西的形状鼓囊囊的支出一块来,总让小伙子觉得义哥是光着出来的,就是这点,尤是醒目了。

刚工地干活那会儿,彭程是知会过义哥的,他说他要去工地,然后干包工头。当时义哥很看好他,跟彭程说了一句挺有文化的话,把小伙子听得是热血沸腾的,只是他没记住那句话到底是咋说的。如今他彭程又啥都没干就回来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单独知会义哥一声了,今儿让义哥撞见,多少也有些尴尬。

义哥倒是很热情,拉着彭程,连搂带抱的,亲近得很。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彭程就觉得义哥似乎也有点尴尬,他表情拧巴,整张脸似笑非笑的,好像心里头揣着什么,颇有些硬装出来的高深莫测,却也说不上问题到底在哪?两个人有日子没见了,本该一起吃个饭的,可彭程是真不想跟义哥吃饭,他兜里别说吃饭的钱,就连钱那么大的一块纸都没有,真要是去了,压抑不压抑。

好在义哥也不曾提起,只是没完没了的寒暄,想来也是缺钱的,老家伙侧歪着脸,白活得唾沫横飞,他跟彭程那是真亲,比见了亲儿子还亲,眉开眼笑的说,说着说着,没完没了。

彭程被义哥的热情伺候得也挺得劲儿,想想自己这二十几年来,亲爹亲妈也没对自己这样关心过,跟义哥俩勾肩搭背的算是唠扯开了。唠着唠着,彭程提议让义哥去他家里坐坐,自己虽然身无长物,但是好在还有这么个落脚的地方,俩人站马路上,不如回家坐会儿。

“走,老哥,走吧!这站着干啥?”

彭程连推带搡,义哥却认识拒绝,说啥也不去了,他笑了半天的脸突然就松弛了下来,就这一下,小伙子便觉出异样来了,义哥的脸笑不笑的好像不太明显,他干嘛总这么歪着,一说话还好像那只眼睛小了点。

“你这脸,怎么这边眼睛有点睁不开呀?”

彭程疑惑的问了这一句,突然的一句,义哥一时也是反映了一下,他努力的睁大了眼睛,似有些诧异,想来是想证明,那明明是可以睁大的,但却更显得两只眼睛不一样了许多。

“这么明显呢?”义哥用手摸摸睁不开眼睛的那半面脸,很有点畏色,这把来梨了,委屈的嘴角上忽然间挂上了白茬。

他叹了口气,也不费力忙活睁不开的眼睛了:“老弟呀!哥让人给栓了。”

“谁给你栓了?”彭程震惊不已,义哥才多大岁数呀!他咋就栓了呢?他不是没听明白义哥说的是啥,他是真不愿意相信。

“脑血栓呗。”义哥有点不好意思了,捂着脸的手再不拿开了。“这不有日子没出门了吗?吃药呢!现在好点了,我还以为看不出来了呢!”

不可能了

彭程本来是同情义哥的,听义哥说被栓住了,他激动地冲了过去抱了义哥好一会儿,心底里澎湃得他几乎流下泪来,只是现在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他又有点庆幸了。

说来义哥年纪也不是很大,至少没大到彭程认为应该被栓住的年纪,况且义哥身子骨那是硬朗的,在澡堂子里小伙子见过很多次了,虽然义哥平时也总是穿得这般坦荡,可是彭程还是觉得脱光了的义哥挺膀,他肩膀上的肌肉结实,是条体格棒棒的汉子,万万没想到连义哥这样的都栓住了,还能栓成那副样子。

这么看来还是自己活得舒坦呐,他彭程再怎么没钱,身体不还好好的吗?别管胳膊细还是腿细,好歹都是好用的配件,饿上两顿也都还精神得很,清早上小弟弟也总是起得比自己更早,这么好的身体,作为男人还能求点啥呢?

这样一想,彭程便豁然开朗了,比起生点啥病,那花点钱又能算得了什么,他还年轻,如今这境地,不过也就是花钱买了个机会,机会太滑没拽住罢了,真也算不了什么。想着想着,他忽然就有了勇气,他掏出手机,拨了电话给贝贝。

——

“哎!喂媳妇儿。”电话才响了两声就接通了,吓了小伙子一激灵,他赶忙吆喝开了,这一天的精气神儿,全堵这一句话上了。

“一会说吧!我忙呢!”贝贝压低了声音说,想来是不太方便,接着就把电话给挂了。

啪嗒的一声,这电话挂的可不温柔,彭程揪紧的心却一下子放了下来。呼!真庆幸贝贝说她忙,她电话接得也太快了,自己那刚刚雄起的英雄之胆被电话突如其来的接通给吓了回去,那一刻他脑袋几乎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跟贝贝说点啥好了,只能更加戏剧化的一声吆喝,完事儿就懵了,现在想想,真他妈的傻逼。

小伙子心有余悸,他向来不是这样胆小的人,也就只是对着贝贝他才会这样的胆怯。一直以来彭程便坚信,他对贝贝的胆怯,来源于他对她的爱情,他爱她,从不曾怀疑过,那是最坚定的爱情,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害怕她。

砰砰的心跳难以平复,真他妈的怂,他有点不喜欢这样了,彭程腾出右手在床上摸来摸去的,他摸到了手机,又拨了电话给义哥:“老哥,去场子走走啊!”

——

再从场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了,清早的天空是各种深深浅浅的灰,透着天边朦朦泛起的鹅黄,挠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可彭程却一点都不觉得暖。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多想今天贝贝到底会不会去相亲,都跟谁相亲了。他打了很多个电话,还是筹不到钱,贝贝也一定不会再给他钱了,况且她也没有。

小伙子故意抬起头来迎着太阳,有些刺眼,彭程迷乱了,昨天他本来是不想玩的,他本就是找义哥一起去场子了走走的,溜两圈就回来了,可怎么就下手了呢?怎么回事呢?此时细想,竟然百思不得其解。

义哥真算是哥们儿,拿了七百块钱给他,输了竟然也没要,反而说算是俩人输的,只可惜彭程他自己……哎!输了别人的钱也没有控制住,又去薛姨那拿了五百回来。

这下好了,全栽进筐里了。彭程望着天边的鹅黄色圆晕,眼睛总算是适应了,他一皱眉,有点晕了,再这样下去,是不可能娶贝贝了,这饥荒咋就拉得越来越多,像清早上的鱼肚白一样,被那鹅黄色越占越满了。

或许是在这样的狂喜和痛苦中反复挣扎久了,彭程好像找到了某种平衡,至少今天这个念头蹦出来的时候,他没像以前那样的害怕。他又一次拨通了薛姨的电话,这个像妈妈一样的老太太总是能在这个时候宽慰他。

“姨,我又输了。”跟薛姨借了一千块钱,他知道还不起,薛姨对自己不错,她总说自己就有女儿,就差个儿子。

“没事,那姨就不要了。”薛姨到真没多说他什么,又叮嘱道:“以后别玩了,跟贝贝好好处。”

“薛姨,我肯定是娶不了她了,我现在欠了这么多,还欠贝贝这么多,我们肯定是没有未来了,处不了了。”小伙子颓丧的说,他内心的秩序在薛姨面前总是坍塌的,他自由自在的肆意挥霍,乱发脾气,也许一切尚未到这般田地,但是他偏要这样跟薛姨说,说得好像天塌了一样。

“贝贝是不会那样的,贝贝这么好的女孩一定能够谅解你,你们俩一定能跟他白头到老。”薛姨老这么说,她的话总是让人温暖,一直以来,彭程迷恋这样的感觉,他愿意听薛姨劝说自己,她总告诉他一切都没想象的那么糟糕,不知道为什么,彭程明明知道那都是哄自己的假话,但是他听薛姨说心里就舒坦。

“贝贝这孩子,就是稳当,她多懂事儿啊,谁还不遇上个坎,换作别人也许就散了,但是贝贝不会,你这么喜欢她,她不能。”老太太每每说到这里,彭程便就得意了,好像那一切都成了真了,小伙子会再跟薛姨一顿吹嘘,说自己媳妇儿有多么的视钱财如粪土,多么的重感情轻物质。

在彭程心里,贝贝是真的好,这么好的姑娘心里有他,彭程当真想让全世界人都知道。这种来来去去互相吹捧的快感,只有从薛姨这里才得得到,只有薛姨才不会埋汰自己,总惦记本不在一个档次的女人。

于是他放出了油头,便等待着,等待着薛姨再一次那样说,说跟每一次一样的那套话。也许他潜意识里都不知道自己正在等待着固定的答案,所以内心并没有更加直白的期待,但是当薛姨开口了,彭程终于意识到了,那不是他想听的。

“孩子,不行就算了吧!再换个平凡点的女孩吧!”薛姨突然改变的回答是彭程始料未及的,他没听过这个答案,咋办?

“要不找个年级大点的,有小孩的也行啊!你这没家没业的。那,那我不是说你不好啊,可是现在的女孩子多现实啊!何必自己那么辛苦呢?”

彭程还从来没有想过要吃软饭度日,他也不觉得跟贝贝之间有一天他要靠着她来生活,他从没爹没娘开始就一直自己养活自己,虽然手段恶劣了点,可是总还是自己养活自己,这应该是男人生存的根本,薛姨这说得是什么?

老太太一直告诉他的话,不是这么说的呀。今儿咋突然就变了,彭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拿着电话愣了一会儿。

“彭程啊,你咋了,别难过啊。”薛姨又说。

“姨,啊!”他有些错愣的哼唧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那哪能?贝贝要是个二婚的,带个孩子,我不会在意的,但是我也不能为了……不能,那不能,姨。”

老女人和小公主

洛尼和未来的婆婆见面之后,变得寡言了很多,话说一个男人能被自己的母亲影响多少?洛尼这一次算是领教到了。常言道,婆婆眼里儿子才是她最后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的实际价值绝对是在自己老公之上。

洛尼的妈妈曾经赌咒发誓的说过:“生儿子的女人都做损了。”这是个被老婆婆折磨的女人由衷的惊呼。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她也会遇上一个跟自己奶奶差不多的婆婆,她的娇气正好击中了军官妈妈脆弱的神经,这个生了儿子,年逾五十依然纤腰园臀的女人不干了,她可以一生享受丈夫和儿子的爱,但是不能容忍另一个女人坐享其成。娇气不是她洛尼该有的,她该做的是给自己的儿子端茶递水,煮饭洗衣,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其实洛尼正想过的,便是相夫教子的生活,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不就是找个干得好的老公,然后坐在家里花他没有时间去晒的钱。这一生的梦想如果她不是选择了军官,她一定会跟军官妈妈成为忘年之交。她们俩有着共同的志向,和实现志向的先决条件,那就是美丽。但是很显然,洛尼这美丽在军官妈妈的眼里变得异常刺眼,刺得她总会下意识的,用犹如晒干的青葱一般纤细而褶皱的手,来回的扒了。

小妮子跟军官表达了她对于他的母亲的愤慨:“你妈妈这是让你找媳妇儿吗?这不是让你找丫鬟吗?”

这句话是贝贝偶然在厕所听见的,她走路太轻了,连点声响都没有。小夫妻间这样的争吵很正常,但是他们还不是小夫妻,军官的妈妈果然是个不寻常的女人,她能把儿子弄得透明白,这样的争吵在没有一纸婚书约束的恋爱期变得很恐怖了。无论妈妈这个女人多么的胡搅蛮缠,军官心里妈就是妈,特别是自己妈,那可是看见过自己小弟弟的,别人都白搭。

后面的话贝贝没听到了,撞见和偷听那可是两码事,她干不了这烤脸的勾当,便蹑手蹑脚的从卫生间里退了出来。今儿她总是心不在焉的,什么都不想干,脑子里乱糟糟的,彭程和相亲的事儿都让她烦躁,更可怕的是她越拖越久的债务。

贝贝还从来没欠过这么多的钱,很多她承诺会一个月还清的,现在仍是杳无音信,时间越久她越觉得喘不过气起来。她和彭程也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虽然住的这样近,贝贝也很难在他家里找到他,上次彭程打来电话时她正在开会,再拨回去他的手机就一直占线,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总是占线。

“贝贝,你能不能带我去待会。”洛妮突然来了,她指了指董事长的办公室,憋屈得泪眼婆娑的,她下意识的梗咽了一下,然后抿着嘴把鼻涕抽了进去,一大坨泪水又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

姑娘蹲在洛妮面前,手捧着纸巾盒一张一张的抽给她。

“贝贝,你说她妈这干得叫什么事儿呀!她就说我啥也不会干,你说她儿子赚那么多钱,请个阿姨不就得了,干嘛要求我干呀!”

洛妮这样的女人,即便是哭起来也是漂亮的,她白皙透亮的皮肤哭过以后会呈现单单的红润,像极了彭程的脸,他一样娟秀的脸放在女人身上倒是比男人漂亮了许多。

“我就不明白了,你说她自己在家里,说一句,什么老公我想喝杯酸奶,他爸爸就嘚嘚过去给拿过来,还得把吸管插上,她干嘛就要这么对我呀!”洛尼一把拿过贝贝手中的纸巾盒,想来是觉得递纸巾的速度赶不上她眼泪掉下来的速度了。

“你不知道我男朋友说,他妈妈现在还经常让他爸爸抱着她上楼呢!”

“啊?”贝贝讶异了,要说上世纪六十年代前出生的人,鲜有这么奔放的主呀!她脑子里忽然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被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抱起,然后他们的脸越凑越近,眼看着就亲上了,说真的,没觉得怎么幸福。

洛尼见贝贝不说话,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忙又说:“是真的,你不知道她妈保养的可好了,跟他爸爸的女儿似的。”

“那他爸能抱动吗?”文贝贝一脸的茫然,惊诧于这老男人过人的臂力。

“嗯?这个我不知道。”洛尼似乎也有点蒙了,这个问题她也没有细想过,军官的爸爸要说身体看起来还好,可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女人年纪越大自然身上的赘肉就越多,在如何保养的好,少说也得一百斤吧,公主抱一百斤的女人,对于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显然不能细想。

洛尼低头寻思一会,抑制不住的笑了,她抹了抹头发:“是挺可怕的啊。”再细思,洛尼似乎愈发觉出味道来了,她又笑了笑,还一发不可收拾了,咯咯的笑得很开。

“贝贝你说我有什么不好的,我这么漂亮,我告诉你就他儿子要不是赚的多点,我根本看不上他,那么矮,长得也不咋的。”

贝贝忽然想起很多电视剧里,这样类似的桥段。

“姐,你就说吧!你说我说的对不?”

“哦,你说啥了?”洛尼打断了贝贝的思路,她有点走神。“哦哦哦,我记得了,你怎么活着都好。”她显然有些尴尬,这话到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好得跟亲妈一样的婆婆,我觉得不一定有,人生就是取舍嘛!”选择这个男孩子的时候就得想好他可能带给你的麻烦。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事,像亲妈一样的婆婆,儿子可能还赚不了这么多钱,啥都想要就啥都有,那是做梦,不是生活。

“那他妈妈就能啊!他妈妈就跟女王似的。”

“关键是她嫁给了你男朋友的爸爸,不是你男朋友。”老板的儿子还生下来就有钱呢!多公平的事情凭什么让你遇上。

——

洛尼走了以后贝贝一个人在董事长办公室里发呆,她真的很想要很多的钱,把她现在欠的债都还上。这样过分焦虑的心情,她知道不对,可她没有办法,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万八千的事情,但是看着自己一个月那七百多块钱,她便觉得那些债怎么那么的遥遥无期,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抽掉她所有的好心情。

焦虑焦虑,她又给彭程打电话了,那是她焦虑的根源,至少她这样觉得。欠的钱多了以后,彭程总会显得很不耐烦,最近他也很久没有打电话给自己了。她这会正是说不清楚的时候,抓心挠肝的闹心坏了,就想打通电话跟他嘟囔嘟囔,可电话却还忙音了。

她弄不明白彭程干嘛总是占线,平时占线还好,这个让人烦躁的节骨眼上他还是占线,真的让人恼火的不行,贝贝又一次拨了过去,占线,一直的占线,无论拨多少次。

难以控制就得强行控制,打不通电话,天王老子都没有办法,何况是她文贝贝,她气呼呼的把手机仍在包里,扔完还有点害怕摔坏了,又掏出来看了看,见手机没事才就此罢了,只是这心里的怨气,也便无从发泄了。

你来舔一口(一)

这天晚上,彭程跟澡堂子里的同事聚餐,有人过生日。

都是些社会底层挥汗如雨的劳苦大众,也就是aa制吃顿饭,谁也都不占着谁的便宜。穷人的喜乐,总透着些计较,一股子酸气,到不是读书人的捻酸,是种不好揣度的酸,生怕人看不起。

本来这顿饭,彭程已经拒绝了,他现在哪里还有钱跟人a饭吃,跟贝贝a着还债,他已觉力不从心,但他彭程自小就命好,下午他在二楼的走廊里看见了薛姨,薛姨说他的那份儿分子钱她都给完了,让他晚上一起去。

“钱,姨都给完了。”老太太拽着彭程的胳膊,小声的告诉了他,临了临了的还眨了眨她那布满皱纹的眼睛,像是办了什么天大的大事儿,得意极了。

彭程看了薛姨许久,这女人脸上的皱纹多了,表情也似更加丰富。已经给了钱还有什么可推迟的,他也很久没吃肉了,贝贝不来他就只能跟泡面和大酱拌粥较劲,也较了这久了,再如何的刚强也是要瓜怂的。刚开始的几天还真就凑合,后来吃着都酸心了,做梦都是泡方便面,然后那打着弯的面条,刷拉一下变成了一碗来回鼓甬的虫子,吓得他扑腾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冲进厕所里。

也就指望澡堂子里那顿家常菜了。老板自古都是一个样子,尖椒炒土豆片,土豆丝炒尖椒丝,偶尔会有一道东北名菜,大白菜炖冻豆腐,那味道,久了真还不如大酱拌粥。薛姨是仗义的,只是她这笑让人不生亲近,但小伙子是真的感动了,彭程觉得嘴巴里一甜,像要吐血,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薛姨帮衬了自己,这可不单单是吃顿饭的问题。

——

下午贝贝打了电话过来,把他惊得一身鸡皮疙瘩,想了很久,久得电话都挂了,他才回过神儿来,又想了良久,他回了个信息给贝贝,好在她没有再打电话过来。

彭程准备了好几套对付贝贝的方案,关键的问题就在于贝贝问起钱的事儿,自己该如何回答,想来想去那些个答案他心里都觉得不甚稳妥,于是便总指望着电话永远别响,永远别响,否则他也不知道他会跟她说些什么了。

——

要说薛姨也是个另类的女人,按年级早该算是老太太了!五十多岁,有个女儿只比彭程大了五岁,早早就给她生了个外孙子,那小小子都比沙发高了。

平常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八成都更年期了,可是薛姨却得天独厚,她似乎正值盛年。

薛姨的老伴走得早,她女儿早都不记得自己的爸爸长成啥样了,爹,不就是家里那个不声不响的老头儿吗?那是妈妈在她五岁的时候带回来的,说是演他爸爸来了。

薛姨坚称自己的老伴是死了,可是死哪了,咋死的薛姨从来不说,逢年过节的也从不去上坟。她跟谁都说是死了,但谁也不真信,连她女儿不信,可不信归不信,她女儿也跟那些不相信的人一样,从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薛姨人很漂亮,到了这把年纪了依然朱唇皓齿的成天捣扯,一点都不含糊。她脸上的肉已经长得恣意了,再看不出年轻时的脸型,现在看着吧,有些显大。纤细的眉毛大体是九十年代纹眉的流行款式,又弯又细却很浓重的一小条,像是脸上割开的一道口子,假惺惺的,却是几许的娇媚。

听说薛姨年轻的时候曾经迷倒了不少性功能强悍的男人,第一次薛姨跟彭程和小敏讲这个事儿的时候,老太太还有点羞涩,吞吞吐吐的半天才说明白,但她还是很自信的,因为她确实挺漂亮。

只是漂亮也就罢了,薛姨还做了一手堪比酒店大厨的好菜,常做些好吃的带到澡堂子来。薛姨说但凡是女人有了这两样,那就可以算是独步天下了,要是在温柔一点儿,再多多少少的那样儿一点儿,就差不多天下无敌了。

那样儿一点,那是哪样儿一点?彭程一直很不理解,他只知道薛姨对男人和对女人是不一样的,至于怎么个不一样,他也没怎么见过,但是小敏说不一样,小敏还说他小,他不懂。

他不懂!他彭程还有什么不懂的,小敏那意思不就是说薛姨不是个规矩的女人,撩人吗?他怎么就不懂了。薛姨家里的老伴是个老实人,老头子跟薛姨是头一次结婚,而且还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单凭这一点彭程就可以断定,薛姨那绝不是一般的会撩人的女人。

那老头一直把薛姨的女儿就当做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看待,现在年纪大了也就带带外孙子,大部分心思都不在薛姨这里了。薛姨来澡堂子里工作,成天的废寝忘食的,也不怎么着家,上一天休息一天跟彭程一样,赶上休班的时候,薛姨也大体会很晚才回去,至于去哪里了,老头从来不问,也从不来找,甚至连个电话也不常打来。

小伙子爱听薛姨跟小敏吹牛逼,说些她年轻时候的事儿,听着总有些二傻吧唧的,但着实是大胆的。他和小敏都挺崇拜薛姨,听说小敏还照着薛姨说的方法做了,差点把男朋友累死在床上。薛姨总说她那个时候身材高挑,瘦,那腰细得,伸手一掐住就跑不了了,特别是她的屁股,又翘又挺的。

彭程听见屁股俩字,便侧过头来,极晦涩的看着小敏露出了洁白的两颗大虎牙,那胖姑娘的脸,便腾的一下,红了。

——

澡堂子里的男人们干多了色情行业,没有几个矜持的,薛姨平时的穿着打扮都挺入时,关键是她挺大胆。她总是穿些年轻人流行的款式,鲜亮又娇嫩的颜色,惯爱裸露的多些,看着少些稳重,但风韵犹存的老年偶像形象,还是早早便在澡堂子里根深蒂固了。

男人们再如何好色,只苦于手里没钱,一天到晚在这花红柳绿的世界里折腾,只能看,却不能操刀真来,想来这些个老头子八成也是闹心得紧。薛姨在这澡堂子里,跟谁都好,是个男的就好,也不分老少,她不仅仅给他儿子洗衣服,搓澡大叔,烧锅炉的大爷,澡堂子的大老板,是男人她就知冷知热的心疼人家,人人跟她都挺好。

可就说薛姨一个打扫卫生的大姨,再怎么周旋得漂亮,还能折腾出点啥?彭程从来不曾想过,这上了岁数的人,还能怎么个心思活泛法?但还就有那么一次,薛姨扫地的时候,搓澡大叔摸了她的屁股。

你来舔一口(二)

“去,你把手拿开。”薛姨厉声的斥责道。

那天的澡堂子二楼里,清净透了,大体是寻欢作乐的男人们,这大中午头儿的都还没时间过来,二楼里一排的休息房,一间都没开。薛姨挨个房间的打扫,扫到走廊中间了,赶上了搓澡大叔正要去休息厅打个盹儿。墙顶靠边的小天窗开着道缝子,透过一缕下午的艳阳,照着薛姨身上,像是出蹩脚的舞台剧。

也凑巧了,今儿走廊里老是嘁嘁喳喳的小敏都没过来,一大条的走廊,冷清得像新婚燕尔的一铺大炕,就薛姨拎着扫把,撅在那里,还有伺机而动的搓澡大叔。

老娘们躲也不躲,大叔短粗而有力的手就扶在她的屁股上,紧紧的贴合着那轮廓,五指自然的小弯曲。这老头的手,糙透了,手指精短精短的,像简笔画画出来的,圆溜溜的,粗壮的,很是有力。

薛姨的话说是训斥,也不怎么像训斥,咋听都是一股子闲懒的撩拨,飘进搓澡大叔的耳朵里,必是有风情的。他看着支楞出来的屁股,似乎就啥都明白了,老男人笑了,也没有回答,却也不忧郁,只把一根手找准了地方,隔着裤子,戳了一下。

“哎呀!”薛姨叫了一声,恰似可有可无,身子却是一挺,躲开了大叔。

“你不就爱这样吗?”老男人身板儿直挺挺的立着,犹似顺意的看着薛姨,到有些理直气壮了。

薛姨也瞅着大叔那笑么滋儿的模样儿,想来是发现矫情得不合时宜了,绷紧着一脸的怒气,又何必那般坚持呢,她勾了勾嘴角笑了,也便只是忸怩了两下。她的个子差不多跟大叔一样高了,身大力不亏的,若是她心里不情愿,大叔也真占不了她啥便宜,她回过头来,继续哈腰扫地,背对着老头儿,嘴上却不饶人:“你个老东西,别胡来啊!”

嘴上说着别胡来,一哈腰却把屁股摆回原来的位置上,大叔地方都没挪上一下,屁股就又回来了,回到他手正好能舒服的搭到的位置上,这让大叔还咋不胡来。

再多想的,那就不是男人了。大叔果然当益壮,他迅速把手从后腰插进薛姨松松垮垮挂在腰间的大花裤子里,只一下子就又抽了出来,恍惚间,还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艳阳乖巧的照着这出了事儿的一方地界,波澜不惊,就只是薛姨那松紧带勒着的裤腰,呼啦一下弹了回来,绷回到她的腰间。

干燥的空气里,在阳光的融合下,就在那个位置上,就那光束插入的一道,灰尘卷起一缕,像朵生机勃勃的蘑菇云,扑拉一下,幻灭了。

——

跟彭程一起干活的小孩儿回来的时候,他正在男部里忙活着给各位大哥找鞋。小伙子要累甩胯了,焦头烂额,没人知道这澡堂子里的光溜溜的老爷们都是说好了咋地,都可一个点儿出来了,这功夫的更衣室里,里里外外全都是人。

从堂子里出来的人,冒着蒸汽的烟雾,像是屉上刚捡下锅的包子,相互间也都不认识,也没个谦让,等着开箱便是齐刷刷吆喝着。穿了衣服的这一半人都挤到门口等着要鞋,光着大脚丫片子,外八字的岔开着腿,仍旧是谁都不挨着谁的杵着。穿衣服没穿衣服的都在叫服务员,可彭程只有一个人。

小孩儿懵懂着从二楼下来了,彭程一抬头正好看见他,小伙子火大极了,那小子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见了让人更生气了,他开口就喊:“过来拿鞋来!”洗澡的人一起出来,原本怪不得小孩儿什么事儿,可是彭程就是冲他火大,下雨天打孩子,道理总是爹的对。

这突然的一嗓子吆喝,连等着拿鞋的大哥们都惊着了,可小孩却不惊,他瞪着瞎么呼的小眼睛,远看好像也正盯着彭程,但他肯定是啥也没看。他一步一步的往楼下走,乖觉的像只睁眼瞎的大狗,心思却全不在澡堂子里。彭程一看他那艮样儿,气得又是火冒三丈了,拎起脚上的拖鞋,隔着众人飞了过去,这才把小孩打醒了。

——

“你干啥去了?这么半天?你上厕所咋还排队了嗷?”

终于都忙活完了,澡堂子里的一群老爷们现下都送走了,彭程一边把地上散落的拖鞋归拢起来,一边数落起小孩儿来。新来的孩子才十七,头一次出来打工,甭管是啥,他是要啥是没啥,啥啥都不会,平时也不爱说话,也不爱听人说话,那里不对了还一说一耿耿儿,整个一傻愣愣的混主儿。

小孩儿姓汤,咋叫都不顺嘴,他年纪不大,长得可不小,一张脸要不是面皮儿嫩糙点儿,看着都跟四十似的。他个子也高,两臂一伸比彭程足长出一个手,关节大的惊人,支愣着皮肉下面突兀极了。他总是弯个腰,身子长腿短的,冷不丁咋眼一看,像从上往下看似的。

头一天上班的时候,小孩儿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老式校服,裤子上带着一根黄条的那种,显得那两条小短腿跟那胳膊几乎差不多长。原还以为他只是那天穿那条裤子,却不曾想,这小子之后的日子里,几乎天天都穿那条裤子,但就今天,他穿了条牛仔裤。

——

“你裤子咋了?没挤上厕所,你川裤子里了?”

彭程突然注意到小孩那条170的裤子上,裤裆那里的一块湿,就那块,那位置让人尴尬极了。

小孩一直没彻底飘回来的精气神儿,听他彭哥这么一说,才终于是回了过来。他猛的一低头一看,也注意到自己裤子上的那一滩湿。那块地方,让那深蓝色的牛仔裤越发的显蓝了,近乎黑色。

这不要脸的一滩湿,把小孩下坏了,他下意识的扑腾一下坐地上了,夹紧了两条腿,抬起头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他看着他彭哥就在自己眼前,紧盯着自己的裤裆,像看见毒蛇猛兽一般,张着嘴,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木讷的家伙终于有了表情了,害臊让这孩子的脸白了又绿,绿了又红的,异常迅速的变化着,像是充了血一般。

都是男孩子,都打那青涩的年岁走过,彭程当然知道小孩儿这是咋了,他回身拿出箱子里的自己的裤子,扔给小孩儿说:“去,赶紧换了!”

小孩儿接过裤子,没功夫多客气了,急三忙四的便开始穿,穿得是颠三倒四的。他先脱了自己的裤子,这孩子的脸早红到脖子根儿了,脱了裤子连大腿都绯红一片。似乎是过于紧张了,穿个裤子本该是件易事,今天还就穿的叮了桄榔的,像抢来的裤子似的。

还好更衣间里就他们两个了人,彭程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小孩儿穿裤子,便继续忙活这手里的活,他头也不抬的问道:“没干过那事?”

这时候彭程的心里是有些窃喜的,这样的窘态谁都有过,只是不常被人撞见罢了。他一边摆弄拖鞋,心思却全也不在鞋上,这小子也不在二楼看见啥了,澡堂子里总是要有人肉交易的,一排排的小屋子也不隔音,人多的时候齐声吆喝,彭程也听过,难怪这小孩儿受不了了。

“嗯,谢谢哥。”

穿完了裤子,小孩儿才倒空儿回答彭程的话,连带的还抽了一把鼻子。彭程警觉的一回头,还以为他流鼻血了,见也没有,心里还有点失望似的,有些不耐烦的说:“那你以后就别去包房那边看去。”

“我没去包房。”小孩傻愣愣的,却很是固执,胀红的脸上,掐紧了眉头瞪着彭程。

这一下,激起了彭程收拾他的欲望。这小兔崽子都川裤子里了,还这么理直气壮的犟眼子呢?彭程很快就跟他争执起来,最终逼得小孩儿说了实话。

你来舔一口(三)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说起来也是早,那会儿彭程跟薛姨和小敏都不近乎,那老女人这般的举动他是鄙夷的。小孩儿话一出口,他便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像是抓了一手的狗屎,黏糊糊的让人恶心。他微蹙起眉头来,看得小孩儿也不自在了,像是自己干了什么龌蹉的粑粑事儿了,小家伙赶忙辩解,一副不敢接受的样子。

那老娘们有病吧!要不咋能这样干呢?彭程当下寻思着。之后有那么几次,他也撞见了。开始的时候真的是撞见的,后来他便着意了,就爱去二楼上厕所,每次上楼都会下意思的走得慢点,与其说是怕撞见,其实心里头儿拱拱搜搜的就想撞见,想看看还能有什么新鲜的热闹可看。

渐渐的他终于发现了,就连烧锅炉的大叔有事没事的都能尝上一口,浪滋滋的总往楼上跑,而且这些老头之间还相互吃醋,好不热闹。彭程很兴奋的把事情告诉了小敏,他原以为那是个天大的秘密,小敏也一定也觉得很有趣,可他当真说了,小敏却没像他预想的一样。

“那有啥呀!我要是薛姨这么大岁数,还有这么多男的惦记就行了。”小敏掐么着眉眼,那般的藐视,她低眉顺目的摆弄着手里的钱,看也不看他一眼。

“她不是男人惦记她,那些老头……”

还没等彭程把话说完,小敏便打断了他:“有事儿怎的,有事儿不是挺好的吗,没白活。”

——

彭程张大了嘴巴看着小敏,他已是哑口无言。

小敏是个外表保守,内心恣意的女人。要说她漂亮肯定是算不上,打扮的很有点红高粱里巩丽的味道,腮红红得像村里的村花,也唯有她这般白净,才不会觉得唐突,可跟薛姨这种落了套的风情女人也不是一个规格。

到底是这么大的年纪了,薛姨已经不再漂亮了,却还能让全澡堂子里的常驻男士为之争相吃醋,这让小敏常常赞叹。她羡慕薛姨对男人的把控,这也是彭程觉得她内心恣意的原因,她们和他的姑娘都不一样。

对于小敏的艳羡,彭程却总是嗤之以鼻,直到这一次他输钱了,薛姨帮了他,这态度才真的改观了。薛姨更像是妈妈,虽然他不缺妈妈,可是他缺像妈妈的人,薛姨会带些早餐给他吃,还会给他洗衣服,借了他钱也不用他还,在彭程心里,这样便像是妈妈了。

今儿,薛姨又给自己交了份子钱,小伙子的心里呀真是温暖极了。

——

吃饭不过就是吃饭,生日宴定在了晚上了,在澡堂子后巷的一个中档酒店里。定的是一间临街的包间,两侧墙壁一侧门,另一侧是一面整面墙的大玻璃,玻璃外就是条车多人多,道却有些窄的马路,置身于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晚之外,有种抽离的痛快。

彭程一进来就喜欢上了这个包间,他正对着大玻璃坐了下来,车水马龙的大街在他的面前,一览无余,光怪陆离,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似乎瞬间提升了,像是上帝,一个外面世界的旁观者,真是舒坦。

约定的时间临近了,澡堂子里的人都陆陆续续的来了,大多换了平时不常穿的衣服,变了模样,不像原来的那样。这些人多数是彭程这样的年轻人,十七八,十八九,在这些人里,他也算是老大哥了。另一些就是薛姨这样扫地的和搓澡的了,叔叔、大爷的也是一群,他们多半相互之间不说话,就只是坐着,相隔着几个凳子坐着,像是谁都不认识谁一样。

薛姨来得有些晚了,她回家换了身衣服,很华丽的一身衣服。在彭程心里,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她这身抢眼的打扮了。能用的颜色薛姨几乎都挂在了身上,像棵没点灯的圣诞树。离老远的,她的嗓门就亮了起来,人还没到,声音就从走廊里挤进了包厢。

——

薛姨一进门便看见了小敏,冲着小敏就过来了,一屁股坐到彭程和小敏之间:“你们俩个小兔崽子,也没给我留个位置。”

薛姨坐了过来,彭程便紧忙的窜出位置来,他一脸的笑,笑得真诚极了,心里总有那么点不好意思,今天的分子钱还是薛姨给他出的,吃了人的,当然是嘴短。

“小彭,你坐我旁边。”薛姨也不客气,处于施舍者的位置,薛姨坐得理直气壮,这种状态是极难得的,施授两个人,看起来都很享受。彭程自然是欠起屁股往薛姨这边挪了挪,正好拱了一下薛姨的手包。

薛姨的包挎在她的手臂上,占了彭程这边的位置,那是个亮皮面的包包,闪闪的,一看就很值钱。彭程赶忙的又缩了回来,薛姨先发话了:“没事,我自己拿着。”她连把包放在自己的腿上,好让彭程能挨着自己更近一些。

——

“薛姐,就等你呢!”小敏很会讨贱,她挽起了薛姨的胳膊:“喝雪碧吧!喝可乐皮肤会黑的。”说着,她给薛姨到上了雪碧。

“姐,你这个包可真好看。”小敏跟彭程说话,甚少这样热情,她瞄了一眼薛姨的小包,那般谄媚的说。

“哎!有人送的。”薛姨说送的两个字时,得意得微微眯起眼睛,那嘴型美好极了,玫粉色的口红涂在她的嘴唇上,这嘴唇还就不显得老了。

“很贵吧!”过分了嗷,彭程心里想着,这小敏的逢迎也太*了。

“贵啥贵呀!”薛姨随意抿了一口雪碧,好像这包在她眼里就不值什么钱。“你薛姐我呀!这么多年了也不是没见过钱,这点小玩意,还真不当玩意儿。”说话间,两个女人很会意对视了一眼,接着狡黠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的。

薛姨笑够了则转过头:“小彭,怎么样了?”彭程抬起头来,见薛姨眸光平静的望着自己,他知道她想问啥?也只有她知道,他在想啥。

“她还没接我电话,我给她发了信息。”彭程有些不习惯在这么多人的场合谈起贝贝,他朝两边扫了两眼:“哎!姨别说这个了,今天咱就好好吃饭。”

你来舔一口(四)

今天过生日的不是别人,正是跟彭程同班,那个二傻呼呼小兄弟。来庆祝的人很多都还不知道今天过生日的到底是谁,不过是个二愣愣的孩子,谁能想要给他过生日,还不是找个借口出来吃点喝点,把这无聊的生活过得有滋味些罢了。

走完菜,蛋糕摆上桌了,用一个分红色的盒子包裹着。那是早早的小敏就去准备好了的,她说这蛋糕会是个惊喜,打开之前,小敏特别站起身来,给大家讲了两句:“蛋糕不是我选的啊,这是别人的主意,我就是在网上付的款,有事找别人去!”

刚一起身小敏便搂不住的笑个没完,她整个身子带着硕大胸脯前后的摇晃开了,她笑得很开心。几乎所有在座的人都被她笑得毛毛怪怪的,她一边笑一边说,越说越笑,大家都愣愣的等着小敏,看着她反常的大笑,莫名其妙的,接着蛋糕的外包装被她霍的一下掀开了。

——

那的确是个别致的蛋糕,至少彭程还从来没有想到会弄出这么个玩意儿。那之后和它类似的蛋糕就常见了,花样翻新,彭程吃过不知道多少个,可他就觉得哪一个也没有这第一个好吃。

那是一个雪白的奶油蛋糕,圆形的,大概有手掌那么厚,中间用奶油裱画着一件淡紫色的胸罩,也就是a杯罩,显然太小了,有些抽象的柳细一条,想来重点也是不再这胸罩上,没必要在这地方多花心思。关键是在那小小的胸罩裹不住的上面,才是这蛋糕的神来之笔,那赫然挺立的是两个女人*,浑圆鲜嫩的*,在小敏突然掀开的那一刻,似乎正在癫狂的抖动着。

彭程感觉嗓子里一股子口水在流动,他咽了一下,喉结被提了起来,又摔了下去,掉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哼,谁还管它。

那*做得过分逼真了,想来定是出自男人之手,高高耸起,有着自然的生理弯曲,鲜嫩欲滴的*粉嫩粉嫩的,像是被抚弄过了,傲然的挺立着,美妙极了,就像在呼唤着男人们“来一口吧”似的。这让彭程一下子想起贝贝被他剥光的时候,那对小小的*,只这一霎那,他就觉得牛仔裤的下面异常的紧了起来。

——

不仅仅是彭程,包厢里的人都哑然了,没有人料到蛋糕上是一对女人的*,况且,还没被胸罩裹上。男人们似乎都咽了一口,就连薛姨也面无表情的。小敏更是笑了,只有她一个人,笑得像抽风了一样,这明显是个冷笑话,只有她明白这是个什么梗。

“eonebaby!是这么念不?”彭程不太认识英文,不过蛋糕上的这一句他还是见过的,那是个广告,他曾经特别问过贝贝。场子冷了很久,久得小敏都不笑了,尴尬的坐了下来,他便嬉笑着念了那上面的英文,东北版的,接着大家伙就都跟着乐了。

“来吧!小崽子,给你准备的,上去舔一口来!”搓澡大叔开口了,开口便是一句惊雷,屋子里又静悄悄的了。

——

搓澡大叔是个长沙老头,像所有的湖南人一样,他不大爱说废话,乾坤都包在那大肚子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的,挤得他的脸也长成了典型的南方人,鼓溜溜的一块一块的,都是呼之欲出的智慧。

据说大叔以前还是长沙当地一个很牛的现管大官,具体是管哪一块儿地方,大叔从来不提,听说是个顶肥顶肥的差事儿,就因为太肥了,没几年就腐败了。

家里使了所有搂回来的钱,才把大叔从监狱里倒腾出来,出来媳妇儿就跟他离了婚,带着孩子嫁了个按脚的小老爷们。大叔不求人,老娘们的爱跟谁就跟谁走,走了他也不惜的,自己远走他乡,搓澡为生。大叔天生的怪,说什么话都很好笑,平常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就不是平常的味道,那种长沙腔的东北话很有特点,他还总是一本正经的,笑也不笑一下,独独今天,一桌子人都愣了。

小孩儿早就蒙了,他瞪着眼睛瞅着大叔,就像那天瞪着眼睛看着彭程,看样子他已经想起那天那伸进薛姨裤子里的大手了。

愣了好半天,小孩才移开盯着搓澡大叔的眼神儿,他扫了扫周遭的一众人。这个场面是这个孩子始料未及的,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似乎都眼含着笑意。他分不清那是嘲笑还是鼓励,大家好像都在等着他去舔一口那蛋糕上鲜嫩欲滴的*,他不觉得这只是搓澡大叔的一个笑话,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过生日才有的福利待遇,他看着众人,觉得他们都期待的看着自己,忽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小孩站起来了,彭程心说不好,这小子的确是二傻二傻的,平时也把自己气个够呛,但他却是个对自己不错的耿直孩子,从不撒谎,也从不偷懒,傻实傻实的像抻长了的王宝强。

彭程不想看着自己这小兄弟真的去舔那蛋糕上的*,他霍得一下站了起来,要替小孩解围,可还没等彭程话说出口,就见小孩挠了挠脑袋,一脸抹不开的说:“嗯,那个,那个叔,那个,你教我呗!这我也不会呀!”

——

饭才吃了一半彭程就喝多了,他的酒量还是不行,也是小孩儿的那句话答得四两拨千斤,他开心极了。彭程知道小孩儿是真的不会,这不是他有意摆搓澡大叔一道,只是这孩子就是单纯耿直得可怕。他很高兴那样尴尬的事情没有发生,不仅仅只是高兴,他觉得这小兄弟今天成给自己长脸了,今儿看这孩子让他这心里头舒坦,兴致使然,他便一直拉着小孩儿喝酒,喝喝他就多了。

小孩儿人傻但酒量极好,啤酒轮完轮白酒,来者不拒。彭程还没等到轮白酒他就靠了,腿软得若不抱着个东西便撑不住自己。自始至终小孩儿都扛着他彭哥,彭哥干了他也干,彭哥走路都绊腿了,还非要自己走,老是推他。

“哥,你别推我,我扶你呢!要不你就倒了。”

一直扶到了歌厅里唱歌,小孩都没有放下他彭哥,也是都醉成这个样子了,想放便也放不下了,他彭哥这功夫早都戳也戳不住了。

包房里黑漆漆的,刚一进来,大空房子,一点声响也没有,不知怎么的到还让彭程兴奋了起来,一路的拖行,这会子突然来了精神,像个回光返照的死鬼。

彭程硬挺着站了起来,拎着麦克风,站在包厢正中间的台子上,可大声的说话,武武喳喳的像是教训着下面坐着的人。这个时候好些人都还没赶到歌厅来,薛姨和小敏她们怕是也还在路上,沙发上就只有小孩儿一个人坐着,彭程吆喝着小孩儿去选歌,这功夫都谁在这包厢里,他早都不在意了,一根筋的就想唱歌,唱个朋友。

“小崽子,给哥选个歌,选个朋友,朋友知道吗?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个朋友。”

听了彭程的命令,小孩儿默不作声的去电脑前选完歌,又坐回到他彭哥的旁边:“哥,行了。”他那样说,把彭哥手里的麦克风又握了握,彭程很知情的乐了。

那歌放的突然极了,骋冷子就开始了,把小孩吓了一跳。彭程拿起另一只麦克风递给他,还没等小孩儿说话,彭程便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预备!唱。”

——

歌还没唱完,人便陆陆续续的来了,果盘和酒水也摆了上来,是两个小伙子送来的,一条木质的大船,船上放着切成花的几样水果,连带着一堆的瓜子毛嗑。那两个小子穿的西装笔挺的,比来消费的穿的都像地道的英国绅士,白衬衫一尘不染得让人厌烦。

那两人捧着东西单腿跪地,把中间唱歌的彭程吓了一跳,这样的大礼他如何受得,赶忙让小孩儿扶着自己窜到了一边。他们像要杀人一样嗷嗷的嚷嚷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套什么嗑,掷地有声,整齐划一,呱呱的,说得一众人都跟着鼓起掌来。

“各位大哥,这是咱们杰哥的朋友送的,祝杰哥生日快乐,请各位慢用。”俩小伙儿放下东西,转身就出去了,像逃跑一样,一众人还蒙头转向谁是杰哥呢!小孩腼腆的笑了。

“你是杰哥嗷?”彭程拿着麦克风说话,声音老大了,他看着自己这小兄弟,比看着贝贝还暧昧的伸手拍了他一下。

——

“那个,各位大哥,这还送了瓶红酒,启开不?”刚出去的那俩个小伙子在大家还懵懂的功夫又进来了一个,手里拎了一大瓶全是洋文的红酒,有些不好意思的问。

“启,启开!”小孩儿吆喝着,顶不乐意的样子。

这话问得,那还能不起吗?不起小孩儿还能倒吗?他光想着自己有面了,彭程一口一个杰哥,小孩儿便就剩下喝酒了,那种抿一口的东西,他倒了一大杯,豪情满怀的一口就干了,干完他就知道不好了,可惜知道也晚了。

这小崽子喝酒心里成是有数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撂倒,所以倒之前,他踉踉跄跄的把彭程拉到靠边的坐位上躺下。这屋里人太乱了,五迷三道的人们都喝多了,他觉得彭哥如果倒在沙发最中间,保不齐就让抢麦克唱歌的人给踩了,他得先把彭哥安排好。

小孩儿撑着身子遥遥晃晃的看了半天,就觉得这沙发边上的位置挺好,离选歌和唱歌的重灾区都挺远。这会子彭程早喝断片了,小孩儿回身把他提了起来,往旁边挪。

彭程是啥也不知道了,他就觉得这胳膊让人拽走了,接着听见小孩儿说:“彭哥,你躺这啊,我有点迷糊了。”小伙子挣扎着睁眼看了小孩儿一眼,就见那高头大马的小子一头栽倒在他旁边的过道里,他伸手要拽,却什么也拽不着了。

歌厅里好吵呀!彭程叫谁谁都听不到,拽也拽不着,拽着拽着,哎!麻了。突然他觉得一个人把他的头抻了起来,屋子里的音乐声又吵起来了,真讨厌,彭程想要推开,但那人抱住了他的身体,他便翻了个身。歌厅里是真黑呀,什么都看不见,漆黑一片的还打着闪灯,一亮一暗。

突然他想吐,转身张开嘴,他就舒服了。灯光忽然一亮,他看见过道里躺着一个人,把他的酒都要吓醒了,他没看清楚是谁,灯就又暗了。身后的那个人又把他抱了回来,这一次他的脸直接埋进了一团温热中。

这是谁的肚皮呀?还长了大个痦子,他伸手摸了摸,睁开眼冲那人笑了笑。彭程已经混沌了,他没能分辨出什么,模模糊糊的睡着了,恍惚之间他觉得媳妇儿正用手摸着自己的宝贝儿。

“媳妇儿,你喜欢这玩意不?”。

你来舔一口(五)

歌还没唱完,人便陆陆续续的来了,果盘和酒水也摆了上来,是两个小伙子送来的,一条木质的大船,船上放着切成花的几样水果,连带着一堆的瓜子毛嗑。那两个小子穿的西装笔挺的,比来消费的穿的都像地道的英国绅士,白衬衫一尘不染得让人厌烦。

那两人捧着东西单腿跪地,把中间唱歌的彭程吓了一跳,这样的大礼他如何受得,赶忙让小孩儿扶着自己窜到了一边。他们像要杀人一样嗷嗷的嚷嚷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套什么嗑,掷地有声,整齐划一,呱呱的,说得一众人都跟着鼓起掌来。

“各位大哥,这是咱们杰哥的朋友送的,祝杰哥生日快乐,请各位慢用。”俩小伙儿放下东西,转身就出去了,像逃跑一样,一众人还蒙头转向谁是杰哥呢!小孩腼腆的笑了。

“你是杰哥嗷?”彭程拿着麦克风说话,声音老大了,他看着自己这小兄弟,比看着贝贝还暧昧的伸手拍了他一下。

——

“那个,各位大哥,这还送了瓶红酒,启开不?”刚出去的那俩个小伙子在大家还懵懂的功夫又进来了一个,手里拎了一大瓶全是洋文的红酒,有些不好意思的问。

“启,启开!”小孩儿吆喝着,顶不乐意的样子。

这话问得,那还能不起吗?不起小孩儿还能倒吗?他光想着自己有面了,彭程一口一个杰哥,小孩儿便就剩下喝酒了,那种抿一口的东西,他倒了一大杯,豪情满怀的一口就干了,干完他就知道不好了,可惜知道也晚了。

这小崽子喝酒心里成是有数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撂倒,所以倒之前,他踉踉跄跄的把彭程拉到靠边的坐位上躺下。这屋里人太乱了,五迷三道的人们都喝多了,他觉得彭哥如果倒在沙发最中间,保不齐就让抢麦克唱歌的人给踩了,他得先把彭哥安排好。

小孩儿撑着身子遥遥晃晃的看了半天,就觉得这沙发边上的位置挺好,离选歌和唱歌的重灾区都挺远。这会子彭程早喝断片了,小孩儿回身把他提了起来,往旁边挪。

彭程是啥也不知道了,他就觉得这胳膊让人拽走了,接着听见小孩儿说:“彭哥,你躺这啊,我有点迷糊了。”小伙子挣扎着睁眼看了小孩儿一眼,就见那高头大马的小子一头栽倒在他旁边的过道里,他伸手要拽,却什么也拽不着了。

歌厅里好吵呀!彭程叫谁谁都听不到,拽也拽不着,拽着拽着,哎!麻了。突然他觉得一个人把他的头抻了起来,屋子里的音乐声又吵起来了,真讨厌,彭程想要推开,但那人抱住了他的身体,他便翻了个身。歌厅里是真黑呀,什么都看不见,漆黑一片的还打着闪灯,一亮一暗。

突然他想吐,转身张开嘴,他就舒服了。灯光忽然一亮,他看见过道里躺着一个人,把他的酒都要吓醒了,他没看清楚是谁,灯就又暗了。身后的那个人又把他抱了回来,这一次他的脸直接埋进了一团温热中。

这是谁的肚皮呀?还长了大个痦子,他伸手摸了摸,睁开眼冲那人笑了笑。彭程已经混沌了,他没能分辨出什么,模模糊糊的睡着了,恍惚之间他觉得媳妇儿正用手摸着自己的宝贝儿。

“媳妇儿,你喜欢这玩意不?”。

是谁?

很难发现对吗?爱情竟和生命一样,也是那般的脆弱……

第二天一早,彭程、小孩儿和搓澡大叔摞着落睡在他租的那个小间里的床上。一张床上三个大老爷们,小孩儿睡在床中间,占了挺大的地方,他个大,身子也长,喝了太多的酒,他睡得极放松,两只脚分别踹向两边,一边是彭程一边是大叔,各自只担了一小条。

小孩儿全身的污秽,酸臭难闻,这一宿在这小间里,发酵得更是稳妥,彭程感觉有点呛,他被呛醒的时候搓澡大叔也醒了。

“彭少爷!你挺能折腾呀!”大叔半倚着躺在床的一边狭小的一条地界,衣衫褴褛。“你大叔有事都没办上,喝这么多干嘛?”

彭程陡然间坐了起来,紧掐着眉头,他的记忆昨天晚上那段是空白,只隐约记得最后好像有个?有个胸脯?那突然的一闪念,彭程觉得那就是胸脯,昨天那柔软的白肉,只可能是胸脯,还有那大痦子,那是……

哦!那果然是,小伙子感觉清醒了。

那胸可真大呀!比贝贝的大老多了,彭程伸出手来看了半天,那才是胸不是吗?又白又喧腾。他脑子里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就连支撑那是个胸脯的记忆都是模糊的,那甚至不像是真实的记忆。想了很久,他到有些犹豫了,那该不是个梦吧?要不谁能在歌厅里这么干呢?让他睡在自己的胸脯上,他一激灵,那定是个梦,可那个胸脯贴在脸上的感觉挺真实的,那中细腻的质感,不应该是梦才对呀!

“就你太怂,小孩告诉我你家在这的,你看人家喝多少。”大叔说着翻了个身,又躺了下来。

“这小子睡边上就滚地下,你把他往那边挪挪,你不不睡了吗?我再睡会儿。”他臃肿的身子脸朝外,用屁股往里面拱了拱依然酣睡的小孩,他发福的肚子上,赘肉像梯田一样贴和着身体,随着他转过去,又搭落到另一侧。

“对了,外面那大床是谁的?”大叔撇了一眼外屋大哥住的地方问。

彭程挠挠脑袋说:“合租的大哥的。”他的头有点疼,。

大叔上下打了量彭程半天,似乎不太相信彭程的话。“你小子还挺讲究,说啥昨天就没让睡那个床,坐都不让坐。”

——

喝了太多的酒,彭程现在全身都疼,胃里的烧灼感一波波的涌了上来,和着胃酸的那股子怪味,一打嗝先噎了自己一口,翻卷着难受得不行。他一动也不想动,坐在床边上感觉窝得受不了,他有点后悔把床给搓澡大叔窜了出来,现在弄得自己进退两难的,躺也不是,坐也不是。

小孩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他趴在床上连个呼噜都没有。彭程有些担心,试探着把手探过去,在小孩的鼻子下面,看看他有没有鼻息。也不知道是位置不对还是咋的,竟什么感觉都没有,一丝气息都吹不到手指上,这让彭程愈发的担心起来,便又向前探了探手指,还是没有鼻息。

这不是吓死人了吗?咋还不喘气了呢?小伙子害怕了,他整个身子都跟着往前探了探,紧张下把手直接伸到小孩儿的鼻孔前面。还没等彭程仔细感觉那鼻息,小孩儿大概是被彭程的手指挡了呼吸,伸手啪,拍开了。这突然的举动吓了彭程一跳,更让人惊恐的是同时响起的敲门声,轻轻的,他一激灵。

彭程呼出一口气,不耐烦的又瞪了一眼门,心说有气就行,没死就好。

——

“小彭,你开门。”

小敏拎着个大袋子站在门口,彭程从门镜里看着她。这种凹凸镜把小敏的五官扭曲了,她的鼻孔刚好被放的很大。女人的鼻孔里,看不见鼻毛,只能看见小敏脸上的一层绒毛。那是年轻女孩才有的绒毛,白雾一样的一层,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薛姨给你们做的,赶紧吃吧!我跟这班的俩人说好了,你们晚上来吧!他们替你俩顶半天,那小子醒了吗?”

小敏进了屋,一边说,一边把拎来的东西都摆到桌子上,然后探头看了看彭程住的那个里间。

“没醒,刚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他死了。”

彭程打开饭盒的盖子,是粥和蒸饺,他是很饿,可是看见东西却吃不太下。抬起头正赶上小敏抻个脖子往屋子里看着。她长得可真白净,不比自己差的白净,脖子抻出老长,运动开衫敞开的领口露出她美丽的颈子。那熟悉的青绿色的血管从下颌向下延伸,经过那白玉似的修长的颈子,直到没入运动开衫的领口里。

那运动开衫的领口开得有些大,露出脖子下面的一大片,锁骨虽然胖没了,皮肤却光滑极了,雪白雪白的,只有青绿色的血管若隐若现,看得人心生邪念。那领口的下面高耸的胸脯上应该也是这样青绿雪白的吧!隔着衣服只能看见那里异常丰腴的股囊着。

思绪到此,彭程忽然一激灵,雪白的胸脯,硕大硕大的胸脯,难道昨天晚上那个胸脯,是……

——

“小敏,你昨天啥时候走的?”

“嗯?”小敏应和着收回目光:“你这里怎么这个味呀!”她挥手扫了扫鼻子前面的空气,好像能扫走异味一样。

“我最后跟薛姐和赵叔一起把你们俩弄回来,然后我跟薛姐才走了的,咋了?”

——

焦躁倍加升级的时候,度日如年,贝贝只觉得每一天都漫长无边,那是种即将被钱压垮的感觉。其实骆驼根本不需要稻草,只要它会思考,反复想几次,就一定能自己压垮自己。

贝贝的脾气开始愈发暴躁起来,她厌烦一切,一切人和一切事。她什么都不想做,也不能集中精神做任何事情,所有的好心情,哪怕是一丝笑意,都会在想到自己还欠这别人钱没还的时候,戛然而止。

她疲惫的走下通勤车,脸色灰暗,好一阵子了,贝贝就觉得心里像有个开关被扣死了,憋屈得难受极了。她大不出来,这是很糟糕的,女人大多有这种便秘的毛病,为什么也说不清楚,反正是越是闹心,越大不出来。

头发随意的在脑袋后面扎成的一个辫子,坠得她头皮疼。贝贝摸了摸前额的发际线,感觉似乎都抻着往后倒了过去,她拽着头发向上提了提,想让头发松一点,谁知卡子也松了,呼啦一下散了下来,这让她有些生气,没来由的生气,跟自己来气。

她一皱眉,疲惫的松了肩膀上的力道,泄了气,她腾出手来扎头发,转头间,正看见彭程等在马路边上,手插在裤兜里站着。

要说两个人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见了面也没有几句高兴的话,电话总是说不上几句贝贝就开始埋怨起来,彭程不爱打,贝贝也不怎么爱听了。今天是彭程当班,他总是告诉贝贝别在当班的时候打电话过来,老板不让接,再给他开除了更没钱了。

今天是彭程当班时间,他没去上班却出现在这里,贝贝还以为这小子让人给开除了。她顿时一股子火气,你看她那副爱谁谁的德行,若不是隔着马路,她真想踢他一脚。转念一想,她便又觉得不能了,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把头发在后面扎得紧了些,勒得眼角跟着挑起了老高。

现在这世道找个服务员比找个工程师都难,彭程的老板不可能开除他。贝贝心里盘算着一直没有说话,只顾着手里扎着头发的动作,也不看他。

——

“媳妇儿,我今天白天没去,昨天喝多了。”

通勤车刚一开走,彭程便朝着贝贝走了过来。他拉起姑娘的手,另一只手顺势扶在她的腰间,状似亲密的朝家相反的方向逛去。彭程笑得挺灿烂的,像个没事人一样,他一路调侃贝贝头发扎得像个后妈,还给她讲了昨天的那个蛋糕。

关于蛋糕的这些事,贝贝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反而让她更加懊恼了。自己给他彭程借了这么多钱,可他竟然一点愧疚都没有,现在钱都还不上,他还好意思乐,为了一个大*的蛋糕乐,傻乐个什么劲呀,敢情这钱不是他借的。贝贝这到觉得有点可笑了,可笑自己像个傻子,倒贴了男人,还让人给玩了。

“昨天的蛋糕老特别了,真的你一定想不到,等我过生日的时候我也要一个,不给我就要你的。”

那种下流的要求贝贝听着就闹心,她也没办法把这话看成情侣间的情趣,本就被钱压垮的神经都快抻断了,她拍开彭程牵着自己的手说:“你什么时候给我钱。”

“媳妇儿,你被这样呗!那钱,你等我跟义哥商量一下的。行不?”彭程又像有尿一样的在贝贝眼前忸怩着请求她,时不时还小蹲一下,好像即将要呼之欲出了,必须蹲一下才能稍微的缓解。

“那你赶快跟义哥说呗!你找我干啥?你还有没有事了。”如果看不见彭程,或许在贝贝心里还是会惦念吧!可当她看见彭程,听他说那可怎么办呀!再想起这些债务,贝贝真的觉得要总这么欠着钱活着,那活着的意义都不太大了。

面对贝贝彭程觉得无话可说,但他也有些愣然,他没想到贝贝能这么说话,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抓着贝贝的手稍紧了紧力道,让她不得不抬起头,看着他无奈而悲切的脸。

“媳妇儿,我不是想你吗?”彭程咽了下口水接着又说:“媳妇儿,钱我会给你的,我们都还年轻,咱俩一起还,就那么点钱算得了什么。哎!”他奋力的叹了口气。“媳妇儿,你别这样,我感觉我要失去你了,我就只要你,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他焦急的在贝贝脸上寻找确认,可是什么都没有,接着他紧拽着贝贝的手,来回的搓揉着她的手指,紧张的说:“媳妇儿,你别这样行不?”

“去弄钱吧!没事别让我看见了行吗?”贝贝瞪大了长了六层双眼皮的大眼睛,不耐烦的看着彭程。

彭程就在嘴边上还想劝说的话硬生生的憋回了心里,他其实真的挺闹心的,但凡有一点办法,他都愿意试试。他看不得贝贝这么瞅着他,那句话也伤了他的心。

彭程缓了一下,紧紧的抱了贝贝的身子:“你别这样好不?我不想让你生气了,你别这样好不?”他还是怒吼了,什么都不能让他怒吼,为有这个,他不能面对失去,失去她他受不了,就只能吼。

贝贝用力的甩动,她想甩开彭程,却被他紧紧的箍住不放,越抱越紧。渐渐的她不再动了,她说不清楚那心里的变化到底是怎么来的,双手慢慢的环住他的腰,彭程使劲的抱着她,在她背上捶打两下。

“行了,我喜欢你,不想失去你,我们俩一起还钱,我们还年轻!”贝贝重复着彭程的这话,他的需要让她感觉异常的欢娱,因为他那么迫切的需要自己,而不能离开。

太贪了

这种跟贝贝之间的生死对决把彭程累坏了。只有他心里知道钱早就没有了,可是他不能这么告诉贝贝。彭程想这样没完没了的逼迫怕是一直不会停止吧!今天贝贝不知道,明天贝贝还不知道,那钱总还不上贝贝不是早晚能知道吗?

天已经很冷了,好不容易欠债的事从心里忘记了那么一会儿,现在又都回来了。彭*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是真想办好,也是真办不好。他不能跟贝贝说这钱肯定拿不会来了,这才是最糟糕的,下一次贝贝这样追问自己的时候要怎么办?好在今天说我们还年轻,一起还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底气,贝贝竟然答应了。

只有对着那傻姑娘的时候彭程才会硬挤出点乐子逗逗她开心,虽然效果不怎么样,但是他尽力了,现在只剩他自己了,也就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了。

他拖着疲惫的步子,一个人往澡堂子方向走了,越走心里越来气,胸脯起伏着哈嗤带喘的,他脱下棉袄一扬手扔进路边的废弃修车厂里,他心里窝火的难受,只想凉快凉快。风玩命的挂了过来,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意,他就这样穿着秋衣,被风处理个凉透。

小伙子打着颤走到澡堂子的时候,小敏正坐在吧台里摆弄电话。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了,惊得她抬起了头。男部的大门口,小孩趿拉这拖鞋就跑出来了,看他彭哥冻得嘴都青了,一把抱住了他。

“哥,你衣服呢?你咋冻成这样?”像是西游记里的沙和尚看见了孙悟空,彭程看不得这种男人间的煽情,他只觉得抱贝贝不恶心,其余的抱谁都不行,特别是男人,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人抱着,他难受了。他硬撑着掰开小孩的手,转身冲进男部里,澡堂子的热气一下子就烘热了他的身体,渐渐的没了那种针扎一样的感觉。

“要不,哥,你去后面睡会吧!没有几个人,我自己就行。”小孩儿紧张的跟在彭程身后也进了男部。他扎着两个膀子,看样子比彭程都冷,裤子松垮的挂在身上,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

“哥,你怎么了?”小孩儿不知道,自己一直崇拜的彭哥这是咋了,咋让人扒光了回来的,他怯怯的问,急得满脸通红。

彭程抬头看了看小孩儿,心生感激,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去睡觉不好,可他真挺累的,心累,而且他也冷,他冻坏了,他很想休息一会,想了想朝小孩点了点头。

“那我上去了。”

——

这澡堂子自开业以来,二楼这块宝地还能空下个把休息房,那可是很不容易的。许是彭程运气真的好,就今天还真空了不少,大部分房间的门口都没挂牌子,小伙子溜了一圈儿,便选好了地方,靠最里面倒数第二间刚好没人,嫖客这市场大抵也有点淡季旺季,今天应该算是淡季吧!

他看见薛姨正在二楼吧台里窝着织毛衣,便走了过去,此起彼伏的吭叽事儿早都不再是什么大事儿了,他充耳不闻:“姨,我想找个休息房睡一会儿。”

“行你去吧!去最里面那间,到时候姨给你收拾。”薛姨很爽快就答应了,摸了摸他的头。

“小彭,姨一会儿洗衣服,你有要洗的没?”这话薛姨老说,彭程刚要进屋,薛姨就撂下手里的毛衣,她又这样说了,窝心极了。小伙子一时没有说话,他感觉一股子热浪,有点想哭,只有妈妈才会这样对儿子说话对吗?他妈也是总这样对他哥说。

“那妈你让小孩儿去我箱里翻翻。”彭程的这句回答,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薛姨却注意到了,老太太一愣,接着笑了,他大概真的是缺妈缺大发劲儿了,见个老太太,他就觉得那是妈。

——

休息间狭小的很,里面是张一米八的双人床,紧紧凑凑的。推开门就得上床,只有坐到床上门才能关上。彭程一头扎进休息间里,扯过被子把自己裹紧,脚一蹬,那门就咣当一声合上了。

刚刚扔了棉袄的举动确实有点傻,他冻坏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要感冒,浑身都冷,脑袋也疼,筋骨都胀胀的,从身体里面冒出来似得,必是冻的。他闭上眼睛,卧在床上,屋子里香气袭人的,薛姨收拾得极妥帖,被子沙沙的干燥,贴合着身体不一会儿就暖了回来,可彭程原本还是一身的疲惫,现在闭紧了眼睛,却睡意全无了。

他控制不了脑子在想什么,那心中熟熟囔囔全是贝贝冷冷的表情,她不耐烦了。他心里知道,这事儿根本怪不得贝贝,是他自己太不争气了。他开始害怕,钱的问题没了着落,让他下一次还如何面对贝贝。继续自己的欺骗吗?还能成功吗?不成功要怎么办?贝贝真的不要自己了,那自己要去哪里?想到这里彭程更加害怕了。

彭程转身翻腾来翻腾去的,睡不踏实。好半天的,他仍在烙饼,终于他又愤怒了,刚刚暖和过来就又愤怒了,他的头很疼,而且有越来越疼的趋势,他觉得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排解他心里现在的情绪了,于是彭程踢开了休息间的门,又是咣当的一声响,他走出包厢,薛姨从盥洗室里探出头来。

“姨,你借我点钱。”

——

这大概就是赌徒的心态吧!彭程又去赌了。这次还好,他没有输钱,不但没有输钱,还赢了三百。他把从薛姨那里借来的钱先还了,剩下的他没有跟贝贝说,他实在是没有钱太久了,这钱他想自己留下,想吃点好吃的,于是他吃了五十块钱的涮串儿,又去把剩下的两百五输了,连带着又跟薛姨借了一点,扔完了,爽了。

“姨,我是不是太贪了,我要是不再去,啥事都没有。”彭程坐在休息间的床上,裹着被子跟床沿儿坐着的薛姨说。

“儿子,算了,别想了。”薛姨往里又窜了窜,伸手拉过彭程的手,像是妈妈一样拍了拍他的手背。

“姨,你不知道,其实我这孩子,什么都有够,吃啥喝啥的,一点就够了,我就是为了她,我想给她买个貂。”

“我知道,姨知道,我儿子仁义。”薛姨赶忙说。

彭程瘪紧了嘴吧!用力的点了点头。“可她不知道。”他叹了口气。“姨,我要不贪,我在那地方赢个百八的像玩似的。”

薛姨扬手捋了下鬓角的头发,微微的笑了笑。“我听老义说过,说你玩那个挺有套路的。”

“那是真的,姨。”彭程得意的点点头,一双闪亮的眼睛,孩童一样清澈,他抬头看了看薛姨,羞涩的笑了笑,似乎是又想到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脸上一转眼晦暗下来,叹了口气。

“我就是太贪了。”

混乱(一)

今天真不是什么大日子,早上的时候贝贝都还没想过要去找彭程,只是今天她意外的得到了二百块钱。

这是公司评选的什么季度标兵的奖励,是个前所未有的新奖项,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前几天前评选的时候她都还没在意过。杨主任特意叫她进办公室里,告诉她评选的事儿,好像这个标兵就是给她准备的一样。这样郑重的介绍,姑娘心里自然明白杨主任的用意,这个好儿,无论是不是杨主任给自己的,她都得记下了。

今儿又给每一个评上的标兵发了二百块钱,下午的时候杨主任特意又叫了她过来塞给她的,偷摸摸的神秘极了。姑娘很高兴,意外的横财,尽管看不太出来,杨主任似乎也觉得她应该很高兴,反而是她过份的收敛,让老主任很不愉快了。这些贝贝都没看出来,她只想着有了这钱,就可以给彭程买点好吃的了,这样廉价的兴奋让她深感难以启齿,那种内心高傲的贫穷,她的自尊必是要藏起来才好,她便更加开心了,也更加内敛了。

——

当一个人开始用心智恋爱时,便再没有内心的激荡和快乐了,到底什么才是爱呢?万般挽留的,或许正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和彭程已经有日子没见面了,从那次小树林分开以后,他们就只是偶尔的打打电话。彭程似乎没了两人相遇时奋不顾身的热情,电话很少打来,打来也大多是要吃的,简短了,情话更是甚少。

“我觉得你变了。”贝贝似乎发现了,她该发现的,但凡敏感如女人,总是要发现的,但她还不知道该如何提醒她的爱人,她几乎从没用过技巧。

“嗯?”彭程一愣,他特别在电话里嗯了一下,把他造作的奇怪表现出来,生怕贝贝看不见似的,颇有些欲盖弥彰,然后又玩笑似的绷着语气说:“媳妇儿你说啥呢?你别整事嗷!”

贝贝呵呵的一笑,她也觉得那不过是自己的矫情,整了个事儿:“我觉得你不爱我了。”

“我靠,你可成能整事了媳妇儿,我怎么就不爱你了。”小伙子奋力的说,他奋力的说,像是辩解,到让人很不舒服起来。

“你每天电话都打给谁了,怎么总占线。”姑娘仍旧平静的问他。

——

“我干妈呗!”彭程说得轻佻极了。“我让她给我做好吃的。”

人生就像演戏,人人都爱说舞台腔,装得跟真事儿似得,也不过是装的,哪一天说句顺溜溜的实话,到让人发笑了,多幼稚的实话,这世界上美好的东西都被撕碎了,糟蹋了,美其名曰情景喜剧,也还不知道心疼,多么的讽刺。

其实彭程电话占线并不是贝贝认为他不爱自己的原因,更多的原因在于她看了彭程的qq。那是她误打误撞的一次意外,他在qq里说:“小姨,你说我是不是变态,我好像喜欢老太太。”

——

和彭程之间这样的通话越来越少了,所以贝贝总会记得,这是他们最近的一次通话,让她一直不能舒坦了,便就是因为这个电话,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从量变到质变的事态,其变化总看似斐然,一步便跨越过去,像个漂亮的苹果,好些天了,连个样子的都没变,鲜嫩欲滴,漂漂亮亮的,独独有那么一天,突然的一天,它就烂了,吓了人一跳。

“对了,媳妇儿,我现在跟小敏一起干了。”彭程突然说,他还从来没有说起过他的生意,从来没有。

“你跟小敏一起干什么?”贝贝继续试探着问他,她变得小心翼翼,和小敏有什么关系?她想不明白,她现在也没空去想,他喜欢老太太的话让她难受了,甚至有点恶心,如果那是真的,那简直太膈应了,老太太,难道她还不如一个老太太,真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买卖呗!”小伙子又是轻佻的说,好像一切理所当然,他似乎觉得姑娘的问题很幼稚了,一副极轻蔑的语气。

“什么买卖?”姑娘接着问她,他们没在同一个频道上,他没发现她的心思,她也没有。

“就买东西,收钱呗!”

“你们合伙在澡堂子搂钱?”贝贝终于听明白了,于是彭程便得意的嘿嘿笑了。

“小敏挺伶头儿,媳妇儿你不用担心我吃饭的问题了,我一天搂点就够了。”彭程说,自信满满的说。

——

这一刻的贝贝并没觉得搂钱哪里不好,她还没有意识到人品的重要,一个人敢于使手段骗别人的人到底能有多可怕,她都还不清楚,她甚至都没察觉。也许根本也不需要察觉,两个人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利益共通的时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程程,你跟小敏挺好的?”她又试探的问他,那个老太太的事儿显然不容易被相信对吗?她总是犹豫的。

“什么好不好的,一起弄钱呗!”彭程轻飘的说,自在极了,那一刻贝贝觉得不是小敏。

“那你跟薛姨关系挺好的?”

“还行,哎!啥好不好的,她给我做好吃的,洗洗衣服,我管她叫妈。”

“哦!”贝贝放下心来,可转眼她就又问:“你不会喜欢薛姨吧!”

这是很多次里,文贝贝的第一次尝试,坦白说,她问得像个傻逼,从问题到语气,呆傻到了极致,近乎光彩照人,不仅仅是她自己后悔,彭程当时就笑了。

他那个时候的笑,意味深长,似乎那个笑声里有着无数的含义,贝贝却一点都听不明白,她只觉得那是个有内容的笑声,直到多年以后,当一切烟消云散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那个笑,到底在笑些什么,让人羞愧不已。

——

“你傻啊!她多大了,她是我干妈!”彭程反驳了他,好像她是个脑子有病的女人,他嘲笑了她,她的想法,她的行为,和她居然还能问他。

“那你在qq说,你喜欢老太太了。”姑娘是个耿直的人,她继续她的追问,一发不可收拾了,好像一切都成了真了,她竟开始觉得胸腔里鼓噪了,起伏得厉害。

“你看我q了?”彭程问她,听得出来,他无所谓的笑了。

“嗯!”

“那不就是跟我小姨说着玩呢吗?没事闲逗,哪里有什么老太太。她像我妈似的,我不就是想有个妈吗?”

混乱(二)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段的记忆总是迷乱的,她甚至不能梳理得井井有条。贝贝只记得一些零碎片段,她脑子太乱了,总是游离在癫狂边缘,她记得菜市场里的人散的差不多了,好在铺子都还没关,她买了螃蟹,彭程一直想吃的,她记得他说过好多次了,那天的螃蟹很活。

电话接通了,却扔是没人接听,贝贝心里隐隐的不悦,下班时的好心情便打了折扣。打不通电话,她很快就变得很生气了,拎着螃蟹直接到了彭程家里等他,却全没有心思了。等了很久也不见彭程回来,她的脾气便越来越不好了,那个电话之后,这样的等待让她烦躁极了,她的情绪再也不受控制,于是她便打了好多的电话给彭程,都被他决然的挂了,之后就干脆响他的,也不再接听了。

她不得不又想起他跟小姨说的话来,突然一股子恶心,她想起大宅门来了,真的是比吃苍蝇还恶心。她原本还是相信了彭程的话,相信他说那只是他跟小姨开了个玩笑,可是这并没有能够彻底改变什么,她又像个望梅止渴的探险者了,才过了两天自以为是的浪漫日子,便又怀疑起来。那几乎是注定的不是吗?被出卖的人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事实就是这样,不用任何人编造什么,揭穿什么,事实早晚会让一切漏洞百出。

彭程似乎再没有从前的心力了,他今儿一句话不说,只是不接电话,他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缠着她不放,她现在连这个电话也没打通。劝说几乎变成了两个人交流的终点,往前想想,每一次电话都是在他的哄劝中结束的,姑娘刚吃了的苍蝇似乎突然活了,那几乎是必将不攻之破的谎言,无论她多想相信,终是困难的。

他到底是怎么了?好吧,无论彭程爱上谁了,或者他真的不是爱上了老太太,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这里了。姑娘一下子就否决了自己,她一屁股坐在床上,一切都豁然开朗,让人闹心得要命,曾经的任何的规劝,道理都不足以证明什么对吗,唯有真实发生的,才最能说明真相。

“我靠。”一个好家教的姑娘,她不会说,但她听过,学得还真像。

——

这就像一个心里疾病的病人,电话就是病引,于是贝贝像犯了强迫症一样继续拨打,打得越来越多,她逐渐肯定彭程一定是跟一个不方便让她知道的人在一起,或者根本他就是在跟一个不方便知道自己的人在一起。她假想着这个人是个老太太,一个皮囊发皱,目光浑浊的老太太,或许是个还有些精气神儿的泼辣大婶儿,呼!无论是谁这让贝贝又恶心又生气。电话反复重播,拨得电话都反映不过来,像她当年对他一样,始终无人接听。

贝贝拿着电话的手开始不停的颤抖,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真的会嫁给彭程,他没有的东西太多了,就像岑表哥说的,她一直在享受他给自己的爱情,却一直抽离事外。她觉得自己是这段感情里的主宰者,她以为只有她离开彭程,彭程一定不会离开她,她觉得她随时可以放弃他,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男人的神,但贝贝万万没有想的是,他有一天竟会先放弃自己。

他有什么资格不要她?她愤怒了。

这一刻,她突然像疯了一样渴望找到他,找到他干什么?真他妈的可笑极了,她居然想让他再爱上自己,像最初的爱情一样爱上自己,疯狂而炙热。这种感觉视乎不全是因为爱情,是的,她自己都确信,那不完全是因为爱情,应该说不甘心更多,她不明白,自己这么好的女孩儿他本应该会像捡到七仙女的董永那样,对她不离不弃,顶礼膜拜,而现在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不甘心,她不甘心,她也不理解,她陡然发现了,她发现自己对于彭程的这种感情,似乎和之前的种种都不同,难道是因为卑微吗?贝贝不想用世俗的眼光看待他们之间的感情,那本来应该是纯粹的,是不沾污秽的,她他妈的要求别人不沾污秽,可她对于和秦天的那种感情跟这又截然不同,那是什么呢。

彭程的背叛,让她异常的生气起来,这个男人为什么能背叛自己,她反复的思考,越想越焦躁难耐,对于他来说像公主一样活着的自己,贝贝反复的问,他一个嘴上豁口的畸形儿,他有什么资格变心。

——

又过了一会儿,终是没有消息,姑娘却突然平静了下来,就像精神病过了发作的极致,她意识到一切此时定论还为时尚早。彭程也许就没有变心,就像他自己总说的,他也许只是忙,他只是愁钱的事情没有时间想着自己,或者更简单,在澡堂子里不方便接电话,对,是不方便。

想到这里贝贝又平静了些,也许是她想多了,那都是根本没有的事儿,是她多心了,于是她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又拿起了床上的遥控器,来回调换频道,现在要做的,不过就是等着就好,她只要等着就好。

可是,可是亲爱的,这样的平静总是不能坚持多久,因为她在思考,疯子在思考。仅仅十分钟后,贝贝又觉得不可能了,那所有的迹象,他不再天天打电话找她,他不接电话,他跟小姨说喜欢老太太种种种种,一幕一幕,又一次让她陷入癫狂,她掏出手机,拨了起来。

——

终于彭程的电话打通了,他们俩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同样的情况下,两人选择的处理方法竟如出一辙,不停的拨电话给对方,直到接通为止。

“媳妇儿,你啥事这么着急?”

贝贝诧异极了,彭程竟然能在电话里这样的轻描淡写,他甚至能表现出温柔的关切来。这她是绝对做不到的,她做不到,她百思不得其解,等有一天她能够做到的时候,她才真的明白为什么彭程早就能够做到了。

“你去哪了?”

时间似乎在此时顿了一下,彭程没有回答,仍没有在电话里表现出惶恐,他的口气就好像他果真是什么错事都没做过,好像贝贝是在无理取闹一样,他平静的劝慰和哄骗都让贝贝脑子里所有的假设荡然无存。

“我问你去哪了?”

贝贝终于还是吼了,她不明白这样一个要啥没啥,嘴巴豁口的流浪小孩,她这么对他,他怎么还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但这怒吼最终让她害臊,她其实已经没有资格跟他怒吼了,却依然浑然不觉。

“你别吵吵,我这就回家,回家再说。”

混乱(三)

接下来的半小时,贝贝一个孤独的呆在彭程家里,温习着最近发生的一切细节,越想越焦躁。她陷入了自我怜悯的想象中,哭得一塌糊涂,当彭程推门进来的时候,她腾地站了起来。半小时,他像是从南太平洋回来一样,漫长得让人等不得了,于是她嘶吼了,她已经再不能控制了,歇斯底里的嘶吼了:“你跟谁出去了。”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她可真傻,贝贝本就不应该拆穿他的,她应该表现得更大度些,更懂事些,或许她还不知道她竟真的这么喜欢他,也或者就因为她真的喜欢他,所以才做不到视背叛而不见,彭程有一句话说的好,爱情就那么一阵,一阵就完事儿。

——

要说这事儿的开始还是有预兆的,可她忽视了这些预兆,或者说她太自信了,她没真的细想那些预兆到底意味着什么。在每一个电话里,他们时不时的聊天里,贝贝是发现过变化的,即便是再漂亮的苹果,烂之前总还是有变化的不是吗?她打趣的问过彭程,曾经也反复的要求过。

“程程,我怎么感觉你不怎么喜欢我了?”

“哪里有。”小伙子总是这么说,连口气都没怎么变过,心不在焉的,好像她真的是无理取闹。

“可你不怎么打电话了,你电话怎么老在线。”所有看似平淡的表面下,总是暗流汹涌的,暗流就喜欢出其不意。

“我这不是忙吗?不忙我就找你了呗!”

这回答显然不能让女人满意不是吗?于是她总是会继续的追问:“可我觉得你不忙你也不找我。”

“我可没有啊!”他辩驳了,很不高兴,接着他便再不耐烦了。

——

当你的爱人说情话时不在显得忐忑,那说明什么?

一旦有些话是谎言了,说起来便不再尴尬了,就像电视剧里的台词,你看哪一个演员会说得面红耳赤的。任何的谎言跟不爱的人说,都是合理的。这样的对话他们之间常常会有,几乎每一次通话,每一次见面都会重复这些话,这些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只适合女人拿来望梅止渴,自我欺骗的的鬼话。

男人哪里有本事骗你,是女人自己骗了自己。

——

“我真的觉得你不爱我了。”很多时候,贝贝都不知道她说了这样的话,想要从彭程那里得到些什么。

“你能不能别这样,你别老让我哄你行吗?”

姑娘哑然了,她掐着电话,再不吭声。女人跟男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彭程不耐烦了,她却没有办法。

“那你说吧!你说哪里不一样了?”小伙子很不乐意了,他甚至不掩藏自己的不满,他质问她,问她为什么要无理取闹。

“媳妇儿,我像以前一样爱你,可是我现在欠这么多钱,我没有心情。”

背叛给人们的伤害大概更多的是源于失了面子,丢人。就像男人带了绿帽子,他们更加重视的是头上的帽子,而不是那个背叛了自己的女人。那女的最好是死了才能让他们痛快,而不是从新爱上自己,甚至男人会希望那个女人爱上自己以后,狠狠得玩弄她,践踏她,再狠狠的甩了她,那样才能稍减心里的怨恨。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贝贝曾把这一切的发生归结于自己,她觉得是自己对于彭程的疏忽让他受到了冷落,所以才有了出轨的嫌隙,但好在一切还来得及,她很庆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又过了很久很久以后,贝贝终于还是明白了,问题不在她,不是因为她什么都没做,而是最初的选择就是错的,所以,无论她怎么做,结果都是早就注定了的,她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只是让这结果发生的更加曲折了些而已。

——

彭程抱着一袋子好吃的回来了,他仍是一脸孩子般纯真的笑,一步蹦了过来坐在贝贝面前的凳子上。他拽着她的胳膊,让那气呼呼的姑娘坐下,闪动着漂亮的黑眼睛看她,她的狂躁在他的淡定面前显得那么的低贱,他游刃有余的践踏了她的自尊,甚至是她此刻的脆弱和无措。

“媳妇儿,我去超市给你买好吃的了,今天正好薛姨带着小孙子来的,她总做好吃的给我吃,我就带她们一起去买的。”他拿着袋子的手在贝贝眼前晃了晃,袋子里的东西响做一团。

“你有钱干嘛不给我?”钱真的对贝贝特别管用,她竟然一下子把你矛盾焦点转到钱上了。

“我哪里有钱,这是薛姨要给我买的,我就选你爱吃的东西了。”说着他放下了袋子,脑袋探进袋子里,他的头发颜色发淡,却是毛茸茸的一团,他一样一样的把东西翻出来,培根肉,鱿鱼肉,那些用来做菜的食材,他卖给她的。

“你怎么跟薛姨这么好?”

“她老给我洗衣服,喜欢我呗!你老公我这小孩,招人喜欢。”彭程很高兴,自然而然,他嘿嘿嘿的笑,像他每一次笑一样。贝贝刚刚堵着心口的气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就莫名其妙的卸开了,所有的愤恨,假想,瞬间都变成了笑话。

“那你干嘛不接电话。”她脸色和顺,他的回答却被她漏掉了。

“接了说啥?你着急?她就让我回来了,那还能给我买啥?”他好像占便宜的逻辑,还真是毫无漏洞。

——

有的时候真就是这样,说谎言一定有漏洞根本就是骗人的,谎言说多了跟真话一点区别都没有,真正出卖谎言的还是事实,是你难以控制继续下去的事实。

贝贝跟彭程开始了一次促膝长谈,就在彭程的租住屋里,活螃蟹早已经爬得满地都是了,她却也是毫不在意,她的脑子早被刚刚的认知锈掉了,短时间里没法思考这些。

彭程一边回答着她的问话,一边满地找螃蟹,他像螃蟹成精了一样穿条女式的美体棉裤,满地乱爬的抓,此起彼伏着贝贝的问话和彭程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还有惊叫。这个时节的螃蟹已经不太肥了,但是行动却很迅速,彭程的注意力总是不能集中,像是敷衍一样,贝贝心里升腾起很强烈的无力感。终于彭程说螃蟹必须先蒸上再聊天,于是他去蒸螃蟹,贝贝坐在床上等。

——

借给彭程的钱,是贝贝从小星那拿来的,姑娘突然觉得那是那么的不值得,她能听到他在外面跟螃蟹忙活着,螃蟹不听话,他按着锅盖教训它们,叨叨叨的说个没完,防止螃蟹挤出锅来。

“媳妇儿,马上就好了。”

彭程突然叫她,吓了贝贝一跳。自己为了他跟最好的朋友借钱,还还不上了,他居然还能欺骗她,那种委屈呀!姑娘的眼泪吧嗒掉在手上。

“媳妇儿,你怎么又哭了。”许是没听见回答,彭程突然进了屋,撞见贝贝委屈的眼泪,他变现得很像是慌乱了,一屁股坐在贝贝的腿上,低头给她擦,他像个敏感的孩子,认真的看着她的脸,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这种场面在俩人之间已经久违了,贝贝恶狠狠的瞪着他,黑眼睛里是满满的怨恨。

“媳妇儿,你别这么瞅人,吓人不?”说着,彭程搂住了贝贝的脖子,把她抱在怀里,便看不见她的脸了:“钱的事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

彭程这样说,却也是无可奈何的,男人也是人,这个时候如果不去抢银行,要想还钱,恐怕只有卖肾了。很多电视剧里当困境无法解决的时候,大多会拍成他们中了彩票,现实哪里有那么多中了彩票的事情,所以很多人犯罪了,另外一些人自杀了,还有一部分人去南方打工了,生活总是比戏剧更加残酷,让人看不到希望。

他抱着她,不能看她,也许这正是他最心虚的样子,他害怕看见她的脸,那他的谎言便再也藏匿不住了。

“媳妇儿,你开心我才会好过一点,几千块罢了,我们有手有脚几个月就能还上。”他又说这样的话,说得简单极了。

贝贝抽搭搭的点点头,她竟忘了这一次不只为了钱。

谁?(一)

终于是送走了贝贝,彭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见面惦记,见了面又是这样,不如不见。小伙子这样想着,颓然了,他有些累,挠了挠后脑勺,今儿这顿螃蟹本来就不肥,又是在这样高度的精神紧张中吃完的,他觉得不好消化。

那些好吃的贝贝已经带走了,是他坚持给她带走的,尽管他知道,那些东西她都不爱吃。那不是他给贝贝买的,他本来只是想着给薛姨的小外孙买点零食的,是薛姨非要买点东西给自己,哎,算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没出什么大乱子来。

彭程一直很想感谢薛姨,借了人家那么多的钱,薛姨也没要求自己还过,也是赶上昨天晚上了,那月亮特别的圆,明亮极了,澡堂子里没什么人,他把小孩儿叫了过来,两个人齐刷刷的靠在玻璃大门上,往外瞧:“崽子,你看今天是不是月亮特别亮,这外头儿跟白天似的。”

“是挺亮的哥。”小孩儿也仰着头,一脸莫名的膜拜,他比彭程高了一个头,从彭程的角度看,似乎一伸舌头,他就能舔到那月亮似的。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你瞅你这干啥呢?”彭程回头看他,他正紧紧的贴着自己,小伙子难受了,便使劲儿的推搡了下。

“哎!崽子你说,月亮咋这么亮呢?”

“哥,月亮突然不一样的亮,就是要有大事儿了,反常的事儿。”小孩儿笃定的说,他轻佻了下眉毛,自信极了。

“啥事反常的事儿?”

“就是平时要是这样,今儿就那样。”小孩儿说着,很神秘的把嘴巴瘪成了奇怪的样子,那似乎是很厉害的大事儿了,若不是他那样,彭程怕是一定不会信的,现在想想,他一定不信。

“哥,月亮大变,主大变革,阴阳颠倒……”

阴阳颠倒,彭程记不住小孩儿都说了啥话了,但是他记得他说阴阳颠倒,颠倒就好,他最近输了不少了,也是该颠倒了。下半宿的时候,彭程又从薛姨手里拿了两百,趁着这后半宿休息的功夫,出去赢了两百,这才有了买东西的钱。还有一点,便是彭程自己也都诧异,他觉得那天晚上抱了自己的那个人就是薛姨。

——

这可不是毫无道理的猜测,说真的,彭程没乱猜,他也猜不到这上来。那是聚餐以后的第二天,他跟薛姨说起了前一天晚上的事儿。

那功夫彭程还怀疑着小敏,毕竟小敏那对雪白的大*太像那天晚上的那对了,但是他也不真的肯定,他也是不傻,薛姨跟小敏关系也挺好,所以他没有白痴的直接去问薛姨,他只是跟薛姨说他喝多了以后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女人的胸脯。

让彭程觉得那个人就是薛姨的原因,正是那天薛姨听完他的话的反应。老女人是能干出这个事儿来的,可那之前他还真没怀疑过薛姨,他跟薛姨说这些,只是想着或许那天薛姨能看见是谁抱了自己也说不定,或者是薛姨看见自己跟谁离得比较近了也行,直到他看见了薛姨那一霎那的表情,她勾了下嘴角,很不明显,那像是种了如指掌的尴尬,彭程这才有点合计了,该不会是她吧。

小伙子感觉一阵子酥麻,他激灵的哆嗦了一下,浑身的不自在。薛姨嘴边的尬笑陡然间没了,也没说话接着忙活手里的活。这老太太真是个挺不找调的女人,彭程心里琢磨着,见她仍旧似笑非笑的,接着嗔骂了他一句,一句挺色情的话,骂的彭程心都凉了。

这些在小伙子的心里都还只算是有了约么,但还有另一件事儿,让他越发的怀疑起薛姨来。

——

那天彭程去薛姨的盥洗室里找洗干净的裤子,那是个很小的小隔间,像是个储物间一样大小,就在二楼一排休息间的最边上,楼梯的下面,里面还放着台全自动的洗衣机。

“姨,你说裤子在哪?”

彭程举着电话往洗衣机右侧看,那个盥洗室的门一打开就能看见洗衣机了,侧着塞进盥洗室里面,旁边只留出一小条,刚够一个人侧着身子窜进去的位置。盥洗室是楼梯间改成的,越往里面越矮,洗衣机的高度只能卡在门口,更里面的是一个竹编的椅子。

“竹子的那个呗!”彭程探着身子往里看,门口的小凳子挡着,小伙子也懒得搬开,只整个身子往里探着。

“嗯!那个能打开啊”

竹编椅子上放着薛姨的衣服和包,彭程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掀开椅子的盖子往里看,小心翼翼的紧怕上面的衣服和包掉下来,却还是掉了下来,亮皮的小黑包哐当一下砸了他的脑袋,又从他的眼前滑落了,掉在地上。

还记得对吗?他几乎木在那小隔间了。

一亮一闪的灯光里,彭程感觉他要吐,他一回头就舒服了,接着一个人把他的头又搬了回来。那个人的胳膊上挎着一个包,把他身子往回使劲一扥,手包砸了他的头。灯光一亮,那个手包黑亮的皮子在他的眼前滑了过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掉进了一团硕大的白肉里了。

——

小伙子好一阵子膈应,薛姨可是能当自己妈妈的女人,尽管她对自己那是真的好,可他想要的也不是这么好法儿呀。之后的有一天,薛姨把洗好的衣服给彭程送了过来,还顺势的牵起了他的手,轻轻的拍着,那种感觉就跟自己妈稀罕自己儿子似的,这让彭程想起了他亲妈家的老姨来。

老姨也总这么拉着表弟,小的时候他就看不惯,感觉老姨夫死了以后,老姨就跟变态一样,如今薛姨也这样拽着自己,彭程到没有立即抽回,毕竟借了薛姨这么多钱,拿人的总会手短,也便由着薛姨拽着自己。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总是贝贝贝贝的,他渐渐到也觉得自然了。

在那以后,彭程这心里就算是闹了心了,他总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可是谁又知道呢?他也说不清是啥感觉,总想着能跟谁交流一下,或者说算是确认一下,也或者就是单纯的说说。他到不是多欣赏薛姨的做法,可是他就觉得这个事儿撂在肚子里像消化不了的蛋糕,让人熟熟囔囔的。

他想告诉别人,可找不到说给谁更好,这不是个光彩的事情,被个老太太给忙活了,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可是这件荒唐的事儿却让人很兴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薛姨为什么要这么干,难道是因为爱情?咦,那不可能,他总是拱拱嗖嗖的想看看这老娘们还能干出点啥来。

不吐不快了,他真是憋得非常难受,就想找个人白活白活,关于那天发生的事儿,这一切到现在为止,还都只是他的臆测,彭程被这些说不清楚的感觉逼得坐立不安的,终于有一天下午,他选定了目标。

谁?(二)

彭程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小敏。

和自己相比,小敏跟薛姨的关系似乎更好些,这点彭程心里有数不过他放眼望去除了薛姨,在这个澡堂子里他也就跟小敏关系好点,况且两个人不是还一起干着买卖嘛,都是见不得人的秘密,彭程感觉自己可以信任的也就只有小敏。

这一天小敏正一个人坐在吧台后面,她总是那幅闲适熟女的造型,嘴里永远有零食,身上也永远是敞开着露出半个酥胸的紧身上衣,说不上是好是坏,她是个复杂的人。跟小敏的接触多了,彭程发现这娘们儿为人还挺仗义的,对钱财也不是特别用心,要知道现在彭程的心里不差钱的都是好同志。

——

十一月了,时不时的雪沥沥拉拉,常还捎带点雨,和着北风就很冷了。今天一天都是这样折磨人的天气,澡堂子里还好,只客人从外面进来都穿着羽绒服,跑跑颠颠的来了,带着一阵极冷的劲风冲进湿热的堂子里,一阵子爽利的凉,到有些畅快了。

下午的时候,天边突然大变,转眼间外面便黑压压的天低沉了下来,竟然像夜晚一般了,浓稠的黑云遮日,风骤起时刮得澡堂子的白钢玻璃大门呼呼的乱响。

若是放在西游记里,这样怪风怕是要有妖怪了,彭程倚着男部门口,跟小孩一起望天感叹,这样的时候客人总还是少的,少到男部里一个人都没有。

忽然又是一阵邪风吹了进来,门口的白钢大门已经很沉重了,还是被吹开了一条缝隙,风卷着落叶直吹进小敏的吧台。彭程一个箭步冲过去把白钢大门扣紧,他原本是不必如此的,那大门早晚会自己合上,可他偏要这样殷勤,他转回身看了看小敏,到让他猜对了。

小敏纹丝没动的坐在吧台里磕着瓜子,眉眼间一开一合,虽不漂亮却味道十足,这大风丝毫也没惊着她,还是一副慵懒的美人摸样。吧台的大桌子挡住了小敏夯实的下半身,到显得那胸部以上愈发的丰腴而诱人,彭程就佩服她这稳得住的性子,那么多钱交不上账,这姑娘脸上连个颜色也看不出来,正好没人,小伙子晃着屁股,甩着拖鞋,窜了个岗。

——

“你上这来干啥?”彭程才刚趴在吧台上,还一个字都没说,小敏便斜睨着眼问他了。

“这也没有客人啊!聊会天儿呗!”

那姑娘眉眼挂上了悦色,生搂住不甚明显,她的嗔瞪了彭程一眼,算是允许了。这种眼神那个时候的彭程还不知道怎么形容,一直到后来播新版红楼梦的时候,彭程忽然看见王熙凤了,就那个后来当了第三者的王熙凤,那不活脱就是那天的小敏吗?

彭程下颌搭在吧台上,已到了此时,他仍觉得不好开口:“你说,你感觉薛姨怎么样?”

听了彭程的问题,小敏明显的一回神儿了,她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不错,扔下手里的瓜子,轻佻的一提眉毛。小敏的小单眼皮让那双眼睛总像睁不开似的,但她的眉毛却极好看,弯弯像道索人心魄的钩子:“薛姐?薛姐人挺好啊?”

小伙子乐了,漏出两排心知肚明的小白牙,这明显不是小敏的真心话,他们四目相对的盯着对方,小敏也笑了,两个明白人之间的对话,彭程知道自己得先有个态度。

“我觉得她这人有点……”小伙子特意把骚字没发出声来,他盯着那姑娘,咽了这个字。

“骚啊?”小敏一歪脑袋,那眼神儿犀利极了,顺带着的那句话,到显得没那么惊人,她说得好不大声,把彭程吓了一跳,急忙的举起手来。

“是有点,怕什么?”她似乎挺享受逗弄彭程的快感,脑袋一正,毫不避讳,也不觉得怯,大大方方的把话甩了过去,挑衅着,等待着,盯着他,看他还想干啥。

“我这嗑跟你没法唠了。”彭程只瞪了小敏两秒钟就拜下阵来,他转身要走,心说这娘们也太虎了,这让人咋整?还没等彭程迈开步子,小敏又说话。

“说吧?发现啥了又?”小敏收回了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抓起塑料袋里的瓜子,送到嘴边,咔吧的一声响。

——

“也没有啥?”彭程想了想,这回他干脆转进吧台里,一屁股坐在小敏旁边的坐位上,身子堆了下来。

那姑娘测过身子,女孩子总坐得笔直,比彭程高出很多,她磕着瓜子,居高临下的朝他扬扬头表示鼓励,小伙子到不想说了。她的肚子异常的股囊着,像是里面揣着个娃娃,圆滚滚的,把那黑色的小衫撑得变了形状。彭程伸出一个手指隔着小衫单薄的布料戳了一指头,那肚子就像气球一样软软的瘪囊下去了。

小敏狠狠的拍开了彭程的手,嘴里还嘶儿了一下,蹙紧的眉头下,小眼睛微微一抿,不乐意了。

“哎!你别睁眼睛还挺好看的。”彭程乐了,小敏转过身不理他,她越不理他,他偏还伸手拔了了她的胳膊。

“你能说不?”

“也没啥,能有啥?我就是没事闲聊呗!”彭程说着伸手去抓瓜子。“哦对了,给你讲个事儿,我唱歌那天吧!好像做了个梦。”

彭程的话让小敏突然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得小伙子都懵了,他还有后半句呢?她咋就乐了?

“你看你别笑,你听我说不?”彭程有点激恼,才说一半就开始笑,笑得他到说不出来了。这本来就是不怎么好开口的话,这一笑把他噎得没了先前的节奏,还说不明白了。

“你说你的,你说你的!”小敏转回了身,拿起瓜子继续嗑着,笑到搂不住了。

“你能不能忍一忍?”彭程放下手里的瓜子:“你听我说啊,我梦见一个女的,好像啊,好像,好像是没穿衣服……”这话是真不好开口啊,彭程脸都红了,他冲着小敏挑了挑眉毛,见小敏似乎没听懂得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蛋糕闹的,但是我感觉不怎么像。”

“不像啥?”小敏歪着脑袋,很有些得意的问他。

“不像是梦呗!”彭程轻轻的把话塞了过去,她接话了就好,只要肯接就好。

小敏又扔下瓜子,她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口水,又晃了晃白净的脖子:“那你觉得那个是啥?”

小敏自视问的巧妙,可是彭程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小敏知道那个是谁。那不是自己的梦,而且这个人一定不是小敏。那天来的人里就只有小敏和薛姨最后离开的,他猜得没错,这确认的快感让他楞了一下神儿。

“哎!问你呢!”姑娘仍自以为是的追问他,她用胳膊肘戳了彭程一下。

“我也不知道,我问你我还以为是你呢!”

彭程半开玩笑的把话扔出去了不要紧,小敏却不干了。你当她小敏是吃素的呀!真做了不怕别人说,没做让人这么说出来小敏岂能甘心,何况还是趁人家小伙喝多了偷偷占了男人的便宜这磕碜人的事儿。

小姑娘脸色刷拉就白了,瞪圆了老像睁不开的眼睛,冲着彭程就来劲了。“告诉你性彭的,不知道别瞎说,谁能让你占这便宜,你当我也老不正经呢?”

这回明白了,话一出口小敏自己也傻了,再说把话吃回去,彭程也不能让啊!他笑呵呵的看着小敏,看着青白的脸又烧锅一样变红。

“我也喝多了,她估计还不知道我看见了。”小敏随手撕了快手纸,尴尬的看了彭程一眼说:“我要上厕所,你快回去吧。”

101218(一)

人们很少会把所有的钞票用来买同一只股票,爱情也差不多,那些多头控股的人,往往比只有一个爱人的人更有安全感。当你不再只跟一个人好的时候,你会突然发现,再不必低三下四的面对你的爱人了。这就好像很多男人在有了小三以后,就开始跟老婆要求自己曾经翘首企盼,却从不敢言语的权益。这是一种留了后手的快感,让你在跟人谈判的过程中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

101218

毫无经验。

贝贝跟彭程终于还是让事情败露了。这个事闹到这样的局面,都怨贝贝。她太年轻了,还不能老辣的处理感情问题,所以当感情遇到背叛的时候,她脆弱的心灵被戳开了一个洞,一个血窟窿,震慑得她承受不了。

在贝贝还能记得的小时候,她曾觉得自己是个高尚的人。她会感情丰富的联想自己的爱人,把他想得跟忍者神龟一样,即勇猛又忠诚,可惜现实终是过于残酷的,彭程或许真的是忍者神龟,不过他还俗了。

这一天是她文贝贝恐怕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日子了,二零一零年十二月十八日。大概是她没有多头控股吧!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更像个笑话,而彭程依然闪亮的眼睛看着她,却不再如孩子一般,他狡黠得像只偷走腊肉的狐狸,澡堂子门口方圆百里尽是嘲笑。

——

吃螃蟹的日子刚一过,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仅仅一个晚上的第二天,彭程又是老样子了,这一次贝贝不再能找到他,甚至不再能接通他的电话。那手机占线的时间越来越久了,回电话的时间也跟着拖得越来越久了,直到电话在再也不会回过来了了。

贝贝躲在董事长办公室里,掐着手机没完没了的拨着,十遍、二十遍、查不清楚多少遍。其实她真的直到这一刻都觉得自己不想嫁给他,她还坚定的觉得自己最终一定会离开他,离开这个要啥没啥的男人。

可是无论想象的世界如何,真实的世界都不会按照想象中的情节发生,她的心闹腾的不行,翻江倒海一般驱使着她不得不不断的拨电话给他。这种偏执在现在看来有点精神类疾病的先兆了,可贝贝那个时候不觉得。

终于不知道拨了多少次以后,彭程还是回电话过来了。

——

“你跟谁讲电话这么久?”

“没谁,不是那个事儿,你老要钱吗?”彭程这话说得顶不耐烦的,似乎贝贝不应该要钱似的,他像个不打算还债的无赖,也不害怕,也不迁就,隐约间竟有一丝嘲讽,多牛逼的一个杨白劳。

“哦,商量得怎么样了?”

“还没结果呢!你老打,我就挂了。”

贝贝急头掰脸的打了上百次电话,接通了居然想问的事儿只字不敢再提,这种谎言傻瓜都听得出来,敢于相信的更是傻瓜,贝贝就是这样的傻瓜,她毫不犹豫的相信了。刚刚那上百次里,无数次杀人的冲动,在彭程冷飕飕的小嗑里,极冻成粉。彭程给了她文贝贝一个能抻坏裤裆的台阶,不指望她能下来,而她硬是给下来了。

——

女人是不是都这样贝贝不知道,但她是的。在彭程对自己好的时候,她还能蹬个鼻子上把脸,无论他说什么好听的哄她,她都爱理不理。现在他不好好待她了,贝贝却怂得连话都不敢问了,乖巧的挂上了电话,这是不是贱?

答,是贱。

请不要跟你的爷们儿趾高气扬的,别以为他现在像个孙子,你就有资格以奶奶自居。假如有一天,当他的心不在你这里的时候,你会把自己曾经所有的尊严一一摔在地上,然后再吐上两口,除非你能立即扔掉他而不再回头,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经济上都不再怀念这个男人。

——

之后的很久,贝贝几乎都不能再直接打通彭程的电话了。大多时候,他的手机都是占线的,姑娘甚至怀疑是不是电话坏了,否则为什么可以占线占这么久。

三天五天的,在傻姑娘轮番的电话逼迫下,彭程会给贝贝回一次电话,要点吃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要吃的,贝贝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敢多问。她没有想到他的电话能持之以恒的占线这么久,更没想到的是,他这样对自己,而她竟然也可以心无杂念的坚持这么久,不抛弃,也不放弃,依然不断的拨打电话找他。

——

这期间贝贝查了彭程的手机通话记录。她不该查的对吗?她从来还没查过任何人的私隐,说真的,她也纠结了。

如果感情还在没有必要查,如果感情不在了查它干嘛。这话真的是对的,她被对的和错的绑架了,不能绕过自己。那说得多妥帖,那就是真理,可惜这是不在爱情里的人和没有感情的话,当一切有了前提,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不是吗?

那源于她对于他欲望,或许不是爱,但她不觉得,她是爱他,还是不爱他,说到底就是那句老话,关心则乱。这一次贝贝做了自己曾经无比鄙夷而轻视的事情,也是这一次她终于明白了,如果你真的可以随时放下,那你真不必拿起来。

——

毫无办法,贝贝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彭程到底跟谁通话,他还通了这样的久,这么的多?多得她几乎再也不能打通他的手机了,于是她开始在网站上输入密码,调看彭程的通话清单。

但她并不是偷看的,尽管她没有通知他,但每一次查看通话记录,彭程都是知道的,系统会有通知以短信的形式发给他。可笑的是,最可悲的也便是这一点,彭程明知道贝贝查了他的通话记录,也知道他跟谁通话了,通了多久,却从不申辩,也不说破,而且还依然不停的打给那个人。

这很明显了,但更明显的是贝贝当时却还不觉得,尽管那是在爱情中受到伤害的人最直白的反应,却是她最不应该做的,没了自我不说,还丧失了唯一一次可能再被尊重的机会。

101218(二)

那是个小灵通号码,贝贝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薛姨的电话。整个的通话清单里,满眼的几乎都是这个号码,密密麻麻的,看得她膀胱里尿液泛滥。

彭程每天都会打这个号码,然后一直通话,有的时候甚至会通上两个多小时,接着通话记录断了,可没有五分钟又会继续打通。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手机打没电了,找个充电器冲上继续打。

——

有了这第一次的调看之后,贝贝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她开始完全没有节制的调看彭程的通话清单,从一天几次,到一个小时几次,甚至一个电话彭程都还没有挂,她已经查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她还在excel里汇总制表,累计彭程和薛姨的通话时长和话费金额。有病没有病?然后她会气急败坏,打电话质问彭程,只是再接通电话的那一刻硬生生勒成问讯的口气。

“你怎么总给她打电话?”

“我找她借点钱,不拉拉感情她能借我吗?”这句台词,蹩脚的三流演员都能拿捏得极其精准,何况彭程。

“你们有什么感情可拉的?”

“她是我干妈,她能管我。”

此话鬼都不信了,可贝贝没敢说。她开始痛恨自己查这些该死的通话记录,看这些有什么用,她什么也不能做,这种行为终于像强迫症一样难以控制了。这些个条条字字的,只会让她更加闹心,然后失去理智的找彭程理论。最无奈的是,在感情难以控制的时候,人们总是说话找不到重点,然后被那些看起来得瑟得牛逼烂晃的人节节逼退,惨败而归。

“你还有事没了?”彭程很不耐烦的问她。

“没啥事了。”她也到底还是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没啥事就挂了吧!我这边老板看见了就扣钱。”

“那你怎么能跟她打那么久。”

这是个既有翻转性,又具决定性的问题,的确是个好问题,但是问不问都注定是败了。完败的原因,不是彭程回答得巧妙,而是彭程已经不爱贝贝了,这个时候说出啥问题,他都不会心惊了,也不会再说实话了。

“那你打电话挑的时候不对,现在老板在这呢!那个时候老板不是不在吗?”彭程不乐意了。

“那老板不在的时候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你都睡觉了,我打给谁去?”彭程突然压低了声音。“行了,来了啊,不说了,挂了。”

——

“小彭,老板来了,你……”薛姨急三忙四的冲着男部里喊了一句,后面的话却没说完。老太太似乎太着急了,竟也顾不得男部里还有那么多光腚洗澡的男人,贴着二楼口,男部门前挂着的帘子就是一嗓子,连鞋都没来得急穿上。

彭程早知道老板来了,跟贝贝通电话的那功夫,他就听见了。二楼上齐刷刷奔跑声,不是老板来了,是不会有的。他收了手机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一点儿不像大款的老板在自己眼前走过去了。这个男人穿着件很普通的羊绒衫,却带着块价值不菲的名表,只斜眼瞟了彭程一下,就径直的出了大门。

“姨,谢谢你哦!”早上的澡堂子里没有那么多人洗澡,小孩儿一个人在楼下忙活已经足够用了。彭程转着弯上了二楼,蹲在薛姨织毛衣的小吧台里跟薛姨说话。

“我早知道他要下来了,这不贝贝老也不挂电话。”彭程一贯的厌弃像极了围城里的男人们,女人对他们来说,更像是鸡肋,大体人生唯一的盼头,便是中年丧妻了。

“你又跟贝贝吵架了?”薛姨轻轻的抬起眼皮,挑了挑眉毛,她这表情可真是灵动啊,灵活而生动,活生生抛了个媚眼。

“嗯!她脑子有病,一天老磨人。”彭程说着话,顶不耐烦的,一屁股坐到了薛姨边上,似乎很来气了。

“她不知道你上班不让接电话呀?”这一句像是挑拨离间一样的问话,男人们大多是听不懂的。这就叫经验,拿捏得尤为准确的经验,用到哪里哪里都会闪光。

“知道!不知道我还能说她呀!她就觉得我应该天天墨迹她,给她打电话,要不就是不爱她了。”彭程似乎很头痛的样子,他把手指当成梳子一样的插在头发里,向上搂起了脑门上的一缕头发,结尾的时候,脑袋朝旁边一歪,斜着挑起了眼皮,瞄着薛姨。

“你说我对她我觉得够好了,她老要天天怎么怎么黏糊,黏糊啥呀!咱俩啥时候见面不行你说?啊?非要上班的时候我跟她打电话,这抓着就扣钱的,你说有啥可黏的?”

这一大段的对白,彭程说得断断续续的,巧妙的凸出了重点,他越说还越大声了,开始急头掰脸起来。说着说着,他侧过身来冲着薛姨脸对脸的说开了,两只手掌心朝上,五根手指头谁都不挨着谁,一边说一边上下的颤微,激动得不行,直颤微得薛姨忙拉住了他的手说:“小女孩儿年纪小,你看你!”

“哎呀!”彭程状似苦笑了一下,抽回手继续梳头。“我看这样,也是快了,这么磨人,也快不爱了。”说完他嘴角微微的抽笑了一下。

薛姨伸手拍了彭程一巴掌,似乎焦急得很,忙严厉的呵责彭程说:“你可别老这么说啊,贝贝挺好的,啥不比你强,你得多对人家好点,你有啥呀!她就是看不太开事儿点呗!”

男女之间的关系大多都是这样,那些不牵扯柴米油盐的人之间多数谈得特别来。只要既得利益在这里,顺情说好话谁还不会呀!

“太看不开事儿了,明白不?脑子有病。”这把彭程是真火了,真古怪,他怎么就突然火了?他五官都纠在一起了,说完嘴角还向斜上方撅了撅,像是脑血栓了一样。

呵呵呵呵。

薛姨吃了蜜一样笑起来没完,然后牵起彭程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左手有节奏的拍呀拍呀:“行了行了,别闹心了,去休息间睡一会吧!你昨天晚上也没怎么睡,我给你看着。”

“嗯!”

101218(三)

“小姨,我好像爱上一个老太太。”贝贝又想起这句话了。

“小姨,我好像爱上一个老太太。”的那话,在她的脑袋里来回来去的转悠,让她恶心透了。她曾经相信过彭程,相信他说那只是他跟小姨开的一个玩笑,现在这一片片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已经彻底的撕开了彭程的那块随手拉上的遮羞布。

他竟然品味这样另类,自己已经大了他四岁之多,他还能找个大上二十四岁的尝试一下。更要命的是,贝贝开始反复脑补,反复的质问,难道自己连一个老太太都不如,他居然会放弃她这样活色生香的年轻身躯,去找那么个女人?

质问得久了似乎贝贝也有点累,这样的自我批评是很耗体力的,她一会哭,一会使劲哭,像演戏一样的在诺大的办公室里发出声音的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道理哪里还不如……”一声大过一声,最终累得筋疲力尽时,却突然又有了新的灵感。

——

贝贝开始给彭程找合理的理由,首先她判断薛姨大概是属于知心大姐类型,彭程这种欠着债的懵懂青年,需要找个大姐倾述倾述,那只是走投无路的当口下,一个温暖的劝慰,让人不至于坠入深渊。可是转念她又会想,谁会一天到晚不停的找知心大姐聊天吗?谁会在午夜时分,跟知心大姐一聊聊上两个小时吗?谁会这样坚持一个多月吗?知心大姐能坚持吗?就算知心大姐也坚持了,那知心大姐夫怎么看?哦,还有知心大姐夫,天呐!这世界怎么这么乱?

于是贝贝又带着问题,给彭程打电话了。问题的内容都一样,彭程却每次都换个花样应对她。弄得贝贝把本来想好了,堵住他的话死死憋进肚子里,面对新的花样,像只即将被扒皮烀熟的杂种小狗一样,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叫也不会叫了。

惊惧使她颤抖,她只能拿着手机,看着眼前空洞的天,自说自话的对着空气表演着,四肢像抽搐一样的比划,而电话那边的彭程,连她的痛苦他都不曾看到。

“你怎么总给薛姨打电话?”文贝贝赖唧唧的说着,带着丝丝哭腔。

“没事,媳妇儿,我们俩就是聊天,啥事都没有。”

“聊这么久?你是不是有病啊?”她话里的无奈,彷徨,不解,愤恨都让她说没了,唯一还有的仅仅是祈求,像所有劝说孩子迷途知返的家长那样,带着心疼的祈求。

“谁有病了,聊天有什么的,我没事就给她打电话呗!”

“你是不是喜欢她了?”

“你别像精神病似的嗷!她都老太太了,我还小伙呢!我能喜欢她?”你看他还知道,彭程突然提高了调门,好像要把这想法从贝贝脑袋里吓唬出去一样。

“别再打了。”

“嗯。”

大多时候,彭程都这样答应贝贝,可第二天的通话记录上,他还是会打给薛姨,而且只多不少,看通话记录的频繁和长度,大有只恨这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的架势。

——

彭程放下电话可就闹心了,刚进休息间闭上眼睛,都还没睡着,贝贝的电话就杀来了,这让他烦恼得不行。贝贝就是逼问,墨迹,他是真的不想跟她说话,他也不知道有啥可说的,原来很想念她,现在他是真的不想了,让他还能怎么办?

“小彭,又来电话了?”薛姨推开门,探进头来。

“嗯!气死我了。”彭程掐着手机正在挂断,那电话不灵光了,总是挂不断。

“你好好跟她说,你看你,别着急。”薛姨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手势让彭程小点声说话,然后自己一侧身进了屋子,还随手关上了门。

“我都挂了,没事。”彭程说着把电话撇在了床上。

“你一会再给贝贝打一个,好好说,女孩就得哄着。你得跟贝贝说,俩人处对象,就得互相珍惜,让她好好珍惜你,你说你长得多帅,失去了她也会后悔的。”薛姨脖子有节奏的向前探,一抻一抻的,说得苦口婆心,她果真是买了力气了,让人感动极了。

“薛姨,我长得挺好看的?”这大概是薛姨这辈子说的最虚伪的一句话了,也是彭程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谎话。他这种脸上有那样一条疤痕的人,再如何好看也不会有人评价他的外表,薛姨却独辟蹊径,说了这句让彭程最窝心的假话。

“嗯,我儿子长得挺帅的,秀气。”

“拉到吧!”彭程腼腆的笑了笑,似乎也有些认可,然后他吭叽了一声,咬了咬下唇说。“没有这个就好了。”

“那也挺帅的,我看啊!不比贝贝差。贝贝是挺好看的,但她胖,腿粗,还挺黑,你看你多白,贝贝也没有我儿子看起来年轻。”那老太太说着,微微低下头,满眼放光颇有些羞涩的不看他,伸手摸了摸彭程巴掌大小的秀气脸蛋。

“她本来也比我大呀!”彭程笑呵呵的往后靠了靠,薛姨的亲近让他很不舒服,便靠在后墙上,拿起刚刚扔到床上的手机,随便的摆弄两下。

“那可不全是!贝贝长得也比较显大。”薛姨又说,一副很公道的样子。

“那她长得也比我好看。”

101218(四)

那之后,像是所有面对背叛的女人一样,贝贝开始每天都让彭程回家,然后每天去他家里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开始的时候彭程也回来,他大概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却没想到贝贝这样的坚持。没有几天,彭程坚持不住了,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又过了几天以后,他开始每天打电话通知贝贝今天别过去看他了,他今天有事。

“你什么事?”继续祈求。

“反正有事,你就别问了,我这一天为这点钱闹心完了,你还磨人。”没几句话的功夫,彭程便开始不耐烦起来。

“我怎么磨人了,你别老找人家薛姨。”明摆在心里的疙瘩,贝贝没有忍住还是宣之于口了。

“我找她干嘛?她一老娘们了,你别磨人了行不?”

彭程愤怒了,电话里贝贝开始了一直一直的沉默,面对彭程突如其来的火气,她竟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说些什么,被动不被动。突然贝贝觉得自己果真是个被遗弃的怨妇了,而彭程就像一只精神抖擞的猴子,头顶着两条大辫,摇头尾巴晃的跟她炫耀着他即将西去取经的优越感。

“又生气了是不?哎!你说你怎么这么磨人呢?”

他说她磨人,贝贝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她磨人了,她不过是想要她的爱情还如原来一样,怎么就磨人了呢?对于她这种深陷在爱情中的人,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其实原因其实异常简单,就因为她想要的是爱情。

她还不知道猴子早都不爱了,只是猴子没说他不爱了,或许他永远也不会说他已经不爱了,不忍心也好,喜欢被宠爱也罢,反正就是不说。可能在这个过程里,猴子并没使用什么过高的手段,可这不但没有让贝贝真正看明白真相,甚至还让她有了借口,于是她自欺欺人的不那样认为,愣装自己没看明白,接着像唐僧一样嘟嘟囔囔的要求着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竟还以爱的名义。

“你能不能说话了?你不说话就挂了,干嘛?啊?”

猴子吼了,他不乐意了。这个时候的猴子就要随着真爱西天取经了,关于贝贝,他给得了的只是名义,却给不了感情。贝贝大体是乖乖的等着猴子跟真爱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了,可是初来咋到的姑娘这个时候的情商还不足以应付这样的局面。况且,这让她在爱情中迷失的自我情何以堪,她无言以对,梗咽着喉咙堵着块石头,生疼生疼的。

“你要这样咱俩就分了吧!”贝贝的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掉落地面,一声咧咧都没有,只是一弯清泪。

“我没跟薛姨怎么地呀!你看我这屋子里这么多人,你就让我跟你掰扯一个老太太的事,你说我一小伙我能跟老娘们怎么地。”怎么地的三个字被他吼得老大声,一字一顿的铿锵有力,在电话里像股即将冲破听筒的气流,吹得贝贝耳膜嗡嗡的响。

“那就分了吧!”贝贝平静的又搥出来一句,她的心都碎成水泥了,迎风飘扬着卷起层层的雾霾,迷蒙了她的双眼。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啊?你老这么说有意思吗?行了我不想听了,你别说了嗷!我跟她没事,我说完了,我没事,行了,我挂了。”

彭程挂了电话,贝贝已经气断肝肠。她不能相信,她不能相信他没事就能打这么多电话给薛姨。她太伤心了,不仅仅是他的欺骗,更是他的欺骗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那么的低贱而世俗,分文不值。他但凡爱她一点点都不会这样,用这样的谎言和她的感情来掩盖丑陋的事实。

他竟然还跟自己吼,以前也不曾见过他这样吼叫,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到是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明明是他的错,是他竟然离谱到,唉!这话让人说不出口。现如今走到这一步了,他还能吼得出来,口口声声说她文贝贝磨人,难道他丝毫不觉的问题是他的,是他跟薛姨的吗?

——

爱情就是一阵!它不是平白无故的来,也不会平白无故的走,可能是一个点,这个点一过,爱就过了,再之后的种种都不是爱,是啥随你说,你说是亲情就是亲情,你说是将就就是将就,反正是啥都不要紧了,要紧的是,你们被爱情给诓了。

——

“喂,媳妇!”彭程的这句媳妇儿,叫得可有味道了,撒娇的亲昵。

“嗯?”

“我刚刚太着急了,你别生气啊!”他尽可量诚恳的说。

“嗯!”

“我以后不会大声跟你说话了,媳妇儿,你不知道,我这孩子就怕别人不要我,你老说不要我了,我心里真的受不了。”

“嗯!”

“行了,我知道你说话不方便,老公挂了啊!”末了,彭程在电话里使劲的啵了个响,然后嘿嘿的笑了笑,那声音好听极了。

电话的这边,从头到尾的三个嗯!贝贝憋着哭声,放下电话,她开始真哭。

101218(五)

文贝贝知道自己的毛病就是贱,但她还改不了,像这样的欺骗从这一刻开始再未曾停止过,只是现在的她还不知道这些。她的脑袋里,彭程还是那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孩子,赤城的孩子,那是多可贵的真心,她的记忆总会停止在彭程的不顾一切上。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一天,她才终于发现,她的彭程根本就未曾不顾一切过,他只是个最正常不过的龌龊男人,做了些他想做的事,跟所有的那些让她鄙视的人一样,随心所欲。但是,即使到了那一刻,贝贝想得透明白了,她却依然没有放弃他,因为她只想要一生一世,和他的一生一世。

——

贝贝愿意相信彭程跟薛姨之间是绝对清白的。为什么要不相信呢?她觉得毫无理由,所以她果断的相信了。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是不信的,尽管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可潜意识里骗不了人。她反反复复的,为了彭程主动打来的一个电话就信了,隔两天不来电话,她又不信了,来来回回的没个准谱。

这一天的下午彭程打电话说他觉得晚上睡觉的时候有点冷,把他给冻坏了,晚上都不爱回家,回家也睡不着觉。

“是不是被子薄了点。”贝贝关切的问。

“我觉得是。”彭程恍然大悟的答。

——

已经十二月的天气确实是很冷的,夜里的时候差不多也能有个零下十度了吧。这些年来可有可无的暖气就是那么回事儿,总不至于让人冻透了骨头就是好的了。这是个堪比房子一般过硬的硬需求,再过几天就要进九了,到时候会比现在更冷,彭程在那个小屋子里,再没个暖和的被子,那怎么成呢?

贝贝聪明的脑袋瓜子立即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于是她跟妈妈打听了卖被子的地方,赶着大清早就去了。

买被子的地方离家不远,坐车也就三站地的一个小百货商场。那是间老字号的本土商场,跟百盛、乐购之类的洋庙门不一样,那地方,早被挤兑得快支撑不住了。听说便宜的被子那里就有,同样的东西也比那些洋庙门里卖的便宜多了,贝贝看看手里仅剩的那点钱,决定去那试试看。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小百货商店里什么都有,唯独就只是这商场看起来破旧了点。九十年代的时候,这里还是这座城市顶繁华的地方,曾经在这里上班的营业员,那都是全市最漂亮的姑娘,而现在,还是这些人在这里卖货,却找不到年轻漂亮的姑娘了。

这个地段算是城市里的低收入区了,街道显然局促得很,所有的门脸和牌匾都不甚干净,脏兮兮的跟路面差不多。贝贝在紧里面的一条街上,看见许多家卖被子的,竞争让这里的东西又好又便宜,她选了条很厚实的被子,才花了一百一,这让她很高兴。

——

趁着彭程还没下班,贝贝坐车回来后,她没有直接回家,去了彭程的家。房东的大哥好一阵子没回来过了,他的床单上都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清早的阳光,透着清晰的亮堂,只是亮却不暖,爱抚着灰尘融融毛毛的,静谧而美好。

贝贝打开房门,心里高兴,拎着被子转进了彭程的小隔间里。她放下被子,思忖着要不要打开,平铺在床上,再点上电褥子,小脑袋里转着的都是惊喜,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打开的好,于是她只把被子搁在了床上。接着她又有点担心彭程怕冷,不敢回家,留在澡堂子睡觉了可怎么办,便又发了条信息给他,告诉他被子已经买好了,就在家里。

——

等贝贝再转回到家里时,已近中午,一清早上的那点太阳转眼就没了,雪和着大风吹得玻璃窗外嗡嗡的响,这天气突然就变了脸色,似乎更冷了起来。

贝贝挺高兴的,她庆幸自己抢在今天上午给彭程买了被子,她猜测着或许看见被子时,彭程应该很感动吧!至少她从来不曾这样对他好过,现在自己这样待他,他应该会感动些吧!想着想着,她的心情开始快乐起来,越想越觉得自己合计的很有道理,她觉得他一定能感动,接着他就不会再给那个老女人打电话了。

过了十点钟,是彭程就要下班回家的时间了,贝贝惴惴不安的心情搅和着她闹心极了,他应该一进门就看见那床厚厚的被子才对,贝贝这样想着,心中翻腾。那是种期待,焦急的期待,越是期待越不能不看它,她把手机扔在床上,刻意的回避着它,却又按捺不住的反复按亮手机。她期待着彭程会给自己回个电话,或者来个信息,期待他会从新热情洋溢,会像孩童一般嘿嘿的笑,大概应该会的吧!

终于过了晌午了,无论是信息还是电话,一切终是都没有来。姑娘也疲累了,想想这样的期待也不是一次了,大多没有什么好结果,她自嘲着又一次陷入痛苦的否定里。大概是白日里人的情绪还是好些,她没有太歇斯底里的痛哭,和着晌午透进玻璃窗的暖阳,虽然生气也睡着了。过了很久,久到酣畅的午觉都睡过头了,彭程的电话才姗姗来迟。

“媳妇,谢谢你,被子老暖和了。”

彭程电话里的情绪似乎应该更加高昂才对,他这样一句本该雀跃的话说得稍显平淡,想象中的惊喜显然没有发生。敏感的女人还不足以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不仅敏感,爱让她更加细致而卑微,她全部的思量都在这个男人身上了,仅仅这一句话,她就感觉似乎一切都不好了起来。

“暖和就好。”贝贝顿了一下,接着她又问:“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买点东西。”彭程说得轻描淡写的,所有的感情,尽管本就不多,也在第一句话里就全用完了,接下来,任她文贝贝如何搅和,都不可避免的压抑了许多。

“去超市了?”贝贝继续试探着问询。

“嗯!买了点吃的,我家里啥都没有了。”

“家乐福?”上次就是去家乐福以后,他们俩吵的架,那个超市离薛姨家仅仅两个楼的距离。

“嗯!跟薛姨和小敏去的。”就好像是特意告诉她一样,彭程大概真的是就知道贝贝想问这个。

这下子没办法了吧!就跟薛姨出去的,你还能咋地。贝贝这个多余的问题一点都没让她占到优势,反而是弄得自己像个寡廉鲜耻的下贱坯子。她似乎很不甘心,想着给自己找补找补,便接着又说:“这么冷你怎么不早点回家,菜市场不也有卖的吗?”

“她们带我去,给我买,我就去呗!”彭程漫不经心的说。

这不是真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却都认认真真的当成真话,最登峰造极的是,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已经看穿了这不是真话,还都装着不知道,硬着头皮配合着对方继续编下去。

“这都下午了,去这么久?”

“没,中午才走的。”彭程似乎很不爱说这个话题,他意兴阑珊,话说得越来越不耐烦,可又苦于没法转移话题,于是他选择了唐突的硬拽,紧接着转了个腔调说:“媳妇儿,你晚上就别过来了,今天这么大的雪,你在家里吧!别到处乱跑冻着了。”

“嗯。”这种虚伪的安慰让人听着更闹心,明明就是晚上要给老女人打电话才不让自己过去的,从家到他住的地方,加一起能不能走上一百步。贝贝寻思着,越想越闹心,嘴上虽然嗯了,傻子也听得出来她不嗯的意思。但彭程不是傻子,所以他没接这茬,全当自己没听出来。

“行了,那我先睡觉,我挂了啊!”

没有人知道贝贝是多么期待他能再跟自己多说上几句话,她多么期待他像之前的很多次那样跟自己说,反复说那些没用的废话,她曾经无比讨厌的废话,这把终于没有了。

跟着一起没有的,还有刚刚他的欺骗带给她的愤怒,彭程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只是无视,便搪塞了贝贝所有的愤怒和问题,那些尴尬的问题,终是憋在肚子里了,没了出头之日。好在贝贝憋得并不痛苦,她早就忘记那些闹心的问题了,现在她闹心得全是彭程就要挂电话了。

“嗯,好。”

101218(六)

贝贝太想说不好了,可是她没说,哼,也别给自己填什么美了,即便是说了,彭程大体也一定会说困得说不动话了。刚刚买被子时的好心情现下可算是拎拎撒撒的扬干净了,她像只拔光了毛的大花鸡,感觉自己都无处安放了。

其实贝贝所期待的真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都不如不要打这个电话,她这样想着,这下还让她知道他在干嘛了,烦不烦人。

放下手机贝贝的眼泪又坠下了,这么个哭法,她自己都觉得厌烦,可她又控制不了。她觉得委屈,悲凉,愤恨,那个到现在还能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竟然连一分钟的话都懒得和她说了,而对别人,他就可以一直讲一直讲,讲到电话都没有电了还能再讲。刚一起去超市买了东西才回来,现在又要打电话接着再讲了,要不要脸?

这便是个开关了,贝贝被这个灵光乍现的念头气得上不来气,于是她偏执的又去查看了彭程的通话记录了,就在她跟他的电话之后。现在这个坏习惯几乎把她坑死了,只要她稍有怀疑,便控制不住的去看,然后难过、愤怒,接着激动的打电话过去,接通了却又什么都不敢问。

跟姑娘想得几乎一样,她像是要印证自己的推算一样,带着一股子桀骜的倔强,彭程果然没有睡觉,他几乎立即拨了电话给薛姨,之后聊了半个小时,挂了电话十一分钟后又打了过去,聊了六分钟。

——

这个时候,贝贝的心几乎是被掐碎了,喉咙里像是被瓶塞塞住了一样梗咽着生疼生疼的,她又难过了,愤怒了,接着激动的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知道吗?我们面前的生活从来没有遮掩过,总是坦诚的,但我们却依然觉得被骗了。

“媳妇儿,你怎么又打电话,我睡觉了都。”

他这个瞪眼儿说瞎话的畜生,终于有点志气了,贝贝歇斯底里的嚎叫,像个小丑,一个不能自已的小丑,她把通话记录的内容给彭程读了一遍,声音颤抖,几乎难以置信。

“你为什么打电话给她?”直到现在,贝贝都痛恨这句白痴问题,她不需要他回答的对吗?明明已经心有答案了,还要,还要假装高傲的求着他来欺骗自己,缺不缺心眼儿,还有没有点尊严。

彭程到底不是个磊落的人,他毫不犹豫的继续着他的欺骗,他编了个理由搪塞了一下,那蹩脚的理由大体是没经过太多的思考,当真是难度极大的,但是他能感觉到贝贝的情绪缓解了,然后他说:“媳妇儿,别生气了,我昨天一宿没睡,我先睡一会儿,下午跟你聊天。”说完便自顾自的挂了电话。

连两厢商榷都没有了,他一个人就决定了,贝贝掐着电话,听着他收了线,她只是发泄了情绪,连一句有用的回答都没听到,所有愤怒的心情一句媳妇儿就只剩激动了,她垂下肩膀,等待着平静的到来,令她绝望的又一次平静。

——

哪里还有什么下午聊天,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们之间可能永远都没有下午聊天了。

如果一个人爱你,你会像花儿一样快乐的开放,伸展身体。可如果那人不爱你,你只会像个烈日下被砍掉一半的萝卜,越来越干瘪,越来越变形。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如果一个人不爱你了,还死命的拽着你不放,让你在他身边渐渐的耗尽青春和精力,你失去的不仅仅是你自己,因为你将不会发现你已经失去了自己。

——

下午果然没有彭程的电话,忐忑中,贝贝又度过了这一夜,这好似茫茫荒漠的孤寂长夜。

外面的北风夹着雪花,在空中来回的晃荡,一会扯到这边,一会又刷拉下扯到那边,风真大呀!午夜时分她都不曾睡下,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侧过头来看着窗户外面的雪,思绪和雪一样被扯来扯去。

爸妈都睡下了,一旦她起身妈妈一定会醒的,贝贝知道什么也瞒不了她,所以现在无论多难受都得躺着。被子里可真冷,关键是她的心真冷,手脚冰凉却裹在黏腻的汗水,感觉那麻布面的被子缠在身上,冷得用什么都捂不热乎。

她的眼泪又静静的流了下来,流进头发里面,丝丝的凉。最近这眼泪怎么这么多呢?总是流不尽似的,眼泪或许会流到枕头上,因为那实在是太多了,她想象着却不能翻身,唯有这样静静的盯着外面的雪。

她多想能睡一会儿,哪怕一小会儿,连续的失眠,她真的快受不了。她想一觉到天亮,让这些事情从自己脑子里抠出去,一小会儿就好,就让她睡个觉,就晚上抠出去就好,只可惜,她仍是一夜无眠。

——

一大早,雪都没停,贝贝就出门了。

昨儿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大半夜的还给彭程打了个电话,他可真是个固执的孩子,依然是倔强的占线。还以为他会电话都懒得挂了,可这一次彭程却很快就回了过来,说早上想一起出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各自上班,问她可好?

可好?

怎么会不好?

——

我们所看见的和发生的,都已经是过去时了,或许痛苦是现在正在折磨我们的这根源,但其变化却是早前就已经发生的了,在我们还没发现的时候。就像是脓疮,当它溃烂疼痛的时候,其实那病因是早早在皮肤下就已经酝酿好了的。没有人能逆转已经发生的事情,所以脓疮一定会暴发,然后溃烂,再结痂,再长好,这整个过程里是不能省略的,每一步都将扎扎实实,像那些死缠着我们的痛苦一样。

——

彭程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要和贝贝见面了,即便是这一次大体也是勉强的,毕竟一个喜欢自己的女人大半夜的打电话来,还正撞见电话占线,彭程觉得他有必要心虚。与其不回电话逼得贝贝大半夜的没完没了的打来,还不如回过去安抚一下。

贝贝进门的时候彭程还没有醒,他大字型的趴在床上,新买的被子全在盖在下半身,仅有三分之一卷在他的身上。那条旧被被彭程扔在墙角,也是太薄了,这堆到地上看起来仅仅像件衣服。

贝贝走过去坐在床边,床上睡着的彭程毫无察觉,他乖乖的趴在床上,头歪向一边,脖颈上的线条像教科书里的裸体一样突兀明显,勾勒出他优美得像舞蹈家一样瘦弱却有力量的身体。肌肉的折返极立体,那种有别于女人的立体,手臂上的血管和肌肉都像挂在皮肤外面一样,在表面上凸显出结实的线条。男人的身体更像部机器,所有的管线都异常的突出,标榜着他们远胜于女性的体力,这些管线一直沿着身体向下,没入彭程黑白灰三色相间的平角内裤里。

贝贝伸手去晃了晃他,彭程才激灵一下抬起了头,双手一撑,整个人翘起了身子,就跟条即将要攻击的眼睛蛇一样,他皱着眉头,瞪着愤怒的眼睛,挤成危险的三角,他转过头,无比厌烦的看清楚她说:“你手这么凉,别碰我。”接着这个伏地挺身的动作结束了,他整个身子敦回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又睡着了。

101218(七)

别人如何对你,都是你自己教的,贝贝也一样。

彭程这样待她,全都是她自己教会他的。她没有因为彭程糟糕的行为而离开他,反倒坐在床边乖巧的等着他再一次醒来,自然醒来。这就好像是篮球比赛的第一节里,所有的选手都会去试探裁判的判罚尺度一样,贝贝的反应告诉彭程,他可以这样对待她。

刚过了一小会儿,彭程就醒了,但醒的很不愉快,一脸的不耐烦,然后是长长的一串抱怨,抱怨她的到来搅了他的美梦,让他不能酣睡。贝贝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他抱怨,耷拉着长长的脸,等着他继续倒下睡觉。半个小时过去了,终于她该上班的时间要到了,彭程也没有醒来。

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贝贝看了看彭程巴掌大小的白净小脸,那道疤痕正好在他正对着自己的这半张脸上,当真是很难看的。她晃了晃他的身子说:“程程,我去上班了,到时间了。”

床上的彭程毫无反应,他文思没动,贝贝的话一句他都没听见,或许是他太累了,她想了想没再叫他,拎起手包准备出门。她的屁股从床上往起一抬,可能是床铺跟着往上也抬了一下,彭程立即就醒了。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把刚刚才站起来的贝贝吓了一跳。

“媳妇,你别走,你……”彭程激恼恼的挠了挠蓬乱的头发又说:“我起来了,你还没吃饭吧!”

“嗯。”她其实没有生气,她站住了,歪着脑袋看他,她发誓她的脸上没有一点不满,可彭程似乎不这样认为。

“你又生气了。”小伙子很不耐烦的说,整个身子左右的摇晃了一下,闭紧了双眼挤出了满脸的皱纹。看得出他真的是闹心极了,不知道怎么媳妇儿就又生气了,这才让他烦恼成这样,随着身子的晃荡,顺势又倒下了。

“你昨天要不是给她打了那么久的电话,今天能起不来吗?”贝贝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的表情让她备受打击,那近乎是种羞辱,脱口而出的一句最有用的话,放在现在说却毫无益处。

看惯了宫廷剧吧!这样的话放在后宫里,宠妃都是要被关禁闭的。男人们向来敢做不敢当,他怎么做没关系,但是女人不能乱说,乱说绝没好下场。

彭程又是一翻身坐了起来:“走,我起来,我送你上班。”他撅着嘴,生着气,开始穿衣服,从里到外,左一件右一件,穿得风风火火,摔得乒乒乓乓。

“行了,你自己穿吧!我自己走。”姑娘终于是生气了,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摔出这一句话,转身又哭了,贝贝自己都厌烦了,他妈的她怎么就老哭呢。

“我都穿了,你干啥呀!”见贝贝要走,彭程急眼了,他光着脚蹦到地上,几步奔到门前,拦住了贝贝的去路。

“我不让你走。”然后一个熊抱把贝贝按到床上。

“你等我送你,你别生气。”彭程撅起的嘴像个不想离开妈妈去上幼儿园的孩子,胡闹却饱含着依恋。

“媳妇儿,你老哭啥呀!”满脸的泪痕把彭程弄得很是被动,他在床上转了个圈,像个演技夸张的小品演员一样。“哎呀!我就,我真老烦你哭了,你老哭啥呀!”彭程跪在贝贝旁边,抱着她摇晃了起来。

“媳妇儿,你哭我心里老难受。”

——

就庆幸吧!真就是共产党把女人们给救了,新社会女人才有胆量在男人面前表现出不满,可惜又有什么用呢?表现不满又能如何?大不了男人就离开你,换个更喜欢的,一了百了,你说你还能咋地?总有不离开的吧!你该这么说了,好好想想再说出你的观点,不离开,是真的不想离开寻找新的吗?或许只是没有资本离开吧!

——

最终彭程也没送贝贝上班,两个人一起往澡堂子去了。在澡堂子的门口的早餐摊上,他们吃了三个馅饼,这会彭程才彻底的醒了,人也开心多了。

“你别跟薛姨打电话了。你喜欢别人不要紧,但是不能喜欢老太太。”妥帖的交流让贝贝大胆了起来,正常情况下的彭程似乎表现得过于认真了,这让贝贝误会了他还是爱她的,她又提出了这个问题。

“哎呀妈呀!我能喜欢什么老太太,我不能呀!媳妇儿,我就喜欢你。”好在他也没有马上急眼,彭程眼皮都没撩一下,只紧盯着馅饼,在食物面前人原始的欲望其实挺可爱的,他看上去乖乖的。

“那你去上班吧!”贝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可爱的,聪明的脑袋。

“那我走了,你别哭了,你看脸都煽了。”说着他无限爱意的扭动身子靠近那姑娘,伸出两手,左一下,右一下的反复摸着她脸上眼泪划过的沟壑,接着在一块起皮了的地方,用指甲来回的抠,专注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

事实一次又一次的反复证明,这就是个选择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一个是对的,无论贝贝如何选择,答案都是错的,这一切的结果没有一个是她想要的。她战战兢兢的面对选择,颤抖着眼含热泪的选了一次又一次以后,还是回到那个让人痛苦的终点,其原因正是因为她想要的,就只是彭程的真心。

她想让他爱自己,可是就因为她要的是这个,所以无论她选择什么都是错的,选择什么他都不会再爱上她了。尽管他那样信誓旦旦的说他爱的人是她,尽管听的时候她心里也是快乐的,但当贝贝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哭了。

在这个别人诺大的豪华办公室里,她仅仅只是个打扫的女佣,留给她的似乎只剩哭了。

这多像个灰姑娘故事的场景,但她不是灰姑娘,她也不想要什么王子,她只想让彭程喜欢她,只想让他喜欢她而已。那才是爱情的真谛对吗?却听起来尤为可笑,她感觉自己很贱,他的背叛让她觉得自己又贱又屈辱,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放过自己。

呵呵!这种贱是与生俱来的吧!真是太可笑了,贝贝身在痛苦中竟然笑了,连她自己都不能不嘲笑自己,到了这个粪堆儿上,她还在想着他的爱情,多么愚蠢。

大洋彼岸的白鸽(一)

一早的通勤车上,暖风开到最大,仍是冷得直打颤,车窗擦得跟没有玻璃一样透亮,车里反而更冷了。窗外干枯的树枝丫杈光秃秃的,既没有雪,也没有风,只是干巴巴丫杈,一晃不晃的支楞着,像是干瘪的裸体标本,被剥光保护的裸体,天也愈发干巴巴的冷了,让人不得不绝望。

车行到乡间路上,才终于有了点太阳,永远不能想象太阳要是没有了会有多冷,因为想象得肯定不对。但是有了太阳的暖却是触手可及的,那种冷多少让贝贝忘记去幻想彭程可能还在爱她,而有了太阳,她竟然像回春的青草一样,雀跃着冒了尖,忘了那冬日的寒冷。

才刚一到了墓园里,杨主任就吆喝着所有的人,说是要到二楼的一间从来没有打开过的办公室里开会。那简直古怪极了,听说二楼的这间屋子别说人了,最近这几年连苍蝇都没有放进去过,一直紧紧的锁着,那绿皮的防盗大门像是墙面写实的装饰一样孤独的立着,无人问津,今儿就要启封了,不免让人诧异。

洛妮终于认识到她自己的位置了,赶忙从营业室的办公区跑了出来,一把扯住贝贝的胳膊,抱得严严实实的。“贝贝姐,这是干啥呀?”这话问得多英明,一语切中要害,可杨主任开会,贝贝也不知道要干嘛?她的黑眼圈像是烤熟了的火烧,没精打采的撇了洛妮一眼,便轻轻的晃了晃头。

——

看来今天的会议的影响很大,不仅仅是办公室的都到场了,工程部的人也来了。王莹红堂堂的一张大脸,她在前头领着一帮精瘦的老师傅们上了二楼,老远便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声音,吵吵把火的。看见杨主任,那扭捏的老女人不待见的抿了一下眼睛,似乎极看不起那些穿着劳动服的人,脏不拉吉的,一看就是干重体力活的。

王莹赶忙叫人,她瞟了贝贝一眼:“杨姐,我们来了,啥事儿啊?”

杨主任也不回答,很不耐烦的,晃动着臃肿的身子从一众人的后面挤到门口,有了派了,一只吃多了的天鹅,她高傲的掏出大衣兜里的一串钥匙,在那堆锈迹斑斑的钥匙里挨个试探,那般古怪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黏在一起,她试了个遍,竟然没有一把钥匙能打开那扇大门。

盼盼牌的吧!贝贝心里寻思着,这种绿色的防盗大门,几年前应该都是盼盼牌的,要不就是三狗牌的?这门已经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了,但是门非常的新,而且每天都有人擦拭。果真是好门,杠杠结实,拿着钥匙都打不开了,就好像有些老年人的手机,用了五六年了,手机外壳还跟新的一样,就是电磁鼓了包了。

终于杨主任试验闹心了,她的额头现已满是汗珠,手上所有的钥匙都一一插进去了,又一一拔了出来,门却始终没有打开。这下子她可算是愤怒了,钥匙在手上来回的摆弄,稀里哗啦的,像是抓阄一样毫无规律的随机拎起一把插进去就拧,拧不开再抓一把阄,越拧越使劲儿,越拧越大声。所有人都一声不吭的看着她摆弄,一脸一脸的严肃,严肃的看着她越来越着急,急得满脑袋是汗。

“杨儿,我整吧!”旁边的一个师傅说话了,不紧不慢的。

杨主任闻声如释重负,回身把钥匙递给了说话的师傅。这人应该是个老头,贝贝也不大确定,反正工程部的看起来都像是老头。这老头的精干颇有点像单田芳在评书里讲的张作霖,差不多的小个子,差不多的身材,差不多的只做不说。

老头子也摆弄着手里的钥匙,还掏出了一副系了条鞋带的眼镜带上,反反复复的看了又看,似乎也没有找到什么规律。那些钥匙长得都一模一样,光是看任谁也分辨不出哪一把有什么区别。于是他也开始挨个插进去试试,试插到第三把时,老师傅松开了手,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毫无征兆的突然就是一脚,正踹到门锁的下边,咔的一声响。

那老头迅捷的身手,惊得小美人掉了手机,这人应该不算太老,这一脚下去,脚没事,门也没事,贝贝本以为门会在这一脚之后应声而开,原来没有。接着老头子侧着身子挤紧了门,腾出一只手去拧那把钥匙,很黏腻的一声,门锁转了。

——

这是个太埋汰的屋子,以至于贝贝进去的第一眼竟然没有分辨出这里到底都有些什么,像是盗墓笔记里写得地下墓穴一样,这里的所有窗子都用遮光布盖着,黑漆漆的,依稀可见的东西大多挂着厚厚的一层土,都是时间留下的印记。这里虽然没有地下墓穴捂得时间久,但是肯定比地下墓穴灰大,一起进来的人太多了,十几二十号人一拥而入,往这屋子里一站,卷起的灰尘把人呛得够呛,里面燥热极了,潮湿有利于发汗,捂出的霉味却也异常刺鼻,呛得人喷嚏连连。

“这屋里有死耗子。”开门的老头低着头啥么着四周,嘴里还不闲着的碎念着。

“哎呀!老孙大哥你可别说了。”杨主任似乎很害怕耗子,她赶忙制止了老师傅要继续找耗子的建议。“行了行了,我说两句。”

杨主任没有请所有人坐下,她用手挡在鼻子前面,掐紧了眉头,似乎受不太住了,便放弃了开会的念头,只言简意赅的把意思给大家说了几句。

这间屋子的主人,公司的少东家就要回来了,为了这阔别已久的重新会面,这间屋子要拾到得焕然一新。重新装修来不及了,少东家四天以后就到,但装还是要装的,工程部负责把所有损坏的东西修缮,实在是修不了的都搬到库房里,办公室的负责清扫卫生,这个工作以贝贝为主,小美人听贝贝指挥。

文贝贝讨厌的就是最后这一句话。

大洋彼岸的白鸽(二)

少东家回来的喜讯像长了翅膀一样的飞遍了龙谷,冬日的颓丧似乎一瞬间被挤得干干净净,人人欢呼雀跃,只是再没有人干活了,也再没有人过问别人是不是还在干活了。

贝贝还是一个人忙活着打扫,杨主任不来,洛尼也不来做。还好水管很快修好了,一帮男同事也都帮贝贝打水拖地,真还不算是很辛苦。屋子里到处都是照片,有男的也有女的,男的太多了,不过贝贝是能判断出来,那个精致的老板台上,长相清秀的如同白鸽一样的少年应该就是了。

白鸽长得干净,蘑菇似的小短发,利落帅气。他在每张照片里都穿得白白净净的,喜欢的东西也都是白白净净的,办公室里的摆设直接擦干净都不更换,大多都是白色的简单框框,偶尔有些淡绿色的,跟老东家辉煌大气的皇室风格截然不同。

写字台上的一个相框里,镶着一张老照片,那是没有数码相机的年代里的照片,能清晰的看出照片上均匀的点点凸起,愈发显得真实。照片里是个跟白鸽一样气质高洁的女人,相似的脸型,相似的眼神,相似的柔和的看着拿相框的贝贝。这八成是少东家的妈妈,白鸽似乎很在意这张照片,相框是直接粘在桌子上了,这是个跟白鸽一样干净得闹心的女人,让贝贝这这种土黄色的结实感,显得格外乡土化。

少东家似乎很喜欢西方文学,书柜上到处都是外国人写的书,这些书很多贝贝以前就看过,各个时代的都有,特别是十八十九世纪的居多,大多是表现民族解放,思想解放的,贝贝觉得她能了解他,她觉得他喜欢的是不受控制,是心灵的自由,像白鸽一样爱干嘛干嘛的随心所欲。你似乎可以看见这个干净若清泉一般的少年,曾经在这个屋子里苦闷的挣扎,和挣脱这一切后的释放,释放得他所有心爱的东西都来不及带走。

哦对了,他的名字就叫邵白鸽。

——

据说这一次,少东家是从遥远的英吉利海峡飞回来的,那是贝贝无比向往的地方,她向往着所有没有去过的地方,那里就是一个。八年前少东家被送到了英吉利海峡,这期间就像一只送信到遥远地方的白鸽,一走便音信全无了。其间飞回来一次,把老东家乐得笑开了十七岁便已经挂满腮帮子的褶子,依着儿子的喜好装修了这间简约干净的办公室。

可是,后来他又走了,好在他马上又要回来了。

早来墓园工作的人,很多人都见过这位少主,司机王寿跟少东家还关系颇好,据说小的时候,两个人经常约着一起去打篮球。王寿对于这个神秘男子的赞誉毫不吝啬,他说少东家是他见过最帅的男人。公司适龄的大姑娘小媳妇这个时候都在这间还不太干净的办公室里听王寿训话,仅有的几个凳子都坐着人,王寿就站在外开间的中间,拿着把拖把来回的磨蹭,他竟然有这样好的表达能力,能把话说这么久。

在他的描述中,贝贝依稀辨别着和徐志摩重叠的影子,很相似的有钱,很相似的桀骜,很相似的管不住的少年之心。更为相似的是他对于爱情的执着和对某个女人的迷恋。

明天就是第四天了。

——

邵白鸽回来的第一天贝贝请了假,这一天注定是会有很多人上班等这看这位神秘少主的第一眼,或许她们中的一些人还会期盼着他能像灰姑娘中的王子那样,在一群平凡的姑娘里盯上一个。

被盯上是不可能了,但是贝贝知道如果她去了一定能被杨主任挑中,给少东家当秘书。她当然不想被挑中,她不想再多一间大房子等着自己每天抹灰,这工作太他妈的让人为难了,关键是你会反复的否定自己,觉得自己年纪轻轻便是个家政阿姨了。所以贝贝干脆就没去,她期待着把这个工作给洛妮,对她来说这一定是个更好的机会,好让邵白鸽能在百忙之中,一眼盯上她。

还有更重要的是,贝贝今天要去看望奶奶。老文同志终于是让贝贝来看奶奶了,自从老太太摔伤了腿以后。八十六岁的老人,摔了就是摔了,摔断了腿也就只能等着顺其生长,手术是做不得了。奶奶一直很疼,怕看得人多了老太太自己再明白怎么回事就糟糕了,所以直到现在不太疼了,才让过去看看。

一大清早的雾下得跟雪一样,白了整个天空,只是比雪气更潮湿,走了一半路贝贝就全身湿漉漉的了。冬日里出生的她竟然是最怕冷的人,她和爸爸一路上只是闷头走,也不说话。老文光着手拎着媳妇儿赶早蒸好好的饺子,团团的热气蒸腾着,冲着他的手,也还是冻得绯红了一片。

奶奶现在跟叔叔住在一起,那是爷爷留下的房子,早也过到叔叔名下了。叔叔跟婶子过到五十多岁,末了末了的还是坚持不住离婚了,有个男孩算是老文家唯一的男根了。自他结婚了以后,叔叔就从原来的家里搬了出来,跟奶奶一起住在这房子里了。

这个三个角的房子,俗称鸡爪子楼,那个两居室就在鸡爪子楼支楞出来的一个爪尖上的六楼,在现在的规划里这样的楼房已经很少见了,既不好看也不方便,所有的房间还都弄的不朝南也不朝北的,阳光总不能洒满整个房间。奶奶住得这间头晌午晌的,还都能透进些日头来,叔叔住得那个小间一整天就能被阳光捎到一小会,冬日里总是更冷一些。

走到楼口,爸爸让贝贝买包方便面再上去,于是她便到街口对面的小卖店那里买了一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小卖店了,这间小店是贝贝小的时候就在这里的,门窗都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就连那门轴上,早年间小刀划出的口子都老老实实的还在原处。

爷爷走的那天秦添就是站在这个小店的前面,看着对面楼口里的,慌慌张张跑进去的自己。贝贝记得,那天她还回头看了看他,他就老老实实的站着,高高帅帅的。现在换她看着对面的楼口了,那地方看起来这么小,小得只像是一盒抽开的火柴盒,直立着戳在那里一样。

奶奶还不错,是果真不错,动作大了还是会疼,好在奶奶她忘事很快,连疼都忘得很快。贝贝跟她之间的对话,除了她们俩任谁也听不懂,就连贝贝自己也不太懂,像当初跟爷爷聊天一样,只是爷爷是听不见,奶奶是听了就忘了。她惯长这种和老人间的交流,反正各说各话也还都不错。爸爸把饺子装进盘子里端了过来,随手的从厨房拿来一个木质的凳子。

那凳子可是个老玩意了,谁都不记得它是怎么来的,小时侯贝贝问奶奶就从没问出来个究竟。四条腿支着一个凳子面,凳称在下面连着四个腿,结构简单,却很稳当,爸爸弄来一份报纸,把饺子盘子落在报纸上,然后把一碗蒜酱放在贝贝的手里。

奶奶是个无肉不欢的老人,八十六岁了,再也就不吃菜了。人到了这把年纪了,慢说说不动,就算是能说动她,又何必纠结,家里人都不再硬扭着她的劲了,爱吃肉就吃吧!不吃也鲜有如此高寿的老人,这可是老天给的口头福,不享是罪过。

贝贝夹着饺子一个一个的喂奶奶吃。妈妈的手艺,十个饺子就得有半斤,奶奶一口气吃了十三个。贝贝正要继续喂,爸爸走了过来,他接过了蒜酱和筷子,就着这个碗,把剩下的饺子都吃了。

“别给你奶吃了,吃太多了,你奶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是饱了。”

大洋彼岸的白鸽(三)

邵白鸽来了。

贝贝休息了一天,并没有真的错开他的第一次到来,预计好的日子,当天这个美誉远播少东家并没有到。一众人怀揣着各异的心情,焦急而懊恼的又等待了一天,第二天他才西装革履的出现了。

少主的确长得有模有样,活人远比照片上更帅气,像是被时间给忘了,他看起来年轻得鲜嫩,像个青涩少年,气质干净透彻。他从黑色宝马车上下来,绕过车屁股,走到等在门口的他的父亲的身边,风度翩翩,优雅而绅士。贝贝站在大门口的最前排位置,看着他不苟言笑的从面前走过去,果真是顶好看的。

如果没有这样显赫的家世,或许这少东家算不上怎么极品,或者说像他一样帅的男人也不止他一个,自然是不能如此出挑,但是高富帅就是高富帅,少了哪一个字都不成。这个时候,无论内心里多么觊觎,也没有哪一个自荐的姑娘来抢这所谓秘书的位置,贝贝果然不出所料的得到了打扫邵白鸽办公室的资格。她已经有一个大屋子了,现在又加一个,这并不让人愉快对吗?

旧社会就是旧社会,贝贝期待的解放军一个一个倒下后,她还是生活在白区里,尽管新来的这个小主子会比他爹好侍候,可是旧社会还是旧社会。

午饭时间将近,没有人了解少东家的习惯,一切都要试探着来。杨主任让贝贝去请邵白鸽到食堂吃饭,这就是一个试探,她想象着邵白鸽跟他爸爸是一样的习惯,也喜欢这种类似古代皇宫里的戏码,于是贝贝早早等在他办公室的门口,时刻准备着冲进去,请他去食堂共进午餐。

这是这个异国回来的青年在公司食堂吃得第一顿饭,贝贝也是第一次跟他说话,一上午的时间,他一直静悄悄的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点声响都没弄发出来,就连门口等着的贝贝,都没听见里面哪怕一点点动静。

她走到门口,坦白说,这感觉很不好,她觉得自己像个下等人,但是杨主任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贝贝感觉骑虎难下了。她敲开门,面对着邵白鸽,他身后的玻璃书柜上映衬这他笔记本电脑上激烈的游戏画面。

她头一回跟他说话的话,怕是也被高富帅夯实的个人魅力震慑住了,她有点结结巴巴的,但邵白鸽却显得很温和,温柔谦和,只是平淡的说了一句:“等一下。”贝贝便实相的退了出来,又乖乖的站在门口,等着他自己出来。

——

小美人去吃饭前,破天荒的跑到二楼缓步台来,看见贝贝还像个太监一样站在邵白鸽的门口,便没有走到近前来,只是离了很远朝她招招手,贝贝朝她比划半天她才悻悻的离开了。小主子显然是还没有调整好时差,好一阵子又过去了,他一直都没有离开座位去吃饭。

这下玩笑大了,闹了半天小主子说等一下是句敷衍,他当真没往心里去。可这样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但贝贝还没有虎到敢于冲过去跟他掰扯的份上,依然太监一样的等在门口。五分钟以后,杨主任摇晃着她臃肿的身子来到一楼缓步台附近,贝贝朝她摇了摇头,她则示意贝贝上去再叫一次。

贝贝又敲了敲门,但还没等她说话,就听里面的人先发话了。

“就来。”

接着贝贝听到了关电脑的声音,然后是拿钥匙的声音,再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邵白鸽打开门说:“以后不用等我。”

太好了,贝贝跟从着走在邵白鸽的身后,心花怒放。

——

今儿食堂里的情况很不寻常,里面别开的小间里,平时一般都是杨主任和几个够了级别的大领导就餐的地方,今天过了吃饭的点,大家都还没开始就餐,杨主任和几乎所有人,都站在食堂里等着。贝贝带着邵白鸽迈进食堂大门,便被这架势惊得没反应过来,一时间也分不清应该引着少东家坐在哪一桌了。

“邵总,往里请。”杨主任见两个人进来,忙示意贝贝往里间里让。

这小里间里,异常别致了,原来的小圆桌,擦得跟蹭掉了福头的那层亮漆似得,干净极了。桌子上不但摆着一副全新的碗筷,旁边竟还放着贝贝的饭盒和筷子。

真周到啊!

邵白鸽看了这等殷勤的安排,独独的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嘴巴微微上翘,不露齿,也不会笑出声音。

食堂的炊事员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姨,可这大姨忒注重保养了,身材气质,无论哪一样看起来都不像五十,八成就因为这样,才选她出来端饭上桌。她轻推开门,把一个装饭的大瓷碗放在桌子上,就退了出去。

“吃米饭吗?”

到现在贝贝终于踏实了,她也算明白,自己已经彻底的被领导们给卖了。这群快进棺材的老家伙都不想陪着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小老板卑躬屈膝,怎么的也是两代人,小时候差不多都还抱过这孩子,现在就要恭恭敬敬的跟他说话了,怕是都觉得料不下这个脸,这就把她给推出去了。

贝贝拿起饭勺,打开那个大瓷碗,别说,真是用了心了,小黄米和大米蒸得二米饭,喷香四溢。她盛了碗米饭给自己,又给邵白鸽也弄了一碗。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她也分不清楚应该怎么斥候旁边的领导好了,盛完了才恍然大悟得觉得自己应该先给他盛才对,心里懊恼得不行。可转过头来一想,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地,便再不像刚才那样紧张了,伸手把米饭递给了他。

邵白鸽看了看贝贝,没有马上接过米饭,贝贝微笑了一下,挑了挑眉毛,示意他把碗拿走。她发誓不能在这么装下去了,装不明白装个什么劲,现在开始她要像个自己那样活着,不能再去想应该怎么做了。饭一脱手贝贝就坐了下来,拉着屁股底下的凳子往前一窜,踢踢踏踏的凳子腿蹭着水泥地,好大的响动。她也不再顾及邵白鸽,自己先动起了筷子。

“邵总,你尝尝,我们食堂从来不做二米饭,这肯定是特意给你一个人做的,老香了。”

“你多大了?”邵白鸽接过米饭,没吃,他漂亮的狭长眼睛,轻轻的扫过贝贝的脸,只是像闲聊一样的问了一句。

“比你大一岁。”贝贝把菜往邵白鸽面前推了推。“吃,这样够着方便,边吃边聊,你别拘束。”

“你知道我多大?”邵白鸽被让得像是不好意思了,他伸手拿起了筷子,去夹眼前的豆腐。

“我背过你的简历。“说着贝贝放下碗筷,张开嘴打了个饱嗝,一股子怪味直喷出来,好在她跟邵白鸽坐得不太近,她忙伸手去挥了挥,尴尬的笑了又说:“失礼了啊!你看明白了吧!咱俩被他们给甩这了,你别扭不?我可别扭了,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有什么事情你需要我办的就告诉我,我会很尊敬你的,也想得到你的尊重。”说完贝贝低下头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这个鱼好吃,你尝尝。”贝贝没有冒失的夹鱼给他,他这种从国外回来的人都不喜欢别人夹菜给自己,他们会觉得别人的筷子蘸了口水。

邵白鸽看着贝贝推过来的鱼,面有难色,贝贝见他半天不吃一口,就只跟面前的豆腐较劲便问:“你不吃鱼吗?”

“嗯!”

白忙活了,炖鱼在食堂可是个硬菜,八成是昨天定下的菜谱,今天特意给做的,原来这少东家根本不吃鱼,贝贝心中不免好笑,也便真的笑了出来。

“笑什么?”

“你也不早说,这帮领导的心思都白忙活了。”

接下来的这顿饭,邵白鸽只吃豆腐,贝贝只吃鱼,他不再说话,她也不再说话了,食堂大堂里的人流一点点的消失了,而贝贝依然在小隔间里。邵白鸽的饭量不大,只是他这吃饭的速度太让人闹心了。每一口食物,即使是豆腐都要在嘴里鼓甬三十下才能咽下去,半个小时过去了,他的碗里还有一口。

媳妇儿,你别听(一)

这一天还是来了,那天是二零一零年十二月十八号,贝贝把这一天设置成了自己的银行卡密码。

那天早上她没去上班,母亲说奶奶最近几天挺好,眼看着就是农历新年了,母亲说她早就知道彭程的事了,虽然也还没见过那男孩子,可奶奶毕竟年纪大了,趁着奶奶现在还算清醒,多少还认识人:“你把他带回来吧,也给你奶奶看看。”

原本还以为母亲一直不知道彭程的事情,她却只是不说罢了。姑娘有些谨慎的听着,背对着母亲,她一时没有回答,心里的忧虑,也不好跟母亲多说。

即便她能接受彭程这是一个没根没靠,又有点残疾的孩子,让父母接受怕是也很难的,所以她一直都没有说破。也是她太高估自己了,有个墨西哥电影,叫勇敢的心,像那里面那个阿伊妹似的,她其实一直没有摆正自己的心,一直在用最肮脏的标准来审视自己的感情,直到现如今岌岌可危了,才突然的觉得原来彭程是那么重要,终是她自己心术不正了。

妈妈低着头在水池里洗菜,她带着付橙黄色的橡胶手套,染成紫色的短发在窗口的阳光下艳丽的发红,她长得可真年轻。突然她回过头来定定的看了贝贝好一会儿说:“他爷爷是不是有个什么房子,说要给他的?”

——

贝贝早早的给彭程打了电话,非常顺利,他直接就接到了,她把母亲的意思转告他。

“彭程,你爷爷的房子能不能给我们?”

“我不知道,应该不能了吧!你跟妈妈提过吗?”彭程显得有些低落。

“我说过,不是现在,她那个时候应该不知道咱们的事儿。”

“哦。”小伙子轻轻的哼了一声,似乎有些释然了:“那行,我去,我先回家睡觉,晚上下班你等着我。”

——

等待消磨了好些东西,包括火气,如果越等越生气,那说明等得时间还不够久,当等得时间足够久了以后,什么事都会变得没有。最开始的生气会慢慢变得淡漠,到最后的释然,再到终于等到的时候喜极而泣。

那天晚上,贝贝在彭程家里等了很久了,等到她甚至已经不再生气了,平静得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

没有办法不平静了,她手机都折腾没电了,找了个充电器冲上也开不开机,这短暂的休憩让她平静了些,至少感觉不那么焦躁了,她总是等不到他,也便淡漠了。

她翻看着那台二十四英寸的老式大脑袋电视机能收到的所有频道,似乎约定好了一般,全都是广告。这真的是个好机会,即便不是广告也不能让她分心,她脑子里飞快的旋转着,把这一段时间的所有一切都连在一起。

——

这一天的等待显然过于漫长了,下午的时候,她原以为彭程就会跟自己联系的,毕竟要去见奶奶的时候,是要带些个东西的,是要简单收拾一下的,她以为他会紧张的提早联络自己,好看看还需要准备点什么。

可这一切都没有如想象中发生,眼看着天都擦黑了,彭程却倔强得依然没个消息。她猜测这人大概是在家睡觉睡过了劲了,忘了时间,这会儿,指不定还在睡觉。她不想打扰他,想着他在澡堂子定是忙了一晚上了,于是她才转到彭程家里去找他。

一进门贝贝就发现了,不是谁忘记了起床,而是彭程肯定是根本没有回家。那个小间里的狼藉让人心忙,到处都是垃圾和烟盒,到是个仔细孩子,那么多的烟盒,一盒有烟的都没有。墙角放着两个饮料瓶子,可口可乐公司出产的,瓶子里也就剩下一多半的黄色液体,那应该是尿了。剩下没有尿的饮料瓶子,都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地上,唯独那两瓶摆的整整齐齐。

贝贝掏出了手机给彭程打电话,他手机关机。离跟他们说好的见面时间已经没多久了,她被彭程的毫无信用气得够呛。这种随心所欲几乎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里被他用到极致,没有什么规律,这家伙从来没按照牌理出过牌。

又看看时间,贝贝的心里更急切了,明知道对方关机了,却还是又拨了过去,不出所料依然关机。这个时候的贝贝偏执了,她像是赌气一样,一遍又一遍的拨着电话,听着里面反复的中英文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如果不是这一天的等待铺垫得又平又稳,或许这功夫没看见彭程她还不会突然的偏执起来。这一整天里她反反复复的想,反复的想,想彭程一直不联系自己,会不会是是跟那个薛姨在一起了。上午的时候她就这么合计过,就跟喝了毒药似的,那感觉迅速蔓延着,心里懊糟的够呛,现在她更加这么想了,这个时间还没回来,那个六十来岁的老娘们果然不要脸,她肯定是把彭程带她家去了。

这个龌蹉的念头让贝贝打起电话来更加的玩命,一个紧接着一个,打电话就像任性的脾气,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

跟一个老太太跑了,贝贝没法不这么想,在她跟他说回家见奶奶以后。这不是一般的见奶奶,这等于是告诉彭程,她愿意嫁给他了,她们家愿意接纳他了,可他竟在这等关键时刻,还是选择了跟薛姨在一起,真他妈的操蛋透了。

你说白天她还傻乎乎的在家里做足准备,贝贝越想越窝囊,她还洗了个澡,她本来想着让奶奶看见自己的时候,自己的肤色能接近彭程皮肤的颜色,看来这些心机都他妈的让她臊得慌。

想到这里,贝贝突然感觉心口抽筋,自己再如何不济也是个适龄女青年,面对一个年逾六旬,可能都过了更年期的老女人,竟然被欺负得毫无办法。生气让她的手都不可控制的抖动了起来,这个算是急火攻心吧!生理都有反应了,她觉得应该算是,那一刻她多少有点害怕,可能就是害怕闹腾的,那急火攻心的症状似乎更加严重了。

就在贝贝急火攻心的时候,彭程开门了,钥匙转开门锁的声音很轻,只是紧跟着踢门的声音却很大。只一下子,蓝色的铁板门哐当一声撞上旁边放着的一张圆桌。接着她听到彭程在门口脱鞋的声音,也不是很大,但那开门的动静吓得她还是心有余悸,刚刚愤恨的如同急火攻心一样的生理紧张一下子就消散了,她反倒不再颤抖了。

媳妇儿,你别听(二)

彭程终于推开了卧室的门,看见正在看电视的贝贝,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贝贝知道他一定能猜到自己会来等他,她打了那么多的电话如果没有出现在这里,大概就是死在半路上了。

他看起来糟糕透了,总是剃得干干净净的脸,现下一层青茬。黑色的女款羽绒小袄,正合他的身形,短小的露出两条大长腿,精细而笔直,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棉裤,只看烫荣裤子松松的裹在腿上,踉踉绊绊往前倒腾两下,他一低头便摔在床上,额头一个香奈儿大标牌的假名牌帽子从他的头上甩到贝贝的手里。

“媳妇儿,你来了。”彭程瓮声瓮气的说,他看起来疲惫极了,人趴在床上,把整个脑袋埋在被子里,伸手还抻了抻,让被子把他的脑袋包得更严实些。

这段戏似乎有点过了,贝贝看得出来,他那叫痛苦,可他这痛苦来得太刺心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跟着流下泪来,但她不是痛苦,那似乎更像是悲愤,她闹心透了,更关键的是,她也窝囊死了。

长出了一口气:“咱们改天再去吧!我今天有点难受,你先回家贝贝,改天我们再去看奶奶,行不?”被子里的声音嗡嗡的,彭程又说话了,脸都抬不起来。

这不是句废话吗?你说这能行不?

贝贝呆坐着,听着他把话说完了,疲累得一动也不能动。她忙活了这一大天,请了假,跟家里把什么事都解释完了,末了末了的,他却说今天去不了,明天去行不?行个粑粑。

好半天的,贝贝仍旧没个回应,彭程坐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的姑娘,她看起来木讷,矮小,好像突然矮了很多,于是他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他知道她生气了,但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他不能告诉她,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养父母,还有爷爷的那套房子,那都是他瞎编的,爷爷连自己都没有房子住,哪里有房子给他。他只有那个大山里的爹妈了,他们能给他的,就是左边的那个还没有盖好的框架子,他带她去看过了,但她只瞟了一眼,那一眼看起来嫌弃极了,他就连说实话的勇气的都没有了。他到底是什么都没有的不是吗?那个架子不值钱,那也许对那个大山里的姑娘还可以,但是对于贝贝来说,那真的是多余的。他伸出手来试图摸摸贝贝的脸,但他不敢,他咬了下嘴唇,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的秘密就要瞒不住了,去奶奶家看奶奶,哼,那就是个笑话,他还见不得她也变得像个笑话。

贝贝更加闹心了,那小子那副蹩脚的样子,他是这么的狼狈,好似痛苦极了。他的嘴角向上抽动,似乎要说些什么,不对,他像是要哭了,他看上了一个大妈,还这般的动情了?他把她这个漂亮的女朋友置于何地,把他自己置于何地,看他现在这副德行,那大妈似乎还没看上他,操,她脱口而出,搞得跟跟失恋了一样,他要干啥?贝贝咬牙切齿的愤怒无从表达,她也说不清楚。

——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出身名门貌美如花的贵族女儿,嫁给皇帝以后,本应该过上琴瑟和鸣的好日子,却没好好的过过。皇帝不但不喜欢她,甚至还看上了她的丫鬟,那不仅仅是失恋,更多的是羞辱,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挺鲜灵的。

于是贵族女儿嫁过去了,末了却让只会伺候人的丫鬟占了这等便宜。请注意,这个时候的换位思考非常重要。换好了吗?现在想想觉不觉得跟吃了刚从粑粑上飞起来的苍蝇一样恶心。还没觉得吗?别把那丫鬟想成杨幂,你把她想成xx姐姐。

对了,就是这样的感觉。

——

“你上哪去了?”

贝贝心理早已断定彭程是去了薛姨那里,她不敢想他们俩在一起都会干些什么?这是一整天的时间呐!每每想到这里,她就感觉脑袋迷糊。她不是什么高人,也不是想给彭程什么机会,好让他把那个龌龊的事说得圆溜一点。她的这句“你上哪去了”只是下意识的,在突然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其实就是怂了,冷丁的不知道说啥了,也没敢直接戳穿他,或许是心理还是害怕,怕他真的承认了,怕一切不可收拾了。

两军对垒,若是这样谨慎,那肯定是要吃败仗的。就好比朱允文和朱棣,女人大多都在婚姻中吃亏,因为她们像是那朱允文一样,目的不是置人死地,她们想要得,只是让男人改过。

可爱情这档子事,要是掰开了揉碎了说道理,论对错,还有什么余地,想留着余地还让人如何改过。况且改过只是女人的一厢情愿罢了,男人的想法大多不是如此,他们大概更想分手,即便是不能分手也让这女人从此认了这命,言听计从,闭上臭嘴。

彭程根本没有搭理贝贝的问题,他又趴回床上一动不动的。很久很久过去了,贝贝终于发现自己要是不做点什么,彭程是肯定不会再吭声了。他不想回答她的问题,这家伙一定是自己都说不出口,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刚刚本来还怂了一下的她,这回被彻底激怒了,她一把扯住他的头发,把彭程揪了起来。

“你上哪去了!”一声怒吼。

在贝贝的撕扯下,彭程的头被从她被子里拔了出来。他表情纠结,整个头皮都像一边拧着,连带着脸上的五官也变了形,脖子使劲的耿耿着,要把脑袋再拽回被子里。他似乎觉得只靠脖子里的力量,就可以战胜贝贝。好一阵拉锯,贝贝毫不松懈,他紧皱着眉,大概是想明白这么拽,头皮下来了,贝贝也不一定能松手,于是他用力的抬手拔了开贝贝拽着他头发的手,使劲的推了她一下,低沉着吼道:“让开。”

他生气了,他可算不再虚伪的假装没事了,只是他依然没有回答贝贝。他坐直了身子,甩手拢了拢被贝贝扯乱的头发,向后靠在床头上,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他的舌头舔着上唇那块伤疤的位置,然后下唇包了上来,把舌头咽进嘴里,整张脸才恢复了正常,接着又紧闭双眼。

这是个微妙的表情,细细的品味一番,贝贝一个动作都没有落下,她似乎从这其中读懂了很多事情,却是在很久很久之后,当时的她什么都没看明白,只是深深的记下了这个奇妙的表情。之后的很久很久,她都不停的反复回味那一天,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这个表情被她一次又一次毫无理由的推敲,像是自我折磨,如何控制都控制不了。放大变清晰,随着阅历的增加,慢慢的更加明白他的意思。

——

“你先回家吧!”

其实这个时候贝贝真的应该先回家,但她的理智早已经被彭程离经叛道的行为摧毁的啥也不剩了。现在让她回家那是不可能的,她拼了命的想知道真相,这是她从小就坚定的信仰,她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就像小时候和朋友吵架,她一定要追根究底个原因一样,她觉得真相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岂不知或许真相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知道真相的原因,是因为爱还是只是不甘心。

“我不,你们俩怎么回事?”

贝贝瞬间就进入疯狂模式了,她声嘶力竭的冲着彭程叫喊,嚷嚷声挣脱砖壁的束缚,刺破长空,整栋住宅楼差不多都听见了。她爬到他靠着的位置,跪坐在他的面前,双手摆正他的脸,逼迫着彭程看着自己。

“你是不是喜欢她?”绝杀,对他们俩一样的绝杀。

其实贝贝没想让这句话成为绝杀,她说的时候略显乞求,她想听他说不是的。但理想和现实永远是不一样的,否则它们将会是同一个词。于是彭程果断的接招了,这是她自找的。

“对,我喜欢她了,我喜欢一个老太太。”

一句话他便秒了对手,礼成。

——

就在那个当时,彭程眼神中的厌弃是那么的清晰,只这一下就扎疼了贝贝的心。他原本还闭着眼睛不看她,但当听见她问了那个可笑问题的时候,彭程笑了,笑得难以控制,笑得弯了嘴角。这时候他才睁开他本不想睁开,疲惫异常的眼睛,笑呵呵的,看着贝贝,这就像是他在耍弄她,他爱上了一个老太太。

于是一切瞬间崩盘,贝贝的情绪也更加难以控制起来,可她竟然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不能控制。二百五啊!她根本不应该问,却非问不可,问完傻了吧!她愣愣的扶着彭程的脸好一会没动,看着他的脸色从厌弃、蔑视到惊讶异常。两个人就这样对视良久,彭程大概是在贝贝的眼睛里看出了什么,他突然就不乐了,那满是故事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他妈的告诉你别问,你就不信,你非问。”他嘴角突然往外扯,嘞着他平而薄的嘴唇,像两边扯成一条一字。说完甩开手捧着自己的脸,少了反应的姑娘,翻了个身又趟下了,从此再不理她也不再说话。

媳妇儿,你别听(三)

真正的对决往往不是一个人强大,两个同样强大的人会在较量中,相互的促进,提升,登峰造极。不得不承认,贝贝跟彭程都是能够登峰造极的人,他们给了对手最恰当的刺激,然后超越自己。这时候贝贝的力量从何而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揪着彭程那件黑色的女款紧身小袄,硬生生的把他从侧卧的姿势拽了起来,颤抖着盯着他那由于惊讶瞪大的眼睛。

“你要不要脸,你怎么能喜欢她呢?”姑娘依然不能自已,她颤抖着,脸上那些漂亮而年轻的零碎儿都在哆嗦,竟不能控制自己,脱口而出了。

彭程陡然间抬起头来,他盯着她看,毫无惧意,看得她越发的哆嗦了。刚刚的那一幕,他或许也后悔了吧!所以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贝贝,才不得不侧过了身子。可贝贝紧追不舍,她居然把他从床上拽起来了,逼得他才涌上心头的那么点后悔劲儿刹那间就给忘了。他两手裹紧了棉袄,奋力的来回的扭动身子,甩,他于是甩开了她。

两厢拉扯间,他们都毫不相让,扭动的力量仅靠五根手指头如何抵挡,贝贝的指甲刮伤了,殷红的血滴在彭程棉袄的里衬上,唰得晕开一片。他们俩都看见了,贝贝松开了手,彭程一皱眉,那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厌弃?或者不全是,可他并没有去看看她,他只是看着那血变得越来越大,兜了一下衣襟,又躺了下来。

——

再一次对着他的后脑勺,贝贝没有力气再揪着他起来了,她突然好无助啊,却不是因为没人帮助她,真的,原来无助不是指没人帮助,而是没有办法,事态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不是吗?贝贝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的心多少好受一点儿,就算他突然说他又爱她了,那这背叛她也承受不起了。

她跪坐在彭程旁边,密闭的屋子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她感觉万籁俱寂,呵呵,世间苍凉了,好不矫情。那床,硬得人膝盖生疼,她眼看着他侧躺了过去,和衣而卧。手上的血随意的在床单上晕开像红云一样的鲜亮花朵,她翘起手指,那花朵便又开到了别处。

血真的是好红啊,通红通红的,在床单上晕开越来越大的一块,然后一块接着一块,源源不断。这个时候,她的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欢愉,一种置之死地的欢愉,突然她坐了起来说:“你不是说没有我,你就去死吗?那咱俩一起死吧!”

说完,贝贝转身往厨房跑,毫不犹豫的拧开煤气,那种嗤嗤的闷声,今天听起来真的好大啊!她惊异的觉察到了这不一样的声响,以前怎么都没发现煤气放开的时候还有声音呢?她杵在灶台前,盯着毫无变化的灶台,煤气差不多就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那是真的是毫无变化,她什么都看不见!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你都能用眼睛看见。

一大股眼泪夺眶而出,她突然觉得那么奇妙,那么的奇妙。

——

彭程的反应太快了,几乎是紧跟在贝贝的身后,他冲了过来拧灭了煤气。他一只手捏着煤气开关,不可思议的看着那疯狂的姑娘,一脑门子惊悚。

这个下定了决心的女人挣扎着跟他抢夺,他拧灭,她就挤过去拧开,来来回回的好一阵折腾,到底是把他折腾激恼了。彭程最后一次拧灭煤气,紧接着拽着贝贝把她推得更远,抵在身后的墙上,他侧过头看着像兔子一样乱蹦着往煤气开关附近奔着的姑娘,满眼的不确定和不理解。

——

“媳妇儿,你看见那个楼了吗?你说死,我先跳下来等你。”贝贝记得彭程说的这句话,他那个时候的表情,倔强得像孩子一样清澈的眼神,他真挚的心,都那么的像真的,那么的像真的,真的搞不好真的是真的。可是,可是,可是现在怎么就这样了呢?她想不清楚,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变化,是他怂了是吗?不是吧?是他不敢了,更是他不想死了,他不想跟她一起死了,现在她想一起死他也不敢了。

——心疼死了。

贝贝知道现在的自己在彭程心里真的就是个傻瓜了,但是她已经不再在意了这些了,是什么都不要紧,是什么又何曾有什么要紧。

“你不是说你要跟我一起死吗?现在我愿意跟你一起死了,你他妈的怎么却不愿意了?”她吼着,挣扎着试图挣脱彭程的控制,挣扎着挣脱她心里的依恋,一根筋的只伸手去够那个开关,也许,这真的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了。

“你不敢了,对吗?”只有心里有爱的人才会有那样单纯的眼神,像孩童一样,孩童一样的较真儿。彭程抓紧贝贝的胳膊,让她能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今天就这一会儿是这样的透亮,透亮着惊讶,透着不忍,掩藏在恐惧的背后,那里面全是她的大脸,她的脸像神经病一样肿大的脸!她现在差不多就像彭程被抛弃的时候一样,从没想过真的会被人扔在只有自己的路口,可惜扔得就是你。

彭程继续沉默,他一声不吭,无论贝贝怎么折腾,如何叫喊,他唯有紧紧的搂着她。煤气没有漏出来多少,味道也不是很大,但仍是冲着鼻子,贝贝不停的折腾,彭程紧了紧手臂的力道,他拖着她在屋子里来回的转,打开房门,再打开所有的窗户,然后扛起贝贝,进了屋,把她放进大床上,然后脱了上衣,整个身子压了上来。

——

“媳妇儿,今天给我行不?今天给我吧!”彭程趴在贝贝的身上,翘起了脑袋,恍惚的眼神儿在她的脸上左右的转着圈儿,一圈一圈来回的滑动,他的抬头纹,这会儿看着都堆在脑门儿上了,好清晰呀!

贝贝奋力的大吼:“不行。”仅仅两个字,说光了她所有的力气,他做了什么,他爱上个老太太,她不再挣扎,别过头去,执拗着拧着脖子不去看他。

“为什么今天还不行?”彭程似乎有点自嘲,甚至自嘲得笑了笑。

文贝贝机械的转过头,像个变成僵尸的女鬼一样,瞪着空洞的双眼说:“我恨你。”

——

紧盯着她,他看着她一字一顿说了那三个字,眼睛几乎瞪出血来,嘴巴微微的张开了,却不置可否。他明白她在说什么,他也想说点什么,但他不知道,他不全明白她在说什么。好一会儿,贝贝还是瞪着眼睛看他,看得他低下头了,别开她绝望的脸。他搂紧了她,手摸着她梆硬梆硬的脖子,轻柔的来回的磨蹭,好像要让那里软一点似的。

她是谁呀!她不是别人,她是文贝贝,对她来说,他是坨需要委身屈就的烂泥,可对他来说,她是他冰清玉洁的公主,他还配不上他的公主。彭程叹了口气,他已经很奋力了,想离他的公主再近一些,哼,也许出生就注定了,他永远也不能离她再近一些了。

“你别这样媳妇,我心里老闹心了,我没爱上什么老太太,我就是想从她那弄点钱?我其实……嗨!”说着他放弃了抚摸,两只胳膊抱紧贝贝的脖子,把头埋在那的颈窝里,他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却发觉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

贝贝冷静的听着他说话,感觉脖子那里刷拉一凉。

她已泪流满面了,只为了这迟来的谎言。他可算是又有心情骗她了。为什么不一开就这样欺骗,为什么要到了这样的地步,还让她去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钱吗?他是为了钱吗?为了钱他会这样的难过吗?看看他那伤心欲绝的样子,如果不是真爱,他能伤心成那样吗?他们俩个人都错了,到了这步田地,也都回不了头了。

“媳妇你听我说,你别哭。”怀里的女人如果不是还默默地流泪,她毫无反应得像是死了一样,彭程又紧了一紧手臂。“你看你欠了那么多钱了,我外面也欠很多,我跟我爸爸说了,他说他忙,没时间印。”说道这里,他梗咽了一下。“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我爸,扔我出来我是死是活他就不在意什么了。”

他继续紧紧的抱着贝贝,死死的把她压在身下,说不明白不要紧,他可以慢慢的想,只要贝贝还在,还在怀里就好。可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了些什么,贝贝已经听不见了,彭程能感觉到那女人尽管还在怀里,却好像已经飘走了,他很焦急,她却很绝望,她翻滚的心口,太难受了,觉得后背生疼,接着她开始*。

彭程把贝贝扶起来,轻抚着她的背:“媳妇儿,你好一点没有?是不是压得?”

贝贝摇了摇头,但很快她的脸色就好了些了。彭程又抱着她,试探着让两个人都躺在床上,他像个姑娘搂着一动不动的男人一样,侧着脸,躺在她的身边,胳膊紧紧的抱着她,不肯撒手。

“媳妇儿,你老公我不争气,我其实就是想有点钱,让你在你家里人面前有点脸面,媳妇儿,我想站在你身边的时候可以不给你丢脸。”

翻转!这句话绝对是翻转,让所有的情势急转直下。如果彭程的脸上没有那道疤痕,或许这句话的作用还不足以抵挡之前的伤害,但是人生过于美妙了,总是让一切都来得很有道理,却出乎意料的精彩异常。

“她给你了吗?”她终于有反映了。

“还没有,不过我就只有靠她了。”他专注的眼神那么的真切,那是种被遗弃过才会有的孤独和期盼,只一下子,便撩拨了贝贝心里最囊股的地方,酸溜溜得,她只想抱着他告诉他其实她一直都在,可惜那个电话,来了。

媳妇儿,你别听(四)

俩人都很警觉,彭程的手机铃声又响又土,当啷啷的响得没个征兆,异常的刺耳。他盯着贝贝脸,她也盯着他看,等着看他的反映,这多像是种考验,彭程却注定经受不住考验。于是,他瞟了一眼电话便迅速的挂掉,唇角眼底浮上了转瞬即逝却难以抑制的微笑。

也许是只笑了一小下,他以为贝贝不会察觉,回过神儿来,转而又看着她,眼底的光彩尚未彻底消逝,那是心中欢乐才会有的光彩,贝贝看得出来,但这欢乐不是因她而起,她也看得出来。

他似乎很尴尬,想先说点什么,但他没有机会,他握着手机,踌躇了一下,仍旧回拨了电话,那多像是另一个考验?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似乎让他忘记了眼前这稍有好转的僵局。就在这回电话的档口,彭程忽然一抬头,正撞上了贝贝,她正哑然的看着他,惊讶的瞳孔里全是他猴急的样子,于是还没等电话接通他便挂掉了说:“媳妇儿,你先回家。”

——

这大体是彭程能想到的,唯一能保护贝贝的做法,可看在姑娘眼里显然不是,这似乎正是他戳入她心口的一把利剑,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彭程像要尿尿一样的来回踱步,他要回电话过去了,她懂。他似乎越来越急恼,掐着手机的手不能控制了,难耐的回拨过去,没等接通就挂又断了,接着又拨,然后又挂。间或着,他一会儿低头看手机,一会儿抬头看贝贝,反复的央求着她先回家,不要听。那个电话就像个蛊咒,怂恿着他,着了魔一样,明知露了心思,却还是非打不可。

“你打过去吧。”贝贝一直静静的看着彭程在眼前的表演,这个演技派的实力演员,难得的一次本色出演,把他那藏不住的心思演得真切而难耐,让人叫绝。

那一刻,贝贝的心简直窝囊透了,刚刚因为他的不舍而稍缓的那一下,暖心的那一下都不足以抵挡眼前的伤害。她执拗得就想看看究竟,于是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而他也倔强的就要她先离开,两个人都很坚持,面对面的坐在床上,无人却让。

——

“媳妇儿,你看,你先回去呗!我不想让你听见,你别听!”彭程竟然在急切的当口下,慌不择路的说了这一句话。他急得都快要疯了,在地上腾腾的转了个圈儿,使劲的蹦了两下,仍是无法平静,像是琼瑶剧里夸张的男主角一样,张扬着自己即将疯狂的,为爱折腾的灵魂。

贝贝纹丝没动,无论他如何的跳脚,所有崩塌的、决堤的都在她的心里,山呼海啸,汹涌澎湃,她想好了,她要看着。

她现在就想听听他在自己面前亲口跟那老太太说,说他想她了。呵呵,那似乎是件很刺激的事儿,不是吗?她想听听他怎么跟那个老女人谈情说爱,也是像他们俩之间那样吗?也会说他们之间说的那些个话吗?

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没有什么理智了,贝贝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嘛?她只是想听听,至于听完了以后要怎么收拾残局,她不知道,她甚至没有想过还有什么残局。这么跟着感觉走的大多都是错的,但是她想不了那么多,也分不清什么对错了,她的心已经被他像尿尿一样的焦急的乞求折磨的如同碾碎一般,忘了疼,也便不在乎更疼了。

也或许彭程才是理智的,他知道让贝贝回家以后,他想要干什么去。或许他也知道这个电话里,那个老女人会跟自己说点什么,他甚至能分析得出贝贝这个时候不适合听他即将要跟薛姨聊的这些话,就像贝贝说起爷爷的房子那会儿,他就明白了,没房子他和贝贝之间的日子,过到现在也算是极限了,到头了。

可是彭程却如何都不想让贝贝听见电话里的任何对白,按理说这功夫听不听见的还能有什么区别。智者不外乎看得清楚形势,一半是看,一半是分析,掌握更多的消息必然能更加了解全局,贝贝蒙在鼓里的心情彭程能够理解,可他知道什么对她来说更好,他不愿意伤害她,她却非要蹬鼻子上脸。

他会说薛姨我想你吗?贝贝琢磨着,彭程再说的话,她几乎没听见,脑子里都是彭程可能说的话,真奇怪,现在想想彭程说薛姨我想你了,贝贝居然没有觉得恶心,她一定要听听,她要听,再如何难看她要亲眼看见,她要……

——

“媳妇儿,你别管我干啥,你就知道我心里是你就行了,你别听,你先回家。”彭程伸手做了个推她的姿势,但他连碰都没碰到他。贝贝看着他尴尬的胳膊悬在半空中,他的表情那样的扭曲,好像使了很大力气一样,可她并没有被这力气挤走。她就像是隔着玻璃窗看着窗外的飓风,虽然心里害怕,却丝毫感觉不到飓风的威力。她看着彭程,他好像真的进入另一个时空,离开自己,尽管她还看得见他,但却越来越远了。

他妈的,这时候贝贝又哭了,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还要跟薛姨好?他为什么还要给薛姨回电话,刚刚他们俩不是聊得很和谐了吗?他为什么还要,甚至还要给薛姨打电话说些亲亲我我郎情妾意的话。那些话是可以跟老太太说的吗?真的贝贝真的心疼死了,不是感觉上、思维上的疼,而是生疼生疼的生理上的疼,她觉得心口的下面,靠近中间的位置疼得要命,不得不用手锤上两下。

彭程跳下床,这样的交涉这么半天了都没个结果,他着急坏了,他于是蹲在床边,边说边给贝贝穿鞋,他大概是已经顾不得贝贝还能咋想了,那边的薛姨已经等了半天了,然后他把她抱了起来,推着她往门口走,打开门,把她推了出去。

“媳妇儿,老公不送你了,你先回家,你先回家好不好?我就不想让你听,你别听。”

——

门口的风好大,这个一楼的门正对着楼道口,外面呼啸的风雪让夜晚变得跟地狱一样可怕。彭程的这话说得更可怕!这不等于告诉贝贝,他要跟那个老娘们放大招了吗?什么才算是大招呢?贝贝想不出来。

“媳妇儿,别人怎么看我都不在意,我就不想让你那么看,我就想在你心里是不一样的。”彭程牵起贝贝的手,两只手分别的牵着,他专注的盯着她的反应,他还从来没有看上去这么矮过,屈着膝,几乎是平视着姑娘的眼睛。

“好。”呆若木鸡的女人应了一声,就在这四目相对时,他们似乎都能看进对方的心里。谁也不知道他们俩个人之间问题的焦点为什么总是对不到一起,贝贝满心想着的是,这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男人,说不清楚了,推着她出门了。

“你自己走行不?”彭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问,没等贝贝回答,似乎也觉得不太稳妥,便又改了口说:“我送你吧!”说着他整个身子一并挤了出来,就想关门。

“不用了。”贝贝微微扯动了嘴角,假惺惺的笑了,她那么哀怨的看着他,多渴望他能再带她回去,然后不再给薛姨打电话了。现在的她估计才是那只就要被遗弃的小狗,被推到那路上的大风里,可惜她却没长出一身皮毛。

“我自己走。”

伤害总能让人变得异常美丽,贝贝这会子就挺漂亮的,眼睛大大的瞪圆了,空洞得让人心碎。彭程被她的无助感染到了,他牵着贝贝的手没舍得松开。风雪吹动着贝贝的长发,刘海在眼前当了一下,她微微的眯了眯眼睛,那么狭长而美好的眼睛,彭程只觉得心口一紧,预料中的眼泪竟没有留下来,他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嗯!”

彭程的眸光在贝贝美丽的脸上来回的游走,确认他能分辨的事实,终于他露出放心的样子,接着他微笑了,撅起了嘴,他亲了她,长长的啄了这一口,带着脆脆的一声响。然后来回的抹扯着她稍显凌乱的头发,像看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目不转睛。

“宝贝儿,你相信我,我不喜欢她,她,她手都一伸出来那样的,全是老年癍,我不能喜欢她,我就是为了……。”他话没说完,他说不完了,看那姑娘憋憋屈屈的脸,他说不下去,他又搂紧了贝贝,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媳妇,你快走吧!一会雪就大了。”彭程松开了她,他又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站在门口,眼睛闪亮着灼灼的华光,鼓励着贝贝趁着雪还不大,赶快离开,于是姑娘便乖巧的回过头,跑进风雪里。

媳妇儿,你别听(五)

仅仅是走出彭程家门的那一瞬间,贝贝是快乐的。是因为他对她的那一点好吗?是他恰到好处的亲吻吗?还是别的怎么回事儿,她说不清楚,她竟又有力气奔跑了。

她身体前倾,感觉两腿的力量那般的夯实,竟比任何时候都轻松了似的,但那至于这古怪的伤害似乎太过杯水车薪了,幻觉是支撑不了太久的,于是刚跑出去没有十步,她便又泄了气一样的跑不动了,一回头,她看见彭程的小里间里隐约亮着的昏黄的灯光,原来幸福真的就只有那么少。

——

回家的这一路上贝贝一直在给彭程拨电话,她走得很慢,拖着疲惫的腿,像在糨糊里奔跑,她已奋尽全力。说真的她并不期待那电话能接通,只是下意识的想试试,试试看那小子跟薛姨的电话到底会通多久。接着她试过了,知道了,这果真是个很长的电话,一直到贝贝走到家,那电话仍旧没有挂断。

她穿的很单薄,却也没有立即进门,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雪温柔得一片一片的晃荡下来了,被忽然的一阵风扯着,往随意的哪一个方向甩了过去,擦到脸上,撞碎了身体。她在等他的回电,约摸他这一次也许能快点挂断了,毕竟刚刚他们才好像好了一点,她想他至少能跟薛姨少说几句,或者这样冷的天,她这样自己回家,他能先给她回个电话确认她是不是平安到家。

终究只是期待了,他都没有打电话回来,她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渐渐的贝贝稍暖的心被吹凉了,在这北风烟雪的冬夜里,凉的比什么都快。

人的感情竟可以如此凉薄,一转眼就是一个样子,说变就变。

——

接下来这一整夜她睡得很好,长久以来第一次睡得这样的好,一宿到亮,连个梦都没做。

第二天她发烧了,好在病得不重,唯是心情糟糕极了。上了班仍旧无从发泄,邵白鸽的办公室里空空冷冷的,他也不知道来,贝贝也就不走了,她坐在新买的沙发椅上,皮椅子的味道浓重,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闹心,无以复加的闹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反应和别人不同,难道遇到背叛她不应该鄙夷这个男人吗?彭程想让自己明白的是什么,可能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昨天说了半天贝贝依然懵懵懂懂,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对薛姨那种是什么感情。

行了,先别管别人,贝贝感觉很不好,想起彭程喜欢薛姨,她感觉很不好,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呢?贝贝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停止不了的愤怒呢?而且,而且更可气的是,她已经气成了这副德行却还是对他无尽的想念呢?她真的很确信这是想念,而且她发现原来之前的那些,那些她自以为是的,都不是想念。

她觉得,这一回,她算是彻底的有病了,这个时候她开始第一次意识到她可能是抑郁了。她发现她会从事情的两方面出发,反复思考,自己跟自己辩驳。跟彭程之间的问题,她会提他找好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他能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说真的,她感觉这样解释那合理极了。接着她又会声色俱厉的斥责自己,斥责彭程,这样悖逆伦常,龌蹉不堪,难以启齿的事情是怎么能想出来的,简直令人发指。

很快,这样两种立场来回的占据上风,把她的情绪折腾的反复颠簸,人也变得神神叨叨。

——

在她想破头都无力解决的时候,她也会打电话给彭程,但那不是和好的,也不是吵架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其实她就是不知道怎么办能好受一点了,她受刺激了,她心里像是烧熟了的碳,非要点着点什么才能让自己凉快了,于是她终于像疯了一样的打电话跟他掰扯他要跟一个老娘们干那事是多么的肮脏和下作。

“媳妇儿,咱俩还能不能好了?”彭程是自在的,他总是捎带嘲笑的口气接通贝贝的电话,好像只有她是个颜面扫地的失败者,听着她有点疯癫的问话,刺激她,直到她变得歇斯底里,他再显得诚恳一点儿。

“不能。”贝贝坚决否认,憎恨让她牙根咬得发麻。

彭程哼笑了一声,但他明显是更火了:“那我昨天跟你说的你听明白没?”既然不能,那便有不能的回答。彭程不再耐烦的斥责,问得像个占了便宜不还的无赖。

“你滚。”他那叫话吗?谁能听明白?贝贝歇斯底里的大叫,他这个混蛋,她窝火透了。

“那咱俩就分手也成。”彭程平缓了语气,他不想再刺激她了。

“不好使。我闹心坏了,你说分手了,我就能不闹心吗?”这是她最直接的想法,一点脑子都没走的想法。他要跟她分手,她舍不得,她心疼死了,她接受不了分手,可他说和好,和好也不行,这样歹毒的一刀,她恨死他了,她合不了好了。

“那你到底想干嘛?你想干嘛?”彭程饶有兴味的问她,问得她哑口无言。

彭程突然吼了起来,他气势汹汹的谩骂,贝贝啪的摔上手机了。她拼命的控制,但是控制不了,她哭,没有人能阻止她哭,她心口里疼,怎样她能好受一点,她觉得再没有办法让自己好受些了,好不了了。

她哆哆嗦嗦的打开了邵白鸽那台笔记本电脑,全英文的操作界面,那她也能找到腾讯qq,她打开了彭程的qq,在里面找到了小敏。这个胖乎乎的丫蛋儿竟然给自己弄了个乱马里小静的卡通头像,贝贝试探了好几次才终于发现,这个就是她。

“你在吗?”

“在吗?”

贝贝做不到一直的等待,她十分钟里问了小敏不知道多少次在吗?可是小敏一直没有回答,qq里的头像一直黑着,像是不在一样,贝贝着急的想哭,她一直想哭,心脏就堵在嗓子眼儿里,她哭也不是,喘不过气来。

“小敏,你在吗?”

“你在你说话。”

十赌九输(一)

放下贝贝的电话,彭程像只枯井里孤独等待,几近绝望的青蛙,他仰面朝天,张开嘴巴,合着双眼,好似垂死挣扎。澡堂子里仅有几个脱得差不多的老爷们了,他们都回过头怪异的看着他。那种牛舌饼大小的诺基亚手机,哪哪都不出众,偏喇叭效果奇好,连里间里忙活得汗流浃背的搓澡大叔,都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这些都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他尴尬的冲着搓澡大叔笑了笑,嘴角干巴巴的起了皮,有些疼了。他不喜欢贝贝这样歇斯底里的叫嚷,那姑娘身板是真好,喊声这么大,也不像个娇滴滴的女人。她就爱这么叫唤,多少次了,他总想发火,火气拱得他下三盘像得了痔疮一样,坐立不安。他还得紧搂着口气,连哄带劝,小心翼翼的生怕不知道哪一句话怎么说是不对的了,明明是万无一失的说法,也很可能那边的贝贝就潮了,炸了。哎!他又不能挂掉电话不是。

这会儿子,彭程一屁股坐到鞋部里矮墩墩的马扎上,冷汗直冒。

——

昨天晚上他又输了,那逼玩应儿吃钱的速度太惊人了,他总想捞回来,却总是捞不回来。昨儿晚上,一开始他还赢了些钱,有一度小伙子笑得都合不拢嘴了,暗场里的大哥们都停下来看他下注,他是又这本事的,他坚信这一点,因为这样的局面,他真的是常常会有。

后来不知怎么的,从他得意的那一刻起他的机器就没再进过钱,彭程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机器突然就不进钱了,他下注的手法一直没变,没道理之前赢了那么多,突然就不来钱了。于是他偏执的一次又一次拿钱来试,终于,他得瑟光了电冰箱里最后的一组数字,他打电话给小敏,给薛姨,唯独没有给贝贝,接着,他回了家。

家还是温暖的,许是太暖了,彭程感觉没有力气了,他甚至没有力气脱鞋。小伙子坐在床沿儿上,今天的床板不知道怎么回事,硬得隔着屁股,那鞋也箍着脚,紧梆梆的,难受极了,这让他越来越烦躁。他用一只脚瞪着另一只脚的后跟,想把鞋子弄掉,但是很困难,怎么踢都箍得紧紧的,他越来越生气了,终于他气愤的抬起两条腿,奋力的揣,揣掉了鞋子,翻身上了床,裹上了被子。

这被子还是贝贝买的,也太厚了,穿着棉袄往里一躲,不一会儿,彭程便觉得被子里闷热的闹心,他想出去,去门口抓点冰凉快凉快,于是他真的去了,不过不是门口,是窗口。

彭程拧了一下窗户的把手,许是冻住了,窗户没开。他使劲的用拳头砸了两下,静谧的深夜里,这两下哐哐的响声,把门口的感应灯都砸亮了,霍得一下,那橙黄色的光亮刺着他的眼,像极了黑暗中打开冰箱时闪亮的那一下。

窗户开了,窗台上的雪保持的雪自由的形状,扁平的铺在水泥窗台上,微微的那么一点弧度,自然完美,那样的均匀,尽管看起来柔软极了,可雪却早已经冻成了冰。彭程抓不起来,他把手掌平放在上面,刷了一下,他感觉手掌下湿润的,有水流了下去,心里头凉快了。

输钱以后彭程总是觉得热血沸腾,甚至比赢钱了还要燥热,热得他的心也跟着越加焦躁难耐,这成了个糟糕的循环,让他不得舒坦。

很快,那块冰要化没了,屋子里诺基亚又响了,彭程一回头,手机在床上,他看见了,薛姨打来的电话,他早就知道薛姨一定会播过来,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于是彭程关了窗,又去厨房用凉水洗了洗手,电话不响了,他却还没洗完,凉水都感觉温热了,他用白毛巾细致的把手擦干,像是擦漂亮的玻璃杯子,擦得仔细极了,每一根手指都用毛巾撸干了,接着又走回屋子,给薛姨回了过去。

——

“姨,钱我又输了,等我有钱了再给你吧!”

他颓废的躺在床上,头发脏兮兮的沾满了油,这一宿他滚得满身烟味,又是赢钱,又是输钱的,弄得他一脑袋的汗,干涸了又出汗,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跟薛姨说话,他就不必像对着贝贝那样了,彭程放松了很多。他不需要撒谎,他不怕薛姨知道任何事儿,薛姨是从来不会数落自己的,什么别赌博了这类的话,薛姨不会说,她最多只会告诉自己,找个差不多的二婚女人,做个便宜爹。

彭程知道这其实就是一种指引,薛姨是想说她就是那个二婚的有便宜爹可以做的女人,她可真是自信,便宜爹?一度他觉得挺可笑的。

“这回又怎么回事呀?”薛姨问得不紧不慢,彭程拿了她五百块去耍,她问问也是正常。

“我也不知道,我开始还赢了。”在这关键的时候,小伙子翻了个身,他开始都赢了,这话让他的心里突然懊糟透了,要是那会儿就走了,现在哪还用这样呀!“哎呀!别说了,姨,我闹心。”

“你媳妇怎么样?没再给你打电话呀?”

“嗯!没有,别说她了,许是别人媳妇儿呢。”

——

许是别人的了,澡堂子里的那群人,半真半假的老这么说,彭程成是不爱听了。可是他们也没说错,他拿啥娶贝贝呀,一直以来他想到这里就害怕,想到这里就害怕,一害怕就去尿尿,可是昨天晚上被他自己这么一说反倒落了地了,放心了。

那天贝贝打开煤气的时候,彭程的震撼不比贝贝少,她是真的爱自己,他竟然一直不知道,当时他心里那个糟心呐!那天以后他更加害怕了,老上厕所,这毛病落下得让他无从下手,没想到昨天晚上跟薛姨这么一聊,还不治而愈了。

你别看他彭程年纪不大,也没结过婚,但他老早就知道,人的感情要是糟践了,便再无法挽回。要不你就没有裂痕,要不你就别再糊了,要不然就彻底的骗了她,一辈子别拆穿,否则都是瞎闹。如果那天贝贝不开煤气,他还不能被撩成这样,心里头都翻了花了,他得要钱,要钱给贝贝买房子,娶她,哼,折腾半天,又借了那么多钱去搏,现在看果不其然,这不又转回去了。

没用啊!没用,真稀罕能咋的?她要是知道他只有那个大山里的框架子,指不定啥样呢!

十赌九输(二)

彭程正寻思着发呆,听见小敏在外面喊他。

“彭程。”

“干哈?”小伙子很不耐烦的应合,输了钱以后,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到了更年期的女人,点火就着,着得还很彻底,除了贝贝逮着谁烧谁。

“你来。”小敏嘴里说出来的“你来”撩人的很,只有他彭程不觉得,澡堂子里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小敏的“你来”。就小孩儿,听一次皱一次眉,总跟人说,说小敏的那句“你来”,让人抽筋儿。

“快!”

小敏又催了一句,柔腻腻的,彭程塔拉着拖鞋从男部里走出来。小伙子一上午没干活了,他一直缩在鞋吧里,这个月他的业绩糟简直糕透了,鞋没擦几双鞋,还好几次差点给付错了,要不是小孩儿里外里的周旋,彭程如今这更年期的暴脾气怕是要跟人打上几架才能算完的。

他踉踉跄跄的走到门口,撩开挡在男部门前的布帘子,看见小敏从台里仅能露出的一只手,像跳舞似的变着花样的晃动,吆喝他进吧台里去。

彭程不爱去吧台的,只要一进吧台再想从薛姨那弄出点钱来就费劲了。薛姨顶烦顶烦他跟小敏混在一起,她总是提醒自己,小敏不是个好姑娘。“儿子,你看她那样儿,准没少跟男人睡觉。”

这不是废话吗?小敏跟男朋友住在一起,不睡觉能干啥?彭程第一次听薛姨这么说的时候,他瞪圆了眼睛,惊异看着她。他原以为这老娘们早看管了现在年轻人的这种开放呢!没想到,她竟然能这样的保守,这和她平时说的话,也不一样呀!

日子久了彭程才发现,这干妈是替自己想呢!她说小敏跟男朋友打胎都打三四次了,能不能再生孩子都说不定了。“儿子,那不是啥着调的女人,你看她长得年轻漂亮的,肚子里那套家伙事儿,许是早搥鼓坏了。”

彭程并不在意这些,能不能生孩子也不是他的事儿,况且他都没想过让贝贝生孩子,这小敏生不生孩子也是他警察的事儿,跟自己也生不着不是。但彭程也不多解释,每每听薛姨这么说,他都微微笑笑,大不了不去吧台到头了,他从来不跟薛姨犟嘴,总之他也不想去。

他手打着帘子,有些犹豫了,今儿他想去吧台里坐坐,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的。

他是真的特别的累,贝贝的墨迹让他更累,男部里的酸臭味儿,今儿也觉得特别的大,吧台里总是干净的,小敏爱干净,收拾的极妥帖,于是他也不犹豫,彭程一转弯,绕进了吧台。

——

小敏在吧台里舒服极了,黑色的紧身小衫,大敞着领口,她总是这样的一身打扮,露出上半截白得耀眼的胸脯。你还别说,小敏的白皙连彭程都觉得兴奋,是个男人都受不了那两个柚子一样的大*,总是这般呼之欲出在你眼前晃悠。她略显肉感的腰上,一圈圈的棱子却是这小衫遮盖不住的,人总是没法十全十美,凸显了这样就连带着漏了那样的怯。

一看彭程进来小敏连忙放下搭在机箱盖上的脚,那双肥嘟嘟的脚丫子刷了层通红的指甲盖,像是白面捏出来的大发糕上点了点番茄酱,看着顶腻顶腻的,贝贝是从来不会这样折腾的,彭程一见这爽大白脚,乐了。

“你这刷得红铅油是哪弄来的,看你这双大白脚,怎么这么宽呢?你说你也好意思露出来,就怕别人看不着是不?”

小敏本来很还很兴奋,听彭程这样说,刷拉就撂下脸子了,大白眼仁左一下右一下在彭程的脸上扫来扫去。

“你想知道我找你干啥不?不会说话你就回去。”小敏不乐意了,却还是把脚从机箱盖上拿了下来,像是要藏起来似的,放下了,脚往凳子下面藏,藏得尽量的深。

“那我回去了。”彭程嘴上说回去,但人却没动,小敏用眼皮夹了他一眼,抬起腿又放到机箱盖上了,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就是脚肥吗?算得了什么。

见小敏真就不说了,彭程又问:“那我想知道你找我干啥?”

现在想知道了,没用了,小敏干脆没搭理他。彭程看明白了,便腆着脸又说:“我这回真想知道了。”

这回那胖姑娘才斜睨着瞪了彭程一眼,然后把吧台里的电脑往彭程方向挪了一下。“自己看吧。”

——

“谁开的?”彭程很不乐意了,他的话脱口而出,小敏的电脑上,自己的qq头像正亮着,他看了小敏一眼,便站起身来。

“贝贝?”一定是贝贝,彭程稍加思索便坚定了这个判断,他的qq密码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但是这个他开qq的人一定是贝贝。

“让我看看你们俩说啥了?”彭程伸手就要去碰鼠标,却被小敏奋力的挡住了。

“那可不行。”胖姑娘得意了,她很满意彭程这副紧张的样子,娇嗔的俏模样跟谁都这么娇嗔,肉白的小手上全是胖起来的坑,迅速的按在屏幕前面。

“我们还啥也没说呢!”

“那你让我看看。”彭程睖起了眼睛,不在笑呵呵了,他不能放心小敏,更不能放心自己媳妇儿。qq密码是贝贝名字,她老早就知道,让她看,可从来不看。想到这里,彭程后脊梁都冒起了青烟了,他不知道贝贝想要干嘛?现在这疯女人的行为已经彻底不受控制了,她跟一辆开在下坡道上没了刹车的火车一样,嗷嗷的横冲直撞。

“哎呀!”小敏轻推了彭程一把,他的身体正前倾着压在小敏的头上,手扶着鼠标,小敏无论如何推他,他都一动不动的,毫不相让。

小敏推搡着,却终是不能左右他,于是那姑娘急了:“你别看了,她我问是谁,我说是小敏,问我你跟薛姨的事,我还没说呢!叫你来就是想问你,你想让我咋说?”说完便松开手,由着彭程自己去翻。

咋说?彭程盯着电脑想了很久,他一字一句都看了,贝贝肯定是伤心了,她言语间都是埋怨。

“就说我喜欢薛姨吧!”

“啊?”

十赌九输(三)

圣诞节就快到了,这两天,天气嘎巴嘎巴的冷。圣诞节总是会冷的不是吗?昨天晚上,贝贝在澡堂子门口等了很久,彭程隔着门口豁亮的大玻璃看见她了,她的脸通红通红的,像是哭了,但彭程知道她是冻的。

前一天的雪堆得满道都是,贝贝就站在马路对面雪堆的后面,紧紧的盯着澡堂子的大门。她不常露出头来,想必是怕澡堂子里更多的人看见他,彭程知道,自己不出去,贝贝是不会离开的。

“小敏,我今天有点事,我先走了,我跟老板说,今儿人少,让小孩自己能行。”

彭程跟吧台的小敏交代完了,转身去男部里换了衣服,临进男部前,他朝着大门外遥遥的望了望,贝贝还在那里,紧盯着澡堂子的大门,她穿了见红色的羽绒棉袄,像个傻子一样。

多看无益,彭程一甩头,钻进男部里,又跟小孩交代了半天,才换了衣服出了门。不过他没有从正门出去见贝贝,是从澡堂子后门走的。他知道,一会儿小敏会告诉贝贝自己从后门走了,她一定会再去家里等着,所以他也没有回家,在拐角的小道口,打了辆车,去了家乐福跟薛姨会合。

——

彭程跟薛姨去超市里买了些东西,还有肉,然后去接薛姨的外孙子过来。天太冷了,薛姨的女儿没舍得送儿子去幼儿园,薛姨就只能天天去女儿家接孙子来家里照顾。

他们在薛姨家的大厨房里汆丸子,彭程正认真的剁肉馅儿,那铛铛的,有节奏的剁肉馅声,像是催眠一样,让彭程能够彻底的放松去思考。他闷头干活,好一阵子没说话了,薛姨也闷头择菜,时不时的吆喝着孙子别到处乱跑,似乎是异常的平静。

“姨。”冷不丁的,彭程突然开口了,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嗯?啥事?”薛姨随意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了。彭程回头看着她,薛姨也愈发平淡的看着他,他顿觉薛姨懂了。

“我还是想试试,我觉得我知道问题在哪了。”

“哎!你总这样也不行啊!如果试到最后还是不行,你不把自己扔进去了吗?”薛姨有点迟疑,但还是站起了身,她一边说,一边从钱包里掏出五张通红的毛爷爷给了彭程。“晚上回来吃饭不?我给你做你爱吃的。”

“回,贝贝肯定在我家呢!我也回不了家了。”彭程接过钱,一卷就塞在裤兜里了。他抬起了头笑了,露出他愈发幼稚的虎牙。

——

“你跟她说了没?”临进暗场之前,彭程给小敏去了个电话。

“说了。”小敏的声音毫无表情,这让彭程本有些许澎湃的心情沉了下来,那似乎真的就不是什么太重大的事儿,说了就说了,不能咋地。

紧接着小敏无意间放了个大招了,这一句话,彻底的终结了彭程心里的所有合计,他甚至能看见小敏低着头轻佻起眉毛略带嘲讽的德性,她说:“你后悔了?”

“说就说了吧!”就算是没有小敏的话,彭程心里也早就明白,他跟贝贝之间折腾到这个份儿上,怕是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他果断的扔了只抽了两口的烟:“后啥悔。”接着疾走几步奔进暗场。

场子里今天的人实在是多,呜呜泱泱的挤到了防盗门的边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抽烟,输钱了抽,赢钱的也抽,看热闹的更抽,这样高举架的门市房,也都被烟雾灌满了,连他这十几年的老烟民,也感觉呛口得很。

不需要什么供暖设施,暗场里总是很热,沸腾的大概是人的欲望,烘得这暗场里火隆隆的,把每个人的脸都烤黑了。耍钱的人很多,看热闹的更多,今儿有点摩肩接踵的味道了,就连平日里总是空空荡荡的中间空地都站满了人。

小伙子是知道的,自己兜里就那么五百块钱,至于这屋子里海量的人流,怕是连剔牙都嫌瘦的,他哪里能配跟这些带着厚厚一打票子的人多做较量,想玩只能找准时机短抽一把。可要从那成百上千次的机会里找准一次,谈何容易,五百块钱他也就能试上两三把,这几天就为这可能的两三把,他已经折进去好几个五百了。

不过他还是能够信任自己的,彭程眼光很好,跟电脑玩的东西,他总是能先看出端倪,这好几个五百大多换回了不少的机会,只可惜这种杯水车薪的甜头,彭程是吃不够的,就这样一次次的又折了,折得多了,那点蜜蜂嘴边上的蜜汁儿就更不够了。

——

彭程期待着一次崛起,他把这个称之为崛起。在他的心里这个崛起起码要够还上贝贝欠的债。其实那点债,彭程是赢回来过的,这也是他总拿五百块钱来试的主要原因。至少有那么两次,彭程赢了六千多,可是他都没拿着钱走,这让彭程很懊恼。

又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人更多了,这个场子是他最近才发现的,这里的赔率比以前那个高点,而且根本也没有普通游戏区,来这里玩的爷们就像是去妓院的,目的单纯,进来就是要耍钱的。

彭程找了个人少的位置冷眼瞧着,他知道这些人兜里的钱都会没有,不同的只是谁先没有,前排的八台机器上面都放着包,有的瘪点,有的凑合,他找了包瘪的大哥后面站定了,等着那大哥给他让出崛起的机会。

那大哥抽得是种篮色盒子的,细细的坤烟,就放在小冰箱的上面,烟管特别的长,彭程站在大哥身后,一只脚撑着整个身子的力量,这位置正好看见那盒烟,他还是第一次见,叫啥名?看不清楚。

大哥长得很是粗狂,手指头粗糙得纹路清晰,黑乎乎的像五根小棒子。那细溜溜的小坤烟在他的手里,就跟根儿屁股涂成蓝色的牙签一样,单薄极了,大哥左手无名指上的大金镏子晃眼得很,粗大,像是整个儿金锭子砸成的,只是这坤烟的薄荷味儿,漏了些怯。

彭程不喜欢这烟的味道,香归香,少了些男人的糙味儿。对他这种只抽1953红塔山的人来说,这种细细的烟本也是太不划算了,使点劲嘬上两口八成就烧没有了,有什么意趣。其实他最喜欢的还是黄金叶,那种带着点儿古怪味道的香烟,狠辣藏在持重的后面,彭程觉得这才是男人该有的味道,豪放、动荡、出其不意。

大哥冷丁的一回头,跟彭程紧盯着自己香烟的脸对了个正着。“哎!嘿嘿。”他黑灿灿的大脸顿时挂上了兴奋,彭程也认出了他,这不是以前去过的暗场里见过的那个大哥嘛。

十赌九输(四)

“来来来,来来老弟,来,给我看看什么时候能闪?”那大哥很有点一见如故的架势,丝毫不觉得生疏和尴尬,他说着吆喝彭程帮个忙,很大很大的嗓门,暗场里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有的兴奋,有的厌弃。

彭程这功夫到显得很羞涩了,他稍稍侧过头来笑得很腼腆。那么多人看着自己,他不好意思,他心里明白,大哥吆喝他,就是因为上一次他押中的那把闪,可押闪这事儿本就是说不准的,虽然谁都明白,但真要是说不准了还是挺让人挂不住面的。人群中有些熟面孔,一看是他,也都挺来劲儿,小伙子一方面有点小满足,却是真不爱接这活儿。

彭程有些退却,他脚下一步没走,身子下意识的朝后靠。那大哥怕是也看出来了,他又说:“没事儿,你就来给我看看。”

大哥有力的大手拉了彭程一把,周着的一众人听说有个能看出啥时候闪的,都看了过来,也是好奇,很多人是不相信的,但是崇拜的更多,这让彭程很快热了起来。

“我说不一定准。”

这话说得有点儿味道了,彭程被旁边人羡慕的眼神看得飘了起来。大哥一再的说没事儿,没事儿,说得他也好像觉得没事儿了,他也没说应,也没说不应,只是站在大哥的身后,等了约摸有十把了,一直没有说话。

大哥的脾气果然很急,吵吵把火的,十把里等不及的下了六七把,一会儿一句的催促,催得彭程都跟着焦急起来了。

——

“就这个吧!我觉得像。”彭程发了话,大哥便毫不犹豫的把闪上押到五千。

“哎大哥,你别押这么多呀!”

彭程被大哥的果决吓了一跳,伸手就去拦,让大哥一抬手给挡住了。小伙子微蹙了下眉头,这一把彭程绝对是瞎编的,他只是被催得多了,感觉旁边看着自己的人都一副瞧不起的嘴脸,便随口的一说。何况彭程就算再有想法,也没准到这个地步,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事情,这大哥就敢下了血本,他这心里,比自己下手去赌还没底。

“没事,老弟,就这五千了,输了我就回家吃饭,你嫂子还等我呢。”大哥一抬手,说得好像是五块钱的买卖,他乐了,是条汉子,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笑声刚落读秒也到了,八台冰箱统一的黑了一下,短暂的停顿,压得彭程喉咙口都火突突的,大哥望着毫无反应的机器,无比迷茫和怀疑的问了一句:“这是要闪了?”

暗场里的人大概是都听说彭程能看出闪了,一顺水的望着这八台冰箱。爱情买卖的音乐奏起,小冰箱果然闪了,原来这家的冰箱闪之前还要停上一下,彭程有点心脏偷停的压迫感,深吸了口气。

五千变成七万多,大哥今天的本钱没回来,但是也算捞回了一些,他爽朗的笑声又起,跟他的高个子一样,震得彭程只能仰望。

小伙子自己也是兴奋的,尽管他傻愣愣的呆立着,连动也不能动一下。他没有想到真的可以赢这么多钱,周围的人都过来你一下我一下的拍着他瘦弱的肩膀,很多人都恭维他,他被推推搡搡的来回揉搓,谁跟他说话他就冲谁笑笑,笑得跟王宝强一样傻吧垃圾的。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妓院里的头牌姑娘,所有人都想来自己身上摸上一把。

就在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哥拿了钱装进包里,他穿上那件也不知道什么皮的漂亮夹克,单手搭在彭程的肩膀上。“行了各位,我得带我小老弟吃点饭去了,你们玩吧!”说完,便不由分说的搂着彭程走出了暗场。

——

到了暗场门口,大哥走到他车的旁边,拉开车门,跟彭程坐了进去。

“老弟,你今天也别玩了。”他说,接着他随手从包里掏出了钱,数了五千,递给了彭程。“嗯。”一挑眉示意彭程拿着。

彭程看了看大哥手里的钱,没接。这玩意他太想要了,但是就这么要了?彭程迟疑了。

“老弟,哥跟你说,那东西今天吐这么多,不能再吐了。”大哥说着把钱卷成一卷放进彭程的兜里,然后把兜盖上的扣子给彭程扣好。

“这是你应得的,别嫌少。”

——

这五千算是一个新的开始,是彭程再也回不了头的新开始,也是彭程再不能全心全意的爱着贝贝的开始。他本不该要的,可惜身在其中的人,往往看不清楚,什么不该的,也都该了。

彭程被那大哥的爽直感动了,他信了大哥的话,没有再进暗场,而是转了个弯,去薛姨家吃饭。在厨房里帮忙的时候彭程把钱给了薛姨,他没有把钱都给薛姨,只是把今天拿的这五百还了。在彭程的心里,或者应该多给薛姨一点儿,把之前从她手里拿的钱给给,但大哥五千直接闪成七万的那一幕在最后关头截住彭程想多还一点儿的念头。

晚饭的时候彭程跟薛姨的老伴很谈得来,小伙子会下象棋,正好跟这老头棋逢对手,杀了两盘,过了八点了才往家走。

薛姨的家要走回自己家去,少说也得二十分钟,彭程今天心里有事儿,他走得慢极了,一路上冷归冷,彭程却没想打车,他就想走走,让自己不那么兴奋一点儿,现在他这全身的肌肉都因为那下午的一闪变得僵僵的,走一走或许能软乎一些。

——

薛姨家出来转角不到二十米是一个老旧的门店,破败的门口什么牌子都没有,满是灰尘的玻璃大门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擦了,玻璃上抹布随意抹出来的道子,一条一条的。就是这样一个大门里面挂着一个崭新的军绿的棉门帘子。

彭程走到路口看了好久,他觉得这里应该也是个暗场,那是个对开的大门,中间开门的那个地方,没有什么灰尘,高高低低的依稀可见,按得全是手印,平白无故的谁也不能给这么破的一个大门口,挂个这么带劲的门帘子。他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警察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捏着扁扁的几张票子,这回彭程是确定了,这里一定是暗场。

这个场子暗的有够彻底,彭程推开灰溜溜的玻璃大门一看,里面连灯都没给开,大门帘子后面黑漆漆的,这个是个废弃门点,里面竟什么都没有,灰土味挺大。在紧里面的角落里有个门型的光框,映亮了那一侧的屋子,满墙满地的灰,在那门形的光框前展露了身体,一条条得随着气流在飘动。

就是这了,彭程奔着门就去了,按他的判断,那个门里就应该是一排排的冰箱,和一堆堆纠结得满脑袋油亮的老爷们。他熟悉他们,于是他去了,门轻轻一推就开,不过里面不是冰箱,是个不足四平米的小隔间,一男一女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在吃排骨炖酸菜。

“这是门吧!”彭程指了下开间对面,也不等回答,三步两步,绕过吃饭的两个人,就推开了开间对面的另一扇跟这边的一摸一样的门。

别有洞天的大场子,从外面还真看不出来,高上了两步台阶,就是这里了,暗场里人头攒动,甚是热闹。热血冲击着彭程的脑袋,胀胀的,他感觉眼前发黑,小伙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掏出烟点上一根,才稍让他平静了一些,然后他走了过去,在他最熟悉的锚机后面站定了。

十分钟以后彭程去薛姨家里拿回了刚刚还给薛姨的五百块钱,又过了两个小时才回了家。回家的路上彭程给小敏打了个电话:“你告诉她没?赶紧说奥,别墨迹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

圣诞节的前一天,苹果脱销,随便一个苹果都能卖出一筐苹果的价格,却还是很多人趋之若鹜。

一大早,听闻墓区里的一个庙上,头天做法事的人都没走成,赶上半夜起风,耽搁在庙里住了一宿。第二天,这些人竟莫名其妙的被扒了个精光,听说早起来都是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吓得天一亮便匆匆的又全离开了。这种吓死人的灵异故事,总是带着森森鬼气撩拨的大姑娘小媳妇的惊叫不已,也是这个墓地工作的男人们最爱嘚啵的故事了。

赶上这功夫,大厅里的人都在说,都在说,那些个人怎么就这么爱听这些,听几遍都不嫌烦,津津乐道,说是害怕,还又哭又笑的。贝贝没有心情听这些,她哭得脸都煽了,时不时掉下的眼泪也来不及擦,任由冬天里瑟瑟的大风把眼泪吹干,在脸上划出一道道干涸的印记。

老东家这几天不知道怎么的,几乎天天都到办公室里来,每一天,那间复古的大屋子里,总是一屋子的人,这拨出去,那拨进来,出出进进忙得很。那些人里更多的都是干财务的,高傲的财务部,架势大体是年底查账吧!

少东家最近到是很少过来,他忙些什么谁又能知道呢?总之是不见人就对了。自从那天吃豆腐以后,他再没有在公司用过餐了,大概是吃不惯食堂的伙食吧,一顿就被吓跑了。贝贝很快也从小隔间里搬回到食堂大厅里,像是打回了原型,除了她自己,人人都觉得似乎有点什么,笑得猥琐极了。

早上贝贝就打开了qq,呼了小敏半天她才出来,说彭程早上一直没从男部里出来过,也没有跟薛姨聊天。尽管如此,贝贝却还是手痒的看了他的通话清单。

——

邵白鸽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贝贝正嚎啕大哭。这屋子原本的隔音就不好,幸好这二楼就只有邵白鸽一个人的办公室,所以贝贝无论哭成什么样,只要她自己不出去折腾,没人知道。

白鸽少爷一身米黄色的休闲装,扎了条乳白色的围巾,若是换个人这么穿,那是要多土有多土,不过他穿正正好,清清淡淡的像菠菜拌蚬子一样爽口。当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迈进办公室里间的时候,贝贝就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手里抱着面巾纸盒。

那个黑皮子的面巾纸盒,贝贝一直不喜欢,像个骨灰盒一样,无论形状,还是颜色,都很像。邵白鸽低着头往里走,许是心里琢磨事情,听声音冷丁一抬头,吓得脑袋连着脖子哆嗦了一下,已经跨进来的一只脚下意识的要往后退,这种国外呆久了的人,对于别人的尊重很让人舒服。

“对不起。”贝贝忙站起了身,随手又抽了一张纸巾,往脸上擦了一把。她往旁边一侧身,从邵白鸽的座位上挪了出来说:“你你进来坐吧。”

贝贝意识到自己的话反客为主了,邵白鸽也终于想明白了他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那个哭得鼻子红眼红的女人不过是只鸠占鹊巢的丑陋小鸟罢了。他一声没吭,怕是也不知道怎么反应对了,疑惑的盯着贝贝,一边看一边往里走。

贝贝慌忙的收拾到处都是的鼻涕纸,手忙脚乱间,碰到了桌子上的一些东西,扶起来这样倒那样的,很狼狈。突然她觉得特别的委屈,大眼泪珠子咕嘟的冒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又哭了,抬手就用袖子抹了两下,还是不行,眼泪仍在继续冒着,没抹干净。她又抽了张面巾纸,却止不住哭泣,这可怎么办是好?懊恼的她一屁股又坐回凳子上,咧咧声起。

——

对一个就想哭的人来说,哭是唯一的解决方法,这个时候你千万别劝,越劝越糟糕。就好像林黛玉,就想哭,看见花落也想哭,花若不落要怎么结果子呢?那是新生命的开始,哭得着吗?可到了那个粪堆儿上就会明白,哭得着,随便啥事都哭得着,还哭得可值得了呢!

“还是你坐这里吧!我先走了。”邵白鸽见贝贝又哭了,转身就要走。

“别,别你别走,你坐吧!你走了,杨主任那我怎么说。”贝贝抽抽搭搭的把鼻涕纸扔掉,让出了位置。“你坐这里吧!我出去。”

“行。”

他应了,然后走了过去,两个人插肩而过,他突然回过头来:“那你也别出去了,你就在外间哭吧!”他说着把黑皮子纸抽递给了贝贝。

——

当贝贝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时,她就不想哭了,这里很不舒服,椅子的材质欧化,但是太简约了,靠上去,像靠着块角铁,硌得人只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从十二月十八日开始,她的睡眠就彻底丢了,每天如果能有两个小时是睡着的也行,可惜肯定是没有。现在她脑袋的上半部分已经僵硬了,这种酷刑大概只有双规了的政府官员才有资格享受一番,真的是减肥得很,几天的时间贝贝已经瘦了十六斤之多,明显到天天见面的同事都赞叹不已。

中午邵白鸽也没有回去的意思,他一直在里间对着电脑,贝贝也一直在外间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泣,咧咧得活脱一个怨妇。

“去吃饭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出来的,邵白鸽突然的出现,站在贝贝面前毫无征兆的问了一句。她惊觉的抬起头来看他,不知道是什么震慑了邵白鸽,以至于他要说的话都忘记说了。

失恋三十三天算什么,贝贝哭得比那惨多了,整张脸拧巴的不成样子,嘴唇竟也肿起老高。

“还是我自己去吧!我给你打点回来?”他显然意外透了,错愣的张口结舌。

“我自己去吃。”贝贝很坚持,伸手在袖子上蹭了下眼睛,便转身去洗手间洗脸。她捧着水反复冲了好几次,鼻子仍旧红红的。这时邵白鸽在门口递给贝贝一管全英文的牙膏一样的东西:“男士的,比不抹好点儿。”

——

小隔间里还是只有俩个人,今天食堂没有准备,吃的很草率,白菜炒冻豆腐,厨师的智慧让人望尘莫及,人们总能用最少的钱发明新鲜菜式,贫穷果然让人产生巨大个核心战斗力。鸡蛋星炒辣椒,能看得出为了让少东家看见鸡蛋,大姨花了不少功夫,两个咸菜还算可口,只是邵白鸽不吃。

其实贝贝也是吃不下,她没有胃口,但是还是坚持拿着筷子往嘴里拔了。也不知道现在算是个什么阶段,竟然一直都不觉得饿了,但是今天,今天贝贝发现,她已经握不住筷子了。是白鸽少爷先发现的,她的筷子从拳头中间窜了出来,他伸手扶了她的筷子一下,还好没有甩掉地上。

“我给你要个羹匙。”白鸽少爷说着走出小隔间,很快又拿了个羹匙过来坐下。贝贝呆滞的盯着自己的手,眼泪哗啦啦的像条小河淌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竟然被折磨到了这样的地步。突然,她觉得委屈得难以附加,上下嘴唇古怪的瘪瘪着,她是真的没攥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真的抓不住,她让彭程那小子把武功给废了。

“来,试试能不能拿着。”邵白鸽很快跑了回来,他把羹匙递到贝贝的手边,塞进她的手里。“快,赶紧试试,你试试,握一下。”

现在她的眼泪,大体是因为恐惧,她看着他,他鼓励她试一下,眉头紧紧的拧着。

“来,你攥一下试试。”

他真的让人感觉很有些希望,那几句是她现在能看见的唯一希望了,于是她使劲的攥了攥,还是没有力气握住,拿着还好,就是手指吃不住劲,羹匙会从上面滑出来。她已经很努力了,真的,她拼劲全力但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贝贝激动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这是不是要死了。”

“不能。”邵白鸽一点都不幽默,他认认真真的回答贝贝不能,不过他还是紧张的看了一眼小隔间的门。贝贝现在已经不担心别人看见自己哭了,他这样的举动让贝贝更加使劲了,要死了她还怕谁?

“你多久没吃饭了?”

无论邵白鸽问什么,贝贝都只是哭。

“好了别哭了,你就是饿了,使劲哭更消耗能量。”白鸽少爷的脸像泥捏的一样,凝固了一点表情都没有,这种英国人狗屎一样的严谨一下子给了贝贝巨大的勇气,对呀!吃饱就行了,她怎么可能死。

邵白鸽用羹匙盛好饭,然后在上面放了块鸡蛋,贝贝只做拿起来塞进嘴里的动作。

“很好,配合默契。”他难得的抻动了一下嘴角,好像是笑了的样子,像喂养刚会吃饭的孩子那样,一口一口的给贝贝码好菜饭,把含着饭的贝贝弄得感激不已,对着他依然严谨的脸说:“你真是个好人。”

风往北吹(一)

圣诞的聚餐彭程是一定要去的,反正现在钱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薛姨承包了他。他终于有钱了,不用像跟贝贝在一起那样,提起钱来就要灰溜溜的走开,当彭程把份子钱拍在小敏吧台的桌子上时,那尤有风情的姑娘恰如其分的笑了,她调侃了彭程。

“刚要的?”这句话是真把彭程给捅到了。

这钱的确是薛姨给的,以往聚餐薛姨都是直接把彭程的份子钱一并交了,这一把到难得薛姨单独给了他一百。其实彭程也没多想这钱谁交合适,但是这种给了他让他自己交的方式,的确是让人觉得掩耳盗铃,小敏就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很得意的看他,彭程这脸便跟着火了一样,他不知道如何排解这样的焦躁,整个儿人都愣住了。

小敏说了错话,抻了彭程的心,也真不是她的本意,她有口无心了。只是在抬头看见彭程尴尬的样子时,才恍然品出自己话里本不该有的味道来便说:“你看看你媳妇儿说啥不?”

“不了。”彭程想了想,手在吧台的理石面上下意识的哆嗦两下。他灰心了,心灰意冷得再也不想做什么了,他不想让任何人看不起自己,可现在随便任何人都看不起他了。这些其实他真都不敢细想,你说还能想啥吧!薛姨早上把自己的脏衣服给洗了,下午就去买了一身衣服送了过来,说圣诞节了换身漂亮的,差不多也花了三千了吧。这就跟你回家看见自己媳妇儿躺床上,地上趴个男的,你就能认为这两人一宿都这么光明磊落的,那你不入地狱谁还能入地狱?

“你还是来看看吧!”小敏自是个有点味道的女人,总是冷冷的爱答不理的样子。怎奈这世界上的男人,就喜欢这种爱答不理的德行,就彭程男部那个屁大点的小孩儿,就很喜欢他这敏姐。

小敏召唤了他,若是放在平时,他是一定会应召的,可现在彭程的心情说是啥也好不起来,刚刚那句话像毒药一样,一直在折磨着他,就现在的他是真的不想看见贝贝到底说啥了,这姑娘说话太绝情伤人,哪怕那么一句都能逼得他在去暗场里输了钱算完。

“我不看了,那你说说吧!”不想看归不想看,彭程却不想表现的太过明显,又勉强趴回吧台上。

“我不念,你爱看不看。”小敏忸怩着和上笔记本电脑,拿起旁边的水杯喝水,一声不吭,突然冷不防的问了一句:“哎你说你看上她啥了?”

彭程先是一愣,说:“贝贝是个好姑娘。”

——

他没想过小敏能问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没想过,对于和贝贝之间的感情,彭程从不吝惜表现出来,刚到澡堂子的时候,全澡堂子都知道他彭程有个女朋友,爱得死去活来的,彭程跟谁都吹,吹嘘贝贝对自己如何如何的好,毫不避讳旁人,他觉得爱上贝贝就是他这辈子做的顶光荣的一件事儿了。

“四大美女我都不换。”那时候的誓言言犹在耳,时至今日再说这样的话,彭程自己都觉得不应景了,生活就像是个狱警,总能让你在他面前低头。彭程还记得每每过年跟小姨回家,他都是住在哥哥和嫂子屋里,爹妈的炕小,嫂子这屋倒是又大又热得很,他总是睡在炕北的一角,看着嫂子一张千年不化的老脸,他只假寐着不让人发现,听着嫂子跟哥哥没完没了的唠叨,哥吼一声,嫂子又改成细碎的嘟囔,像念经一样嘚吧嘚的没完没了,然后被哥哥挥起拳头,狠狠的捶吧两下,终是停了。

那个时候他就想了,以后自己有媳妇儿了,一定把她搭板供起来,说啥不能让媳妇儿在咱这里受委屈,可是现在他就让贝贝受委屈了。

想着想着彭程觉得自己还是想知道贝贝说了些什么,就拉开吧台旁边的挡板,钻进吧台里了。

“让我看看。”彭程说着坐在小敏旁边的蓝色塑料凳上,这是小敏特别给他准备的,见小敏也不动,便抬手从姑娘的胸前越过她的身子去够笔记本电脑。

这吧台里地方狭窄,一共都不到八百宽的一小条,小敏连着坐位就得占上六百多,要说小敏的身材也真是厚实得很,特别是丰润异常胸部,再加上零七八碎的东西,她要是不想让个道儿出来,想碰那电脑怕是有些难度的。

小敏也摆明了是不想让彭程看,所以坐起了身子:“好人多了去了。”

彭程被搪个正着儿,整个身子都推到了吧台上了,那姑娘怀里软软的一块杵着他的胳膊,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回答竟没有过关。

彭程撇过头来看她,那分明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问题,他没料到小敏竟这样的较真,便琢磨了一下又说:“我也说不清楚。”

——

彭程不是开玩笑的,他对贝贝还真的就是无缘无故的。

你就说爱上的是贝贝哪一点,彭程当真想不出来啥,这个女人论样貌不是很漂亮,五官单看都挺好,放一起就严肃了点儿,论性格也不是最温柔,也许最主要的是自己着迷得太迅速了,真还没细合计过喜欢贝贝什么。

“那怎么又不爱了。”小敏头也不抬,那脸上粉白粉白的,高耸的胸脯抻得那件廉价的小衫胸口处隐约露出胸罩的淡蓝色,真是丰盈呀!她伸长的腿,粗粗壮壮的,两腿夹紧的地方就是那里了。彭程曾经听小孩儿说过,说小敏坐着的时候,总会岔开腿,小短裙里内裤却也看不见,被两条大腿上的肉夹在里面了。

“让我看看来,你躲躲。”说不清楚了,彭程便踢了踢小敏肥嘟嘟小腿肚子,他不想再跟小敏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他不想就贝贝的问题没完没了的跟小敏交代。最主要的是,他根本不想想起贝贝来,他讨厌贝贝总能带给他的五味杂陈的感觉,难过、愧疚、舍不得、委屈还有快乐的记忆,这种折磨,既然已经要跟贝贝分手了,就放他们都跟贝贝一起消失吧!再想起来就是欺负自己了。

——

让小伙子更加意外的是,他都这么说了,小敏却愣是没动,她坐正了身子,大有你不回答我就不躲的架势。彭程皱起眉毛,他不乐意了,侧头正对上小敏高耸的胸部,那两个大球帖在他的手臂上,让人心中一荡,裤裆一紧。

彭程是摸过那对*的,那时候依稀的手感还在,他也曾经想过,就贝贝胸前那两个火烧一样的小隆起,实在是让人兴味寡然,跟小敏这对巨无霸相比不如没有来得痛快,于是他到也不纠结,伸手一把就给钳住了小敏的胸部。

“哎呀!你松手。”小敏的哎呀很大声,你松手却小了很多。

“放开你的狗爪子。”小敏又小声的咒骂一句,可彭程掐住她*的手还是没有松开,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小敏身大,可毕竟是个女的,*又被人拽在手里,彭程手上稍一使劲儿,就把小敏捏的嗷嗷哭。

“你贴这么紧不就是让我捏的吗?”彭程也开心了,反正老子贝贝都不要了,害怕了你不成。他另一只手,瞬间从上衣低胸的黑色领口里伸了进去,握住胸罩里肉感十足的真货,心中不禁感叹,老天真是不公平呀!

这可把小敏激怒了,她用力的折腾起来,想从凳子上站起,可是就是起不来,塑料凳子被两个人折腾的嘎子嘎子的响。

“敏姐,给我个毛巾。”

——

赶早不如赶巧,正赶上这节骨眼儿,小孩儿急匆匆的从男部跑出来,一个箭步冲到吧台前,速度之快让三个人都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彭程和小敏抬头的时候,他正伸着胳膊,趴在吧台上等着小敏的毛巾,也正看见小敏的领口里,他彭哥像小姑娘一样白皙的胳膊,手没入衣领下面。

小孩儿哑然,脸色一红一白的,像红绿灯坏了似的迅速变换一套颜色,尴尬的咽了下口水。彭程和小敏却都一动没动,他的手仍旧拽着小敏的家伙,幸好他回神还算快,他随手从小敏的一堆毛巾里抽出一条,扔给小孩说:“拿走吧!”

“啊!”小孩啊了一声就跑,毛巾怎么接住的都不知道了,跑到男部门口回头说了一句:“一会补单子呗!姐。”没说完就后悔得撩帘钻了进去。

这一通折腾过后,小敏终是反应过来来,羞恼的使劲儿的拎达两下,甩掉硬抓着自己的彭程,她是真的生气了。她再也不躲谁了,也没有动手打彭程,连骂上一句也没有,趴在吧台上写毛巾单子。

彭程也终于意识到错了,好半天的站在一边,只伸手去拽了小敏袖子:“别生气了,我不看了。”

彭程不再说话,又坐回小敏给他准备的塑料凳上,斜着眼看小敏的表情,自己闯了大祸了,他是知道的。小敏写单子的胳膊正好挡住了她的脸,彭程看不见,好一会小敏也不说话。

小伙子仍是时不时的拽拽姑娘的袖子,都被小敏甩了开来,她一直都没回头,只是甩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就在彭程等得差不多了,想离开的时候,他看见小敏的一对眼泪珠子吧嗒掉了下来。

“哎!你咋哭了?”彭程赶忙站了起来,也不知道咋办好了。

小敏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你就别想看了,快滚吧!”接着把毛巾单子扯下来扔给了彭程。

风往北吹(二)

彭程不是开玩笑的,他对贝贝还真的就是无缘无故的。

你就说爱上的是贝贝哪一点,彭程当真想不出来啥,这个女人论样貌不是很漂亮,五官单看都挺好,放一起就严肃了点儿,论性格也不是最温柔,也许最主要的是自己着迷得太迅速了,真还没细合计过喜欢贝贝什么。

“那怎么又不爱了。”小敏头也不抬,那脸上粉*白的,高耸的胸脯抻得那件廉价的小衫胸口处隐约露出胸罩的淡蓝色,真是丰盈呀!她伸长的腿,粗粗壮壮的,两腿夹紧的地方就是那里了。彭程曾经听小孩儿说过,说小敏坐着的时候,总会岔开腿,小短裙里内裤却也看不见,被两条大腿上的肉夹在里面了。

“让我看看来,你躲躲。”说不清楚了,彭程便踢了踢小敏肥嘟嘟小腿肚子,他不想再跟小敏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他不想就贝贝的问题没完没了的跟小敏交代。最主要的是,他根本不想想起贝贝来,他讨厌贝贝总能带给他的五味杂陈的感觉,难过、愧疚、舍不得、委屈还有快乐的记忆,这种折磨,既然已经要跟贝贝分手了,就放他们都跟贝贝一起消失吧!再想起来就是欺负自己了。

——

让小伙子更加意外的是,他都这么说了,小敏却愣是没动,她坐正了身子,大有你不回答我就不躲的架势。彭程皱起眉毛,他不乐意了,侧头正对上小敏高耸的胸部,那两个大球帖在他的手臂上,让人心中一荡,裤裆一紧。

彭程是摸过那对*的,那时候依稀的手感还在,他也曾经想过,就贝贝胸前那两个火烧一样的小隆起,实在是让人兴味寡然,跟小敏这对巨无霸相比不如没有来得痛快,于是他到也不纠结,伸手一把就给钳住了小敏的胸部。

“哎呀!你松手。”小敏的哎呀很大声,你松手却小了很多。

“放开你的狗爪子。”小敏又小声的咒骂一句,可彭程掐住她*的手还是没有松开,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小敏身大,可毕竟是个女的,*又被人拽在手里,彭程手上稍一使劲儿,就把小敏捏的嗷嗷哭。

“你贴这么紧不就是让我捏的吗?”彭程也开心了,反正老子贝贝都不要了,害怕了你不成。他另一只手,瞬间从上衣低胸的黑色领口里伸了进去,握住胸罩里肉感十足的真货,心中不禁感叹,老天真是不公平呀!

这可把小敏激怒了,她用力的折腾起来,想从凳子上站起,可是就是起不来,塑料凳子被两个人折腾的嘎子嘎子的响。

“敏姐,给我个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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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早不如赶巧,正赶上这节骨眼儿,小孩儿急匆匆的从男部跑出来,一个箭步冲到吧台前,速度之快让三个人都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彭程和小敏抬头的时候,他正伸着胳膊,趴在吧台上等着小敏的毛巾,也正看见小敏的领口里,他彭哥像小姑娘一样白皙的胳膊,手没入衣领下面。

小孩儿哑然,脸色一红一白的,像红绿灯坏了似的迅速变换一套颜色,尴尬的咽了下口水。彭程和小敏却都一动没动,他的手仍旧拽着小敏的家伙,幸好他回神还算快,他随手从小敏的一堆毛巾里抽出一条,扔给小孩说:“拿走吧!”

“啊!”小孩啊了一声就跑,毛巾怎么接住的都不知道了,跑到男部门口回头说了一句:“一会补单子呗!姐。”没说完就后悔得撩帘钻了进去。

这一通折腾过后,小敏终是反应过来来,羞恼的使劲儿的拎达两下,甩掉硬抓着自己的彭程,她是真的生气了。她再也不躲谁了,也没有动手打彭程,连骂上一句也没有,趴在吧台上写毛巾单子。

彭程也终于意识到错了,好半天的站在一边,只伸手去拽了小敏袖子:“别生气了,我不看了。”

彭程不再说话,又坐回小敏给他准备的塑料凳上,斜着眼看小敏的表情,自己闯了大祸了,他是知道的。小敏写单子的胳膊正好挡住了她的脸,彭程看不见,好一会小敏也不说话。

小伙子仍是时不时的拽拽姑娘的袖子,都被小敏甩了开来,她一直都没回头,只是甩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就在彭程等得差不多了,想离开的时候,他看见小敏的一对眼泪珠子吧嗒掉了下来。

“哎!你咋哭了?”彭程赶忙站了起来,也不知道咋办好了。

小敏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你就别想看了,快滚吧!”接着把毛巾单子扯下来扔给了彭程。

我打电话给你妈

男部里彭程再面对小孩,也觉得脸上烧烧的。小孩儿到是还好,经过薛姨和搓澡大叔的洗礼后不大一样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小孩儿晚上没人的时候总是跟彭程交流那方面的事儿,对于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性的吸引力有多大,彭程是知道的。现在小孩儿还是不是个羊羔儿也不好确定了,不过彭程可以肯定的是,小孩儿看的a片肯定比自己多。

刚刚的事儿,小孩儿并没有问,关于他彭哥咋把手放敏姐衣服那里了,小孩儿似乎兴味索然,他对于敏姐的喜欢,怕也就是那么八宗事儿,仅限于意淫,也不在乎多几个人一起意,这让彭程反倒有想告诉他些什么的冲动了。

好在彭程也还不至于真的无聊到这种程度,大概半个小时以后,他跟小孩儿都适应了,小孩儿收起了彭程放在长凳上的单子:“彭哥,这是今天咱们买的第十九条毛巾了。”

——

惦记已久的聚会定在了二十五号圣诞节的晚上,一个尤为寒冷的夜晚,这一天,人到得特别齐。几乎所有澡堂子不当班的人都来了,彭程这一天的心情跌宕起伏的,昨天抓小敏*的事情过后,他一度以为自己跟小敏算是结下梁子了,那胖姑娘怕是再也不能搭理他了,可是人生就是变化多端,让人意想不到,小敏早上给了他一块牛轧糖。

彭程特别高兴,一大早就吃糖,他感觉甜极了,这大概是很久以来他最高兴的一天了,觉得从来没有过的安全,也不是从来没有过,大概从养父死了以后,从来没有过的安全。

包房还是定的临街的那个,可彭程一进去就发觉不一样了。酒店行业就那么档子事儿,第一次感觉好,第二次十有八九感觉不好。正应了这样的理论,今天彭程就是觉得这包厢没有第一次漂亮了。他又选择老位子坐了下来,对着那面落地的大玻璃。

今天的大玻璃上可不是光溜溜的,满满的贴着赶麋鹿的圣诞老人,还有彩喷漆画出的花纹,花了呼哨的乱透了眼。澡堂子今天也跟这饭店一样做了圣诞的装饰,唯独彭程没有去门口贴圣诞老人。

原本彭程是拎着东西要去的,只是在门口被薛姨拦住了,老太太一手的胶,用身子挡在他的面前,薛姨告诉他说贝贝万一在门口等着,看见他出来贴圣诞老人还不得动起手来,让彭程千万别出去。

其实彭*心的不在乎贝贝能不能看见自己,或者看见了又能如何,说真的,在他的内心里不太想跟贝贝扯开关系,彭程甚至希望贝贝会一直缠着自己,可是薛姨却把这一层意思指出来了,这老太太真精,他朝着门口瞄了一眼,笑了,转回男部里去了。

——

贝贝今天也还真就没有来门口折腾,这彭程反倒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了。下午有一个熟客来了,是个有些年岁,仍旧满脸油光的大爷,那大爷肚子大得厉害,穿鞋穿袜子都费劲透了,他提起了门口老来偷瞄的姑娘。

“那鸭蛋儿今儿没来?”大爷一边穿袜子,一边跟彭程闲聊。

小伙子知道他说的是贝贝,总站澡堂子门口的姑娘,说真的,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得意:“不知道,今儿没来,兴许想开了呗!”

大爷挺奇怪的看了彭程一眼:“小子,还想开了,这回你算是真把宝贝给丢了。”

——

和贝贝之间的事儿,澡堂子里里外外,连带常来的熟客,没有几个不知道的。论说个中缘由慢说是旁人,就是他彭程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那大爷的话刺耳极了,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他也许失去贝贝了,他根本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事情已经就这样了,说实话,很不好受。

今天圣诞,薛姨依然坐在小敏和彭程中间,可彭程不想说话。小孩儿在桌子对面跟搓澡大叔坐在一起,大叔好像也不太高兴,也不怎么夹菜,喝酒总要小孩儿催他。

吃了好半天寡淡无味的饭菜,彭程很想回家,这地方太吵了,吵得人头疼。

“儿子,你咋了?”薛姨关切的问他,想必是看出来了。

“哦!没事儿,我脑袋有点疼。”彭程掐了掐太阳穴:“姨,我上趟厕所。”

“咋了?喝多了?那让小孩儿陪你。”薛姨也站起了身,紧跟着彭程的节奏,但他瘦,她却撞了下桌子,满桌子的菜都跟着哆嗦。

“咋了?彭哥咋了?”小孩儿也站起身来。

“没事没事,没事,你们都喝,不用管我,我去下厕所。”小伙子有些憋不住劲儿了,他没喝多,但他心里熟囊。他转回身,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他能感觉到,他的表情已经藏不住了。这时突然手机响了,在凳子的靠背上搭着他的外套,薛姨新给他买的夹克,手机就在里面嗡嗡三响。

——

贝贝终于打来电话了,彭程看见号码的时候满脸的厌恶。他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扫一天以来的颓丧,一切都是雾霾,他眼睛一亮来了精神。这姑娘到底是放不下自己,彭程搂不住的笑了笑,他接起了电话来,现在他也不想上厕所了,也无需躲避任何人的注视:“喂。”彭程老大声的喂了一下,像是从本山大叔那学来的,尽是炫耀。

“喂,喂?说话。”这种东北人打电话典型的开场白彭程是惯常的,说得又好又溜,可紧接着便开始小两口间的拌嘴,没有道理的口舌之快。

“不你说分手的吗?”彭程歪着脑袋,脑血栓一样说话费劲透了,他总想说什么,但是仍旧是困难的,他语速仅能应对不在暴走状态的贝贝。

“那你想怎么的?”唾沫横飞,现场鸦雀无声了,小敏侧头看了看薛姨那种沟壑林林的脸,可薛姨没劝。

“咱俩和好吧!行不?”所有人这功劲儿都抬起了头,这是个关键问题,要是对面答应了,皆大欢喜,要是对面没答应,彭程就要暴走了。

小孩就挺期待起身转了过来,还没走到彭程身边,小伙子便又吼了:“那你想干啥?”

小孩儿也已经转到桌子这一侧,彭程几近暴跳如雷,他四肢百骸都在使劲儿,小孩儿拍着彭哥的肩膀,像个大哥拍着兄弟一样,彭程这才看了他一眼,身子稍稍的放松了些。

“你怎的来?”彭程刚一开口,小孩儿赶忙的搂住彭哥的脖子,或许在小孩儿看来,他彭哥这事处理得,还真像个奶娃子。

——

彭程喝得不多,只是喝得再少也是喝了,舌头根儿硬邦邦的,他跟不上疯狂后的贝贝,心急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喂喂的那句话把贝贝聊毛了,反正现在他在电话里已经没有还嘴的空隙了。彭程刚刚上来的精神被憋得血脉逆流,满脸通红,心口堵堵的,小孩紧紧的搂着自己,他现在真觉得那条胳膊挡害得很,终于他甩开了他。

“哎!”谁都不知道电话里什么情况,只看见彭程憋得直张嘴。

“哎!你听我说,你听我说!”第三声转折的劲儿使大了,有点呲,刺啦一下子,屋子里有人笑了,就这个点,彭程出离愤怒的吼了:“我给妈妈打电话,我让妈妈来找你。”

再没法沟通了,彭程知道自己再没办法了,说什么他也不是贝贝的对手。本来满心期待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真的是想跟贝贝好好谈谈,或许能和贝贝和好呢,她这么反复折腾实际是在意自己的,可是也只有她,唯有她文贝贝能把他原本好好的心情践踏得零零碎碎,以至于不吼不足以平息愤怒。

他撂下电话,瞄了一眼在座的一众人,那帮人那个关切呀!掐着眉头,跟真事儿似的,彭程觉得自己的脸再没地方放了。他拿起电话来,拨了个号码放在耳朵边上,胸口在巨大的愤怒下上下起伏,屋子里突然静悄悄的,让他更加生气了,他觉得没有人不在嘲笑他,没有人,他们正在心里嘲笑他呢。

他把这一切都怪罪在贝贝头上,他真的有点喝多了,也被贝贝气坏了,手机都是为了她砸了的,衣服都是跟她生气扔了的,她怎么这么作,这把彭程超常了,原来自己犯错的愧疚被贝贝扬扬洒洒的撇得干干净净的。

那执拗的姑娘还是不停的打电话过来,彭程就不停的挂断,包厢里的人开始劝,他们终于是反映过来了,可越劝彭程越觉得来气了,以至于跟贝贝的妈妈说得很不客气。

“姨,你女儿给我打电话说她要死了,你去看看吧!这是干啥呀!分手是她说的,她老打电话这么骚扰我干啥呀?你看我这吃饭呢她就要死要活的!”

这同事们间再三的拦阻也没能挡住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撂下电话,彭程也早没心情看周边人耷拉的脑袋,和可怜的表情了,他只觉得自己出奇的痛快,这把他有面儿了。

“小彭,哎!你呀!”大叔的话回荡在脑袋里,彭程都没有反应过来:“没事儿,她太磨人了。要不了。”

——

到了这个粪堆儿上,只有他彭程自己心里最清楚,都这样了,无论是冲动还是咋的都是话也出口,事也做绝了,八十年代的死刑,冤也就冤了。以前还算是人民内部矛盾,跟贝贝之间他还有个哄与不哄的自由,现在跟她妈说了刚刚那一串话,算是万事回不了头了。他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众人,这把看不出嘲笑来了,借着酒劲,彭程也不想再多想了,喝多少是多少吧!

果然彭程很快就喝多了,他的酒量,小孩帮衬着都没能挨过半个小时。这一喝多彭程反而放开了,话也多了,说的东西是这一榔头那一棒子的,大家也听不懂了。人人都道他彭程这一次是作死了,也有人道贝贝闹得厉害了些,但是无论原因如何,现在的局面谁都没了办法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没喝酒的还好,喝酒的都多了。薛姨一天都没有开怀的脸终于在快结束的时候舒坦了,她一只手拍着吐了包厢一地的彭程的背,另一只手被彭程紧紧的攥着。

折腾了小半宿酒席才散了,小敏跟小孩儿主动提出送彭程回家,搓澡大叔则送薛姨了回家。

一刀一世界(一)

后半夜的时候彭程醒了,他渴坏了,也憋坏了,膀胱几乎炸掉,只是咋一醒还没有意识到有尿。终于彭程明白过来了,他踉踉跄跄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在这一连串动作的挤压下,小肚子生疼,几乎勒不住劲儿了,冲进厕所刺出长长的一条水龙,白白的烟雾和味道一并出来,醍醐灌顶般,把彭程的觉搅和没了。

这一把尿得比较久,彭程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觉得被子都凉透了,酒劲儿经过这一搅和也算是醒得差不多了,他想得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心中那个后悔劲儿呀,紧的很。谁都没有他自己清楚今天这么折腾,到底是折腾没了什么,他甚至不敢想贝贝是怎么被她妈妈找到的,然后怎么带回家的。

哎!他本不想让事情这样发生的,他想得好好的,贝贝打来电话,然后像小猫一样的哭哭啼啼,接着她就可以抱紧她,和她一起哭了,万事大吉。但是彭程还是错误的估计了贝贝,这姑娘以前可能是装得太像猫了,所以他才误会了。

如果没有今天最后的那个电话,哎!想到这里,彭程这个懊恼呀!他又冲动了。他打开电视机,已经过了十二点,什么频道都没有了,仅剩的几个有节目的,也都是他看不进去的。但彭程就是彭程,终于他想到他可以吃点什么,好让自己少想点臭氧层子,于是他就在家里搜肠刮肚的一顿找,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彭程已经很久没有准备吃的东西了,薛姨就像妈妈一样把钱和好吃的都供得很足,他早已不需要在囤积太多的方便面。尽管如此彭程依然很认真,连长久不用的鞋盒子都翻了一遍,什么也没有,于是他放弃了。可是已经想要吃东西的胃这一提醒还真的就饿了起来,彭程穿上大衣,去门口的小卖店碰碰运气。

——

这间小店不仅仅是个卖店,跟很多这类的卖店一样,外间摆着货,里间八、九平米大的地方,摆了两个电动麻将机,给那些闲来无事的人用来打麻将的,人们都管这种地方叫麻将馆。

麻将馆,听起来便透着些名堂,这个麻将馆平时也不会打得这样的晚,也是彭程的运气好,今天真就还有一桌在里面打麻将,到了这个时间还没有离开,小店也就没关。

暖气烧得不好,小麦店里点着站炉子,那烟筒股股的冒着黑烟,熏得小卖店牌匾上的字都看不清了。彭程推门进去,一股炉火干拉拉的热浪冲了过来,一下子就把他烘热了。

屋子里的麻将声稀里哗啦的,电动的麻将机,洗牌总是这样大气,彭程插着手没急着买东西,四下的啥么一圈。里间里坐在最里面的老板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说一句“买啥?”便低着头继续码牌,这样的节骨眼上,她是万万没有时间招待彭程的。

彭程听见老板娘的问话,应了一声,一转身进了打麻将的里间。这种游戏也耍钱,便是他惯常的套路,小伙子但凡耍钱的勾当就没有不会摆弄的,看到打麻将岂有不看上一眼的道理。

“方便面,一会我自己拿。”说着彭程掏出两块钱给了码牌的老板娘。

“这手气还进钱,看来今天咱们输定了。”是同桌的一个男的,彭程在这附近没有见过,穿得人五人六,是个生脸。个子不高头发到很高,许是想借着头发拉长一点高度,用胶打得根根挺立。他长得挺白,正宗的黄白净子,白得不太透亮。一大老爷们长了一张秀气的瓜子脸,跟彭程到有几分连相。年纪最少也有三十,彭程看年纪很准,尽管这人看起来年轻得很,穿得也是二十左右的样子,但是彭程还是觉得这家伙绝对是臭美装嫩的。

四个人桌子上的筹码到还算平均,但彭程还是知道右边穿貂的大哥输的最多,筹码不少,但是一个牛子都没有。这大哥也不是附近的住户,但是总来这个卖店打麻将,彭程倒是见过几次。这锅(麻将的一个局,地方话叫锅)看来要结束了,彭程这样想着,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就只看了一把,那大哥就把所有的筹码都输了。

其实穿貂的大哥手气是不差的,这一把他牌面极好,做手就是听,大哥也挺开心,有点激动。要说耍钱的人不该有这样的表现,既然来耍了,钱不钱的还看得这样重,不输钱就怪了。彭程心里透明白的,别看都穿貂,但穿貂的兜里不一定都有票子,指不定怎么砸锅卖铁,老娘病着不管,才买起一件貂皮显摆,这麻将一看就不小,能不抖吗?

这边装嫩的小伙这把牌也不错,一样的做手听,不过要是他胡牌了,照大哥比可就小多了。这时候彭程留意到小伙长而细的手指,长得挺漂亮,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还行,没有自己的手漂亮。

第一圈的,大家扔的都是风头子,小伙子扔得也是风头子,可这把彭程就有点寻思了,小伙子把对西风给拆开打的,好好的一把牌拆了听打?还没等彭程把这个事合计明白,第二圈小伙子就一张九万给老板娘点炮了。哎呦,齐活!

“大姐这牌也太顺了,今天是不打算让咱们带钱回去了。”装嫩说着从自己的一堆筹码里数出一部分,给了老板娘。大哥则把全部的筹码都付了出去,“我掉锅了。”说着又从皮包里掏出一千块钱,“两锅是不?”钱放在桌子上走了。

——

彭程拿着方便面回到家里的时候,才发现厨房的碗架子上就有一包,那是贝贝以前给他买的,五包一大包的那种,剩下这么一袋。刚刚耗子洞都翻了,就是没抬头看看这里。

“我给你买的海鲜味,别的味道太刺激了,这个会好一点,你口腔溃疡吃这个味道就不会太疼了。”贝贝穿着一身红棉袄,抱着方便面往碗架子里放的样子,彭程觉得他现在都能看见,这女孩曾经是他的梦想,她总是会笑呵呵的,大大的眼睛眯得有点狭长,有一段他也真的就觉得梦想成真了,就是下手狠了,掐的太紧,把梦想掐碎了。

想到这里,小伙子刚刚好受点儿的心,又激流一下子,酸疼难耐。这种情绪来得突然,彭程的心懊糟透了,一激动把两包方便面都给煮了。那本不是一个口味的面,不伦不类的两种味道混合一起,还行,不算难吃。

彭程边吃边给薛姨打了电话,老太太接电话很快,很小声的喂了一下。给彭程紧张的也很小声的说:“我吃点方便面,一会儿过去。”

彭程丝毫也没觉得不妥,像平时一样,可惜今天薛姨破天荒的拒绝了自己。

“你家老周在家呀?”彭程秃噜着面条,悄悄的问,但薛姨还是没让:“没事我就在楼下等,我告诉你,这把肯定行。”

一刀一世界(二)

到了现在彭程也就不在乎了,他本来也不太在乎,贝贝这么一闹腾,他在乎又能如何呢?况且这样或许对他更有利。生活对每个人是不公平的,如果不是这样,他或许不需要这样小心的处理事情,不需要谄媚,他甚至也可以嘲笑别人。于是他开始学着按照自己的方法照顾自己,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人,一切事。就像小姨那样,舍生忘死的嫁给一个比自己亲爹年纪还大的男人,重要的是,有人有爹可用,有人有别人的爹可以利用。

彭程一直很佩服小姨,在他眼里,不管小姨夫多有钱,干多么手狠心硬的事情,都比不上小姨的决绝。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她就拎着把菜刀,一副勇往直前的样子。一个女人,什么时候混到小姨这份上,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那年彭程十三岁,刚刚从养父家里被送回这个小村子。他对那时候的记忆是混沌的,只记得村子那叫一个穷啊!要说穷得叮当响,都是抬举他了,怕是连敲响的力气都要饿没了,小姨家就是这样的。紧邻着的城市是东北的老工业基地,那里的发达正映衬着这个村子的贫瘠,彭程没见过这样平坦的土地,更没见过这样平坦又没有希望的土地。

他从那样一个火腿肠都卖一块八一根的地方被带到这里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了牛。那牛把他吓坏了,牛黄焦焦的身体,像生病了一样,毛掉得挺多,和城市里穿着破衣衫的老叫花子差不多,在臭水沟里趟来趟去。它真的一点都不壮实,瘦骨嶙峋,脊背上的也不知道什么骨头高出一条,两边的肉都耷拉着,就像是披在身上一样,关节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二舅,这个是做火腿肠的不?”彭程爱吃火腿肠,他永远记得火腿肠上画着的动物,他觉得那是只牛,因为火腿肠的味道和猪不像。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告诉他,火腿肠是猪肉的,可小伙子还是坚信自己的嘴,他觉得他嘴里吃到的肉,不是猪肉。

“那是牛,火腿肠是猪肉做的。”二舅果然也这么说的,彭程早就对这样的谎话不不屑一顾了,是什么都不要紧,这个是牛就好。那天他一步一回头的看着那牛,尽管牛一下都没有看他,彭程还是觉得他跟这个牛,是有感情了。

——

在那个到处是土的村子里,他们第一个去的就是小姨家里。现在农村挨家挨户的房子那个时候是没有的,很多人只有地,大片的地每家一块,人们都在地中间盖一个最破的破屋子,远远看着,像土地上隆起的一个个坟包。走近了才看得出是个屋子,拉开铁丝绑着的门,进屋还要往下走两蹬土台,活像把房子卧进地里一样。小姨家的房子就是这样的,大片的土地,地上都是土,一拢一拢的庄稼早就收割完了,一堆一堆的的躺在土地上,房子就在这块地中间。

这里和城市的落差是巨大的,后来彭程发现这里和相邻的村子的落差都是巨大的,小姨这个时候就和衣坐在这个家里的炕上,那炕上铺着城市里铺地时兴的地板胶,这是彭程唯一认得的东西了。

小姨是漂亮的,特别是现在,十五六岁却丰润的像个二十几岁的大姑娘,长头发烫得乱糟糟的满头是卷儿,还花画了红红的嘴唇。小姨一派城里人的打扮,甚至纹了城市里的女人才时兴的唇线,这种技术让她的嘴更加突出了,越发显得厚润性感。

之后怎么就干起来的,彭程早就不记得了,十三岁的孩子的注意力,还在刚刚的牛那里。他只清晰的记得小姨操起菜刀的样子,她说,她要去外面过好日子,当小姐都比呆在这里强,然后十五岁的小姑娘,翘着风情万种的屁股,一溜烟的跑了。

小姨跑时头都没回一下,她的决绝就跟她手里攥着的菜刀一样明晃晃的甚是醒目。这是个在彭程心里历久弥新的场景,多年以后彭程甚至觉得记忆里的那一刻比当年更加清晰了,跟小姨的离去相比,他觉得自己悲催透了,他被从城市里带到这个乡下,虽然他看见牛了,但他还是觉得小姨才是奔向了光明,而自己则是被抛弃在黑暗中的破娃娃,看见过光明的破娃娃。

——

嗖嗖的风起了,吹得裤裆里的家伙都凉了。彭程插着腿站在薛姨家楼下,就像他曾无数次的站在贝贝家楼下一样。

“半夜的世界其实你不懂。”彭程总是这样说,但他自己也不真的懂,他根本不害怕什么,他从没有认真观察过夜会有多可怕,跟没钱比什么都太不可怕,就算是他小时候,睡在二大爷家的柴火垛子里时,对着伸手不见五指,静得放屁都能震得狗叫的时候,他也不曾害怕过。他最适应那种在黑暗中看对面的光亮的感觉,就像现在,他站在这棵干枯的杨树下,看着楼道里那一会一亮的感应灯。

方便面还是很管用的,肚子里有东西让彭程觉得非常暖和,他有信心等到薛姨出来。这是薛姨吃饭的时候答应过自己,这种机会错失一次就不一定能有下次了,下一次彭程也不见得需要,所以当薛姨食言要变卦的时候,他绝不能干。

他没有理会薛姨在电话里一再的拒绝,义无反顾的来了,在他看来机会是要争取的,就算抢破裤子,拖出一条血檩子,该玩命也得玩命。这是彭程一次又一次看抗战电影得出的结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可不遂人愿,人必竭尽所能,以胜天。

于是彭程独立在薛姨家楼下,打了电话给薛姨,又发了短信说自己在楼下等,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薛姨也没有下来。小伙子心里有点想笑,他能猜测这个乱搞暧昧色胆包天的老娘们这会儿肯定是该害怕了。

“姨,你咋还不出来?怕了?”彭程又发了条信息给薛姨,心里头憋着蔫坏。

——

白天的事本就是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陷阱,贝贝的折腾对他彭程来说是啥,对这老娘们就是啥。没有贝贝今天的折腾,一切都不作数,彭程还是她文贝贝的男朋友,他无论咋作都无所谓,可现在跟贝贝撕破脸了,这男朋友是谁的可就说不定了,再作,就难看了。

男人女人间的那点儿勾当,只要俩人都没离婚,让人笑话的总是那个被带了绿帽子的那个,可一旦有人离婚了,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贝贝对于薛姨来说那可是要了命的角色,没有贝贝这块遮羞布,她这把老脸可往哪搁。

——

彭程心里对薛姨的佩服更甚了,来之前他都没有想过这些,可这老太太肯定是经历了这样的心路历程,才死活不敢下楼来的。他一直知道薛姨是个吃了太多加碘盐的老女人了,这世间的龌龊勾当她怕是不仅见多了,也经历的多了,可自己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站在她家楼下,也该吓破了她的色胆才是,小伙子乐了,娘们儿,都他妈的一样操蛋,他叹了口气,心里也明白,看来今天的事儿够呛能成。

彭程肚子里的方便面显然也就能发挥这么点能量,他觉得有点冷了。风声时远时近,像是一路走来,又一路走过去,现在又不太冷了。楼道里的感应等突然灭了,连带这他站着的位置也突然的黑了下来。小伙子使劲儿的一跺脚,那声音大极了,彭程觉得薛姨在楼上一定能听得到,感应灯唰拉的亮了。

——

才这么一会儿,感应都又灭了,这一次彭程没再跺脚,他伸手去兜里摸烟,突然听到了脚步声,本来已经改变初衷的他,被那脚步声刺激了,兴奋的抬起头来,他巴望着楼道里,心想感应灯怎么没亮?这时一道手电的光亮从侧面照了过来,彭程眯缝着眼睛毫不退让的向那手电光的源头看去。

手电也很执着,坚定的照着彭程的眼睛。

“小彭。”小敏仗着胆子喊了一嗓子,没等彭程回答,紧接着便是一溜小跑。她的动作轻而漂亮,两条腿膝盖夹紧着,只是脚丫子外撇着跑了两步。

到了近前,小敏一把抓住彭程的胳膊,连推带拽的,边扯边说:“你咋还在这里呀!快走吧!”小敏穿得也很少,冻得颤抖了,一件亮黄色的珊瑚绒睡衣,外面套着大衣,一样露出雪白的脖颈来,她大体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彭程知道老娘们儿肯定是吓得不轻,才给小姑娘打电话,让人家来帮她解围了,便说:“你怎么过来的?”

“哎呀!你快回家吧!别说这些了。”小敏一副自家大姐的模样,拽着彭程的袖子就扯。

“她让你来的?”彭程耸了一下肩膀,小敏便拽不住了,他没料到她能过来,这么大半夜的,她应该也是怕才对。

“薛姐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她家楼下等着呢!让我过来看看,你有病啊,上这来干啥?”小敏说着,又拽住彭程的袖子。

到了成个份上,彭程更加懊恼了,这老太太答应自己了,现在又来这套,玩了也就罢了还他妈的整得他都说不清楚了。就算是秃子脑袋上顶的虱子,他彭程心里也明白大家都明白了,可看小敏那表情,这把彭*的气坏了,他掏出电话又拨了过去。

“哎呀!你别打了,你老打电话干啥。”小敏是抢不到电话的,无论她如何的抢,彭程依然抻着胳膊,用免提听着。电话里只是听见长长的响铃声,然后是戛然而止的挂断。

最后小敏还是明白了,她指望彭程停止打电话是毫无可能了,她不在拦了,站在一边儿静静的看着,看着彭程在薛姨家楼下,一边一边的打电话,打到薛姨关机了又一遍一遍的打到薛姨家的座机。

“你要不就上楼找吧!把话说清楚了。”终于,小敏说话了。

这句话最终伤了彭程的心,他挂了手机揣回兜里:“我能抱抱你吗?”

小敏一挑眉头愣了,她不置可否,还没等她反映过来该怎么回答,彭程走过来,拥抱了她,他感觉充实极了。

东边日头西边雨,各有各的风景(一)

早上八点半了,彭程终于醒了,这一宿他冻坏了,也累坏了。他甚至有点不想上班了,况且想要在九点前赶到澡堂子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儿了,澡堂子有澡堂子的规矩,晚都晚了,去不去都是扣那些钱,但是彭程还是觉得一定要过去一趟,有些事情不是你不面对,它就不存在了,该在的事儿还在,该他妈还的债还得还。

小敏打了很多个电话过来,打得彭程的手机都没有电了。他从被窝里翻出电话来冲上电,给小敏回了过去。接着他又给薛姨打了个电话,这回老薛太太一改之前的回避,她还真接了。

“钱啥时候给我?”彭程打着哈切,挺随性的说。

“啊?”薛姨似乎不明就里,接着却又恍然大悟了:“行,你过来再说吧!”她显得很谨慎,彭程听得出老太太的颤抖,便笑了。

“昨天吓坏了吧!”再如何看似轻松的说,这话也定是等不来回答的,彭程也不指望等,他坐了起来,抻了个懒腰:“行啊,钱没瞎就行。”

——

快吃中午饭的时候,彭程才姗姗来迟,他穿着薛姨前天才为了庆祝圣诞节给自己买的衣服,感觉多少能赚回些面子。他觉得他有必要用些手段提醒提醒那老娘们儿,可是还不想跟薛姨彻底闹掰。小伙子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那还是他小的时候听电匣子里的相声时听到的,那个公鸭嗓的相声演员说钱不常花人常见,其实什么事儿都不必掰扯得太清楚了,掰扯清了八成就没法见面儿了,稀里糊涂的最好,心里多不痛快,表面上还得留着分寸,见面三分情儿不是?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个缓儿啥的,别再犟得回不了头了。

是啊,别犟得回不了头了,薛姨毕竟有钱不是。

——

进了澡堂子的大门,小敏正搁吧台里坐着,听见彭程吆喝自己,头都没抬一下,只是“啊”了一声。彭程也没着急往里走,他转进吧台了,想着那胖姑娘怕是不好意思了。

狭窄的吧台,塑料凳子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彭程一屁股坐下来。他这身衣服早先便看中了,黑色的短款小卫衣,再换个人都穿不出他彭程的味道来。牛仔裤的水蓝色也是彭程喜欢的,虽然不是时下流行的款色,却各有各的味道,他穿这个,正正好。

小敏仍旧不看他,拽着凳子又往里窜了窜,刻意的拉开些距离里。彭程笑了,他假意的伸了个懒腰,手放下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搭在了小敏直径三百的大腿上。啪的一声响,彭程心里也是一凛,他扭头瞧了一眼,真有货呀!比贝贝还粗。那姑娘过长的袖口遮住了她偷笑的小红嘴,接着,小伙子便顺着大腿一路向上,直摸到了大腿根儿。

这边不得不拦了,小敏抓着彭程乱串的小胳膊,硬是给掰了开来:“不换衣服你干啥?”

这怂是一定要认的,他叫不过她,也便不再使劲儿了:“你打个电话,把你薛姐给我叫下来。”他看着她笑,心里得意极了,到底是踏实了,他难得在贝贝以外的人面前咧开嘴笑,还笑得这样满眼桃花。

“你啥意思,你老找人家?”小敏似乎不太爱听,她夹了彭程一眼,颇有些鄙夷的一眼,却不让他感觉汗颜。彭程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一样的话,贝贝说出来,他就感觉自己像是下水道里的耗子,满身是脏。

“哎呀!我有事呗!你快打。”小伙子说着,在姑娘夯实的大腿上又掐了一把,狠狠的一把。

“爱打你自己打呗!”小敏说着,一抬腿把彭程的手甩掉,顺手和上的笔记本电脑,只是这一闪,彭程便注意到,那电脑上面的qq对话框里是跟贝贝在聊天。他看了看小敏,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便什么也没问。

“你打吧!我打她不能来,我真有事。”这一次彭程说得严肃认真了,小敏瞟了他一眼,也觉得似乎老干部是真要搞新花样了,便拨了薛姨二楼的小号,叫薛姨下来。

——

薛姨一出女部大门,就看见彭程和小敏一起坐在吧台里,有说有笑,她下意识的想往回退,可已经是来不及了。老太太不白给,今天能来上班那就怀了龙种的下等宫女,肚子里有真货,量你是太皇太后也是不用怕的。

她继续往前走,彭程时不时的瞟她,接着是小敏也瞟过来,他们俩你一眼,我一眼的这是要干啥?于是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在吧台上,反而坐在了大厅的沙发上。老太太心里有数,若说以前三个人还是各自为政的,现在看这架势,小敏肯定是跟彭程这边了,她在老脸太大的帖过去就太没趣了。

“薛姐,你过来说话,那边听不着。”小敏按照彭程的意思叫薛姨过来,老太太赶忙推脱了。

“这沙发舒服,我这腰不行。”太极拳似的唠法,顶招人烦,也顶管用,但要和她说话的人是彭程,彭程哪里会让她这样赖了自己的帐。看薛姨不过来,他便就站了起来,其实本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想坐近点说话,省得辨不清顺异。可这一举动在薛姨看来,却有点吓人,老太太立即起身又说:“缓缓行了,我过去说吧!你别出来了。”

薛姨走了过来,像往常一样趴在吧台上,把玩着沾满了铜钱的癞蛤蟆,彭程也坐回蓝色塑料凳上,把手顺便搭在了小敏的大腿上靠近那关键位置的地方,特别的磨蹭了一下。

——

这等暧昧的动作,三人都是过来人了,自然是各自品味了一番。薛姨刚刚还灰白的脸色,这一下子就如刘姥姥一般灵动了起来。她心里明白,刚刚的动作自然而然,小敏的脸上连个波澜丝儿也没有,那他们俩人之间一定是有了什么才会这样的,老太太稍一琢磨便在心里断定,这俩人肯定是睡了,就是昨天晚上睡的。

这可把老太太乐开了花,本来要沾手里的膏药,突然就让小敏给她撕过去了,而且还是这样的方式方法,连一点儿的瑕疵都挑不出来,她薛姨是万万没有料到的,小半宿没睡觉了,她还从不曾想过这事儿能解决的这样恰当,小敏跟彭程好上等于是又有了一块遮羞布了,这下便再也生不出啥丢人显眼的怪事了。

这边儿彭程手上的动作没停,掐着那弹润的皮肉来回的搓揉,他想让薛姨明白昨天晚上他跟小敏的确是有了实际行动了。小敏不仅仅是薛姨的遮羞布,也是他彭程的。他跟那老娘们儿之间的事儿,怎么说都是两人一块磕碜,谁也别指望清静,可小敏的出现正好救了他们俩,也是他自己太优秀了。

狂欢夜

昨天晚上的事儿,彭程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他已经想到了鸡飞蛋打的糟糕局面,谁知就是这个时候,小敏便如七仙女一样出现了。想到这一切来的这样容易,转折的这样恰巧,彭程就倒吸一口冷气,多亏了薛姨找的小敏来解围,如果昨儿来的是搓澡大叔,今天又会是什么结果,还有就得说他自己的胆子也是真大,运气也是真好。

小伙子抱了小敏的之后,姑娘没有反抗,但是事实上小敏也没有抱他。出了这样的事情彭程心里是憋屈的,其实他跟薛姨之间,真就什么都没说过,薛姨那个老狐狸啥更是啥也不会说的,只是她总像要求相好的一样要求彭程,不愿意他给贝贝打电话,也不愿意他跟小敏聊天,但她不说,她只说那样不好。

彭程不喜欢她这样,可是薛姨给自己钱,他也没理由拒绝罢了。他知道老娘们喜欢自己,他也喜欢薛姨,有一段时间他真觉得薛姨对自己那是妈稀罕儿子,他也喜欢这个给自己洗衣服,做好吃的的妈妈,所以薛姨过分了,他不真的觉得难受。

事态的演变最终还是因为贝贝的不依不饶折腾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因为贝贝的折腾,他终于发现,不是亲妈就不是亲妈,别管她多像亲妈。这期间彭程都没有解释过什么,你让他就硬生生的爱上个老大妈,彭程想想真觉得恶心,其实他就想让这事儿这么稀里糊涂的发展下去,他也不说什么,薛姨也稀里糊涂,这样对自己更有利些,更何况他真也就说不清楚。

昨晚他终于抱着小敏哭了,心里所有的算计,和对于可能把薛姨吓得不轻的快乐,在小敏温热的怀里当然无存。他委屈,懊糟,感觉自己是个失败者,他想起贝贝,直到今天,他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失去她了。他又想起薛姨,这老娘们也他妈的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原来他跟薛姨都不过是稀里糊涂的相互糊弄罢了。彭程突然就觉得自己真他妈的倒霉,真他妈的窝囊,像一个硬不起来的没用男人,从小到大咋就一件好事儿都没摊上呢?

想着想着,压积在他心口的愤怒鼓胀的彭程大口的喘起气来,他觉得自己就像在紧紧的往回收缩一样,那是种类似爆炸之前的紧缩,而且越来越紧了,他觉得这时候一定要有个突破口,一定要有,否则他就要炸掉了。他抬起头,狠狠的喘了一口气,带着粗嘎的杂音的一口气,像是嗓子干涸得咧开了。他搂着她,看着她水嫩的白皮肤在寒冷的冬天里略微的泛红,突然,彭程的手从珊瑚绒睡衣的下面伸进了进去,一把抓住了小敏那自由自在的*。

回应彭程的小敏仍旧一动没动,彭程手在里面游移,握着那柔软的酥肉揉捏,接着他霍的一下撩开了小敏的衣服。月亮遥遥的暮色里晃荡,他们去路边打了辆车,一起回了彭程的房子。

——

现在小伙子觉得必须要让薛姨明白这一点,好让薛姨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信得过这老娘们儿的智商,她奇高一筹摆了自己一道,不会不明白现在应该怎么找补,况且就是昨天,薛姨还答应给自己五百块钱呢!那是他的赌本,这钱必须得给上,而且,彭程还想多从老娘们儿那里弄点钱出来,至少先把贝贝的债还了。

“妈,昨天我去找你,你也不出来啊!啥时候给我?”

这是彭程第二次叫薛姨妈,第一次时,那真是下意识的,彭程那个时候是真想认下薛姨这个妈,老太太那个时候就懂了,她这儿子心里想的和自己不一样。这回再叫,薛姨更是不会误会了,她明白这儿子不是好对付的,要说这事儿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这大儿子能放过自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昨天晚上彭程在楼下一遍一遍的打电话到楼上,她吓得都尿频尿急了,她不敢下楼,也不敢接电话,只从窗帘里往外偷偷的看,正好能看见彭程站在大杨树下,至于干什么呢?她看不清楚,她连拉开窗帘都没敢。

不过她也不相信彭*能把她怎么样,顶多就是事情败露说得难听点罢了,老女人迅速计算了事情败露她可能受到的影响,心说不划算。自己守家守业的,真捅出来了,以后怎么在这地界上混,那可真是太磕碜了。况且,这事儿对彭程的影响微乎其微,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找个新工作重新开始,而且除了贝贝那个认死理的傻妞儿,还有谁能相信他们俩之间真的有什么勾当,但是如果真的信了,那她可比彭程难看多了。

老太太记得昨天答应彭程的这五百块钱,早知道贝贝能闹这么一出,她真就不应该答应。既然小敏已经把自己和彭程从臭水坑里拽出来了,彭程又提这事儿,薛姨自然是不会不给的,何况她一直愿意让彭程在钱的问题上感激自己,即使不感激,她也愿意用钱解决问题。

“行,那你晚上休息的时候过来,我给你。”薛姨现在算是彻底的一身轻松了,她揣测,这件事儿到了这一步算是了了,她转了个话题问小敏:“跟警察不处了?”

“处呢!”小敏一扬脸,回了薛姨一句。她昨天的确跟彭程睡觉了,这小子还是有一把刷子,一样的年纪,彭程的身手的确是比警察要强。

——

要说小敏能接受彭程,她自己也觉得挺突然的,昨天之前,她连想都没想过。那小子成天喜欢贝贝,喜欢贝贝的,把贝贝说得跟命根儿似的,一个老娘们就给搅黄了。但是小敏不相信彭程对薛姨真有什么,她是知道薛姨干了什么的,那个在歌厅的晚上她就看见了,那老娘们拿钱撩汉子,乘人之危,彭*太可怜了,她想不明白贝贝怎么能那么误会他呢?

那样痴情的一个男人,谁又能不喜欢呢?小敏是真的挺喜欢彭程的,但在昨晚之前,她还从来没把这种喜欢仔细砸吧过。小敏知道彭程这人不怎么靠谱,况且她也不确定彭程是不是喜欢自己,所以薛姨问她,她不愿意把后路掘了,这种*谁能说准真有几个有感情的。

况且在她小敏看来,爱情这玩意,结不结婚其实都可以搞搞,况且结了婚也不妨碍她跟彭程相爱,时不时的对对火。真要说到结婚,至少她现在还是觉得警察那种功夫差点的男人安全一点儿,否则这交了公粮还有余粮的,要送到哪家粮库里去好?

彭程在薛姨面前摸了自己的大腿,小敏没拦。她明白他想要干什么,索性就成全了他,况且她也想让薛姨明白,年轻的小伙子,不是她这种老太太能搞的。刚刚彭程跟薛姨的对话,明显有些东西不想让自己明白,说得含糊其辞,她心里总是不落听的,啥事儿呢?小敏能想到只有钱了,但她不确定,但钱的事儿没在她心里揣摩太久,那种不落听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小敏隐隐的觉得,薛姨和彭程之间的套头儿挺是微妙。她知道彭程耍钱,很多时候钱还是从她这里借的,当然也知道彭程欠了很多人的债,薛姨这样没完没了的给,彭程看钱也不敢跟薛姨钉是钉铆是铆的唠扯。

况且……

——

只有小敏自己知道,贝贝能这么胡思乱想,自己是做了莫大贡献的。那傻姑娘总是跟她聊天,打听这个问那个的。小敏开始还好,时间长了就有点烦了,分就分了,还这么没完没了的墨迹干啥。在她看来,贝贝是就个白痴,缺心眼的女人都是抓住老公外遇,即不离婚又接受不了,逼得自己发疯。她很不理解那些女的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后来有又一次午夜休息的时候,小敏实在闲来无聊在休息大厅的电视上看见关于心理疾病的讲解后,才恍然大悟,贝贝和那些女的一样心理有毛病了。

但那之前小敏可没有想过这么多,她只是想要引导一下失恋时无助的女孩子联想的多一点。但是接触久了,小敏也觉得有些不忍心了,贝贝那份情感太干净了,骗她有多容易,她信得就有多深,久而久之,下起手来还有点怯了,直到彭程说:“你就说我喜欢薛姨。”开始,小敏才理所当然了。

昨天晚上其实她只是想知道彭程能不能喜欢自己,还是他真的就只喜欢贝贝,于是当彭程的手伸进来的时候小敏没躲,就是彭程撩开衣服,咬住她的时候小敏也没躲。

这事儿发生的的确突然,但是她小敏是想好了,想清楚了的,也许就在她骗贝贝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这一天,唯一她不能想好的,大概就是这一天是二0一0年的十二月二十六号凌晨,有人叫这天是狂欢夜。

一块钱一包

元旦以后贝贝去见了张大夫,本该早去的,是贝贝一直也没有下定决心。她知道自己可能是有病了,而且这病是在心里。按说应该去医院找个心里医生看看,就是看心理医生的费用太高了,对于欠了这么多钱的她来说,还是找张大夫看看比较好些。

张大夫的小诊所在市郊,眼看着就要出市区的地方,颠簸了一个下午,贝贝下车就吐了,在马路边蹲了半个多小时,才又往那临近市郊的村子方向走了。

这边跟龙谷是城市的两端,本该相差无几的市郊这里却是不同的。龙谷是城市货运大车的出口,每天经过的不是挂车,就是大货,司机大多粗犷。这里却是什么出口都没有,相邻的一片群山紧连着旅游区,风景秀丽,马路也干净。旁边的小村子里农民的二层小楼都弄得挺欧式,连狗都是叫得出品名的纯种犬,大体住着的都是市区里最有权势的人家,专为这份儿自然而来。

张大夫的诊所就在这现代化的村子里面,离开大路,走不了几步的地方。跟两旁的欧式别墅相比,张大夫家一看就是农业文明下的产物,小院乡土气十足,地面也没有铺就道板,黑黑的全是土,土上站满了人,那般突兀的杵着。

贝贝一进门,穿一身白大褂的大姐就给了她一个29号的牌子,前面已经开始看上了,大概也不用真的等上28个人。风有点冷,贝贝费了点劲儿,挤进了为等着看病的人准备的休息室里。

这满满的一屋子人可不止二十九个,最外圈坐一层,然后次外圈又站了两层,满满当当。即便如此贝贝也没有转身出去,她宁可挤一挤也好过在院子里吹风,只是这样的环境让她的心情愈加焦躁了,很快便已满头的大汗。

——

张大夫戴了副金边眼镜,镜片小得总要从上面往外看人。贝贝今儿来得古怪,这张大夫是个中医,惯常的是把脉,这心里上的毛病,也不知道他懂不懂,贝贝觉得还是应该先说一下,于是张大夫把了脉后,她就主动的开了口,却被张大夫拦了下来。

“丫头,你只是肝火过旺盛了,别的我没看出来。”张大夫自眼镜片上面又仔细的打量了贝贝说:“心里有事儿吧!”

大夫一句心里有事吧,把贝贝的眼泪说出来了,这心里不仅有病还病得不轻。

“放到50就别放了。”张大夫冲白大褂大姐说,然后回过头来:“你就在旁边等我一会儿,都看完了咱俩再聊。”贝贝已然决堤的眼泪都白流了,老中医说要等会儿说,她抽了下鼻子,也是争气,从不曾如此收放自如过,竟然一下子就又停了这漫天的雷雨。

——

临近一点的时候,老中医忙活完了,白大褂来叫贝贝过去。这会儿张大夫把白衣服脱了,穿了一身便装。贝贝这才发现他原来并不老,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张大夫笑呵呵走到案前坐下,他的脸长得像尊笑佛,厚实的身板,晒膀子里鼓鼓的,像含着两块糖。

“从什么时候讲?”贝贝傻傻的问。

张大夫一抬头,笑了:“随便。”

——

张大夫听了很久,贝贝的故事却没讲完,她很激动,几乎用尽全力的在讲,但讲话本就不需要用力,越用力越说不清楚。贝贝急得几乎哭了出来,她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条理性,她表达不清楚,是真的讲得不明白,她心里的意思说不出来,一塌糊涂:“大夫,我说的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张大夫从容的靠回了椅子上,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心病是没有特效药的,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其实主要还是你自己想开。”接着他又坐起来,身子向前探,看着贝贝的眼睛:“我可以给你开点药,这个药是可以帮助你睡眠的,你总现在这样不睡觉也不行,越不睡你脑子越不好恢复。”说着,他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然后交给白大褂的大姐。

“大夫,我是不是神经病?”

贝贝这样说,张大夫一愣,他抬起头来,看她一脸委屈的模样笑了:“不是呀,你就是让门槛儿给绊了一下,谁一辈子还不遇见可坎儿呀!没事儿啊,没事儿。”

“那,那我怎么办?”

“这个,我也不知道,人的心里是最难窥探的,你遇到的问题换成是别人可能根本不是个问题,可对你来说就是过不去的槛儿。”张大夫停了一下,想了一会又说:“其实时间是最好的方法,会让很多事情慢慢沉淀,就像搅混了的水,放着久了浑浊的东西就会沉淀下来,露出清澈的水了。我能帮你的就是让这个过程里你心里的折磨稍减,给时间留点空儿。”

“药你一天吃一包,倒进嘴里用水顺进去就好了,稍有点酸涩,喝不进去也得尽力吃。这个药会让你睡得很好,但是也会让你有点神思倦怠,胡思乱想得能少点。”张大夫笑了,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纸包的一小包,他绕过面前的桌案,把一小包的药递给贝贝,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很有力。

一个月的药量,是一种黄黄的中药药粉,算下来大概一块钱一包,很是便宜。走到门口的时候张大夫跟着送了出来:“姑娘,还有一句话,你现在这样说明你是个性情中人。爱情这个东西只有深爱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美好,尽管现在苦恼,我却羡慕你。可爱就爱了,不该想要那么多,人若不奢望,何来痛苦呢?”

贝贝一听张大夫这样说,激动地刚想开口,便被张大夫制止了,他又说:“拥有的越少,其实人越快乐,人们大多被太多欲望所累,还真不一定快乐得起来。看那些成天咧开大嘴笑的人,其实不一定真的高兴,人只有内心平静了,才会真的快乐起来,因为已经平静的没有痛苦了,何须成天笑个不停。”

这个时候的贝贝其实还不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或许张大夫自己也不一定真的参透多少,有些中国话就是这样,事情头上才能看出它的精妙,能把道理说得放哪哪合理。

小熊手套

鹅毛大雪的晚上,彭程一个人在吧台里。今天小敏病了,高烧很严重,休息在家,对班吧台实在是连不动了,所以今天对班男部顶了自己一个班,彭程替小敏顶了一天的吧台。

“现在好点了吗?”在电脑屏幕前等了好久小敏也不回话,索性彭程就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还行。”姑娘捻声的说,一丝力气也没有,她心里后悔不已,她不应该任由彭程胡来的。

“我给你买点水果过去吧!”

小伙子说话的口气,向来诚恳,可小敏听了还是轻蔑的笑了。这么大的雪,来去都不方便,她不相信彭程能来,这种哄女孩子的话,她是不会信的。

“好,那你来吧!我等你,我看你来来,你今天不来都不行。”小敏的挑衅直白漏骨,她本以为彭程会立马漏了切,谁知道他却一口答应了。

“妥了。”

——

半个小时以后,小敏又接到了彭程的电话。她家就在薛姨家紧邻的街上,两个人好上之后,彭程来过好几次了,他是不需要打电话来问地址的,所以小敏一见电话就笑了,男人就是男人,她料想彭程一定会说雪太大,来不了了,都一样。

“挂你家门把手上了嗷,你赶紧拿进去。”彭程迎着呼啸的北风冲小敏喊着,小伙子脆脆的嗓音,像个欢生的孩子。

——

小敏掰开红心柚子,窗口的雪被风吹的画出了四十五度的斜线,刷刷的擦着玻璃,那棵薛姨家楼下的大杨树被刮得来回乱颤,那么大的一棵树,都这样拼命的颤抖,多吓人呐!

小敏正在出神儿,手机又响了:“怎么样?好吃不?”彭程心情很好,声音里带着快乐的唱音。

“好吃。”她到底是有感动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好啊!都是超市大姨给我挑的,行了,我替你干活呢!挂了啊。”打完电话彭程的心里美滋滋的,他喜欢小敏这样,总是杠上自己一句,让他对她的欲望必得更加热烈不可,让他不得不去,虽然后果有的时候很糟糕。

这一次小敏被折腾感冒了,彭程知道自己是任性透了,所以现在为了小敏做点什么都是应该的。其实在他心里,义哥这人可取的地方不多,但是有件事儿,彭程却总是忘不了,就是义哥说他在冬天的公园里把老婆办了的事儿。

——

那个事儿在彭程的脑袋里总是那么的清晰,他甚至幻想出了画面,义哥顶着肥大的肚子,穿了条和花了呼哨的紧身短裤一样艳眼的紧身棉裤,退下媳妇儿的牛仔裤,在北风烟雪的公园里,那女人白嫩的手指扶着一棵掉光叶子的大树,任由义哥在后面一个劲儿的顾涌,漫天的雪花洒落周身。这些,彭程都不必想完,身体就能自动带上火闸。

前天也是飘着雪,但是没有北风烟儿雪,彭程等了很久了也没有再遇到这样合适的日子,于是这天雪花一起,他就再也等不了了。他打了车,带小敏去了中心公园,上次跟贝贝泛舟的湖早已经结成了冰,天刷冷刷冷的。小胡子牵着小敏的手在湖边转悠,他记得这附近有一片树林,那可是一年中最冷却也最佳的恋爱时节,可惜能够抓住的人很少,中心公园里搞对象最少的,怕就是这个时候了。

彭程沿着湖边转了一半路,小敏就不走了,她不愿意盲目的跟着彭程沿着湖瞎找。小敏一向穿的很少,还惯爱露出雪白的脖子,她受不了这样的冷,更何况她还不知道彭程这是要找什么。

“你要干啥?”小敏停住脚步拽着一心向前的小伙子。

“我记得这里有片树林。”彭程也有些懵了,他记得树林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就这呗!夏天这里就是树林。”小敏恍然大悟,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块地方,让彭程看。

——

那里的确有很多很粗大的树,只是冬天里,叶子都掉光了,显得光秃秃的,树和树之间的间距那么远,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树林。的确是这里,他认出来了,彭程一下子懊恼起来了,冬天都掉光了叶子的树林变得毫无遮挡,义哥肯定是吹牛逼了,这*不是就看见了吗?

想到这里彭程生气极了,他一点都不狠义哥骗了自己,到是恨起这树林来了,怎么这样的不中用呢?

“你咋了?咋还不乐意了?”小敏开口问了。

看来只能等天黑了,想到这里小伙子便说:“咱俩先吃饭去吧!”

——

彭程没敢带着小敏去太远的地方吃饭,在就近的一个小店了吃了点面条。面条吃完了,时间却还是早些,他坐在面条小店临街的位置前,紧紧盯着那仅隔着一条马路的树林,心想这地方太小了,这路边怎么都能看见呢。

但是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得干,小伙子心里琢磨着,不干是绝对不行了。想到这里,彭程裤裆下的家伙一下子就硬挺了,他调整了一下二郎腿的角度,感觉下面不是特别勒得慌了,可是下腹的肿胀感仍是老明显了。

“我去尿个尿。”他站起身,蹩脚的走了出去,三分钟不到就回来了,他担心尿尿把好兴致给尿没了,这一趟厕所上的很谨慎。

“一会干吗去?”小敏开口问是自然的,可彭程不想告诉她,虽然他早把小敏睡了,但接下来的勾当,彭程还是不确定小敏能不能同意,所以他打算带她去了树林再说。

其实彭程也一直在考虑要如何让小敏明白他想要干嘛?你说带个女的干这事儿,怎么的也得有台车吧,可他一下子就否定了这想法,有车就不刺激了。

——

彭程牵着小敏又奔着小树林去了。

“你怎么总来树林?”小敏终于是怀疑了,隆冬时节,五点钟天就已经黑了,这会儿对面都看不清人了,中心公园里早没什么人了,何况是这块黑压压的树林。彭程感觉到小敏有点害怕了,她的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胳膊。

“别怕,有我呢!”

那是块三角形的树林,越往里走,离灯越远,也越是没有人经过。很快渺渺的街灯,已经只剩下斑驳的星星点点,在更远更远的黑暗边儿上。眼看就要到下一个小桥了,彭程看见一棵大树,这大树长得简直就是为了他今天的一举准备的,大树那么的粗,一米高位置分成两个直径八百的丫杈,彭程一见这树,下面的怪物又雄壮起来了。

他兴奋的停了下来,回头看小敏的时候,她的脸在彭程面前已经模糊了,五米内的东西还依稀可以辨认,再远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彭程拉住小敏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耳鬓,来回的磨蹭。

小敏也不是傻,已经走到这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这种情况她到真是没玩过,警察也是成天的外心,男人这东西都会在外面惦记别人媳妇儿,只是警察累死也不会想出彭程这样的花样儿来。从心而论,小敏并不排斥,她甚至笑了,其实男人快乐她也快乐,可还是用力推开了彭程。

这一把,彭程被推得差点就凉透了,见转身要跑的姑娘拧来拧去的屁股,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小伙子是抱不动小敏的,不过抓住她却没问题,到了这个时候,彭程还是坚信了义哥的牛逼,和他心中大白天里,雪花飘飞的时候,那双芊芊的青葱玉手不同,小敏那天带了付米黄色的小熊手套。

干不出响

贝贝抽调到新单位的事情很快敲定了,杨主任果然没有料到贝贝会主动提出调转,当她听明白贝贝的意思说后,高贵的妇人暴怒了,她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摔打起来。贝贝很意外,她没想到杨主任会这样不持重,不过还好,妇人很快就想明白过来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本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尽管她不愿意,还是帮了贝贝一个大忙。

杨主任找了新项目的主管领导向姐,由向姐向董事长报请,贝贝毫无争议的被选在了调转名单之中。而且是所有倒转人员当中唯一一个主动要求调转的,这一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邵董事长听说有个主动请缨的姑娘时,都讶异了。

贝贝也没有料到结果会是这样,公司为了能顺利调转员工到新项目,把工资提高了近一倍,尽然都没有人愿意过去,宁可赚几百块做白领,也不愿意赚几千块做服务员。

贝贝的举动在公司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董事长办公室秘书,这样好的机会有人竟然放弃了,没有人理解得了。不过邵董事长却非常高兴,在这些视死如归,调转就辞职的员工面前,贝贝是明目张胆的捧了董事长一把。之后,便硬是强行抽掉人员,不服从安排就只有辞职一条路可选。

人大体都是贱的吧,所有那些嚷嚷着调走就不干了的大学毕业生们,没有一个人辞职,在抽调员工动员大会上,大老板高调表扬了贝贝,让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的姑娘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重要的一颗棋子,这一手棋吓得太漂亮。

——

工作的事情敲定了,贝贝却还是焦虑,张大夫的药她已经吃了好一阵子了,药物让她反应差了很多,最近也不会再觉得脑袋停不下来,一直想东西了,可是这却还不能让她停止每天半夜两点的例行想念,那几乎成了一种习惯,在那个时间醒来,在那个时间里哭泣。

圣诞节那天贝贝被妈妈带回家后,真就很平静,妈妈什么都没说,只是几天后贝贝又给彭程打电话的时候,才严厉的勒令了她,以后都不允许再找那个耍钱骗钱的坏小子了。

人的感情怎么能像银行存款,说没有就没有呢?贝贝真的努力了,但是做不到。她还是会在任何时候想起彭程,看个电视,或者一条小故事,甚至陌生人的一句不经意的话,任何一个节点都可能是诱因,诱惑着贝贝一次又一次的否定自己,阻拦自己之后,还是忍无可忍,冲动的打电话给彭程。

而这个时候彭程的电话多半是不会接听的,他一定会不管不顾的,等着电话顽强的响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自己挂掉。只是彭程犟眼子,贝贝更是犟成了一根筋,这种电话很少会中途挂掉,贝贝总能坚持着一次又一次的打过去。既然开始了就不能让一切停下来,如果没打也就罢了,打了不接贝贝脑袋里的那个死扣就像搭错了以后又突然扥紧了一样,不停的重复,直到电话接通为止。

“你干哈?”彭程也要被折磨疯了,贝贝不依不饶的,分手不行,不分手还不行,无论彭程在电话里跟贝贝谈得如何默契投机,下一次她打电话时彭程都要从新面对已经回到原点,那个疯狂折磨自己的女人,渐渐的,他也没有耐心了。

“你干嘛呢?”无论打电话的时候贝贝激动成什么样子,只要彭程接了,她都会立即变得委委屈屈的,就那个样子,不但彭程烦她,她自己也烦。

“你没事老打什么电话?”

“你干嘛呢?”问得再如何乖巧,她总是要问最不好回答的问题,心里的咒骂却又不敢说出来,她不敢跟彭程吼,只要不说急眼了,在电话接通的第二句话时,贝贝总是温柔的。

“我他妈的跟老太太睡觉呢!”彭程先急眼了,他正跪在床上,小敏赤条条的躺在自己的跨下,贝贝的电话就跟拉警报一样的没完没了的来了,而且还他妈的总是不说话,憋憋屈屈的就是哭。

彭程本来不想接了,他看见手机上电显示老婆两字,就不想拿起来。可是贝贝没完没了的电话总能让他没法集中注意力,这下面的东西稍一转念就他妈的不直苗了。

好半天了,贝贝还是不说话,彭程连他妈的喘气声都等得逐渐平稳了,贝贝还是不说话。

“你让我给你妈打电话奥?”彭程下面的宝贝儿早都软塌塌的了,他索性坐了下来。贝贝仍旧是哭,他这会儿真不是着急侍候小敏了,他只觉得心口窝里堵堵得,这个女人准他妈的是给自己收尸的,准是,彭程觉得如果不遇见了贝贝,他永远不会被任何人气死。

小伙子话音刚落,就听见咔哒一声,贝贝一声没吭,到把电话挂了。

——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们俩在一起?”小敏那一身白花花的肉脱光了触目惊心,硕大的*上,青绿色的血管像叶脉一样张开着,几乎能伸进任何男人的裤裆里,可是彭程已经硬不起来了,他还做不到无视贝贝。他是真的想不在意她,可是真就做不到。

“她太喜欢我了,我不想伤害她。”彭程把电话丢在床上,舌头在嘴来来回的舔了舔牙齿。

“你还是喜欢她?”小敏不是个计较的女人,她明白什么爱不爱的,就是爱不爱的,时间长了爱也是不爱了,不爱也可能是爱了,这种男人心里的念想变得太快,其实真不必太在意,像贝贝那样为了彭程的感情纯不纯粹了哭成个神经病,在小敏看来属于智商范畴的问题。

她其实不在意彭程心里是不是还有贝贝,反正自己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彭程自然能爱自己,能在一起其实就是爱的。再有小敏知道彭程喜欢她,床是最能看出爱不爱的地方,这是薛姨告诉她的,只有老女人和丑女人才企图在感情上和金钱上让男人产生依赖,否则有床就够了。

她盯着彭程,等着他给个反应,小敏很有自信,他那副猴急的样子,她怎么会看错。彭程翻身把她按倒了:“什么喜欢她,我喜欢她啥?我就喜欢你,我喜欢她?我就喜欢你,喜欢干你,干干不出响。”

磨蹭

“你让我给你妈打电话奥?”

彭程的这句话可把贝贝吓坏了,她不敢再让妈妈知道她又找彭程了,妈妈说得没错,彭程就像砸了蟠桃盛会的孙猴子,而自己连端桃上桌的小仙女那点儿能耐都没有,眼看着猴子在桌子上玩耍,连句申辩都说不清楚。她和猴子不是一个档次的,这种量级上的差异注定了她会输得很惨,所以现在她疯了,猴子却没有。

于是当彭程那样说时,她迅速的挂断电话,妈妈这个词儿就像一剂良药,把接近疯狂状态的贝贝拉回到现实。是的,她和那只猴子已经分手了,他们之间横着很多很多的事情,都不是啥好事儿,他们不是同类了,不能回头了。她生厌了几口唾沫,有种劫后余生的愉快,幸好刹住得足够快。

那之后,贝贝消停了好一阵子,她感觉自己很可笑,甚至有些庆幸彭程这么早就变成了猴子,没有让她被骗太久,她终于又自由自在,没有负担了。可是没过几天,她就把彭程的那句话忘了,她又开始没完没了的打电话给他,通了不继续不说话。

——

彭程也是怎么都做不到把和小敏的事儿都告诉贝贝,他吼她,骂她,可是他从来不会说实话来伤害她,对于他和别的女人的勾当,他决口不提,气得疯癫了,破口大骂了也不会把那些事说出来,这让小敏很是费解,有的时候小敏都开始穿衣服了,彭程便一边跟贝贝在电话里掰扯,一边去扯小敏的衣服,不让小敏出声,终于贝贝把电话挂了。

“你干嘛?”小敏也早都愤怒了,她甩开彭程,光着身子靠在床头上,她总是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甚少这般不耐烦,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贝贝能坚持这么久,更让她气愤的是彭程的态度,他那个态度,拿她小敏当什么了,提供无偿性服务的女人吗?还要躲避着他的前女友。

“我们干嘛要躲着她,你们不是分手了吗?”小敏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在脑后掐住,她低头在床上找,头绳不见了。

彭程抱住了她的身子,顺手一扒了,头发便被扒了开了:“你别生气了,贝贝不是现在受不了吗?等我以后跟她说。”他抚摸她,低头含住她的胸脯,尽可量的挑起她的*。

“起开。”小敏奋力的一推,手脚并用,拉开两个人的距离,这一把,彭程便站在地上了。

——

彭程是喜欢小敏的,这一点小伙子可以确认,至少他喜欢小敏随时都可以按在床上让自己爽上一下。

跟贝贝在一起的时候,彭程已经禁欲了,那姑娘从来不肯放弃结婚了以后才能干正事儿的坚持,她非要他娶她才能碰她,可是那对哪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很遭罪的事儿。

操刀真来的事儿只有她小敏可以,或许薛姨更可以,可是彭程想想就恶心,他还是更喜欢干小敏,而且,彭程不知道小敏是如何修炼了怎么捅都不叫的能耐,让人欲罢不能。

小伙子自视一身的好功夫,应该是不能落得这般下场的,每一次床上的奋战,他总想让小敏在自己的跨下,难以抑制的哼上两嗓子,可小敏真就一声都没吭过,终于有一次,上班的时间都要到了,小敏发话了,她说:“你有完没完了?”

“你有完没完了?”小敏那么难耐的说,等着她柳叶般纤细的眼睛,说得彭程都蒙了。他不之所错的败下阵来,瞄了眼下面的宝贝儿,心想,难道哥这玩应儿坏了?她咋不哽哽呢?

——

“她能有好的时候吗?她应该送精神病院,你明白吗?你早点告诉她妈,她们家早就送去了。”小敏气呼呼的穿完胸罩穿裤衩,穿完裤衩再把彭程刚拔下来的胸罩套上。

“哎呀!你别穿了。”彭程索性也不脱了,整个人光溜溜的趴在小敏身上,继续舌尖上的挑衅:“下次打电话我就告诉她,好不?下次。”

“什么下次,什么下……”

这一下次就不知道下多少次了,反正先干了这一次再说。总是糊弄到底不是个事儿,渐渐的,彭程还是发现了危机,小敏不再天天让自己爽上一下了,他只有在床上才能稍微的忘记欠了多少钱,小敏却不让玩了。

——

“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就是为了上床?”突然有那么一天,小敏这样问了,她白润的皮肉,反着珠光般柔和的光晕,摸着滑极了,让人眼晕,他有点迷糊。

彭程哑口无言的看着她,身下的动作仍在继续,但是他也在思考。那之后,彭程又想了很久,他根本分布清楚现在对小敏的喜欢是因为什么,反正他的确会想小敏雪白的身子,想小敏趴上床的时候,自己站在她身后,一下便扒下她的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是因为性吗?彭程觉得不全是,可是为什么只会想到这些呢?呼,这太难了,男人不就是喜欢一个女人就想睡她吗?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很能分清楚的,如果贝贝不打电话的话,他想小敏身子的时候更多。

——

“姨,你说为什么我想小敏,想到的都是上床呢?”这天下午,彭程窝在薛姨二楼的休息间里睡不着觉,他坐了起来,推开门缝儿,冲着隔壁洗衣服里忙活的薛姨闻道。

“那就对了,男的都是下面思考的动物,喜欢女人就像睡觉。”薛姨从盥洗间里漏出头来。“你要是喜欢一个女的不想睡她,那算不得喜欢。”

“你那意思是喜欢一个女的,就是摩擦呗!”

薛姨仰起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笑了:“差不多吧!你要是不想跟她睡觉,那就不是真爱。”

“可是,我想贝贝的时候,几乎不太想到性。”

“那你就不是爱她呗!没有性怎么会有爱呢?孩子你还没结婚,等你结婚了你就知道了,不*哪里有爱呀!”薛姨很有些见解似的说,让彭程想起小敏的话,她也说过那样的话,在她还没和自己睡觉的时候,她就说过,说他和贝贝的感情不正常。

“她不让你碰她?那她不爱你。”小敏看都不看他一眼,她总是摆弄那台电脑。

“不可能。”彭程轻蔑的笑了:“你可别瞎说了,贝贝多喜欢,你知道啥?”

“你不信拉倒,她肯定不爱你,哎那你咋能不碰她呢?”接着小敏就很有深意的看他,看得彭程也奇怪了。

是呀!他咋做到的呢?她不让碰,他就真的没碰过。

耳鸣

贝贝很快开始出现耳鸣的症状,她会听见一些声音,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声音,好像在小声的嘀咕什么,然后越来越小怎么想听都听不清楚,这些碎碎念念的总会出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像幽灵一样折磨着贝贝,让贝贝又开始神经病一样的打电话给彭程。

今天贝贝又开始耳鸣了,不过今天不是什么嘀咕,只是一种类似噪音的长鸣声,贝贝坐在酒店包厢里最靠近门口的位置,旁边是上一个单位工作时的老同事红霞。周遭的吵杂声这样的大,都无法掩盖这种刺耳的噪音,这是贝贝脑袋里的噪音,好在她现在还能明白。

红霞比贝贝大三岁,是个有点大舌头的女人,人长得不漂亮,但是很爱漂亮。脸上的油彩出门前要挂很多层,和京剧脸谱的作用差不多,喜欢自己长什么样子,就画成什么样子,反正都不是自己的样子,也不用太有负担。她还很喜欢跟很多男人一起出去吃饭玩乐,因为她有个不怎么找家的老公,用红霞的话说,与其在家里守着孩子哭,还不如把孩子扔给婆婆,让婆婆没完没了的打电话给老公哭来得痛快。

曾经有一段时间,贝贝觉得红霞的老公一定会成为一个哲学家,他有着独到的看问题的角度,这一点彭程身上也有,彭程跟贝贝说过,如果有一天他老得干不动那个事儿的时候,他会找个年轻的小伙来让贝贝快活。当时两个人就打起来了,贝贝觉得那是种侮辱,是彭程不喜欢自己,才会允许别的男人碰自己,可彭程却觉得那是因为他是真的爱贝贝才会这样做的,他想让她得到一切他认为无比美好的事。

这种行为认知上的差异很快就被两个人摒弃了,贝贝和彭程都不再提起此事,反正对已一个还没开过荤的女人,说什么都是外太空的信息,能接收但是识别不了。

红霞的老公也有独到的认知,如果自己不想守着一个女人生活,那就得让这个女人也有足够的空间快活,共乐乐才是维系美好婚姻的长久之计,只有让她在自己身边足够自由,足够的享受生活,他们的婚姻才是日久弥新的。就像友情一样,不约束,不禁锢,相互促进共同繁荣,于是当红霞和很多男人一起活动的时候,红霞的老公不但不反对,还会在结束的时候去接老婆回家。

红霞的又一次出现其实是个意外,人们常常在难过伤心的时候才特别的愿意跟朋友倾诉,贝贝则正好相反。自从彭程背叛了自己以后,她几乎就只跟自己说话了,她不想见任何人,其实她也不能见任何人,跟别人说话不出三句就能哭出来,贝贝不想让人看见这样的自己。可惜老天大多不遂人愿,有一次贝贝蹲在路边给彭程打电话的时候,被打车经过的红霞撞个正着。

枣红色的出租车刷的一声停在了贝贝面前,红霞下了车正看见贝贝满脸泪痕的抬起头来。贝贝像酒糟鼻一样红彤彤的鼻子上面一对呆板的眼睛空洞的看着红霞,像是不认识红霞一样。接着她果然一句话都没跟红霞说,就开始跟电话里的人争吵起来。她已经不会再伪装自己了,都是过来人,红霞猜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她也坐在贝贝旁边的马路牙子上,一下一下的拍着姑娘的后背,看着这个曾经体面的女人在身边歇斯底里的叫喊,然后再像肺痨一样的咳嗽。

红霞很快又看见了光脚套双拖鞋,穿着衬裤披着棉被就冲出来的彭程。他举着电话急头掰脸的不停在说,问贝贝在哪?一声比一声更大声的嚷嚷,终于老远的看见了贝贝,三步两步就跑到近前了。

小伙子很明显正在睡觉的时候跑出来的,哐当一声跪在地上紧紧的抱住泪流满面的姑娘,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好让她咳得不那样厉害,两个人都不再像电话里一样嚷嚷了,彭程总是在看见贝贝以后就温顺得像只小羊,抱着抱着,彭程也流泪了。

——

贝贝长得的确正派了点,不过漂亮女人就是漂亮女人,红霞羡慕贝贝的美,虽然不娇柔也不让人爱怜,但是美就是美的,冷冰冰的也是美的。那天之后红霞给贝贝打了电话,约了这次吃饭,她对于贝贝有种同病相怜的同情,是因为和贝贝差不多她也经历过这样的过程,抱着儿子在路边哭个不停。现在在她看来,能让自己好受的方法很简单,男人多了自然就好受了,男人多了如果还没好受得了,那说明还需要更多,于是她今天找了很多人来。

——

春节刚过,长长的七天假期让很多人都骚动了起来,男人、女人皆是如此,贝贝看着一屋子的陌生人有点害怕了。这是个封闭式的酒店包厢,*风格的装修异域又神秘,面前桌台也太大了,满满登登得做了二十个人,所有的菜品只能摆在桌子边上的一圈,大部分人也只能跟身边的几个人说话。

贝贝就坐在红霞身边,另一边的男人没完没了的跟她聊天,耳鸣让贝贝听不清楚他在问什么,所以一直重复。

“你说什么?”

红霞则一直站着没完没了的跟所有人讲话,给所有人敬酒。贝贝适应不了这种酒醉灯谜的场合,她的酒量喝酒算不了什么,但是她不想跟这群人喝,她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来错了,不但没有好受点,又多了新的耳鸣方式,让她头疼。

突然隔着贝贝六个人的位置上,贝贝注意到一个男人,他一直紧紧的盯着自己,贝贝很快就被他看得不自在了,这个男人眼睛里的欲望*裸的,以至于她无论如何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接着他老远的朝贝贝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像电视剧里演的差不多,他抿了一口酒,贝贝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这一下,贝贝真的后悔了,她就应该一直不要答应红霞。

我也想你了

贝贝答应红霞,完全是因为大年初二那天的一件事儿,正是那一天,贝贝终于发现彭程其实根本没有跟薛姨咋咋地,最终占着山头儿的,正是自己认为最值得信任的小敏。

——

年初二一大早,彭程早早的就等在客运车站,今天他约了贝贝一起回家。

和贝贝的事儿在他家那个闭塞的地方,已经是全村皆知了,彭程毫不掩饰自己对贝贝的那份儿喜欢,谁都听过他要是不能跟贝贝结婚,会遗憾一辈子的话,这过年要不就不回去,要不就只能带着贝贝一起回去,何况小敏也不会大年初二跟彭程回家不是?今天早上小敏还说,警察会来她家里串门儿。

腊月二十八杀年猪的时候,彭程他哥给他打了个电话,说爹让他带着贝贝过年回家吃顿饭。

“回去干啥呀?”彭程并不想回去,但也不好一口回绝,只说看看再说。真敢到了年初二了,小敏说要带着警察回家,呵呵,彭程觉得还是应该回去,也不差那俩钱儿。

小伙子算计了,怎么的,大过年的回趟家,爹妈还不得给贝贝钱呐!这一勾回来,也就没花啥。况且,难得过年的时候爹妈还能想起来找自己回家,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年初二的小敏又扔下他自己一个人,回去一趟也好。于是他给贝贝打了电话,不出彭程所料,姑娘连句废话都没有,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

上一次见彭程还是他生日的那天,贝贝蹲在在路边给他打电话。她记得彭程穿个衬裤就跑来找自己了,哪款深蓝色的衬裤,裤门的位置是敞开式的,看起来热情极了,感觉却嗖嗖凉。

那天彭程把她带回了家时,已经冻得不行了,他抱着贝贝躺在床上,不停的跟她说话,不停的哆嗦。贝贝的胳膊紧紧的搂着彭程的腰,她不再哭了,也不在乎彭程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要他还在说就好,这个让他伤透了心的男人,想干什么她都没有能力阻止得了,曾经以为一定会离开的人什么时候竟然把自己的心塞得这样满,贝贝想着想着掏出随身揣着的一包药,吃完就睡着了。

老远的来到这里个村子里,姑娘的心情和上一次完全不同,彭程在外屋跟他爹忙活着火炕的炉火,贝贝被安排一个人坐在炕上,哥哥嫂子家的小侄子一口一个二婶儿的叫她,像是多熟络似的,其实那孩子眼睛里的生涩看着人心疼极了。

彭程到是自然得很,也不像两个人已经分手的样子,反正今天是来假扮情侣的,他的演技还是更过硬些。他拿了很多好吃的来堆在姑娘眼前,便出去了,忙里忙外的唯独不和她一起坐着。

一切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那么的突然,贝贝竟一点儿的准备都没有。那是头吃饭前,彭程把手机顺手放在了炕上,他大体是无心的,也没料到贝贝也顺手拿了起来,接着来短信的声音响了。

“我也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姑娘看见信息脑袋嗡一声,像被大锤都头一锤,她觉得要流鼻血,下意识的摸了一下鼻子,还好什么都没有。发信人的名字明明白白的写着小敏,贝贝有点想不明白了,她需要从新导一导。

这个时候她还没能迅速反应过来,她是信得过小敏的,小敏每天都会给她讲些关于彭程跟薛姨的事情,而且她总是劝自己要想开,男人没有不偷腥的,还说警察也曾经背叛过她,如果她真的还爱彭程,其实是可以原谅他的,毕竟男人都这样,她总那么说,劝她和彭程和好,那现在这短信是咋回事儿。

——

“媳妇儿,你等会我跟你说。”彭程刚好拿着煤铲子回来,正看见贝贝盯着自己的手机有点慌神儿的样子,他知道小敏肯定是会回信息的,因为他刚发信息说想她了,况且里面还有原来发的信息都没删呢!

“媳妇儿,你把手机给我。”彭程刚忙放下煤铲子站在炕边儿,伸手跟贝贝要电话。这挑拨开的神经如何还能回去,贝贝轻轻的把屁股往炕里挪了一挪,彭程就够不着了。在贝贝侧过身后,彭程看见她果然在翻看自己和小敏短信记录,一条一条的刷刷的在她的脸上映出蓝色的光亮。

小伙子心说糟糕,煤铲子不送了,鞋都没脱利索,就一个健步上了炕,他凑到贝贝身边伸出两根指头掐着手机,直盯着姑娘的脸,轻轻的往外拽:“媳妇儿,你别看了。”

贝贝闪亮的大眼睛里一点儿泪花儿都没有,可是她并没有松手。

“你们真恶心。”贝贝静静的收回了头,死拽着那部电话。

“你不不要我,我们能这么恶心吗?”彭程没有再敢拽手机,手臂紧紧的搂着贝贝的腰,他有点担心,要是贝贝在家里就炸锅了,这热闹可就大了。他看着她,使劲儿的笑笑,还好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突然松了电话,坐到饭桌的旁边等着,再不看他。

彭*的看得出贝贝忍得多么难受,吃饭的时候,她一个人喝光了整瓶的葡萄酒,一次又一次的跑到门口深呼吸。

“二呀!贝贝她是不是怀孕了,咋老大喘气呢?”那姑娘又出去了,彭程那朴实而自私的妈妈都忍不住多嘴问了,问得小伙子尴尬极了。

——

回去的一路上,彭程一声不吭,他什么也不想说。出门前给小敏发了个信息,说事情败露了,小敏也只是嗯了一声,也不说不好,也不说跟不跟他真好。

走了好半天哑巴路,快到县城倒车的时候,贝贝突然开口了,她许是憋了很久,一开口便停不下来,根本也差不开话题,只一直在墨迹小敏的那条短信,反复的说她有多恶心。

彭程很无奈,他显得厌烦极了,不仅仅厌烦贝贝,还有小敏,让贝贝知道他们的事儿了,便再也无法回头了吧!小敏却还连个准话都没有。他心里很乱,不想说话,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无论贝贝怎么小声嘟囔,他都不回答。他不理解贝贝到底是怎么想的,要和好她不愿意,要分手她还这样指责别人,难道他彭程跟贝贝分手了,就不能拥有自己的生活了,就不能重新开始恋爱了,那就跟他和好呀,她到底要干啥呀?

“那咱俩和好,你还跟我好我就跟她分手。”彭程突然说,他被墨迹的闹心极了,突然就说了,很没好气。

“那你们分手。”贝贝也很果断,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果断,把彭程吓了一跳,她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说……

“分手你能跟我好不?”彭程问她。

“我能。”贝贝被自己的我能吓了一跳,自己不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吗?这哪里是颗沙子,这不是一砖头吗?

“你能?你能个粑粑。”彭程脱口而出,都他妈的一样,娘们儿都他妈的一样,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他没有小敏,她都死活不要自己,现在有小敏了,她还能要自己?

彭程气不打一处来,他不相信,如果是这样他还外面找啥?他转身砸吧砸吧味道,突然发现,跟贝贝怎么决定无关,是他不想要的了。他发现他不想离开小敏,即使贝贝说的是真话,他不想离开小敏,他可以为小敏做任何事,他真的觉得他可以为小敏做任何事,像当初为贝贝一样,反过来现在再让他为贝贝那样做,彭程犹豫了。

两个人都静静的不再说话,出租车司机开的飞快,这种拼凑的出租车都开得飞快,就看见眼前一辆一摸一样的出租车,闪电般的从彭程和贝贝的车旁开了过去,司机便是一句咒骂:“这么超车,这也太……”

危险两个字尚未出口,那辆车已经撞上了前面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人,男人的身体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摔出去五米多远。

贝贝一声尖叫抓紧了彭程的胳膊。

“叫什么叫,撞死你唠?”彭程被贝贝抓这一下弄疼了,张嘴便是一声呵斥。

这就是爱和不爱的区别?贝贝轻轻的松开手,转过了头,把目光移到更远的地方,静静等着眼泪自己停下来,原来心还能这样的疼。

——

彭程深吐了口气,他气坏了,他本意是不想伤害贝贝的,可现在,哎,真他妈的糟糕透了。其实失去贝贝,彭程的心里并不太难过,他自认为自己根本就配不上贝贝,她走了,他也真心的希望她好。可现在他怎么发现,这一切的平静是因为他或许是爱上小敏了?说真的,现在他心里难受极了。

他知道贝贝转过头去一定在哭,她是不想让自己看见她在哭,彭程觉得自己本不该难受的心,现在竟什么都做不了。

那之后,贝贝的心算是彻彻底底的碎了,不仅仅是因为彭程的背叛,还因为她发现自己果然足够愚蠢,贝贝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了,即使是在年三十的晚上,小敏还口口声声的说彭程怎么跟薛姨一起包饺子,怎么用眼睛瞟着薛姨,却原来他们俩个人才是正宗的榫卯结构,一套副呀。

贝贝分不清楚自己错在哪里了,她只知道这一切她都停不下来,一切一切。所以当红霞说找她出来喝一杯,她没有推迟,或许是应该出去走走的时候了。

放过期了

这是顿回宴,一块猪肉都没有,吃得还算不错,可是贝贝吃不下什么,她老早便已经不怎么吃东西了。酒席即将散场的时候,红霞宣布定好了音乐厅,让大家都过去。

红霞约出来的朋友大都是有些资本的小老板,开车的人也很多,红霞说完回头悄悄的告诉贝贝,让贝贝跟着自己。还没等贝贝反应过来红霞什么意思,一个男人的大手一把抓住了贝贝的胳膊,他说:“走,咱俩一起过去。”

拽她出来的正是刚刚举杯示意她的那个男人,他的手那么的大,粗壮,干冷,很有力量,抓着贝贝胳膊的力道那么的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要拧碎贝贝的手腕,在他头也不回的身后,贝贝被拽着,她连跟红霞说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塞进了电梯里了。

进了电梯,那男人才回过头来,他高大的身材要低着头才能跟贝贝说话,厚实的肩膀和浓重的眉眼一样让人不敢作声。贝贝确信,如果他不伤害自己,没有人在他的手里把她怎么样。直到此时男人一直没有松开手,直勾勾的盯着她,身子前倾,姑娘有些胆怯的向后退了一步说:“我都还没跟红霞姐说一声。”

那男人似乎没听见贝贝说了什么,他在他自己的节奏了,于是他说:“我怕一会儿你就跟别人走了。”

他紧盯着贝贝的眼神,坚定而有力量,看得贝贝继续向后退,这男人便也毫不犹豫的向前迈了一步,把她挤在电梯的角落里,他厚实的肩膀肌肉硬邦邦的,贝贝伸手推挡他向前贴近的身体,感觉自己的手像无骨鸡柳一样被掘了回去。但这回贝贝却不再害怕,她没有再回避这男人的眼神,她知道已经退无可退了,对她和他都是一样,这个男人喜欢上她了。

——

她被那男人带上一辆白色的小轿车,他是个奔放的人,在车上放着黄家驹的成名曲,很大声。尼桑肯定是经过改装的,就连贝贝这种对车毫无认识的人都能听出发动机的轰鸣声肯定是不正常的。那种音响的效果震撼极了,整条大街几乎都能听见这辆车里音响发出的浑厚有力的音乐声。

男人车开得很快,白色的尼桑原地转了一圈便冲出马路的。这条全市最繁华的大街,灯红酒绿的,再过一会儿可能路灯就不会这样耀眼了,但是现在正刚好。男人开着车在马路上连闯了三四个红灯,依然犹如开闸了的江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贝贝在副驾驶有点害怕了,她紧张的握着拳头,可是心中那种激动和窃喜刺激着她一直没有开口让男人慢点。她只觉得兴奋异常,每一个毛孔都在这种兴奋的刺激下舒展开来,刚刚被折磨得头疼的耳鸣声也消失了,一个内心里狂放快乐的自己重生了一样,车越来越快,贝贝却笑了。

如果是在白天交警遍地的时候,他们肯定会被警察扣住,但是晚上这个男人却可以带着贝贝在马路上一路狂飙。

“我们闯红灯了。”贝贝大声的说。

“没事。你害怕吗?”说着,他松懈了踩油门的力道,尼桑的推力也随之减弱了些,他低沉的声音,厚实而有力,像是能够直接敲进贝贝的心里一样。

“不。”她真的是不害怕的,特别是现在她更不害怕了,即使前面是辆迎面冲过来的车,她也不会害怕。

“那我再快点。”男人似乎是得到了指令的先锋将军,一脚油门车又快了起来。白色的尼桑就几乎是在飞驰,再跟他说什么话男人已经听不见了,音乐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之大,连叫喊也没了意义。

——

小敏很会利用她女人的身体,彭程现在越来越喜欢跟她*了,尽管小敏还是不叫,但是彭程依然欲罢不能。这样的畅快,彭程总要等警察不在的时候才能尽情的享受,有的时候警察刚刚爽完了,小敏就跑来让他爽了,这样的时候往往更干不出响。不过不要紧,彭程已经不在乎小敏是不是会叫了,管她叫不叫的,他爽了就行。

最近小敏总闹别扭,因为彭程总是不肯狠狠的甩开贝贝,于是小敏开始在性问题上的惩罚。在彭程看来,是贝贝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小敏俩个之间的事儿了,可是他还是做不到狠心的对她。彭程也不像之前那么渴望小敏的身体了,再爱吃鸭蛋,也有吃腻的时候,肉体上的摩擦产生的有时候真不一定是爱情,况且不还有个警察吗?警察玩剩下了才是他的,他又算是什么呢?

不过小敏和彭程都不是会在这种问题上纠结的人,他们俩都坚信一点,没有肉体上的摩擦肯定没有灵魂的火花,于是小敏自顾自的惩罚,彭程则又开始去暗场看热闹了。

——

“你小心别把小敏跟警察搅和黄了。”薛姨的老辣真让人赞叹,时至今日,她还总是提醒彭程没有人能真心对他这样一个没根基的孩子。

小伙子闷声听着薛姨的话,也不过心,只随意的搪塞:“黄就黄呗!不过警察不知道。”

小敏和贝贝一样,只要是个女的,是他彭*正的女朋友,薛姨这老家伙的骚味就能被盖住,这老娘们太爱乱搞了,可彭程再也不会犯原来的错误了,他知道他无论怎么做,薛姨都不会再给自己钱去暗场里比划比划了。

“现在谁还不知道我跟小敏那点事。”小伙子翻了个身,枕着薛姨的腿上,琢磨着。

“可你总要为人家姑娘找想吧!”薛姨说着拿起了彭程换下来的牛仔裤,在手里叠整齐:“小敏跟警察可是处了很多年的。”

“她哪里是姑娘啊,她那*姑娘能有那么大啊?”彭程说着比划了一下,像是比划一个车厘子。小敏肯定不只跟警察和自己睡过觉,女人有多少经历,脱了衣服上炕就知道了,小敏要不是有个十几年的工龄,干那事还能不叫?就那疼劲儿就没有几个女人能不出声的。

“你知道就好。”薛姨一副如释重负的口气,连带着拍了拍彭程的手背,意味深长。

知道就好,知道又能咋的?彭程抻了抻腰身,薛姨不知道,他其实是真心的想把小敏和警察搅和黄了,如果小敏和警察黄了,他也当真会娶小敏。但这些话他也犯不上说给这老娘们听,她爱听什么,自己就说什么不是很好。

小敏也不真的要紧,她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个好机会而已。她这种经历多了的女人,不会像贝贝那样的严苛,小敏无论是长相还是学历,还是任何一方面都不能跟贝贝相比。不过彭程觉得自己好像是真的喜欢小敏了,况且他这样要啥没啥的人,怕是也就能配得起小敏这样的女人了。

所以每一次*的时候,彭程都很玩命,从希望能让小敏叫一声,到现在他只想让小敏怀孕。怀孕了,小敏大体就会跟他结婚,小敏曾经说过,她打过胎,她没说几次。小敏也比自己大两岁,二十八岁的姑娘现在有了再打,搞不好就不会再有了,他感觉只要小敏怀孕了,无论他彭程没有什么,小敏家里都会急着把女儿处理给自己,那结婚不就容易多了。

彭程现在只想有个家,像贝贝在中心公园跟自己说的那样,有一个房子,一个女人在屋子里煮黄豆,等着他回来吃,然后紧紧的搂着自己的脖子说:“老公,你怎么才回来。”

那感觉多好?彭程脑袋里的画面上,那个女人就是小敏,她白胖白胖的胳膊,泛着奶香,他得让她怀孕。

可是也干了这么久了,无论彭程怎么卖力气,就算是一宿便缩进去两三管子,小敏却从来有怀孕的迹象。这小娘们儿该来大姨妈还来大姨妈,该干还干。

有那么一段时间,彭程也怀疑自己了,他对着镜子里裸着身子的自己想了很久,难道这两年没用,哥这玩意儿放过期了,还是小敏那里面干脆没有怀孕那套设备?她咋一直还那样呢?



77

交接工作那段时间,正是春意回暖的好时节,清明刚过的天空像水洗过了一样,青的青,黑的黑,白的白,色泽鲜明。尼桑车就停在墓区门口,贝贝不想再让同事看见了,所以把他支得老远。

尼桑的主人叫仲良,一个豁达的男人,姑娘一时间也分布清楚自己对他的感觉是什么,但是她不讨厌仲良,于是默认了他的追求。

那天仲良送贝贝回家,车便开得不那么快了,这一路,仲良喝多了,话也很多,他告诉贝贝他的名字,他住在哪里,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他的工作,他喜欢她。临走的时候,他给了贝贝一千块钱,让她先花着玩儿。

贝贝推脱了,她把钱又塞回仲良的手里,但显然她还塞不过他。仲良拿起她的小包,把钱放进包里了说:“不逼你跟我搞对象,这钱你就买点零食吃吃。”

仲良的钱或许是来得太容易了,所以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至于她文贝贝,这钱就像挖着她的心一样让她难受。

——

豁达的男人走后,贝贝没有上楼,她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听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消失了,周遭寂静了,仍旧没动。这功夫,连她自己大体也说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她只觉得一切都像一锅粥,一过熬烂的粥,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都又黏在了一起。

好一会儿过去了,她心里仍旧是那样不痛不快的,贝贝转身下楼,她要去彭程家里。

这一路贝贝走了很久,至少在她的心里走了很久,她攥着手包,其实就只是攥着那钱。夜晚对于僻静的住宅区还是足够黑的,贝贝攥着钱的手冰凉冰凉的,她没有打电话给彭程,总之打了又能如何,彭程大多会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或者让她更加伤心的说,说他正跟小敏在上床呢,也便就是如此而已吧!

彭程家大屋的窗子正对着一片花坛,夏日里长满了花,一种紫色的小花,小得就像是一个个小点,间或着还有些黄色的点,好看是好看,只是感觉可怜极了。偏巧这东北的早春,生机到显得不出挑了,空地上的那些小花连根枯干都找不到,那地方黑糊糊的。

贝贝走了过去,那窗子正对着大屋,她踩着脚下的泥土,深一脚浅一脚,却一点声响也没有。那泥土柔软得像是要陷下去了,她走到近前,靠着墙壁蹲在窗户下面,悄悄藏着,想着什么。

周遭的世界或许是因为此处的黑暗,看起来到更光明了些,她赚着包,麻木的看着来时走过的,也算不得是路的一排脚印踩出来的土道。彭程还没有回来呢!屋子里面一片漆黑,挡着窗帘,什么都看不到。

“你能快点不?”屋子里面传来小声的催促,那是小敏的声音,贝贝警觉的听见了,是从脑后面传来的,她的眼泪霎那间凝成一滴,溢出眼眶。

小敏在里面,他们俩还没开灯。姑娘回过头,看着那黑漆漆的一片,茫然而无从分辨。

“你等会,我射了。”这回是彭程,他愉快的哼唧了,然后他拉开了灯。

短一截的窗帘下摆透出来的光亮晃眼极了,贝贝的眼睛终于有了依从,她从窗帘的下沿儿看见了他,那个精瘦精瘦的男人,他光裸着身子,低着头,在看着什么。

“行了,把衣服穿上,我歇一会儿,送你回家。”他说,然后一头扎在床上。

——

天微亮的清晨,贝贝还没有睡着,她躺了好久了,闭上眼睛,平躺在床上,像是睡觉一样。这样的欺骗让她很累,她总要躺得后脑勺硬邦邦的才能起来,身体却乏力得很。

“起来没?”仲良的电话来得太早了,贝贝甚至还没有开始起床,她装睡觉的时间还没有过去,所以她得躺着。

“你怎么这么早?”

“我收完钱了都,再不早,玩的人都来了,我还咋收?”贝贝的心口一紧,这话听着刺心极了。

城市里的暗场无论多少家,原来老板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警察分局局长的公子,一个便是这仲良。两人瓜分了这城市的锚机市场,以南北划分,那个警察局长的公子承包了更大半的北城,仲良便是城南的大庄。

猫机坐庄其实还真不是仲良最厉害的,调试锚机才是他的绝活,他说这个城市里每一台锚机都是他一个人摆弄,包括那个局长的公子的北边市场,都得等着他一个人,这就相当于全市玩锚机的人,都是跟他仲良一个人在较量。

贝贝昨晚上就知道这些了,仲良带着她去了自己的一个场子,她知道就是这样的地方,把彭程所有的钱骗光了。那天仲良用手里的遥控器让锚机连闪了三次,输了将近十五万。他自信的回过头来,看着姑娘那水当当的眸子,这个男人在像她展示他多么的有实力,可是贝贝却再也抑制不住眼里的泪了。

“收益好吗?”贝贝瑟瑟的问。

“这还能有不好的,赚多赚少罢了,我去你家接你,早餐想吃点儿什么?”仲良显得精气十足,他的声音极有力量。

“我不想吃。”贝贝有气无力的应和着,她不想动,她一整夜都没有睡了。

“吃点儿呗,我也没吃呢!你陪我吃点,我到和平路了,你穿衣服吧!”他像彭程一样,没有再给贝贝拒绝的机会就已经挂上电话,想必也和彭程一样,一定是要来的。

——

尼桑到家附近的时候,贝贝还没洗漱好,她听见发动机的声音了,敲锣打鼓也不过如此。贝贝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仲良这个人,所以仲良并不知道贝贝家的具体位置,他只能大概的找到范围,开着车在附近的几个楼间来回乱转,把贝贝转得焦急了起来。

刚一下楼正好看见车开了过来,几个楼间来回转半天了,到底是让他撞见了:“上车!”仲良吆喝着,抬头瞄了瞄贝贝家破败的老楼房:“你家住这个楼嗷?”

“嗯,我家在这个楼。”贝贝抬手指了一下,这是栋九十年代初建起的老楼,贝贝记得自己住进这个楼的时候还是个没上小学的孩子,差不多八十年代末,也许是彭程出生那年才建的也说不定。

——

“咱俩吃点什么?我想吃鱼了,你怎么样?”贝贝坐上了车,仲良便开动了,那车在他手里总能拐出笔直的弯来,似乎很奋力,它哽哽的叫唤。

贝贝拧紧的眉毛,侧目的看着仲良,她依稀记得有人也用这样的口气说话,然后她说:“这么早去哪吃鱼?”

“我们找找呗!找找再看。”

——

尼桑车又在马路上转了起来,好一会儿,也没有遇到一家开业的酒店,终于临近九点的时候,海鲜酒楼开业了。

“来个鱼吧!不用太熟,越新鲜越好,再来只鸭子,螃蟹肥不?”仲良问。

“还行。”一边扣钮襻,那漂亮的迎宾小姐一边说。

“那不要了,给我来壶清酒。”仲良来回翻了翻菜谱,又点了两个菜:“再给我来个鸡汤,行了。”

“我们俩吃不了这么多。”贝贝被这种往死了点的点菜风格惊住了,愣愣的看着那个男人,她以为只有彭程一个人会这么点菜,原来这个一直在幕后跟彭程较量的男人也是这样。

“没事儿,吃不了就吃不了。”仲良脱下大衣:“你哪怕一样吃一口就行。”

——

鱼端上桌了,那么大的一条,也不知道是条什么鱼,大清早来点这种菜的人应该还是很少的,鱼做的很慢,不过非常新鲜。它还没有彻底死去,在铁质的椭圆形鱼盘子里一开一合的张着嘴,贝贝看着它,顿觉好像要窒息了一样,她慌乱的放下手里的筷子,站起了身:“我上下卫生间。”

等贝贝再回来的时候,鱼已经不再动了,仲良正在鱼身上剜下整块整块的白肉来:“你尝尝这个鱼,挺鲜。”他把剜下的鱼肉放在贝贝的盘子里,然后眸光灼灼的盯着她看,等着她尝尝那鱼。

贝贝很不想吃,可他那样看着她,她便夹起鱼尝了尝,一小口,总之食不甘味。姑娘觉得那鱼会疼,它还没有死,它或许都能看见自己的肉被剜了下来。天呐!她突然有些恶心,感觉自己就是那装在鱼盘子里的鱼,然后彭程和小敏坐在桌子的两边,拿着筷子在剜着。

接下来的一大段时间里,仲良在吃鱼,他不停的唏嘘,唏嘘这鱼有多鲜。贝贝默不吭声的吃饼,用鸭肉卷着饼吃,一直在吃饼,甚至不敢看一眼那鱼。突然贝贝觉得心脏抽紧了一下,她的头一瞬间便重了起来,重到她只能歪道一边。

“你怎么?这样?你咋了?”

仲良的脸焦急的拧巴了,像调转了的镜头一样,他的镜头转了九十度。接着他用纸巾给自己插嘴,服务员也都过来了。仲良开始打电话,然后他把她抱了起来,贝贝能看也能想,她是清醒的,只是不能动,她被塞进了尼桑车里,车嗖的冲进了一家医院。

——

急诊室里的医生不是旁人,正是给彭程看病的那个骨科大夫。仲良自然也不是一般人,他把贝贝放在了医生的办公桌上了。

“大夫,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大夫被胁迫着先给贝贝看病,老熟人了,大夫一眼认出了贝贝,他详细的询问了经过,也问了贝贝吃了些什么,初步判断是活鱼过敏了,不过需要化验检查一下。

在等待检查的过程中,谁都没有想到,贝贝竟然奇迹般的不治而愈了,她的头也不再没有力气的搭在一边,也可以说话了。

“这肯定就是过敏了。”大夫很自信的说:“丫头,你这每一次来都不小的动静啊。”他又拿出针剂:“来吧确认一下,省的你以后啥都乱吃,再吃死了咋整。”

不再骄傲

彭程轻快的脚步像要飞起来一样,揣着钱,人就是不一样的。

小敏正在澡堂子旁边的川菜火锅店里等着他,今天是彭程跟贝贝分手以后,他第一次去暗场里试手气,本钱,便是小敏给他的零花钱,二百。

那绝对是得天独厚的运气,绝对是,上午彭程一进暗场里就把分给上了,那场子里还没什么人呢,他孤独的战斗了,也没个章法,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赢了的,反正现在他兜里揣了二千七了。

第一时间,彭程给小敏打了电话,要请小敏吃饭。

——

小伙子是个地道的无产阶级,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拮据的,以前跟贝贝在一起时靠贝贝,后来靠着薛姨给钱,现在跟小敏在一起了,自然是要靠小敏的。刚和贝贝分手的时候,他的确欠了不少钱,但是大部分都是欠着贝贝的,有限的那点债务,薛姨还给他钱的时候,彭程自己五马倒六羊的,也还得差不多了。今早上开工资,他便毫无保留的把钱都给了小敏,尽管小敏直到现在,还是人家警察的女朋友。

“你给我干啥?”小敏也懵了,交工资在男女之间,那毕竟是不寻常的,她没敢接彭程手里的工资袋,只犹疑的看着他。

“你收着,收着。”彭程知道小敏不会收,但是他必须要给,只有给出去了,那钱才会意味些什么,更重要的是,钱放在自己手里,他还是信不过自己。

“那我先帮你收着吧!”小敏撩开眼帘又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连着工资袋一块叠了一下,揣了起来。

接下来,两个人去了彭程的家里做了场早操。快中午小敏要出门的时候,她又从工资里掏出二百递给彭程。这一刻,小伙子笑了,脸上笑了,心里也笑了,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不肯舍哪里有得。

——

火锅店里真是热啊,外面的太阳才刚刚往上头后躲,天还没开始大暗,风便已经不似中午那般暖和了。这早春的时节吃火锅到底还是遭罪的,穿得太多热,穿少了还有点凉飕飕的,特别是咋一走出去的功劲儿,户外清爽的空气拍在身上,人便急流一下。小敏下意识的和紧了衣衫,被彭程看见了,他脱下外套给小敏披上,然后搂紧了姑娘比他粗了一大圈的腰身。

“这钱都给你。”彭程从裤兜里扥出一沓子钱来,塞给小敏。那是一千块钱,小伙子递过来的动作看起来偷偷摸摸的,他是有私心的,所以没告诉小敏他兜里有两千七,只说一共一千四。给了小敏一千,吃饭再花二百,自己便还剩下二百,这个逻辑,想来小敏也是能接受的。

小敏用眼角的余光瞄了彭程一眼,伸手接过钱,数了一数,便放在了背包里:“那我回家了啊!”

“警察今天能来不?”小敏说完便走,彭程也跟着闷头走,他只在自己的逻辑里,也不顺着话聊。

“不能吧!他半夜上班,晚点我再给你打电话,你过来接我吧!”

——

又剩下他自己了,天色还早,即便是昨天熬了一夜,他也一点困意都没有。吃个饭都没消停,彭程一直惦记那个赌场,他兜里还有一千五呢!这钱若是不能派上点用场,还怎么了得。于是他又回去了,不仅仅把兜里剩下的一千五输了,还去小敏那里拿了五百,也倒了进去。像疯狂状态的贝贝差不多,彭程的脑袋里的弦儿总是在赌博的问题上搭错扣,五百输光了已是半夜了,他还是去找了小敏,带着小敏回了家,一番云雨之后,又从小敏手里拿出了五百,和胖姑娘一起去了暗场。

这会儿,黑压压的暗场里空前的人多,赌徒苏醒的时候大概都是午夜,彭程牵着小敏往里挤。一边挤,一边回头瞄着姑娘面无表情的冷淡样子,嘻嘻嘻的笑个没完。他是喜欢小敏的,他喜欢小敏的胖,像个秤砣一样,让他动弹不得,越是动弹不得,越是觉得小敏能让自己更有力量些。

彭程其实并不想带小敏来暗场,女人大多胆子小,看明白台面上下了多少钱,搞不好会害怕。可这是那五百块钱的代价,仅仅靠上床哪里能从小敏是手里要出钱来,于是便只能带上她了。

果然小敏很是聪颖,她很快就看明白了,也发现彭程的确胆识过人,一手至少下一百,他竟毫不手软。姑娘看明白了,却并没有拦他,彭程那副急躁的样子她是见过的,这样的时候拦怕也是拦不住的,反正这些钱都是彭程的工资,大不了他都输了,又能如何,小敏不会动自己的钱给彭程赌博就是了。

彭程见小敏站在旁边闷不作声,就更加不认输了,他面红耳赤的,看起来好似尴尬极了,五百转眼就又没有了。他回过头来看着小敏,嗓子里干干的,硬是咽了两口说:“没了。”

没了咋办?小敏歪着脑袋看着他的脸,默不作声。

——

接下来,小敏又给彭程拿了两次五百,都一一折进赌场里。原本他早上还有的二百块钱,请小敏吃了顿饭,其余的工资一分每剩,加上刚刚赢回来的两千七百块,全部倒了进去。小伙子忙活了一流三招,却只做了一天的过手财神,钱从左手交到右手,又从右手掏了回去。

天刚要破晓时,彭程灰溜溜的送小敏回家,他终于还是认了,中间那段疯狂不认的劲儿过去以后,现在不认不行了。他心里清楚,这次咋没咋地也折腾进去四千多了,真是后悔呀!如果吃了火锅他便把钱都给小敏,然后直接回家睡觉,一切就不会是如今这子了。彭程耷拉着脑袋牵着小敏的手,懊恼着,往小敏家走去,腿上一点的力气都没有,渐渐的感觉小弟弟都不骄傲了。

“咱俩去我家吧!”彭程低着头,突然停下了步子,晃了晃小敏的胳膊。

“身体要紧。”姑娘也不声高,也没回头,只是心平气和的说,脚下的步子仍旧向前挪着,扯着彭程的胳膊。

“没事儿,我能行。”小伙子一把把她扯了回来,两个人面对面的,她看坦直的看他,他却显得尤是慌张:“我现在老想干了。”

“警察一会儿下班了。”小敏到真是条好汉,她丝毫的也回避。

彭程终于被这句话拉回了现实,她小敏还是警察的女朋友,他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小三,见不得光的小三,已经分文没有,又输光了工资的小三。

这把,他和自己的小弟弟一样,不再骄傲了。

你滚

独自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的彭程辗转反侧,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他还不想睡。外面早餐摊已经出来了,若隐若现的炸油条的味道从路口飘了过来,有点儿恶心,彭程厌倦的翻了个身,只是背对着窗口,那味道就没有了。

小伙子扪心自问对小敏,他绝对是真感情,当真彭程觉得他愿意为小敏做一切,甚至小敏和贝贝两个人一起掉落悬崖,现在的他,一定会去救小敏。可是为什么小敏还是不能和那个她一点儿都不喜欢的警察分手呢?哼,就连贝贝当初也是这样,她们都不肯承认自己。彭程摸了摸嘴上的那条疤痕,到底是凹凸不平的,他心里那种快到家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只觉得自己走了千山万水到家门口,房子着火了,刚好他没有水桶。

彭程的心懊糟了,小敏今天也看见他耍钱了,还看见他输钱了,看见他死活不认,不依不饶的非赌不可了。唉!她怕是和贝贝一样,是再也不会跟自己好了吧!彭程焦躁的心像要煮沸了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了,掏出电话给小敏拨了过去。

“你睡没?”

“睡了,明天说吧!”小敏很小声的嘀咕,像是也在被子里。

“哎!等等,你别生气了。”突然他感觉不说出来难受的不行了,刚要继续说。

“嗯,我没生气,我生什么气,都是你自己的钱。”小敏平淡的话,说得彭程的心撕拉被掰成两半,她竟然跟他分得这样清楚。

小伙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电话在静默中戛然而止,彭程赶忙又拨了过去,他是没说话,但是电话挂了他便恐惧。回铃音响了一声都没有就被按断了,他便又打,又被按断,又打,又断,直到电话再也不断了,电话关机了。

彭程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工资是什么,转眼就没有了,女人算什么,昨天还一张床上进进出出的,转眼就你是你我是我了,啥都他妈的不是准准儿的。他抱着脑袋在被子里孤独的琢磨,琢磨了老半天,他甚至有点想哭,像是小时候,他还是个孩子,爹妈,哥哥,二大爷,爷爷,全世界似乎都不想要他。

——

折腾了一个上午,似睡似醒,小敏的手机一直都关着。

快中午的时候,他睡着了,被子蒙着头,他有点呼吸不畅,猛地一个激灵,人便醒了,一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两点了。彭程赶忙掀开被子,他得找到电话,都下午了,小敏该给他回电话的,她都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了,还关了机,呵,还是没回电话。

“你在哪?”彭程把手机贴近了耳朵,他知道贝贝的电话是一定会打通的。

“我在超市里。”

贝贝正和仲良逛超市,仲良每天都会给贝贝一千块钱零食费,却还是去超市给她买零食,然后带着她去她从不曾去过的高档服装店买衣服。

“一会儿你能过来吗?”

电话里彭程的声音孤单极了,姑娘没法拒绝他对她的任何要求,便一口应了下来。接下来的闲逛在贝贝心里就不只是闲逛了,她焦急难耐得只想要回家,却总是找不到跟好的借口,一个下午,她都心不在焉。

“咱俩开车去北京吃早点吧!现在开明天早上准到了。”仲良突然提议,感觉似乎是个很好的主意,他显得兴致勃勃。

“我哪都不想去,我今天想早点回家。”贝贝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了,情急之下便只有这样说。

——

当贝贝赶到彭程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他一个人在家的,疲惫的趴在床上。桌子上放了一碗泡面,吃剩下的泡面,白瓷大腕,碗沿上凝固着油花儿。彭程扭过头来看她,几乎和贝贝同时注意到那个大碗,两个人都是一惊,贝贝试探着问:“她刚来过了?”

小敏的确来了,匆匆的来,连彭程自己也没料到,他还以为小敏不会再来来,所以才打电话找了贝贝,却没想到小敏真的就跑来了。她给他下了碗面,还说知道他兜里没有钱了,总不能饿到明天早上,就过来了。

“嗯。”彭程应了一声,转身一头倒在床上,他得想想,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才能把谎话说圆了。

好半天的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还以为贝贝会先发难,大吵大叫一番,难不成她又去开煤气了。小伙子霍的坐了起来,正看见贝贝一动没动的还在原地站着,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借着月光,闪闪发亮。彭程的心突然就忙得不行了,她怎么又哭了,他不想让她哭的。怎么这么烦人,他转头又栽在床上,他必须得躺下了,爱死不死吧,他没闲心哄她了。

“那你还找我来干嘛?”好样的,贝贝终于问了个像样的问题。

“行,我不找你,你回去吧!”彭程腾的坐了起来,轻推了贝贝一把:“走,走吧!快走。”

一声大吼,他又躺下了。小伙子很生气,姑娘仍旧在哭,他看不下去了,想要埋头在被子了,劲儿使得有点大,被子越过头顶,彭程仍旧看见贝贝那个欠抽的死样子了,嘴憋成扁平的一条,眼泪闪亮,整个脸都扭打在一起。

“快滚,你快滚,你别在这气我啦。”怒吼并不足以宣泄彭程的愤怒,他随着吼声将贝贝买给自己的棉被一并抛了出去,正打在姑娘的身上。

女人大多都希望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她们不知道如何对自己好,所有她们总希望别人对她们好些,所以终其一生,都在寻觅。然后女人们找到了那个人,那个对她们好的人,像父亲一样,可以依靠。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很快那个人就不对她们好了,像个孩子一样。

合影

贝贝的调令就是下周,自从上一次跟邵白鸽谈想要调职以后,她还没有机会见到他。还有一周时间她就要到新岗位上班了,贝贝一直很想见邵白鸽一次,起码要跟他说声谢谢,为了那顿午饭,也为了这次支持。可惜无论贝贝想为什么,都没有这样机会。

他说过以后如果需要会找自己帮忙,但怎么还能指望这些呢?他那种人,怎么会有需要她帮忙的事儿,贝贝寻思着,总觉得欠了人家的。下午的时候她接到了邵白鸽的电话,邵白鸽让贝贝周日安排好休息,他有事需要她帮忙。姑娘满口应承,也没问问到底是什么事儿,也是她根本没有料到邵白鸽要帮的忙竟然这样简单。

——

周日一早,邵白鸽穿得整整齐齐的站在商业街口,他那身西装还是从英国带回来的,纯手工定制的,总能把男人的屁股兜得那般的饱实,款式到底是更适合年轻人,这家伙即便是再尴尬些也是好看的。离老远的就能看见他,站在步行街口的冰激凌摊位前,旁边的人看他,他也礼貌的回看过去,弄得好奇的姑娘们脸红心跳的,他竟也不自知,贝贝当下就蒙了?

“哎!少爷,你这是要干啥呀?穿西装上大街?英伦风嗷?”贝贝看着人头攒动的商业街上,饶有兴致的调侃了一句。她想起了他抽屉里的那封信便又说:“我小时候有个外号,是我妈给我起的,她叫我大漏勺儿,我妈说我永远能选中人家卖不出去的那件商品,一百件东西里准能逮住最土的那件,你要是让我帮忙挑礼物,那,那就成功了。”

“不是。”

邵白鸽终于从小吉普车后面抬起头来,他拿出两个黑塑料带子,又拿出两个米奇的大头套儿来。“我女朋友开了个幼儿园,咱俩今天来发传单。”说着他一本正经的把米妮的衣服也翻了出来递给贝贝:“来吧,这个穿上。”

“你都有女朋友了?”贝贝接过衣服。

“你怎么不早说是干这个,我这身衣服不是白瞎了吗?”这大厅广众下,贝贝从容的套好服装。

“这只米妮为什么有条这么粗的大尾巴?”贝贝揪着后屁股翘起的珊瑚绒尾巴问邵白鸽,却看见他正拿着米奇的衣服发愣,想来他也是纠结的。

“这是耗子吗?这分明是只老虎的尾巴。”贝贝一边说一边拧了拧屁股,把那条大尾巴甩了甩去的,她帮邵白鸽穿,高级西装被挤得没了型,上好的料子刮得起了毛茬。

“我看你这个更粗,要不咱俩揪下去吧。”

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也不想对任何人卑躬屈膝了,可能是那次饿得拿不动羹匙,谁知道呢?总之她再也不想应和任何人了。

邵白鸽笑了起来,他很小笑,长得倒是不冷淡,但是他就是不笑。他似乎不把贝贝当同事,但他很羞涩。

——

“你女朋友的事,老板知道吗?”终于两个人都装备好了,贝贝透过米妮的大眼睛。

“不知道。”

“她家没有钱吗?”贝贝侧过头,看着还在弄裤门拉索的邵白鸽。他清秀的脸憋成古怪的形状,嘴唇由于过度用力嘴角向下使劲,像网球运动员发力是的表情一样很滑稽。

邵白鸽轻叹了一口气,他真的搞不定了,抬头看贝贝,她似乎有些尴尬,他便也尴尬了,姑娘有些纠结,她摊开了手。

“这个,我不好插手吧!”那种写满了脸*裸的嘲笑把他急坏了,他一个转身,背对着贝贝,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是不是唐突了,但是我不打算收回这个问题。”贝贝拉下米妮的头套:“你看你帮过我,国内你也没有别的朋友吧!我愿意帮你。”贝贝走了过来,那米奇的裤子又不是里面的裤子,帮个忙而已。

——

繁华的商业大街上,一只米妮在给米奇扣裤门,行为艺术。邵白鸽用食指向天只了个一,贝贝赶忙说:“行了,不用客气,回答问题就好。”

“哦。”这问题也许太私人了,他顿了一下说:“普通人家。”

“那她还能开幼儿园?”

“我给她开的。”

“哦?”姑娘顿时肃然起敬了:“那你真好。”

“我也觉得我挺好。”

邵白鸽说着把车里宣传单都拿了出来,少爷就是少爷,他真当自己的三头六臂了,整整十大摞,这么多传单就算再来两对米奇和迷妮也别指望能发完,贝贝看着一堆一堆的纸胃都疼了。

好在邵白鸽说发多少是多少,可这一天来,于是便分头忙活了起来。可是无论他们俩个多么积极的到处发,拿起传单看一眼的人都很少,很多人会直接把传单放在就近的垃圾桶里,还有干脆拒绝不要的。贝贝心疼坏了,这些纸都是找了印刷厂一张张印出来的,都是花了不少钱的,却连被人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就成废纸了,她终于颓然的坐在路边,忍不住不想干了。

——

“也没有人要啊!”连邵白鸽也纠结了,他也坐了过来,刚刚他还坚持不做马路边呢!

“你不不坐吗?站起来,那不是绅士的行为。”贝贝嘴不扰人,还伸手推了推他,那大号的米奇却一动不动。

“你们国内不都是发传单的吗?怎么没人要呢?”邵白鸽温吞的问,他似乎很不适应。

“你们国内?是我们国内!”贝贝提醒邵白鸽,她有些想笑:“哪里有那么简单的规矩,发就好使嗷?”

“那还有别的方法。”

“不知道,我就只见过发传单的。”贝贝也很颓丧,说真的,简不简单不知道,但是发传单咋这么不好使呢?

“那怎么回事,这营销效果也不好啊。”

“下午咱俩别这么干了,给我弄点吃的先。”贝贝饿坏了,她指了指旁边的肯德基:“去那吃点。”

邵白鸽坚持脱了米奇的衣服再去,可贝贝不想脱了,反正下午还要穿上,脱了麻烦,她只摘下米妮的脑袋,然后就一步步的挪进肯德基里。

“你穿这样他们都在看咱俩。”邵白鸽很不适应,他们分别坐在桌子的两个角上,贝贝狼吞虎咽的吃得嘴上都是沙拉酱,他就差吃快餐也要副刀叉了。

“看就看呗!你就当你是拼桌的?”

“哎!下午你就别穿了,穿这个手套发传单还费劲,我穿着这个跳舞,你在旁边发就行了。”

“也行。”绅士的外国小伙很仔细的想了想,似乎也很认可。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是说你跟你女朋友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提起这些,他马上尴尬了起来。

“然后呢?”

“不知道。”他笑了,显然不是因为想到了办法。

“嗯!弄个孩子趁热办了。”贝贝打开第二个汉堡,上一次吃汉堡还是跟彭程,贝贝看见汉堡眼睛便像是进了辣椒粉,难受得不行,所以她得转移了话题,她得聊聊邵白鸽的女朋友,或许会好一点。

“不行,那是你爸,我爸爸不好使的。”小伙子一脸的诚恳,他显得很认真了。

“你还挺幽默的,你咋知道我爸好使的?”贝贝舔了舔手指上的酱汁。

“呵呵,我挺呆板的。”他微微的笑笑,确实很呆板。

“好吧!我上当了。”贝贝觉得愉快很多了,她跟邵白鸽之间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那么像老板和员工,更像朋友。

邵白鸽把汉堡的包装纸扔在桌台上,擦了擦嘴说:“你更幽默。”

“精神病院学的,过会教你。”贝贝第二个汉堡吃完,她终于饱了。

“如果你真的弄出个孩子呢?你猜大老板会怎么办?”

邵白鸽不假思索的说:“他会觉得那是我给他的一个惊喜,然后留下孩子,让孩子他妈滚蛋。”

“好小子,你会说滚蛋。”贝贝哈哈大笑。

——

下午的传单发的非常成功,贝贝这种手脚不分路的人,跳跳蹦蹦的还行,她扎开两只手,在商业街上又蹦又扭,反正她也想明白了,这米妮的衣服穿都穿了,丢人也都丢了,邵白鸽这么大的候补老板都不嫌丢人,带着帽子她怕啥,扭呗!

这招正中了小朋友的下怀,很多路过的小朋友都争相跟米妮照相,邵白鸽正好在旁边跟家长介绍,配合非常默契。这位国外回来的少爷很难得的笑得很开,贝贝从没看见过邵白鸽这样开心的笑过,他总是冷着张脸,就算是嘲笑她不会吃饭了,也从没见他乐过。

傍晚收工的时候,邵白鸽一定要跟米妮拍张合影,在一堆形色匆匆的行人里终于找到了一对愿意帮忙的情侣,留下了他们俩个第一张合影,第一张邵白鸽在笑,贝贝看不到脸的合影。

卖店儿

中心公园的湖边儿,彭程正吃力的勾着小敏的腰。他很陶醉,因为他真的喜欢小敏,即使那姑娘再胖些,他也是喜欢她的,这种厚实感,除了小敏,任何女人都不能给他,所以他必得奋力的勾住她。小敏的腰身可真粗壮啊!不仅仅是腰身,连她的内心世界也是那般的夯实,似乎在她的心里什么都是不必在意的,这真让人丧气对吗?她那样的性子,彭程总觉得无论是腰还是她的心,都不像贝贝那样容易拿捏,他的胳膊总是勾一勾就会滑落下来,必得再一次抬起来才行。

彭程又耍钱了,而且他又输了,让人欣慰的是,这一次他总算是输到了小敏的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古人怎么这么有水平呢?总说些让你后悔没早点听到的话。

如果不去碰锚机的话,这回彭程本来是稳赢的,只是可惜了他这灵光乍现的脑瓜子,到底是想得忒多了。

——

圣诞节果真是个不平凡的日子,彭程觉得他跟耶稣之间肯定是有点什么,只不过自己肉眼凡胎看不出来罢了,但一定还是有的,一定有,否则他圣诞夜的礼物,怎么会这样的多。

是上帝救了自己,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彭程还是发现他果然跟上帝不是一个教派的,他老人家给的礼物,回到如来佛这里一咋呼,他小子便又去放马了。

钱输了以后小敏似乎很生气,要说这事小敏还真不该生气,他是带着她一块去赌的,全程她都看着呢!早想啥了,小伙子也很委屈,她咋也不拦一拦呢?

老一套,彭程开始的时候还是赢的,赢魔怔了才开始输,不过这回他发家却不是在暗场里,而是在他家门口的那间小卖店。

——

如今小卖店的烟囱早就撤了,里面打麻将的人却没撤,那帮家伙总显得虔诚而急切。

圣诞那天,小伙子就跟老板娘唠齐活了。

穿貂的大老爷们走了,彭程在楼道口抽烟,装嫩的小老爷们走的时候,彭程在楼道口掐灭了烟头儿。小卖店的烟冲里突然冒起了一股子黑烟,那味道有些若有若无的臭,顺着风直冲鼻腔,他知道他的时间段来了,这才是人生翻盘的午夜场表演。

是先搞定了老板娘,彭程才给薛姨打的电话,他找薛姨本就是要俩钱,跟老板娘一起骗骗过路的小财主,却没想到薛姨误会了。误会了也好,现如今想来,彭程到有些庆幸了,不误会他也不能把小敏领回家不是。

第二天彭程拿着了钱再来找老板娘的时候,正赶上装嫩的小老爷们儿也在。都是一样的老中医,小老爷们儿也是透明白,彭程跟这哥们儿连话都还没说,就败下阵来了。老板娘做生不如做熟,她没跟彭程搭伴,在一只雌性两只雄性的战斗中,彭程铩羽而归,他一气之下,去游戏厅里把五百块钱都给砸了,放话说请他来,他都不来了。

这话放得可真大扯,彭程以为自己能吓住一个,可是谁他都没吓住,不来就不来呗,就怕你来。老板娘不惧,小老爷们儿更不惧了,他感觉成痛快了,豪气满怀却反倒是把自己腌在这缸里了,二十分钟没到彭程就琢磨明白了,装啥呀!今儿不成,不还有明儿呢吗?这以后再回去,这脸可往拿搁?

彭程忒好面儿了,知道造次了,也便将错就错了,很久以来他都没有再进过那家小卖店,哪怕是买包方便面,他都让小敏绕道路口的便利店买。可是,那天的工资输得太冤了,别说彭程自己忍不下这口气,就是换成别人……是没有这样的境遇,有了准跟自己一样咽不下这口气来。

——

那晚贝贝来的时候,彭程是真的刚送小敏出门,他还以为小敏知道自己耍钱肯定不会再回头了,那胖丫头跟自己好的时候就说过,什么都不要紧,就算有点外心也罢,男人嘛都可以原谅,唯独是赌博。

彭程还以为是冲动惹了祸了,谁知道这女人心真是海底的针鼻儿,小敏原谅了他,他都给贝贝打电话了,小敏还原谅了他,这飞来的横妞儿,要他情何以堪。

于是彭程想了,就算为了这小敏的一片深情,他也不能当一辈子的男部服务员,天天摆弄老爷们儿的臭鞋,那回家还咋摸媳妇儿白白嫩嫩的大*,小伙子一咬牙一跺脚,跟媳妇儿比,脸又算点儿啥,该不要就得不要,于是便又去小卖店找老板娘了。

——

赶再早也不如赶得巧,彭程去小卖店那天,老板娘还真没牌搭子。装嫩的没来,小卖店里一屋子的人,老板娘都没敢自己上,也是两张台子都占着。彭程进来的时候,老板娘就站在外间卖东西,于是小伙子一进门,先就乐了。

彭程不好意思了,当着老板娘这样透明白的女人,你说你撒谎那可就真让人笑话了。

“姐,没打?”

“今天没运气。”老板娘爱答不理的说,她说的运气,彭程明白,他要没有这点透亮劲儿,还真不一定能折这种事上。

“其实姐,不能天天都去一个地方拜佛,时间久了合计庙里有啥呢!”小伙子这句话火候刚刚好,老板娘挑眉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明显是明白了什么,便娇媚的笑了。这女人是个漂亮女人,笑起来明眸善睐,她再没多说什么,只是掏出手机递给了彭程。

彭程接过电话,在手机上存上了自己的号码。

——

之后两三天老板娘却没给彭程打过电话,那号码就像是白存了一样,把彭程给憋得呀!脑袋直迷糊。他本来就没有钱了,小敏每天就给他买一包烟抽,吃饭啥的也都是小敏买回来,还没有跟贝贝在一起的时候活得滋润了。

哎!问老板娘电话就好了,这就只能等她,彭程寻思着,有些后悔,心想要不明天去小卖店看看呢?这也不能这么个等法呀!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老板娘来电话了。

“小弟呀!下午三点半给姐把孩子接回来吧!大东小学。”娘们儿的动静,总是过了电的更好听些,彭程心花怒放,满口应了下来。

这就是股票要涨啊!他乐坏了,一改之前的忐忑,突然那么的坚信,坚信老板娘一定是会给他打电话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还是让他等到了,真悬呐!再等下去他怕是要饿得煮皮鞋了。

五个鸭头

两点五十,彭程头一个到了大东小学的门口,他来得忒早了,门口一个人也没有。那孤独的学校里若不是传来了郎朗的读书声,竟像是没有人一样,彭程有些庆幸,到底是学校的管理更严些。早是早了,不过他不在乎自己来的早,来得早正好能占据有利的位置,可以第一个挑选孩子。

老板娘家的那个孩子,彭程是见过的,小不点儿的,黢黑精瘦,尖嘴猴腮一点儿也不像他妈,这老板娘也不知道让哪个瞎蚂蛄蚪给忙活了,生出这样一位长相怪异的小爹,小眼睛卡么卡么的,还贼精八怪的,好一好就在小卖店里看打麻将,不点儿个孩子心都用这儿上了,还挺认真呢。

彭程有信心自己能认出他来,却也拿不准那么多的孩子一块出来,能不能把这位小爹给漏了,万一他没看见她,这孩子自己回去了可咋办?想到这里,彭程才早早的出了门,占在紧挨着门口的位置,就这地方好,是个孩子就得在眼前过,肯定能瞧见。

在校门口等了足有二十五分钟,第二个占位置的人才来,这大妈不紧不慢的站在学校对面的马路上了,呆滞的盯着自己旁边的大铁栅栏门,彭程这时才顿感自己来得有多二。

不一会功夫,铃的一声响,打铃的肯定是个愣住,那铃声长极了,睡得多沉都是一定能叫醒的。接着一动不动的学校喧闹起来,几乎所有的门都开了,孩子从里面冒了出来。

现在的孩子那吃食都是啥呀!彭程很快就懵了,这上小学的小孩儿,下巴颏咋都有黑乎乎的绒毛了,好一好还不得长出胸毛来。他看着一个一个出来的小老爷们儿都背着书包,憨实的脸上,一脸痴傻的笑,心想,亮了,实在不行就喊吧。

“马了航,马了航。哎!马了航哎!”彭程不记得那孩子的全名了,他就记得他妈喊什么航,操,可是他不能不喊了,要是孩子自己回去了,他再进小卖店得多唐突。

“马佳航。”尖嘴猴腮背着书包站到了彭程眼前,真像机器猫里的强夫。

“我张舅呢?”马佳航一边走一边问彭程,小眼睛使劲的抹哒一下。要说老板娘的孩子也是五年级了,他咋这么矮呢?那小个子,在一群往外跑的孩子里,彭程这么好的位置,愣就没看见他,到底还是印象里小学生的身高,被那帮人高马大的怪物给诳了。

“张什么舅呀!以后没有张舅了,就一个你彭舅,彭舅。”彭程伸手在这小子脑袋上揪了两下,他喜欢这孩子了,在那些一米六多的五年级面前,他当舅舅的自信荡然无存,还是这孩子好,这马佳航就不会埋汰自己舅舅,彭程目测了一下,这孩子应该不能到一米三,他的短小精干让彭程很欣慰。

“那舅,我都捧你了,你给我点啥呀!”钱还没到手就有敲竹杠的了,彭程心里一激灵,这小孩儿才这么点儿,话儿就递得这样有品位了?

“行,你捧舅,舅一定也捧你。”彭程龇开了满嘴的牙花子,那般的讨好,却见那马佳航轻蔑的哼了一声,一耸肩走了。

——

晚上回家的时候,彭程给自己买了五个鸭头,老板娘还是信不着自己,今天不是啥大活。十六圈牌下来,彭程和老板娘一人分了一百五。他不会忘记马佳航的那笔帐,出门没直接回家,在楼道口等着那孩子。小学生等了两分钟果然出来了,彭程便掏出钱来让马佳航自己拿。

五十、一百的各一张,马佳航拿了五十,他似乎很犹豫,看了两次彭程的脸,才拿那钱。不过彭程看得出来这小孩儿聪明是聪明,他张舅真就没给他多少甜头,马佳航看见五十和一百的时候,那激动是装不出来的,拿走五十的时候他笑得牙花子都红了。

“彭舅,那是你家吧!下次我自己敲门。”

彭程并没有跟老板娘理论为什么没让他打个大点儿的场,有什么好理论的,彭程信得过自己的这把手,赌博这套路子,没有比他彭程玩得还明白的。

果然吃鸭头的时候老板娘来电话了:“老弟有时间没?明天还帮姐接孩子呀!”

——

第二天还是老时间老地点,彭程又去接马佳航了。这回马佳航老远就跟他奋力的挥手,只是这一次换彭程尴尬了。这孩子也太丑了,不笑还能好点,笑起来都糟心了,自己长得清清秀秀的,小怪兽一口一个舅的叫着,他还是不适应周围人的侧目。

但彭程看好马佳航,这小子注定会是个青出于蓝的孩子,别看这孩子丑,但他的脑袋一定会让他在干坏事的这条路上比彭程走的还快。自己或许这辈子还有回头的那一天,但这小子肯定是会一溜烟儿的跑到底了。

当天晚上,彭程在老板娘这里分了五百五,他依然把钱摊给马佳航,让他自己拿,小怪兽仍旧就拿了五十,揣进兜里,笑得碍眼极了。

“彭舅今天手气真好。”马佳航这种招牌式的难看笑容,彭程已经适应多了。

“也不行。”说着彭程抽出一张百元钞票。“再给你一张毛爷爷,省着点花。”

小怪物到底是意外的,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呀张得大大的,人愣了手到没愣,伸手接过钱来。

“省不了。”他像大人一样自嘲的说:“我女朋友让我给她买个护手霜,还要玫瑰味的,唉。”

小家伙一本正经的说着,那表情的地道,把彭程都看傻了,看得出来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会再给他一张红票子,却丝毫不怯,没放过那到了眼前的钱,现在的孩子都怎么回事儿。

——

剩下的这四百,彭程拿出三百给了小敏,留一百块又买了五个鸭头,又是吃鸭头的时候,彭程接到了老板娘的电话。

“弟呀!今天有点多了,等两天吧!”老板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彭程放下啤酒赶忙应承,生怕老板娘莫不开:“妥了,妥了姐。”

没啥想啥

昨天晚上,彭程和小敏在二楼的包间里度过了偷鸡摸狗的一夜,这一夜的刺激,想想都让人一身的鸡皮疙瘩,心生颤栗。现如今对于彭程的要求,薛姨定是有求必应的,不过就是收拾一间客房的功夫,老太太还出得起,也乐得让彭程痛快了。

后半夜*的时候,卖点老板娘来电话了,电话里的吵杂,细寻思像是打了起来。彭程依稀辨认出那吵吵把火着嚎嚎的,是装嫩的小老爷们儿。对于这个人,他实在是不甚了解,就只是听马佳航一口一个张舅的叫他,大体是姓张吧。

“老弟呀!明天上午,你来不?”卖店那撩人的老板娘别看长得风骚,说话动静还真就不风骚,开腔不高,稍显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口痰,一张嘴丝丝挠挠的,挺不得劲儿。

“来。”彭程赶忙应了下来。

——

上一次赢了那五百以后,老板娘也好一阵子没新消息了。这期间,彭程去过几次卖店,他怕老板娘把自己这一出给忘了,寻思自己没事就来逛吧两圈儿,给她提个醒,还有个亲弟弟住对门不是。

几乎每一次去,卖店里老板娘的牌搭子都是他张舅,彭程甚至连话都没跟老板娘说上,佯装着买烟,顺道的看上两眼,便也就走了。他心里明白,无论什么关系,人和人之间相处都跟处对象是一样样的,该回避就回避,别老干那蹬鼻子上脸的讨人嫌事儿,男人眼里有人,胸中才有志,上去就折腾,说风凉话,是人都顶烦这副德性,所以彭程向来稳妥,从不多说,连提都不提,只管买烟。

可五百块毕竟也不是五百万,他那种带着炫耀的花法,早就趔的光了。小敏千年不化的冷脸最近拉得更长了,彭程透明白的人,他知道是为啥?工资输没了,靠着人家养活,总是要受些委屈的。今儿老板娘的这个电话他期盼已久,不过是一直装着这股子劲儿,不想漏了切,让人看着笑话罢了。

——

性这玩意儿,没啥想啥。

跟贝贝在一起那会儿,彭程憋了小两年了,那姑娘说啥也不让碰,奇怪他自己也不愿意勉强她,连句不中听的话都没和贝贝说过,心都长毛了,于是小敏的出现,便如那久旱之后的甘霖,当真是比命还让他惦记。可现如今天天真枪实干的操练上了,他还真就不觉得干这事儿咋咋好了。

听老板娘提起干麻将的事儿,彭程来了精神了,钱到底是比性更刺激,他早已经顾不得身下的娘们儿,翻身坐在炕上,跟老板娘客套起来,一口一个行,可见其急切。

“你来啊!但是姐不玩儿,你张哥跟你一起玩儿,你看能行不?”

老板娘听彭程满口应承了下来,也挺高兴的,接着话锋一转又把自己摆出来了。她的意思彭程明白,跟那个姓张的假娘们儿肯定是有什么故事了,这老板娘没有办法,只能把自己隔出来。守家守业的买卖,常来常往的牌局子,许是也赢太多了,老板娘担心叫人看着不好,便挑了自己,凑进这牌局里。

“哦。”彭程应了下,却不很乐呵。小伙子打心眼里不愿意多接触那个娘们儿搜搜的男人。看见他,彭程只觉得身子上不舒服,到底怎么个难受法儿,他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浑身上下,是哪哪的都不怎么得劲儿。况且这种打令子的行当,还是把他姓张的挤走了好点,毕竟地盘是老板娘的,跟谁合作都是借着人家老板娘的光,不摆平她,怎么着都是配搭,只有他姓张的娘炮不行了,才能轮到自己,所以抱紧这女人的大腿才是长久之计。

“行,谁都行。”彭程又补了一句,他特意的那样说,想让老板娘听出自己不乐呵,又不想让老板娘觉出馊味儿来。

到底是还不熟悉,自己的夹在他们俩中间也还尴尬,可是无奈啊,小伙子突然有些自嘲,无论是爱情上还是事业上,他都游走于边缘之外,却又巧不巧的都是正经的入幕之宾。两个女人似乎都有心提拔自己,自然是不能辜负的,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说不行岂不是把生意往外推,彭程没有那样的志气,他明白自己还是得去。到底是不是唐玄奘,得入了洞房再看。

“那就好,你张哥跟我一样,不挑,还是那么整,行不?”见彭程都应了,老板娘的话语便清脆许多。

“行,姐,啥都行,我不也不挑呀!我就跟我姐不挑。”彭程着意在语调上用了心,让老板娘听得明白,心里却想着跟谁玩不是玩,张哥就张哥,总比老张罗不着哥强。

——

第二天一下班,彭程穿了薛姨刚刚洗好的衣服,特别的在男部里抹扯了半天的头发,还刮了胡子。都拾到妥当了,他挺满意的就要出门,在经过吧台的时候,他又在大堂里的更衣镜前照了照,那裤子细长的库管里,似乎看不见腿,笔直而修长,带劲儿。

他真是顶欣赏自己的长相,特别是稍微一侧脸的时候,那半个侧面只一歪身子,便没有了那道疤痕,秀气而白净。上帝总是不能让人十全十美,好在还有这半幅脸面,他无比欢心的欣赏着自己,由下至上,就在此时,小敏出来了。

——

小敏从女部里出来,塔拉着小一号的红色拖鞋,那脚丫子,肉白肉白的挤在拖鞋里面。她洗了头发,满脑袋湿淋淋的在头顶上揉成了一团,高抬起胳膊用毛巾包裹着,水滴滴滴答答的洒落。

她一边朝吧台走,一边瞟了彭程一眼,在小伙子身后,一下子闪过镜子里。只这一眼,那个沉浸在自我赏鉴中的老爷们儿便发现了,胖姑娘张着嘴巴,似乎很诧异。

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一低头说:“我去打麻将了啊!”

“等等,我擦擦头发跟你一起去。”说罢,小敏快速的擦起头发来,只留着彭程一个人,莫名其妙。

她向来很少跟自己一起出去的,下个班也会掩耳盗铃的先走一个,再跟着走一个,像特务接头一般谨慎。彭程钉在原地,有些错愕,他怎么要跟着一起去卖店了,似乎还非去不可了,不像有商量余地样子。可自己是去赌博的呀!虽然小敏也知道,但一起去?彭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装嫩

头儿晚上老板娘来电话的时候,小敏就在彭程身下。她本来就很难在性生活里得到快乐,又是在工作的地方,和别人的男朋友,总是有所顾忌的时候。

女人就是女人,谁都知道她们是必须跟老爷们睡觉的,否则那么多的中国人都是咋来的,一茬一茬的。知道归知道,女人大体都不愿意让人知道那些床帷间的勾当到底是啥时候鼓抖的,那件事儿的细节,不能提,甚至也不能细想,提了,想了,便就让人害臊了,假惺惺的。

门口走来走去的人,隔着一道薄薄的三和门板,像是隔着那道薄薄的处女膜,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听得真真儿的。小敏没法集中精神,谁也不会在澡堂子这种地方悄么声的说话不是,特别是那些熟脸的服务员们。

两个人干点私活儿,像是叫着劲儿一般,小敏时不时的催促,她越是得不到*,彭程越是来劲,没到十二点就进来了,摆弄到了这功夫也没鼓抖完事。小敏有些着急,看着彭程买着力气的脸,也不敢出声。突然的,彭程伸手掐住了她的胸脯,挺是使劲儿的一把,小敏嗷一嗓子。

“哎呀!干啥呀?”

“行了,我*。”小伙子舒坦得一仰脖子,还没等他舒坦出来,电话先来了。

——

彭程接电话那会儿,小敏听得真真儿的,她最烦彭程赌博了,只是这次老板娘家的买卖,她也有点动摇了。在小敏看来这也算不得什么赌博,谁还不打点麻将呢?况且还是合着伙骗钱的生意,顶多属于投资,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况且彭程前一阵子跟老板娘哪里也骗了不少的钱出来,今儿这老板娘又来电话了,拿钱回来这都毋庸置疑,她不需要多过问,只等着收就好,唯独这赌本。

彭程赢钱都给了自己,他手里是分逼没有的,这钱,怕是她得出了。男人这东西,钱送给哪一个女人,哪一个女人便是他的最爱,妄图成为他生命里的最爱,那就是脑袋长坑,多此一举。明知道定是超不过他自己的,小敏也不在意这些,只要他有钱都来自己这里报账,这就够了。她在意的其实不是输赢,更主要的是她想知道彭程到底能赢多少。

——

没钱的时候,无论是兄弟还是夫妻,大多就一个心病,穷。穷就一起穷,没什么好掰扯的,反正大家心里都踏实,一眼看穿了眼前的人,你穿一条裤衩,我也一样,谁也别多穿谁的。可一旦人有了钱了,这给谁不给谁,给多少的,就糟了心了。原先穷的时候,啥玩意没有,心和心之间没了挡头自然是近的,一旦有了,这多少里的较量,那不仅仅是东西,也是感情。

在小敏看来,彭程总是不能对贝贝狠下心来,那就是还想着她。这就像是欲加之罪,毫无道理却总让人心有不安。她多少是有点怀疑彭程的,毕竟跟贝贝之间,他们有那么长时间的感情,那姑娘咋说也算是上等女人,漂亮,正经家世,正经的人品,好学历,与她相比,小敏怎样心里都是虚的。

男人嘛!不偷腥那是下面那玩意儿长得不够瓷实,否则多少女人他们都自信消受得起。外一彭程还惦记着贝贝怎么办?且不论彭程对她的感情还剩下多少,哪怕是一丁点儿也足够勾搭成奸了,而且那边儿贝贝还成天的哭天抹泪儿的,那不就是放不下彭程吗?现在彭程打麻将就来钱了,这俩人再没了钱这层隔阂,要是好了呢?那她小敏这大腿白肉的养着彭程,这算是啥?这算是傻吧!

人总是看着别人满身的黑毛大喊着是猪,却从不低头看看自己。所有的人,无论男女,几乎无一例外都要求伴侣绝对的忠诚,假使是被背叛了,那便是不可原来的,龌蹉的,肮脏的,自甘堕落的,该千刀万剐的。反言之呢?大多数人便会红口白牙的解释,那是性情中人,那是做自己,是情到浓时的宣泄,一切皆属自然。

——

彭程不太愿意带着小敏,他倒是不知道小敏心里的算计,只是觉得不大方便。这老爷们儿打麻将顾着对方的暗号,还得顾着哄身边的小娘们儿,影响发挥不是。

小伙子很想说不,可他没敢,他瞟着小敏着急忙慌擦头发的小肉手,那姑娘总是从容的,还从来没这么仓促过。一瞬间,他突然就想明白小敏为啥要去了,真庆幸自己啥都没说。怕是不相信自己,以为他又去暗场里赢的钱来。

小敏挺磨蹭,擦干了头发,还抹了粉儿,急得彭程一直的嘟囔。好半天才到了卖店,装嫩的已经来了,一见彭程还带个女的,脸上的肉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有些别扭。他今天的风格依然装嫩,彭程看着就倒胃口,那一直不太好的脸色,让小伙子来晚了的愧疚戛然而止,反倒觉得自在了。

也不需要寒暄,他们俩佯装着不认识,彭程掏出香烟来,递给装嫩的一根儿,两个人假模假式的都掏出打火机要给对方点烟。

“怎么称呼?”装嫩的先开口问了。

“姓彭,小彭。”彭程赶忙乐了,手从背后搂住了小敏的腰。

——

麻将刚刚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两个男人干买卖远不比一男一女。彭程和装嫩的都挺胆大,互相间总是较着力,开始都还打得好好的,常有神来之笔,也更敢赌大的,赢了不少。两个人都觉得是自己的原因让这场牌局如此的漂亮,脸上都带着窃喜之色。

后半段的时候,似乎是赢得钱多了,他们俩都觉得自由发挥的时候到了,牌打得翻云覆雨,独辟蹊径,越往后面越摸不着规律,还使上绊子了,本来应该赢回来的钱,最后又倒回去不少,结账的时候老板娘娇媚的偷笑,轻描淡写的说:“看来还得我来呀!”

彭程和装嫩都尴尬了,两个人都心有不服的撇了撇嘴。

牛蛙

两个人先后出了门,彼此也没一句话。

彭程的胳膊上搭着小敏白嫩的小肉手,为了不让这胳膊滑落下来,他使劲儿的搂着手臂,擎住挂在身上的胖姑娘。

走到门口时,正赶上马佳航放学回来,这小爹老远的便吆喝着,欢闹着喊着张舅张舅的跑了过来,一脸谄媚的笑。他一步就跑过了彭程眼前,看也不看他彭舅一眼,便扑向了装嫩的老爷们儿。

他张舅笑嘻嘻地从兜里掏出张二十块钱的票子,好似很珍贵的用手指捏成了半个筒子的形状,递给了马佳航。两人悄默声的唠了会儿嗑,唠得嘻嘻哈哈的,寒碜人的小爹笑得难看极了,鬼鬼祟祟的把钱揣进裤兜里。没两句话后,装嫩的便心满意足的走了,对这热情的小爹,也就是搪塞。只是走了没两步,他又回过头来,伸手揪着马佳航尖嘴猴腮的嘴巴子,狠狠的扥了一把,以表示他多么稀罕这孩子。

——

他张舅真的彻底走了,甩开了过分鲜嫩的衬衫,像是从地摊上找到的那些适合更加青春的生命的破烂货一样。马佳航讪讪的回过头来,他看见彭程了,有点尴尬,怪笑着挠了挠脑袋。他没有指望彭舅也给他钱,想来是以为张舅在,自然是张舅玩了,没有料到彭舅也玩了。

“彭舅。”

马佳航叫了一声彭舅,想来是念在彭程对他一向慷慨,不好意思一句话不说,但他刚刚明显是不想让他张舅知道,他跟彭舅也认识。这些彭程心里自然明白,这孩子的心眼子忒多了。

“放学了?

彭程说着,伸手从裤兜儿里掏出钱来,看着小家伙脸上稍纵即逝的诧异,一手拿着钱,一手把钱慢慢的捻开,捻成了扇子形状,在手掌上啪的拍了下。他又把六百七十块钱摊给了这孩子,马佳航也不多说也不犹豫,小眼睛瞟了彭程旁边的小敏,抽了张五十的,转身就要跑,却被彭程扥这校服后领子拽了回来。

“跑啥?”

彭程从扇面里又扥出一张哇红哇红的毛爷爷递给了他。小怪兽一惊,抬头看了看彭程,他显然不知道彭程早猜到他张舅给不了他几个钱,更没想到彭舅都看见张舅就给二十以后,还能给自己一百五。

小爹有点感动,像是得到了从不着自己待见的儿子的孝敬,看着彭程的眼睛里,闪闪的好似泪光。但彭程可没误会,再像泪,那也不是眼泪,那是惊奇,也是心眼,是见钱眼开的光彩。

“彭舅,你有啥事用着大外甥的,你就说话。”

“行,暂时没事。”彭程心中暗笑,伸手摸了摸小怪兽的脑袋,又想起了姓张的假娘们儿,这假娘们给钱也他妈的像娘们儿,揪嘴巴子就是稀罕了?来点实际行动啊!

“给女朋友买护手霜了?”说着,彭程把剩下的钱递给等在门洞里的小敏,又回头看了看往兜里揣钱的马佳航。

“买了,她挺喜欢,说可以考虑我了。”小家伙低着头,往裤子的最里面掖着,边揣边当真事儿似的说。

“你这是往哪掖呢?”

“暗兜,你不懂!钱不能揣明面上。”马佳航揣好了钱,很得意的在那兜的外面拍了拍。

“得了别揣了,拿这一百砸她,让她别下琢磨别人了。”说着彭程笑呵呵的指了指身后胖溜溜的姑娘手里的那五百二十块钱说:“告诉她,这是定情的信物。”

——

小敏这回的确是很高兴。

要说这小敏当真不是个寻常的女人,女人大概都会见钱眼开吧!可是小敏却不。彭程给了她这么多次钱,她从不曾笑过一下,唯独这一次,小敏乐了。她嫣然的一笑,笑得不开,却是真心的,微微颔首间,那一抹含笑的花,转眼间便隐匿在嘴边儿上,想来那笑的珍贵。

小敏乐了彭程自然也乐,小伙子傻乎乎的维持着嘴边儿的弧度,他不想让小敏的笑悄没声的就过了,紧低着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小敏乐了可不白乐,她带着彭程吃了一顿好的,就赶在临着市中心的一个很有点特色的饭店,主菜是农家特色的牛蛙炖土豆,说是给彭程补补身子。

补身子并没让彭程浮想联翩,他这个半道儿赶奔山里的野娃子,还真真儿是没吃过牛蛙。在他的内心里,那是种巨大的青蛙,哇绿哇绿的青蛙,就像绿毛乌龟那种,很大个,有肉,不用嗦溜,像猪身上的肉一样,能切成块,夹起来咬着吃。

想象永远跟现实不同,这就像是上帝故意的,他就愿意看着人们诧异的表情,惊叹于他的智慧和自身的蠢笨。彭程又一次让大自然给玩了,但他从不曾怨恨过,他也没发现什么需要怨恨的,他甚至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那个绿色的,期待中的青蛙,无论什么样子,他都不会觉得受到伤害,我们总是对神异常宽容。

当这牛蛙上桌的时候,彭程傻了,他对着一盆太接地气的美味佳肴,下不去口。不过小伙子胆子大,他知道,那盆里乱糟糟的一团子,都是好玩意儿。所以,在吃了几块土豆以后,彭程觉得,他必须尝一口牛蛙,于是他毫无征兆的夹了一块扔进嘴里,吧嗒着嘴,大胆的嚼了起来,似乎是想在自己都反应不过来是啥的时候,果断的吃上一口。只这一口便足以让他记住这种味道,记住这种美味的缔造者,小敏。

——

酒足饭饱之后,彭程和小敏一身是汗的走出饭店,吃饭就是应该这般投入。要不别去饭店丢人现眼,要不就有点款儿,抠搜搜的上饭店让服务员笑话自己,小敏和彭程都不干。这便是小敏和彭程行为认知的一致,这让他们在吃饭的问题上异常的和谐,于是这一顿彭程赢的五百二十块钱,出了门就剩二百了。

忙活一大天剩二百,彭程有点失落。他看着小敏手里的两张红票子,感觉像是失去了点什么。他一切的快乐,舒坦,似乎一瞬间便都没了,尚且不如没有这二百的时候得劲了。

六百七十块钱呀!都干啥了?

彭程使劲的寻思着,却没想明白。他不过就是吃了炖牛蛙,那两个菜也就这牛蛙值点钱,其余的都是配搭,那钱怎么就没了的。小伙子顿时觉得这钱没得有点窝囊,没完了,怎么感觉更窝囊了。

假如每一天按六百七赚钱的话,一个月就是小两万呀!太猛了,彭程感觉有些晕,那可不是小钱,可假如每天按赚两百算的话,那一个月才六千,六千而已,好像也不太多。

哼!万事儿别细算,细算还真吓人!

抵死不认

于是彭程的心里又长草了,那是快肥沃的土地,被贪婪和欲望滋养,所以万物生机,草便说长就长了。

小伙子牵着小敏在马路上走着,任由着心里的野草肆意的疯长,吞噬了他的意志。他走得慷慨激扬的,蹬蹬蹬的一声不吭,周遭的那些个东西,那一切的一切,甚至马路上穿行急驶的,像是要碾死人的汽车,他都感觉不到。

拐个弯儿,前面便是从薛姨家回来时发现的那家很隐蔽的暗场了。彭程看见那门口肮脏的玻璃门上,乱七八糟的都是手指头清晰的印迹。没门脸儿的门口,大门开着,那就跟一个长头发的漂亮小妞,岔开着的两腿间,只挡了一张仅剩下一层的面巾纸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媳妇儿,人生能有几回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彭程当机立断游说起小敏来,那些个不知名的大人物,说过好多好多有关爱拼才会赢的激情感言,他能说全的,不能说全的,记得住的,记不住还瞎编的,他都跟小敏说了。

这一句话,还是他从贝贝那里听来的,当时他就被感染了,那时候被激起的,那种拼搏的冲动他还记得,即便是现在仍旧时不时的鼓涨着他的胸腔,他想让小敏也能这样冲动,于是他把这一句话说了,从没这般认真的说了,揪成一团的五官,和紧攥着的拳头,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句话来刺激别人,但势必不是最后一次。

男女间的较量几乎都是不能公允的,那就像秀才和士兵间的对立,只要士兵稍微的破罐破摔,秀才必将成为伸胳膊挡车的大刀螂,哼,不自量力,即便是再大也是刀螂。所以这一次他成功了,这本就必将是一次成功,那是一句让人沸腾的话不是吗?更甚之,他彭程也是个让人沸腾的人。

——

无论我们如何兴奋,但拼搏并不容易,实际抄作起来,甚至还是很不好把握的。两个人在门口的一番龃龉之后,先后走近了暗场,小敏仍旧是意意思思,被小伙子鼓舞着,彭程很坚定,接着很快他们又都出来了,小敏走在前面,彭程跟在她的身后,拖着流连忘返的步子。

不入虎穴一切尚好,入了虎穴,真不一定就能得到虎子。彭程今天就是那大部分入了虎口的,他不但果断的把手里的二百输了,又输了小敏卡里的一千三。

这结果似乎太简单了,但那过程甚是精彩。

彭程定是琼瑶说的那种拿命写故事的大人物,也许他干的那些个事儿,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但是他却以一己之力,完美的诠释了人性的一切弱点,当真对照着细细想想,人人似乎皆是如此。

只输了那二百的时候,彭程坚决的不认,他叫嚣着告诉小敏:“我不,不行,那能行吗?我能认吗?都输二百了,我不。”他扯着脖子喊,纤瘦的脖子上,一条条的青筋,在锁骨的周围,妩媚得露出青白色的轮廓,于是小敏本着丢不起那个人的态度,又掏出了五百。

几乎一样快,彭程眨眼间就又把这五百也倒了进去。大体是因为有了前面已经输了二百的馅了,他便不再沉稳了,这就好像你走在海边,海浪滚滚的卷来,你发现裤子湿了一角,想必是会索性蹦进海了是一样的。他的心绪已然不能平静,小伙子站在小冰箱的前面,眼神儿直勾勾的,像个神经病院里尚未痊愈的傻子,盯着小冰箱上,那一闪一闪的二维动画,似乎在想,它也不神秘呀!干嘛这么吃钱?

——

已经输了七百了,这是疯狂和理智的临界点,彭程更是抵死不认了,他的脸由黑转白,嘴巴都在用力,明显的急恼了,痛苦之下,他一皱眉,像只就要变成满身掉渣的怪物异形一样,机械的回过头来。他看着小敏,一脸的抹不开,于是小敏又掏了五百。

这把这五百块钱的生命力就顽强多了,它们跟彭程一起,在小冰箱前坚持了一个多小时,期间还真赢了不少。当彭程看见冰箱上的钱多出五百的时候,他得意的笑了,他回头看了看胖姑娘,小敏也腼腆的笑了。

那个时候他们俩大概都觉得,钱能赢回来了吧!否则就算小敏碍于面子也不至于一直给彭程掏钱。但是那冰箱就像是故意的,那里面的钱总是只比五百多少一点点,彭程一会赢点,一会输点,赢的那点钱一直不足以弥补所有的损失,前面还扔进去七百呢,他是一分钱都不愿意留在暗场里的人,是个完美主义的忠诚战士,必定是要坚守的。他坚决要把钱都挠回来,所以全军覆没。

分输光的时候,彭程又过回头,懊恼的看着小敏,一句话没说,却是一脸直白的我要我要。这回小敏连句废话都没有,她似乎是无力了,兜里就剩一百了,索性都给了彭程。

“就这一百了。”她说。

彭程看见那张红票子的那一刻,有些灰心,他知道小敏卡里还有钱,但是她不会拿出来了。一百块钱,就算是押中了闪,又能赔出多少来呢?那似乎杯水车薪。但他还是叫来了上分的大姐,好丧气的把一百块钱递给她,满心的不愉快,他似乎也有点无力感,这一百块钱,上分的大姐甚至还没装进兜里,他随手的两下就又输光了。

小伙子挥手像是扇耳光那样拍了小冰箱一把,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暗场,甚至没去看那最后的一把到底中的是啥?

——

输完了这一千三以后,彭程二百都没认,他一千三反倒认了,而且还认得心服口服。

到了大街上,凉风兜头的搅和,他感觉清爽极了,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他没有去抓住小敏的手,也没有腻歪歪的哄那姑娘,只独自一人冲出好远。迎着风口,他点了支烟,打火机很不给力,恁他如何的卖力,都擦不出半点火苗儿,让人生气极了。

一直还颓丧的人突然的发力,利落而漂亮的挥手,像旁边的是台阶上一掷,砰的一声响,惊得小敏抬起了头,掐着眉头,警惕的看他。

小伙子回过头来,看着胖姑娘的脸,灿烂的笑了:“行了,没了,走吧!”他知道她还有钱,但她不给,那是句怨怼。

小敏成是闹心了,彭程的那句话摆明了想让自己听懂,她当然听得懂,可是他自己输了这么多钱,怎么还好像是没给他带够本钱似的,这是什么道理。她顶不乐意紧跑了两步,拉住了彭程。

“有本事赌就自己赚本钱去”。那姑娘俏丽的丹凤眼底明晃晃的不屑,她看不起他了,也生怕他看不懂,说完便朝着家的方向走了,再不理他。

要是带个五六万,肯定能赢钱,彭程心里这样想着,但他再没敢说话。

——

谁都不用不惯谁,也不用指望谁能永远惯着谁,老子有云,世界不会惯着你,再难侍候的主儿,现实也会教他如何直苗儿的做人。

细算起来,小敏其实真没搭上几个钱,那都是彭程的钱,加上他今天赢的,小敏不过就是花自己的钱请彭程吃了顿牛蛙。可这本也不是钱的问题,这一次,让小敏明白了一个道理,一旦彭程进了暗场,那便是任谁拦不住的了。

彭程也知道自己这把,是把事儿弄糟劲儿了,但那冲动之下的非赌不可,他是实难控制的。平静下来想想,自己也很后悔,这不是断了退路一样吗?就他那作人的劲儿,小敏还能不能搭理自己了,杀鸡取卵呐!

小伙子感觉很无奈,他总算是冷静了,胸口开始闷闷的。不再在赌博的问题上打转儿,他知道他做不到把这记忆从小敏脑袋里扣除去,无论如何也是话一出口,事儿都过去了,万事无法挽回,再后悔也只能是白后悔了。

蒜蓉腰花

春暖花开后的绿柳,新芽藏尖。湖面开化得差不多了,只是靠岸的这一点还有些蜡状的冰在水面上逛荡,眼看得见是寒意,体感却不深。

彭程又紧搂了小敏两下,见她毫无反应,吃力的用两只胳膊环住了小敏的腰,来回的晃荡。从前他也总这么抱着贝贝,或许抱贝贝的时候不至于这样的费力,只要紧搂两下胳膊,贝贝的身子就会像掐了根的芦苇,自然的摇曳起来。

而如今抱着小敏,他只觉得晃不太动。

晃了好半天,小敏还是没有任何表示,她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全数的心思都包在里面,彭程看不清楚。他知道小敏不是一般人,想来自己拿她大体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寻思着,咋才能把小敏逗乐了呢?哪怕不乐,她只要有所表示就好,或者说说那天的事儿,只要有个开始,一个开始,他定能撬动整个地球。

彭程起了身,往湖边走了两步,他拿起地上的石子,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欢实的窜蹬了两下,蹦到了较开阔的地方,兴奋的跟还坐在长凳上,一脸淡漠的小敏说:“看咱俩谁扔得远啊?”

姑娘似乎意兴阑珊,她只是淡淡的看了看彭程一脸期许的样子,没有说话,这让小伙子很尴尬。

愣愣的瞅了小敏好一会儿,彭程感觉自己这一段的衔接不大流畅,他很快又调整了,向身后退了几步,离湖边远了些,像是特意留出了助跑的距离。他左脚向前迈了一小下,身子稍侧了过来,他不再笑了,看起认真极了,专注而严肃,这让他的侧脸看起来很漂亮。右脚紧跟着垫了一步,左脚又向前,这样交替这两步,便到了湖岸边了,彭程背在身后拿着石子的胳膊突然的发力,很有力量的一甩,把石子掷了出去。

“看看,看你能看见扔哪了不?”

彭程故作兴奋的吆喝着,眼睛一直盯着远去的石子,间或着又快速的瞟了瞟小敏。对于自己的这一次的成绩,他似乎非常满意,石子飞得那样远,像是都快看不见落在哪了,只依稀的辨得出那水花遥远的位置。

他终于咧开嘴,回头瞅着还坐在长凳上的小敏,这才见那胖姑娘的笑容也像这石子一样,飞得太远,远得彭程竟什么也没看见。对于自己刚刚的那一计好成绩的投掷,他唯见到的便是小敏满脸的莫名其妙,然后,她无比轻蔑的哼笑了一声,哼!她那样做,从鼻腔的最上面向外喷气,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表现出在她的眼里,他是多么的幼稚和滑稽,这才是对于彭程最大的讽刺。

“不远?”彭程稍显尴尬,他的脸八成红了,他又窜回到姑娘身边儿,牵起小敏的手,来回的磨蹭,期待她能有个好脸色给他。

“不是。”小敏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抽回了被彭程捏着的手,淡淡的说:“有啥意思啊?远能怎么地?”

——

“啊!”长长的一声尖叫,天知道那有多惺惺作态,但那是真实的反映。那居然是真实的,哼,天知道彭程感觉身上有多难受。

“你能扔那么远?你太帅了!”

贝贝激动的跺脚,厥着屁股的样子,特别的像九八拳皇里那个每次死了都叫一声安迪的小妞。她闪亮的眼睛里,全是自己的倒影,彭程甚至能看见自己的板牙,在贝贝的眼睛里,成了最亮的那一个点儿。

彭程曾经想过贝贝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投石子的动作如此着迷,这已经是他扔的第五个石子了,这傻妞却还是激动不已。他被这种被崇拜感炙烤得胸口暖堂堂的,他知道这个女孩真心的喜欢自己,她就像个笑话。

同样的动作,小敏却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一个都不知道为什么好笑的大笑话。

彭程坐了下来,在人造湖旁边的凳子上,不再说话了,他不知道怎么能让小敏高兴,和贝贝不一样,贝贝喜欢的一切,小敏似乎都不喜欢。那她都喜欢啥?彭程也一直在思考,他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改变的,他以前不曾这样在乎小敏,这认知让他感觉无力。

“咱们去逛逛街吧!”小敏好似建议的说。

“不去。”彭程这会儿没劲的答道。

“为什么?”那似乎不像是询问,她听起来也不真的想知道答案。

“我没钱,你要买啥我却没钱,压抑不?”彭程一脸的窝囊,苦笑了下,把自己内心里最直白的感受告诉了面前的姑娘。男人总是不够坦白,女人却总是唧唧咋咋。

“哼!”小敏又是轻蔑的一声哼笑,阴阳怪气的死样子,让人有些烦躁,接着她又说:“我也不是不知道你没钱,我能让你买啥?你能买起啥?”说着,小敏起了身,朝着公园正门那里,那条直通向步行街的马路,头也不回的走了。她团溜溜的身子被两根冰果棍一样的腿支撑着,手自然的插在裤兜里,肩膀却不自然的耸起,走一步,肩膀便向上很难受的杵一下。

彭程深吸一口气,两步跟了上去,牵过姑娘的手。他知道他还不能让小敏从自己身边走开,那不仅仅是他喜欢的姑娘,更重要的,那是他的生计,没有小敏就像当初没了贝贝,没了钱,他是当真不能活的。

小敏高傲的朝着步行街走去,像个只带了一个随从的女王,渐渐清晰的音乐声,凌乱而鼎沸,从步行街嘈杂的尽头飘了过来,她使劲的扭着腰,晃得彭程越来越搂不住了。

“早知道你准能把她甩了,文贝贝太廉价了,让男人没有斗志。她是处女有什么用,男人宁可喜欢一个漂亮的妓女,也不会喜欢一个平庸的处女。”

小敏自信满满的说,大体是自己的妥协给了小敏信心,彭程奋力搂着小敏的手轻轻的放下了,揣回裤兜里。

有时候真心不见得能得到应得的待遇,小敏说的这个道理,他彭程自己就是个老爷们,他比小敏还清楚。他有些想念贝贝,但那想念真真儿是与爱情无关,这一刻,两年前的种种种种都像是不请自来的亲戚,他说过贝贝就算是个妓女,他也喜欢她,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感觉就想他说这话的那一刻,一样。

彭程有些灰心,他突然意识到他能给得起小敏的,小敏都看不上,剩下的他彭程把肾买了,也不一定给得起,当真就给得起了,他的那个要命的肾搞不好也就能让小敏蒜蓉腰花的,吧唧吧唧嘴罢了。

作践自己

吃鱼吐白沫之后,贝贝跟仲良的关系自然的转变了。她没有说什么我愿意之类的傻话,仲良也没有什么当众的表白仪式,就只是吐白沫的那天,仲良抱了她,然后在她冒冷汗的时候,亲了她的额头一口。这是种自然而然的转变,让贝贝和仲良都挺舒服,如果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或许那感觉,还真就不成了。

交往开始以后,贝贝便不再坐通勤车上班了。反正仲良的车每天清晨都要在贝贝家附近的半个城转一遍,转完正好来接她上班。只是有件事总是让人觉得尴尬,仲良似乎很喜欢开着车,追着公司的通勤车跑。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炫耀吗?炫耀他自己?还是他在炫耀贝贝?多让人不好分辨。他开着车,紧跟在通勤车旁边,一会儿快一点儿,一会儿慢一点儿。很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贝贝交男朋友了,那人还开个白色改装尼桑,虎二虎二的老在马路上别公司的通勤车。

真庆幸对吗?仲良长得还算有模有样,他高高大大,很有大男人的味道,跟彭程那种韩国偶像天团里不到一百斤的男孩子不一样,仲良这种属于正宗的硬汉型。方圆的国字脸,根儿红苗壮,一只大手握住贝贝的手,像熊掌一样厚实,手指粗粗的,很有力量。

每天仲良都会带着贝贝去各种不同的饭店吃饭,吃各种贝贝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然后再带着她去购物,买衣服,喜欢的款式每个颜色要一件,狐狸皮帽子,买两,一个红的,一个白的,浅口的高跟鞋,买三双,凑足所有的颜色。这些贝贝都接受了,只是这狐狸帽子,贝贝坚决的没要,而且坚持让仲良一起去商场给退了。

——

“别退了,你不喜欢问问你妈妈,我不差这点钱。”仲良向来憨直的脸,有点为难,他不想退东西,这么点钱,跟人家白扯他觉得似乎觉得很难为情。

“不,退了吧!跟钱没关系。”贝贝坚持的说。

“留着,留着,这狐狸皮可暖和了。”仲良很坚持的又把帽子塞进贝贝的手里,他陪着笑脸,哄着她。

“不。”贝贝很坚持:“狐狸皮都是从狐狸身上活剥下来的,你想过没有,它们得有多疼?”

说这话的那天,贝贝眼里的泪光,闪闪的,晶莹而清澈。自从被彭程甩了以后,她似乎突然就变了,变得更加善解人意了,甚至善解到可以感知动物的痛苦,一切的痛苦。

仲良有些糊涂了,她说起狐狸皮被活剥下来的时候,她眼里闪闪的泪光,那不是鲁冰花,难道是欲擒故纵吗?。他百思却仍想不出来贝贝这么做的目的,终于当姑娘跟商场营业员反复重申狐狸是活扒皮的时候,仲良觉得不假了。那些个营业员都在笑她,她还是那样认真的申辩,接着她甚至哭了,这样若还是装的,那可就事得其反了,准以为这女的精神有病。

“我没有什么本事,能做的就是我自己不买。”她平和的看着仲良,寻求帮助,被水浸泡的眼珠里似乎是大海般收纳的宽广。

姑娘那闪光的形象似乎太高大了,仲良一度觉得她的戏有点过,他抽动嘴角笑了,但只一下他就不笑了,似乎是汗颜了,他不能面对她。

皮帽子终于是退了,可贝贝还是在哭,哭得话都说不清楚。仲良搂着她的身子走了出来,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她,或者贝贝自己也不能完全理解自己。那种痛苦的感觉,就好像是那挥舞着坎来的刀斧,正加注在她的身体之上。她就是那只被彭程凌迟的狐狸,而她的皮肉,正在成为他继续挥霍,早已忘却来由的资本。

——

这天一大早,贝贝从阳台看见了仲良的车停在楼下,那辆白车,好不精神,难得的擦得这样干净。司机这边的车前门开着,仲良的一条腿搭在地上,整个人缩在车里,他今天穿了双皮鞋,一双带着浅色鞋帮的皮鞋。

看见贝贝从阳台探出身子,仲良便从车里伸出了手。许是他人太高大了,贝贝总觉得他是从车里钻下来了的,要用力的耷拉着脑袋。他猛啄了两口烟,便掐灭了它,烟蒂随手扔在地上,浅色鞋帮的皮鞋踩在上面拧了拧。他示意贝贝等一下,这种类似彭程常做动作,让贝贝心头一紧。

彭程也会这样,佯装着很自信的这样,这是种有钱的男人特有的玩世不恭,因为他们觉得,那些兜子里的红票子,便是他们挥霍了,尽情肆意,以求得美人心的资本,天知道真像,为什么几乎屡试不爽。

——

仲良转到车后备箱那里,他打开后备箱,在里面翻找了起来。不一会便从那里面费力的抻出了什么,一个很沉的东西。那是个梭形的东西,很长,外面裹着黑色的塑料布,严严实实,怕是得有一米五吧!

“这是什么。”贝贝站在仲良旁边,看着这个黑色塑料布包裹着的东西问。

“鱼。”仲良很努力的拽了一把,才把鱼抻起一点。

“这鱼就只吃脑袋,身子都扔了就行,你把菜刀拿来,我给你把鱼脑袋剁下来再搬。”

这条怪鱼果然是吃脑袋的,否则它的脑袋定然不会是这样,足有占了鱼总长的一半。那鱼的身子就那么一点儿,似乎像那脑袋胡乱拼凑了个身子,古怪极了,有些吓人,它长得像只水怪。贝贝一下子便想了起来,很久以前,彭程也送过自己一条鱼,那条石头鱼的化石,她记得,那天她也是这般的惊诧。

“你别愣着了,哦,对了,我还给你买了些别的海鲜,海参什么的,你得补一补,你看你那身体,吃多点就不能过敏了。”仲良说着打开车后座,那里是一排排的海参礼盒。

——

当天晚上贝贝意外的接到了彭程的电话,这差不多是那天的事之后,他第一次主动打电话过来。那么长的时间里,她曾经无数次想象着彭程来电话的时候,她要如何果决的挂断,然后等着他再一次一次的打过来,一次又一次。最后,在她已然泪流满面的时候,她会接起电话来,告诉他:“你这个畜生,我恨你。”

这些个念头被彭程的杳无音信迫害得几次改变了剧本,他的无视总能让她慌张,像是置身空洞的时空里,一切都是静止的,无依无靠,所以她一再的改变剧本,以示退让,来迎合现实世界的淡漠,也许再过些日子,她就会在退无可退的逼迫下,先打电话去找他了,可还好,他的电话先来了。

真是个值得庆幸的事儿,她准备好了对吗?是,她坚信这一点,可当电话果真打来的时候,那些个准备好的回答,那些个果决挂断的规划,都没能阻止贝贝,接听得甚至比自动接听都快:“喂。”

“媳妇,你在哪呢?”彭程温柔的问她,这样温柔的对话,在他们之间已经久违了。他还是有些孩子的俏皮,轻快的似乎那么的轻松,只是言语间不带着炫耀。

“家里。”贝贝怯生生的答,她似乎也不是因为害怕才怯生生的,大概是这兀长的想念,让她不敢那样毫不在意的面对他。

“你来看看我行不?我不是逼你,我是……”彭程的省略用得恰到好处,一切的一切,他想表达的没想表达的,都在那恰到好处的省略里,被贝贝品味了出来,她感受着他那为难的劲儿呀!真让人不能拒绝。

“嗯,你等我。”

好样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男人女人都他妈的一样,但男人有资本犯二,可女人只有资本作践自己。

为什么不全捏成好人

彭程的家里黑黢黢的,那天他没有开灯,贝贝有日子没来过了,屋子里比之以前乱了很多。从前彭程偶尔还是会打扫的,其实他不太懒,不像大多数男孩子那样,他总是让贝贝坐在床上,然后拎着扫帚,在空地中间忙活,调侃着她的脚,怎么女人的脚也能有味呢?

“媳妇儿,这是啥儿味儿呀,你闻到没有,哎酸溜溜的,哎,你看。”

彭程光着膀子,他光裸的后背上,胳膊上满是疤痕。小伙子拎着拖把,紧锁着眉头,一脸无辜的站在门口问姑娘,那么严肃的问,似乎当真不知道这味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佯装着好奇的架势问得贝贝脸红了起来。

“屋里比外面明显哎!你闻闻。”

他扎开膀子,摇晃着脑袋,鼻子和嘴巴一块抽动,似在找那味道的来源,然后他走了过来,不由分说的举起贝贝的脚凑到鼻子边上,接着拧紧了眉头,挤眉弄眼的说:“我靠,媳妇儿,我都被呛得咯喽一下。”

这之后,他们俩大多会打闹成一团,忘了收拾屋子。

——

姑娘摸着黑往屋子里走,月光像是被水调稀了的银粉漆,似乎越来越亮堂了。不需要开灯,贝贝仍能看见他,他蜷缩着趴在床上,像只煮熟的龙虾,身体自然的弯曲着。她看不清楚他的脸,黑暗里,他那轮廓依稀的身子,掩埋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一只雪白的脚,支出床边。

彭程事先留了门,好让贝贝一进门就看见他好似阑尾炎犯了似的撅在那里。这份周到,果然事半功倍。她忙不迭到了床边,屋子里一股子复杂的味道,八成是有日子没通风了,鲜灵儿的很。她轻抚着彭程的额头问:“程程,你怎么了?”

她很紧张,摸着彭程的头,好在一点儿都不热,只是他满脑袋汗,湿淋淋的溻透了枕巾。床边上放了把椅子,椅子面上放着个玻璃烟缸,那里面好多的烟头儿,局促的挤在一起。

“你抽了多少烟?”贝贝扒了下彭程的头,露出了他秀气的小脸儿。

他依然没有说话,手紧拽着被子,闭着眼睛。他那漂亮的眼睛,如今是狭长的一弯,睫毛根根清晰的排列在眼睑下面。这世界真是神奇,人长得这样美好而整齐,每一根睫毛间的距离,那自然的弯度,多么优雅。

“程程,你饿了吧!我给你煮方便面吧!”贝贝尽量轻声的问他,似乎他竟然连大声说话都经不得了一般,小心翼翼。彭程略微的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动作含蓄得几乎看不出来,就跟一只虫子在床上拱了拱差不太多。

“行不行?”她没有看明白彭程这个动作的含义,以为他只是难受的翻腾了一下,便又问了一句。

“行,我想吃馄饨。”彭程像个渴望妈妈的孩子,委委屈屈的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只露出他嘴巴,及时的补充了这一句。他清澈的眼睛,在黑暗中不自在的闪了一下,瞟见她便又暗淡了下来。

“那你等会儿,我去给你买馄饨。”贝贝被他那憔悴的眼神鼓舞着,转身往门口走。

“媳妇儿,你别关门了,我不爱起来开,你别关,回来你自己开吧!”突然彭程撑起了身子,老大声的对跑到门口的贝贝喊着,声音陡然间清脆而嘹亮了,刚刚那炎炎一息的大小伙子似乎转瞬间就变回生龙活虎,撅以巴(尾巴)烂蹦的小驴。

——

小时候,老人常说,说老天爷会在天上看着人世间的人,看着他们的心肠,好能有多好,坏能有多坏。他们说老天爷会帮着那些好人,让他们可以度过困难。那个时候我就想,老天爷这么牛逼,为什么要弄出两种人呢?为什么不全捏成好人呢!

如今多少有些相信了,这世间真的是有因果报应的,只是再不觉得那么的玄妙了。不过有的时候,还是会怀疑,是不是老天爷真的会在上面看着世人?给那些个好人提个醒,于是当一个傻子执迷不悟的做傻事儿的时候,真的都是天气很不好的时候。

——

贝贝刚走出楼门,外面就下起雨来。

她没带伞,不过她还没有白痴到像电视剧里那样,不带伞就冲出去,下刀子也要去,就算只是才走到楼门口,都不知道回去拿把雨伞再走。贝贝站在楼门口,伸手探了探尚如愁雾般飘荡的雨,又看了看越来越脏的天,她大概想自己应该回去,于是她真的转身回去了。

一进门,见彭程正侧身切在床上,手里掐着遥控器,电视机里是个九十年代的香港电影,打打杀杀的,男人们都留着时下女人才留着的荷叶头,一脸肝火旺盛的红油。

彭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没料到贝贝又回来了,遥控器似乎不知道藏哪儿更好了,他下意识的塞在两腿之间,手挡着私处,抬起头,满脑袋的抬头纹硬生生的把脑袋分成了几片,像是榴莲土司一样盖在头顶,瞪圆了眼睛。

在彭程的心里,或许这时候想得会是买馄饨的事儿要黄了,可他太杞人忧天了,一切终是不会发生。贝贝没发现这些,她没看见夹在两腿间的遥控器,她也没觉得彭程的动作多么的尴尬,甚至没看见旁边变化着图像的电视机,真是个好姑娘,何其专注。

“程程,你家有伞吗?”贝贝开口就问,清脆的话语,干净利落,一张认真的傻瓜脸,从不曾这般白净,两腮上许是着急,隐隐的红润,她真的是挺好看的。

“没有,下雨唠?”彭程欠起身子往窗外看了一眼,手在两腿间掐着遥控器,一抬屁股他就发现不对了,连忙又坐了回去。

“是啊,没有伞。”贝贝在门口摊开了两手,她几乎找不到更能说明情况的肢体语言了。姑娘眉头轻轻的掐紧,年轻的脸蛋上,一丝清白的颜色,看起来通透极了。

“那你别去了。”彭程有些失望的低下头说:“我吃大虫子就行!”

——

杀手锏!

“我吃大虫子就行!”如果没有这一句话,或许贝贝还真就不去了。那本就是两可之间的事儿,雨似乎说来就来,他们俩都有充足的理由不再出去。可彭程太了解她了,也许这不是彭程的本意,可人们总是被最在乎的人利用,于是贝贝毫不犹豫的转身,冲出门去。

“别去了。”彭程抽出胯下的遥控器,抻着脖子喊到。

“算了,没事儿,也不是很大,我跑去一下就跑回来了。”贝贝在临出楼门前还朝着彭程家的方向嚷嚷着。

“别,媳妇儿,你别去了,我不吃了。哎!媳妇儿,你回来。”越来越小的说话声,都敲进姑娘心里,像是加油战鼓,她转过了楼角,就听不见了。

还有脸哭吗

吉祥馄饨店就在临街的转角,离彭程的家到是不远。雨丝粘稠的洒落,却还不太大,跑到了地方贝贝却并没怎么淋湿。

湿寒的天气,云总是黑压压,沉重得像是大货车上厚重的苫布,裹住了天之下的一切。气压有点低,许是跑得快了些,贝贝觉得心口有点紧,一股子甜丝丝儿的味道,隐约随着胃里顶起来的一口气,她打了个嗝儿,站在混沌店门前的窄窄的雨搭下面,她大口的喘起气来,空气湿粘,掺活着雨水,倍是清凉,很快她便舒服了。

身后的馄饨店里,这会儿已经一个客人都没有了。老板是个四十多岁身形瘦弱的大嫂,她换好了下班的衣服,正从吧台后面往外走。她背着包,手里拿着露出骨架的折叠花伞,小高跟鞋敲出嗒嗒的响声,只听这声音,优雅极了。

见贝贝进来,她似乎也有些意外,这眼看就要大雨倾盆了,大概是想趁着雨还没有下来,早点下班,却不曾想这会儿,还会儿有人过来了,然后她说店里要打烊了,今天不再卖了。

无论贝贝如何恳求,她都坚持不能再拖了。要下雨了,为了一碗馄饨要是回不去家就不划算,不过这大嫂卖了一袋生馄饨给贝贝,又用塑料袋装了些调料和香菜,说是回去煮了就好。

贝贝千恩万谢的走出店门,拎着那好似一堆蒜的生馄饨。雨比之刚刚大了一些了,她站在小店门口,看着地上一圈圈划开的水圆儿,早已经细碎了。回去是肯定会淋湿的,她有些犹豫,一时间没往外跑。

“你怎么不带伞。”大嫂也拾到好了,从馄饨店里出来,锁上店门。

“家里没有了。”贝贝看见她打开一把伞,雨滴敲打着伞面砰砰的弹开了,这雨来得真是急。

“那你快走吧!一会更走不了了。”大嫂那伞太小了,实在也是遮不住什么的,她几步跑上马路,打了辆车走了。贝贝看了看彭程家的方向,那个楼似乎就在眼前,包裹在一团黑云的下面,她深吸了一口气,冲进雨里,往彭程家的方向跑去。

——

才一进门,彭程便从床上坐起来了,他正在等着她,水滴在她的头发间,皮肤上,零星的几颗,绿豆般大小,像是浸出了汗,凝结成的。贝贝尚未及收紧步子,脚下有些凌乱,她甩了甩身上的水,好在路不是很远。

彭程忙迎上前去,去接贝贝手里的东西:“媳妇儿,要下雨了,你赶快回家吧,你买的啥?”

“馄饨,不用,你不舒服,我给你煮完了再说。”说着她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侧,彭程没有接到。

“没事儿,媳妇儿,我自己煮行,你快回家,一会更大了,你怎么走。”彭程贴着贝贝的身子,堵住了去厨房的路。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么的近,似乎一个呼吸就会让身体的某处碰在一起。贝贝有些怔住,彭程则刚好从她手里接过了馄饨,然后推着她朝着门口的方向挪动。

“快回家啊,回家给我打个电话,你别再外面瞎耽搁。”他一手搂着贝贝的肩膀往外带她,一手拉开屋门。

“不用,没事儿。”贝贝忙不迭的解释,她才一开口,一阵疾风吹了进来,带着走廊和楼门口潮湿的灰尘,卷起老高,让人睁不开眼睛。

“还没事儿,你看这风。”彭程赶忙呵斥了,手在姑娘后背上拍了一下,以示惩戒。

“不是,那你自己能行吗?”贝贝还是有点担心,她在他的怀里转了个身,伸手去探了探彭程的额头。

彭程赶忙掐住她已探到额头的手,那女人简单得全世界都清亮了,让他总想别开脸去。

——

如果贝贝最终死在这个男人手里,那便是老天对于痴傻之人的一种救赎,赎了她在人世间所有的罪过。

“行,你放心吧!有馄饨就行了,吃了就都好了,我自己煮,没事儿的。”彭程说着在贝贝微湿的额头上,狠狠的嘬了一口,啪的一声响。

“算了,我还是给你煮上吧!反正这么近。”

“哎呀!没事儿,你快回去吧。”这会儿的小伙子显得有些急了,他拦住了往厨房挤的姑娘,说话的口气也重了起来。

贝贝慌张的看着他,似有些吃惊,她这反映也让彭程懊恼,是他没有控制好情绪。彭程不想再细说了,他抱着贝贝往门口继续挪去:“我没事的,你快回家吧!一会雨大了,没有伞,你回去我得多担心。”

两个人挪到门口了,彭程才稍稍松开贝贝,他摸着她的头,像那句话里说的那样,从她的黑发间穿过了他的手。贝贝的黑头发像一堆乱码七糟的干草,无论怎么扯都顺溜不了。彭程目光柔和的随着手指划过她的长发,划过耳鬓,便再划不动了,他只能抽出手指来,看着头发缠在一起,鼓囊出难看的一个大包。

“行了,快走吧!”彭程慌忙的把那大包抹扯平了些,推了贝贝一把,她便半推半就的出了门,走到到楼道口。他朝她摆了摆手,很开的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齿。

“那我走了。”贝贝说。

彭程点了点头,看着她走进那漫天大雨里。

——

她的心情很好,她甜甜的觉得,那种心灵上的满足感,是吃了多少肘子都不能比拟的。冒着雨的往家走,贝贝没有跑,她被满足感充斥着,甚至觉得一丝欣喜若狂,只是当她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没来由的,她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这便是典型的傻了,要不就真聪明,咱早早就想明白,要不就真是大智若愚,彻底别想清楚,在美丽的谎言里生活一辈子照样非常快乐。可是事实总让人不忍直视,大体是大部分的人都属于贝贝这一种吧!说聪明算不得最聪明,说傻还没傻透。所以她走到家门口就想明白了,彭程那么着急让她出门的样子,那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雨大了怕她淋着,怕是小敏会来。

贝贝还是哭了,像自己想象中的一摸一样,像赵薇演的小燕子那样,真哭。她紧跑了两步到了自家楼下,她想要回家了,家里总还是温暖的,这外面的寒冷她承受不了。但她顿在楼梯口再也迈不动步子了,她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心,靠在老式住宅楼外敞开的门洞里,泪比雨下得还急。

又过了一会儿,风雨更大了,她生咽了两下口水,坚定了决心又紧跑了两步,上了二楼的缓步台,便再一次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蹲在缓步台里,大哭。

估摸也就不到五分钟后,贝贝又重新冲进雨里,往彭程家的方向跑了过去。

——

这会儿的雨更细密了,迎风打在脸上,竟有些疼。刚转过楼角,贝贝突然缩回了身子,她躲回楼头的侧面,她看见彭程家门口停着一辆红色的出租车,雨点打着车身,四溅着,看不清楚水雾迷蒙的车里坐着什么人。

车门开了,车里先探出了一把伞,然后那个吃她馄饨的男人从楼道里跑了出来。他也没有打伞,扎扎着走的那两步路,看得出他冷得要死,他接过雨伞,紧贴着出租车旁撑了起来,然后小敏从出租车里挤出来了。

彭程举高着伞,探过身子,整把雨伞全遮在小敏的头上,自己的屁股都露在雨里。直到他挽着小敏进了楼道,才转身把雨伞支出楼道口和上了。

转身他再进去的时候,贝贝看见了他那张堆满笑的脸,笑得像菊花一样灿烂的脸。

还有脸哭吗?

良心丧于困境

彭程迎着小敏进屋,兴高采烈。他随手把湿淋淋的雨伞戳在门口,先没作声,刚刚恍惚间,他似乎是看见了一个人,那人正站在楼头的位置,瞄着自己。不过他没仔细去看,就只是下意识的一扫,现在想想又感觉说不准了,想来是幻觉。

他也不在意这些,这一身洪雷哥的气质一向是很辟邪,见人吓人,见鬼吓鬼,成天在赌场里晃荡,黑夜远比没钱慎人多了,他还能惧怕什么。只有刚刚贝贝说什么都要煮了馄饨再走的时候,彭程才稍有点儿慌乱,他怕小敏来了,正好看见贝贝还没走,可咋弄啊?

——

彭程没有想到小敏今天还能过来,否则他定是不会去找贝贝的。看来他又一次低估了自己的魅力,在搞对象的问题上,他一向比赌博发挥的要好。

上帝关上一扇门,那就说明上帝让你去挖个洞,你大可以不必担心那门外的世界你看不见了,这本就不需要担心,保不齐,还是种恩赐,洞口的世界也许更加刺激。

彭程这小子还是很有点儿赌命的,耍钱,只要他自己个儿不托大了,几乎是准赢不输,只是近些日子手气差了点。自打带着小敏输了那一千三以后,彭程感觉自己的运气就跟掉进了无底洞一般,连个死讯都没传回来。

一连几天,他天天泡在暗场里,就觉得肚子里有着一股子气,一股子不服的气,上串下跳的,那一千三让他寝食难安。他总是站在那些大老板的身后,悄无声息的不让任何人看见。冷眼看着那些个鼓囔囔的包一个个瘪下去,心里是真急!

那一次次都是机会,每当一个包由鼓到瘪,那个过程都让彭程倍感煎熬。只要把握住一次,哪怕一次,他就……

哎!

一股子热血冲上头顶,天灵盖里像是开了锅了,一时间彭程也想不清楚那些机会能变成多少钱了,反正都是钱,晃得人脑袋迷糊。

但是他没有钱,他兜里只有十块钱,十块钱,他拿着十块钱是没资格去赌的。这就像是贪官,如果你只有一次贪婪的机会,或许大部分人都能抵挡得了,但是如果你每天都有机会贪婪,甚至每一次与人接触都有机会贪婪,那反复的刺激,彭程咽了口口水,还能抵挡得了?

还是那句不入虎穴的话支撑着彭程,支撑着他有那么一天,没去暗场,在路过旁边的汽车修理厂敞开的修车棚时,他看见了一个比小冰箱小很多很多的小设备,就是那台设备,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

那是个差不多一米高的小机器,形状像是个迷你版的小冰箱。彭程看见它的那天,一个穿了身深蓝色劳动服的男人就坐在它前面的塑料凳子上,那男人脏兮兮的手里攥着几个钢镚儿。那男人大概一米八多的身高,他正一个一个往小机器里放钢镚儿,每放一个都要含下腰身。手里的钢镚儿放完了,他在机器的界面上,那些个漂亮的水果里选上一个,或者有时候选上几个,小机器便转了起来。

这一切,彭程再熟悉不过了,那定是个迷你版的小猫机。他站在那男人的身后,男人选的水果最终没有出现,那些个钢镚儿便再也不会蹦出来了,他回过头看见彭程,无所谓的笑了笑,站起身朝着旁边破旧的半截美走了过去。

小伙子手插进了兜里,握住了他本来准备买烟的十块钱。

——

万事都有个开始,靠着十块钱,彭程雄起了。

小设备的输赢少,忙活了小一宿,他收益却甚大,他有二百块钱了。这二百让他觉得他八成是要火了,于是他拿着钱,班也不上了,饭也不吃了,而且睡意全无。

他杀进了暗场里,二百进去,出来变成两千。

那一刻,彭程深吸了口气,又玩命的吐了出来,呛得自己猛烈的咳嗽。他有种感觉,恍惚间才有的感觉,他觉得他八成是赌神,十块钱呀!两千!小伙子仰天闭眼,微微的露出了笑容。

不可一世!

彭程终于又看不清自己了,他需要一次更大的失败才能让一切停止下来。请不要担心,那个更大的失败,从他赌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来,只是什么时间来,怎么个来法儿的问题。

彭程太认真了,废寝忘食,不务正业,那赢钱的刺激像*一样让他没有睡意,不知疲倦。于是很快彭程就迎来了,抱着他再一次回归地面的失败。

——

这就是概率的问题了,赌得越多,摊上输钱的机会自然是要越多,但他甚至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概率,他只要是赢了那一次,从十块钱到两千,那之后每一次尝试,注定都是输。

彭程也曾怀疑过,是不是那一次太神了,把自己所有的好运气都用光了,所以之后才会如此这般,像丧家之犬一样。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他自信的认为,他那颗极端聪明的脑袋瓜子,是能够战胜电脑的,因为电脑只是计算,而他,还会思考。

猫机那东西定有规律可循,彭程坚信这一点,只是他还没找到那到底是什么规律,所以他反复的去尝试,一次次提出假设,再拿着钱去暗场里论证那些假设的真实性。每一次论证都是真金白银实践出的真理。

总要付出代价的,彭程明白,所以他并不觉得惋惜,唯有面对贝贝时才有些心疼。

今天他又输了钱,所以他没敢跟小敏说自己没吃没喝要饿死的话。虽然没说,可是他也是真的要饿死了!饥肠辘辘的等到了晚上,小敏也没来看他。眼看着天边的云彩,像是占满脏水的抹布一般,彭程琢磨,小敏定是不能来了。饥饿让他想到了贝贝,这个曾经他说什么都不想伤害的女人。

良心丧于困境!

在生存面前似乎什么都是次要的,人总要抓住眼前能抓住的。

彭程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在以前,即便是没饭吃的时候,他也是一定不会这样去骗贝贝的,他是宁可饿死都不会打电话给贝贝,但是今天,哦!他看来是真的饿了。

那能怎的

当爱情不代表一生一世的时候,还称得上爱情吗?婚姻和爱情的话题就像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叭叭说理的大多是那些不在爱了,占尽便宜的人。真心似乎注定是用来被辜负的,因为被辜负了,才能发现,那是自己的真心。

——

打电话找小敏过来?小敏很可能不来,怕是还会看不起自己。彭程是想过的,所以他很快否定了自己,那是不行的,他现在让谁看不起都不能让小敏看不起。可谁又能想到呢?小敏最后还是来了,不需要他专门打个电话召唤她,她就来了。这恋爱中的神龙,正在贝贝去买馄饨的那功夫,她打电话说一会儿要过来,她说警察今天回家了,晚上要来彭程这过夜,省的明天上班还远。

这种*裸的撩拨彭程没法儿听不出来?这让他很高兴,他觉得小敏还是在乎他的,她大概是知道他还没吃饭,她是惦记他的,或者说她是担心他。

想到这些,彭程笑了,笑得脑袋埋在被子里,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依恋小敏。他喜欢小敏的一切,喜欢骑着小敏驰骋的感觉,她肥硕的屁股,奶白得像是揉进牛乳的面团儿,会把自己颠起来,不需要多少力道就能在空中自由飞舞。

——

赶在小敏到之前,彭程便把馄饨煮好了,他找了家里唯一的大花碗,盛上满碗。胖姑娘才一进屋,就看见那碗馄饨在桌子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白雾,欢腾的,翻滚着,像厨房忙活着的小伙子一样,旋转在自己的节奏里。

彭程三步爬到床上,指着馄饨说:“媳妇儿,我给你煮的,刚煮。”

“你不说你没吃饭吗?哪来的馄饨。”小敏狐疑的问,但她似乎不需要回答。

“刚刚出去买的。”彭程一片腿坐了下来,小细腿儿像没过油的麻花,在床上拧成一团,盘腿坐好,看了看馄饨,又看了看门口的小敏。

“你不是说你没钱吗?”小敏站住了,不再往前走,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彭程,似乎已经认定那回答定是一句假话。

“跟卖点老板娘拿的。”这便是活脱脱的机智果敢了。两两的对决,现在彭程的对手也就只有小敏。

“就买一碗?”循循善诱的,小敏的眼睛恰如其分的弯成了一条月牙儿,泛着了如指掌的笑意。

“没舍得买两碗。”人的智商都是身边人千锤百炼的结果,想来彭程的身边定是高手如云,但他似乎没想真的欺骗小敏。

“哼。”小敏冷哼了一声。小伙子顶烦顶烦小敏这么哼哼,那动静里的轻蔑意味深长。

“贝贝来过了吧!她给你买的馄饨吧。”小敏一边说一边扯下围巾,她的小杏核眼儿,大眼皮利落的抹哒了一下,踱着步子,走到彭程的床边儿,把围巾扔在乱糟糟的床上。

这个时候再编些什么故事来蒙骗小敏,便没有必要了,要是小敏现在让自己把手机交出来,他要怎么办?难道告诉小敏,“你这是侵犯我的权益,你这是不信任我?”那是不行的,道理是在相对公平的情况下才能讲的,爱情这玩意儿本就不公平。彭程心里一阵较劲儿,心想,下次一定删了通话记录。

——

“是她买的,那能怎的呀!”彭程耍赖的劲儿上来了,他边说边上去搂住了小敏,姑娘躲了一下,却没躲开,被彭程逮了个正着,很不乐意的耸得身子。

“你喜欢她就跟她好去,抱我干嘛?”小敏拧的着身子,试图挣脱,但她显然并不真想挣脱。

“哎呀!你别乱动,她给我打电话,问我饿不饿,我饿了,我就说我饿了呗!她就送来了。”

“她可真贱!”小敏轻叹了口气。

“饿了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彭程没说话,只是手上不规矩起来,“她可真贱”的那句话似乎在他的心里划了一下,让他感觉突然没有力气了,故作自在的笑了笑,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啊?”小敏被他掐疼了,像只发情的小猫那样叫了一声,彭程方才提了提精神。

“不是我打的,是她给我打的。”他还是在低估自己的魅力,他以为小敏肯定会拎包走人,可是这回小敏没走了。

彭程不想说话了,与其跟小敏在贝贝买馄饨的问题上反复掰扯,说多错多,不如性更能解决问题。男人女人之间根本不需要语言的交流,他不需小敏理解他的思想,这种不对等的爱情,对他彭程和小敏都是一样一样的,不如忍着饿先干一下再说。

责任感

人们总是把诸如执念,不甘心,同情,或者崇拜,甚至连习惯都能当成爱情。其实这本无可厚非,毕竟只要能得到,又能让自己满足,是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呢!更重要的是,当所谓的爱情再留不住的时候,人们发现他们是可以用执念,不甘心,同情,或者崇拜,甚至是习惯来说服自己的,告诉自己说,那些都不是爱情。

支气管炎大病了三天,贝贝还没怎么好,那该死的支气管炎,总是挂了水就好一点儿,不挂就又严重了,但她不能再休息了。酒店那边很快就要正式开业了,已经没有太长的时间让她耽搁了,于是她便早早的拖着沉重的身子出了门。

乐新一大早打电话过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打电话了,大概是长乐的事情让她很烦躁吧!家里多了一个生病的孩子,人人都会烦躁,她说是正在铁路宾馆等火车,一会就要回老家去,让宝喜他爸妈来看看这宝贝儿子干的好事儿。

“你把票退了,我马上到,咱俩谈完了你再回去。”

——

生活就像个美丽的瓷瓶,总有些不必要的弯弯折折,约束你的形状,不能自由自在。

贝贝就要敢到了乐新所在的宾馆那一层楼了,她出了电梯,脚下的步子用了力气,鞋子被拧成了奇怪的形状。她转了个弯儿,笔直的弯儿,接着她看见乐新了,正赶上她拖着行李箱从房间里出来。

乐新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拉着行李,她仍旧是白净的,奶白色的手臂用力的地方会出现一条青筋暴起的沟壑,那行李对她来说,太重了。

“贝贝。”她微笑了,宾馆褐黄色的灯光如何都能耀眼。

“这是?这,这是怎么了?”

乐新滚圆的肚子,从门口顶了出来比胸脯还高,肉粉色的孕妇服,下襟微微的翘起。她松开拉着行李箱的手,去拿门口的房卡,肚子被留在贝贝眼前的走廊里,贝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乐新了,久到她的肚子又长了这么大,她被这大肚皮惊着了。

“快七个月了。”

乐新显得很幸福,小瓜子脸下面的双下颌一笑之下更大了一圈儿。她大体是要放弃了身边的姑娘?谁知道呢?贝贝觉得她不该问,所以只字未提。母性的光辉让乐新很美丽,白皙的皮肤大概是因为另一个勃勃的生命在生长而变得红润。皮肤上的红疹子又大又亮,那皮下的似乎是一盏灯,一盏比火还明亮的灯,映得她的脸,青春洋溢。

——

“你确定他跟那个女的有一腿还是你觉得他跟那个女的有一腿?”贝贝现在只是想找个理由让乐新回家,她又怀孕了不是吗?

“贝贝,你不相信我?”

乐新的一脸的狐疑又一次痛痛快快的戳穿了贝贝。她不是不相信乐新,反而是因为相信才会给宝喜找借口。既然乐新说她感觉不对,那就算那一腿还没真的插进去,至少宝喜也是精神上出轨了。

精神出轨对于乐新这样视爱情如生命的人来说,比什么都可怕。女人的内心向来更有秩序,所以男人总是要上了床了才算是出轨了,可女人有了念想,世界就乱了。

贝贝有些头疼,她伸手掐了掐太阳穴,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说辞,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小长乐趴在床上,似乎是困了,闭着眼睛,她均匀的呼吸,轻轻的没个声响,只是那柔软的肩膀,一上一下的起伏着。

乐新往床上挪了挪:“好吧!其实我没看见,但是他真的不一样,你不是说过吗?男人有没有出轨,当老婆的最清楚吗?我……”

“好了!”贝贝硬生生的打断了梗着脖子跟自己讲道理的乐新,她大概是跟乐新说过的道理太多了,如今冷不丁的,她真不知道怎么辩解才好了。那些欺骗的话,她还说得不够熟练,劝乐新回家,现在似乎已经不可能了。

她抿了抿嘴唇:“那你想怎么办?我提醒你,你没有工作,还有个心脏不太健康的孩子,现在怀孕七个月。”

——

男人终于可以说养家不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可是女人却仍旧是那样在劫难逃,亘古不变。乐新刚刚还直挺挺的脖子,终于是耷拉下来了,她的脖子那样的美,雪白,纤细而优雅,但是那都不足以留住什么。

“那我不能教训教训他吗?我不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怎么看?跟他离婚?乐新,我觉得宝喜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只是有了点外心,这算不得什么对吗?这世界上的男人几乎就两种,一种是有外心,又有外胆,一种是有外心没有外胆的,其余的都属于基因突变,明白吗?就像白色的狮子,是可遇不可求的。”

“那……”乐新似乎第一次看清了什么,所以她想说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对于男人出轨,女人几乎没有办法不是吗?

“那啥呀?宝喜就属于有外心没有外胆的了,这种就是好的了,你还想怎么的?”

“你不是说男人出轨就要离开他吗?”乐新突然很大声的反驳,她用力的摆手,似乎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是她不愿意看见的。她不住的颤抖,咬着下唇,低下头,手指掐着肉粉色孕妇服的下襟,来回的抚平,嘴里不断的重复着。

“那是电视剧,那是政治家的口号,那得有钱。”生活总是和小时候建立起的价值观很不一样,贝贝摸了摸乐新的手,她想让她抖的不那么厉害些,但乐新抽了回去。

“那好,你跟宝喜离婚,对你的人生还有什么规划?”还是沉默,乐新的眼泪吧嗒掉在床单上,慢慢的润湿了那一块。

“你其实不该跑出来,这现在回去,怎么面对?”贝贝很无奈。“这摆明的道理,你都发现老公出轨,还能留在他的身边,你说那男人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她,乐新突然间哭出了满脸泪水,她梗咽着说:“贝贝,我知道我应该什么都不说,当什么事都没有,宝喜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他一定不会抛弃我跟孩子的。”

“现在不是抛弃的问题,大姐,没那么严重。”贝贝伸手抱过乐新,小长乐突然醒了,她惊呆这看着妈妈,她还不能知道乐新这是为了什么,但是她还是迅速坐了起来,在妈妈旁边悄悄的摸起泪来。

乐新抚摸着长乐的头,那种稀少的头发,就像她的不健康。她突然抱紧了孩子,小长乐紧闭了眼睛,眼泪被挤了出来。

“他不是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现吗?”贝贝继续说,她以为那是她能给乐新最好的帮助,让她面对现实,可还没等她的话说完,乐新却不能控制了。

“可是贝贝,我是真的喜欢他的,所以他有一点点儿的变化,我都忍受不了。”

啪的一声,贝贝觉得脑袋一阵子发蒙,嗡嗡的,她什么都听不清了,这话,好像谁说过。

“媳妇儿,我不会离开你,但是我的心里有她,我爱的是她。”那是什么责任感,那是不想好好活着。

“别闹,婚姻不是爱情,你可别要求太高了。”贝贝抱过长乐,把外套递给乐新,又拎起皮箱。“走吧!我送你回家。”

果珍

第二上班,彭程抽了个空儿,转进薛姨织毛衣的包厢里。一进去,他便像一条直冲上海岸的死鱼,摊开软塌塌的四肢,扑倒在薛姨身边,搂着老太太赘肉嶙峋的腰板子他问:“妈,你说小敏咋不怀孕呢?”

“那丫头还能怀孕吗?”薛姨眉目间是轻蔑的,好像一切她已了如指掌,她微笑着把十字绣的布面从被彭程压着的身子下面抽了出来,法令纹变成了若干细碎的道子,紧接着轻描淡写的又问:“怎么你想要孩子了?”

“那道不是,我就合计她怀孕了……啧,是不?”他狡黠的说,生动极了,好像那念头只是个阴谋。

“那他们家能接受了你?”薛姨从十字绣上挪开了目光,又斜睨了彭程一眼,似有些不以为然,于是彭程的脸色便很难看了。

她收好了手里十字绣的针线又说:“她不一定能怀孕,也可能是怀了也不知道,留了也不知道。”这句犹如得道高僧,玄妙之极把彭程的眼睛都说亮了。

“有的女孩怀孕打胎多了,就这样,能不能生了两说。”老太太压低的声音,贴着彭程耳边嘟囔着,略带着神秘,说完了还后宫戏里才有的老婆子那样,使劲的瞪大了眼睛,瞪得彭程的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一缩,那突然凑近的脸看起来更加歹毒了。

“要不妈就不让你跟她好呢!她可比贝贝差了远了。”

“哎!”彭程很不耐烦的搪塞了,伸手轻推了薛姨一下,在薛姨看来,贝贝的确是比小敏好得多了,但是奈何他现在脑子里,只有小敏了。

彭程坐起了身子,和薛姨离得太近了,她嘴里的气息喷了出来,一股子拌和了胃酸的馊味难闻级了,彭程很不舒服,他朝后撤了撤身子,薛姨说得这事儿,他听说过,这也让他不舒服。

小伙子坐在床沿儿上想了想,他替小敏遗憾,真要是像薛姨说的那样又当如何呢?不能生孩子,但他不嫌弃小敏呀。不能生就不能生呗!他愿意跟小敏在一起,只跟小敏在一起,这听起来相当不错。突然他发现这个消息是把双刃剑,小敏如果肯定生不出孩子,那警察怕是不能要她了,呵呵!那该多好,这等于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那样小敏早晚不都是他的吗?

这个想法让彭程高兴了,他终于不用再在床上玩命了,反正耕多久都是耕不出庄稼的,他不需要跟任何人赛跑,他微微的翘了翘嘴角:“妈,再给我拿五百呗!”

——

贝贝终于还是跟仲良谈了,千挑万选的日子正赶上这一年最大的一次扬沙天气。灰蒙蒙的天上乌鸦像是飘在空中的大粒灰屑,在抹布一样肮脏的天上晃荡,已经接近上午十点了,城市依然还是混沌不堪的。远处的太阳只是一团橙黄色的光晕,看不见它的轮廓,和风沙卷积在一起,空气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划过鼻粘膜,干拉拉的难受极了。

今儿是贝贝很久以来最为豁然的一天,即使知道了真像,也不代表能够得到,她还是最终想清楚了一些事儿。她庆幸自己没有犯错太久,庆幸做出了不会后悔的决定,这让她的心豁然开朗了起来。

现在正是她纠正错误的时候,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也或许,她现在才走在犯错的路上,也说不定,但是即便如此,也好过违背了自己的心。那不是为了别人着想的违背,她没有那么伟大,贝贝被自己的坦诚震撼了,她只是不想要不喜欢的,至于喜欢的能不能得到……曾让她纠结良久,最后才想明白,永远得不到,又能如何?

——

她约了仲良在肯德基的一楼见面,那个大红色的店面非常显眼,在临街拐角的位置上,仲良一定能够找到。贝贝一直觉得她并不了解仲良,或许是一直以来她就不曾试图了解这个男人,仲良的一切,除了赌场,她都不感兴趣。

是啊!她不感兴趣,她原来就是不感兴趣而已。现在的贝贝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林高手,能把和仲良在一起的所有细节都想明白想清楚想透彻,她被这种通透释放得像花儿一样快活。

人永远不能违背自己的心,她这样想着,内心更加坚定了,违背了搞不好会被自己折磨的早早的死掉,就像那些古代皇上的大老婆,先把自己逼成外表正常内心拧巴的疯子,再早早的憋屈死在贤德的美名之下,她不要那样。

站在公交车上的贝贝身子轻盈极了,跟仲良相识以来,她再没有坐过公交车。她应该也是喜欢汽车的舒适的,像所有的,那些正常姑娘一样喜欢,她也喜欢任何东西说买就买的快感,大把大把的花钱,说真的她也喜欢。

但是今天,她刚一踏上公交车,还是觉得那分自在无与伦比。

——

这是场很有水平的谈话,就在肯德基临街的坐位上开始,贝贝像还没认识仲良之前那样,只要了杯柳橙汁。不对,当真是认识仲良之前,贝贝可能连柳橙汁也不会要,那小小的一杯足足要了她二斤烂橙子的价格,她向来觉得不划算。

还跟彭程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每每都会为了橙汁争吵,那样的争吵总是伴随这后来的疾风骤雨。

男女大概真的是不同的。

“媳妇儿,你别这样行不?来都来了,喝也喝了,你老耷拉个脸,你别让我压抑行不?”彭程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说,他就快要急眼了。

贝贝抬起头看着他拧成一团的五官,心里的气呀!他们明明没有钱,还要来这样的地方装大爷。六块五一杯热橙汁,充其量就是果珍加热水一冲,凭什么就值这个价钱,好,就算它就值这个价钱,那可不可以选择不喝?这钱花得她只觉得心疼,她不乐意的扭过头去,不爱看他,窗外的人来人往,并没有让她感觉丝毫的平静,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能活得接地气一点儿。

“行了,你别气我了行不?”贝贝的不回答似乎比吵闹更能激怒彭程,他的身子靠向身后的椅背上,很使劲的一下,连带着桌子也跟着一抖。少一会儿,见贝贝还是不动,他便更加的愤怒了,又说:“走咱俩出去来,别在这丢人了。”

彭程说着站起了身,很大声的收拾起桌面上的香烟,手机,一切一切,贝贝又一次莫名其妙的抬头看着他,她不明就里,为什么?已经买了,干嘛没喝就要走?

“钱都花了为什么还不喝?”

“对呀!我都说了已经买了,你能不能就乐呵呵的?”彭程的愤怒总算是找到了出口,他站在桌子前,已经尽量小声的说了,周遭的人看过来的眼神还是让他愈发的尴尬了,他拉起贝贝低吼一声:“快走,走!”

贝贝又哭了,钱不是风刮来的,每一次彭程花钱的时候都像那钱是捡来的一样。的确点都点了,干嘛还不乐意,她最不明白的便是这一点。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第几次了,为什么每次她都不乐意,他还是来这样的地方点餐,他们明明还欠着那么多的钱,连房租都要交不起了,还来这样的地方点餐,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去个有能力承担得起的地方?

果珍(二)

如今想起那个时候,她也真是很累,她只想做自己,做自己能承担的事儿。

仲良就坐在贝贝的对面吃饭,很显然他不知道贝贝想跟他说些什么。他太粗犷了,还不足以体察女人那些细小的心里变化,况且贝贝本就不是个心思外漏的姑娘,她不爱他,便从不试图了解他,只有在彭程面前她才像只装满了抱怨,咿呀乱叫的鸭子。

仲良低着头,右手拿着筷子,从塑料餐盒里往嘴里扒了,三四点钟就起来收租子的地主现在饿坏了,但是他一直没有把左手拿上来。那大概是个很不好的习惯,贝贝觉得这种吃东西的方式影响了她的思考,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了。

终于仲良的饭要吃完了,再不说似乎就要说不上了,贝贝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柳橙汁。那橙汁还是有点烫,她被烫到了,原来即使下定了决心,到真要开口的时候还是这样的为难。

“你慢点喝。”仲良把纸巾推到贝贝眼前。

“嗯。”姑娘瑟缩的撩起眼帘来偷偷的瞄着他,心虚极了。

“我吃完了,咱俩车里说吧!”仲良站起身来,拿起纸巾擦嘴,是个急脾气的人。

“你等等,我想在这说。”贝贝仰起头,她真要感谢仲良站了起来,否则她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先坐下。”她拉着仲良让他坐下,接着狠咽了口口水。

——

很久很久以后,终于仲良把整个冗长故事听完了,即使他是个火爆的男人,却一直都没有打断她。她像碎碎念一样的反复,说着说着,又紧张了起来,故事讲到最后,他的脸也彻底的黑了,她也莫名其妙的在哭。

“你想跟我说什么?”跟傻子聊天总是不容易的,贝贝猜想仲良心里大概会这样想的吧!他肯定是不会明白本来一句话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给自己讲故事听。

“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他的。”她说。

仲良长长的叹了口气,一直直挺挺的腰杆子,向下堆了:“那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贝贝被他的话,问得哑口无言的,她原以为不会是这样的,便怯生生的说:“我不想欺骗任何人,所以我想我还是告诉你。”她果真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她没有能力面对仲良这样气场强大的男人施加的压力,她想说的理由就这样被她说变了味道,结果还不如真正的原因来的让人容易接受。

“他不是也玩锚机吗?那你是要再去求他跟你好呗?”仲良那锐利的眼睛扫了过来,像是能掏开了贝贝的脑袋,他或许是真的想看看这个贱女人脑袋里装了些什么,那是不是屎?

“不,不是,我不会去找他,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他,所以我也不想接受别人。”行了,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她似乎感觉很满意。

“那没什么事,时间长了你就能忘记他了,这不算什么。”

仲良如释重负,他终于听懂了,但是理解错了。贝贝表达的顺序有问题,却浑然不知,仲良觉得问题的关键是贝贝跟彭程,可是贝贝想说的关键是她跟仲良,这虽然是关于彭程的事儿,但是跟彭程其实没有啥关系,好吧,是她说的太乱了。

“不是的,我跟他的事儿跟咱们俩没关系,我现在只是明白自己,不喜欢你。”这回说清楚了,总算是说清楚了,其实事实本就是这么直白裸露的,何必非要不直白裸露的说出来。

“好吧!”仲良又把眼前的薯条吃了一根:“你真的确定你如果忘记他以后不会喜欢我吗?”

“谁都不知道下一秒发生什么,至少我现在确定不会。”她终于可以直视仲良了,唯一一次直视,像在被彭程伤害之前那样的理直气壮,无比坚定。

“行,那我送你回家。”仲良扔掉手里的纸巾,站了起来。他果然是个大男人,贝贝跟着也站了起来。

“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呵呵,没事儿,我还不至于这么没有涵养。”仲良微笑着,贝贝知道在他的眼里自己肯定是个傻瓜一样,他肯定在想自己的确是不配有钱人的身份,烂泥扶不上墙。

“不是的。”她停了下来,看起来谨小慎微:“你总这么送我,我怕我会不再适应没有钱的日子,我怕我会不舍得这一切,不能依着自己的心生活。”

仲良怔怔的看了看她,似乎也觉得很有意思,这个面前的姑娘说了一半天,都是废话,二傻二傻的废话,唯独这一句,他点了点头说:“行,那我不送你了。”然后扬手喝光了贝贝面前的橙汁,先走出了肯德基。

——

一个人走向车站,贝贝突然笑了,每个细胞都是欢娱的,所以她笑了。或许她就是个坐公交车的姑娘,汽车本就是她这种平凡女孩高攀不起的,就像她就是喜欢彭程的,就算彭程像公交车一样透着风,没有坐位,甚至肮脏而凌乱,她还是喜欢公交车。汽车的舒适让她惶恐,让她不能确定自己,不能看清自己,让她压抑的无所适从。贝贝管着这个叫归属感,但在仲良看来,这个就叫贱。

赌博的真谛(上)

以为坚持着不松手,那便是爱情了?孰不知,也是执念。爱情和执念,大体只为是两情相悦,还是一人的坚守。不必在意那些错过的,既然能错过,定是有人先放了手,再多的纠缠那便是执念了。

彭程最为抑郁的日子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了,他终于是彻底的认清了自己的失败,无论是在事业上,亦或者是在爱情上,姑且像他说得一样,那算作是事业吧!反正他都失败了。“路色儿”他苦笑着,这样调侃自己,在小敏的面前,那姑娘大眼皮抹搭下来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说的。

这回彭程也是真的认清了赌博的真谛,是的,他认清了,从来没有过的清晰,前所未有的认知,让人彻悟,赌博这玩意儿,赢完钱得走,不走是不行的,不走,早晚还得输。

彭程不会炒股票,但是他觉得赌博跟炒股票的道理一样,要是赢了钱,还死活就觉得能接着赢,那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输。只有那些懂得逃跑的家伙,才能真的花到钱,剩下的都他妈的是花钱玩游戏的傻逼,干啥啥白干了。

这是薛姨给的那五百让小伙子参透了。

——

“那五百输得太值了,真的,义哥,我跟你说这把输得我真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嗷!我这小子,我他妈我就是太贪了,心太黑,手也黑了,老想这一把我就,我就给砸死。对,对,对对对对,一口吃个胖子了!你就说我这体格十口能不能吃不成胖子,你说是不?”

电话那头的义哥显然跟彭程想得一模一样,他大概也觉得彭程这小子赢钱的手法高明,就是输在恋战了,如果不恋战,那赢点钱不是跟回家拿差不多吗?

“那得妥妥的!”义哥吹嘘了,他被彭程撩拨的激情澎湃的,挤鼻子瞪眼的说,说得笃定而真诚,像小时候说社会主义好一样真诚。

听了义哥这样说,彭程嘿嘿嘿的笑了,他光着个脚丫子踩在床边的凳子上,浅灰色的大衬裤拖了老长,小敏给他买的猪耳朵和啤酒就在手边的桌子上,他掐着香烟的手指纤细而漂亮的夹着烟蒂,那一股子飘渺而起的青烟从烟头的燃白处挣扎升腾,奋不顾身,小伙子猛嘬了一口,烟灰弹进放着猪耳朵的塑料袋里。

他太投入了,以至于忘记了猪耳朵的存在,虽然现在的彭程兜里怕是连张整元的人民币都是没有的,但却吃的很好,小敏没有亏待他,只是不给他钱。

这是小敏上次跟彭程去暗场之后得到的经验,如果彭程兜里揣了钱,他就会激恼,就像一只发情的母狗被关在笼子里,外面所有的公狗都会激恼一样。所以小敏觉得,她不该让他如此痛苦,于是她不再给彭程钱花,但是吃喝也都不用他多操心。

“我就合计再去试试,这回不恋战了,赢点我就跑。哎义哥你说,你说,这样能不能行呢?”他非要说“行呢?”像刘能那样说得咬文嚼字的。

小伙子终于发现了猪耳朵里的烟灰,剩下的那几块肉上,都有点脏了,他伸手捡了出来,扑掸了半天还是有点脏,可他真心的舍不得,彭程不假思索的掐起猪耳朵扔进嘴里,都给吃了。

“我觉得能行。”义哥好似深思熟虑之后的笃定,演得逼真级了,也难怪彭程会相信。

“那咱俩去看看。”彭程突然挑衅的提议了,也许正是义哥的笃定激起了小伙子的胆识,他毫不犹豫的提议,也刺激了义哥。

“行行,那我穿衣服,你先去吧,我,我我马上到!”

——

义哥是答应去了,但是彭程的赌本都还没个着落,于是放下电话,他先没穿衣服,又给薛姨打了个电话。

彭程知道现在能帮他脱胎换骨登上西天的,只有薛姨,她老人家便是自己取经路上的女儿国国王,所以他必须要搞定她,无论是恳求还是威逼,再不就吓唬,反正他总是能从老太太那里弄出钱来的。

“妈。”彭程又点了根儿烟,打火机刺啦刺啦的,还打不着火了。

“干也是妈。”终于是点着了,他猛嘬了一口,鼻子嘴都跟着冒起烟儿来,他一跳眉,舒坦极了。

“别提小敏行不,咱娘俩儿唠咱娘俩儿的。”

“呵呵!”他又在装猪耳朵的塑料袋里弹着烟灰,这把笑得眼睛都挤没了。

“是啊,儿子又贪拉。”彭程这句话,到是今天唯一一句发自肺腑的话,要不是贪了,他不用再来找这老娘们儿了。

薛姨痛心疾首了,她在电话里一顿数落,碎碎叨叨的嘟囔。小伙子心里寻思着,这么说下去搞不好最后就让薛姨给自己说明白了,便忙调转了话题说:“妈,借我五百呗!”

“对,这钱我还。”

“你看我说还了,你还不信,你让我咋说?”彭程笑了,说到这份儿上,他心里有数了,这钱的事儿准能成,他欢喜的把交叠着的两条腿调了个位置,松快了些。

“别,别,你别不借呀!”

“那行,那我没吃饭呢!我正好跟我爸下两盘去吧,我现在过去嗷?”说着彭程开始穿衣服,衣料摩擦的声音显然是不够大的,他抖了一下。

“嗯,那妈我去家乐福等你。”

——

暗场真是个好地方,彭程就喜欢这里,这里有他的梦想。

他不爱那些唱歌跳舞的活儿,他也不认为一个老爷们唱唱歌,把拳头握起来,放在嘴巴子边上,就算是实现梦想了,他的梦想远大着呢!

再跟义哥从暗场里走出来,两个人都很开心。义哥明显更加开心些,他的嘴已经不歪了,头发像是刚洗过的,湿溻溻的贴着头皮,短裤配着这油亮的发型,神采奕奕。义哥的脸刮得很干净,他这种胡茬子很重的人,很少有刮得这样干净的,贴面皮儿的一层青茬,净哧溜的。

今天彭程小有收获,义哥却赢得更多,全因为义哥下了更大的本钱,必然是要赢得更多的。彭程只是拿了薛姨的那五百,赢了五百,算是手气不错了,义哥却从家里拿了两千,他赢了一千七。

赌博的真谛(下)

义哥惯常的路子,一向是拿多少钱输多少钱,他胆子小,输了钱就有点怂了,越怂越输,越输也越怂,一直以来,就总是给暗场里送钱。今儿两人站了同一排冰箱,紧挨着,义哥信得过彭程的技术,他是见过彭程押闪的,彭程胆子也大,常常赢钱,这些他都知道,于是义哥跟定了彭程押,只是都比彭程押得多些,彭程堵上一百,义哥就翻一倍,彭程堵上二百,义哥就押三百,所以他赢得也多。

——

出了门,义哥要请彭程吃饭,彭程也没推迟,左了这钱也都等于是他彭程一个人赢回来的,吃这老哥哥点儿不屈他。酒足饭饱后的彭程到没有跟着义哥一起回家,义哥有些晃悠了,但是彭程没有,他送义哥到了家,转身又转回暗场里去了。

小伙子心里郁闷呐!越吃越窝心,同样的进了暗场,义哥就比他赢得多,那些可都是他押的,还不是自己带得本钱少了。要是没有他,义哥能赢钱?彭程愤愤的寻思着,就义哥那输钱就要尿尿,头一把还一百一百的押,输了就变五十五十的孬人,有什么本事赢钱?

想到这里,彭程握着手里的这一千,激恼了。他觉得今天本就是给他彭程准备的日子,到让义哥白捡了便宜,这么好的手气,他得干呀,得往死了干。

于是他转会暗场里,果断的干了。

——

“义哥,是兄弟不?”

“那你把你那钱给我送来来,算我借的,我赢完钱给你。”

真有魄力,彭程输了一千后给义哥打了个电话,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像不像武侠小说?金庸先生定是有嗜赌的经历,否则他绝不能这样恰如其分的找到最让人痛痒难耐的点,挠得人舒舒坦坦。

“义哥,你信不过我嗷?输了我把钱给你。”彭程浑身的毛发都立起来了,他现在就像杀红了眼的豪猪,身中数刀,依旧斗志昂扬,浑身是胆。

也是刚刚在场子里输得是太窝囊了,彭程感觉一股子热气顶着脑门儿,他心里像是开了锅了一样。下午的手气不知道怎么的就没有了,这回带着这一千块钱进去,竟毫无起色,一泻千里的输了个精光,连个转折也没有,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钱就没了,他现在不是激恼了,而是鼻尿了。

义哥穿了条长裤给彭程送的钱,他拿来了连本带利的三千五,一瘸一拐的走到彭程眼前,意意思思的说:“老弟,你可别冲动,冲动不一定能赢回来。”

“那你跟我一起去。”彭程一声低吼,他顶烦义哥这样,像是有尿似的。钱给都给了,还说那些废话干嘛?

可是话说完了,他又觉得不妥帖了,这是跟谁发火呢?义哥又不欠着自己的,便又说:“行了,跟我一起去吧!然后咱哥俩儿再喝一杯,省的我半夜还得去给你送钱。”

这种王者的自信让彭程的形象在义哥眼中熠熠生辉了,老哥哥转眼便忘了那句呵斥,他这小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颇有大将的风度。义哥也不多想,没换短裤就跟着彭程去了,期间小伙子接了个电话,是小敏打来的,问他在干嘛?

“我睡觉了呗!”马路边呼啸的风,哪里是屋子里能挂起来的。

“屋里潮气太大了,我开会窗户。”

“嗯,没事,我看电视呢,一会儿睡觉肯定关上。”

这一串的谎言流畅自如,把义哥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呲开满口的大黄牙,一脸艳羡的说:“老弟,你可真行。”

——

义哥再说行,也顶不住彭程爆棚的信心,更抵不住输钱如山倒的局面。三千五全没有的时候,义哥心里那个悔恨呀!怎么跟小兄弟要这钱呀!哎!他就不应该出来,肯定是裤子穿长了,才影响了今天的战局。

彭程也彻底耷拉下脑袋了,他终于是明白了赌博的真谛,这把肯定是真的明白了。啥也不怪,只怪他钱不带够了,输多少都是白瞎的,想赢足够的钱,兜里就得有足够的本钱,否则输了了,便就没有赢回来的机会了,因为没带够钱,没能坚持到机器给他个面子。

薛姨的五百,加上义哥的三千五,好吧,义哥说给两千就行,给个本钱。彭程脑袋嗡隆一声巨响,赶紧卧倒。

躺在床上,小伙子懵了,他可怎么还上啊!

——

今儿贝贝接到了彭程表弟大龙的电话,就她头一次去彭程家时,跟着一群农村女人进来,背对着她一直嗑瓜子的男孩儿。许是说过羊汤的事儿,大龙头打电话给她到不生分,他说是要来看看他亲表哥和亲表嫂,彭程家里人这种热情的说话方式,让人不知如何拒绝才好。她没有在电话里过多的回绝大龙,而是给彭程拨了过去。

跟大龙说得一样,彭程的电话果然关机,贝贝想了想还是给澡堂子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就不用问了,肯定是小敏,吧台就是干这个活儿的,无可厚非。

“我找彭程。”

“哼。”

小敏的冷哼混杂着过多的嘲笑,让人无地自容了起来,胖姑娘喊彭程的那个调调听得贝贝毛毛怪怪的,那像是堵着气,嗔怪着,又似在挑衅。

彭程的脚步声可大了,电话就硬生生的扔在了吧台上面,固体的导音总是更好的,像是贴着地面一样,踢踢踏踏。约么等了一分钟了,彭程才拿起电话,想必是小敏还在跟他说着些什么,彭程应得含含糊糊。

“大龙打电话说来看你了,现在都到了,你给他回个电话吧!”贝贝听到电话那头彭程接了起来,劈头盖脸就说,她脸上烧烧的,真的想快点说完,快点挂了。

“嗯,你没事儿吧!”彭程定是听出了贝贝的委屈,轻轻的问了句。

“没事儿。”

大龙和大洋马

午夜的时候贝贝接到了大龙的一条短信。

“二嫂,我哥跟你分手的?,我不怎么信,他刚刚也没说呀!我哥为了你他什么都肯干了,还能跟你分手?他说拉大粪他都能干。二嫂,我看见那个女的了,男人嘛!有的时候该原谅也得原谅,毕竟幸福是自己争取的。”

争取?贝贝盯着手机,暴跳如雷,这是争取和原谅之间的问题吗?这是容忍和委屈之间的问题,这个逻辑就好比宣示男人在感情中的豁豁人地位,那她贝贝的感情呢?都他妈的是白捡来的吗?

“二嫂,我女朋友也回来,她也是原谅了我的出轨,哎呀!就那么回事儿呗!她不原谅我也不找她,爱回来不回来。可是我二哥那么喜欢你,跟我可不一样,我女朋友都能回来,你也回来吧!”

还没等贝贝的火气散了,大龙火上浇油的又发了一条。

贝贝顿时七窍生烟,她写了信息回去:“我们俩好不了了,行了我睡觉了,别给我发信息了。”

——

“二哥,我二嫂的信息,你看看。”大龙说着把手机递给了彭程,夹起一块炸得黑黢黢的鸡骨架啃了起来。

“我还合计能帮你劝劝呢!我二嫂这人也太犟了。”大龙看着彭程一下子憋了下去的气势,安慰道。

“不用劝,劝啥?我现在挺好的。”彭程喝了口啤酒,脸上讪讪的,他想咽咽,当真贝贝的信息堵在了喉咙里,他得顺下去。

“拉到吧!哥,就你现在那女的,也太磕碜了,就是能白点,你瞅瞅那大身板子。”大龙把鸡骨架转了个个儿,又说:“还没有我那大洋马好看呢!也太胖了点儿了。”他又嗦溜一口鸡骨架,眼珠子就没抬一下的继续说:“好好哄哄二嫂吧!那是什么人物,那身条,你看看你现在这个,你再看看咱家大洋马,跟我二嫂比,那都是女人吗?哥呀!你心里有点谱吧!还得是我二嫂。”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龙的话算是彻底刺激了彭程,他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是他眼神儿有问题了?他真的是很喜欢小敏,虽然小敏胖了一点,他不是瞎,可是他反而就喜欢小敏的那点儿胖。但是大龙这一席无心之言等于否定了自己,包括自己的审美,原来小敏竟然胖的这样让人难以下咽。

“你,你,你别说话了,哥就喜欢这样肉乎乎的,软乎。”

彭*不想听大龙在那胡咧咧了,况且,他竟然用小敏跟他那大洋马比,这让人成是不得劲儿了。那大洋马还能比小敏好看?彭程的脑袋里马上臆想出,大洋马跟小敏站在一起比较的场景,也是一阵眩晕。

——

彭程是见过大洋马的,很小的时候就见过,那姑娘还没发育出*就看上大龙了。

那功夫,大龙还没有大洋马个子高,也不咋爱搭理她,总是跟在自己和张超后边儿,满山遍野的疯跑,大洋马也跟着,跟头把式的往山上追,跑得后腰露出一圈儿肥肉。张超总是逗弄大龙说:“大龙,你咋玩啥儿你都带你媳妇儿。”

大龙一直顶烦这大洋马,他嫌她不好看,打小就嫌。

女孩子个子太高了便少了些娇俏的劲儿,长得好看点儿还好,偏偏这大洋马黑不溜秋的不说,骨节那个大呀!的确是寒碜了些。她的嘴唇有些发紫,咋一看黑乎乎的,像灌篮高手里的赤木刚宪,那两条德国香肠一般的口条,大龙感觉食不甘味的。

人人都拿大洋马说事儿,小时候村子里的男孩子们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个比大洋马强的媳妇儿,就连彭程自己也这样暗暗下过决心,尽管那时候的他远没有大龙好看。

大洋马秉承着一定要比自己爷们儿高一头的宗旨,多少年来,还真就一直没比大龙矮过。小的时候还好,两个孩子都没张开,她高些矮些,大龙也没觉得难受,等大点了以后,她还是那样人高马大的,大龙就更看不上她了,她稀罕大龙,大龙到像是躲瘟疫似的躲她。

也算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大洋马到底没过二十就把大龙霸占了过去,法定婚龄没到,硬是强行结了婚,生了孩子。

——

彭程跟大龙同岁,就差那么几个月,大龙第一次碰女人,就是在大洋马家后院,被人家忙乎了去的。那天彭程拉着裤带都拽折了的大龙回家的时候,一直笑话他:“跟你媳妇儿别挣扎,挣扎能把腿给你掰下来插*里。”

这之后的这些个年,大龙一直没在家里说了算过。结婚生孩子,他跟大洋马一起的一切事情,几乎都是大洋马抱刀。生了孩子以后,大洋马那香肠一般的大嘴唇子更加黝黑厚实了,大龙也变得愈发的不爱说话了。

上次彭程回家的时候,特意的去了趟老姨家。大洋马抱着孩子,从窝一般的床上蹭得起来,给他们准备了点酒菜。那天,彭程突然发现,大龙跟大洋马的关系好像不一样了。大龙爱说话了,整个人神采奕奕的,他跟大洋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但是还没有登记。老姨说,两个人闹腾的厉害,可大洋马这一次没敢用强。

喝酒的时候,大龙吹起了牛逼。喝得多了,便也收不住了,拦都拦不了的乱说一通,把他跟大洋马家里弟弟媳妇儿的那点事儿都说了。大龙也快二十六了,再不是小时候那骨瘦如柴的身子板。他有些个发福,肚子上的肉翻腾到裤带外面,他晃了晃荡的走到窗台前面,指这远处的一片山坳里:“二哥,就那边的,那,那里有个坑。”

大龙低头像揣着宝贝般的笑了笑,犹是回味:“二哥,老弟现在才知道,跟那细溜溜的娘们*,真*爽!”说完他一口干了就瓶子里的啤酒,把瓶子举得老高老高的。

——

大龙带着妻弟妹私奔了一次,拉了一车的苹果,连带着把拉苹果的半截美的小汽车也开走了。那是大洋马娘家弟弟的车,苹果买了了,两个人又开了回来,生活到底是不容易的。姐弟两把各自的人带了回了家,娘家弟妹遭到一顿毒打,脸都打变形了,大龙回来,这大洋马却再没敢给过他气受。

此一时彼一时,出了这档子事儿,那细溜溜的小娘们回来以后,便三天两头的挨打。大洋马的弟弟下手也是狠,几天就把那小娘们又打跑了,过年的时候还听爹妈说,说是跑到大城市里打工来了,在一家音乐厅里当服务员,收入很高。

“我是来看她的。”表弟说着,从兜里掏出钱来,那钱中间夹着一个方形的绿色东西。彭程一眼辨认出了那玩意儿,避孕套。

希望是新的开始

新产业是一家高档的滑雪旅游度假酒店,依托着当地的旅游资源和温泉水资源开设的温泉和滑雪一体化的度假酒店,在这个不出色的三线城市里,着实是件大事。人们从没见过这样高档的地方,那本该是北上广才有的东西,咋一眼看,漂亮得惊人。整座山的大牌匾,像是*裸的炫富。

两条用来滑雪的雪道,雪道两边是各种南方才有的珍稀树木,雪道蜿蜒在山坡上忸怩着腰肢,乖觉的匍匐着。山脚下便挖坑放水,就地打上两口深水井,抽出地下温泉来。

原本的规划设想可以利用温泉蒸腾的热气使树木冬季保持常绿,那是个多天真的通话呀!人算不如天算,蒸汽不但能蒸到树木,也顺便把雪给蒸化了。更可笑的是,那点蒸汽只有白天池中有水的时候能蒸蒸树,晚上池子里的水放干净了,树就被夜晚骤冷的气温和白天蒸起来的热空气反复折磨!哎呀!那个要生要死的。一宿到天亮,好好的滑雪雪道丝毫不加改动,便直接变成了冰场,简直是一塌糊涂。

土豪就是土豪,土豪就有土豪挥金如土的办法,已经建成的酒店拆了重新再建,似乎不太现实,况且,建造酒店的初衷本就是要让滑雪和温泉并存,也就是说雪道的雪会被泡池里的蒸汽烤化的现实是不能改变的。这么一想问题就简单了,好在就只是蒸化一个问题有待解决,那就买个造雪机每天造雪往上洒呗,撒上雪一切不就都好了。

至于那些树,到了冬天都绑上塑料布,买好看的塑料布绑,下面放置火炉给树加温,却依然不能解决树木不绿的问题。那些枝繁叶茂的大家伙说啥都是灰突突的,总之只有冬天才能滑雪,夏天树再绿起来又能有什么用,索性干脆就都拔了,移种到温泉池周围,这回该绿了吧!

人是不能跟自然斗的,树到了泡池旁边仍旧不绿,不仅不绿,还是一样冻死,就在人们无知的认为树死不了的时候,它们都死了。

贝贝来这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绑着塑料布光秃秃的树木,她也不知道这些树已经死了,邵董事长的司机周哥说这些树都是从南方来的珍惜树种,以前长得可漂亮了,掉光了叶子才看起来这么雷同。周哥已经分不清楚那些树都是什么品种了,总之都是光秃秃的树枝,他一直很坚持,说他在南方看这些树都是大叶子,很漂亮,而且都花不少钱。

跟周哥不同,贝贝非常感叹,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贴钱的地方,就连室外的地面都做的跟偶像剧里的豪宅差不多,她看不明白那些材质都值多少钱,反正价值不菲就是了。但凡天然的建筑材料大体都比人工合成的要昂贵很多,这里就大多采用天然材料。这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其实天然材料并不比高科技的产物让人更感舒服,但是却能让拥有者倍感骄傲。

——

“贝贝,你过来。”汪姐在度假酒店二楼办公区的窗口处探出头来,喊了贝贝一句。岁月总是不饶人的,汪姐的味道大体是再与青春无关了。

她交代了一些工作给贝贝,还说了些她以后会在这里做什么的事儿,那似乎并不很乐观,汪姐说得刻意极了,她许是也觉得贝贝不容易接受新的工作,但谁能猜到她竟很乐意,比之做家政,这里简直好太多了。

贝贝将这个工作看成是一个新的起点,她的心情自从跟彭程分手后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从二楼的办公区往外看,这片漂亮的雪景真是清凉极了,就算是有造雪机帮忙到了现在这个时节上山的雪也还是化得差不多了,雪道上很多地方露出了黑黑的土地。过两天晚上的气温上升以后大概就能把树上缠着的塑料布都撕下来了。贝贝估算最快也得九月份能开业,如果真的九月份开业又没有雪,还不如就等下雪了再开业,正好赶上滑雪。

——

跟贝贝对新工作的看法不同,妈妈就认为这个工作不咋地。妈妈坚持说这工作赚再多的钱也不如办公室文职更好,女孩子在大酒店里做接待,谁能愿意找一个这样迎来送往的女孩做老婆。

“女儿呀!这女人什么都是次要的,工作好不好都行,找对象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你明白吗?找不到对象这女人什么好都是白好呀!女儿哎!”

妈妈拍着大腿,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这种时候,怕是只有贝贝一个人不觉得好笑。在母亲的眼里,任何工作似乎都不能跟文职想必,即使文秘工作实际上就是一个家政阿姨,贝贝的妈妈依然觉得女儿应该去做一名廉价的家政阿姨,因为那样更容易让相亲的对象产生好感,觉得她是个温婉贤淑的姑娘,更容易拥有一个家。

或许在此之前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吧!也觉得找个合适的丈夫嫁了比什么都重要,她也觉得没有必要在痛苦中回味太久,总有下一个更好的在等待着自己。可是现在她到是不觉得了,她终于意识到,停不下来的才是真爱,其余种种对于生活的构想,不过是人的执念罢了,理智选择的爱情也是爱情,只要是最后停不下来了,那就是爱。就好比一个人心中有信仰了,你再用世俗的标准来衡量他已经没有意义了,至于你信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能带给你更多,管它的,你只执着于自己的,就够了。

所以她不觉得妈妈的话可笑,无论她如何聒噪,她无法停止她对于彭程的怀恋,于是她不再向往那个合适的丈夫,合不合适已经不重要了,怎么过快乐也只有自己知道。贝贝想要个新的开始,可以重新梳理心绪,或许她会豁然开朗,然后开始她的新生活,那个彭程曾经在自己心里划开的口子也会愈合,愈合得毫无痕迹。

——

贝贝在的妈妈的安排下开始大批量的相亲,在相亲这个问题上妈妈向来是乐此不疲,她永远认为有必要让自己的女儿,多见见适龄的男青年。

这一次贝贝的妈妈做得非常妥帖,女儿已经三十岁了,连电视剧里大龄的未婚女青年都鲜少超过三十岁,贝贝的妈妈再也不会掩藏自己的焦急,尽可能多的让朋友帮忙。

搞对象看来真的是要趁早,说那些好的都被挑走了的话的人还是很有生活的,至少贝贝现在觉得很有生活了。

“你吃点什么?”

现实总是那么残酷,面前的男人穿了件还算不太旧的军大衣,他似乎很满意贝贝,所以他很开心,像是占了什么便宜,他一直在笑。满口的黄牙大大小小,稀稀楞楞长在那男人的嘴里,他为什么不去看牙医?

从这个男人走进餐厅她就注意到了,他点东西的样子,说话的样子,她注意到了。她不可能注意不到不是吗?贝贝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没有礼貌的一直盯着那男人焦黄稀松的牙齿看。

她想提醒他了,这不是相亲成功与否的问题,这样的牙齿会让他的朋友都不想跟他共同进餐。这时那男人突然紧紧的抿起嘴巴,这个动作让贝贝明白他知道自己的牙齿有问题,他终于是在贝贝没礼貌的注目下明白过来了。

贝贝一下子觉得脸上烧烧的,她太唐突了,不应该紧盯着别人的短处看的。不过也让她彻底的迷惑了,既然这他都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如此严重,为什么不早做处理呢?

贝贝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一只手撑着头,她觉得头疼。相亲和自由恋爱大体都是不同的吧!如果是生活中自然而然的发生,或许就不会对那个人有诸多的要求了。可是相亲,她大概也不会看上彭程那样一无所有的人,没爹妈,没房子,没工作,没钱,还有硬伤的男人,他似乎不必面前的男人强到哪里去,或者还不如他,贝贝搜索着不知道彭程还有什么,那自己到底是爱上他什么了?

“哎!哎!”那男人在叫自己,贝贝缓缓的抬起了头。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他腼腆的说

“呵呵,还行。”贝贝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很尴尬,他又忘记抿紧嘴巴。自从他走进快餐厅开始,他就一直紧闭着嘴巴,他甚至不敢在贝贝面前好好吃饭,大概是只要张开嘴就难以掩饰牙齿的缺陷,可总是要说话的,说了话就漏了怯。

“我牙不怎么好,过几天我还想去洗牙呢!”那男人低着头,紧抿着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长得挺漂亮的,你要是觉得还行,那我以后给你打电话。”

“啊?”

五月的大风

新酒店果然还是开业了,紧赶慢赶,开在了这一年的五月,气温骤升的那几天里。

前后不过一个星期的功夫,便得从小毛衫换成了半袖,天这会儿变得当真是有点不着调了。时至如今,滑雪是肯定不行了,跟公司旗下所有的产业一样,开业的那天,也是刮了场潇潇洒洒的大风,吹得参加开业庆典的一众领导嘉宾们漂亮的发型齐刷刷的歪向左边。

汪姐对于室外庆典的这个决定非常懊恼,她早该想到五月份里,年年都刮的大风,定是会像疯了一样呼喝而来的。如今一切已经没有办法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大老板走过汪姐的面前,着意的加重了脚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他本就有些耷拉的眼皮,平时看着便不免心生颤栗,这一眼,就像是夺妻之恨后的怨怒一般,给了汪姐最为猛烈的一击。

贝贝这一天都呆在酒店的大堂里,无暇去外面看一看开业庆典的热闹。原本看不看得见,还真就是不打紧,她本也不喜欢热闹,早知道具体的工作安排了,看不到倒也没啥可闹心的,只是听说今天会有一位明星过来捧场,而且一直以来对这个明星是谁,公司上下,就连周哥都讳莫如深,这就让人不能不生出诸多揣测了。

周哥鸡贼般的小眼睛在每每说起这个明星的时候,都会刻意的夹紧。这个动作仅仅从眼睛上是看不太清楚的,周哥的眼睛也太小了,但是面部肌肉的连动带着周哥的嘴角向上翘起,贝贝便对那个明星到底是谁更加好奇了。

——

贝贝的岗位就在酒店大堂的一侧,天然大理石吧台的后面。这一身黑色的小西装套裙,是专门定制的,非常漂亮,特别适合她这种长得中规中矩,漂亮却毫无魅力的女人,如果她的屁股能再小一点儿的话,那就正好正好的了。

开业当天的一切消费都是全免的,不为赚钱,主要就是接待那些来捧场送钱的大老板,小老婆,政府官员和地痞流氓。这种开业盛典不流行随份子,但流行办卡,办些永远不会是用的卡。从早上起,这大理石台面的前面便堆满了人,都是来办这种看的,不过办了以后当真不使用的人还是很少的,大部分人办也办,用还用,钱都花了,面儿走完了,该保养还得继续保养不是。

如果不是这次开业庆典,贝贝绝没有机会见到这么多市里有头有脸儿,数得上号,叫得出名的人物。他们大多名声在外却好像深居简出,平常的人,很少能看见他们,也很少看见他们的豪车,还有豪车上耀眼的牌照。

唯独是今天,这些个大人物都来了,这是邵董事长的气派,妄想着这些人大多是不会错过的,就连怒号的大风都没能阻挡他们,聚到一起相互吹捧的步伐。

这天的风实在是太大了,颇有些早春狂放的气质,大风也没给这些个老板什么面子,裹挟着沙粒一通恣意,一个个走进大堂,灰头土脸。主持人的唇妆上沾了许多灰尘和沙粒,再昂贵的唇膏也能粘住沙粒,那是本市电视台的当家主持,长得很甜美,橙黄色的小套裙完美的包裹出她的好身材,所有该凹进去的地方,都玲珑有致的圈出轮廓。

贝贝还没有机会抬起头看看这些人,都是懂事长,这些大人物都知道捧场是来干嘛的,她竟在众多的办卡人里看见了仲良。

咋一看见仲良那会儿,贝贝还不敢确认是他,她寻思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恍惚了,她不应该能看见在仲良才对。对于一个搞地下暗场的人或许也算是有钱人,但是毕竟不是啥光彩买卖,上不了台面。今天这里来的很多人是政府官员,还有一些是司法机关的人,他仲良竟然就堂而皇之的站在大堂里?直到仲良老远的举起掐着香烟的手朝贝贝晃悠的时候,她才确认就是仲良。

——

“原来生活中的好人和坏人,真的就是一伙人。”贝贝趁着给仲良办卡的功夫,抬起头看了看他略有些反黑的脸。

“我才是好人,能混上当官的,能有什么好人。”仲良小声的在贝贝耳边嘀咕了一句。他看上去很疲惫,眼袋大的像眼皮的倒影,贴着颧骨的上面,整张脸靠得近了,愈发看起来黑乎乎的。

“你这泡温泉得怎么走。”仲良压低声音问,他的大手伸过吧台,接过贝贝正好递过去的卡,那黑乎乎的大手像脸一样,越发的脏。

贝贝忙给仲良指了路,便又低下头继续收钱办卡,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仲良还没有走出大堂,他踉踉跄跄的身子稍稍摇晃,像喝多了的人一样摇晃。身边还跟着一位妙龄少女,满头的大卷让她看起来比细嫩的脸庞成熟了些许,差不多二十五六岁,她挽着仲良的胳膊,尽量的挂在他的身上,推开了另一侧大堂的门。

——

“贝贝。”

邵白鸽特地走了过来,这种场合他这个少东家一定是会到的,贝贝百忙之中抬起头来,感觉亲切了。邵白鸽身边站着个漂亮的女孩,清汤挂面似的长直发,乌黑的,她长得很白,毫无脂粉的装饰,像水晶虾饺的亮皮一样耀眼。

“给你介绍一下,我女朋友。”

邵白鸽脸上的骄傲难以掩饰,看来他很喜欢这个姑娘,所以才有这种迷惑而窃喜的光彩。这样的光彩,贝贝曾经也在彭程脸上看见过的,像是种骄傲。她脑子一下子跳到了彭程的脸上,便再也跳不回来了,那本还合理的微笑僵在脸上。

“孙凝,这是文贝贝,我跟你说过的,很有意思那个。”邵白鸽贴着孙凝的耳朵说,那感觉亲密极了。

贝贝尴尬的回了神,在她脑袋里彭程的脸还没有退净的时候,好在还是回来了。孙凝也礼貌的笑了笑,及标准的王妃式笑容,她看起来很有教养,但是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诚意。贝贝竟然破天荒的从她的脸上读出了什么,但这都没有什么,她被彭程那干净的笑脸戳伤了心,一种永远失去彭程的认知震得她发聩。邵白鸽再如何高兴的炫耀了些什么,她都没有再识别了,就这样结束了他们的聊天,在慌乱中。

“贝贝,你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很好。”邵白鸽问。

“哦!没事。”

于是这个漂亮高挑的女孩走过了贝贝的眼前,她却没有记住她。孙凝这样一个耀眼的女人竟然没有在贝贝的心里留下哪怕一点点的印象,即使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白皙,她的美貌,她所得到的少东家的爱那么的值得她骄傲,可在贝贝的眼里全部都被忽略了。

直到这忙乱的一天顺利的过去以后,人们才惊觉,好像没有看见明星,谁都没有看见甚至听见明星的名字。晚饭之后,才听周哥说,说明星后门进,后门出,就只跟大老板和有限的几个市里领导合了几张影就走了。小道消息都听说是来了一位笑星,一直有猜测那明星是小沈阳,直到第二天挂出照片来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呀!那不见也罢。

骗钱(一)

但凡得不到的东西,往往更让人不能停止想念。这世间所有的情感,人人相仿,平静的生活大体都会从开始时逃脱困境的痛快,变得只剩下怀恋,接着也可能会拷问自己,是不是做得努力还不够,所以结果才会这样的不痛快。但这个时候的拷问大体已经没有了价值,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有些事儿,是求之不得的,那谁也帮不了谁。于是,只能转头就忘记,否则,那拷问将会变为当头的利刃,伤害了自己。

酒店开业之后是近一个半月的平静日子,这种难得的平静让贝贝很舒服,唯一的不好,单单只是想念。她喜欢每天都上班,期待第二天一早下班,颇有规律的生活,也很快适应稍带一点竞争性的工作节奏。如果不是那单纯的想念,让她难过,她甚至都连带的适应了彭程不再联系自己,不再给她打电话,不再出现。

可是生活本来就不可能平静,彭程终将是要打电话给她的,这毋庸置疑,唯一不确定的,就只是打来的时间。也许早一天,也许晚一天,谁能知道呢?平静的一个半月后,贝贝从开始的怨愤到现在,这几天,她甚至心生了一丝的期盼。她觉得是她曾经的三心二意才让这一切不受控制起来。彭程爱她的时候,她没有真的那么爱过彭程,是失去他了,她才发现的,这让她太痛苦了。这过程里自动拣选了他俩之间所有的美好,略去了那些痛苦的,偶尔,当痛苦来的时候,山呼海啸,让人心痛不已。

这一天,电话还是来了,两个人在电话里沉默着,聆听着彼此遥远的心声。贝贝坐在窗台上,看着远处雾蒙蒙的灰白色天空,眼里的泪水,像是突出眼球的一层晶亮的膜,覆住了整个儿的世界。她心里的悸动和脸上的平静一样骇然,彭程请她到家里来找他,贝贝没回答。沉默像是骇人的魔鬼,卷噬着她的意识,内心里的急切就像困在牢笼里的疯子,只有一动不动才稍能阻止她。

贝贝并不知道彭程是为了什么事情找自己,他是个声音的艺术家,他不但懂得辨识,也懂得创造。他又说,他会在家里等着她。贝贝或许也思考了,但是她抵挡不了彭程的呼唤,就像妈妈无论如何都舍不下孩子一样。于是她轻轻的嗯了一声,这是种类似舍生忘死的奔赴,所以她是非去不可。

——

就像两个人从来都不曾分开过那样,彭程牵着贝贝的手,从刚一进门开始,生怕一松开他的女孩儿便不见了似的。他无比温柔的看着她,喂东西给她吃,把她吃掉了的东西都捡起来吃下去,眸光柔和的盯着她看,视如珍宝一般,饱饱的满是温暖。

他在家里准备好了饭菜,一个炒菜,两碗米饭,在青花蓝瓷的平盘子里,显得那么的家常。一切看起来都比原来更加美好,有种失而复得的美妙感觉刺激着贝贝比任何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候都更加快活,甜甜的像奶油一样腻口。只是如果最后彭程不开口跟她借钱的话,一切会更好。

——

走到这一步其实彭程的心里比贝贝还疼。

以前他也总是做好饭菜等着贝贝回来,然后两个人一起吃。他爱看着她吃,等她吃饱了他才开始行动。那时候贝贝似乎总不很开心,每一次去买菜都要花很多的钱,回来的时候,贝贝都会忧心匆匆的坐在床上,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她还不会像今天这么高兴,闪闪的眼泪,晃荡在眼圈里。

彭程是不忍心再跟贝贝开口借钱了的,她已经养活自己很久了,不是吗?给贝贝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厕所里做了很久的准备了。说真的他想了又想,上了两次厕所,都没冲。这个屋子里,虽然只有一半属于自己,可是另一个男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他向来可以穿梭在两个房间里思考。但是今天他觉得只有厕所最应景,他就在这里才能想这种肮脏的勾当。

——

贝贝在他的心里跟小敏不同,小敏是地上的活人,可贝贝就像小人书里的画像,这有点像颜如玉的故事,但是贝贝不是颜如玉,她没有那么漂亮,可是她肯定比颜如玉更难让人……,怎么说呢!彭程念的书少,他形容不了,也不想多合计了,越合计就越说不了了。

彭程很快感到焦急了,贝贝是那么开心,甚至有些激动。这正经是欺骗,他心里明白,其间他几欲张口,几次憋住了。贝贝那副幸福的样子让彭程准备好的话都难以开口,焦急的他又想尿尿了,这是真的是不说不行。

于是他叫停了她,她一脸茫然,眸间希翼着他的念头,他给她解了惑。

——

她泪流满面,她不理解彭程怎么还能开得了口跟自己借钱。之前他俩所有的债务,她都不曾经跟彭程开过口。如果不是妈妈帮她还了钱,她肯定是到现在都不能把欠债还清。为什么彭程折腾半天,又跟别的女人搞得臭死烂够的,竟还能回头跟她开口。

活生生的背叛然后再从灵魂上打败你,他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了。今天对自己这样的好,不过就是为了能从她手里弄出钱来。那他为什么不跟小敏借钱?

“她不借我。”欺骗即以开始,彭程便不再纠结了,开弓自然没有回头箭,不骗似乎也不好使了。彭程紧抓住贝贝的胳膊,好不真诚的说,那急切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很有点文艺范儿,像所有搞艺术没钱吃饭的损鳖一样,颓丧的男人味道。

“她不是跟你说,两个人在一起,还在钱的问题上分什么你的我的吗?”

“我跟她就是搞破鞋,她都没跟警察分手,她能给我钱吗?”彭程是真急,他不是开玩笑的,是真急。他就地愤然的转了一圈儿,突然他好像冷静了下来,又说:“没事媳妇儿,你没钱我也知道,我欠你够多了。”他又坐了下来,到桌子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屋子里出奇的宁静,贝贝站在原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大门,她可以推门就出去的。彭程突然把筷子放在饭碗上,发出叮当的一声响。贝贝感觉彭程的手伸了过来,掐住自己的胳膊,他的手指凉凉的。

“媳妇儿,我不是不喜欢你了,我也不是……哎!我爷那房子没了。”

骗钱(二)

跟小敏借钱,彭程其实也借了,但是小敏没理他。那天小敏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彭程的要求,还包括他说他想要她。那姑娘藐视的睨了彭程一眼,像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臭虫,她告诉他的理由让彭程笑掉了大牙。

“我不能帮你还赌债,我帮你还钱才是害你。”

这句话,小敏确实没有说错,她很真诚,语重心长,但是彭程和小敏心里也都明白,她也绝对不是出于不想害了彭程才说这样的话的,那不过就是没处到位罢了。

——

“媳妇儿,我知道只有你能帮我了,你要是不救我,就没有人能救我了。”

生活不是影视剧,不像影视剧里的人那样,总要有个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理由才能做些坏事儿。彭程当真是没有的,他只是不想让讨债的人到澡堂子来。如果讨债的真的来了,他是一定不会再留在澡堂子里的,他也就再也不能把小敏按在床上,看看到底自己的极限是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了。

被追债的追到工作的地方,这种丢人的事一旦发生了,彭程便是非离开不可了。那样,这地方他就再没有脸呆着了,还怎么呆,多让人笑话?

他真的是不想离开这里,所以他觉得他有必要让贝贝帮帮自己。不过只是两千块的小钱,贝贝还不起自己也能还上,只是现在,就这个当口,他还没有罢了。只要先把这两千块钱给了三哥,这事儿就算是结了,他对着灯发誓,他以后再也不能玩那东西了,不是对不起别人,是对他自己,也是对不住了。

——

彭程明白自己的弱点在哪,他不能输钱,一旦是输了钱便是死活都不能走了,若是赢不回来,那可怎么行?那输钱的心里呀就跟揉腾烂了似的,他控制不了,所以他总是不认,也认不了。或许在他跟贝贝的感情世界里,真就没有人感到快活,贝贝所有不满足和痛苦,彭程在赌博上都一一体味一番,当真是两个人都心力交瘁。

其实有的时候彭程也赢钱,很多时候都赢,可这要是赢了钱,他也不行。他就总觉得还能再赢,有的时候这种想法折磨着他甚至连一天都等不了,便会再把钱送回来。所以他真的在厕所里的时候就发誓一定不能玩了,比谈恋爱的时候所有的誓言都要真挚。

贝贝终于还是答应帮他了,可她也没有钱,但是她又做不到眼看着他不管,于是她跟乐新借了两千块给了彭程。

——

一切当真就应该到此结束,皆大欢喜。或许这之后,贝贝将不会再见到彭程了,彭程差不多会娶了小敏,过上幸福的贫穷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是人的欲望,不知满足。

还记得农夫和金鱼的故事儿,那个一生辛劳的农妇,要了一样又要一样,最后终是什么都没有了。当然他俩的故事也可能会有别的结局,那些美妙如此般幸福而贫穷的日子,都仅限于彭程把钱直接还了。

当彭程拿着贝贝给自己借的两千块钱去找三哥的时候,他的心又被这傍晚狡黠的春风吹动了。他忽然有点感觉了,他感觉三哥或许不能真的把事做绝。来澡堂子里找他,三哥多丢人呐!他应该是不会这样做吧?何况是跟自己的亲弟弟要钱,那也不是啥很体面的事儿吧!毕竟他是自己的亲三哥呀!彭程的心里这样思忖着。

说起这个三哥,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彭程顶烦顶烦的,姓张的装嫩小伙。他是彭程亲爹亲妈这边大爷家的二儿子,大名叫张峰,因为大排行老三,彭程印象里他叫张三峰,所以在小卖点的时候,彭程一点儿都没想起他来,也是年头久了,小时候依稀的样子都变了,连他自己脸上的那条疤痕也不像小时候,是个突兀的黑洞了,何况是张峰,不记得也算正常。

张峰比彭程大了三岁,常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偶尔回来一次。小的时候,彭程就没怎么在家里呆过,爹妈也不当有他这个儿子,他总是呆在二大爷家里,却也没见过张峰几次。在彭程的印象里,三哥张峰不过就是大白纸上的四个字显赫的大字罢了,啥形象认识都没有,还不如二大爷家财货垛里的耗子来得真切。

前两天表弟来的那天,顺道说是大洋马又要生孩子了,转脸彭程回了一趟家里。那会儿彭程兜里赢了俩钱,这俩钱糟践得他不要不要的。表弟结婚,生第一个孩子,他都没回去看看,这次合计合计,突然那根儿神经就搭对了扣子,也是兜里那俩逼钱闹腾的,彭程高高兴兴的拿着钱,回家得瑟去了。

——

春节彭程跟贝贝回家过年,三哥跟大爷过来看看未来的新侄媳妇儿时,在门口就认出了彭程正是在城里跟自己抢生意的小子。于是这三哥就没进门,一转身进了彭程亲哥张超那屋,跟他三婶儿也就是彭程的亲妈唠了两句就自己先回去了,心说像彭程这种相见不如怀念的弟弟,不见也罢。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大洋马生孩子不仅仅是彭程,张峰也回了家,家里包饺子,彭程去二大爷家借盖帘儿,正赶上这张峰开的门。一露头两人都是一愣,张峰没想到彭程过来,寻思上次便算是躲过了呢!这都要出门回去了,在门口还赶上了。张峰有点后悔,都是常年在外面的河边儿摸鱼的汉子,反应都挺快,两人相视一笑。

回来以后,彭程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也没有刻意回避,就只是说在二大爷家看见三哥了,变样了都不认识了。农村的孩子很多在外面没干啥好事儿的都不愿意遇见熟人,三哥在家乡的名声很好,比彭程跟张超都强,说是在城里本本分分的打工,是个好小伙子。家里也娶了媳妇儿了,三嫂是常年的呆在家里,只照顾两个儿子,至于张峰在外面干啥她从来不问,彭程推开门看见三哥的时候,画风和谐着呢,他穿得可朴实了。

俩老泥瓦匠了,怎么活都是稀泥,彭程没有猜穿张峰,张峰自然也没有拆穿彭程。既然有这层关系,彭程跟张峰想得可就不一样了,回了城彭程一定会跟这位三哥常联系的,三哥这样好的来钱路子,不能白瞎了,便宜自己弟弟不是好事吗!所以这个时候的彭程,心里乐开了花,他知道未来的生活有着落了,至少的缺吃少穿的日子结束了。但是彭程也没有三哥的电话,不过他也不急着要,反正老板娘就在家门前,早晚他都能见到三哥。

欺骗(三)

果然,回来不久彭程就跟三哥在麻将馆门口偶遇了。三哥一挑眉,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到地上,用脚踩了踩,冲着彭程走了过来。两人都没有把他们是一个爷爷的亲兄弟这层关系告诉老板娘,彭程很会意的笑了,跟在三哥身后,连过多的亲近都没有,一前一后进了卖点。

那天他们俩赢了一千多块,赢完了钱,三哥先走了,过了半个小时后拎着啤酒摸进了彭程的家,喝得两个人酩酊大醉的睡着了,一觉便神鬼不知了。

半夜的时候三哥八成是梦见啥了,他一直用手握着着自己的家伙,来回的摆弄,那家伙像跟擀面杖一样直挺挺的杵着,在裤子下面撑起了小伞。彭程从梦中惊醒了,他起身喝水,回身本想继续睡觉,可咋一晃眼吓了一跳。身边咋就多了一个爷们儿,他惊得人都清醒了,定定神方才琢磨清楚,那不是三哥吗?三哥没醒,他自顾自的紧闭双目,却是眉头紧蹙,身子挺得笔直,僵硬得微微颤动,等分辨清楚三哥那是干啥呢,彭程憋不住也乐了。

这之后彭程跟张峰一起赢了很多次钱,隔两天就来上一局,三百五百的算少,一千两千也是有的,可是两个人却都没有剩下什么钱。彭程的钱一点儿不剩,几乎全都倒回暗场里了,至于张峰的钱花哪了,彭程就不知道了,不过从三哥每天晚上那激情澎湃的睡姿看,三哥的钱多半是孝敬小姐了。

——

最后这一次,他们俩一共赢了一千五,彭程分到七百,那天老板娘像是觉出了什么,一分钱都没要,但张峰还是抽出一百,扔在老板娘装零钱的盒子里了。

“老弟你这是干啥呀?”老板娘伸手去拿装零钱盒子,要把钱再退回来,却被张峰一把拽住了。

“姐,一码是一码,这还给少了呢!但是老弟今天是真差钱,下次吧!下次给你补上。”

拿着了钱彭程觉得时机到了,张峰跟老板娘为了一百块钱拉扯着,他却自顾自的站在门口发呆,一声也没吭。他已经寻思很久了,光靠自己分的那点钱,根本撑不到小冰箱给面子,去了就是碰大运,赢钱全靠运气,可如果加上三哥的那一半,或许就不一样了呢?要知道那冰箱来钱的速度可比打麻将快多了,而且都是大钱,哪会是这般三百五百的磨蹭。

于是出来以后,他又把三哥带回了家,吃饱喝得了,才很晦涩的跟三哥说,要带三哥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张峰犹豫,却也接这茬,嘴上说得正直不阿的,却从来没在正道上溜达过,于是假模假式的两个人一个连哄带骗的,一个佯装着半推半就的去了暗场。

——

张峰不玩锚机,他也从来不进暗场,但是他不是傻子,这猫机他早就认识。小时候便见过这东西了,那时候都是明摆着放在台面上的,不像现在,见不得人。他一直不太懂这玩意的套路,只是看着别人玩,却也知道这东西来钱,也明白自己这小表弟定是弄了这个,否则不会总是捉襟见肘。一直也很想来看看猫机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赌博的人都差不多,张峰也觉得自己是那个得天独厚的,别人赌能输,他却自信一定能赢。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张峰一声不吭的跟在彭程身后,他不能冒进,不熟悉的东西,总要看个究竟不是?虽然他们哥俩儿都耍钱,但张峰明显赌风偏稳,跟彭程这种激进流的,不是一个门派。

一进暗场,彭程便似如鱼得水了,这里他比三哥更熟悉。他走在前面,时不时的回头照顾一下初来咋到的三哥,张峰则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彭程看见了一堆空着的冰箱,却没有几个人玩,许是时间不对劲儿,这平时摩肩接踵的暗场里,今儿人很少。若是平时,人这么少,他也一定不会玩,但是三哥跟在身后呢!他掏出了三百块钱,让蓬头垢面的上分大姐点了分,回头朝着三哥讨好的笑了笑。

猫机这东西再简单不过了,可彭程坚持给三哥讲解了一下,又身体例行的加以实践。也是天欲绝人,当天虽然人少,但锚机很是给力,他又赢了五百。回头看看三哥,依旧面无表情的。彭程高兴的手都不知道放哪好了,那不仅仅是因为赢了五百,更因为是在三哥面前赢的,他觉得可体面了,这只是个开始,这个开始让他觉得完美极了。

他扎开膀子,叫来大姐退了钱,哥俩拿着五百块钱去最大的海鲜自助吃了顿二百八一位的自助大餐,各种各样的大螃蟹大蛤蜊长得古怪极了,吃完了,人也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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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爽了就想更爽,所以体格还行的老爷们一宿总想着多要几次。第二天没等彭程给张峰打电话,张峰就来找他了,正赶上彭程在上班。两人一商量,定了隔天下班,彭程在澡堂子等着张峰,请他洗个澡,再一起去耍钱。

定妥了后,彭程的心便再不消停了,他美滋滋的挂了电话,三哥果然是眼光独到,他也发现了这小冰箱里巨大的商机了,这让彭程觉得心潮澎湃的。他开始急切的期待着下班,怎么都是要等到第二天早上的,原也不用这样坐立不安,可他就是看不得门口来人了,每每有人进来,他就好像前列腺犯了病了,尿不出来一般的挤挤眉头。

这一宿把彭程给闹心的呀!他真的是有点急不可耐了,心思全没在工作上。跟小敏搞的时间这么久了,她也干弄不出响,刚开始时,那种赌气的想法现在也都淋得干净了,再大的*也架不住天天晃来晃去的刺激你,终于刺激得彭程看见啥玩意,裤裆里的小家伙都不高昂了。三哥的邀约就像是点着了的香烟,让彭程实在是挺不住劲儿,他很想嘬上一口,于是趁着午夜轮班休息,彭程偷偷的跑出了澡堂子,给三哥打了电话,叫他出来耍钱。

——

皇天不负有心人,彭程到底是在暗场里见到了三哥。

大半夜的,三哥没有想到会这个时间出来赌博,他是真没有睡醒,醒了也得收拾收拾不是。等他穿带整齐赶到暗场的时候,彭程已经输光了兜里所有的钱,一个人站在在暗场锚机的扇形观众群的最边儿上,猛进的嘬着香烟。

小伙子有点怂,他站在群众的边缘,佝偻着身子,叼着烟,驼着背。上分大姐腰间的小包里,鼓鼓囊囊的,彭程知道他的钱也在那里。他孤独的寻思着,抽烟已经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换班休息的时间都过了,他也没回去换小孩儿,他今天不想回去了。

们突然就开了,这个时间,来赌博的早都来了,没来的大多在睡觉,门一开彭程便像是期待援军的伤兵,他抬起头,果然是三哥。

三哥的到来像阵情急之下的尿急一样,宣泄着彭程这一天的局促。他立即来了精神,眼底的光彩飞扬,忙上前问到:“哥你来了,给我拿点钱。”

欺骗(四)

清早走出暗场的哥俩儿,一样的潦倒,无论三哥穿的多么讲究,就算是将军也终将倒在自己最熟悉的战场上。两个以赌博为生的高手终于还是倒在了暗场里,跟人斗尚可斗,跟天斗尚可活,跟机器斗,那将必死无疑。

彭程没有料到自己这样快就输了所有的钱,那是所有的钱,还欠了三哥两千,同样的,张峰也绝料不到自己竟然会如此冲动,不信邪偏要帮堂弟挠,挠走了包里的一万五。

这钱不是别的,是他打麻将的本钱,跟小老板娘玩的那些局,那都是小钱,三哥跟人另有一伙玩得更大的,也是打令子准赢的买卖,这下一万五的本儿,今儿算是彻底的得瑟了。

到了彭程家里,两个人都很沉默,并排坐在床沿上发呆,彭程没敢跟三哥多说一个字,他缓过来比较快,这样输钱他不是第一次,心里还是有些承受能力的。可三哥就不一样了,他没有输过这么多钱,何况他甚至没有从兜里掏出过这么多钱,你就看他给小怪兽钱的时候那十块八块的抠样,便可见一般,这家伙是只只进不出的媲鳅。

大概僵持了有两个小时,三哥突然说饿了,让彭程弄点吃的。小伙子家里除了方便面啥都没有,他向来是有一块绝不只花五毛的性格,说没钱,真就是没有钱了。三哥在彭程的裤兜里掏了半天,又抖了一抖,见真的是没有钱了,才又从兜里掏了一百让彭程去弄点吃的。

吃罢了东西正题该开场了。

——

三哥跟彭程要钱,倒是不过分,说的句话也算句句在理。一万五是三哥自己输的,别管是不是彭程撩呗的,总之是他自己愿意,输也就输了,怨不得旁人,他也不要那钱,他就跟彭程要那两千。

三哥说的明白,这钱必须得给,这不是别的钱,是他的赌本,没有这钱没法跟人打麻将赚钱了,所以两千必须要给,而且要快,每天都有局子,你拿钱慢了不要紧,时间一久人家就有新搭档了,到时候再想赚,可就赚不到这钱。

彭程一听要钱麻爪了,他把自己的难处跟三哥一一这么一说,结果三哥还说不行。摆事实讲道理,那是跟好人家儿女商量,跟三哥这种麻将里来,扑克里去的野路子,说啥也是不好使的!三哥很明确的告诉彭程,钱不给就去澡堂子把他的工资给提出来。

“哥,你这不是把你弟弟往绝路上逼吗?”

此言一出,怕是恁谁都没有下文了,但是三哥毕竟不是普通人,于是三哥又一改强硬,他苦口婆心的拉着彭程坐下说:“二越,你得帮你哥,没有本钱,你嫂子可就跑了。”

“那我咋给你弄去?”杀手锏,这句绝对是杀手锏,换成是跟高利贷对话,这就是要死挺的节奏。但是这句话后面肯定是会有下文的,而且往往见招拆招的下一句,才是绝杀。

“不行跟你老板说说。”三哥不紧不慢的说。

高手过招言尽于此,彭程没有废话了,他能做的就只有在厕所里琢磨了两泡尿的功夫后,给贝贝打个电话了。

——

只有真心以待的人才会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彭程现在还不能真的理解这个道理,所以他看不清贝贝的真心,也或者他根本也不怎么在意贝贝的真心,现在他的心里,装不下贝贝。只有真心以待的人才有能力利用对方的感情,贝贝现在也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她只一味心思的考虑着彭程在澡堂子的难处,如果三哥真的去澡堂子闹腾了,彭程这脸还往哪里放?

没有了这个工作,让彭程去干什么,她真的不知道彭程在不认识自己之前到底做的什么工作,她只是依稀记得他说起过,不是什么安全的勾当。

她不想让彭程从新走回老路,也许那样连彭程自己都觉得更合适自己,但是她不愿意,她依然坚定的认为,他应该做一个正常的人,过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然后看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最后临死的时候,或许没有人赡养,但是心中有个信念,孩子好就好。

但是这仅仅是她走出彭程家的那个晚上的想法,第二天当通勤车驶入温泉酒店的时候,她突然灵光乍现的想通了一个事儿。彭程那个小瘪独子该不是拿着自己借来的钱去跟小敏挥霍了吧,他是不是真的欠人钱还不起了,是不是真的跟小敏借了,小敏没给,也许一切都不是,他只是想给小敏买个口红,或者买个凉鞋,他他妈的,他想干啥?

这个时候的后知后觉,跟不知道的区别还是很大的。贝贝一下子就被窝囊又憋屈的情绪填满了,她怎么想都觉得不是滋味,不对呀!越想越觉得不对呀!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冤大头了,出钱让男友跟情敌快活去了。

她仔细的回想昨天晚上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彭程说的每一句话,他那副猴急的样子,现在想来愈发觉得怎么那么的像呢?特别是彭*的就从昨天开始再没打电话给她了,他都干什么去了?现在问题的集中在他为什么就不打电话了,贝贝开始胡思乱想,他拿了钱就没有再找过自己了,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他拿钱干什么去了?她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彭程转身就拿着钱去了暗场,没有半个小时就又输光了。

——

这一整天来,温泉酒店里都没有见到一个客人,客房里也没有在住的游客,整个滑雪场除了服务员,什么人都没有。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玩手机,傻呵呵的笑,或者一脸凝重。

贝贝满脑门子的官司,她内心的复杂难以言说,人生总是充满了这样那样的左右为难。她想了很久很久很久了,就彭程一定是背叛了自己,拿着她赚来的血汗钱,不,是即将赚来的血汗钱在给别的女人献殷勤去了。

想得多了,她便更觉得越想越是了,贝贝被自己的念头欺负的泪眼婆娑的,她被自己的大度和无私,还有对那个男人的爱和宽容感动了,愈发的恨起他来。

她不想打电话找彭程的,她希望的是彭程能打电话给自己,可是这小子这会儿八成是正在快活呢!他也不打呀!

要是自己打电话过去?他会怎么说?贝贝犹豫着,摸着电话的手,微微的颤抖。她觉得结果不会好,便又放下手机回到总台里继续等待客人。可是仅仅一刹那的功夫,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甚至没有最后压在骆驼身上的那根儿稻草,贝贝的心里防线就莫名其妙的自我崩溃了,她又哆哆嗦嗦却异常迅速的拿起手机拨了过去。

硬币的两面

就像是硬币的两面,我们从来都只能看见一面,也许是字,也许是花,总之不是字就是花。贝贝看见的几乎都是字,没有感情,没有臆想,她是个单纯的姑娘,她的世界里还只是非黑即白。那是多让人羡慕的简单啊!时至今日依旧让她甚感怀念。

长时间的执拗铃音彭程都没有接电话,贝贝知道,他肯定是不会接了,他肯定正跟小敏在一起,她认定了彭程肯定是跟小敏在一起,这个节点的这个事儿,让她更加恼火了,烧灼着她的心,远胜于没了那两千块钱。于是她又坚持拨了一遍,手机还是没有人接听。

发展到这个阶段再说让她停下来,那是绝不可能的。贝贝脑子里的扣子,如今又搭错了,比他妈的刚刚冲动的拨电话的时候还错。她再没有心思在总台里等任何人到来了,爱谁来谁来吧,她的小爷们儿都跑了,谁来还能咋地。她拿着电话走到卫生间,找了个没人的蹲位猫了进去,在里面拨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人能让她停下来。

终于,拨了不计其数次后,电话接通了。彭程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厕所的僻静让他的声音格外的清晰,连那急促的呼吸都好像吹在耳朵边上,贝贝下意识的一缩脖子,他气急败坏的一声低吼:“干啥?”

“你在干嘛?”难得的,贝贝这般坚定的反问了彭程,她理直气壮的,像是抓住出轨丈夫的妻子,越挫越勇。

“我问你要干嘛?”彭程丝毫没有被贝贝的气势吓住,毫不退让的吼了回去。

“你跟她在一起呢?”略带悲呛,明知道贝贝这怂样儿,下一句肯定是要退套的,哼,小伙子呲笑了声,果然如此。

“嗯!怎的?”彭程气势汹汹。

“上床呢?”眼泪呀!噼里啪啦的坠落了,贝贝问得这句废话原来才是这所有对话的精华。

“是的。”彭程笑了。

电话中的两个人都沉默了,贝贝不再说话了,彭程也不说了,一边无声的流泪,一边是头顶冒烟的愤怒。

等了一会彭程又说:“你还有事没?我没完事呢!”

再没得到任何的回答,电话挂断了。

——

嘟嘟的几声响后,彭程低头看了看手机,她已经挂了,什么也没说。他仰起头,好像是在看天,伸出舌头舔了舔嘴上的那条疤痕。那茫茫无寄的感觉,被封死在电话里了,连同他自己,没有出口。

他突然的挥手,把手机掷像电视墙,啪的一声,吓得小敏吭叽了一下。他转身再一次压在小敏身上,现在彭程的心里比起贝贝可难受多了。他是真不想接贝贝的电话,他不想让贝贝知道自己在跟小敏上床,他怕她会承受不了,可一切还是都发生了。

刚刚贝贝也问了,他也答了,他知道电话听不到的那端什么都可能发生,他都说什么了?他说他跟小敏上床呢!他还说他没完事呢!她会哭吧!想到这里,彭程的心里一紧,好似一记闷拳,他大概再也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这个世界上若还有一个人是他彭程不想伤害的那大概就是贝贝了,无论这感情是不是爱情,他只知道他不想让贝贝知道这一切,他不想让贝贝亲眼看见自己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反正他做的一切不光彩的事儿他都想瞒着她,他想让她什么都不要知道,所有的伤害和痛苦,他都想蒙着她的眼睛,替她看了,可是这个女人没完没了的电话让他最终是非接不可。

——

刚刚电话响了又响,彭程一直都当没有听见的,他离着老远就看见来电显示上贝贝的号码,便更卖力气在身下的动作。小敏赤条条的仰面躺着,袒露着女人所有的隐私,一副心不在焉,无所谓的样子。直到那个电话又响了起来,她才稍稍的扭动眼珠。彭程胯下用力,小敏吃痛着转过头,然后电话一直响,她看也不看,大眼皮抹搭一下说:“你怎么还不接。”

小伙子没有回答,继续着腰腹间的动作,心里揉杂了太多的情绪。电话依然执拗的响着,秃子脑袋上的虱子,彭程早看明白小敏明白了些什么,小敏也明白彭程定是看出来了,俩俩之下,心照不宣。

小敏的话像是种挑衅,恁谁也说不清楚,这时候的电话是该接,还是不该接。就连小敏自己大体也是不好分辨的,但彭程没心思想清楚这些,无论小敏如何催促,彭程都不想接听这个电话,因为他不能面对那个一心信赖这自己的小娘们儿。

“接呗!”

小敏又是一句挑衅,再如何努力,他都架不住贝贝就是个打。他的弟弟在这一阵紧似一阵的歌唱中不再坚挺了,彭程只觉得下面的伙计一点点变得柔软,他伸手抓住小敏的胸脯,但那已无济于事,那东西就搥在小敏的下面,在狭窄的甬道里举步维艰。

尽管如此,彭程还是没有接听电话,一首歌又唱完了,电话终于是又断了。他松了口气,可是仅仅一口气之后,贝贝就又打了过来,小敏翻了个身,拿起电话,顺道把已经不再坚硬的伙计抽了出来,回身把手机递给彭程说:“你媳妇儿。”

彭程一低头,手机来电显示赫然写着“我媳妇”三个大字。

——

“干啥?”他真的急眼了,不是因为贝贝打电话了,是因为贝贝不停的打电话,让他不得不说出伤害她的话。

“你在干嘛?”

彭程脑袋嗡一声响,说不清了,当着小敏的面撒谎哄贝贝?找死吗?他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俩的感情留点余地。旁边裸着身子的小敏,眼睛火毒火毒的盯着自己,她媚眼如述。

彭程站起了身,走到窗台前说:“我问你要干嘛?”

“你跟她在一起呢?”贝贝的话已经唯唯诺诺起来,连彭程自己都有点疑惑了,他都不曾想过贝贝竟然这样的喜欢自己,喜欢到这种情况她都没有破口大骂。

“嗯!怎的?”彭程应承着,回头看了一眼,小敏把玩着头发,看着他,她没有穿衣服,只是坐了起来,斜倚着床边上歪着头,满脸的玩味。她大概再等待胜利者的快感,彭程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拒绝给她。

“上床呢?”贝贝怯生生的试探着问。

他最不想说的便是这一句,可小敏就躺在床上,她身体力行的鼓励着他,电话那边的姑娘也在逼迫他。语毕,彭程苦笑了一下,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他又看了看床上未着寸缕的小敏,她仍在笑,笑着等待着他说点什么。

“是的。”说完,彭程禁闭了下眼睛,他觉得一霎那头晕目眩的。他最不想说的都说了,他深吸了口气,微蹙起眉头,接下来他再不想听见贝贝的哭泣了。

“你还有事没?我没完事呢!”

冷吗

疾风骤雨后的两个人并没有相拥而眠,彭程一个人光着屁股去了另外的那个房间,把自己的床留给了同样光着屁股的小敏。晚上十点钟的时候小敏睡醒了,她来到彭程睡觉的这个屋子,叫醒了睡得正酣的小伙子。

彭程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扰他,也不仅仅是讨厌,他有个古怪的毛病,偏偏小敏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他也真就从来没胆子跟小敏叫号。

“裤子脱了,把钱包拿出来,蹲那儿。”彭程瞪着两只狼崽子一样愤恨的眼睛,脱口便是一句呵斥,那之后小敏拽着他器宇轩昂的弟弟弄醒了他。

第二天,彭程把三哥的钱还了。

——

总台里的贝贝呆愣的坐了一整夜,一个人的一整夜。

午夜以后她就关了大堂里所有的灯,是的,是所有的灯,只在吧台上面的位置留下了一盏昏黄的枯灯,做得很像老物件的枯灯,跟老物件一样光线暗淡的枯灯。

那灯没法照亮太大的空间,屋子周遭黑漆漆的,极燥热的漆黑,这大堂看起来是那么的小。落地大玻璃窗外刮着大风,风拽着树影疯狂的晃动,连带着室外的甬道上铺着的红地毯像白蛇传里吓死许仙的大白蛇一样,迎风摇摆。

贝贝没有办法离开自己的坐位,但那不是因为害怕。她只是觉得,哪怕挪动一下,就一下,她怕是真的会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心被彭程掏了出来,扔在了地上,沾满了尘土,她很想拿回来揣在怀里,那原本的就该是正确的位置,但她拿不回来,是的,她真的拿不回来了,所以她一动也不敢动。

贝贝不断的告诫着自己,试图深呼吸,于是她发现她更难受了,比十二月十八日那天要开煤气的时候更加绝望。她全部的想念,全部全部的哪怕一点点的希望都随着刚刚的那通电话幻灭了。她的男人果真是彻底跑了,尽管她知道他其实早就跑了,可是直到现在,她才感觉到那种刀切在肉上的疼,原来真的是不经历不知道,失恋也是有级别的。

她就这么一直坐着,好像她自己也是这大堂里摆着的一个物件,一个在黑暗中独自挣扎的物件,就连挣扎也要在见不得光的阴影里,好能显得一动不动。

快午夜两点的时候,贝贝想去厕所了,平静的表面下面总有些东西还在动。她得走出吧台,走出大堂,走到外面大门口处独立的卫生间,四周哪哪都是黑,但黑暗却再不能使她恐惧了。

她走出黑黢黢的大堂,走进更加如深渊的黑暗中,她走到大堂外面,那远处的卫生间,那里黑的几乎辨别不出方向。她真的应该出门之前先把灯打开,或许她可以返回去,可是她没有返回去,卫生间就在那里,她要去那里,她可以任性了。

——

再一次立在大堂的玻璃大门外,贝贝看见总台里昏黄的枯灯下面,那棕黄色的光晕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人,诡异的一个人。

滑雪温泉酒店的位置很偏僻的,离主干道虽然不远,却有着五百米长的一条黑漆漆的小路通到酒店的大门前。这条路不但没有路灯,甚至都算不上是路,那路面不过是尘土飞扬的乡间土道,似乎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道,只是压过去的车多了,自然就形成了这条小土道。

站在滑雪场偌大门口便能看着远处的马路,这马路跟滑雪场仅仅隔着一条弯弯的水沟,算得上是河吗?这一点,贝贝一直是疑惑的。马路上的一切站在宾馆的大门口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一旦过了午夜就连这马路也会变得黑压压的了,突然间的似乎抻出了好远,像是变成另一个世界一般。

这样的地方在八点钟后,就很少有新客人到店了,留在酒店里还没有离开的客人大多也会选择住下,今天酒店里根本就没有住人,所有的客房都空着,那这个站在吧台前面的人是谁?

——

那人佝偻着身子,在酒店昏黄的灯光下低着头趴在吧台上,他双手伸进吧台里找着什么,头发乱蓬蓬的在脑袋上面揉成了一团。灯光太暗了,一切都看得不甚清楚,就连那人也都辨不太清楚,只依稀看得出他影子一样的轮廓。

风很大,一阵紧似一阵,贝贝在门口迟疑了。她可以去叫保安过来,保安就在总台旁边的值班室里,但这会儿他们肯定是睡着了。她还可以不去找保安,她可以自己走进去,问问那个趴在总台上翻着什么的人到底在找些什么?

这是个冒险的想法,但是贝贝觉得她有必要冒个险,至于为什么有必要,那不重要,也许她只是因为想。于是她决定不站在门口隔着花格子的玻璃看昏黄灯光下,那好似皮影戏里一般的剪影了。她决定走进去,去面对那个人,但她不是冲动的进去,她分析了利弊,但是她不想多想那些利弊,走进去不外乎就是遇见坏人,杀人犯杀了自己,或者先奸后杀。

想到这里,她突然异常的欣喜,她有种从未有过的勇气,她觉得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在失去最想要的东西之后,一切都似乎不再重要了。

对,不重要了。她微笑了。

想清楚了贝贝继续向前走,就在她伸手要推门的时候,手机响了,她低头掏出电话,是总台的电话号码。手机响亮的音乐声在静谧的午夜乡下骤起,更加空旷而悠远,贝贝和大堂里的人一同转过头来,循着声音的起点,他们对视了。

是彭程,手里正掐着总台的电话听筒。

——

彭程比贝贝的反应快了很多,风很大,吹着门外的女孩儿像个死去的幽魂女鬼一样飘逸而美丽。他几步跑到门口,一把把贝贝拉了进来,紧紧的抱在怀里。这种类似琼瑶剧的煽情细节在生活中出现的概率极低,特别是在两个已经分手的男女身上几乎是不存在的。何况爱情那玩意其实就那么回事儿,不过是因为存世量较少才显得尤为珍贵。

“你别碰我。”贝贝冷冷的说,她的眼泪溢满眼眶,顺着脸颊流到漂亮的脖子上。她已不能自已。

“你别这样,我走到这走了俩个半小时了,累完了,我怕你难受。”

彭*的担心贝贝,他边说,边使劲的摇晃着身子,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多少证明他的话是真的。他终于还是走到了,如果不是风太大了,他应该会再早点儿到的,但是不要紧,总算是到了,只要贝贝还没事儿,一切就还不算晚。他又紧了紧手臂,晃了晃他怀里的姑娘,接着把头埋在她温热的脖颈间。

“你别碰我。”贝贝又说了一句,开始要挣扎着挣脱彭程。

“别,别,别动。”彭程边说边硬生生的把他的女孩儿抱起来,抱到沙发上坐下,死死的搂住她。

“你别碰我,有监控。”她奋力的推他,躲开他凑过来的嘴,他要亲吻她,到底还是得逞了。

彭程紧张的听着贝贝冷冷的话,他满心是愧疚,她竟只是因为有监控。他松开了贝贝,坐正了身子,心中的涟漪一下就被监控吓回去了,所有的担心和想念似乎都平静了些。

“冷吗?”女孩儿问他。

两个人谁也不看谁的并排坐着,贝贝摸了摸彭程的手,她想不说话了,她想不要理他了,刚刚她一个人坐在吧台里想了太多了,可是她都想什么了?那一定是很激烈的方法,她怎么记不清了。就算彭程今天不是走这么远来找她,她恐怕也做不到多激烈的回应他,何况他真的来走了。

他是走过来的,这还用解释什么吗?

“冷。”彭程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风在他的脸上挂了一层尘土,他紧抿了下嘴唇,闪亮的眼睛稍一颔下。贝贝侧了下身子,她握紧他的双手,捧到眼前吹着气,用自己的手包裹着他。这真的能暖到哪儿去吗?谁知道呢?反正他觉得置身火炉旁。

这一晚彭程睡在总台外面的沙发上。

她才是受害者

五月末的天越来越暖了,东北爽朗的空气把温差的大,体现得淋漓尽致,让人不得不更加适应变化,适应越来越多的变化。像只脑袋塞在土里的鸵鸟,贝贝觉得这种自我欺骗的方式很适合她。那天早上彭程离开的时候说,他说和好行不行?多让人愉快,那真是老天给她的机会,贝贝又一次果断的拒绝了他,得意极了,她总是拒绝的很坚决,却又控制不了的回头看他。

只是她的这种自我欺骗也不知道还能骗多久,彭程总能做到离开了,就不再也不会惦念她,这让贝贝觉得自己对于他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的,简直气死人了。

她常常会忘记她说过永远不能再和好的话,她不止说过一次,每一次都是瞪着彭程,一脸的愤恨,但是她都不记得。唯剩下生气,她非常生气,越来越生气,气得浑身哆嗦。至于她的拒绝,那也许至于彭程,便是悬崖边的绳索,可贝贝的眼里,那根本不重要。她什么都没错,都是他的错,她做得都对都好,她是受害者对吗?她赶他走,趁着天还没亮,同事都还没醒,她让他马上离开,她看不到自己是多么的不留余地,逼迫得他早上五点,天都还没亮,就要摸着黑原路返回去。

他为什么就不打电话来了?用不上两天她便开始反问自己。贝贝觉得那是因为彭程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跟她和好,他根本就不爱她,说和好只是说着玩玩的。他喜欢的人是小敏,不对,他喜欢的人可能真的就是那个薛姨,咦!真恶心,他喜欢薛姨,天呐!真让人想吐。想到这里,贝贝下意识的缩紧脖子,所以无论是她和小敏,是谁都行对吗?谁都好,谁给钱就和谁好。

接着贝贝感觉糟糕透了,前所未有的糟糕,她不能理解彭程为什么能喜欢那个老太太,那个手指头都已经变形了,满脸褶子的老女人,她身上甚至有那种老女人难以去掉的古怪味道,尽管她总穿花裤子,但是那味道却挥之不去的,她还跟澡堂子里的所有男性释放她过为旺盛的磁性荷尔蒙。可彭程为什么喜欢,难道说男人也像动物一样,是靠着某种味道来欣赏自己的爱侣的,是不是她也不应该每天更换内裤,那样便可以让独特的味道保留得更久些。

想着想着贝贝再憋不住了,这不仅仅是失恋的问题,这是种奇耻大辱,彭程对她不仅仅是感情上的伤害,更是,更是,嗯,呃?是,是一种侮辱,侮辱她竟连老太太都不如,他宁可喜欢老太太,也不愿意打电话给自己。

再然后她会给彭程打电话,她再也不能等了,她的心抽痛着,她再也不能等了,两个人会在电话里说着说着就崩了,然后吵起架来。接着贝贝会去彭程家里,她一定要去,心里甚至想着要在家里同归于尽。赶巧儿了,这时候的彭程也会坚决留在家里死等,等他的姑娘过来,气呼呼的等她,一边等一边破口大骂,乱砸东西。等她到了,一旦她到了,他给做她爱吃的东西给她,然后送她回家,听她抵死不从的决心,再然后便再无音信了,直到贝贝下一次想不开时,从新的一次轮回。

——

或者有的时候彭程还会找贝贝借钱,这是最伤神的场面。不过借钱大多不会过千,有的时候一百二百的,也就是个饭钱,但也还是要费一番口舌的。

贝贝不再像最初一样觉得彭程借钱真的有啥大用了。她终于明白这小子嗜赌如命,说不赌博根本就不可能,借钱搞不好就是赌博了,她也明白小敏不给彭程钱肯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彭程总能想到新的说辞,他借的钱总是有用处的,花样翻新。房租不能一天天老交,工作上出错也不能一天天老出,爷爷天天生病却总是不死也不太可能,别管是啥,反正他总能想到好借口。

一切又乱了套了,贝贝想借用工作来从新开始的新机会被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搞没了。她很迷茫,满心都在琢磨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切都这样了,但这至于她来说简直太难了,她终是想不清楚的。

——

周日下午红霞突然给贝贝打来电话,说想介绍个新朋友给她认识,这一次贝贝拒绝了。

上次仲良的事已经让她明白,她不适合交男朋友,至少现在不适合。但是红霞很坚持,说是她已经跟男孩儿说好了,让贝贝一定过去,最后她告诉贝贝,没有人是把感情处理好了才找下一个的,感情这玩应儿,本身就说不清楚,男人可以结了婚去外面找小三,女人还把自己窝囚在家里苦守,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这是一句咋一听特别有道理的话,贝贝毫不怀疑的相信了,她忘了仔细的想想,到底那道理在哪里。以三十岁的智慧来看,这似乎是个包裹着的死扣,一个外表装饰得最漂亮的死扣子,所以让人误会了。

“出来坐坐,要不就跟这个人试试,或许就行了,不行就甩了呗!那男的没准儿还觉得挺好呢!”红霞的话其实很有道理,现在的感情像方便面一样,合口味就吃两口,不合口味就盖上盖子吃下一盒,大可以不要这么较真儿。

贝贝的心思似乎也有点活了,最近她听多了这样的话,竟也开始恍惚起来。“可能爱上下一个人就能忘记上一个是不是?”

“对呀!”红霞其实并没想好对不对,但是她觉得应该对,至少不会在憋屈上一个的背叛了。

——

微温的天气,夜晚被雨浇湿的地面,空气像水洗一样的干净,清爽的人的脑袋都跟着清醒了。贝贝走进红霞安排好的音乐厅,她没有去吃饭,她不想跟陌生人吃饭了。

这一次跟认识仲良的那一次一摸一样,吃饭,然后唱歌,满屋子的陌生男女,贝贝直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她居然犯了同样的错误。这是个挺不错的歌厅,她很早前就来这里唱过歌,她喜欢唱歌,唱得也还好,她不属于杨钰莹那种小女生的唱法,声音浑厚而有力量,中低的音区爆发力很好。

红霞一直在一堆人中间周旋,那些男人都很喜欢她,众星捧月的追逐着她。贝贝唱了两首歌了,没有人认真听,便显得意兴阑珊。她一直不知道哪一个人才是红霞介绍她认识的人,音乐又起来了,姑娘很无奈,她悻悻然的举起话筒。

突然,红霞冲了过来,她抢走了贝贝手里的话筒,许是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喝多了,红霞放得很开,说来也怪,她唱得这样难听却真的有人在听,那些个五迷三道的男人鼓起掌来。红霞的投入让她本就难以入耳的歌声更具穿透力,她举着麦克,来回的拧动身子,穿梭在众人之间,像只艳丽的大花蝴蝶,众多的手指间飞舞。

你心真狠(一)

贝贝几次想叫红霞出来,却总是没有机会,她感觉自己和这个屋子格格不入,屋子里的人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另一个时空传来的歌声,被空间拉扯得难听极了。她感觉他们都看不见她,没人能看见他,她也只能看见他们而已,就像是看电视机里的人那样,无论他们多么热闹,多么欢愉,都和她无关,她只觉得孤单极了。

她想出去走走,这包厢里的吵闹让她心烦,不时的仍旧是那些难听的声音,她感觉脑仁人儿疼,便一个人转到包房外面的大厅里。

大厅的设计挺另类,没有人理解为什么一个歌厅的大厅里,要摆得像网吧一样,一排一排的坐位和电脑,电脑都开着,一水的蓝天碧海的开机界面。贝贝坐在一台电脑前面,举着一瓶冰红茶,有一口没一口的润着喉咙。她舒服多了,心里像是开了扇窗户,她有些无聊,又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知所措,这样的场合她本也不适应,手脚便觉得摆哪都不对了。

旁边不时的走过服务生,那些太过年轻的男孩大多穿着统一的白衬衫黑裤子,像是领带的一条黑带子,从领子上做得类似裤鼻儿一样的圆圈里穿过来。他们手里撑着托盘,腰间别着对讲机,这些人大多纤细,像彭程一样的纤细,高高吹起的头发,向上扬着,像唐老鸭的嘴巴。

潜意识里,或许贝贝喜欢一切像彭程的样子。她微抿着嘴,看着那些服务生走来走去,便觉得那纤弱的样子,便是男孩子最好看的样子了,好过那些肌肉猛男。她比较着那些服务生之间的区别,似乎都只在身高和脸上,他们很多人纹了眼线,纹眼线的男孩子,这跟彭程不太一样,贝贝感觉一阵子油腻,很快贝贝开始脸盲,她感觉她看见的都是彭程的脸,这些人大体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总要细致的观察,才分得出来,于是她更加细细的看,越看越觉得分不清楚。

这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拉了把椅子坐在贝贝的旁边。

——

“你歌唱得真好听。”男人看似随意的说了一句,他没有看着贝贝说,目光落在不远的地方,一个空洞的盲区,或者从他的角度看,那并不是盲区,但贝贝觉得是的,于是他便显得犹是文艺。

他喝了一口手里的简装啤酒,依然盯着那里,即便贝贝已经用目光炙烤着他的侧脸,他仍旧从容,他显然是没有察觉,就连贝贝唐突的停顿,他都没有任何相应。

“你有女朋友吗?”这男人长得真白,像彭程一样白,白得泛起青绿色,很稚嫩的颜色,也像彭程一样瘦得两腮都塌了进去。

“想做我女朋友吗?”男人又喝了一口,酒流淌到喉结的位置上,那块男人才有的结构上下起伏了。

“嗯。”姑娘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饱实的嘴唇上唇膏是珍珠白色的柔光。

他一仰脖,把简装啤酒瓶子里所有的酒都喝了,微微的抿了抿嘴:“那好”。

——

没人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拉开了才知道对错。

说完,那男人起了身,他瘦得像个厉害,柳直的一条,牛仔裤的裤管精细。他怕是喝多了,晃晃荡荡的推开包厢的门,他比彭程高了很多,似乎比彭程还瘦,那白色暗花的衬衫在他身上就像一堆折叠整齐的报纸似的,包裹着他的身体,却还有棱有角。

红霞再也没有出来过,连道别也没有,贝贝自己回了家,她都连个电话也没再打来,对于红霞来说,也许早不记得她这个人了。和那个男人,他们没有互留电话,那段对话就像是玩笑一样,也可能那真的就是玩笑,所以便一下子就过去了,连个印痕都没有,过去得有够彻底。

——

去温泉酒店找贝贝的事儿到底还是被小敏发现了,这个事情彭程是真的捂了,只是没捂住。

从贝贝那回来的那天彭程走得很早,就算是到了五点吧!那个丫头哭了一晚上,哭得他心都疼,转眼就把他撵出来了,这个该死的小娘们儿,心真狠呐!

他从来时的路抹黑走了出来,当真是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摔了,走到公路边儿上,还连个公交车都还没有呢。若是这时候有点呼啸的山风也许还不是这样的怕人,偏巧他刚走到公路上,四下便连个风丝儿都没有了,两行行道树静得像墙上的壁画一样,只有他的呼吸声。但这些他都不觉得,他只觉得生气,一股子打裤裆里顶上来的火气,贝贝真是个绝情的娘们儿,他回头看了看来路,那路口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一点儿光影都透不出来的路口,像是科幻电影里的什么通道一样,倍感虚无。

“我操。”彭程心里暗骂,“文贝贝,你心真狠嗷。”

——

公交车差不多还要半小时后才会有,彭程不想在这儿等着,不远处就是温泉酒店整面山的大门脸儿,闪闪发光的大门脸儿,总是点着灯,那个死丫头就在那儿。

他越想越气,他怎么还能担心她出事儿,真贱呐!亏他走了三个小时才到这里,她可真会装,她昨天晚上哭那样。“我操。”彭程又是一声咒骂,她文贝贝怎么能把他撵出来呢?这才几点呀?又是一股子腾起的火气,顶得他一仰脖子,小伙子愤怒的甩头,他沿着大道噌噌噌的走了起来。

过了五点半,天微微的泛亮,青山苏醒了,伴着细碎的鸟鸣,沿路十分钟便会开来一趟公交车。司机都朝他按喇叭,车上人很少,也是招揽客人,彭程看见了,却全当没看见。他越走越气,越气越走,脚下的步子很快,他感觉浑身使劲儿。脚掌疼极了,踩在地上便像骨头杵在地上一样,但他感觉很刺激,天越来越亮了,天边露出大片的红色,彭程也更加兴奋了,他较上劲了,这把又徒步走了两个多小时,他又走回了家。

你心真狠(二)

他是走了三个来小时的夜路才赶到的,半夜开始走,那是只有路灯却没有人的一路,漫无尽头。贝贝工作的地方在市郊,离市区不是一般的远,晚上六点不到便没有公交车了,原也没预料有人会徒步走进山来。但是彭程等不了第二天了,他知道她打完电话怕是人就傻了,所以小敏刚一走出门,他便套上裤子,也出门了。

一路上,他担心透了,还在床上的时候,小伙子便一直没法儿淡定,草草的交了枪,就盼着小敏快点回家。小敏平时总是干完就走,偏偏今天,她还非要睡了一会儿,这会儿越往山里赶,彭程便越觉得心慌起来,想着贝贝搞不好已经做了傻事了,他感觉不寒而栗,他有些后悔,后悔很多事情,现在许是都无法改变了。

他清楚的记得和薛姨那档子事儿败露的那天,贝贝憋憋屈屈看着他,然后跑到厨房打开煤气的样子。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知道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拧紧了煤气,低头看着她,她哭丧的脸,脸颊却微微泛红,只是眼里,她眼里的绝望让他害怕,他记得自己拽着贝贝的胳膊,抱着她往外间走时,她仍目不转睛的死盯着那个煤气的开关。她一句话也不说,自己稍一松手她便又冲过去,拧开那开关,那天她一滴眼泪都没有。

想到这里,彭程顿觉得后脊梁凉风飕飕,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

贝贝到底在什么位置,彭程是不太清楚的,他只是听说过,从来也没去过。沿着去山里的那条大道走,总之一定是对的,贝贝说那个地方,只要一直沿着公路往山里走就能看见了。她说能看见整面大山都占满了,连带着盘山而上的雪道,想不看见都难,于是乎彭程便像只不记道的瞎猫,只顺着自己心里的方向去了。

沿着路走,小伙子颇有些阿甘的执拗,他几乎没有一点儿怀疑,越走越快,一条大道不需要拐弯,只要时间够了,时间还距离,走了两个多小时,他看见大山上的那一排醒目的大字,和蜿蜒而下的雪道。

——

彭程乐坏了,他朝着银光闪闪的大字兴奋的跑了起来,就要见到贝贝了,这让他两个小时奋力的倒腾有了意义。

小敏临走的时候拿走了他的手机,那电话屏已经摔得不亮了,小敏却也没敢给他留下。她什么都没说,彭程也没敢多问,只光溜溜的躺在床上,看着小敏把胸罩裤衩都穿好了,又从包里掏出一把精致的梳子,把头发拢了起来,然后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微笑着扔进包里。

彭程长吁了一口气,心里当下就落地了。

本来他是想好了小敏一走,就给贝贝打电话的,现在看来让党国看出自己的卧底身份了,小敏把发情报的家伙都给收走了。正蒙圈着合计怎么办呢!小敏又拎起了彭程的裤子,小伙子忙就喊到:“你拿我裤子干啥?”

“呵呵。”小敏冷冷的笑了,狭长的眼睛半昧着很有味道:“我不要裤子,我是拿钱。”少顷彭程兜里仅有的十块钱被翻了出来。

“我觉得你应该给我留点买烟钱。”看见那十块钱,彭程很坦诚的又说,他顾不着自己衣衫不整,也没有挂窗帘的尴尬,站起来,拦住了小敏往兜里揣钱的手。

四目相对的时候,小敏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便又把十块钱揣回彭程的兜里,微笑了一下走了。

——

屋子的大门关上了,咔哒一声。

彭程打开电视,快十二点了,这个时间还能有什么正经节目,还有些电视剧也是些老掉牙的热播烂剧,他当年都没有仔细看过,现在还看来做什么。那些治疗不孕不育,性功能不强的广告这个时间都不再播了,百无聊赖的彭程看了会儿纪录频道,一切都向着即将睡着的方向进行着。

外面的月光浓稠了,粘粘糊糊的涌进屋子里,电视机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东西似乎是相处久了,更懂得主家的心思。突然,床板发出痛苦的声音,彭程坐了起来,他开始穿衣服,穿完衣服开始穿裤子,然后袜子和鞋,接着他没关电视,跳下床,摔上大门走了。

小伙子在午夜的冷风里被吹得头皮刷凉,只是脚下的步子不曾停过,他列的列的撇愣着腿,一步紧似一步,十块钱是绝不够打车到贝贝工作的地方的,他必须用腿量过去。

那就量过去好了,一丝的忧郁都没有,打定了主意,走。

——

现如今手机被拿走的弊病终于又出现了,滑雪场,他是看见了,可是它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那地方不在路边儿,他要怎么过去呢?

在这条公路上,彭程已经绕了很久都没绕进去了,来来回回的在这一段能看见牌子的路段打转,也有三四趟了。半夜的风越来越鼓噪,冷风吹得他鼻子里耳朵里都是沙子,虽然已近六月,夜晚却还是有点儿凉,风太大了,吹得人踉踉跄跄,像是游荡人间的无依鬼魅。可他在乎不了那么多,他只是想着贝贝或许已经……心里便更加焦急了。

风声响得一嗷嗷的,市郊的空矿地段更加冷冽了,可这里离那占了半山的大门脸儿最近。风卷积这路边儿的破三合板子也飞了起来,这样的天气本没有人会出现在路上,长长的大马路上,弥漫着午夜两点特有的阴森,路灯整齐的像远处伸展着,两排漂亮的珠子一样,中间的车道上,平直而漫长,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也没有。

彭程有点着急了,真要是进不去,可就完蛋了,他可是不顾一切走过来的,总不能回回不去进进不来了?况且贝贝就在里面,万一她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儿,他还进不去,可怎么整?

小伙子陡然间一股子急火攻心,他感觉心像抽筋儿似的,越想越急,可是束手无策,一屁股坐在路边的马路沿石上,他傻了,心想,可不能进不去呀。

——

这里是一个座旱地的小桥,叫什么桥,他也不知道,如今身上没有电话,这功夫他是真有点后悔了,小敏拿走电话的时候,他就应该说什么都要回来的,哎呀!贝贝来电话他说啥也不接就好了。

风又一次有没头没脑的拍了过来,彭程拉紧了卫衣的帽子,感觉稍好了一点儿。脸上已经是冰凉冰凉的,哼,他全身还不都是冰凉的,今天就算是进不去他也不会回去的,他就这儿等她,他想好了,他就在这儿等。

午夜市郊的风太冷了,彭程还没有做好应付这冷的准备,他想着要不要找个人家敲门问问,可很快又否定了自己。这大半夜的一个男人敲门造访,怕是没有人开门吧!

风吹打着他单薄的衣服,已经走了这样久,早就犹如没穿一样,那大门脸儿就在那里,自己就是过不去,他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了,如果是白天找到路一定是没问题,现在,找不到路,他该怎么办呢?

你心真狠(三)

正赶上这节骨眼儿,救命的孙猴子还是来了,一辆本市牌照的蓝色大货车缓缓的开了过来,开到彭程旁边的小桥时,车速陡然间锐减,眼看着这大货车就要拐进小桥另一侧的村子了,彭程荒凉的心瞬间绿草丛生,他急跑了两步过来,奋力的朝着司机挥手。

“大哥,大哥。”

大货车停了下来,但那司机并没有下车,他似乎有些害怕,只是摇下了车窗,连个话都没敢说,一脸狐疑的瞪着彭程,他稍稍扬了扬头,示意小伙子继续说。

“大哥,我就想到那个滑雪的地方,这也进不去呀。”

大货司机听彭程这么说,脸上过度的紧张放松下来,似乎恍然大悟。这家伙是个口音极重的本地人,货车一直没有熄火,车里放着老大声的音乐,是那首追梦人,他冲着彭程奋力的嚷嚷:“那桥边上看见没?”一边嚷嚷,他一边挤眉弄眼的,整张脸上的肌肉都朝着一个方向聚集着,一下,两下,彭程看懂了。

“没。”彭程又顺着大货司机示意的方向仔细的看了半天,那是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的黑暗,就在桥边儿上,三米来宽,再旁边是一户人家的院子,门口的门脸儿是白钢焊就的大门,怕是富贵人家,除此之外,他啥也没看见。

“没有,大哥,你让我看啥?”

大货司机听彭程说没有,人便急了,他又甩开膀子,把玻璃摇得更开了,宽厚的衣服跟着胳膊的摆动摇晃了起来,边摇边指着桥边乌漆麽黑的地方说:“那不就那儿吗?那儿。”大哥半个膀子都探出车来,乱糟糟的几缕头发被风吹得一嗷嗷的往后甩,见彭程仍旧是茫然,更使劲的伸长了胳膊。

完了。这下没法沟通了,彭程懵了,难道这大哥不是人?怎么自己啥也看不见,他却能看见呢?他咽了口口水,又朝大哥手指的位置看了过去,纤细的脖子向前探了老长,眯缝着双眼企图看得更清楚些,可那边除了黑,还是啥也没有。

“大哥,那儿有啥呀!你老那那儿的。”

“哎呀!”大哥终于憋不住了,他打开了车门,一扁腿跳下了车。这大哥个子是真矮,那两条小腿儿那个短呐,彭程目测也就两扎长,紧倒蹬几步到了桥边儿,那黑乎乎的地界前面,整个人都探向那团黑暗中,看得出来,他成是着急了。

“这不是一条路吗?”大哥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说。

彭程跟着走了过去,人也没入黑暗里,只不过是一步之遥,他越往里走,眼前的路也越来越伸展开了。那是条黄土铺就的路,路面跟旁边除了地上泥土的颜色不同以外毫无分别,能看见地面上车行过留下的车辙印,那的确是往黑乎乎的更里面走去的。

这里刚进路口便紧连着一道弯路,弯路的旁边往里一窝,是几户农家的院落,那弯很陡,所以这几户院落才完美的隐匿在黑暗里,外面的路灯下正好形成了灯下黑的效果,难怪彭程没有发现这是条路,任谁不知道内情也是看不出来。漆黑的路只能看见衔接大道的这个路口,又没有柏油,再往里不到两米便是更漆黑的一片,哪怕是像路边的人家都再没有一个了。

“哦!这呀!”彭程的气势陡然间锐减了,他感觉自己有点逊。

“那大哥,这进去怎么走?”小伙子朝里看了看,又回过头来,讪笑着,有些尴尬了,他掏出仅剩的几根烟,给大哥递了一个点上。

“一直走,根本没有岔路,不是跳河的找不到别的路了。”大哥猛嘬了两口眼,似乎觉得味道不错,掐着香烟的手在面前抖了两下,笑了,他撂下彭程又上了车,朝相反方向的村子里开去,彭程沿着大哥指的这条黑漆马虎的小路朝着贝贝的方向走去。

——

恋爱总是开头美好结局潦倒,贝贝就算答应跟自己和好了,又能怎样呢?彭程是不敢放弃小敏的,因为贝贝并不了解自己,她看见的不是真的他,小敏看见的,也不全是,但总之比贝贝看见的人更像自己。

小敏走的时候答应了,她说第二天会给他钱,彭程也跟三哥说好了,让三哥第二天去澡堂子把钱拿走,现在的他还没胆子跟钱过意不去。他被贝贝气得气血上涌,但撇的撇的往家走的时候,彭程其实心里并不太难受,他只是生气,生气多过难受。

无论贝贝怎么作,他都不会真的生气,是他骗了她,从一开始就骗了她,这也许就是他并不太痛苦的真实原因。他四肢百骸都热血沸腾,走到家里,只觉得脚底板酸疼,却尤是心里豁亮,一推门,咣当的一声响,把脚下的鞋子踢掉,回头一看屋里,小敏正床上坐着呢,小伙子一股子尿意下沉,这回他是真的蒙圈了。

——

彭程昨天的判断没错,小敏离开他家,却没有马上回家,她站在楼口等着他出来。那胖姑娘猜想彭程一定会去找贝贝,他老是不承认,老是不承认,可她就觉得准是,只是没有证据,她拿彭程便没有办法。可是她又凭什么拿着钱白养活他,还让他偷摸摸的去找贝贝,她今天倒要抓个现形看看,看他彭程还有什么说辞。

小敏也不需要藏着,她就站在门口等着,靠着彭程家的门框,她想好了,就等着彭程一探头出来,便能看见自己,她到要看看他想干啥?只是小敏万万没有料到,彭*的就没出来,她靠着门框的后背都凉嗖嗖的,屋子里仍旧静悄悄的。

聪明如小敏竟也有想不开的时候,其实她根本就不需要证据,只要她心里认定了,就是他彭程跟贝贝真的没有联系,也是有关系了,心里膈应就是关系。现如今这非要置办个所以然来,便不过是情到浓时的执念,有没有关系,又有什么关系呢?

墙上太凉了,小敏靠不住了,她走出楼门,又在楼口等了半天也还不见彭程出来,心里便柔软了,很满意的打车回家了。第二天,胖姑娘拿着答应彭程的钱一大早便去找他,却又让她大失所望了,她发现屋里没人。

小敏内心里腾起的无名之火啊,索性就这儿等着,守株待兔,倒要看看彭程你回来怎么解释。

这个时候的小敏已经认真了,只是她自己还没有发觉,她还没有跟警察分手,左右逢源的人,心里正踏实着,她感觉彭程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个垫背的,但谁又会这样在意一个垫背的?

人总是在莫名其妙中沦陷的,小敏自己都不曾细想过,为什么这么生气彭程没在家?为了钱吗?大体会这样想,那就真的是为了钱吗?说到底?没有那点儿喜欢,还会有钱吗?还是像她自己说的,只是想看看彭程是不是真的就喜欢老太太。如果不是经历了些什么事情,人们大概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原来爱情来得这样巧,又这样轻巧。

彭程没解释,他从来不解释,看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再说小敏不是没亲眼看见他去见贝贝吗?那就是没看见,这时候的智慧便只能是人中龙凤才有的了。

“半夜醒了,我去厅里看人玩会儿。”好样的,赌博都是搞破鞋的幌子。

“你当我跟她一样傻是不?”小娘们儿没信,小敏狭长的小丹凤眼,上下的夹了一下,很是不屑,她没信,彭程也没当她能信。

“那你给我点儿钱呗!我看见一个老爷们儿输了不少,咱俩去炸点儿。”这才是点睛之笔,他只说了一句话,撑起一脸的微怒,小娘们儿信了。

一个圆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男人就是这样,他们可能不忠诚,可能还有点痞,或许还有些恶习,也大体不会赚钱,又好吃懒做,再有点下流,甚至于有点暴力,但是他们有意思,他们会哄人,他们就是能做到让人开心快乐,让自己生活跟别人的生活不一样,所以他们身边总有女人,总有女人玩命的稀罕他们。

另一些男人,他们正好相反,所有优秀的品质在他们身上都能找到,但是他们无聊,他们沉闷,他们让人觉得活一百年还不如活一天来的爽快。最可怕的是他们还总有一些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的心中偶像,不是他妈妈就是他女儿,再不就是他神圣的信仰,反正让人觉得他是个活着的好人,自己不过是个陪着好人活着的配搭,于是女人们大多宁愿粉身碎骨的喜欢前一种,也不想跟后一种过上一天。

但当女人伤痕累累的觉得还是后一种更可靠,而不在追求所谓爱情的时候,踏实的人生又出幺蛾子了,这些好男人大多还有点抠门,你看吧!是不是又让生活给玩了。

——

贝贝和高仿彭程的交往开始了。

这伙子比彭程长得帅气多了,他看起来很年轻,像是比贝贝还小了三岁,可事实上他比贝贝大三岁。高耸的头发丝一根根的戳在脑袋顶上,显得本就很高的他更高了。他也白,透亮而耀眼,贝贝偷偷的把手放在他手的旁边,吓了自己一跳,她的手就像一只刮干净毛的猴爪子一样,一种烧烤后才有的红亮颜色。

他叫陆凤彬,如今的人起名字,大多不犯字了,但他家或许与众不同,他犯凤字,就因为这个凤字,他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所以,别人大多都叫他陆彬。红霞则总是咧开嘴,把两片嘴唇扁扁的合在一起,从嘴唇间亲密的缝隙里挤出扬起的调子,叫他彬彬。在贝贝的心里,她觉得这即将是一个美好的新开始,她觉得就凭这陆彬的个子,她一定能踩着他的肩膀,从彭程给自己挖的这个深坑里爬出来。

他们两个人的开始是从歌厅见面的三天后。

没有人能想到在那样的对话以后,陆彬第二天竟没有主动给贝贝打电话,罔顾了姑娘还一直等着,贝贝一心觉得昨天那个高个子的男孩子应该是对自己有想法的,可是直等到第二天中午,她也没有等来预期中陆彬的电话,这让她甚感意外。

印象里的昨天,他们俩聊得好好的,虽然只有那么一句话,但那句话里的玄机,贝贝是听得出来的。可如今为什么就便这样了,她没想明白,但是她觉得这一次的机会太难得了,这是她脱离单身的一次逆转性的机会,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还是遇见的方式,贝贝都觉得她必须跟这个陆彬发生点什么,否则她,她,她接受不了,于是贝贝大胆的跟红霞要了陆彬的电话,主动打了过去。

就像他没打电话联系贝贝一样,陆彬接到电话的时候一派轻松。他一点都不意外,好像一切就应该是如此,自然而然。这个时候陆彬正和几个朋友在酒吧里喝酒,他丝毫没有掩饰的把行踪告诉了贝贝。那几个朋友贝贝在歌厅里都见过,陆彬直接邀请贝贝过来一起喝一杯,这让贝贝觉得他们的关系似乎有了种陈年醇酒才有的稳定。

虽然接到了邀请,但是贝贝没有过去,她觉得再跟陆彬见面不该在酒吧里。贝贝自知不是很适应许多人的场合,那样的场合下她觉得自己会失去光彩。贝贝这一点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所以陆彬那天的确记得贝贝这个人,也记得和贝贝之间的对话,但是陆彬看中的却是另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叫亚亚。

——

亚亚是典型的美女了,高挑的个子,非常瘦,是位小有名气的平面模特。也因为小有名气所以一直没有男朋友,在这种小城市里的平面模特大多过着男人金钱追捧堆砌的生活,但是亚亚不是。她是个公务员岗位上的临时工,没能力考公务员,靠着家里雄厚的家底,在事业单位里谋了一个预备役公务员的职位。只求干上个几年,搞不好哪一年遇见个贪污受贿的领导就能鱼目混珠,转成一名真正的国家公务员。

亚亚也没有男朋友,她心气那不是一般的高,有房得过百平,全产权付全款,还得写自己的名字,有车得过百万,就算再如何降低也就只能打个八折。好在亚亚年轻,国货正品小龙女,又一副天生的好皮囊,这样的先天条件不给自己开好价码,用上海人的话说:“那是要陪本钱的。”

陆彬和亚亚也是那一天才认识的,亚亚耀眼的所有男人都只看见了她,如果不是贝贝一个人坐在包房外面,陆彬那天也就只看见了亚亚一个人。他那天喝的有点多,出去上了趟厕所,感觉身边所有的女人,都是为他准备的,应该被调戏一下,胆子瞬间就大了,于是他招惹了贝贝。

跟陆彬看中亚亚一样,亚亚也从那一群男孩子里一眼看中了一位,他就是开着打了八折底线价位的一部奥迪车来的严宇。跟别的有钱男人不同,严宇不但有钱还有着出色的外表,那小伙子简直无懈可击,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他都非常帅气,只有他站在亚亚身边,才稍微配得上那姑娘的姿色。

如果就只是如此,那严宇还不能成为黄金单身汉。在那些务实主义的女孩眼里,男人有钱,有貌当然好,但这样的只能做情人,如果上点年纪还可以考虑,若是太年轻英俊,那就得有必要的另一个条件,青涩。

不青涩的有钱男人是很难抓住的,他们太油腻了,也太油滑了,会觉得,那偌大的森林里哪怕是一棵狗尾巴花,也应该尝尝味道再说。直到他们变得上了点年纪,美其名曰玩够了,他们才会在众多的女性知己里找一位乖巧听话,年华尚未老去的,安定下来。

严宇正是这样一位青涩而稚嫩的男孩,巧的是,他也是那一群眼里只看见亚亚的男人们中的一个,两个人甚至还没吃完饭就相见恨晚的粘在一起,像是要私定终生了一样。

——

生活总是愿意把更多人挤到同一个故事里来,无论我们多么希望自己的爱情单一而纯真,都无法阻止更多的人掺和进来,亚亚不能,严宇也不能。他的帅气已经让他人见人爱了,何况门口还停着一部近八十万的奥迪汽车。这就像帅气的严宇穿着蓝色的紧身衣,内裤套在紧身衣外面一样招摇着他有多么的强壮一样,那一天太多的女孩也都看见了他。

这些人中就有另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她叫魏艺。跟亚亚的美不同,魏艺更加性感多情。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好像更接受那些漂亮的清澈的女孩,像亚亚那种水晶般的美丽,而漂亮的性感些就让人觉得,美得更加复杂,就连小说里的女主角大多是善良、清纯的,她们甚至可以不很漂亮,只要足够傻,一切就够了,而那些性感得同样漂亮的女孩一般都是蛇蝎心肠的女二号。

好了最烂套的关系出现了,不过场面却不混乱,严宇最终开着车送亚亚回家,其他人各归各位。

一个圈(二)

陆彬和亚亚也是那一天才认识的,亚亚的耀眼,让所有男人的眼里都只看见了她,如果不是贝贝一个人坐在包房的外面,陆彬那天也就只看见了亚亚一个人。他喝得有点多,出去上了趟厕所,照了照镜子,突然便自信爆棚了。他可真帅,三十多岁了却没有三岁多岁的老成,一副还很新嫩的青涩模样,他还是个小鲜肉不是吗?这一刻,陆彬感觉身边所有的女人,所有的女人,都是为他准备的,都应该被自己调戏一下,胆子陡然间大了起来,于是他招惹了贝贝。

跟陆彬看中亚亚一样,亚亚也从那一群男孩子里一眼看中了一个,那人开着辆打了八折底线价位的奥迪车,高高的个子,平直浓重的眉毛,他太俊朗了,他叫严宇。

在那些务实的女孩眼里,男人有钱,有貌当然好,但若只有这样,便只能做个情人,上点年纪还可以考虑,若是太年轻英俊的,那就得有必要的另一个条件,青涩。

不青涩的有钱男人是很难抓住的,他们太过油腻了,也太过油滑了,那样的男人看管了女人垂涎三尺,会觉得,那偌大的森林里哪怕是一棵狗尾巴花,也应该尝尝味道再说。直到他们变得上了点年纪,美其名曰玩够了,他们才会在众多的女性知己里找一位乖巧听话,年华尚未老去的,安定下来。

严宇刚好青涩而稚嫩。

——

生活总是愿意把更多人挤到同一个故事里来,无论我们多么希望自己的爱情单一而纯真,都无法阻止更多的人掺和进来,亚亚不能,严宇也不能。他的帅气已经让他人见人爱了,何况门口还停着一部近八十万的奥迪汽车。这就像帅气的严宇穿着蓝色的紧身衣,内裤套在紧身衣外面一样招摇着他有多么的强壮一样,那一天太多的女孩也都只看见了他。

这些人中就有另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她叫魏艺。跟亚亚的美不同,魏艺更加性感多情。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好像更接受那些漂亮的清澈的姑娘,像亚亚那种水晶般的美丽,而漂亮的性感些就让人觉得,美得不生亲近,就连小说里的女主角大多是善良、清纯的,她们甚至可以不很漂亮,只要足够傻,一切就够了。

好了最烂套的关系出现了,不过场面却不混乱,严宇最终开着车送亚亚回家,所有的对于那个女孩的想念都落空的人们退而求其次,贝贝便是那个其次,那众多的其次中的一个。

——

无论什么样的开始,都搞不好有个不错的结局,无论多么坚定的开始也搞不好会是虎头蛇尾的下场,人生亦是如此。

小胡和陆佳锦离婚了。

这件事传到贝贝这里的时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新闻刚传过来的那天,她休息,便错过了这个最精彩的华段。

陆佳锦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两个人离婚的真正原因,不是她不知道原因,正是因为只有她知道原因,所以她才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两性关系中那个觉得没有必要多说的人大多是那些占据有利局势的人,他们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因为他们已经早早的跟自己交代过了,再去跟别人交代,对他们来说只是多此一举,只有那些所谓的失败者才会反复的追问,追问到底为了什么,就像小胡那样。

看这小胡,贝贝就像看着她自己,也像小胡一样惹人笑话的自己。她想起自己也曾经卑微的逼问,一次次的追问他,丢尽脸面的追问。那时彭程大概也是佳锦这样的表情吧!哼!他也许不如佳锦,佳锦不会嘲笑小胡,不会像彭程那样鄙夷的嘲笑。

——

六月的天气,暖意渐浓,夜幕降临时的凉爽和惬意让人惊奇,贝贝一个人闲在家里上网,和陆彬聊天。这男人的聊天风格相比彭程较为务实,他不可能高仿到那种地步不是吗?尽管务实,但也不失幽默,贝贝觉得很舒服,她喜欢陆彬,刚好少了彭程的那点儿不受教化。

自第一次见面以后,陆彬还从来不曾约贝贝再见一面,这让姑娘的心里多少有些游移。对于三十岁的女人来说,游移大体是不合时宜的,她很难再找到像陆彬这样,不但长得人模狗样,又能能说会道的对象了。更为重要的是,陆彬的年纪跟她正合适。

陆彬三十三岁,比贝贝大了三岁,这大概是男女间最合适的年龄差距吧!好像所有的丈母娘都期待自己的女儿找个大三岁的,所谓年貌相当的女婿。在贝贝看来,陆彬就是那个年貌相当的,不仅如此,她相信妈妈也肯定这样觉得。

他们间的聊天大多是些爱吃什么,爱干什么的废话,而且两个人的回答都还不诚实。没有人在恋爱的初期就实实在在的告诉对方自己就爱吃大肥肉片子,吃得满嘴流油那种。若是真是那样说了,往往还真能得到点儿纯粹的感情,但是人们大多会掩藏自己。

——

贝贝跟陆彬也一样,在他们有限的交往过程中,贝贝觉得陆彬是个值得敬佩的绅士。他是个有思想的人,满肚子的,都是山川大河无从施展。他是这般的怀才不遇依然能淡定坦然的面对生活,贝贝断定他根本不会像彭程那样激进的想要赚钱,因为他是视钱财如粪土的大智之士。

陆彬说自己曾经是位记者,但是他干不了记者的工作,他受不了报社里主编的虚伪和龌蹉,他用了龌蹉这个让人作呕的词,来让贝贝相信他的确是个有文化的青年。他是个真实的人,面对虚伪的相处,他不愿意与之弥合,他不想说假话,也不想左右逢源,他就想好好的踏踏实实的做事,所以他辞掉了记者的工作,也不是辞掉,陆彬甚感自豪的告诉贝贝他不辞职报社也会开除他,因为没有人会聘请这样一位难以控制的下属,他的心不再那里,于是他做一个自由职业的网络编辑,他觉得那才是让自己活得纯粹而闪耀的唯一方法。

一个圈(三)

贝贝开始有点崇拜他了,陆彬做的这些事,很多都是她曾经想做,却一直没有做过的,哼,也许不是这样,她感到汗颜,自己简直恬不知耻,她发现自己就很适合陆彬说的那个词,龌蹉。她曾放任了龌蹉的事情在身边发生,明明没有那样的天赋却还努力去适应,而没有主动的提出质疑,突然,她觉得电脑对面的男子一定不是个寻常的人,他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是个真正高尚的人。

聊着聊着,傍晚的微风吹拂着,一切都那样的贴合着她的形状,让她觉得柔软,贝贝的小开衫随着风抖动了两下,凉爽极了,她很享受这样的凉爽,于是,她走到窗台前。重工业城市里很少能看见嫣红的晚霞,今儿,天边刚好像是随手的抹了一把,红得让人心生激动。

一切都偏偏正正的好。

突然那姑娘动得比风还快了起来,她开始脱掉衣服,换上另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时下流行的韩装连衣裙,高高的束腰,显出女人两条修长的大腿,蓬松的裙摆把她略微松弛的腰腹遮盖的很漂亮,她紧跑着下了楼,冲出路口,拦了辆车。

出租车行到立交桥上的时候,陆彬打来电话:“你怎么不回话了?”

“你下楼吧!我马上就到。”

——

贝贝没有想过陆彬会打电话过来,但是打来了她也很开心,至少那说明他在等她。她其实已经要到了,只要下了立交桥,桥边上的那个小区便是陆彬的家了。

贝贝赶到的时候,陆彬就站在路口那,一大群挑地摊货的大婶儿旁边,微微笑着。

“好快呀!”还以为会先到,她看到他,小心的下了车,羞涩的笑了笑。

“我怕你等得久了,脸都没洗就下楼了。”陆彬比第一次见时又邋遢了些,胡子也没有刮,一层青茬,不干净却很有味道。他侧过身,胳膊轻轻的撞着贝贝的手臂,示意沿着路走。

姑娘伸手便牵住了他,丝毫也不犹豫,她先牵了他,她不想假装什么该死的矜持,陆彬不是别人,他是个活得纯粹的人,不需要那样的假意和客套,况且自己都是个三十岁的女人了,跟人玩恋爱间追逐的游戏,是不是有点超龄,她的这一点点私心也让她觉得似乎有点对不起面前这个心地干净的男人,于是陆彬的手就算一直没有握紧,贝贝也没有放开。

两个人见了面却都不知道干啥好,在大马路上闲逛,他们还都觉得意兴阑珊。陆彬提议去超市里走走,贝贝也觉得不错,便就去了。这个超市起了个肥肉横生的名字,看着就觉得富足的很,超市的规模在这三线城市里也是屈指可数的了,贝贝牵着陆彬的手在琳琅满目的货品间穿梭,她觉得今天一定能卖点什么。

——

“买点这个吧!”贝贝把一包薯片拿了起来,那种里面充气的膨化食品总是很大的袋子装很少的东西,她侧着头看着陆彬的脸,挺好看的侧脸,那大包东西让她看起来既呆萌又可爱。他棱角分明,腮帮子的位置像所有三十多岁的老牌男星一样,瘦削得只看得见两条有力肌肉,从颧骨延伸到下颌。

陆彬甚至都没看一眼薯片,他果然是个高傲的哲人,有着常人没有的不食人间烟火,他不置可否,微微摇了摇头,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的摇头,接着兴味阑珊的把头转了过去,看向别处,默不吭声的飘去那里。

就在反复几次推荐,又巧妙的错过以后,贝贝终于明白了些什么。她不是第一次跟男孩儿来逛超市了,像彭程那样有多少钱就友买多少钱东西给她的男人还是很少的,大多数男人都不舍得把钱花在她身上,陆彬显然属于后一种。

爱给女人花钱的男人不一定真的会一辈子守着自己,守着自己一辈子的男人也不一定就是爱自己,人都要结婚,跟谁都是一辈子,所以陪伴的真不一定是啥。但最令贝贝难过的却不是这些,这个陆彬是不是爱自己,她还不太在意,她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曾经的判断可能是错的,陆彬原来可能并不是一个脱了了低级趣味的男人,他那种人,好像满地都是。

圣人是不会看那铜臭气熏天的钱财的,陆彬不可能连买点零食的钱都没有,一种久违触及的庸俗感让人烦躁,刚刚打车赶来的兴奋劲儿没了,贝贝感觉四肢百骸像是灌了铅一样沉甸甸的。她走到蛋糕西点的位置拿起一盒蛋糕,这也许是她最后的努力了,她说:“陆彬,你晚上还要改稿子,我给你买盒蛋糕吧!你喜欢什么味道。”

这是一个转折性的问题,陆彬这次的表现,愈发让他的性格显得扑朔迷离,他一改常态,没有摇摇头走开,信步踱了过来,专注的看着四种口味的蛋糕不置可否。

“要不,这两个吧!”

贝贝随便拿了两个味道的蛋糕,问他。她举在手里,晃动给陆彬看。那男人眼里波澜不惊的,也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微微的笑了。

结账的时候,他们俩就只选了这两个蛋糕,她拿着蛋糕满脸的笑容:“这个牌子的蛋糕可好吃了,你晚上工作的时候,吃着它就能想起我了。”贝贝轻快的脚步向前掂了两步,也不知道笑给谁看了,她不想就这样评价一个人,她是真的想要一个机会。

——

牵手步下楼来,贝贝感觉疲累,旁边正好有两个椅子空着,也走了好一阵子了,便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下。两个人稍显局促,贝贝问陆彬有没有跟别的女孩逛超市的经历,陆彬点了点头,他表现出超出彭程的腼腆,很是内敛。贝贝又问陆彬有没有跟别的女孩子在超市里牵过手,陆彬就更加腼腆了,他把头歪到一边,羞涩的笑了。

那久违了的羞涩笑容刺伤了贝贝,她以为只有彭程才会这样的笑。于是她探过头去,在陆彬的唇上轻轻的碰了一下,接着紧紧盯着陆彬的眼睛问:“那有这样过吗?”

斤斤计较

三十岁这一年的七月尤其的炎热,贝贝越来越了解陆彬了。他不但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像个圣人,甚至还是个丝毫不知道掩饰内心龌龊的低俗之人。贝贝不得不用陆彬提醒她的这个词,龌蹉来形容他,因为她突然发现,龌龊就像是陆彬的自述,那是只为了他而生的。

贝贝被失望越堆越满了,如果可以,她真的觉得不要遇到陆彬似乎来得更好,那样她便不用像现在这样苦恼了,就他陆彬能做出来的事儿,真真儿的让她汗颜。

亚亚到底是跟严宇在一起了,她给了严宇暗示,暗示他可以追求自己。接着亚亚开始表现出一个女孩,特别是一个温暖而清高的女孩儿标配的那么一点儿矜持,恰到好处。她是个热情的姑娘,总是喜欢和更多的人在一起,于是他们俩所有的约会,都是众星捧月般前呼后拥的追捧下进行的,陆彬、魏艺,以及所有的人。

每一次亚亚和严宇的邀约,陆彬都会叫上贝贝,那似乎是他一切尝试的遮羞布,拖着他的尊严。他们玩得很嗨,大多是半夜才会回家,贝贝并不理解那四个人为什么能乐成那副样子,但他们玩的那些事儿的确是让她目瞪口呆,亚亚表现出有别于她清纯外表的奔放,他们打扑克,输了便要女孩子撩起裙子,露出里面的内裤,由自己的男伴在屁股上拍上一下。

拍一下,贝贝却步了,陆彬也没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大概一个星期,严宇住进了亚亚的闺房了。

——

亚亚,这个心思单纯的姑娘,至少贝贝这样觉得,虽然她对于爱情和金钱的需求比较出挑,但这并不妨碍她是个心思纯净的姑娘,她的眼神像只柯基狗一样直白。她跟严宇之间的爱情正应了那句话,男人没有一句实话,严宇的出现切实证明了骑白马的真不一定是王子,或者也不是唐僧,搞不好就只是骑了个白马而已。

仅仅是红霞约贝贝唱歌的第二天,严宇便开着一辆几近报废的出租出出现在亚亚家楼下,这辆连车检手续都没有办理的报废车性能倒还不错,严宇生拉着亚亚的手跟她说,自己的车需要借给老姨家的表弟用一阵子,这不,老姨家是养活出租车的,还指望着出租车赚钱呢!只能把这辆快报废的开过来给自己先用几天了。

亚亚或许当时便觉出问题了,但是谁知道呢?反正一切都没什么改变,就像是这车还是那个八十万的车一样。也许亚亚也觉得严宇搞不好才是那个借车的,现在不过是他把车还给了表弟罢了,至少贝贝一眼便认定了严宇的勾当。

——

也可能这是亚亚的一点儿希望吧!女孩子总是能看清楚别人男朋友的阴谋,对于自己的男朋友,总还有些期待。何况即使再如何爱钱的女孩,也不可能把价码叫得那样的理直气壮,亚亚还做不到这一点。

这种类型的拉锯每一天都会在全国各地的适龄男女青年中上演,许多男孩子都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借点自己认为应该有,确没有的东西。女孩子也大多会根据介绍者的条件,选择适当价位的美容院来让自己显得物有所值。这些都无可厚非,于是第一次见面的后的第三天,他们这一大群人去了一家带有演绎的酒吧。

听说这家酒吧里最为霸道的表演叫钢管舞了,一种赋予了无限神秘色彩的舞蹈,无论如何都会让人联想到性,联想到一个女人忸怩着腰肢围绕一根和那个东西差不多粗细的棒子来回晃悠的场面,夜灯迷离,棒子便好似一个影子,那也许是人性对于生殖的崇拜,是男人们最为骄傲的天赋。

干柴烈火!当天晚上亚亚就跟严宇开了房,在市里一家新开业的情景酒店。听见没有,情景酒店,多腥涩的名字,情景,使多大劲儿都说不了太大声儿。那屋子里的一切设置都是为这情景俩字设计的,大个儿的球,各种绳子,不怕擦枪走火,就怕火不够旺。

这本将是颠沛流离的一晚,巧的是那一夜亚亚跟严宇在情景酒店的楼道里偶遇了另外两个人,一个就是魏艺,另一个叫柏大磊。

——

贝贝和亚亚很投缘,年纪上差了六岁,却不妨碍她们俩聊得来,加上魏艺和牟萧,六个人,三男三女,很快打成一片。魏艺和亚亚都很漂亮,唯一还能和她们相较的怕是只有身高了,在两个不同类型的美女中间,贝贝显得相形见拙。

至于魏艺和牟萧之间到底是怎么好上的,魏艺从来不提,她总是笑得那样神秘,就像女人包裹在衣料里的胸部一样,招摇又神秘。亚亚悄默声的在魏艺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个性感的女人便笑了起来。牟萧大概是三个男人里,最老实稳妥的一个,像个大学里出来的青涩学生,看得出来他是当真的喜欢魏艺。在歌厅的那天贝贝也见过他,跟一个穿军装的男孩一起来的,那男的长着一张韩国人的脸,小眼睛,白得干净整齐。牟萧就站在那人的身后,一张稚嫩的孩子脸,高大结实的身板。

——

巧得不要不要的,正赶上魏艺的生日,反正魏艺自己说那天是她的生日,她定好了酒店请客吃饭。就是这一次吃饭,陆彬又在贝贝的脸上,拍出了响亮的一巴掌,让她不得不汗颜起来。

那是个明媚的初夏,三点多了,阳光像少女一般欢快的在指尖闪动,贝贝打车直奔商场,她跟亚亚约好了一起去给魏艺挑选生日礼物,严宇跟陆彬也跟着一起过来。

这是个微妙的结构,男人们跟着过来,自然是来付钱的。四个人在街上逛了一溜三招,竟都没有选到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如今的市价本着日新月异的节奏,一二百块钱,真卖不出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来。当真是过了命的好朋友也就罢了,送些有意思的小玩意,也不太贵,或者多花些钱,也不吝惜,就怕是这种上下不到位的朋友,礼物要送,又不能太吝啬了。

本来想着,两个人和送,送个有点价值的东西的打算看来不切实际。贝贝一脸迷惑的被陆彬牵着在商场里转悠,他似乎是早已经有了目标,走得很快。一楼的屈臣氏门口,陆彬叫住了贝贝,他拿着一盒屈臣氏里圆盒子的手油说:“咱俩就送这个吧!我买你就别买了,这个就行。”

贝贝被一身凉水浇了个精透,冻在原地,她看着陆彬泰然自若的脸,终于明白,她不需要选择,这也不是玩笑,他是早已经认准了。那是盒价值三十四元的手油,统共就那么一点点,假如换做贝贝自己,她是打死都舍不得买的。这大体是护手霜里的战斗霜了,但是尽管如此她也不觉得这东西就可以用来送人当做生日礼物,何况还是两个人和送。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和一个三十三岁的成年男人给朋友庆生,就送盒三十四块钱的手油,贝贝咽了下口水,她感觉不太舒服,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她已经领教陆彬的吝啬和斤斤计较,而且不止一次了。

赠品

也就是前不久的一天,亚亚又一次兴起,她的邀约男人们甚少拒绝,她约了几个人一起去看电影。

那天正赶上了一场细雨,贝贝赶到的时候,亚亚米粉色的玫瑰花小外套的花瓣上沾满了水珠,这个白玉一般的女孩,就倚着严宇站在广场上面。雨后的阳光在她漂亮的小外套上闪耀出点点璀璨的光影,她是那样的抢眼。

贝贝紧走两步:“亚亚,你今天真是漂亮。”

电影院就在广场旁边的一个大型商超的顶楼,这里大体是所有男孩子的噩梦,一件情侣之间必做的浪漫事,非要经过那一层又一层高档商场。六个人在一起,原本该是两两私密的,可亚亚偏偏喜欢众星捧月。

这些都不是这一天与众不同的原因,如果只是这些,那这一天会消失在贝贝记忆的边界处,她记不得那天看了什么电影,她甚至都记不得陆彬的样子了,但她记得他们吃了饭。

买了票选了座位,亚亚突然就觉得自己饿了,她说她饿了,几乎是给所有人指令。她漂亮的大眼睛,来回的扫向一众人,俏皮的说:“我有点饿了,你们呢?”

除了贝贝,她看见身边的人都频频点头,他们都饿了,这可真不寻常。

——

“你想吃点什么?”

陆彬牵着贝贝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走着,随口问她。他从未表现出对于任何东西过分的欣喜,贝贝看不出他的好恶,只默不吭声的跟着。走过芸豆烧肉盖饭的时候,陆彬问了价钱,却没有决定要买,他继续的走,走完了所有的摊位后,他才转回来。

“老板,来分芸豆烧肉盖饭。”

说完,他礼貌的回过头来,像个绅士那样问贝贝想吃什么,接着他开始滔滔不绝,一一的列举了几样看得上的,大多价格不菲,贝贝一一回绝了。她是吃了午饭才出门,这不尴不尬的下午,她什么也不想吃。于是陆彬走到收银台那里开了一张快餐厅的就餐卡,充了一些钱,便又走回来。

大体是觉得似乎应该继续说点什么,陆彬站定了,微微的翘起嘴角,似笑非笑的假笑难看透了,他又牵过贝贝的手,在摊位前等着,等着等着,似乎仍觉得需要说些什么才好,便突然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想吃点什么。”

“我真的吃过了。”贝贝诚恳的回绝,她扭头看他,不想怠慢了他,于是陆彬又很好脾气的点了点头,摊主的柜台前等着,别扭透了,于是他不停的说话。

“要不你也吃点什么吧!我自己吃,你不吃多尴尬。”

陆彬一直在絮叨,他说亚亚也会尴尬,所有人都吃只有她不吃,周围的人会不好意思。贝贝想了想他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都是些简单的快餐,也花不上几个钱,别人都吃,就她一个人干坐着,何必让别人不舒服。

“那就给我来份冷面吧!”

接下来发生的便是精华了,陆彬瞪大眼睛,他疑惑的看着贝贝,那似乎那是个十恶不赦的答案,这个变态的答案让他震惊,他正惊讶于贝贝的变态,他说:“我靠,你真吃敖?”

贝贝懵懂的看着突然在面前变了脸的男人,他激动得似乎很合时宜,至少冷面还没有买,他让她不明所以。

“我是真不想吃,是你非要问,我觉得不好意思。”贝贝困惑于陆彬的反映,难道盛情的邀约了再三,都不是真诚的邀请吗?她有些尴尬,脸上热了起来,难道她应该坚持回绝,是她会错意了。贝贝下意识的道歉:“那我不吃了,没事儿。”

道歉似乎没有让陆彬更加舒服,他看起来仍很生气了,来回的甩弄着头发,向左看,又向右看,似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贝贝被他过度的不愉快弄糊涂了,她不理解吃不吃的竟能有这么大的区别,便说:“你怎么了?我吃不吃的有多大的问题吗?”

“有多大问题,有多大问题,钱不够呗!能有多大问题?”陆彬说着像好莱坞的喜剧演员一样,他夸张的跺了跺脚,原地转了两圈,然后摊开双手。

简直太可笑了,贝贝微微的咧开嘴,她终于是听明白了,便说:“行了,我是真的啥也不想要。”

——

接下来的就餐阶段,真正是*迭起。亚亚跟严宇在一边毫无遮拦的互喂面条,另一边是陆彬一直不能释怀的糟糕心情。贝贝夹在中间,她难受极了。陆彬大体也知道自己今天的做法显得很吝啬,所以他的情绪才一直这样糟糕,他先是把餐盘上的饭和肉都吃了,然后就一直没完没了的抱怨芸豆没有炒熟。

“这芸豆居然是生的。”陆彬扬高了调子说,像是老电影里大肚子的牛仔,都是抱怨。

没人理会陆彬说了什么,那就像是小孩子间的心照不宣,你看得出来,可是就没人愿意告诉你,接着抱怨愈发升级了,他越来越愤怒:“这生芸豆吃了都能中毒,知道不?”

“这地方看来是不想好好干了,怪不得人这么少,芸豆都能没炒熟就给客人上来,那要是我吃中毒了,他们怎么负责。”到了这会儿,陆彬的语速和词汇量已经逐渐增加了,更为糟糕的是他逐渐增加的除了这些还有音量。

贝贝本来就有些烧灼的脸更加挂不住了,旁边喂面条喂得不亦乐乎的两个人连带这魏艺跟牟萧都看了过来。贝贝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就坐在身边的亚亚,她很尴尬,真希望不要这样的尴尬。

“那你就别吃了,别中毒了,扔那算了。”亚亚要替贝贝解围,接了陆彬的话,却没有能够停止陆彬手上的动作,他依然挑着肉和米饭吃着。

“行,要不你就米饭和肉也行,把芸豆扔下。”亚亚继续指挥,她就像那个俏皮的南方姑娘斯嘉丽,说话带着逗趣儿,陆彬便稍稍停止了抱怨。

——

气氛稍缓,亚亚跟严宇还在喂面条,特意跟贝贝聊天,调侃着自己跟严宇的黏腻。一切本应该就此好转,然后去楼上看场电影,没人会注意陆彬不再抱怨以后在做什么,人人都为了逃离刚刚的尴尬拼命的努力,可事实总会跟期待有那么点差别,忽然砰的一声,还挺大,陆彬把筷子用力的砸在餐盘上,拿起餐盘气哄哄的朝着服务台走了过去。

他撇开的双脚都被这股无名的怒火燃烧的来回挪蹭,贝贝瞪大唯一还算漂亮的眼睛回头看着亚亚:“这是怎么了。”

事实证明没有人能熄灭陆彬这一刻的怒火,他终于是在半个多小时的交涉以后,让商场退回了购买芸豆烧肉盖饭的钱。这是陆彬争取的结果,事实证明人们就需要这样的争取,才能得到合法权益的保护,陆彬就是这样一位先行者,吝啬的先行者,计较的先行者。

商场先是以如果芸豆没有炒熟,那为什么还吃完了为由回绝了陆彬,被陆彬以不吃完怎么能够知道芸豆没有熟,何况饭和肉吃完了,芸豆都剩下了来进行了驳斥。接着商场又以既然没有熟你就应该连同米饭和肉都不要吃,直接要求退款为由又继续回绝陆彬,被陆彬以刚开始想着息事宁人了,没想到没有熟到这样的程度,越吃越生气才要求退款为由驳斥了回去。

看着已经干干净净仅剩几条芸豆的餐盘,敢去帮忙的牟萧听到这里再也无颜站在陆彬身侧了,他悄悄的退了回来,什么都不肯说。气氛压抑异常,就在贝贝尴尬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感觉桌子下面有人拍了拍她的手,一抬头,她看见亚亚,她在看她,点了点头。

——

这家国际连锁的大型商超最终给陆彬退回了芸豆烧肉盖饭的全额饭款八元,陆彬久违的笑容又一次回到脸上,他显得神采飞扬,许是因为自己赢得了应有的权益,这是正义的象征,他战胜了不平等的规定,和不良的商业习惯,他现在又打算用三十四块钱的手油带着女朋友一起大着脸皮去参加另一个女孩子的生日宴了。

东西都选好了,两个人站在路边等着亚亚,贝贝感觉糟糕透了:“陆彬,我突然想起单位有点事儿,我一会儿得回去一趟,你自己过去吧!我如果完事儿得早,我去找你。”

“我靠,你不去我干嘛买这么贵的东西。”陆彬当即拧紧了眉头,他毫不掩饰的吝啬让贝贝非常尴尬,好在他还知道避着点人,很小声的说。贝贝没有过多的回答他,她觉得无力辩驳,因为这是认知上的差异,她所有认为对的,陆彬都认为不对。

晚上的时候,亚亚发来了信息,说陆彬最后把手油退给了屈臣氏,又去超市买了一瓶沐浴露送给了魏艺。那是个特别的沐浴露,贴着超市里促销用的黄色胶带纸,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赠品。

赌博又来(一)

永远不能想象在普及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城市里,有着一个个小小的游戏厅,哪里有很多小孩子在打电子游戏,就在拳皇对打奋力敲击着的隔壁间,里面黑灯瞎火,只有欲望闪着阴森森,却异常夺目的光彩。那么多的成年人,面容上沟壑林林的成年人,那些脱离了童话世界,梦想渐渐远去,照进了现实的成年人,他们藏匿在黑暗中,静静的窥探着,观望着。

这些个人想必都是有过理想的,有过理想的人才会不愿妥协,或者在他们小的时候,也想成为科学家,明星,宇航员,医生诸如此类吧!谁知道呢?但相信他们肯定是没有想成为农民的,搬砖的,刷碗的,那简直糟糕透了。

很显然,这世界不需要那么多的科学家,明星和宇航员,他们的那些个理想真的就是理想,接着,大多的理想会被时间沉淀了,理智了,归于金钱的多寡上,于是他们为了冰箱能闪上一次兴奋着,孤注一掷,那是一个罪恶的出口。

——

彭程打电话借钱了,他总是打给贝贝。

这一次他似乎很矜持,要得不多,只有五百,说是因为欠了别人钱,现在还不上了,才跟贝贝开口的,朋友着急要,求她帮帮忙。这不是个新鲜的由头儿,小伙子说得极诚恳,可他还是撒谎了,他甚至没有好好的琢磨一下就实施了他的欺骗,可见他根本没把文贝贝的智商放在眼里。

彭程并不欠谁钱,欠了也没人跟他要,说透了,他就是手欠了,他想去赌场里试试运气。

已经有大概两个来月了,彭程只能看着别人赌钱,这让他很郁闷。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脚走进赌场里,那个场子就在澡堂子斜对面的转角处,一扇盼盼牌的防盗门后面,像个不起眼的住宅,没人注意得到那。

每天下班,只要小敏不跟着自己,彭程都会先去赌场里面看看。他喜欢那里,那种刺激太令他震撼了,一旦押中了,他便感觉整个人都为之颤栗,即使是躲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别人在锚机上操作,他仍会振奋不已。当有人连续闪上几把,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离开的时候,彭程便会像突然被皮鞭狠抽一计似的,爽得他一塌糊涂。

那一刻,他会痛恨自己,也痛恨小敏,薛姨,甚至是贝贝,他会有种舍我其谁的不甘,于是他突然就偏执了,所有的脑细胞这时候都会为了一个问题躁动起来,如果她们中有任何一个人帮帮他,那个拿走那些钱的人一定是他,而不是别人。

——

这样的折磨两个月已经够长了,够他痛定思痛,够他一改初衷了。每一次的赌场经历,都是一次考验,彭程脑袋不热的时候心里的愧疚让他不愿意一个人呆在家里,可是身上没有钱,他还能去哪里,唯一没有钱还能呆,又不被人笑话的地方,他只能想到赌场,这便成了个怪圈,让他不得不去赌场里转悠。

今儿彭程的这个电话,言语间的诚恳、爱怜和不舍能感动所有还没彻底伤透心的女人。他的谎话说得到位而恳切,把贝贝说得泪眼婆娑的。他告诉她他不是爱小敏,也不是爱薛姨,只是他没有办法,他总要生活不是吗?

“媳妇儿,我至始至终爱的都是你,可是我怎么娶你呀!”

是呀!彭程怎么娶她呀!

小伙子恰到好处的停顿,省略的那许多话,贝贝都感受到了。彭程没有父母,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前途,甚至没有一个好身体,难道不放手,他要拖累她吗?

贝贝的善解人意让她能够解读他许许多多的隐喻,成为彭程最合适的搭档。和她在一起,他便如顺流赏景,一切都水到渠成。这便是被卖了还帮忙输钱的人,贝贝被这许多的不能说,不好说的感动了,于是她答应了彭程,她说她想想办法,让他在家等着她。

——

放下电话,贝贝激动得血液沸腾,她还是爱着彭程,她还记得彭程对她的好,如果彭程也还是爱着她,那不正是她所期待的吗?那一切该有多好。

倘若不是认识了陆彬,或许贝贝还不会想起彭程那么多的好,她曾经一次次的拒绝过他再和好的要求,因为她觉得脏,她像个洁癖的处女座,觉得他们的感情被弄脏了,即便只是一点点儿,她也膈应,她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的心。天知道最后陆彬出现了,这家伙的自私和吝啬完美的凸显了彭程的智慧和大度,至少他智慧得知道恋爱里是需要诱饵的,总要有舍才有得。

跟陆彬这种只想着自己的人相比,彭程的形象远比站前广场上,那些光着膀子的石头老爷们高大的多。她记得他从来不会计较钱都花哪了,也从来不会让她觉得,对于他来说自己不过是个外人。贝贝终于发现了,她跟所有女人一样,只有遇到下一个爱的人,才能真正的辞掉上一个,很显然,陆彬不是她的爱人,所以彭程一直都还在。

她不明白这算不算是一种补偿心里,但是陆彬所做的一切,都让她更加的想念那个有别于他的男人。

可是,可是!

可是钱的问题是现实的,她答应了他,便开始忙活,忙活了一大圈了,她竟一无所获。她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总不能再去跟那些刚刚还了钱的朋友再开口借钱吧!那简直太没脸了不是吗?于是她退却了,但她不敢直面彭程,她不能看见他的失望,于是她只能像只缩头在沙土中的鸵鸟,给彭程发了条信息,说钱没借到,晚上不能见面了。

——

不能见了,因为没钱,贝贝的信息让彭程又一次陷入绝望。

小伙子一低头,脑袋嗡的一声响,又泡汤了。他太想赌博了,忍了两个多月才迈出了这一步,竟然没有成功,他的呼吸都急促了。贝贝是他那一串备选债主中最容易搞定的一个了,如今这条路被堵上了,他便只能走其他更险的路。赌博果然让人果敢而坚定,这样的艰难,彭程竟都不曾想过放弃,甚至在贝贝的唯唯诺诺的回绝后,他都没有一丝的感动,没有一丝犹疑,便选择了调转目标。

赌博又来(二)

不能见了,因为没钱,贝贝的信息让彭程又一次陷入绝望。

小伙子一低头,脑袋嗡的一声响,操,又他妈的泡汤了。他太想赌博了,忍了两个多月才迈出了这一步,竟然没有成功,他的呼吸都急促了。

贝贝是他那一串备选债主中最容易搞定的一个了,结果这条路被先堵上了,他便只能走其他更险的路。赌博果然让人果敢而坚定,这样的困难,彭程竟都不曾想过放弃,甚至在贝贝的唯唯诺诺的回绝后,他都没有一丝的感动,没有一丝犹疑,他毫不掩饰他的失望,长出了一口气来,连个谢谢都想不起来客套,急忙转向了下一个目标。

——

或许下一个难度最低的应该是小敏,彭程心里琢磨着,但是他是真不想跟小敏借钱,至少是不能从小敏那儿骗钱。现如今,小敏才是有希望成为他老婆的人,如果相处得好,一切顺利的话,他自信小敏最终一定会跟警察分手,跟自己结婚。

彭程一直觉得,女人在金钱的问题上向来是很谨慎的,她们只信任那些愿意为她们花钱的男人,就像男人也只愿意相信睡过觉的女人一样,他深谙这一点。如果跟小敏借钱,搞不好小敏便再也不会跟警察分手了,他会成为小敏永远的情人,铁杆情人,钉在板子上的铁杆情人,或许有爱情,但是与婚姻无关。

可彭程要的不是爱情,那廉价的玩应儿根本一文不值,他比谁都清楚爱情只是通往婚姻的过路费罢了。只有建立了坚不可摧的婚姻关系,才能留住爱情,留住钱,留住美好生活的保障。如果不是有这些,爱情本身根本不惧意义,不能走向婚姻,爱情本就是些说没就没的东西,实在是不值一提,衣食无忧的生活从那里来,房子车子要从那里来。

但是赌博的刺激激起了彭程内心的欲望,他知道贝贝已经尽了力了,对于自己的事儿,那姑娘向来尽全力,现在更加狠烈的去逼迫她,其实没有什么用处。这么想也许只能洗洗睡吧了,他翻身蒙住脑袋,床板难受的吱嘎着,这世界必须要静一静。

小伙子窝在床上,右手掐着电话,按键被他捏的咔咔作响,他感觉难耐极了。那个小冰箱里的钱在那撩他,挠他的心,让他心虚不宁,那些钱需要根大饭勺子才能掏得出来,他需要几个母子,几个百元钞票里的母子,把那帮小冰箱里,一群一群的小公子都勾搭出来,于是彭程坚定了信念,他不能放弃,他还是得找小敏。

——

小敏听到了跟贝贝不一样的另一个版本的说辞,她得到的剧本显然更曲折,贝贝要跟彭程要钱。

彭程告诉小敏,他跟贝贝毕竟好了一场,贝贝当初对他也是有情有义,现在她有困难了,他是当真的不忍心。

“媳妇儿,我为了你伤她够多了,这个钱我觉得我应该帮她还上。”彭程一边说一边偷瞄着小敏的脸色。好半天的,小敏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冷漠样子,他再也按捺不住了。

“媳妇儿,你说话呀!你要说不还那我就不还,负了谁都行,但是我不能没有你。”说着他凑上前去,紧搂着小敏浑圆软润的身子,他这会还不能断定小敏的态度,必得给自己留了个转圜的余地才好。

可那是多么匪夷所思的说辞,任谁看都觉得这个道理说不通,跟现女友要钱给前女友,无论是现女友还是前女友,谁又能理解呢?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近乎荒唐的理由,小敏给钱了。

小敏果然不是一般的豪杰,对于彭程的谎言,她的理解总是别具一格。无论彭程如何欺骗她,在小敏眼里,那都是她跟彭程之间的内部矛盾,但是唯独这一次不是。这一次是因为贝贝,她不能让彭程跟贝贝再有任何瓜葛了,就算这件事是瞎编的,那她也有必要冒个险,万一真是贝贝跟彭程要钱呢!不把钱给还了,还能说清楚吗?

“那不是你们俩好的时候花的钱吗?那不是她愿意的吗?”小敏推开彭程,往电脑前挪了挪,她看起来慵懒极了,忸怩着身体,这姑娘说话没一点儿成年人的样子,一句话而已,总是啃啃唧唧。

“哎呀!媳妇儿,那她就要,那我怎么办?”

——

无赖的理论,但无论怎么样,小敏最终还是给钱了。

她想了,如果这钱真的不是贝贝跟彭程要的话,彭程或许也会跟贝贝借钱,绝不能让彭程觉得贝贝给他的更多了,也不让彭程欠贝贝更多了。至于彭程的毛病,她大可以以后慢慢规整,但是他和贝贝之间的关系,必须现在就处理清楚,经济利益永远比感情更加稳固。

彭程很高兴,他没想到跟小敏谈竟然这样容易,小伙子提在嗓子眼儿上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紧拽着姑娘的手,使劲儿的掐了两下,掐得小敏吃痛的叫了起来。

“谢谢你媳妇儿。”

“不用。”说着,姑娘给了彭程一个难得的微笑。

——

小敏相信贝贝会跟彭程要钱,更多要有赖于彭程总是忘记删除干净的通话记录,那些记录让小敏的心时常惴惴不安。其实无论是贝贝还是小敏都不能确定彭程心里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或许这一点连彭程自己都确定不了。

他绞尽脑汁从小敏手里骗来的钱,自然是又输了。小伙一点儿废话没有,一进暗场便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独自一人挑战六台冰箱。

他还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惨烈的一次失败,如果不是那一个多月的漫长等待让他难以控制,他或许会缓缓才出手的。这就像多年没干正事儿的男人,面对脱光了衣服的小娘们儿,往往把持不住的早泄,钱和面子,总是要栽进去一样的。

没有人能让赌输了的人停止赌博,除非搭进去的赌本已经足够多了,多得他如何都承受不了,这样看来,很显然五百是不够的。于是杀红了眼的彭程走出暗场,在路边阴暗的角落里,精神抖擞了,他给三哥打了电话,又给义哥也打了电话,但都没有得逞。

不会有人再借钱给他了,无论是三哥还是义哥,都是看明白了他伎俩的人,他们都看见过彭程面对锚机时近乎疯狂的眼睛,所以他们都必将让彭程再次绝望。但是彭程的手还是在不停的颤抖,他不能也停止不了,就像吸毒的人渴望毒品一样,赌博这种精神上的毒品甚至比吸毒还不容易戒掉,反而更容易得到。

只有一条路了,彭程只能孤注一掷,给薛姨打电话。

赌博又来(三)

彭程一直不想再跟薛姨借钱,他说不上来对薛姨的感情,那到底都是些什么,总归他不想让薛姨厌烦自己。他喜欢薛姨总给他洗衣服,老太太会悄悄的问他,像个惦念儿子又自私的母亲,还会像妈妈一样给他带好吃的东西,摸着他的脑袋看着他吃完,笑出满脸褶皱的样子。他想每时每刻,每时每刻这个妈妈都能在他身边,不想有一天再也不能跟薛姨痛痛快快的说话了。

薛姨?她很古怪,虽然上次的事情这对母子都下了狠手,可是平静下来的薛姨一切如故。那件事儿以后她并没有避之不及,彭程的要求她甚至比之前还要纵容,似乎很愿意他更加依赖自己。她总是问他是不是妈更好,然后暖昧的轻挑着眉毛,用眼角细腻的余光瞟着彭程,期待着他一次又一次热情的回应。

自从薛姨出了那六千块的大炮之后,彭程也真的就没有怎么再跟她提钱,平时一百二百的根本也算不得什么,一度薛姨觉得她已经把彭程抖搂干净了,他的儿子眼里再也没有希冀,剩下的都是躲闪,日子久了,老太太孤独了。

——

小伙子又一次站在薛姨家门口的那棵大树旁边,如今这大树的树冠已经满是绿叶了,遮住了他的身子,严严实实。他趿拉着拖鞋,衣衫不整,掏出手机给薛姨打了个电话,他说他就在楼下,饿了,能不能上去坐会儿,薛姨连忙应允了。

儿子有日子没过来了,前几天还把电话给摔了,现在打电话只能盲打。薛姨忙打开阳台的窗户,正看见彭程从那郁郁葱葱的大树冠里走了出来,他细弱的身子笔直,低着头,手里掐着电话,在楼门前顿了一下。接着,他突然摆弄够了,拿着手机的手插进裤兜里,没来由的仰起头来,他看见她了,顽皮的伸手随意的摆了摆,笑得很开心。

这会儿老太太心里也是乐呵的,嘴上便笑得露了牙齿。她让彭程上楼,手掌向上,手指轻轻弯曲,欢悦极了,她给他做了碗拿手的蛋炒饭,放了四个鸡蛋。

彭程很喜欢鸡蛋,薛姨到底是懂他,他已经饿了很久了,在赌场里总是不知道饿,现在看见饭了,便突然的饿了,他也不说话,闷头吃了起来。饭吃完了饭,才晦晦涩涩的提起借钱的事儿,很是腼腆,大体是想着能让薛姨看出他的不好意思来。

总是看不出薛姨的错楞来,她的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她的这个儿子,已经很久没来找她了,老太太寂寞难耐的少女春心早已旌旗飘荡。她每天都躲在角落里,看着小敏把一身的肥肉挂在儿子那精细得,如树杆儿般的小胳膊上,心疼不已。但她也真就没有料到这么久了,彭程这一次来,还是为了借钱。

“干妈。我想借点钱。”他特意别省了干字,像是有意提醒薛姨。

“啥事?”薛姨洗着盘子,很随便的应道,彭程百八的总找她,却都不会提得这样正式,老太太感觉不好,这八成是要拿大鼎的架势。

“贝贝跟我要钱,我欠她的,我想给上。”彭程低着头,一气说完,想必是怕说得慢了漏了怯,说完挑起眉头来,瞄了一眼老太太的脸。

“上次我不是给你了吗?”

“那次我没给她,那钱让我输了。”彭程说着,似有些得意的搂不住笑了,两条胳膊笑得向胸前夹紧,连腿也从坐位上翘了起来,使劲儿的抻了抻,他似乎觉得自己很有本事儿。

“到底啥事?”

薛姨不相信彭程的话,她厉声一句,小伙子忙抬起头来,真诚而憨直的大声说:“真这事儿!”

——

这便是彭程的果敢了,无论是被人猜着了还是被当场抓个现行,他都从来不会就范,从来不会。他会咬死了自己的谎言,咬得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一脸坦诚的死犟到底。

这功夫,薛姨的脸都青了,这便是压倒薛姨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彭程是真变了,老太太有点恼火,她原以为今天儿子是想妈了,如果只是儿子想妈了她真就能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但是儿子不是,于是她生气了。这不是活生生的利用,活生生的骗钱吗?她曾经认为彭程心里最为贴心的还是她这个妈,就像所有儿子和妈妈一样,她一直认为彭程只跟自己这个妈是真好,跟贝贝还是小敏那都是娶回家的女人,传宗接代,换谁都行。

说得再明白点,薛姨一直认为彭程是真心喜欢她的,哎!只怪造化弄人,也不全是,好吧,是中间的事儿没整好,伤害到他了。她这种精巧的理论从何而来,就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而事到如今,彭程到底现在喜欢谁,薛姨也不知道了。她觉得有种被种马配了的欺骗感,她曾经坚信的,彭程对她的那点儿喜欢现在八成是早就已经没有了,她巧妙的问彭程关于那时的感情算是什么,彭程果断的在不该说清楚的地方打断了她。

“干妈,您对我好,我知道,儿子永远是您儿子。”

这回答是个失误,彭程的失误,也不能完全算做失误吧!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彭程不想再提起跟这个老太太之间的那点事儿了,那事儿就他妈的烂了算了,提起来恶心,于是他果断的打断了薛姨差点出口的,那让他尴尬的问题。

薛姨很激动,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小伙子生气了,他冷下了脸来,伸手挡住薛姨的身体,老太太看着他的脸半天,接着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了。

彭程长出了一口气,他不明白薛姨现在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这老娘们是不是脑子坏了,她也不知道磕碜。自己早都想把那一切都从时间轴上抠掉,变成从来不曾发生过,她怎么能到了现如今蹦出这么个话头儿。

“操!”

——

再小声,也是要听见的。

“干妈,你看能行不?”

如果彭程知道,他只要配合了薛姨心里的那点心思,便能得到钱的话,也或许他脑袋一热,真能配合一下这老太太。可惜彭程没有能看明白这一点儿,或者说他不想看明白这一点,那真让他恶心,也是他还是不了解薛姨这个老女人的心里,,到底能浪成啥样。

当你玩命的爱着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往往会高傲起来,对于你的真情不屑一顾,这一点无论对谁都是一样的,就连彭程这样,能把感情玩弄的如同口香糖一样,随意搓园捏扁的人都是一样的。这是胜利者和祈求者之间的诧异,一个总是看不清别人,一个偏偏就看不清自己。

薛姨最终还是不借钱给彭程,她不想把钱借给那个只把自己当妈妈的彭程,对她来说,那样的结果不堪忍受。既然她跟儿子之间,是这样伟大的情感,那就够了,既然这情感这般单纯,便不值得她付出那么的多了,那很像赌气,但她也没必要再受制于人了。

于是薛姨拒绝了彭程,可她了解彭程,直接拒绝搞不好是要炸起来的,所以她说:“儿子,你饿了就过来,妈给你做好吃的,但是妈可不能再给你钱去玩了,那不是好地方,再去妈可就是坑你了。”

彭程猛的一惊,这是句特别熟悉的话,好像小敏前不久也这么说过。

赌博又来(四)

今天便可以再去赌场的梦想彻底的破灭了,彭程知道再说什么都是没用了,他被拆穿了,但他不甘心。

出了薛姨家门,他激动的情绪仍旧难以平复,梦想失去得太突然了,他有些适应不来。彭程并没有料到薛姨会拒绝自己,尽管那很容易,他的欲望却让他无暇去想。不过他也明白,现在他已经不能再做些什么了,可他这心里对于赌博的向往却没有半点消弭,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在艰难的搏击中越挫越勇,更加激荡了,于是他被直觉牵引着又给贝贝打了电话。

彭程清楚,这个电话打给贝贝很可能是借不到钱的,他也没真的想有什么奇迹,那大体类似一种惯性,一种朝着眼前的方向冲击,即便被绊了个跟头,也会继续向前翻滚的惯性。于是他摔了,心里明白完了,身体便更不需要控制了,况且,他这会儿需要的也不全是钱,刚刚还饱胀着华美的内心世界里,因为小敏和薛姨的两瓢冷水,轰然崩塌了。那两个女人大概也都体挺了吧!输了这么多钱了,彭程有些无奈,小敏或许尚可,可是谁又知道明天会不会就跟薛姨一样了,哼,他忽然觉得没依没靠的。

他想起了对贝贝的伤害,陡然间全身的一紧,也许不会背叛自己的就只有贝贝了,可他大概是真的失去她了。小伙子狠命的甩了甩头,他不能接受失去贝贝,可是,可是,他还能做什么呢?他切断了电话,胳膊颓然的耷拉下来,痛苦的揉了揉头发,人便呆住了,好一会儿,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又掏出了手机,他站了起来,接着把手机举到耳边。

“嗯?”贝贝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了,那是硬装出来了,她很害怕彭程提起借钱的事儿来,电话第一次响她便看见了,好在彭程挂断了,但是又响了,他昨天要借钱的,在她的印象里,彭程达不到目的总之是不会停止的,也许这一次也一样。

“媳妇儿,我不是,你别,我不是来借钱的。”

“程程,没关系的,我不是,我是真的借不到,我不知道怎么……”

贝贝自顾自的解释,她已经习惯了满足他,伶仃的一次,她感觉像是犯了错误。彭程赶忙打断她,就连她的话也没有说完,他说:“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亲爱的,没事的,不用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

“没有的事儿,你别这样说,你别这样说。”

这一刻两个人似乎都很释然,他们最害怕的结果都没有发生,于是便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彭程紧张的心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那种对于赌博的向往又回来。

“你怎么了?”贝贝感觉彭程长出了一口气,她感觉那是个信号。

“没事儿。”

“钱你给上了?”贝贝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提起这让人烦躁的话题,她惧怕的不正是这个吗?

“没有,哎!别提了。”

“哦!”

接着是一大段冗长的沉默。两个人都默默的规划着,或许姑娘的心里有了一丝落寞,巧的是,彭程发现了,然后他说:“你什么时候下班?”

——

烈日当空,彭程顶着无处不在的太阳走了半个多小时,在贝贝每天下车的地方,老远的看着通勤车开了过来。他躲在远一些的地方,一棵大树的旁边,他还一直没有自信面对贝贝的同事,况且贝贝也没有了,他看见她下了车才打电话过去。

贝贝被他突然打来的电话吓了一跳,她掏出手机,便紧张的朝旁边挪了两步。两个人闹成现在的这样,她有点怕他,她哼哼哈哈的应和着彭程,径直朝着不常走的一条小道走去,然后她看见他了,在远一点的一棵大树后边,通勤车开走了,然后她看见他走了过来,跟在自己的身后。

转到附近的一个小区门口,离家和车站都很远的地方,贝贝才停了下来。回头她扁了下嘴,似很委屈的样子,彭程疾走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这一刻彭程心里顿时温暖了起来,只那扁嘴时的委屈,他便觉得不那么无依无靠了。

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他们很自然的谅解了对方,两个人牵着手,走到楼间的阴影里避避阳光。

彭程瘦了,整个人像是小了一号,看起来干干瘪瘪,他很怕热,不知道怎么了,他看起来满脸的油腻,站在楼间的阴影里,脖子缩得很低,佝偻着身子。他总是不能直视贝贝,那姑娘清澈的眼睛,傻傻的眼神儿,看得人有种要说实话的冲动,于是他越发的低着头抽烟,话也说得有一搭没一搭。

“我真的没有钱。”贝贝些许为难的说,他们又说到了钱,躲都躲不掉的钱。

“没事媳妇儿,我就是来看看你,也不全是为了钱。”彭程说着,身手抚摸着贝贝的胳膊,他的眸光来回的在那麦芽色的皮肤上划过,轻轻的,左右逛荡。小伙子额头上的那层油厚重了,有着美妙柔润的质感,太阳穴上的头发稀少了许多,发际线几乎退到了头顶,油脂便均匀的抹到了头顶,无处不在,露出更加突兀的斑驳头皮。

——

“媳妇儿,你好不?”彭程是真的不想借钱了,他只想知道她还不好。贝贝真年轻,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她既没有谢顶,脸上也还是丰腴圆润的,像颗饱满的桃子。

“还好。”

“嗯!”彭程轻哼了一声,他用眼角向上瞟了贝贝一眼,然后用两根手指头,弹掉了烟头。

“媳妇儿,我觉得你应该能帮我。”彭程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想了良久才又提起了钱的事情,他对于她的不舍也只持续那么一会儿。

他太渴望钱了,特别是当他的心向贝贝靠来,对于钱的欲望便更加强烈了,有钱才能跟贝贝天长地久不是吗?只有跟贝贝,未来才像个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赌博又来(五)

“媳妇儿,你好不?”彭程是真的不想要钱了,他只想知道她好不好。贝贝可真年轻,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她既没有谢顶,脸上也还是丰腴圆润的,像颗饱满的桃子,水嫩得让人顿生欲望。

“还好。”她扁了下嘴,粉嫩的像少女一样的嘴,挤出两个好听的字。

“嗯!”彭程轻哼了一声,他用眼角向上瞟了贝贝一眼,很羞涩,然后用两根手指头,弹掉了烟头上烧红的烟灰。

“媳妇儿,我觉得你应该能帮我。”彭程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想了良久才又提起了钱的事情,他对于她的不舍也只持续那么一会儿。

他太渴望钱了,特别是当他的心向贝贝又靠了过来,对于钱的欲望便更加强烈了,有钱才能跟贝贝天长地久的在一起不是吗?只有跟贝贝,未来才像个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

接着他给贝贝分析了她为什么应该帮他,但似乎都不奏效,姑娘仍旧坚持说她没有钱。但这并不是她不帮彭程的理由,说到底这理由竟然跟薛姨的拒绝差不多,她做得到尽自己的全力帮助彭程,只要她还有钱,她一定是会给他的,但是,她知道彭程已经不爱她了,现在再让她为了他去跟朋友借钱,贝贝犹豫了。

“程程,你去找小敏吧!”贝贝紧蹙着眉头,那大体是种推诿,糊涂女人的推诿,总听起来像是召唤,她又说:“你别来找我了,求你了。”这真的很没有说服力。

“那不行,媳妇儿。”彭程有些激恼,不明所以的激恼,不过是因为他不能理直气壮,他长长的像唱歌一样的那不行三个字喊了出来,让贝贝不能理解,而措手不及。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激恼的,一瞬间便糊涂了,瞪着他一样滚圆的眼睛,她懵懂的问:“可是,为什么呢?”

现在彭程需要给贝贝一个新的解释,但他在来之前似乎并没有想到会跟贝贝谈到这个问题,小伙子愣了,抻长了脖子,一脸的茫然。他能想到的所有的那些欺骗的话,这会儿,他都不想用了,贝贝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是真的空洞,空洞而漂亮了,那都是处子般洁净的光彩。彭程敏感的觉得这是个转折性的问题,很重要,如果回答不明白他是过不了贝贝这一关的。

这突然改变的初衷,让他语塞了,他只是想让贝贝想想办法,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去赚个未来给她,可是她让他不能这么说。于是彭程毫无理由的,一次又一次的坚称那不行,那不行,那不行,他只有这三个字的回答,然后她苦笑了。两个人在这个倔强的绊倒他们的问题上反复的纠结了,一个非要问,一个就是不想说。

终于彭程明白了,他今天又失败了,定是拿不到钱了,这让他反倒有些释然。他突然感觉没必要撒谎了,没必要去欺骗她了,似乎不能去暗场的那点痛苦,也没让他的心里多么难受,至少他还有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不是吗?她是他做一切的初衷对吗?是啊,她是呀,想到这里,彭程当下便还豁然开朗了。

“媳妇儿,那没事,不用你给我借钱了,你好好的就好,你还爱我就好。”八成就是个念想,彭程突然平和的态度,倒让贝贝犹豫了。那感觉像是,像是,像是破罐破摔,这简直糟糕极了,她觉得自己是块压箱底的花布,一个倒霉的垫背的。

“程程,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用钱?”

“我没事媳妇儿,你别合计了,当我没给你说过。”他又一次抱了抱贝贝,紧紧的,勒得她不受控制的吭唧了一声,很风情的一声,接着她脸就红了。

“你告诉我吧!”她坚定的又抬头看着彭程的眼睛,一向如政协委员一般有力量的眼神儿,今天看起来绯红一片,意外的很温柔。

彭程脸上的肌肉微微的抽动了下,他有些动容,拉着她,走到小区楼间的花台,坐了下来:“媳妇儿,其实我挺喜欢她的。”

——

“一个人如何对你,说到底,是你教他的。”几年来,这句话我曾经反复的想过。把我知道的所有事儿来来回回的合计一边,突然发现,这句话才是真理,只是我们都不曾在事发之前便发现那些独具价值的真谛,而错过了避免伤害的最佳时机。

“谁?”贝贝不确定的问,她总算是有些怕了,很警觉,因为潜意识里,她知道那一定不是她。

“小敏呗!我还能喜欢谁?”彭程有些无奈的笑着,看着贝贝的眼神儿复杂了,看不透彻,她是他最亲的人了,他说:“我还能真喜欢老太太呀?”

“嗯!”贝贝的心紧抽了一下,他说他喜欢小敏,他不喜欢老太太,说真的,没感觉好些,他可真恶心。

有时候,耳听真不见得为实,跟贝贝说了这句实话,大概是彭程这一生对贝贝最好的一次,最信任的一次。他又掏出了香烟,点了一根,深吸了一口,悠远的看了看楼间漏出的那一点深蓝色的天,一沉不变的一切都让人踏实。

“其实我真挺喜欢她的,现在她要是,她父母谁都行,要是有病了要换个肾,我都能给她。”他顿了一下,好似再不能说下去了“但是吧……”然后他只说了这半句,便欲言又止的吃了后半句话,他微张了下嘴,却没有再说什么,扔了烟头,用脚踩灭了它。

那才是爱情吧!贝贝的心里像是被扎破了,依然恍惚的停在在彭程说他是喜欢小敏的那个话里,疼得不行。

“媳妇儿,我可怀念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俩吵架,你会哄我,我也会哄你,相互的劝,那多好,不像她,我跟她吵架,她转身就走,从来也不搭理我。”

突然的,话又被拽了回来,她眼圈里尚未留下来的眼泪哗啦滚落了。彭程掐紧了眉头,他哀怨的看着她,似有期盼,人若能被感动,必是善解人意的,吵架了就不理他,那种被放逐的感觉,彭程该多难受啊。她想着,模糊的伸手去拥抱了他,像是拥抱自己的孩子。

“媳妇儿,我还是爱你的,我觉得咱俩这样才是爱情。”

拥抱的力量,至少说明是多么的需要。这当真是彭程的一句心里话,就在贝贝激动的拥抱了他的那一刻,彭程觉得整个心都填得满满的,生命里充满了力量。

“媳妇儿,你说妈妈还能原谅我吗?他们一定不会在接受我了,那我还跟你在一起,你现在都快三十了,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赌博又来(六)

好样的,一击即中。

蛇打三寸,彭程便是贝贝的三寸,指哪打哪。她最终答应给彭程借钱,尽管她现在还没有把握一定办得到,但她那样子,明显势在必得。两个人相互依偎着,憧憬着明天的钱来得容易些,好给他们一些机会。贝贝甚至哭了,不知道是什么感动了她,她哭了,彭程的手指细致的在她脸上磨蹭,拭干那些泪水,然后第二天,贝贝变卦了。

从昨天的感动中冷静下来贝贝便不想借了,她突然想明白了,彭程这样的伎俩已经不是一次了,他曾经一次又一次的骗她,就用这种方法,而她几乎像傻子一样被一玩一个准儿,如今细想想,他还从来没失过手。这便是狼来了的故事,欺骗得多了,冷不丁的说点实话,都听不出是实话的味道来。但如果这一次贝贝相信了呢?很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了,看来鸡和蛋的问题果真是个严肃的,有思想的大命题,但如果总归还是如果。

定是要有人先做出姿态的,很可惜文贝贝的智慧还不能看出这一点,她只感到了侮辱和伤害。彭程一次又一次的利用了她的感情和善良,把她的钱都给别的女人花了,突然,她深感一腔悲愤,她又哭了,女人大体都只会哭,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她总是沉溺于自己的幻境里,她是多么的爱他,无私的爱他,不曾要求过他任何回报,可他却无情的背叛了她,恣意的利用她,当她是块抹布,一文不值。这样的悲情多了,她便觉得自己愈发的可怜,不平衡,于是,她又下了一个蛋,蛋又变成鸡,鸡,又他妈是一个怪圈。

这时候贝贝清醒的认识到只有逃离他才能让一切停止,她得走在不被设定的轨道上,停止下蛋。于是她变卦了,但她却不敢一声不吭的就不再搭理彭程,她坚信如果不说一声,就晾着不管了,那似乎很不地道,她这样欺瞒自己,但这让她很舒服,接着她发信息告诉彭程,说是钱她不打算借了。

诸如此类的信息彭程回复的一向比谁都快,他第一时间给贝贝打了电话,语重心长,他苦口婆心的劝慰,又一次打动了她,于是彭程说:“媳妇儿,我等你,我一直等你。”

姑娘饱满的热情把眼泪挤得无处藏身,他看不见,但她还是奋力的点了点头:“嗯!”

——

放下电话,彭程一口长气,得意的笑不自知的挂在嘴边,这男人心里一阵一阵的感情,当真是好犹疑呀!昨晚他离开了贝贝,转头见到小敏那胸前的四两白肉,一瞬间,他便把贝贝的拥抱和彼时内心的温暖,忘得一干二净了。所以他再没给贝贝打过电话,只是在贝贝发信息说不能借钱的时候,彭程才觉得他是有必要,而且是非回不可。

自作孽不可活,贝贝的悲剧果真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已经想好了不是吗?想好了便不该左顾右盼的有所怀疑,否则,不弱干脆就别选。她又跟同事撒了个谎,一个蹩脚的谎言,让人狠她得懦弱,然后她借到了钱,约好跟彭程见面。

——

快下班的时候,贝贝开始给彭程打电话,她攥着钱,死死的,那是她的一切,掐得她关节都僵硬了,她一遍又一遍拨电话,可电话一直关机。她以为彭程睡着了,所以电话关机了也许还不知道,于是下了班她焦急的转到彭程家里去找他,想马上把钱给他送去。

她心里轻快极了,甜甜的觉得世间一切都可憎了,直到了彭程家门口,她才发现,他其实并不在家里。

这样,一切就简单了。

贝贝当下便明白了,彭程在小敏那里,她又一次被骗了。姑娘心里的妒火竟没有委屈了来得突然,她不明白,彭程不是跟她说的好好的吗?怎么就这样了呢?难过的泪水又一次迷蒙了她的眼前。两天来第几次哭了?贝贝抬手抹了一把,钱还攥在手里,湿湿黏黏的,这一刻,她仍觉得她应该把钱给他。

贝贝被自己的伟大和悲情牵引着,坚持在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让自己不能自拔。于是她又开始播电话了,可彭程的手机是关机,他根本不知道贝贝做了什么,所以电话始终关机。拨得多了,她的嫉妒终于姗姗来迟,但她不是个不明理的姑娘,她知道这一切都跟小敏没什么关系,很快,那嫉妒便像沾了汽油一样红红火火的燃烧了起来。

贝贝开始疯狂的拨电话,拨了上百次,难以抑制,不仅仅是嫉妒,最后更多变成怨恨。前前后后的事儿窜在一起,她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彭程要这样欺骗自己。她拿着钱,走回家,咽下心里所有的难过,苦得像棵无人问津的酸菜。

——

晚上八点半了,彭程还是没有开机,贝贝憋闷在胸口的火气越来越大,她发誓不会借钱给彭程了,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又是一股脑的眼泪,又是一波疯狂的电话。快九点半了,她乱拨电话的劲儿过去了,人疲惫的呆坐在床边,只有无尽的压力袭来,像床铺天盖地的棉被,把她困在中间,也压在中间,不能喘息,就在这崩溃的边缘,彭程来电话了。

“媳妇,你在哪?我去找你。”他似乎很愉快,太高的调子,轻快地像飞起来一样,刮着一股鱼水翻飞的劲风,这让姑娘痛苦极了。

“你别来了,我不借了。”贝贝决绝的嘶吼,她理解那个时候的自己便是决绝了。

“媳妇儿,怎么了?”彭程愉快的问她,他显得轻松自在。

“没怎的,就是不想借了。”贝贝又摸了摸已经攥湿了的钱,她好久没有敞敞亮亮的花钱了,从她跟彭程认识开始,她便一直这样的谨慎,这么多钱,她自己的话,定是舍不得的,也就是为了他,但钱能解决的事,贝贝还真不放在眼里。

“你都答应了,我都跟别人说了,你给我留点脸行不?你干嘛?”彭程不乐意了,他一时间有点没有搂住情绪,他实在是太想赌钱了。

“你跟谁在一起。”贝贝冷冰冰的问,这会儿她的心里,也是这样冷冰冰的。

“我自己在家呀!”彭程否定了,他不担心被拆穿,他从来不担心。

“我说刚才。”

“我自己在家呀!”贝贝很想知道彭程为什么还能这样鉴定,他说他自己在家,声音里连一丝的颤抖也没有。

“我去你家看了,你跟谁在一起。”

你想跟谁

“我说贝贝,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还有啥意思?你到底借不借钱?”彭程似乎不想再周旋了,他突然的这一句话,态度急转直下,便像流氓一样了。

“不借。”文贝贝歇斯底里的嚷嚷开了,她仍旧在哭,她只会哭。

“去你妈的,那挂了。”彭程一声怒吼,愤怒的摔了电话,吓得贝贝心咚咚咚的跳个不行,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不出五分钟,他又打了过来。

“文贝贝,我告诉你嗷,我要能让你好的,文贝贝,你他妈的,你想怎的来?”他越说越生气了,火气顶的人像是开水壶在炉灶上不住的蹦跶,他谩骂了起来,不可控制了,贝贝毫无犹豫的挂上电话。

姑娘想多了,这时候他如何还能放过她?紧接着彭程便又打了过来:“你说你让我爱你,我爱你啥,我能爱你不?你就这么磨人,你答应我不给,你让我还有没有脸啊,你不希望我好,我能不能爱你,啊!”他老大的嗓门喊了一声,穿破了听筒,像是咬到了耳朵,贝贝吓了一跳,姑娘终于是害怕了,她一个字的反驳都没有,也是害怕,更多是伤心。

“文贝贝,我告诉你,我他妈的早就不爱你了。”

这大概是彭程这一生跟贝贝说的唯一一句实话了,因为愤怒说的唯一一句实话,只可惜贝贝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这一点,也真不觉得这句话有多么重要,甚至很想忘记。

一棵长在温室里的嫩苗,被赞美着长大,因为不见天日,生出了过多的不满,但是不要紧,现实总是会反复的给那些单纯的人们上课,直到他们能将所学的知识充分吸收为止。

贝贝又砰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哭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那不过是用来填补时间,她想要的爱情现在居然走到了这步田地。贝贝微微的底下头,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那么垂死的波动了,她本可以高傲的告别这段感情,不必最后闹成这个样子,可是她在最恰当的时候失去了最宝贵的机会。因为她自以为是的爱情,可那还不是真的爱情,但是她现在还不明白,她现在的智慧还不足以让她想清楚这些,甚至不能让她看清彭程,和现在一触即发的局面。

等不了两分钟,彭程就又打来了电话,贝贝都一一挂断了,可是他并没有停下来,像是知道他出轨后疯狂的贝贝一样,彭程反复的拨了起来,玩了命了。

手机砰砰的响个没完,贝贝几次让彭程不要再打了,却都招来他的谩骂,终于贝贝也急眼了,她干脆就把电话呼叫转移到小敏的手机上,十分钟以后彭程发来了一条信息。

“我操你妈,你不想好了,我看你是不想好了,咱俩走着瞧。”

——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贝贝接到一个电话,那是小敏的电话,另一端的人确是彭程。他已经平静了许多,也不再吵闹了,彭程让贝贝到自己家里等他,说他跟小敏很快就到,他们俩有话要跟她说。

小敏的邀约,没有什么好躲避的,贝贝感觉自己理直气壮。每每她跟彭程争吵的这个阶段都是她说话最为硬气的时候。因为伤害刚刚发生,她还没有忘记,于是她果断的答应了彭程,穿上衣服到他家门口等着。心里甚至也希望能有这个机会,跟小敏,也跟彭程,把话都说清楚。

前后楼的,贝贝先到了,小敏和彭程赶来的晚些,很明显他们俩刚刚干了那事儿,彭程拖着两条抬不起来的腿,在地上蹭着。小敏的衣服也都不太整齐,衣襟从下面翻了上来,漏出了后腰,粉白色的皮肤昭示着刚刚的那一次,是多么的云风暴雨。

两个人是打车来的,小敏抱着衣襟搂住自己的身体,径直走过贝贝面前,彭程就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先进了楼道,打开家门。

——

小敏并不是个多么出挑的姑娘,跟亚亚那种犹如白鹤的女孩相比,她也就算是长得还算白嫩的肉食母鸡,上不得什么台面。但单单是今天,她来得高傲了,身边那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正是她高傲的资本,让她在走过贝贝身前的时候,大眼皮上下的抹搭了一下,一脸的鄙夷。

人贵自重,贝贝甚至没看出小敏对她的轻蔑,她满腹身心的扮演者受害者的角色,乐在其中。

三个人前前后后走了进去,他们没有去彭程的那个小间,而是直接冲进大屋里。小敏一屁股坐在床上,深吸了口气,胸脯上下的起伏了一阵子,怕是也气坏了。彭程站在她的旁边,像个穿得时尚的太监,微微的屈膝,谄媚的看着她笑。

接着小敏开始说话了,她似乎是准备了一路,可是说得也就那么回事儿,有一句没一句的,总是说了前半句,把后半句咽回去,吞吞吐吐,一个没什么调理的姑娘。很快彭程跟贝贝之间的对话她便插不上言了,伶仃的说上那么一句,彭程跟贝贝都好像没怎么听懂,愣愣的看着她半晌,三个人聊得驴唇不对马嘴。

——

贝贝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出什么狠话,也没有提及彭程找自己借钱的事儿,所以小敏的嘴角一直挂着嘲讽的笑。

姑娘看出来了,她窝囊得难受,却不能把原因说出来,就连彭程也是叫嚣着声大,现在却说得不痛不痒。于是这种太极拳似的吵架方式终于是惹怒了小敏,她果断的打断了彭程即将发表的演说,吼了一句:“你能说不了?”

彭程立即回头看她,那样的猥琐,眼睛眯缝的几乎看不见了,他不置可否的没有说话,做手术的那一侧嘴角微微的向上提起,陪着这样一张癞皮狗似的讨好的笑脸。请一定要相信,从别人手里抢来的男人,最后也不一定能留得住,无论是谁,即使这个男人曾经就是你的,只是后来跑票了,再抢回来结果大体也是一样的。

“算了,还是我说吧!”小敏开口了:“无论以前你们之间怎么好,哼,现在也都不好了,呵呵,什么他到底喜欢谁那能有什么用,反正在一起就是喜欢的,彭程,你想跟谁在一起?”

那姑娘像是鼻子里不舒服,是不是的哼哼唧唧。说完她轻蔑的转身坐下,看都没看彭程一眼,接着侧低下头,好不的自信的样子,自信彭程一定会站到她的身边。而她的自信的确是有来由的,彭程还是堆着那样的一脸贱笑,窜到了小敏的身侧说:“跟你。”

接着他拉着小敏的衣襟,*四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那种无与伦比的爱怜看着是那样的让人确信,他的确是爱着小敏的。

小敏满意的摆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她甩了甩手里的钥匙,看了看贝贝说:“行了,我是跟他睡觉了,我跟他睡觉怎么的,现在这个年月处女不值钱,能找到才是有本事,只有找不到的人才是……”她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鼻子里边又是一声哼唧,吃掉了后面的半句话。

——

虽然也是断断续续,可贝贝听明白了,她想说废物。如果不是刚刚出门的时候,贝贝接到了彭程的电话,她一定让小敏知道,她小敏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媳妇,我错了,我不应该那么跟你吼,但是我欠人钱,哎!我不想多说了,但是我真的是,真的是不爱她了。她已经答应给我钱了,你千万别乱说,这是她欠我的,也是她欠我们的,如果不是她,我根本不会放你离开我,你一会什么都别说,别让我为难。”

鸡蛋

陆彬的自我和吝啬在贝贝面前表现得愈加厉害了,他似乎已经不能掩饰自己了。贝贝开始越来越厌恶和他之间的相处,但是对于一个三十岁高龄的剩女来说,她尚没有勇气跟陆彬分手。这很显然,就连电视剧里那些让爹妈头疼的剩女,也大体停留在二十八岁,可她已经三十了。

现实总是过于残酷的,离开陆彬,贝贝预想得到的结果,要不就是找不到对象,要不就是找个还赶不上陆彬的,所以她特别的犹豫,就连亚亚都劝她先不要跟陆彬分手,毕竟不是小孩了,再找一个年貌这样般配的男人太不容易了,女人不像男人,年轻才是女人的资本,几乎也是唯一的资本。可是这样的理由说起来容易,实践的人还是觉得难上加难,总是不加苛责使得陆彬更加放肆起来,他越来越吝于掩饰。

“你应该跟他沟通沟通。”

亚亚诱人的嘴唇像鲜嫩的樱桃肉,她也一直在跟严宇沟通。这大概是所有人在两性关系里都反复强调的不二法宝,虽然不知道他们沟通的都是些什么内容,但是一直在沟通是肯定没有错的。亚亚坚信这样的沟通是有必要的,是值得提倡的,是可以切实解决问题的,只是自己跟严宇的沟通,还处于没通畅的阶段。

“可是,你觉得跟他还能怎么沟通?他一直认为他这么做是对的。”

贝贝有些无力感,伸手掐了掐鼻梁,这才是她跟陆彬问题的关键。她闭着眼睛就能想象出陆彬梗梗着刚硬的脖子,一句一句顶回来的场面。他一定会毫无顾忌的质问贝贝,问他这么做,到底哪里错了。

贝贝自己也想不出来这么做算是哪里错了,抠而已,其实算不得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在爹妈那一辈人眼里,抠有的时候,甚至是一种美德,至少是男人身上不常有的美德。

“那他肯定会说有问题的是你,贝贝。”亚亚终于也意识到了。“这事呀!你说不出理来,过日子仔细而已,我觉得你根本讲不过他。”

她挪换了姿势,继续嗑瓜子,细长的大腿从蕾丝睡衣下面露了出来,点点青红的斑块,贝贝感觉脸上烧烧的。“你呀,这事就事儿当初做的就不对,这搞对象都是,上敢着不是买卖,打啥底是啥底。”

贝贝长出了一口气,手托着腮,从窗口往外看,亚亚的话不无道理,她的确是有点上敢着,所以陆彬其实并不太在意她提出的异议。他总是振振有词,但是这并不是陆彬依然我行我素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他吝啬和自私的本性,那是陆彬身上与之浑然天成高度融合的特质,任何人和事都不能真正的改变他。

“不过,陆彬他也太抠了,要我真受不了。”亚亚终于是忍不住说了实话:“他那样的人就根本改不了,他就能每次吃饭都能拉下脸来偷偷抽出点钱来,他还有啥底线。”

贝贝被亚亚的这句话惊了,突然间回过头来,她不曾想到亚亚他们原来也知道陆彬藏秘钱的事儿。

“你别多想啊,我是不是说错了。”亚亚看贝贝慌忙回头看自己,方才发现说错话了,她丰润的嘴唇一抿,似乎后悔了,她怕是没不想说出这事儿,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了。

这么说来其实陆彬还真的是想跟她好好交往的,否则他定是不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自己。两个女孩都有些尴尬。

“贝贝,你不知道吗?”亚亚问道。

说不知道好呢?还是说知道好呢?贝贝脸上开始发热,感觉自己像是帮凶一样。亚亚说她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告诉贝贝不要跟陆彬交往,可她也担心如果就此贝贝臭在家里,再也找不到对象了怎么办,所以她还是听了严宇的忠告,什么都没有说。

两个人间的空气瞬间稀薄了起来,冷场了。贝贝背转过身来,她没有丝毫的责怪,像是被抓包的狗男女,她的脸更烧了,亚亚不明就里,那忧郁的声音,她似乎很想说点什么。

好一会过去了,亚亚做了一次新的尝试,她似乎想把话题引开,但她不是太会说瞎话的人,所以引开话题的方式挺另类,她把自己跟严宇之间的秘密告诉了贝贝,像手套换兜子那样,用来交换她自己为的对于贝贝的伤害。

如果不是刚刚那个意外,亚亚是一定不会跟贝贝说她跟严宇之间的这个秘密,她怕是也不想让贝贝觉得她是那样一个爱财的人。

——

一个多月的相处亚亚终于摸清严宇的底细了。他其实没有自己说得那么有钱,甚至很穷。但这还不是严宇这个人,最具喜剧色彩的一部分,更为奇特的是,他坚信着一个高科技的概念,并期盼着那个概念能够实现。

那部八十多万的车的确是表弟的,现在开的这部几乎烂掉的无检车,理论上说也不是严宇自己的,这车是严宇爸爸的存货,从报废车里挑出来,找了个修理厂联吧起来的,说是做买卖得有个交通工具。

严宇的父母在他小得还不知道啥是离异的时候就离异了,之后,严宇跟着父亲一起生活。那个满肚子宏图伟略的父亲,给了严宇一生最为深刻的主题,男人要有理想,而且要有理想一定会实现的信念,要在心里给自己的理想,加上翅膀。

初中的时候,父亲找了个女人,那个女人梳着满头的卷卷,很像是小时候的记忆力,妈妈的样子,那中时髦的卷卷,很小很碎的那种,细密得跟米卢一样。

那女人长的不漂亮,两条腿总像是合不拢,总要两*叉了,膝盖才会贴在一起,所以她岔开着走得艰难,但她一直默默的照顾严宇的生活。严宇,父亲和那个女人,三个人租了一间小双室,那女人每天都跟严宇的爸爸一起,住在那个小双室的大屋里,门上加了把明锁。

父亲告诉严宇,那女人是来照顾他的,这个新来的照顾自己的女人是严父招聘的第一位,但并不是唯一的一位。他们两人之间分分合合的不知道多少次,严父总是在这女人离开不久,就找来另一位极尽妖冶的半老徐娘填补她的位置。这个半老的徐娘,严宇不喜欢她,她做饭不好吃,但是他父亲似乎很喜欢,那女人的两条腿总是夹得很紧,贴在一起,来回的蹭,蹭得严宇的爸爸总让他去妈妈家,找表弟玩。

现如今严宇还是跟着父亲和父亲的女人们共同生活在一间租来的小两居室里。这个房子还不错,厕所阳台,加上外探出去的花台,统共也有五十平米了,有一个小房间一直留给严宇,大屋里不单单是父亲的卧室,也是他工作的地方,严爸爸每天都带着个女的,在那里忙活,他告诉严宇,他在孵蛋,一种特别的鸡蛋,说这个鸡蛋,一个就得卖十块钱。

*

亚亚不曾知道,严宇在这样的家庭里是如何成长起来的,那是一个明媚的大清早,阳光透过廉价的窗帘铺在她的身上,她感觉一阵温热,难受得睁开眼睛。严宇裸露着身体,那副如今已让亚亚甚是轻蔑的身体,他不如别人,不如大部分男人。严宇盘膝坐在靠门那一侧的床上,他说了这一切以后,亚亚的脸色便很难看了,接着越来越难看,直到她霍的起身去穿衣服。

这是个堪比彭程的糟糕境遇,但不代表因为世界未曾温柔以待,他就可以不去善待别人。严宇很在乎亚亚,很在乎很在乎,在告诉亚亚这一切的那天,他选了一种玩命的方式,让亚亚不能离开自己。

两个人住在一起很多事情能瞒住的时间会相对缩短,除非遇见的人是个职业骗子,否则总是要露馅的,所以亚亚很早就起了疑心。纸包不住火前,总是会有些感觉,严宇选在早上,亚亚还没起床的时候,告诉她这一切,他算准了亚亚没有穿衣服,是跑不快的,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把想说的话说完。

任何人都接受不了这样漫长而颠倒的欺骗,特别是亚亚这样美丽的女孩儿,她美丽,她自信这便有资本嫌弃任何人。严宇能给她的显然不是她的理想价位,但是她确没有能够果断的要求分开。严宇用他能想到的最自残的方法留住了亚亚,但那又如何,没有什么事儿能够真正过去的,这件事情在亚亚心里抠了个窟窿,她分不清楚自己想要咋样,说真的,她感觉不好,但她似乎是喜欢他的,因为这个男人不顾一切的爱情,因为她还相信男人不顾一切的爱情,会因为她的美丽而产生,实际上也真的因为她的美丽而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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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贝贝喜欢彭程什么?那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别人问她的问题,她说因为彭程会玩命的对她好。那人听了以后嗤之以鼻,他不屑的告诉她,彭程长得不如你,条件不如你,学历不如你,工作不如你,家里没人要,没爹没妈没房子,甚至还是个有缺陷的人,他能不对你好吗?他那样的要是找王菲还不得给人家*?

亚亚渐渐的也陷入*的怪论之中不可自拔。心里上的犹豫自然而然的渗透到生活中,她仍想美丽高傲,但是严宇是她不能再自信而高傲的根源,她越来越不想靠近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但是我觉得……”亚亚没有把话说完,她还不能达到可以把差钱儿的问题说得这样自然的程度。但贝贝当即便明白了,她低下头,气氛很尴尬了。

好半天的,贝贝感觉手足无措,没有声波的空气想死了一样宁静:“其实亚亚,我到觉得你大可以跟他分手,你的生活水平不是他严宇能够负担的,赚钱也不是说赚就能赚的事,他想赚很多的钱真不一定可能,我就没听说过鸡蛋买十块钱一个的,那是什么鸡,鸡里的黄金圣斗士?其实你们拖多久最后搞不好还是分手。”她的冷静和睿智只在别人的事情上,也是这般熠熠生辉。

亚亚漂亮的脸蛋上挂满了忧愁:“哎!等等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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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白鸽和他漂亮的女朋友最近经常出入滑雪温泉宾馆了,他应该是很快活的,那姑娘似乎很吸引他。她也肯定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少东家身边的女孩子总是要漂亮得极为出挑,才配的上那偌大的财富,那是跟亚亚类似的美丽,清纯,闪耀,只是没有亚亚的高挑身材,她看起来小家碧玉。

白鸽少爷经过总台,绕了一个大弯从贝贝眼前走过,不苟言笑的脸上得意洋洋,他轻佻眉毛,像是被猴子咬了一口,他在炫耀,跟贝贝炫耀他漂亮的女朋友。他一直不是很适应在父亲的公司里工作,和同事间的相处也不太和谐,他似乎并不想融入幻境,除了和贝贝,他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

少爷知道贝贝的底细,她让男人甩了,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时候正好被他撞到了,这让他很有点优越感。他见贝贝从总台抬起头来,便拉着女友凑了过去,闲聊半晌,大多是吹嘘,他总是看她,迷恋她白净的脸蛋儿,贝贝很快发现,这个女友似乎不是开幼儿园的那个女友,他咋换得这么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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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树涛到底还是离婚了,和他一样,小暧终于得偿所愿的结了婚,在她怀孕四个月的时候。他们俩没办酒席,仅仅是在民政局扯了红本子。小孙离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要,房子,车子,孩子都留给了前妻。前妻挽留了,这个自从结婚以后就从没让自己老爷们动过一下手指头的女人,努力的挽留了她孩子的爸爸,但是爸爸外面还有个孩子,所以爸爸还是走了。

要说有些歌唱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有些人,有些事当真就不需要在意,因为终将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在意的一切人和事儿,不一定真跟自己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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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午夜,贝贝换值到休息室休息。风太小了,像是姑娘酸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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