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谍一生 - xp1024.com
《敌谍一生》


1、 杀手就是杀手!

1-1

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九日,上海,夜里十点多钟。

就是这天夜里,报务员萧安城第一次跟着组长陈子峰,外出执行任务。

他们的任务简单而冷酷,秘密寻找日本特务!如果找到并确认,就设圈套抓捕!如果抓不了!他妈的!就杀!然后灭迹!

陈子峰的第三行动小组,隶属于力行社特务处上海区第二行动大队。

力行社特务处这个名称不便对外,组员们自称是军事委员会情报处的人。

特务处处长是戴笠。弟兄们在背后称呼他“戴老板”。

此时虽是夜里,黄浦江那边却没有一丝风吹过来。梅雨季还没有过去,临江临海的上海,一如既往地潮湿燠热,令人难以忍受。

“那家伙剪着寸头!你说怪不怪?”黑暗中,陈子峰脸上露出狰狞的冷笑。

“上海人不是分头就是背头,要么是自然头,是挺怪的。”萧安城向他点点头。

陈子峰皮肤微黑,瘦而精干,目光冷静如锥,鹰似的盯着附近走过的行人。确认他们只是普通人,才把目光转向别人。

他穿一身半旧的中式裤褂,就像当铺里迎来送往的势利店员,时时要掂量来者的贵贱。此时,他正领着萧安城穿过拥挤狭窄的弄堂,不动声色地向前走着。

“我远远的看过他一眼!我猜,他应该是个头儿!”他继续向萧安城介绍情况。

“他长什么样儿?”萧安城惊奇地问。

“眼神阴沉,鼻梁如鹰准,嘴边咬肌纹很深,长仁中,硬下巴。身体很结实,我猜,他的拳脚也不错!”陈子峰精细描述他印象中的“寸头”。

“你今晚,想怎么着?”萧安城更来兴趣了。

“确认他是不是日本特务!最好找到他的窝!”

萧安城凑到陈子峰耳边,低声说:“子峰,一年多不见,你更像一个杀手了!”

陈子峰伸手去抓他的手腕。萧安城早有防备,灵巧躲开。

但陈子峰这一招却是个假招,反手去擒他的肩。

萧安城脚尖一点,轻轻跃起,右臂已勒住他的脖子,得意地笑着。

陈子峰低声说:“安贼,我要是后摔呢,你怎么办!”

萧安城嘻嘻地笑着,先松了手,“杀手就是杀手!总有狠招在后面!”

他们穿出小巷,上了爱多亚路。

爱多亚路是上海比较繁华的街道,灯光明亮,行人很多,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他们不再打闹,就像两个普通人一样向前走着。

1-2

陈子峰的第三小组有十个人,住在火轮磨坊街巧家弄的一栋石库门房子里。

昨天傍晚,萧安城皮箱里装着电台,到陈子峰的第三小组报到。

陈子峰对堂屋里的弟兄们说:“这是萧台,萧安城。”他一一介绍他的组员。

一个叫杨三强的组员笑着问:“什么台?”

陈子峰瞪他一眼,“电台!戴老板下令,每个小组都配一部电台!”

杨三强一撇嘴,“陈组,看样子,上海这里真要打仗了!”

“七七事变”震惊世界,国内的抗日风潮更是风起云涌。

今天早上,他们从报纸上得到消息,北平于昨夜沦陷!

组员们看着报纸,脸色都很严峻。

陈子峰瞪着杨三强说:“打不打仗,你就做好准备吧!上面叫我们干掉日本特务!又派来电台!都证明这一点!”

站在杨三强旁边的,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她一直用闪着光的大眼睛看着萧安城。

她不等陈子峰介绍,就向萧安城伸出手,柔声说:“萧台,我是乔艳芳。”

萧安城怎么也想不到,陈子峰的小组里竟然还有一个如此美丽的姑娘。

他和她握手,就知道这个姑娘绝不一般!她的手绝不纤细,绝不柔软!如果你要把它比作狼爪,恐怕没有更合适的比喻了。她的手坚硬而有力!

她笑眯眯地拉着他的手说:“萧台,我其实对报务也挺有兴趣的。如果有机会了,可以向你请教吗?”

萧安城看着她,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陈子峰插到他们之间,说:“小乔,你还是干好你的正事吧!这是强虎。”他指着旁边另一个组员。

萧安城转身和那个叫强虎的人握手。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强虎凶恶的眼神。

1-3

陈子峰和萧安城在爱多亚路上慢慢走着。他们在电车站停下,等待电车。

今晚外出执行任务,是两两搭帮。除了萧安城,全组九个人。

这样,陈子峰就落了单。他那么不经意地向萧安城瞄了一眼。

萧安城隐约猜出他可能在耍什么鬼心眼,就说:“子峰,我和你搭帮吧。”

陈子峰点点头,却什么也没说。

萧安城望着街两边灯火璀璨的商店,想起出门前的这一幕。

“今晚搭帮,你是不是就等我开口了?”他问。

“你不开口,还要我开口吗!你可是安贼呀!”陈子峰歪着嘴说。

“为什么?”萧安城还有一点疑惑。

“你没看见小乔盯着你呢!你想和她搭帮吗!”

“不,不,千万别。我猜她和你一样,也是个杀手!”

“让你说着了!你要是和她搭帮,可能没你的好果子吃!”

“那个强虎是怎么回事?”

陈子峰笑了起来,“他追求小乔快一年了!你这么一个帅家伙,正是他最恨的!”

这时,萧安城就想起已在他心里藏了两年的另一个姑娘,廖若兰。

他小声问:“子峰,你有若兰的消息?”

陈子峰目光阴阴地盯他一眼,摇头说:“没有!一点也没有!”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电车来了,他们上了车,走了。

萧安城和陈子峰曾是同济大学的同学。他们还有一个女同学,就是廖若兰。但他们上到第二年的时候,就上不下去了。

那时候,日本侵占东北已经好几年,骄横的日军正逐步向华北挤压。被小日本骑在脖子上的耻辱感觉,让他们无法安心上学。

学校里也有一些东北来的流亡学生,经常在一起集会。他们一集会就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唱歌的人都泪流满面。

陈子峰对他们有些鄙夷。他觉得,集会唱歌流眼泪,赶不走日本兵!更收不回沦陷的国土!国家危机沉重,让他们互相注视的眼神都有些阴沉和严峻。

上大学第二年的一天,萧安城揪着陈子峰的衣领盯着他。

“你干吗!”陈子峰问。

“去参军!你去不去!”萧安城极其难得地露出恶狠狠的样子。

“现在!”他也恶狠狠地问。

“就是现在!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于是,他们共同决定去参军!他们要上战场,真刀真枪地和小日本干一仗!

但是,说不出为什么,他们都没把这个消息告诉廖若兰。他们就这样不辞而别了!

他们于一九三五年五月参军。八月,他们经长官引荐,秘密加入力行社特务处。十月,他们被派到杭州警察学校的第六期特别训练班,接受严格的特工训练。

第六期特别训练班的班主任,是特务处处长戴笠。

这个班的副主任,则是曾经担任过中共早期领导人的余乐醒。当年在法国,周恩来奉命回国领导革命,接替他工作的,就是余乐醒。

余乐醒后来被称为军统的“训练专家”。

他们所在的这个特训班分为六个队。一、二、三队是警察治安训练队,四队是全能特工训练队,五队是汽车驾驶训练队,六队是电讯侦搜训练队。

陈子峰进了四队,接受的是高级特工训练。训练极其艰苦!而萧安城则进了六队,学习电讯报务和侦搜。

陈子峰学期六个月,毕业后就被派往上海执行任务。

据说他业绩不俗,因功晋升为中尉第三行动组组长。

2、 你的事业在中国!

萧安城的学期也是六个月。但毕业后却被要求在高级电讯班里再学六个月,学习密码的编写与破译。之后,他进了南京洪公祠的特务处本部,成为一名少尉报务员。

“七七事变”后,蒋委员长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抗战重心转向上海。

戴笠处长秉承蒋委员长旨意,立刻下令加强特务处在上海的行动力量。

萧安城等一批报务员被临时抽调到上海,加强各行动队组的电讯联络,就是戴笠采取的许多措施之一。

1-4

陈子峰和萧安城坐了几站电车,最后在朱葆三路路口下了车。

他们就如两个路人一般,晃晃悠悠地走进朱葆三路。

朱葆三路长不过百米,却是上海有名的酒吧街。

街两边的卡巴莱酒吧鳞次栉比,热闹喧哗。一些妓一院、按摩店,则或明或暗地穿插其间。一些穿着妖艳的妓一女们,站在路边微笑招呼客人。

在这条街里,连空气都是奢靡的。

路口有一家“安乐宫”舞厅,灯火辉煌,里面则传出靡靡乐声,令人神魂颠倒。

陈子峰调查得知,这家舞厅是杜月森杜老板的产业。

这条街里最多的是外国水手或水兵,再有就是妓一女们了。那些外国水手或水兵们,要么在酒吧里喝酒赌钱,要么搂着妓一女们招摇过市,高声说笑。

他们喝多了酒,最常做的事就是打架。处理他们的,是法租界的巡捕。

此时,一些黄包车“叮当”响着铃,飞似的穿行在小街里,接送外出赶场的妓一女们。她们的身份,自然要高贵一些。

据说,上海最底层的妓一女被称作“钉棚”,并且大都是在这条街上混生活。

“钉棚”何意?用一个外国水手的话说:“三毛钱的交易,比敲个钉子还快。”可见在这里揽客的妓一女们,是最下等之下等女人。

还有人说,“钉棚”应该叫做“钉砰”。“钉”,进去,“砰”,炮响,就完事了。

陈子峰曾在这里见过最快的交易。那个妓一女就靠在墙上,撩起裙子抬起一条腿,只两分钟,就把那个急吼吼的外国水兵给办了。

也是,三毛钱的皮肉生意,什么过程都省了。

此时,陈子峰走在朱葆三路的阴影里,一边观察左右,一边在心里猜测,那个寸头是独自住在这里,还是和他的同伙一起住。要是他有同伙,这个生意可就做大了!

他希望把这个生意做大一些才好!

他和萧安城慢悠悠穿过朱葆三路,很快就到了公馆大马路上。

他们站在路口的“安乐也”男女理发厅门口的阴影里,像两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一样,随意地向街里张望。街道不长,且灯红酒绿,什么人也躲不过他们的眼睛。

他们一直等到后半夜,才在朱葆三路上发现异常情况。

寸头只隔着三步远,那么意外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陈子峰非常后悔今晚出门没带枪!否则一枪毙他!

1-5

夜色黑暗,把无数罪恶包藏其中!也让外人难以窥测其中!

也是这天夜里,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是黑暗夜色所包藏的无数罪恶之一。

这件事无声无息,却如被点燃的*,慢慢地燃烧着,在不知不觉中引发出人意料的恶果!

在朱葆三路东边,与它平行的,就是四川路。沿着四川路往北走,穿过爱多亚路继续往前走,其东面,还有一条与四川路平行的路,叫江苏路。

江苏路很短,也很偏僻。白天就人不多,到了夜里,更是寂静无声。

它的东面,是灯火辉煌的通商银行大楼和日清大楼,更显出这里的黑暗和阴沉。

此时,一辆黑色轿车无声驶来,在街边悄悄停下。车门静静打开,车上下来的是一个中年人。他向街道两端看看,就回头敲了敲车窗。

车上又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紧紧抓着女人的胳膊,一直把她带到马路中间,让她面向道路的北端站着。此时,汽车已掉头开走了。

先下车的中年人慢慢走到女人身边,目光冷峻地盯着她。

“我跟你说过的话,记住了?”中年人问。

“是,记住了。”女人的声音低而微弱。

“你想活下去吗?”中年人更阴冷地问。

“想,想。”女人的声音颤抖起来。

“想活就不要动,一动不动,一直看着那一头。记住,不要动!”

中年人慢慢向后退去,阴冷的目光盯着她。

女人全身颤抖,似乎快要瘫倒了。

那辆已经开走的汽车又开了回来,并且加快了车速,并且直向女人身后撞过来。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

那个女人即使意识到了什么,也来不及了。

只听她一声尖叫,就被汽车撞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中年人慢慢走过去,伸手在她的颈部摸了一下,然后离开。他上了车,走了。

道路中间只剩下一动不动的女人,死了一般。

但从中年人刚才的动作来看,她可能并没有死!她叫罗玉珊。

1-6

被陈子峰秘密监视的寸头,名叫川上武介。一看这个名字就知道,他是个日本人。

更重要的一点,他是日本海军军令部下属情报部,派到上海来的高级特务。

他已经在上海生活了好几年,能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更了解上海的所有情况!

他生于一九〇七年,父亲是海军军官。他十七岁那年被送进海军情报部所属的中野学校,接受严格的特工训练。

他在中野学校的老师,海军情报部少佐佐藤拓人,微笑对他说:“川上,你的事业在中国!”

“九一八事变”之后,他主动请缨到了中国。开始,他是在日本驻沈阳领事馆里的警察署实习,具体实习部门是特种高级警察课。

中国人将这个部门简称为“特高课”,私下议论时都会变色。

后来,又是他的佐藤老师对他说:“川上,别跟陆军那帮小子混了,太没出息了!到上海来吧,做我的助手!”

于是,他就到了上海。

他的中国话说得十分流利,其中自然包括东北话和上海话。东北话的粗犷随意,上海话的细腻委婉,都被他掌握得十分精确。

他的中国名字很奇怪,叫兰亭。他对这个名字很得意,认为这个名字有文化,有风度,也很儒雅。仿佛他这个孔武有力的日本高级特工,因此成了中国的风雅才子。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师妹,同为中野学校毕业的秋津雅子,就会扬起她秀气的嘴角,微笑说:“侬老居,格个名字好娘气来,顶呱呱唦。”

她说的也是韵味十足的上海话。

川上不想和她生气。他认为他这样的大男人和女人生气,是件很丢人的事。

他可是个智勇双全的大日本海军情报军官!再说,秋津比他晚好几届呢,和她生气,会让别人笑话!

秋津雅子也有个中国名字,叫秦雅丽,很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意味。

她还有一个公开身份,是民国路和龙潭路路口“雅丽”酒吧的老板娘。

在酒吧里,她确实是个雅丽迷人的美丽女人。有时到夜很深,客人不太多的时候,她也会登上小舞台,深情款款地唱一个曲子,很受泡吧老克郎们的欢迎。

1-7

今天晚上,川上和秋津带着几个手下,去执行佐藤老师制定的秘密行动。

这几个月来,他和秋津一直在佐藤老师的指点下,秘密监视或观察某些中国人。其中既有名震上海滩的大人物,也有毫不起眼,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

所有这些监视和观察都极其细密,包括他们的职业和家庭,他们的每日行踪、交往范围,甚至还包括他们的性格和处事行为,各个方面,几乎无所不包。

3、 确实是一把妖刀

老师一有时间就研究这些中国人的情况。

最近,老师竟然换了一身乞丐行头,近距离观察这些人。

川上和秋津很费了一番思考,才逐渐明白老师的深意。

这个深意,竟然极其深远!关系大日本帝国的下一步战略!

等想清楚这个深意,他们对佐藤老师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川上说:“老师是全世界最伟大的间谍!无出其右者!”

对此,秋津雅子也深有同感。

他们今晚的行动不是监视或观察,而是密捕!

密捕的目标,是一个叫赖敦德的人。他是本市青帮首领杜月森杜老板的大账房!

此时,川上和秋津等人,就潜藏在伏击地点的黑暗角落里,等待目标出现。

他一想到今晚的目标,心里就是一阵惊叹。

他是杜老板的大账房呀!不是掌管杜公馆里吃喝日用的小账房!

这个人几乎掌管着杜老板的所有大生意!他出了什么事,杜老板和他的整个帮会,甚至整个上海都会受到震动!这就是老师的深意!

他现在终于看明白了,佐藤老师制定的计划已基本完成。剩下的,就是何时开始实施的问题了!一旦开始,就是要在上海制造一个乱局,这个乱局越大越好!

但是,这其中的过程也极其精细而微妙,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执行到位,是容不得一丝错误的!

老师给这个计划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妖刀计划”。

川上看明白了,这个计划确实是一把“妖刀”,是谁也想不到,更防不住的“妖刀”!是为在上海必然要发生的日中战争做准备的!他必须准确完成老师交给他的任务!

让他略微有些意外的是,到了夜里十二点,这个叫赖敦德的人,仍然没出现!

这个情况让他有点焦躁。

1-8

川上今晚的密捕目标赖敦德,确实是杜老板的大账房,也确实经营着杜老板的所有大生意。他今晚迟迟没回家,是因为他有两个大难题要和杜先生商议。

此时,在杜月森杜老板古朴雅致的小书房里,他正和杜老板坐在一起商议。

赖先生是个面容清癯,而思维缜密的人,轻易不动声色。

他稀疏的长发整齐地梳向脑后,一直垂到衣领上。一袭竹布长衫,朴素而舒展地罩在他瘦削的身体上,颇有前清遗老的风度。

唯有他夹在指尖的烟,微微颤抖,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安。

让他们犹豫不决的第一件事,是上海洪门山主刘寅贵,想插手青帮的鸦片生意。

洪门在上海并不是大帮。上海基本上是青帮的天下,小帮派无足挂齿!

但近年来,这个刘寅贵做了上海洪门山主之后,广招门徒,不断渗入上海的纺织、航运、娱乐等各行业,并且做得风生水起,势力越来越大,有和青帮一争天下的意味。

洪门要插手上海的鸦片生意,就是他们势力壮大的直接表现。

为了这个鸦片生意,刘寅贵已通过中间人,两次找赖敦德协商。并且明言,他的要求不高,入一小股即可。

但兹事体大,赖敦德哪里敢轻易答应。

这个刘寅贵的师父,是汉口洪门的杨庆山。

杜月森和杨庆山认识,有一些交情,义气也比较相投。此外,这个杨庆山在汉口,和国民政府走得很近,甚至担任了国军武汉行营的少将处长。

这个情况,是杜老板和赖敦德都不能不考虑的。

正是考虑到这两点,杜老板就迟疑着说:“敦兄,要不然,就让他入一小股?”

赖敦德立刻说:“先生,恐怕不妥吧。烟土生意虽然利润大,但成本也大呀!这个成本,如何向刘寅贵解释?这一类事如果传出去,可就不得了了!”

赖敦德这么一说,杜老板立刻就明白了,烟土生意背后的事,确实说不得!

赖敦德所说的烟土成本,其实包括三个方面,且极其敏感。

第一个方面,是杜老板的“三鑫公司”缴纳给国民政府的罚款。

国民政府设有查缉烟毒总局,专门查缉鸦片,一经发现就要重罚。

但有一样,鸦片经营者只要缴了罚款,拿到收据,就可以合法贩运鸦片了。

这张收据,实际上已成了经营鸦片的执照!如果你出得起巨额罚款,这张收据简直是唯一的*执照!杜老板的“三鑫公司”就是这么做的。

关键是,查缉烟毒总局的重罚有多重?老实说,极重!

但杜老板的“三鑫公司”,每年主动缴纳的罚款更重!

由赖敦德经手,每年缴纳的罚款超过六百万大洋,并不是那张收据上所写的三百万!其中仅一九三三年,国民政府从上海一地收取的鸦片税,就是一千六百万元大洋。

这些税,全部来自杜老板的“三鑫公司”。

此外,还有给各级政府部门首脑的打点,这个数目就说不准了,当然也不是小数。

第二个方面,则是付给上自法国政府,下至法租界公董局、巡捕房的巨额贿赂。

欧美发达国家,都有一个口是心非的毛病:可称之为“口头洁癖”。

一八四〇年,英国政府与当时的清政府发动战争,就是为了贩*。还有一九〇〇年,八国联军进攻中国,强力打开中国的通商口岸,也是为了往中国贩*。

但他们在口头上呼吁禁毒的呼声却是最高的,也最为道貌岸然,正义凛然。

这种“口头洁癖”,和他们到处发动战争,导致生灵涂炭,却高喊民主人权,是一个路子。

中国老百姓有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俗语,就是形容这种“口头洁癖”的:“既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真可谓入木三分,刻画精准。

为了对付欧美国家的这种“口头洁癖”,杜老板的“三鑫公司”,就曾经派人携巨款远赴法国,买通自总理及以下各级政府官员,且年年如此。

这笔巨款有多少?无人知道!

但“三鑫公司”每个月,注意,是每个月!暗中支付给法租界公董局和巡捕房的钱,就是十五万美元!由此可见一斑。

第三个方面,则是在贩*过程中,缴纳给各级政府的税费。

以一担鸦片六十公斤计,收购成本是四百大洋。在这个基础上,国民政府征收的税费有以下几种:一般税三百二十元,剿共捐三十二元,中央政府规费三元二角,地方商会收费一元五角,特别货物(专指鸦片)协会收费二元五角,向地方女子学校捐款二元五角,另缴纳保护费七元,等等,不一而足,但总额极重!

大概没人想得到,杜老板的“三鑫公司”几乎控制了全世界的鸦片生意!

大部分货源,都来自欧洲国家在亚洲的殖民地,譬如阿拉伯国家,譬如印度和缅甸等国家。

中国国内生产的鸦片倒并不算多。其中,云南生产的鸦片并不是最多的,每年竟也有三四百吨之多。杜老板在全世界的鸦片生意究竟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以上这三个方面,哪一方面的情况都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就犯了大忌!

现在,国民政府查缉烟毒的总督办,就是蒋委员长!他虽然是杜老板的弟子,到底是一国之君、三军统帅!

这些情况如果泄露出去,蒋委员长的面子往哪里搁?那简直是翻天的大罪!

同样道理,法国人受贿的事如果传出去,杜老板还能在法租界里混吗?

杜老板一想清楚这些情况,自己也为难起来了。这些情况肯定不能对刘寅贵说!

那么,总不能让他只得利益,不担成本吧?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4、 如鬼影一般扑到他身后

另外一方面,刘寅贵近年发展的这么快,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掌握了一批报纸记者。万一他把烟土生意背后的这些事泄露给记者,杜老板就是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杜老板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先把这件事放下,说:“敦兄,你说下一件事吧。”

赖敦德说的第二件事,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一向在南市老城厢里经营餐饮和娱乐业的洪大梅洪太太,居然要走私军火!

赖先生得到的消息是,这个生意似乎已谈成了。

听清这件事,杜老板不由也疑虑起来了,“敦兄,她走私军火做什么?”

赖敦德轻声说:“洪太太走私军火嘛,我猜,自然是为了赚钱。这个倒还在其次了。先生,您知道是谁给她牵的线?”

“谁?”杜先生目光冷峻地盯着他。

“就是刚才提到的刘寅贵!”赖敦德不动声色地说。

这个情况,就让杜先生警惕起来了。

这就说明,那个刘寅贵在军队里有关系!甚至还是相当硬的关系!

这个情况就比较微妙了。在中国目前的情况下,拿枪的军队就是王,有军队撑腰做后盾,那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难怪赖敦德对此事不安,原来洪大梅走私军火这件事,竟然和刘寅贵插手鸦片生意,是有某种特殊关系的。

想到这里,他思路一转,又问:“你刚才说,洪太太这个生意,似乎谈成了,是什么意思?”

赖敦德说:“这头一批样品,十支步枪,一千发子弹,已经交给洪太太了。洪太太很满意,要往下继续进行。但军队那边却拖延了。我猜,可能是有人向军队方面的人作了暗示,此事最好先过您这一关,否则可能有麻烦。所以,军队那边就托人找到我,想从我这里探探您的意思。”

杜先生明白了,这个军火生意一定不小。就问:“军队方面,是个什么人?”

赖先生点头说:“是京沪警备司令部的后勤处长,此人叫翟振川,上校军衔。这几天正在市政府商议军队的粮食供应问题,还有租借民房的事。”

杜先生点点头,“敦兄,看来上海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赖敦德也点头说:“我也是这么猜想的。先生,要是一打仗,情况就太糟糕了!”

这时,两人就都不说话了。这两件事,都很难办,且微妙而诡异。再加上上海可能要打仗的事,更让他们犹豫不决了。

因为难办,就拖延不办。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所以,赖敦德这天夜里离开杜公馆的时间就很晚,是十二点之后才出的门。

1-9

杜公馆位于华格臬路216号,是上下两层,前后三进的宅院。里面有两栋两层的石库门房子,还有一栋三层的中西合璧的楼房。外面有雕花围墙和铁栅栏门。

赖敦德出门时,十几个担任警戒的小兄弟站在门外,无声地看着他上了门外的车。

陪同他上车的,还有他的两个保镖。

赖先生住在南市老西门那一带,从华格臬路到老西门,就需要一些时间。

所以,赖先生一上了车就仰靠在座椅上,思考刚才和杜先生商量的那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并不担心。他相信杜先生足够聪明,不会轻易答应刘寅贵,但也会把这件事处理好,不留下什么麻烦。

他担心的是第二件事。洪太太走私军火,居然是刘寅贵牵的头,而刘寅贵又有军方背景。毫无疑问,这件事是有风险的,是非常大的风险!

夜深了,道路上的汽车就很少。赖先生的车开得飞快。

汽车从贝勒路拐上灯火璀璨的霞飞路,*疾驶。之后,再拐上宽阔的敏体尼荫路,向南行,过了老西门,就拐进一条小街里。

汽车在小街里拐几拐,最后在一条叫棉布弄的弄堂口停下。

弄堂太窄,汽车进不去,赖先生和两个保镖只能下车步行。

1-10

棉布弄并不长,只有两百多公尺长,却狭窄而黑暗,这是他要带两个保镖的原因。

弄堂走到底,向右拐,就是赖先生祖上留下的老宅。赖先生在老宅里住着很舒服,舍不得离开,也就一直住了下来。

川上武介设置的伏击地点,就在棉布弄!他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所以,当赖敦德和保镖走进棉布弄没多久,就听见后面传来急促的奔跑声。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三四个人,手里都拿着刀和棍棒,并不出声,只是向他们猛冲过来。走在后面的保镖立刻从后腰里抽出一把短刀,转身挡住他们。

棉布弄十分狭窄。并排走两个人,还有点富余。但并排走三个人就有点挤了。

对方虽然人多,但能冲上来打的,只有两个人。

这个保镖抡着一把短刀,大劈大砍,就给赖先生争取到一点时间。

另一个保镖也不多说话,从腰里抽出短刀提在手上,架住赖先生的胳膊就向前猛冲。

棉布弄并不长,只要冲到弄堂口,拐过弯就是赖家老宅的石库门房子。只要进了门,他们就安全了。只须一个电话,就能叫来租界巡捕,把那几个绑匪抓起来!

他们都判断,那是几个想钱想疯了的绑匪!他们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但就在这时,赖先生和保镖都听到,从前面弄堂口外传来一阵“咔咔”脚步声。

眨眼之间,就从弄堂口外走进来一个女人。

保镖连想都不用想就明白,这个女人和后面的人是同伙,也是绑匪!

黑天半夜的,棉布弄里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这个女人竟然毫不在意地走进来。她不是绑匪是什么!

保镖提起手里的短刀,挺身挡在赖先生的前面。

但等那个女人走近一些,赖先生和保镖都有些吃惊。

这女人穿着一件长及脚面的旗袍,细细的腰肢如风中弱柳一般,左右摇摆,更显出她的苗条和妖艳。她光洁的胳膊上,挂着一只巴掌大的小包。

她那么毫无顾忌地走进令人恐怖的棉布弄,大步走过来,只几步就走到保镖面前。

这么一个女人,就让保镖有极短暂的愣怔。

忽然之间,那女人猛地高抬起一条腿,向他头顶劈踹下来。

在那个瞬间里,保镖眼里看见的,只是一条雪白大腿突然高扬到眼前。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女人大腿深处掠去,老天!他竟没看见裤衩的边缘!她下面光着吗?

就在他猜想的刹那间,女人高跟鞋的铁后跟,刀似的从他脸上劈划下来。

哎哟!妈呀!他脸上的剧痛还未及反射到大脑里,就看见那女人手里出现一把雪亮的匕首,并且干净利落地刺入他的上腹,又瞬间拔出!

就在他向后倒下去的时候,心里又在猜想另一个问题,那女人从何处拔出匕首?她身上无处可藏呀!

到了这时,脸上和腹部的剧痛才像闪电一样射进他的大脑里。

他倒在地上,恐惧到了极点,一手捂着血液喷涌的腹部,另一只手撑着向后退去。

他清楚看见,赖先生一手撩起长衫下摆,一手向前伸着,恐怖地尖叫着,向弄堂口跑去。他原本整齐的头发竟在脑后飘扬起来。

但他并没跑出多远!

那女人就如鬼影一般扑到他身后,一把扭住他的胳膊,眨眼间赖先生就被抡到空中,又被她重重摔在地上。那女人骑在赖先生身上,一记直拳,猛击在他的脸上。

保镖此时恐惧到了极点,拚命向后退,终于退进一条狭窄的过道里。

他颤抖着爬起来,顺着过道踉跄跑了。

5、 一时间拳风呼啸

川上武介带着他的手下冲过来,看一眼失去知觉的赖敦德,就问:“那个保镖呢?”

秋津雅子猛地扭回头,目光凌厉地盯他一眼,“跑了!”

“没死?”他又问,似乎不相信。

“暂时死不了!”她向两个手下作手势,示意他们背起赖敦德。

“那就,不管他了!”川上把手指伸进嘴,吹了一声响亮的呼哨。

弄堂口那边跑出两辆黄包车。他们没有多说话,把昏迷的赖敦德,还有那个死亡的保镖分别抬到两辆黄包车上,很快就消失了。

片刻,川上带着手下人出了街口,看着两辆黄包车分头去了两个方向。

此时,他心里有几件事可以确定。

其一,那个死亡的保镖将会被秘密处理掉,不留任何痕迹。至于那个跑了的保镖,不知会对杜月森杜老板说些什么。他明白,不管保镖说什么,都在老师的“妖刀计划”之内,没什么影响!

其二,另一辆黄包车上的赖敦德,将被关进朱葆三路的一间地下室里,绝不会有人发现!

其三,完成了这一步,老师的“妖刀计划”就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

现在,就等着何时启动了!

最后一点,他看着向另一边远去的师妹秋津雅子,知道她还要去“雅丽”酒吧。

她到了那里,就可以轻松一下了。或许,她今晚还可以把某个高官,或者某个公司老板带回家去。

不过,秋津竟然有那么狠辣的拳脚,还是让他有些意外。他今晚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那迸力一拳,将赖敦德打昏过去。

他跟在前面的黄包车后面,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上。

他心里猜测的是,老师的“妖刀计划”,什么时候开始启动?所有准备均已做好,再等待下去,就可能失去良机!

川上将赖敦德送到朱葆三路的情景,就被蹲守在那里的陈子峰和萧安城看见了。

1-11

这个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陈子峰和萧安城在朱葆三路路口的阴影里,几乎等了四个小时。陈子峰几次考虑放弃,但还是坚持了下来。

就在这之前,发生了一件他们谁都没想到的事。这是一件小事,却让他们热血沸腾。

在他们身后不远的窗户里,不知屋里的人是失眠还是怎么的,竟然打开了收音机。

就是收音机里那个女播音员的声音,让他们大吃一惊。

老天!那是若兰的声音呀!

在同济大学绿树成荫的校园里,他们三个人经常一起散步聊天。

她是那么美丽温柔,那么文质彬彬。她说话的时候,嘴角上总是漾起迷人的微笑。她低垂的长睫毛微微颤动,很显然的,她喜欢和他们散步聊天。

他们更喜欢她!

他们在她面前,就像躁动升起的朝霞,不知如何才能更绚烂更美好。他们最经常的感觉是,手足无措,像两个傻瓜一样,要打一打,斗一斗才好。

但是,他们去参军的事,却没有告诉她!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他们都能想像到,若兰见不到他们,会有多伤心!

他们事后感觉,不辞而别,简直就是混蛋行径!

后来,他们在杭州训练班里经常见面,但他们从未提起若兰。

他们都察觉到了,对方也爱上了若兰。若兰,廖若兰,是他们两人心中的最爱!

在收音机里,若兰的声音仍然那么温柔动听,甚至,还有一点俏皮。

她说的是:“……各位听众猜猜好伐,这位老公如何对老婆说?哇,他狠巴巴地对着电话说:‘嘢,侬烦色了!男宁在外面不就是同事、旁友聚聚会,喝喝老酒,嘎嘎讪湖!吾等些就回去了!勿要搞伐清爽!’他老婆就在电话里俏俏地说:‘咦一一,侬现在,也蛮狠三狠四额。’老公说:‘吾要挂了!等些就回去!’砰地挂掉了电话。哇,他老狠哩!可是,过一下下,老公又偷偷给老婆打来电话,小声说:‘老婆,吾在外面扎记台型,回来吾就惧擦板(跪搓板)。’又说:‘侬晓得伐?阿拉上海男宁的作为,不吃四大金刚,不吃宵夜,不吃红双喜,不兜外滩,不兜静安寺,不泡吧,不刚上海闲话,不懂吵相骂,不会豁胖,不接领子,不看樱花,不搓麻将……侬是上海宁伐?”

屋里那位听众咯咯大笑起来,好不快乐。

窗外的陈子峰和萧安城,也在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

若兰的上海话,真是好听,越听越爱听。

萧安城还想继续听下去,却被陈子峰用力抓住手腕,示意他不要动。

他慢慢扭回头,就看见街那头有一辆黄包车飞跑过来。

这个时候,即使是五光十色的朱葆三路,也渐渐安静下来。

街上几乎没什么人,那辆黄包车就很显眼。车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脑袋歪在一边。这种情景就很让人怀疑了。那辆黄包车很快就拐进一条弄堂里。

陈子峰立刻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那个弄堂口的对面,向里面张望。

弄堂里灯光很暗。但他们都看见,那个黄包车夫放下车把,直接就把那个没有知觉的人背起来,车上的另一个人则从旁扶着。他们一起进了一扇石库门里。

陈子峰咬牙切齿地说:“黄包车夫什么时候这么好心!”

萧安城也低声说:“要是病人,应该送医院才对,怎么往家里拉?”

陈子峰看他一眼没说话,径直穿过窄窄的街道,走进那条弄堂里。

他们走到跟前才看出来,那不是石库门房子,而是一栋西洋式大楼的偏门,也许是后门。门很小,甚至从这里走过都不一定能注意到。

陈子峰调查过这栋楼,二三层是上海火油公司的办公室,四层可能还有一些小公司。一层基本上都是底商,什么酒吧、妓一院、按摩店、库房之类的。

陈子峰一直猜测,那个寸头是不是就住在这里?

现在,他们把什么人送到里面去了?是病人吗?

有一点,陈子峰看清楚了,住在这里的人肯定有情况!但他们是日本特务吗?他一时还看不出来。关键就在这一点上!

1-12

他们正观察着那扇小门,希望找到什么线索。忽然察觉背后有令人惊悚的异常。

他们猛地一回头,只见三个人影站在后面,正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们。

陈子峰认出来了,最前面的人,正是那个寸头!王八蛋!

他们一对上眼睛就明白,对方是危险的敌人!

此时,寸头的面目已经变得狰狞,阴森的目光里闪出怒火。

他不由分说,咬着牙一步冲过来,一记凶猛摆拳横抡过来。

陈子峰上身后仰,将将躲过,只觉得眼前疾风呼啸掠过,可见这一拳的凶猛!

他迅即矮身欺入,丹田发力,一记上钩直取他的下巴!

寸头果然好身手,前后马步,左臂硬架,发出砰然响声!

陈子峰有后手,右拳未收,腰部奋力一拧,右膝借势直撞过去!

寸头也有防备,一掌下击膝盖,一掌横切对方颈部,且连续出击!招招直取要害!

一时间拳风呼啸,双方拳掌膝肘,击打格架之声连续响起,沉重而有力。

小巷极窄,两人拳脚飞起,身影左右腾挪,身后的帮手都不便上前。

萧安城自知拳脚功夫不如陈子峰,冲上去也不能助力。在培训班里,格斗也不是他的主课。所以,他机警地前后观望,护住陈子峰的背后和左右。

一个家伙,从寸头身边冲上来,飞起一脚踢向陈子峰。

萧安城看得清楚,同样飞起一脚,猛踹他的膝盖,那家伙嚎叫一声摔倒在墙根。

6、 是明杀!还是暗杀!

另一边,又一个家伙冲来,猫腰直击陈子峰的右肋。陈子峰勉强躲过,却被他抓住胳膊。萧安城在后面纵身跃起,一拳砸向他的后颈。

那家伙也机警,急忙松手后退,还是被打中肩膀,几乎被打趴下。

双方激烈搏击十几秒钟后,陈子峰这边虽然以二敌三,却也打了一个平手。

川上和陈子峰都是高手,早已看清这种情况,深知再纠缠下去毫无益处。他们几乎同时发一声喊,仿佛要再次进攻,却同时住了手。

他们各退一步,以拳掌护住中路,双眼鹰似的盯着对方。

他们看得很清楚,也掂得出份量,对方是顶尖高手,绝不是寻常劫匪或帮会打手。

在中日目前这个政治环境下,对方更可能有军方背景!更直截了当的说法是,对方极有可能是执行特殊任务的职业特工!

那么,下一个问题他们就看不清楚了,也更让他们警惕!对方身上有没有武器!他们都知道,再好的拳脚,也抵不过一支手枪!

通常而言,特工外出都不允许带武器,除非执行的是特殊任务,譬如刺杀!

今天他们只带了匕首,却没带枪。对高手而言,匕首不如拳脚。

拔出匕首,等于告诉对方,我没带枪!

所以,他们都相信,再纠缠下去,毫无意义!他们因此都住了手。

陈子峰盯着对面的寸头,谨慎后退一步。对面的川上也向后退一步。

这两个动作很明显,今晚的格斗结束了。

陈子峰再次后退一步,盯视寸头的反应。看清寸头没有再上前的意思,他拉着萧安城转身就走。他相信,对方没有武器,不会在他身后打黑枪!

他知道寸头等人还在后面盯着他,但他没有回头。

他心里更明白的是,今晚大有收获!

萧安城小声说:“子峰,他们就是日本特务!”

陈子峰回头盯着他,冷笑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萧安城说:“看神态。我研究过他们的神态,典型的武士风格!”

陈子峰今晚的收获就是这个!他们是日本特务!

那家伙在防守时的入身、转身,来自柔术的身法。他进攻时的击碎技和破碎技,则来自空手道。他们要不是日本特务,那才是怪事呢!另外一点,那家伙的结束动作,竟然是“唐手”的收势!

在日本的拳术史上,无论柔术还是空手道,都来自于“唐手”,一种古老的中国拳术!妈的,数典忘祖的东西!陈子峰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这时,萧安城小声说:“你说,他们今晚会不会转移?”

陈子峰猛地站住脚,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这正是他刚才忽略的事。他只想着第二天带更多的弟兄来监视!只要有机会,他甚至可以动手了!但他们今晚转移了呢?

萧安城又说:“要不,咱们悄悄回去,再盯一下?”

陈子峰犹豫再三,还是摇摇头,“咱们人少,又没带武器。如果他们有防备,咱们可能要吃亏!我记住那家伙的模样,还有这个地方,我肯定还会找到他!”

1-13

但是,无论陈子峰还是萧安城,还是太年轻。

他们的特工经历,从进入杭州警校特训班算起,也只有区区两年。而川上武介,已有十三年的特工经历。他的经验更丰富,作为特工,他也更狡猾!

此时,目光阴鸷的川上,一直站在狭窄的弄堂里,看着那两个肯定是中国特工的人走出弄堂,并且向南拐。他知道那条路应该是四川路,向南拐就有可能走到公馆大马路上。

他回头说:“你们,通知里面的人,立刻转移!记住,走之前要清理痕迹!”

之后,他回头冲到朱葆三路上,也向南拐。他很快走到路口,眼前就是公馆大马路。

他悄然藏在黑暗的角落里,等待着。他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那两个特工也从这里经过,他一定要跟上去!看一个究竟!

果然,十几分钟后,他看见那两个特工贴着路边走过来,甚至还向朱葆三路里张望了一下。

之后,川上悄悄跟踪那两个特工,一直跟踪到火轮磨坊街的巧家弄,并且看着他们走进一扇石库门里。

陈子峰和萧安城虽然很谨慎,却没发现这个跟踪者。

他们此时心里想的,都是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是明杀!还是暗杀!

现在,躲在阴影里的川上同样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拿这个情况怎么办。他要不要带人来一次袭击!

但转念一想,老师的“妖刀”计划更重要!他不应该为了泄愤而影响老师的计划!但是,他已经记住这个地方了!他今后,只需要一个再来这里的机会!

川上绝没有想到,他几天后会带着人来,强攻巧家弄!

1-14

陈子峰和萧安城回到巧家弄驻地,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外出执行任务的组员们都回来了。

乔艳芳来开门时,在陈子峰耳边说:“彭绍勇来了,正等着你呢。”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却瞄在萧安城脸上,还伸手在他袖子上扯了一下,低声说:“萧台,你怎么搞的,现在才回来!”

萧安城可不敢跟她多纠缠,点头向她笑了笑,就跟着陈子峰进了堂屋。

堂屋里,灯光昏暗,烟雾漂浮在空中,久久不散。

一个枯瘦的人坐在桌边的太师椅上,正用力吸着烟。

他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旧西装,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再加上他阴沉的脸色,就像一个失业多日的倒霉职员。

彭绍勇是上海区第二大队的大队长,少校军衔。他永远都是一副阴沉的样子。

萧安城是第一次见他。看着他阴沉的表情,一直在猜想他是不是受了什么气!

彭绍勇吸了一口烟,问:“子峰,今晚怎么样?”

于是,陈子峰就把今晚遇到的情况详细向他做了汇报。朱葆三路、火油公司、一个病人、寸头!最后说:“我确信他们是日本特务,决不会错!”

彭绍勇点着烟灰,那么随意地问:“你想怎么办?”

陈子峰说:“我想找个机会,摸进去看一看!”

别看彭绍勇一副倒霉样子,却足够精明。他不动声色,却早已看清此事的前后。

他仍然那么随意地说:“不要等什么机会了。就是今天,等天亮,你们就摸进去。有人,就抓!抓不了,就干掉!”他阴沉地盯着陈子峰。

“带武器?”陈子峰还是问了一句。

“废话!不带武器怎么行!”但他沉吟了一下,又说:“尽量用刀吧!”

“是。”陈子峰扫了一眼身边的组员们,说:“都去准备武器,咱们五点半出发。”

他心里却猜想,彭绍勇这么安排,可能也猜到日本人会转移,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不管怎么说,他觉得今晚的监视任务,完成得有点窝囊。

他站起来,想去做准备。不料,萧安城却在背后悄悄扯了他一下。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疏忽了,彭绍勇可能还有话要说!

所以,他尽可能恭敬地说:“长官,是不是还有任务?”

彭绍勇盯着他点点头,伸出两个手指,说:“两件事,你们组负责。第一件,市政府的档案室丢了一批重要档案。他妈的,一群笨蛋!那可是一大批秘密档案!其中就包括委员长关于如何处理日本人的电报和指示!还有军委会的对日决策!他妈的全丢了!这件事报到军委会,委员长很生气,让戴老板立刻调查!这批档案决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他妈的,简直是一群混蛋!”

7、 那家伙是个办案高手

所有的人,包括陈子峰和萧安城,还有乔艳芳和强虎,都被这件事惊住了。

这可是一件通天大案呀!是委员长亲自交办的!他们这个组,从成立到现在,还从没承担过这么重大的任务呢!

但陈子峰却很为难,“长官,我们的人手……”他没好意思说下去。

彭绍勇向他一摆手,“你不必说了。其他组的任务也很重,你们就负责办好吧。另外,上海警察局派了他们的一个侦缉科长,协助你们办这个案子。他叫桂龙海,据说是个办案高手。人手不足,就让他们警察局多出一些人,你们负责指挥就行了。”

陈子峰向萧安城瞄了一眼,看见他悄悄点头,就说:“是,长官,我们一定办好。”

彭绍勇难得地向他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后面似乎藏着什么。

他说:“还有第二件事,戴老板得到绝密情报,一名*高级干部,最近要到上海来。这个情报非常准确!他将是中共在上海地区的*!”

这时,堂屋里就有片刻的寂静。

站在墙边的组员们,透过漂浮在空中的烟雾,目光呆滞地看着彭绍勇。他们似乎对这个情况都有些意外。

彭绍勇的眼神严厉而尖锐,缓缓从那些组员的脸上扫过,最后直盯在陈子峰的脸上,仿佛他是他的仇人一般。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陈子峰,还有你们这些人,多余的废话都不要说!说也是白说!眼下这个形势,为了抗战,国共之间确实有可能第二次合作,确实有可能!这些情况,估计你们也都听说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但现在,国共双方上面的大人物还没谈妥呢!还没签合作协议!所以,我们过去怎么办,现在还得怎么办!陈子峰,你负责,找到他!秘密逮捕!这就是你的第二项任务!把人交给我,就算你完成!”

堂屋里仍然很安静。组员们或坐或立,都木雕似的看着他。

对陈子峰来说,这又是一项重大任务,并且是在当前这么一种政治环境下!

做特工的,多少都有一些政治头脑。如果这件事泄露到报纸上,就会变成政治事件!甚至遭到国人指责!他们心里多少都有一些不安。

萧安城站在墙边听着,心里另有一种不安,深深地藏着,不敢露出丝毫!

他实在不知道,如果陈子峰真的发现了中共领导人,他应该怎么办!

我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在旁边看着吗?我也不可能劝阻陈子峰呀!

他心里明白,他另有重要任务!

这时,彭绍勇又点燃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吸着,脸色也更加阴沉。

这个时候,房间里静得如坟墓一般。昏黄的灯光一动不动地照着他们。

彭绍勇精明而老练。

眼前这些人,对他来说就像是玻璃人,他能看清他们内心的所有想法!

政治就是走马灯,翻云覆雨,变幻莫测!他今天抓个*可能让他立功,但明天国共合作了,就可能成了他的罪过!他只能安慰自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又说:“对那些共,他妈的,你们也想想!我们剿了那么多年,竟然没剿灭!还让共越做越大!他妈的丢人不丢人!就算跟他们斗气我们也要抓!另外,你们也都知道,共是委员长心中最大隐患!只要还没签那个合作协议,我们就必须继续剿!子峰,这就是你们的任务,你们就干吧!什么废话也别说!”

他扔掉烟头,起身向门口走去。

但他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回头盯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他此时就是有一种骨鲠在喉的感觉,吐不出,更咽不下!

他恶狠狠地说:“我比你们更恨小日本!”说完,他就出门走了。

1-15

陈子峰听明白了,这就是彭绍勇的政治态度。他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他看看表,低声说:“现在已经是早上三点多钟了,都去眯一会儿。以后只要有点空儿,就眯一会儿,想睡囫囵觉是不可能了。小乔和强虎,你们上午去市政府,配合警察局那个桂什么东西,去查一查那些档案的事!”

乔艳芳鼓着嘴,低声嘟囔:“一个烂警察,你还真指着他呀!”

陈子峰向她一挥手,“你就掂量着办吧。大队长刚才也说了,说那家伙是个办案高手,也许有两下子。那个姓桂的如果不行,你们两个就得把这个案子办好。有什么情况就回来说,我和弟兄们也不会撒手不管。”

他回头看了萧安城一眼,说:“安城今天守电台吧,也看着门,别他妈的叫小贼摸进来了。其他人都跟着我去朱葆三路。”

他低头想了一下,又说:“都记着,从今天起,出门带武器!那帮家伙也不是善茬,弄不好也在算计咱们呢!好了,就这样吧,都去准备吧。”

组员们都散开了,有的上楼,有的进了隔壁房间,都找地方睡觉去了。

一夜没睡,所有人都困得跟病秧子似的,走路都摇晃。

陈子峰从萧安城身边走过时,低声说:“你守电台也别闲着,帮我动动脑筋。咱们现在三项任务,怎么办!他妈的,没有一件是好办的!”

萧安城望着他踏上楼梯的背影,满脸都是苦恼的样子。

贼峰的意思,就是叫我今早别睡觉就是了!

但是,他也看得很清楚,眼前这三项任务,都不好完成!

他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在角落里的电台前坐下来,开机,等候电台预热。

他心里很为那位即将到上海来的领导同志担忧。陈子峰是条嗅觉敏锐的好猎犬,追踪人是他最拿手的本事。我该怎么办?他焦虑思考。

两分钟后,电台终于热了。他不用把耳机戴在头上,就能听见里面传出嘶嘶的电流声。天还没亮呢,南京洪公祠的电讯室不可能有人上班。

有一阵他有些迷糊,可能是困的,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他似乎听到远处传来“嘀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出来,是从耳机里传出来的。

他吃了一惊,急忙戴上耳机,同时看着手表。两分钟后,那一组电码再次响起,然后就消失了。

即使最高级的电讯监听员,也不可能注意这组电码。它只有一组,连呼叫都算不上。但萧安城明白它的含义,他的上级要见他,并且要快!

这下子,萧安城完全清醒过来了。他迅速回了一组电码,然后关机。

他看看表,时间是凌晨三点过十分。

1-16

早上三四点钟这个时候,正是人们入梦最深,酣睡最沉的时候,即使是严重失眠的人,此时也睡着了。这个时候被人叫醒,是最最让人恼火的事。

此时,在苏州河北边,鸭绿路的一个小房间里,公济医院的外科医生傅雪岚,正是在这个时候被人叫醒的。那越来越重的敲门声,终于让她清醒过来。

隔壁家的娘姨,对着她的窗户尖声大叫:“傅医生,侬醒醒好伐,吵死人了呀!”

傅雪岚翻身下床,抓起睡衣裹在身上,双手拢一拢头发,又搓一搓脸,这才走去拉开门,向外面看出去。

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外,不住向她鞠着躬,连声道歉说:“傅医生,对不起,对不起。打搅您了。”

傅雪岚看着他一身黑衣短打,手里拿着礼帽,脚上布鞋一尘不染,就猜测他应该是帮会里的什么人,并且十有八九是从杜公馆来的。她其实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

但她还是问:“什么事?”

8、 我可是拿手术刀的人

那人仍然不住鞠躬,低声说:“是杜先生请您去一趟。傅医生,对不起,请你快一点,车在下面等着呢。”

她就拉开门,“你要进来等吗?我要收拾一下。”

那人急忙说:“您客气,您客气,我在外面等。傅医生,请带上药箱子。”

这就印证了她的猜想,一定有人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似乎,这个受伤的人有点特殊,也不能往医院里送。

她没再说话,关上门,就开始收拾东西,换衣服,并给自己化了一点淡妆。

几分钟之后,她已提着药箱坐进杜先生派来的黑色轿车里。

汽车沿着鸭绿路一直向西再向南疾驶。过了苏州河之后,继续向南行驶。

夏季天亮得早。虽然此时刚刚五点钟,但外面已天色青白,渐渐地亮了。

一层薄雾笼罩在远处的街市里,若有若无。街里空无一人,早起的人还没起来呢。汽车快得几乎要飞起来了。

傅雪岚看着外面的街道,心里渐渐疑惑起来。怎么回事?这次要去杜公馆?

1-17

傅雪岚和杜月森杜先生相识,着实有些奇特,极不一般。

她是天主教会所办的一家名叫公济医院的外科医生。她虽然年轻,却是外科的第一把刀,医术相当了得。但凡是有钱人,都指名要她做手术。

去年底,杜先生的四太太得了急症,需住院开刀。

四太太指定的执刀医生,就是傅雪岚。那次手术做得相当好。

后来,杜先生去医院看望四太太,这才认识了傅雪岚。

这段经历很平常,不平常的在后面。

今年年初,她的上级黄汉辉被人出卖,遭到特务和捕房巡捕的搜捕。

黄汉辉走投无路,情急之下打电话向傅雪岚求助。

傅雪岚知道黄汉辉在组织内的重要性,他绝不能落到特务或巡捕手里。

她匆忙赶去,在华格臬路的一家小餐馆里找到黄汉辉,却发现周围已被特务们封锁,无路可走了。她万般无奈,也掂量再三,终于一咬牙,带着他进了杜公馆。

她进门的借口是看望四太太。但是,当杜先生告诉她,四太太并不住在这里时,她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和杜先生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

杜先生是什么人,是天下最精明最细心的人。他不动声色,却已隐约看出端倪。

傅医生带来的那个人,一定是个异常。那么,眼前这位傅医生一定也是个异常。

于是,他找了一个借口,把她叫到隔壁房间里。

杜先生微笑问:“傅医生不急于走吧?”

此时,傅雪岚脸上的紧张已掩饰不住了,格外的苍白。

但她是外科医生,遇事冷静是她的职业习惯。所以,她说话时也极其冷静。

她盯着他说:“我要呆到天黑!”

“然后呢?”杜先生目光深邃,继续微笑问。

“我送他去十六铺码头,坐船走。”她低声说。

“他走得了吗?码头上可能正乱着呢。”

杜先生脸上不动声色的微笑里,已透出一丝冷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这时,傅雪岚就说不出话来了。她明白,现在码头上一定有许多特务。

别说码头了,可能所有交通路口都有特务!甚至,那位同志只要出了杜公馆,走不出一站地,就会被特务逮捕。面对这种情况,她毫无办法!

再说一句更让人透心凉、彻骨寒的话,此时此刻,她也不敢相信这位杜先生!

他是什么人!他曾经做过什么事!她太清楚了!一个“四一二”,就是她忘不了的!

但是,此时身在悬崖边,就是一根烂草绳,她也得抓住不放!

这个时候,他们都扭回头,隔着窗户看客厅里的那个人。

黄汉辉倒是一点不紧张,那么泰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仿佛什么危险也不会发生似的。

他是上海地下党负责人之一,经历过无数风险。他明白,傅雪岚正在全力保护他的安全!他此时身负重要使命!不得不把这个大难题放在柔弱的傅医生肩上。

傅雪岚知道这些情况。但她现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甚至,她感觉此时不过是拖延一点时间而已,这个情况让她绝望。

到了这个时候,杜先生已经猜到那是个什么人了,自然也包括眼前的傅医生。

那个人的沉稳泰然,和眼前的傅医生明知是死路,仍依然向前闯的劲头,让他心里有一点沉吟。

他为人有一个信条:烧冷灶。现在对他来说,中共就是冷灶!也许该烧一烧。

但他仍然轻声问:“傅医生,你怎么办?”

傅雪岚此时毫无办法,什么也顾不得了,就说了一句不讲理的话。

她说:“杜先生,他要是有事,我就死在您这里!我说到做到!”

杜先生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甚至有些夸张。

他拍拍她的肩,异常温和地说:“傅医生,那就太不好了,倒好像是我无能,解决不了这种小麻烦似的。那么,咱们这样好不好,今后呢,你帮我做一点事。今天呢,我派人送他走,怎么样?”

这么一个说法,大出傅雪岚意外,她甚至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她警惕地盯着他问:“帮你做什么事?告诉你,我可是拿手术刀的人,你就不怕我半夜里……”

这下子,杜先生竟然放声大笑起来了,并且是仰天大笑,非常快乐的样子。

他说:“让你做什么呢,我还没想好,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件事。你同意了吗?”

傅雪岚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只能同意。

1-18

她没想到的是,杜先生后来让她做的事,就是做一名随叫随到的帮会医生。

她后来才逐渐明白,杜先生的生意有一大特色,就是黑吃黑!

他手下的弟兄们持械斗殴、打打杀杀那是常有的事。这样,那些打打杀杀的弟兄们就难免受伤,甚至受重伤。若是没引起捕房注意,还可以送到医院里治伤。但是,要想不引起捕房的注意,实在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所以,这半年多来,傅雪岚已经好几次给他手下的弟兄治疗外伤了,并且多数是在夜里。什么库房里、地下室里,伤员在哪儿她就得去哪儿。

不过,杜先生做事相当注重细节。她每次给那些满身是血的人治完伤,都有人递给她一个信封,并说,这是杜先生交待的。

那里面是很可观的一笔出诊费。

现在,当汽车终于停下来时,傅雪岚还是有些意外。今天治伤的地点,竟然就在杜公馆。对她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1-19

几分钟之后,傅雪岚被引进到楼下的饭厅里。饭厅中间的一张长桌子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已经陷入昏迷中了。

杜先生坐在墙边的一张椅子上,几个弟兄则站在墙边。

他看见傅雪岚进来,就向桌上的人指了一下,说:“傅医生,有劳了。请你想办法让他醒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傅雪岚没再说话,放下药箱,给自己换上白色手术服,戴上乳胶手套和口罩,就开始给那个伤员做检查。

这个人身上的伤只有两处。脸上的一道伤,又宽又长,看上去血肉模糊,很可怕,却并无大碍。上腹部的伤只是一道小刀口,但满身的血,都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伤口最危险。

她先在桌边铺上消过毒的粗麻布,解开器械包,将各种手术器械摆放整齐。

然后用剪刀剪开伤者的衣服,用生理盐水清洗他的伤口和周围的皮肤。只要稍一用力,一股一股的血就从伤口里流出来,显然已伤到重要血管。

9、 他开始考虑如何自救

她是外科医生,又治疗过各种外伤,看清这个伤口就让她有点疑惑。

这个刀口整齐光滑,干脆利落。用这么锋利的刀杀人,随手多刺几下,绝不会让人意外。但此人全身上下只此一刀,显然不是乱捅的。

她谨慎探查这个伤口。匕首从这个位置刺进去,刀尖如果上挑,则可能刺破心脏。如果刀尖向下压,则可能重伤肝脏。无论哪一种,这个人都活不到现在。

那么,傅雪岚忍不住隐约有一种异常的感觉或者猜想,杀手似乎要留此人一命!

但是,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

她此时已顾不得这些了,还是救人要紧。

她先在伤口周围注射了麻药。治疗过程中,痛感神经也会像闪电一样乱窜。她可不希望这个人乱动。之后,就干脆利落地用手术刀扩大伤口。

这时,她就听到周围人的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似乎受到惊吓。

用器械扩张刀口,手指和镊子在伤口里一番检查。她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被伤到一条动脉血管,血液正在涌出。她按压那血管一分钟,但没有效果。

那么,她只能先缝合这条血管了。

她抬头向周围的人看了一眼,说:“我药箱里有一副眼镜,谁能帮我找出来。”

周围的人都傻了似的看着她,谁也没动。

倒是杜先生缓缓走过来,打开药箱寻找。他找出一个眼镜盒,里面是一副怪模怪样的眼镜。

他问:“是这个吗?”

傅雪岚说:“就是这个,显微眼镜。我要缝合他的血管。”

他就把眼镜架在她脸上,又问:“他有救吗?”

她谨慎掂量一下,说:“一半一半吧,我尽量。”

接下来,她从器械包里找出鱼钩似的缝合针和细细的普里灵缝合线,开始缝合被利刃划破的血管。

只见她双手快速地取用镊子和剪刀,几个灵巧的手指则像翻花似的给缝合线打着结。周围的人都看呆了,大气都不敢出。

缝好血管,血液不再外流,让她松了一口气。再接下来,就是清洗和缝合外面的伤口。这一步也完成后,她让两个弟兄把伤员扶起来,给他包扎伤口。

现在,她要考虑另一个问题了。这个人流失了太多的血液,如果不给他输入一些体液的话,他甚至可能醒不过来,那就前功尽弃了。

想清楚这一点,她动手在一只烧杯里调制输入液。

她确实听说过,国外已开始生产配制好的输入液。但现在,她要用的话,就得自己配制。即使在医院里也是这样。

她尽可能精确地在烧杯里放入15克的羟乙基淀粉醚,然后慢慢加入225克的氯化钠,一边加入一边搅拌。之后,又添了一点点氢氧化钠。最后,再用蒸馏水将这些药物稀释调匀。

配制好后,她从药箱里拿出一支大号注射器,吸了满满一针管输入液,再装上大号针头。她再次听见周围人的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

她不用看就知道,他们都被这个大针管吓住了。

她在伤员的胳膊上找到静脉,准确刺入血管,然后就开始缓慢注入。

1-20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注入过快,会要了这个人的命!

傅雪岚弯着腰,慢慢注射。时间不太久,她额头已渗出密密的汗珠。

杜先生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掏出自己的手绢,轻轻给她擦汗。

注射到一半的时候,伤员有了动静,似乎要挣扎扭动。

她向周围的人恐怖叫道:“你们都过来!按住他!不要让他动!”

所有人都涌了过来,有人按头,有人按身体,还有人抓住他的手。所有人都张大了嘴,看着傅医生继续输入。

等输入终于完成后,伤员仿佛知道似的,长出了一口气,眼睛也睁开一条小缝。

杜先生俯身过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

傅雪岚拿着器械走过来,轻声说:“杜先生,我要治他脸上的伤。”

杜先生扭回头,却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脸色,盯着她说:“脸上不要命,等一等没关系。你让他清醒过来,就是现在!我有话要问他!”

傅雪岚明白,今天杜先生选择在公馆里治伤,一定有特殊原因。

她没说话,拿起一块纱布,蘸了酒精,擦拭他的额头、胸口和脖子。

片刻,那伤员的眼睛睁得大一些了,嘴唇也哆嗦起来,轻声说:“先生……”

杜先生一点头,算是应了,问道:“昨天夜里,怎么回事?”

那人说:“先生,我们……遇到绑匪了,赖先生……遇到绑匪了!”

“什么人?什么来头?”

“不……不知道,看不出来。他们……凶得很,凶得很……”

“手法!服饰!口气!你看出什么来?”杜先生冷静地追问。

“他们……不说话,上来就……就杀我。先生,我……我看不出来……”

杜先生冷静地盯着他,一动不动,似乎还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傅雪岚再次走过来,轻声说:“先生,我要给他治伤了。”

杜先生直起腰,仍然站在桌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傅雪岚给那人清洗伤口,缝合绽裂的皮肉,然后上药、包扎。他的脸色更加严峻。

傅雪岚问:“先生,盘尼西林,还有吗?”

杜先生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他向一个手下人挥了一下手。

那人跑进里屋,很快拿来一个小药盒,送到傅雪岚手里。

傅雪岚打开药盒,取出一支盘尼西林。现在盘尼西林比黄金都贵,只有杜先生这里可以随时找到。她用针管吸了药水,给伤员注射。

到了这个时候,她的治疗就全部结束了。她回头看了杜先生一眼,隐约明白,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治疗上。她猜不出他在疑虑什么。

杜先生心里的一大疑虑,猜测是刘寅贵绑架了敦先生!为的是鸦片生意!

他是个不动声色的人,即使要杀人,他同样不动声色!

他此时考虑的是,如何报复刘寅贵!

他考虑的第二个问题是,赖敦德是死是活?如何才能找到他?

1-21

此时,在朱葆三路火油公司的地下室里,赖敦德坐在黑暗中,同样猜测是刘寅贵绑架了他!除了这个刘寅贵,他没得罪过任何人!

但是,就算刘寅贵想插手杜先生的鸦片生意,绑架他,有用吗?毫无作用!除了引起杜先生的警觉和敌意,可以说毫无所得!

这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

上海就那么几个帮会,除了青帮外,其余的小帮会无足轻重。

但绑架他的人,个个都是行家里手,完全没有那些小帮会的惊恐做派。

这就更让他想不明白了。

谁?为何事?绑架他?他有性命之忧吗?他忧虑重重,仍然想不明白。

赖敦德到底是个沉稳老练之人。在这种危险境地里,毫无作用的大喊大叫,他是不会做的。他开始考虑如何自救。

他这一辈子,经历过无数风高浪险。今日被人绑架,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他被关在这里,说明那些人还不想要他的命!至少在短期内!

他借着门外一点点亮光,隐约看出这是一间库房,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些破烂东西。没有窗户,空气潮湿,说明这是一间地下室。所以,胡乱喊叫一点作用也没有!

他希望能在这间地下室里留下一点痕迹,或者说,是一点线索。

他一番思考,从口袋里摸出家门钥匙,就琢磨着在墙上写几个字。

这几个字要让有心人明白,但又不能让绑架他的人看懂,这就让他费心思了。

10、 都在背后叫他鬼探

他摸索墙壁,感受它的大小和墙面。受潮的石灰墙面,有些糟朽,很容易刻画。现在他要考虑那几个字的大小,所占的位置。

他断断续续在墙上写了几个大小不一、位置也不一的字。

他不想让绑架他的人看明白。

他刚刚写完,屋里的灯突然亮了,外面也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和开锁的声音。

他慢慢把钥匙放回口袋里,在衣服上擦着手上的灰,并在一个破箱子上坐下来,静静地等待着。此时,他对自己的命运很担忧!

门开了,一个剪寸头的男人走进来,眼神冷峻地盯着他。

他低声说:“赖先生,我现在要带你出去,换一个地方住。希望你不要乱喊乱动。我现在不想要你的命!”

他的手一动,赖敦德看见了,他手里握着一把匕首,闪着寒光。

片刻,两个人走过来,一边一个架住他的胳膊,拉起来就往外走。

出了楼门,外面的天空蒙蒙地亮了,附近的房子刚刚显出轮廓。周围很安静,看不见一个人,只有轻微的脚步声。他对上海很熟悉,却一时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

他被两个人架着,很快走出弄堂,然后就被推进一辆汽车里,并且被蒙上头。

汽车启动,向前疾驶的时候,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些悲哀来。

他感觉他写在墙上的字可能不好,能看懂这几个字的人可能很少,甚至不会有人往墙上多看一眼。除非,让南市警察分局的“鬼探”看见。

但是,他的两个保镖都被那些人杀掉了,无人报案!别人怎么会知道!

“鬼探”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有神鬼相助,也查不到这里来呀!

赖敦德想到这里,心里不由绝望焦躁起来了。

1-22

赖敦德想到的“鬼探”,其实姓桂,名叫桂龙海,是上海市警察局南市分局的侦缉科长。也正是彭绍勇向陈子峰提到的那个办案高手。

在南市老城厢里,无人不认识这位办案如神、手到擒来的桂科长。所以,都在背后叫他“鬼探”,仿佛真有鬼神助他办案似的。

桂龙海是从一名底层小警察挣扎出来的,从未在警校训练过。

他办案更不讲规矩章法,什么邪门歪道的招数都敢使,却屡破大案奇案,这才有了他的今天。

有一次,南市一个富商家里失盗,被小贼偷了三根金条。

小贼一出门就被抓到了,却里里外外找不到赃物。

几个有经验的老警察轮流审过,有凶的有善的,还有的上来就是一个大耳光,打得他满地滚。但这个小贼就是不肯承认偷了金条。

这就有点没办法了。小贼死不认帐,又没找到赃物,就是阎王爷也拿他没办法。

一天,南市警察分局的局长栾世贵找到桂龙海,为难地说:“龙海,那家失主,在市政府里有亲戚,告状已经告到市长那里去了。这个案子再不破,咱们分局可能有麻烦。你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把这个案子结了吧。”

桂龙海的嘴巴歪到一边去了。他早就听说这个案子了,几个办案老手都没办下来。

但现在局长开了口,他只能点头接下来了。

第二天,这个小贼被早早押到审讯室里。作记录的书记员也早早的到了。

但桂龙海却迟迟没露面。小贼和书记员互相你看我,我看你,只能坐在桌边傻等。

一个小时后,桂龙海终于来了。

他一进了门,先摘下帽子挂在衣帽架上,又解下皮带也挂上去,最后脱下上衣,也仔仔细细地挂上衣帽架。

他忽然发现衣袖上有一点污迹,就拿了一条毛巾,蘸着水去擦。

他这一擦,就是十来分钟。

审讯室里的书记员和小贼,只能傻呆呆地看着他。桂龙海是侦缉科长,书记员也不敢催他。

最后,总算是把衣服擦干净了。他把衣服上下看了又看,挂整齐了,这才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子后面坐下。

他点了一支烟,慢慢吸着,看看书记员,又看看小贼,来回看了好几遍,这才问了一句让人发愣的话。

他问小贼:“你来干啥?”

小贼惊得两眼发直,张口结舌地说:“没事呀。”

他就吼了一声:“没事你在这里干啥!给老子滚!”

小贼又发了一回傻,胆颤心惊地站起来,却一时还不敢真走。

那书记员急忙说:“桂科长,桂科长,他……他是案犯,偷了张财家的金条。”

他就回头瞪着小贼:“你偷了人家金条?”

小贼终于醒过神来,急忙说:“没有,没有。我是良民,从……从未干过……”

他说这话时,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桂龙海就转向书记员说:“你记下,案犯已经承认,偷了张财家的金条,过程详细,准确无误。拟定处理意见,死刑!就这样吧,你写好了报局长!”

他这么说着,就站了起来,似乎要走了。

书记员急忙小声说:“桂科长,桂科长,偷盗金条,不够判死刑的,咋办?”

桂龙海瞪他一眼,又说:“还有,案犯逃跑时,杀死一名目击者!这不就够了吗!他妈的,就这么个破事,也来烦老子!我走了!”

他说着,就摇摇晃晃地走到衣帽架边,又对着他的上衣好一番检查。

书记员低声嘟囔着:“这个,这个,杀了人,就够判死刑的了。”

小贼可完全慌了,大喊大叫起来,“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呀!长官,你不要冤枉我!不要冤枉我!我就是偷了三根金条,没杀人!你不要冤枉我!”

桂龙海回头向他吼道:“你他妈的胡说八道!哪有什么金条!老子就没看见有什么金条!你骗老子也是死刑!”

小贼急忙说:“金条……金条在鸟窝里,张……张财家门前的树上,鸟窝里!”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傻呆呆地看着桂龙海和书记员。

一件怎么也办不了的案子,就让他这样给办结了。

桂龙海有今天,也不光靠这些邪门歪道,也靠的是勤奋努力和灵活圆滑。

上海这个地界,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没有?哪一路神仙你应付不好,都会惹上*烦。对这些人,你就得灵活应对才行。

所以,这个桂龙海虽然圆滑,能捞可捞的机会绝不放过。但有一条,绝不为非作歹,不做恶人。恶人大多没好下场,他知道这个!

另外,人家花钱求到你了,你就得把所托之事办好,还要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这样才能算圆满。

为人处事,缜密周到,是他处事的原则。

2-1

这天早上,也就是赖敦德坐在汽车里念叨他的时候,桂龙海准时六点钟起床。

他先去厨房里洗漱。透过窗户,他看见阿姨在门外升炉子、刷马桶。

阿姨是苏北人,做活干净麻利。自从太太生了囡囡,阿姨就在他家帮佣。后来太太得病去世了,他就更离不开阿姨了。

他洗漱完,就去了女儿的房间。女儿的房间小小的,墙上贴满了画片,小方桌上放着她的布娃娃。女儿今年六岁了,生得乖巧伶俐,十分可爱。

他一直考虑,到了九月,是否该让女儿上学了。

阿姨就说:“她才好一点大,急么事唦。”

眼下局势这么不好,不知上海会不会打仗。他想,还是等等看吧。

女儿还在睡着,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这就让他想起去世的妻子。

妻子要是还在,这些事就不用他这个当父亲的操心了。

阿姨有时就对他说:“桂家哥哥,囡囡还小来,有个姆妈就好了。”

这就让他想起公济医院的傅医生。

11、 她负责从旁观察监视

哎呀,傅医生多好呀!又漂亮又大方,知书达礼,还是个好医生。认识傅医生的人都说她好。他也觉得傅医生好得不得了。

可是,追求傅医生的可有一大队呢,人家看得上我这个小警察吗?有文化的人都不怎么喜欢警察,这个他是知道的。

所以,他对傅医生这一份念想,就只能放在心里了。

哎呀,要是能为傅医生做点什么事,让她念自己的好,也许就有希望了。

嗨,总不能盼着人家家里进贼吧,这个想法也太可恶了!

桂龙海有时就这样瞎想着。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穿上制服,扎上皮带,对着镜子检查一遍。

他今年二十八岁。他觉得这个年龄就蛮好的。印象中,傅医生比他要小个三四岁,年龄上蛮相衬的。

他身高也蛮好,一米七四或七五的样子。上海人讲,这是标准身材。

自己的相貌嘛,也蛮好,稍稍欠了一点。

上海人天生的小白脸,他自我感觉就欠了这么一点点。不过呢,穿上这么一身制服,也蛮精神的,蛮好的。

桂龙海收拾停当,就出了门。他并不在家里吃早饭,他的早饭是有人包的。能省一毫毫也是好的呀,这个小账他也算得蛮清爽的。

他住在南市的竹林庵街。出了弄堂向西,就是露香园路,往东,则是狮子街。

他每天早上出门很早,就是要像狮子一样,巡一巡自己的领地。

他决定向东走,上狮子街。

走在街上,桂龙海的心情就更好了。

在南市,几乎人人都认识他。他是大名鼎鼎的“鬼探”,南市警察分局的桂科长。地面上不管有了什么麻烦,只要找到桂科长,没有解决不好的。

所以,桂龙海走在街上的时候,就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

他自然也微笑着向他们挥挥手。领地的感觉,就是蛮好的。

竹林庵街走到头向南拐,就上了河南路。

这条路要宽一些,石块砌成的弹石路上,早晨的露水还没有消失,亮闪闪地反射着初起的阳光。两边的建筑比较高大,里面大多是公司,或者是门面宽敞的商店。

他大约走了一站地,再向东拐,就是方浜路。方浜路虽然比河南路窄一些,却是洋灰路,因为二路电车就从这条路上过。

二路电车走的是环形线路,穿过整个南市,再到外滩的外马路,可以绕好大的一圈。

南市的姑娘小伙们谈恋爱,只要有点零钱,都喜欢坐二路电车,坐一圈要好长时间呢。那种兜风的感觉,真蛮好的。

桂龙海绝没有想到,就是在方浜路上,他被人在暗中注视了。

2-2

这天早上,秋津雅子按照昨晚的计划,也到了方浜路上。

她此时穿着一件有细条纹的布旗袍,短短的,刚过膝盖,外套一件白纱开衫,就像一名美丽的小学老师。她手里提着一只木把布包,肩上却背着一只小提琴盒子。

她走在不太宽的方浜路上,与周围的店铺和行人融为一体,不显山不露水。

她今天出现在方浜路上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向佐藤老师汇报昨晚的行动,再接受新的指示。第二件,有点复杂,她要从旁监视并且观察一次重要的会面。

陆军参谋本部的那些笨蛋们,终于往上海派出他们的特工,并且厚着脸皮要和海军情报部的特工们合作!由此可见,陆军的特工有多无能了!

昨天,经过一番联系,陆军情报部的一个特工,好像叫高桥什么的,要和川上见面。

她负责从旁观察监视。老师的计划即将启动,这个时候是不能出差错的。

今日凌晨,抓到赖敦德之后,川上和她在棉布弄分手时,就恶毒地对她说:“你要防备陆军那些笨蛋!别把我们的人给暴露了!安全第一!”

按照川上的安排,他手下的小野要先和陆军情报部派来的特工接触。然后再让他和川上见面。小野的接触地点,定在豫园东边的安仁街上,距离方浜路并不远。

她不慌不忙地走在方浜路上,优雅面闲静。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店铺的伙计正摘下门板,在街边摆出摊位。住在街边的居民蹲在家门口刷牙洗脸,家庭妇女则在火炉上做早饭。

一些男人们,很奇怪,至少在秋津看来很奇怪,一些男人们提着篮子去买菜。

她走了一段路,就从那些胡乱拉起的布蓬下、高大的木头柜台旁边、拥挤的货摊和摞起的竹筐之间,隐约看见一个褴褛乞丐。

这个乞丐满头乱发,衣裳肮脏破烂,弓着背蜷缩在墙边,乌黑的双手里托着一只大碗,向来往的行人乞讨。

这情景让她心情复杂,那就是她的老师呀!日本海军情报部大佐,佐藤拓人!

老师就是这样观察他的目标的。他敏锐的目光透过眼前的乱发,观察那些各式各样的目标!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禀性习惯、生活作派。

而川上和秋津的任务,则是收集这些目标的所有情况。

老师的“妖刀计划”,正是根据这些情况,精细制定出来的!

她款款走到乞丐面前,就像一个施舍者,正在考虑是施舍一分钱还是一毛钱。

她赫然看见,在那残破的大碗里,放着一张小照片。

她扫一眼周围,低头在布包里找出她的钱包,从中寻找零钱。

她低声说:“老师,让您受苦了。”仿佛眼前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佐藤老师一脸乞求的模样,却低而严厉地说:“不要废话!昨夜行动?”

她说:“成功。今早发现,那个活着的保镖,已被送进杜公馆。”

她把一些零钱放进老师的大碗里,然后拿起那张小照片。

老师说:“好,你们完成得很精确。你要注意,照片上的这个人,有可能破坏我的计划。如果确实,你要寻找机会除掉他!不要留后患!”

秋津注意到,老师的目光透过乱发,看着街对面,并且向那边点了一下头。

她随意地回头,看见走在街对面的,竟然是一个警察。

她低头看了一下手心里的小照片,确实是这个人。

但是,一个无能的中国警察,怎么可能破坏老师的计划呢?

秋津心里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她离开老师,继续向前走着,眼睛不时扫向街对面,观察那个警察。小照片的背后写着他的名字:桂龙海。

她想起来了,在她掌握的情况里,这个叫桂龙海的人,是南市警察分局的侦缉科长,人称“鬼探”。他真有那么厉害吗?竟然可能破坏老师的计划!

她还注意到,这个桂龙海看上去是个很谦和的人,面带微笑,不时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看上去他还是个善良警察。

通常而言,善良警察都很无能,她不由撇撇嘴。

但是,几分钟之后,她发现了异常。那个桂龙海放慢了脚步,并且停了下来。

他甚至向旁边移了一步,隐在电线杆后面,眼睛却有些严厉地盯着街道对面。

秋津在一个货摊前停下,拿起一双小孩穿的虎头鞋观看,眼睛却顺着桂龙海的目光看过去。她看见了,一个年轻妇女站在一扇门前,正和一个粗壮男人在说话。

年轻妇女说得很急切,也很絮叨。而对面的男人则脸色严峻地盯着她,是很生气的样子。

2-3

桂龙海一路巡视到这里,意外发现异常情况。

他心里很疑惑,崔根媳妇怎么在这里?回娘家了?和她说话的男人是谁?她相好的?她竟然有相好的?

崔根媳妇并不重要,但崔根却是他手里的线人之一。

12、 秋津雅子一头雾水

崔根是帮会里的小喽啰,毫不起眼,却能向他提供各种各样的情报和线索,让他掌握帮会里的种种情况。

小喽啰家里起了内乱,不仅影响崔根,如果闹出什么麻烦,还可能牵扯到自己身上。

桂龙海看见那个粗壮男人走了,就穿过街道,虎视眈眈地向崔根媳妇走过去。

崔根媳妇叫李秀兰。她一回头,看见桂龙海正怒气冲冲地向她走过来,就吓了一跳,急忙退进屋子里。

桂龙海径直走进屋里,一脸凶相地瞪着她,“你怎么回事?怎么回娘家了!”

李秀兰原本就有一肚子委曲,昨天是和男人崔根吵了架之后才回娘家的。现在被桂龙海一吼,就哭了起来。她一边哭着,一边杂乱无章地述说起来。

她说的这些,旁边的人可能都听不明白。

此时秋津悄悄走到门外,侧耳偷听,就好一会儿没听明白。

崔根媳妇说的那些事,实在太琐碎了。

但桂龙海却是一听就明白的。

概括起来就是,崔根没什么正经工作,整天和帮会里的小头头,一个叫光头金的家伙在一起鬼混,每天胡作非为,打架斗殴,甚至招人报复,把她家也给砸了。

她时不时的就要为这些事和崔根争吵。昨天吵得凶了,她一气之下就回了娘家。

她哭哭啼啼地唠叨着,希望桂大哥管束一下崔根。

她不住说的意思就是,桂大哥,就你说话他还能听进去一些。他老是这样,我们这个日子可怎么过下去!说着,又是一阵哭泣。

她絮叨说:“港拨侬听呀,阿拉屋里厢闹地一塌糊嘎,不得过哩。认的侬算吾路道粗,崔根末里末过,侬高高卢子,让他想想清爽好伐?”

桂龙海听明白这些,就放缓了口气说:“崔根那里我去跟他说,叫他安稳一些。你也别多挑他什么,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的。还有,他要是来接你,你可得跟他回去。”

李秀兰就说:“吾晓得,吾晓得。”

这时,桂龙海又问:“刚才跟你说话的是谁?你是不是找了野男人!”

李秀兰又要哭起来了,“桂大哥,不是地呀。那人是崔根的叔伯哥哥,叫崔槐。嗨,真是说不得,他也在帮会里混呢。我想叫他劝劝崔根,好好和我过日子最好。”

桂龙海这才放下以来,说:“我这就去找崔根,说说他,叫他来接你!”

李秀兰就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2-4

这个时候,秋津一直闪在门外,看着街边的小吃摊主给她炸一只西葫芦馅的腰子饼。

她听到这里,眼睛渐渐瞪圆了,也变得尖锐起来。

她终于听出来了,屋里这两个人提到的崔根,那个小瘪三,正是老师“妖刀计划”里的第一个目标!

难道那个中国警察,已经察觉到什么,甚至要破坏老师的“妖刀计划”?

似乎也不像,他们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和老师的目标完全不相干嘛。

这个时候,秋津雅子一头雾水,有点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杀一个中国警察,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但会不会产生负作用,影响老师的“妖刀计划”,她就有点拿不准了。

这时,她看见那个警察匆忙出了门,快速向前走去。她判断,这个警察是去找崔根。这是她最关心的事,她一定要去看看结果。

她接过中年妇女炸好的腰子饼,付了钱,急忙跟了上去。

警察向前走了不多远,就钻进一条弯曲狭窄的弄堂里,快速地走着。

秋津越看越明白,这个警察去找的,正是“妖刀计划”里的第一个目标,住在宝富弄的崔根!她和川上都来过这里,观察过那个叫崔根的小瘪三。

这个小瘪三并不重要,但他却是启动“妖刀计划”的关键“线头”!

2-5

桂龙海走出好长一段路,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来,砰砰地敲着门。

敲了几回没动静,他一脚踹开门,怒气冲冲地闯进去。

秋津悄悄走来,一边观察周围,一边听着屋里的动静。

桂龙海一进了门,就看见崔根满嘴酒气地躺在竹床上睡觉。他在门后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直接浇在他头上,伸手把他揪起来,上手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崔根终于清醒过来,嗷嗷叫着在地上乱爬,求他不要再打了。

桂龙海很生气,臭骂道:“狗杂种,你真是个狗杂种!你有本事是不是!他妈的气跑了媳妇,还挺得意是不是!喝了酒就睡大觉!全都不管了是不是!你他妈的长不长脑子!这么好的媳妇你到哪里找去!你瞎了呀!”

他把崔根摇来晃去,好一顿数落,就像训斥孙子一样。

崔根一听桂龙海提到他媳妇,就像霜打的茄子,萎了。他苦着一张挺白净的脸,傻呆呆地看着桂龙海,那模样,要多蠢就有多蠢!

“说话呀!”桂龙海向他吼道。

“她……她看不起我,还……还骂我是瘪三。她说我没工作,养不了她……”

“她是不是好媳妇!你给老子说!”

“桂大哥,我知道哩,她是好媳妇。可是……可是,我就这个样子嘛,咋办?”

他噘着嘴,苦歪歪地看着桂龙海。

桂龙海也明白,这小子说的都是实话。他可以对他发一通火,却也没什么好办法。

崔根是个好线人,虽然没什么脑子,但不管是听来的,看来的,还是打听来的,什么都告诉他,让他能够掌握光头金的活动情况。

光头金是青帮下面的小头目,就在这一带替杜老板收保护费,或者直接充当打手什么的,也挣一些黑钱,打架斗殴更是常事。

桂龙海要保护他的领地,掌握光头金的情况是必须的。

这样,他就不能对崔根说,你去找一个正经工作什么的。他还是需要这个线人的。

想到这里,他就问:“喂,你有钱吗?”

崔根就苦着脸向他摇摇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元钱,塞到他手里,说:“下午酒醒了,给你媳妇买一块衣裳料子,然后接她回来,好好和她过日子。以后,挣着钱,多往媳妇手里塞,明白吗?他妈的就算没钱,甜言蜜语总会说的吧?多哄哄她,别动不动就吵架!”

这个时候,崔根就只有点头的份了。手里攥着五元钱,心情也好了许多。

门外的秋津听清这些情况,知道桂龙海要走了,就悄悄先离开了。

她考虑,最好再问一下老师。这个警察和崔根,不过是朋友关系,劝朋友不要和老婆吵架什么的,似乎并不能影响老师的“妖刀计划”,又何必去杀他呢!

警察局死掉一个科长,总归是大事!不要惹出麻烦才好!

2-6

此时,桂龙海在屋里又叮嘱崔根几句,这才离开他家,继续巡视他的领地。

不过,崔根这么一件拆烂污的事,把他早上起来的好心情都给破坏了。

妈的,要是没有帮会,南市这个地方,简直就是神仙地界,要多美好就有多美好!

桂龙海重新回到方浜路上,再往前,就是豫园。豫园南边,就是上海城隍庙。这里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方了,也是他每天都要巡视一遍的地方。

妈的,这里也是帮会成员最多的地方,他的大部分麻烦,都出在这一带!

他先去了德风楼。他每天如果到城隍庙巡视,就在德风楼吃早点。

德风楼的小笼汤包,实在是太好吃了。

他一进了门,就看见德风楼的老板正在柜台里忙碌。他向老板挥挥手,就拣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来,悠然看着窗外拥挤的行人,还有鳞次栉比的店铺。

13、 军火!你敢不让我做吗!

坐在这里,就让他有了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但是,他的美好感觉只持续了三分钟,就结束了。

他意外看见李明奎进来了。

李明奎是他手下的警察,也在侦缉科里当差。他要是找到这里来,那准是有什么麻烦事了。这小子看着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其实比贼都精!他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李明奎跑到他桌边,恭恭敬敬地站着,笑着说:“科长,您还没吃饭吧?”

桂龙海向他翻着眼睛,“怎么着,老子吃没吃饭你也管!”

李明奎傻笑着说:“不敢不敢。科长点了什么,我替科长端来。”

他回头就喊:“老板,我们科长的早点好了没,快一点,时间都耽误在你这里了!”

老板应了一声,又回头向厨房里招呼一声。只片刻,一个伙计送来了早点。

一碗虾籽龙须面,六只水晶小汤包,两样精致小菜,另外还有一碗鸡蛋汤。

李明奎殷勤地把这些早点摆放在桂龙海面前,又在他面前的碟子里放了醋和辣椒酱,再从筷子筒里取了一双筷子,双手递到桂龙海手里。

他巴结地说:“科长,您请。”

桂龙海翻起眼睛瞟着他。他心里虽然还有一些不爽,但李明奎这么殷勤巴结,还是让他挺受用,就歪着嘴说:“又怎么着了,有屁快放!”

李明奎就在桌边坐下,向前伸着脑袋,仿佛受了惊吓似的说:“科长,是……是市政府那里,出了大案子了!顶了天的大案子!”

“又有什么倒霉事!说吧!”桂龙海一脑门子官司,心情又不好了。

“科长,我听说,市政府有一些秘密档案,很机密的档案,被人给偷走了!”

“闹贼了?”桂龙海随口问。

“恐怕不是。贼偷档案干什么,卖废纸都卖不了几个钱。科长,是机密档案呀!”

桂龙海听出来了,这还真有可能是一件大案子,甚至可能涉及到外国间谍。

市政府的机密档案,英国人、法国人都不会放在心上。他们想知道什么,直接找政府官员们问就行了。政府官员们巴结他们还来不及呢,什么都不会瞒着他们。

那么,在现在这个诡异局势下,这个案子就可能牵扯到日本间谍。只有他们最关心政府的机密档案!

他妈的,看来还真要和日本人打一仗呀!这才是最要命的事!

“你继续说,还有什么?”他问。

“我听说,俞市长就这个事,发了好大的脾气,把上上下下都给臭骂了一顿。还责令咱们警察局尽快破案。所以,栾局长特意让我通知您,今天上午别去局里了,直接去市政府吧,看看怎么破这个案子!”

桂龙海听到这里就瞪起了眼睛,挖苦说:“你昏了头是吧!市政府在哪里?”

“是,是,在虹口嫩江路上。”李明奎急忙点着头说。

“他妈的,老子在哪里?”桂龙海眼睛瞪得更大了。

“是,是,咱们,咱们在南市。”

“你还知道呀!市政府出了案子,应该是虹口分局的事呀,找老子来干什么!一大早上就遇到你这个倒霉蛋!让我一个早饭也吃不消停!你不长脑子呀!”

这个李明奎挨了骂,却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来,笑嘻嘻地看着桂龙海。

他嘴巴上抹了蜜似的,说:“哎呀,科长,您,您可是大名鼎鼎的桂科长呀!在咱们上海警察局里,那是挂了号的。市政府出了大案子,那,那非得您桂科长出马不可呀!别人办得了吗?都不行呀!能吃能喝的却办不了这个案子!”

看到桂龙海很受用的样子,他又说:“科长,我可听说了,市局的几位局长都说了,这个案子非得南市的桂科长来办!咱们栾局长也说了,咱们南市有个桂科长,那叫全上海通吃,就没有拿不下来的案子!还特地让我转告您,说请桂科长今天上午去市政府瞅两眼,捎带手的给他办一办就完了。科长,栾局长真这么说的,我一个字都没加。”

李明奎这一大套话里,有几句是真的,桂龙海心里很清楚。不过,听他这么天花乱坠地一说,心里还就是挺舒服的,也很受用。

他本来还想摆摆谱,让李明奎这小子难受难受。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一眼瞅见门外进来一个人。他再一看这个人的脸色,立刻就改了主意。

他说:“市政府那么老远,你让老子走着去呀!回去跟局长说,我借他的车用用。借不来你就甭回来了!你还不快去!还在这里愣什么你!”

李明奎急忙站起来,向他敬了一个礼,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2-7

这时,桂龙海再次把目光转到门口那个人的脸上。

他心里明白,可能又有麻烦事了!而且决不是小事!

刚进德风楼的这个人,是一位尊贵的太太。别看她体态端庄敦厚,脸面上却是一副精明强干、极有决断的样子。

此时,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嘴角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但那微笑里却透出一股杀伐气。她是南市老城厢里大名鼎鼎的洪太太,洪大梅!

桂龙海恭敬起身,向桌边伸出手,请这位洪太太过来坐。

洪大梅款款在桌边坐下,从腋下抽出白绸手绢,轻轻擦着下巴。

跟着她进来的两个弟兄,则在门口的桌边坐下。

一直站在柜台里向这边张望的德风楼老板,这个时候可不敢怠慢,慌忙叫伙计给洪太太上茶,也给那两个弟兄上了茶。

洪大梅淡淡地说:“桂哥哥,我不扰你吃早点吧?”

桂龙海急忙陪着笑说:“洪太太您说笑了,一个早点当什么紧。要是洪太太有什么用得着小弟的,请您尽管吩咐,小弟一定尽力。”

这个时候,洪太太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扬起一个嘴角,几乎是咬着牙说:“桂哥哥,我一个女人家,过日子可不容易,不得不做一些小生意,贴补一下家用。但是,现在却有人要抢我的生意!这个事,桂哥哥怎么说?”

桂龙海明白了,这就是他今天的麻烦。看她的样子,这个麻烦还挺大!

在上海,这位洪太太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她在蓬莱路上有*院,在霞飞路和大马路各有一家舞厅。在大世界、小世界里不仅有餐馆,还有一些股本。

看起来这些生意都不算大,但她在帮会里,却很有地位。

上海青帮三大派,黄金龙黄老板资格最老。这位洪太太就是黄老板的徒弟,这样说起来,她和杜月森杜老板还是平辈。

洪太太年轻的时候貌美如花,和那位黄老板有着决不一般的关系。

有的时候,她要是发起小姐脾气来,黄老板也要让她几分。

有人要抢她的生意,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黄大老板和她有旧情,地位又够高,怎么会有人和洪太太争食!

杜老板杜先生是最聪明,也是最会做人的,更不可能干这种下作事!

那么,唯一敢对洪太太动手的,难道是张肃林张老板?

想到这里,桂龙海就试探着说:“洪太太和张老板,不会有什么误会吧?”

洪太太却一声冷笑,目光凌厉地盯着他说:“是不是误会,我还看不出来吗!”

这下子,桂龙海虽然明白了,确实是张老板惹着洪太太了。但他也有些奇怪了。

张老板是个抡拳使刀的黑煞神,能打能杀,最爱干的就是黑吃黑。半夜劫人家的财货,谁敢拦着就杀谁。但洪太太在娱乐圈里的生意,张老板又怎么抢呢?

14、 这就是你唯一的任务

他就笑着问:“洪太太,我挺好奇,您最近做的是什么生意?”

洪太太却盯着他,直截了当地说:“军火!你敢不让我做吗!”

桂龙海可着实被她吓了一大跳。

鸦片生意还可以拿到桌面上议一议,这是过了明路的。

但这个军火生意可绝不能拿到桌面上来议!这是机密中的机密!这种生意一旦惹出麻烦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谁都保不了!

但是,洪太太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并且明显是要他桂龙海从中相助,他可一定不能退缩!他要是退缩了,传到江湖上,后果比掉脑袋还严重呢!

他向四面望了望,确认附近没有耳朵,就向前伸着脖子问:“您,定好了货?”

“那还用说!”洪太太用力一点头。

“军队?”桂龙海再问一句。

“除了他们,谁还有货!”洪太太瞪起了眼睛。

“多少货?”桂龙海的声音低了许多。

“一千枝!”洪太太目光尖锐地盯着他,冷酷地说。

桂龙海确实被这个数量吓了一跳。但此时,他就是想退缩也晚了!

他小声问:“谈好了价?”

这时,洪太太就有点犹豫了,撇着嘴说:“本来是谈好了。但现在横生一节,多了一个买主,军队那边就要抬价。桂哥哥,老娘挣的就是一份差价,这不是割我的肉吗!”

桂龙海听明白了,张老板要插手戗行这个军火生意!这个事就很难办了!

但他却用力一点头,万分坚定地说:“洪太太,您容小弟两天,小弟一定帮您把这个生意做成做好!您看这样可以吗?”

洪太太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说:“桂哥哥,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告诉你,这个生意做成了,少不了你那一份!”

桂龙海也嗬嗬地笑起来,“那您就外了。您念小弟一个好,比什么都强呢。”

洪太太的话已经说明白了,也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就笑着站起来,“桂哥哥,好了,就是这么个事。我等你的信儿了。你接着吃你的早点吧。”

桂龙海也嘻嘻哈哈地笑着,就送洪太太出门。

到了德风楼门外,看着洪太太上了她的车,带着两个保镖走了。

2-8

桂龙海脸上虽然一直带着笑容,向洪太太挥手致意,但心里却很不安。

他略想一想就明白,洪太太这个能要人命的军火生意里,有两个*烦,一个是有人要插手,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张老板!这个倒还好办。如果杜老板和黄老板都肯出面说说话,张老板应该会给他们这个面子的。

但第二个麻烦就难办了,军队方面要是想抬价,他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可能连杜老板也没这个面子吧。他没听说杜老板和军队有什么交情。

桂龙海心事重重地向周围看了看,就看见局长的车已经停在街边了。李明奎站在车旁,正小心谨慎地看着他。

他想,今天这个早点还怎么吃得下!算了,还是先去忙市政府秘密档案被盗,这个*烦吧!

他回头向柜台里的老板挥挥手,指着里面的早点说:“老板,不好意思,我不吃了,你收了吧。”然后就向李明奎那边走过去。

他上了车,向座位上一靠,就开始琢磨市政府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他用屁股想一想就知道,他妈的,市政府里肯定有一个内鬼!否则,日本人怎么可能盗窃那些档案!所以,办这个案子的关键,就是怎么找出这个内鬼来!

李明奎开着车,缓缓驶过拥挤的方浜路,再向北拐上河南路。河南路稍宽一点点,李明奎开车的速度就稍微快一点。

汽车经长白街继续向北行驶的时候,桂龙海在街边的行人中看见一个年轻人,正急匆匆地走着。

“蛮帅气的。”这是他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不过,第二个想法就有点怪异了。这个年轻人半敞着怀,旧衬衣也是皱皱巴巴的。但他脸面干净,头发整齐,还给他一种军人的感觉。

上海年轻人走起路来,那是老有特征的。头要垂一点点,背要驼一点点,双手要抄在袋袋里,两只脚要一甩一甩地向前走,仿佛脚底粘了泥巴似的。家里穷得没饭吃,走在路上却要摆出小开的架式来。

可是这个人呢,身板直直的,抬头挺胸,就是军人齐步走的样子。如果上海城里出现穿便衣的军人,这个局势,就真有点不妙了!

不过,这个景象,这个想法,只是一晃而过,桂龙海也就把它扔在脑后了。

2-9

桂龙海看见的这个人,就是萧安城。

早上六点钟,陈子峰带着几个弟兄悄悄走了,要再去朱葆三路看一看。

他们是带着武器去的,万一有情况,就准备先下手为强!

七点钟,乔艳芳和强虎也走了。他们要去市政府,调查秘密档案被盗的案子。

萧安城独自在房间里又坐了半个小时,就悄悄离开了巧家弄驻地。

他出门往南,再沿着公馆大马路一直向东走,到了长白街再向南。往前走不远,街边就有一家小小的名为“益祥”的无线电维修店。

他向周围扫了一眼,就悄悄走了进去。

他进门的时候,店主龙瑞华正手持烙铁,坐在案子旁边修理一台收音机。

他抬头看见萧安城,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

一九三五年一月,萧安城正是经龙瑞华介绍,秘密加入党组织的。

那时,萧安城特别期望和其他同学一样走上街头,慷慨激昂宣传抗日,鼓舞民众为抗战出钱出力。

但是,龙瑞华却对他说:“从今天起,你不得参加任何政治活动!甚至私下里说一说也不行!你要保持灰色状态!”

萧安城还希望介绍他的好朋友陈子峰,也加入党组织。但被龙瑞华拒绝了。

他严肃地说:“你要做的事,要严格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党的纪律!”

萧安城被他弄糊涂了,你什么也不让我干,还吸收我参加党组织干什么?我又有什么密可保?

那时,龙瑞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冷静如冰,直至他冷静下来。

萧安城认真看着他,等着他做出解释。至少,你要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吧。

龙瑞华的声音很轻,说得简单明了。

他说:“安城,你的任务,就是去参军,并且尽快加入力行社特务处。关键的一点是,一定要争取参加特务处设在杭州警校的特别训练班。你要记住,一定是电讯侦搜训练队。这个队的训练时间是六个月。但结束之后,他们会留下少量优秀学员,参加高级电讯培训班。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争取参加这个高级电讯培训班!明白吗?”

萧安城似懂非懂,还是问道:“你们,就是需要一个优秀报务员吧?”

龙瑞华严肃地看着他,“不是!你理解的完全错了!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优秀的密码编写与破译的专家!你要记住,党组织不会给你安排其他任务!这就是你唯一的任务!甚至就是你今后一生的任务!直至革命成功!你理解了吗!”

萧安城惊愕地看着他,但还是用力向他点头。他当然能够理解,也必须理解!

密码的编写与破译,这个任务,听一听就让他感觉神秘。

后来,在高级电讯培训班里,教官讲过一些战例。红军的电报被国军破译,因此遭到重大损失。他前后学了一年的电讯,深知密码的重要!

但是,要掌握密码的编写与破译,又谈何容易!他虽然后来又参加了六个月的高级培训班,但对密码的了解也只有皮毛。

15、 希望有心人能看明白

有关密码的编写和破译,杭州警校的这个电讯高级培训班,几乎就是全国的最高学府了。给他上课的是力行社特务处电讯科科长魏大铭。在全国,他是破译密码方面造诣最深的人。所以,除了这个电讯培训班,再也没有可让萧安城深造的地方了。

但他只掌握了皮毛,他为此心里非常焦虑。

在南京洪公祠,他利用全部业余时间研究密码的编写与破译,但收效甚微。

他曾经和龙瑞华探讨过这个问题。

但龙瑞华只是微笑着对他说:“安城,我观察了你一年,知道你足够聪明。这件事,就像钻木取火一样,你钻的时间足够长了,火才会着起来。你要坚持下去,持续不断地钻研!直至有一天,你取得突破!”

这就是萧安城的秘密任务。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在这个秘密任务上,没有发挥任何作用!这是他心里最焦虑的事!

2-10

此时,龙瑞华看见萧安城进来,就起身关了店门,拉他在窗边的小桌旁坐下。

但龙瑞华提出的问题,却大出萧安城的预料。

他问:“安城,中国和日本,会在上海打仗吗?”

他看出萧安城的不解,又补充说:“这不是你的任务,我就是听听你的意见。上级正在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这方面的情况。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上级会全面考虑。这件事很重要!当前的形势很复杂!”

萧安城是个非常聪明而缜密的人。他把这个问题思考一下,就理出条理。

他轻声说:“我们组里的一致意见,中日一定会在上海打仗!理由有这么几点。”

萧安城曲着手指说:“第一,像我这样被临时抽调到上海的报务员是一批人,目的就是加强在上海情报侦搜方面的力量。第二,我听说,国军正在和市政府商量在上海的粮食供应问题。第三,我昨天夜里才知道,市政府有一批秘密档案被盗。彭绍勇和陈子峰都判断,盗窃档案的一定是日本特务干的!第四,也是昨天夜里,我们发现,已经有不少日本特务潜伏在上海,时间很长了。老龙,他们不是普通特工,而是高级职业特工!他们的任务,肯定不是为了调查铁路公路运输情况,或者军队调动情况的!”

龙瑞华听到这里,不住点头,“说的好,很清晰。还有什么?”

萧安城再次考虑一下,又说:“上面给我们的任务越来越明显了,要求我们一旦发现日本特工,能下手时,就坚决下手除掉!这明显是为了作战做准备。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有没有意义。昨天夜里我们发现,这些日本特工似乎绑架了一个人,把这个人关在朱葆三路火油公司的地下室里。但日本特工也发现了我们。我和陈子峰都判断,如果他们今天转移了,就可能真的是绑架!而且目的很特殊!”

龙瑞华点点头,“这个情况我会转告上级,也许有人知道相关情况。”

这时,萧安城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老龙,今天凌晨,天还没亮,大队长彭绍勇来了。他交给我们小组一个任务!他说,他得到准确情报,中共最高层,要派一位重要领导到上海来。他命令我们这个组秘密寻找,如果找到,就秘密逮捕!”

这个情况,连龙瑞华也感到吃惊。

他起身转了两圈,就说:“你说的这些,我要立刻通知上级!今天先这样吧。以后有什么情况,我随时和你联系。”

2-11

萧安城离开龙瑞华的益祥维修店,回到巧家弄驻地时,已经快九点钟了。

没过多久,陈子峰却独自一人回来了。这个情况让萧安城有些惊讶。

“怎么样?”他问。

“王八蛋!他们果然转移了!”陈子峰恨得咬牙切齿。

“你找到他们的住处了?”

“你当我笨呀!这还找不到!我们找了业主。业主也挺奇怪的,说有几个人租了几个房间,还有地下室。今天一大早,突然就退租了!妈的,跑的还挺快!”

这些情况,他们其实已经料到了,但还是让他们惊讶和奇怪。

他们坐在桌边,互相警觉地注视着。他们都预感到,这件事背后的情况,可能有更严重的情况!他们思考的,这究竟是什么严重情况!

“这就是说,那个被背进去的人,就是被绑架的?”萧安城盯着他问。

“肯定是的!”陈子峰用力一点头,“喂,安贼,你想到了什么?”

陈子峰的肯定,让萧安城心里安定一些。

他把这个情况告诉龙瑞华时,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他说:“子峰,你想一想,他们会绑架什么人?军队里的人?政府的某个官员?或者掌握什么重要情况的人?是这个目的吗?”

这时,陈子峰脸上露出肆意的笑容,说:“安贼,我就知道你是安贼,你他妈的比贼还精!我也往这方面想过!他妈的,小日本可能正在搜集什么情况!”

他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萧安城。

他指点着说:“我们进了他们租的地下室,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但在墙上刻了几个字。我仔细看过,是新刻痕。我猜想,也许就是那个被绑架的人特意留下的。我琢磨半天没琢磨出来。安贼,你动动你的贼脑瓜,好好看一看,也许能猜出什么线索来。”

萧安城见他站起来要走的样子,就问:“你干什么去?”

陈子峰说:“我去给小乔他们打电话,叫她问一问,政府或者军队那边,是不是有人失踪了!另外,也叫她回来,咱们这边有情况了!”

萧安城惊讶地问:“什么情况?”

陈子峰一脸阴沉的笑容,向他点着头说:“安贼,你知道那些日本人干了什么?他们临走时,在朱葆三路安了一个眼线!看我们会不会回去!那小子被杨三强给认出来了!前几天,三强盯过那家伙!我叫弟兄们在周围撒下网,盯住这个家伙!”

萧安城急忙说:“喂,子峰,你最好抓住他!也许能问出什么情况来!”

陈子峰狡黠地笑着,“安贼,安贼,这还用你说吗,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妈的,他要是不开口,我把他大卸八块!好了,你琢磨这张纸吧,我去打电话!”

陈子峰走了,去给乔艳芳打电话。他下决心要活捉那个日本特务!

2-12

萧安城独自坐在桌边,开始研究那张纸。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字是被绑架的人特意留下来的!

这个人不想让抓他的人看懂,却希望有心人能看明白。

这些字有大有小,间距也不一。陈子峰几乎是照原样描写下来的。但是,这些字似乎都是天干地支,看不出有其他意思。他看着这张纸有些发呆。

他忽然转念一想,天干地支,代表的不就是时间吗!他数了一下,共计十六个字。“八字!”他心里冒出这个想法。但是,怎么是两组“八字”呢?两个时间?

他把这些字都写下来,就得出这样的结果:

丁丑,丁未,戊午,癸丑

丁亥,甲辰,丁卯,癸卯

这确实是两组八字!不多也不少!

他起身走到堂屋的角落里。那里有一个书架,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线装书和平装书,还有一些妖艳的电影画报。他在书架上翻了翻,果然找出一本“万年历”来。

他先查了第一组“八字”。查的结果是:农历丁丑年六月二十三日丑时。

16、 失踪的人五十岁上下

这是农历。他就此再查公历,查出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竟然是民国二十六年!就是今年!再查公元历,是一九三七年七月三十日!凌晨一点至三点!

这不就是今天早上吗!凌晨一点至三点,不正是他和陈子峰在朱葆三路监视,看见一个人被背进火油公司侧门的时间吗!

老天!这个人是想告诉别人,他就是在这个时间,被人关进那个地下室的!或者说,这个时间就是他被人绑架的时间!他想告诉别人这个时间!

萧安城被这个结果惊呆了。这更证明了,那个人是被绑架的!

他又想,那另一组“八字”是什么意思呢?是什么时间呢?

他查出来的最后结果是:公元历一八八七年四月十八日巳时。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年龄。那个被绑架的人,目前大约五十岁上下。知道这个年龄,就有可能知道他是谁!这就是线索!

这时,他想起来,陈子峰让乔艳芳询问市政府,是否有人失踪。这个人可能是市政府的某个官员吗?五十岁,年龄似乎大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陈子峰回来了。他听萧安城把这两个“八字”的情况一说,同样是大吃一惊,眼睛瞪得足有牛卵那么大!

他一拍萧安城的肩膀,叫道:“安贼!安贼!你真不愧是安贼!一下子就把这个事给查明白了!真他妈有你的!”

萧安城也很高兴,同样拍着他的肩膀说:“贼峰!你才是个贼精呢!你要不把这些字抄回来,我到哪里查去!”

他们快乐得你打我,我打你,又闹了起来,嘻嘻哈哈地笑个不住。

片刻,他们都安静下来。他们都看出来,现在的情况很诡异。

那几个日本特工秘密绑架了一个人!什么目的,不清楚!被绑架的人五十岁上下,是个什么人,也不清楚!

但有一点,他们都想明白了,日本人肯定是有目的的!甚至是一个大阴谋!

那么,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一个日本特务回来!狠狠地审一下,必须让他开口!

陈子峰恶狠狠地说:“他要是不开口,老子一刀一刀剐了他!”他回头说:“走,咱们去现场!小乔他们一回来,就动手抓人!”

这样,他们收拾好东西,锁上门,一起离开了巧家弄驻地。

走在路上的时候,陈子峰又说:“我还得给小乔再打一个电话,失踪的人五十岁上下,让她看看有什么具体线索。”

萧安城笑着说:“她恐怕要烦你了。”

陈子峰摇摇头,只好说:“让她烦吧。这是他妈的头等大事!”

2-13

小乔,乔艳芳,接到陈子峰这个电话的时候,正是怒火中烧,要大发作的时候!

她和强虎到达市政府的时候,是一个叫王长春的年轻秘书接待了他们。

她这才知道,南市警察分局的那个叫什么桂龙海的,竟然还没到!

这时,她就有些不高兴了。

王长春是个模样瘦瘦的小白脸年轻人,偏分头梳得油光光。他穿一身米黄色的西装,蓝色条纹领带打得整整齐齐。说话的时候不住点头哈腰,很卑微的样子。

他一听说乔艳芳和强虎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情报处的军官,是前来调查市政府档案失窃案的,脸上就露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脸色也变得更白了。

他弓着腰,伸手请乔艳芳他们往里走,最后把他们让进市政府秘书长的办公室。

他勉强给他们做了介绍,就慌慌张张地走了。

这位秘书长姓钱,长相丰满,戴着一副圆圆的玳瑁眼镜,小眼睛在镜片后面闪啊闪的,一看就是个官油子。他开始以为领头的是强虎,就先向他伸出手。

强虎怎么会让乔艳芳不高兴?立刻笑嘻嘻地说:“钱秘书长先生,负责这个失窃案子调查的,是这位乔组长,乔艳芳。”

他一下子就给乔艳芳升了官,但欣赏的却是这位钱秘书长的尴尬表情。

这位长相丰满的钱秘书长虽然和乔艳芳握了手,寒暄客气几句,并且请她落了座。但一掂量她的年龄,绝不超过二十岁,脸色就有些不悦了。

市政府这么重大的案子,怎么派一个小丫头来了!简直就是胡闹!而小丫头旁边这个粗壮男人,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哪里有个军人模样!什么军委会情报处,我就没听说有这么一个部门!

他在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就对这两个人有点洋而不采的。

所以,他就借口南市警察分局的桂龙海还没来,不肯跟乔艳芳他们谈档案被盗的详细情况,说要等桂龙海来了之后一起谈。

他意有所指地说:“乔组长,侬晓得伐?南市警察分局的桂科长,是被人称作鬼探的,那呀呀,隆地乖,他办起案子来是很有经验,很有能力的,从没落过空!”

他的意思是说,你们两位行吗?这么年轻,一看就没什么底子,挂样子的吧?

乔艳芳可不光有一副妖娆艳丽的美人貌,还有一颗玲珑剔透的狐狸心!

她当然看得清钱秘书长的脸色,也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她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可就很不高兴了。

此时,她跷着二郎腿,扭着水蛇腰,几乎是歪在沙发上,再不肯开口搭腔说话,一张脸更是冷若冰霜。

今天凌晨,大队长彭绍勇就说这个桂龙海是个鬼探什么的,好像有多么了不起。我倒要看看,你鬼探桂龙海,有什么妖谋鬼计,破案的奇招!

坐在她斜对面的强虎,看见乔艳芳这么一副妖艳样子,真是喜欢得不得了。一会儿向她歪歪嘴,一会儿向她扬扬眉,就等着看她唇枪舌剑、伶牙俐齿发神威呢。

他哪里知道,他这副鬼怪模样,早把乔艳芳心里的火给烧起来了。

快到九点钟时,桂龙海终于进了秘书长办公室,身后还带着一个跟班小警察。

他一进门就哇呀呀连声怪叫着,说了无数的对不起。

但其实,他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2-14

说巧不巧的是,桂龙海刚进市政府大门,就在门厅里碰见了耿绩之。

这位耿绩之是俞市长的专职英文秘书,但凡俞市长有什么外交方面的事宜,和租界或者领馆方面的外国人打交道,谈事情,都是这位耿秘书司职翻译。

他不仅是俞市长面前的红人,更是个八面玲珑,神通广大的人,似乎全世界没有几个人是他不认识的。

桂龙海也是个油光水滑,面面俱到,朋友多,路道粗的活络人。

这么两个人怎么会不认识?人家两年前就已经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他们一见了面,就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说一些哈流话。

一个说:“啊哟,侬‘尻美姘’老辛苦来,宁都抽抽瘦哩呀。火力弱了吧?”

另一个就说:“侬咋地呀,听说好几位胖太太满世界里追捕侬呀?侬顾得来伐?兄弟替你分分忧好巴拉?”

他们今天在门厅里见了面,自然也是互相挖苦挤兑,嘻嘻哈哈地笑个不住,什么歪话都说得出来。

但说了没两句,耿秘书忽然严肃说:“啊,对了,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是军队里的长官,人家上校军衔呢!”

他这么说着,就把桂龙海引到一间会客室里。

桂龙海进去一看,里面果然坐着两个人,虽然没穿军装,却身板笔直,坐姿端正,确实是国军军官的模样。

耿绩之指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人说:“桂科长,我来介绍,这位是国军京沪警备司令部后勤处上校处长,翟振川,翟处长。这位是梁参谋,梁金凯。”

17、 为首的是一位女娇娃

他伸着大拇指说:“干练吧,一看就是大有前途的少壮军官。”又说:“翟兄,梁参谋,这一位就是南市警察分局的桂科长,桂龙海,人称鬼探的,就是他。”

桂龙海一听到翟振川这个名字,立刻明白耿秘书的意思了,肯定是和洪大梅洪太太的军火生意有关!今天这次见面,恐怕是特意安排好的吧?

他倒没想到,耿绩之也会搅进这个生意里。

另一方面,也不知这位耿秘书是哪一边的。是帮洪太太压价的,还是帮翟处长涨价的。或许,这位耿绩之还有其他意思吧?

此时此刻,油光水滑的桂龙海和老谋深算的翟振川,其实都各怀鬼胎。

他们互相握手说着客气话,说得热火朝天,仿佛仰慕对方许久,今朝终于见着面了,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们都哈哈地笑着,要多亲热就有多亲热。

之后,桂龙海客气地说:“翟处长,今天不巧,我在市政府这里还有一个小案子要办。等我忙完了,我作个小东,请翟处长一定赏光,可好?”

耿绩之立刻说:“桂兄,你说的那个案子我知道,我知道。听说军委会情报处也来人了。啊哟,我听说,为首的是一位女娇娃,哇噻,彪地福,十分彪地福!对了,翟处长,桂科长作东的这份美意,你一定要领哟。”

翟振川也很大度,端庄而矜持地说:“桂科长实在客气了。其实我也正有此意。我希望,明天找个时间吧,我在德兴馆请桂科长小酌。”

桂龙海听明白了,这是要约了和他明天见面,而且不容拒绝。

不过,这倒也符合他对洪太太的应承,就急忙说:“翟处长,梁参谋,耿秘书,咱们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就明天下午了。”

所以,这样一来,桂龙海到秘书长办公室,就足足晚了半个小时。

2-15

可桂龙海是个什么人,油光水滑呀!

他一进门,哇噻,冲着钱秘书长那叫一个亲热,又是敬礼又是握手,外加点头哈腰,满嘴的恭维话就像滔滔不绝的黄浦江水一样,滚滚而出。

他一会儿说秘书长天庭饱满,一脸福相,“侬额角头傍到天屋板,枪势足来,一路还要高高升噢!”一会儿又说秘书长阅人无数,目光敏锐,“嘎亮(眼镜)老精到来,不管啥宁撬边,瞎七搭八都躲不过!侬嘀嘀呱呱老法师,老居得很来!”

他把这位丰满的钱秘书长捧得眉开眼笑,全身的肉都颤了起来。

坐在旁边的乔艳芳早已怒不可遏了。

但这屋的主人,毕竟是市政府秘书长,地位高高在上,让她不好发作。

至于那个所谓的“鬼探”,哪里有一丁点神探的样子,根本就是一个巴结高官的地痞油子!她简直连眼角都不屑去夹他的!

她忍不住就撇着嘴角说:“腻心巴拉!神兹吾兹!叫花子食死蟹,只!只!好!”

最后三个字,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颇含着怒气。

这时,桂龙海才好像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扭回头,说:“咦哟,秘书长侬有客人来。”

他就势向说话的那位美娇娘多盯了一眼,咦呀,果然像耿秘书说的,彪地福!十分彪地福!正点的很来!

他刚才和钱秘书长这一通热络,其实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出于一种男人好显摆的本能而已,要和这位漂亮姑娘别别苗头,扎扎台型。和高官热络一番,是最扎台型的。

现在一回头,看见人家姑娘大眼睛里满是凶光,就感觉自己有一点点做过头了。

这时,钱秘书长就给他们做介绍,“这位女士,是军委会情报处的乔组长,这一位是强虎,是跟乔组长来的。那个,那个,这一位嘛,就是南市大名鼎鼎的桂科长,人称鬼探的桂龙海。你们认识一下吧。”

桂龙海就势握着乔艳芳的小手,细细观赏一下她的容貌,巴结说:“乔组长,头回见面,请多关照,请多关照。”

乔艳芳却不肯赏他这个脸,冷着脸抽出手,直接就坐下了。

作完介绍,双方也握了手,虽然还有些尴尬,但总算都在桌边坐下了。

钱秘书长望望他们,就开始介绍情况。

原来,几天前,市长俞鸿钧感觉目前局势不稳,上海有可能发生战争。于是,就责令秘书长着手文件档案清理。其中有一批重要秘密档案,要尽快送到安全地方。

钱秘书长带人一整理秘密档案,不由大吃一惊。

所有秘密档案都只剩下卷皮,里面的文件都被换成一摞摞的白纸。

操!拆烂污!这批秘密档案早已被人盗窃走了!

俞市长一听说这个情况,就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一边向国民政府报告档案失盗情况,一边责令秘书长联络市警察局,召集能干警探,尽快破案!

秘书长急忙和市警察局联络。他们一商议,认为只有南市的桂龙海,是唯一可破此大案的人!另外,南京政府也打来电话,说军委会情报处也要派人来调查此事,务必尽快破案等等。

钱秘书长介绍完情况,叹息说:“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了,劳烦几位多辛苦辛苦,尽快把这个倒霉案子给破了。不然的话,市政府的上上下下,可能都要有麻烦了。”

这时,乔艳芳就歪着嘴,斜着眼睛,盯着桂龙海,看他怎么说。

桂龙海还想挽回一些刚才对乔组长的轻视,就嘻嘻地笑着说:“我听乔组长的。”

偏偏这句拍马屁的话,在乔艳芳的耳朵里简直就是公然挑衅,好像在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来!”这更激起她心里的愤怒。

她猛地站起来,硬邦邦地说:“去现场!”说着就外走。

桂龙海眨着眼睛看着她,感觉这位乔组长的脾气好大,恐怕不太好伺候。

自己也没别的意思呀,不过是表示敬意而已嘛。

于是,钱秘书长就叫来王长春,叫他领着他们去档案室。

2-16

走在路上,乔艳芳和桂龙海都不由自主地注意到惶恐不安的王长春。

他走在前面,不时小心回头窥视,仿佛做了贼,刚刚被人抓到一样。

乔艳芳和桂龙海不由互相对视一眼。这一眼,他们就都明白了,两人的想法是一样的,都怀疑这个王长春有鬼!

桂龙海想的是,这个小丫头片子似乎还有一些眼力。

乔艳芳也掂出这个滑头警察的能力。她倒想看一看,这个滑头警察还会怎么办!

档案室在地下,面积相当大。门外有两个警卫守着,门里还有人负责登记借阅归还的手续。要在这里盗窃大批档案,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王长春进了门,指定一个档案员带着他们去察看档案,借口还有事,就匆忙走了。

这更叫乔艳芳和桂龙海怀疑了。

档案员领着他们进了里面一个小房间。只见一张长桌子上已经堆满了档案。

乔艳芳和桂龙海拿起档案一看,就明白了,档案只剩下卷皮了,里面的文件资料早已被人掉换成白纸了。他们估了估,桌上足有两百卷档案。

他们不由想到,光是把里面的档案换成白纸,也要费好大的功夫呀!

他们拿起档案皮,细看上面的目录,就知道情况确实很严重。

这些档案多数都是委员长、中央政府以及外交部发来的电文,内容大多是关于如何对待日本人的方针和策略,还有市政府给委员长和中央政府的各种报告,内容也大多是关于日本人的。

他妈的,这些档案要是都落到日本人手里,简直就跟光屁股晒太阳一样,身上那个不能让人看到的物件,都被人家看得清清楚楚的!

18、 去抓一个日本特务!

强虎把这些卷宗摔来摔去,骂道:“一群混蛋!一群混蛋!都是他妈的混蛋!这么多档案被偷换了,到现在才知道!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时,乔艳芳就斜着眼睛,却笑吟吟地说:“桂科长,你有什么高见?”

桂龙海虽然察觉到她话里的讥讽,是要看他的笑话。但这个案子实在太重大了,再说,人家是军委会情报处派来的人,是上面来的,就不敢在这件事上耍滑头。

他客客气气地说:“我感觉,盗窃档案的人,应该在市政府里有内应。”

不料,这个小丫头却说:“桂科长,这还用你说!没有内应,引不来外鬼!”

看在她是个美丽姑娘的面子上,桂龙海把这句话也忍了。

他继续客气地说:“我们应该查一查,谁是这个内鬼。”

再次不料,这个小丫头却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桂科长,这个也不用你说!我问的是,你打算怎么查!”

这下子,桂龙海可就一肚子火了。

大伙一块办这个倒霉案子,也没有这么刁钻的,居然用鼻子说话。他虽然是南市的小警察,可从来没人对他这么说过话!

想到这里,他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我请教,你说怎么查?”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脸上的敌意已经相当明显了,互相瞪着眼睛,盯贼似的盯着对方,就差拍桌子发火了。

偏偏这个时候,那个王长春又进来了,小心地说:“乔组长,桂科长,有你们两位的电话,在楼上秘书长办公室里。电话里说,好像是有急事。”

这倒是个借坡下驴的好机会。两个人没有再说话,一块往外走。

2-17

他们一起进了钱秘书长办公室,果然看见桌上的两部电话,话筒都搁在桌面上。

秘书长看着他们,先指一个电话,指指桂龙海,又指另一部电话,再指乔艳芳。

给乔艳芳打电话的,正是陈子峰。他除了催乔艳芳尽快回来外,还告诉她,被绑架者的年龄,应该在五十岁上下,让她问一问,市政府是否有这个年龄的人失踪。

乔艳芳放下电话想了想,就问:“钱秘书长,我打听一下,咱们市政府有五十岁上下的人吗?”

丰满的钱秘书长就咯咯笑了起来,说:“俞市长不过三十八岁。在下年长他两岁,今年四十岁整。我就是最年长的人,哪里有五十岁的人。倒是扫地的老丁头今年五十五岁了,你要我叫他来吗?”

乔艳芳听他这么一说,就向他摇摇手,表示不用了。

给桂龙海打电话的,却是南市分局的局长栾世贵。

他先是问调查进展如何。桂龙海说刚刚看过现场,还没什么进展。

栾局长在电话里沉默一下,终于叹息一声说:“龙海,你要是能回来,就回来一趟吧。我也里也有麻烦事了!”

桂龙海立刻说:“我这就回去。”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乔艳芳见他挂了电话,就说:“你也要走?”

桂龙海说:“是,局长说,我们那里也有要紧的事,叫我赶快回去。”

乔艳芳立刻说:“那好,桂科长,明天上午九点,咱们在档案室里见,请不要迟到!”

她说完,就向强虎挥一下手,转身就往外走。

桂龙海心里这个火呀。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如此颐指气使,给他下命令,还警告他不要迟到,实在让他生气!他勉强向钱秘书长道了再见,也往外走去。

他们几乎同时到了门外。

强虎一眼就看见,这位桂科长是有车来的,陪着来的小警察给他开车。他想,牛呀,这个桂科长!

他晃晃悠悠走过去,隔着车窗说:“桂科长,你南市,我们也南市,捎我们一段呗。”

桂龙海正有一肚子火呢,真想一口拒绝,给小丫头一点脸色看!

不过,他好歹想起来,明天还要在一起查案子!他就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向后面指了指,示意他们上车。

强虎咧开嘴笑着,伸手拉开车门,回头向乔艳芳招手。

乔艳芳真不想借这个光!这位鬼科长的脸色明摆着!但想到陈子峰催的急,路途又实在太远,到底还是厚着脸皮过来了。

他们都上了车,就离开市政府回南市。

2-18

那个小白脸王长春将他们送到门外,看着他们上车走了,急忙转身往里走。

他几乎是小跑着穿过长走廊,很快就进了耿绩之的办公室。

他满脸惊恐地说:“耿秘书,那件事终于发作了,怎么办?你说我现在怎么办?”

耿绩之看他吓成这个样子,就脸色阴阴的,对他很不屑,伸手把他拉到窗前。

“长春,”他尽量温和地说:“有人来查档案了?”

“是呀,是呀,有南市的桂龙海,还有军委会情报处的人!那件事要露馅了呀!”

“什么事要露馅了?”耿绩之的脸色更加阴沉。

“丢失档案呀!你知道的呀!”

“我问你,丢失多少档案?”

“我……我听说,丢了有两百卷呀!一旦查出来,这是要杀头的呀!”

“你给我冷静一点!我问你,你借过多少卷?”

“我……我……我就借过二十卷呀!可没有那么多!”

“是不是都在登记本上记着呢?”

“是呀,是呀。”

“丢失了两百卷!你才借了二十卷,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你是市政府的秘书,借阅档案不应该吗?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是,他们都怀疑我呀,看着我的眼神,都……都是那样的……”

“长春,就是三岁小孩子来查案,也会怀疑你!你就长着一副被人怀疑的样子!有什么可奇怪的!你就是个神经脆弱的人,屁大的小事都会受到惊吓!你从来都是这样的!谁都可以证明这一点!对不对!你就借过二十卷,怎么问也就是借了二十卷!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别人能拿你怎么着!”

“这样,这样,真的行吗?”王长春惊恐地看着他。

“肯定行!该恐慌还要恐慌,该哆嗦还要哆嗦!问你为什么这样,你就说你害怕!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长春,谁都拿你没办法!明白吗!”耿绩之歪着嘴说。

到了这时,王长春才算稍稍安定下来。

耿绩之送他出门时,又叮嘱说:“世道这么不好,手里有一点钱才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把钱藏好,明白吗!”

王长春连连点头,终于不安地走了。

耿绩之盯着他的背影,嘴角却一下一下地扯着。

王长春是他的挡箭牌。至少眼下,他还需要这个王长春。

但今后,他可能还是需要和兰亭先生商量一下才好。他早就看出来,兰亭先生是个日本人!所以,这件事必须小心应对!甚至,做干净一点!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他其实已经起了杀心!

2-19

此时,在桂龙海的车里,情况就有点尴尬了。

也是,这段路实在有点长。市政府和南市,是一北一南,几乎就在上海市的两端!但他们四个人坐在车里,竟然好一会儿无人说话,也实在叫人尴尬。

桂龙海想的是,老子犯不着巴结你!老子现在就是要把你晾一晾!

但坐在后面的乔艳芳,则有点坐不住了。她是搭人家的车,这个样子坐在人家车里,一句话也不说,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脑子一转,就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伸手一拍桂龙海的肩,平平淡淡地说:“桂科长,我们急着回去,是要抓人!”

这让桂龙海有些吃惊,抓人肯定是大事!

19、 直接摔了他个狗啃泥

但想到他们是军委会情报处的,抓个什么人似乎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

他就随口应了一句,“是吗?抓什么人?”

乔艳芳的回答冰冷如刺:“去抓一个日本特务!”

这下子,桂龙海可就大吃一惊了。

抓日本特务!那是为打仗作准备呀!要在上海打仗呀!和日本人!一场战争!

他脑子里一连串的,想的都是这些事!

哎呀,日本特务长什么样,老子还没见过呢!怒目金刚?双手持枪?杀人不分左右?哎呀哎呀,他们的意思,是要在南市抓日本特务!老子的领地里,居然有日本特务!

日本特务会不会趁夜打开老城厢的大门,把日军放进来?里应外合?老天呀!这一连串的念头,一锅粥似的沸腾,简直让他来不及多想了。

他惊愕地扭回头,瞪着后面的乔艳芳,仿佛第一次看见她似的,“真的?”他又问。

乔艳芳有点小得意,笑着说:“你看,我骗你干什么。想不想去看看?”

她心里想的是,上你的车,被你压一头。但这句话,我也可以压你一头!

桂龙海瞪着她的眼睛眨了又眨。这句话有点憋人,就好像手里拿一块糖,对小孩子说,你想不想吃糖?不过,这是抓日本特务呀!

他到底忍不住说:“想看,什么时候?”

乔艳芳微微扬起下巴,冷酷地说:“就是现在!等我到了就动手!在安仁街!把车停远一点,我们走过去!”

虽然是在人家的车上,但她已经重新掌握局面,可以连续下令了。

桂龙海有点难以相信。今早在德风楼吃早点,那地方就离安仁街不远呀!

居然在那里抓日本特务,他还是不敢相信。

这丫头不会骗我玩吧?但似乎也不像呀!她那个样子,就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似的,下巴都快扬到头顶上去了!

2-20

整整一个小时之后,桂龙海的车终于到达安仁街后面。

李明奎按照乔艳芳的指点,在一处僻静的小街里停了车。

桂龙海下车时,下意识地看看周围,会不会有日本特务在这里出现。

乔艳芳盯着他,一摆头,就领先向前急走。

其他人都跟在她身后,钻弄堂,走小巷,绕了无数个弯,终于在一个弄堂口停下来。

陈子峰和萧安城,还有杨三强,正隐在弄堂口,向外观察。

他们回头看见乔艳芳,还有跟在后面的桂龙海,都有些吃惊。

乔艳芳一看见萧安城,立刻满面生辉,把上午的恼怒全都扔到黄浦江里去了。

她向他焉然一笑,就转向陈子峰说:“子峰,这位是南市分局的桂科长桂龙海,上午和我一起查市政府的案子。他也过来看看,今后也许能帮我们一下。”

她又回头说:“桂科长,这位是陈子峰陈组长,这位是萧安城、杨三强,我们是一起的。我们就在这里抓日本特务!”

陈子峰和萧安城都对桂龙海很感兴趣。一个警察,竟被人称作鬼探,那可是不容易的。看他穿着一身黑制服,挺精干的。所以,他们两个人都热情和他握手。

陈子峰还笑着说:“桂科长,久仰大名。”

桂龙海也很高兴,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陈组长,你们发现了日本特务?”

陈子峰就拉着他,隐在墙角后面,悄悄向远处指点。

桂龙海和他身边的乔艳芳都看见,在街那头的露天茶座里,坐着一个年轻人。那人就那么坐着,偶尔看看周围。他面前放着一只茶杯,但许久都不见他喝一口。

乔艳芳目光犀利如刀,回头问:“子峰,动手吗?”

陈子峰却向她摇摇头,眼神阴沉地说:“再等一等。我和安城都相信,这家伙是在这里等人!我们要是能多抓一个,他妈的就更好了!”

乔艳芳一点头表示明白。她隐在墙角后面,继续观察那个目标,又观察附近的地形。

她回头说:“子峰,我要重新安排一下人!”

在第三小组里,一向是陈子峰作决定,乔艳芳负责具体执行。

陈子峰就向她一点头,继续和桂龙海低声说话。

桂龙海却看见,这个丫头片子果然就指挥起来了。

她说:“强虎,那家伙背后有个弄堂口,你绕过去,堵在那里。三强,你带两个人,守在那边的街口,不要让他跑掉!我和子峰、安城守在这里!另外,告诉附近的弟兄们,所有人都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强虎和杨三强都点点头,然后就悄悄地走了。

她这一番指挥,倒真让桂龙海对她另眼相看了。

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等待。那家伙坐在茶座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现在就连桂龙海也看出来了,他肯定不是个茶客,而是在等人。

他扭回头,笑着对萧安城说:“萧兄弟,那家伙和您是一个问题,服装不对。”

看见萧安城疑惑的眼神,又说:“萧兄弟好英俊,穿这么一身旧衬衣,不搭调。走在路上,别人都要多看你一眼。”他想起上午去市政府的路上,曾经见过他,“那您就要引人注意了。萧兄弟,您说是不是?”

萧安城虚心求教,“桂科长觉得,我穿什么好?”

桂龙海说:“您要是穿一身学生装,反倒没人注意了。茶座里的那个人,坐在桌边喝茶,却穿着一身旧衣服,就不搭调了。你说是不是?”

陈子峰虽然没说什么,但萧安城却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连连向他点头。

他们重新聚在墙角后面,继续观察茶桌边的人。

2-21

忽然之间,他们都察觉有情况了。

那家伙开始左右张望,向周围观察,眼神十分警惕。

接着,他就站了起来,似乎很随意地走了。但是,当他走到后面的弄堂口时,突然加快了速度,就如百米冲刺似的,撒腿冲进弄堂口里。

乔艳芳猛地冲出弄堂口,用力挥着手,尖声大叫:“抓住他!抓住他!”

她撒腿飞奔,飞快冲进那个弄堂口。附近几个弟兄也跑来冲进弄堂口。

此时,把守在弄堂里的强虎可是大吃一惊。

他看见那家伙突然冲进来,立刻跳出来阻挡。但那家伙跑得极快,借着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就把强虎撞倒在地。

他跳过强虎,向弄堂里飞跑。

乔艳芳很快冲进来,向他大叫:“强虎,快追!快追!”

这个时候,强虎什么也顾不得了。翻身从地上跳起来,紧跟在她身后追上去。

在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有点乱了。

有人大呼小叫飞快离开,还有人傻呆呆地四面张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陈子峰和萧安城到底忍不住,也紧跟着追进那条弄堂里。

此时,在墙角后面,只剩下桂龙海了。他开始还有些愣怔,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他左右观望几回,就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只见他慢悠悠散步似的,走进对面的一条弄堂里,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说起来,今天在茶桌边坐等的人,正是川上手下的小野。他要等陆军情报部的特工来和他接头,好像是一个叫高桥的家伙。

但是,两个小时过去了,却没人来。他早就心生疑惑了,也让他心生不安。

但命令就是命令,川上没通知他撤离,他就必须在这里等下去!

突然间,他受到了警告!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快走!快走!”

这个警告比通知他撤退还要严重!他立刻决定撤离!

他一进弄堂里,就看见前面有人阻拦,这就更确定了!他撞倒那个人,开始飞奔。

20、 老子拿这个死人怎么办!

紧跟在他身后的,就是乔艳芳。

别看乔艳芳平时是个妖艳妩媚的女娇娘,说起话来要多嗲就有多嗲。但真要是追捕或格杀,她却是第一流的高手。只见她紧跟在小野身后,一步不落地猛追。

此时正是盛夏,又值中午。所有人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

但现在正是最要命的时候,逃跑的和追赶的人都不肯放松。

他们有时翻过矮墙,有时撞翻货摊,挡路的行人更会被他们一把推开。他们急促喘息,肺都快要炸了,但仍然竭尽全力地奔跑,在复杂如迷宫的弄堂里左右穿行。

乔艳芳往前面一看,不由有些焦虑。

前面出了弄堂口,就是白衣庵后街。这条街上商店多,行人也多。一旦乱起来,日本特务就会趁乱跑掉!她发了疯似的猛追!

就在那个家伙要冲出弄堂口的时候,只见前面的墙角后面,忽然伸出一条腿。

小野毫无防备,一下子撞上这条腿,整个人就像个被扔出去的麻包一样飞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一摔是如此沉重,直接摔了他个狗啃泥。

他磕得满脸都是血,不断发出怪叫声。他奋力挣扎,又跳了起来要跑。

这时,乔艳芳从后面追上来,迸力一扑,就跃上他的后背。

她左臂勒住他的脖子,右手则压住他的脑后,给他来了一个要人命的“断头台”!

小野顿时透不过气来了,拚命想把她甩下来。此时,强虎也从后面追上来,纵身一扑,抱住他的双腿。小野再次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又有两个组员追上来,几个人终于把小野牢牢地按压在地上。

这个时候,无论是逃跑的人,还是追赶的人,都已气力全无,只有粗重地喘息。

乔艳芳从地上站起来。她一抬头,就看见桂龙海正满脸得意地从墙角后面走出来。

他那样子仿佛是说,我四两拨千斤,不就把这个人制住了吗!

他得意的脸色,让乔艳芳怒不可遏!可恶东西!敢看老子的笑话!但他妈的,终究是人家一脚绊倒了日本特务!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却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开口骂人。

桂龙海从腰里摘下手铐,微笑着递给她。

乔艳芳怒在心头,哪里肯接这副手铐。

她回头吼了一声:“强虎,抽皮带,把这家伙捆起来!带回去审!”

这时,陈子峰和萧安城也追了上来。看到抓住了日本特务,都松了一口气。

杨三强告诉他们,是桂科长在弄堂口截住这家伙的。

陈子峰过去和他握手,连声说:“桂科长,真要谢谢你了。”

桂龙海急忙说:“应当的,应当的。”

他们都回头看强虎捆人。

强虎捆人的方法有点特别。他把皮带穿过皮带扣,弄成一个小环,套在那家伙的胳膊肘上面,抽紧,再把皮带从另一条胳膊的上臂绕过来,再穿进皮带扣里,最后用力一拉,就把他两个胳膊肘捆在身后了。这个样子,他就休想再挣扎了。

这时,萧安城轻声说:“子峰,最好把这个家伙关在警察分局里,比较好。”

一句话提醒了陈子。他们在巧家弄可没有关人的地方。要是惊动了左右邻居,或者惊动了法租界巡捕,就比较麻烦了。要是让他跑掉了,就更坏了!

想到这里,他回头说:“桂科长,和你商量一下,用你的车,把这家伙送到你们分局去,下午咱们一块审,如何?”

此时,桂龙海手里还拎着他的手铐。

他从乔艳芳的脸色看出来,刚才自己可能有些过于得意了,又惹怒了她。他和这位乔组长本来关系就不顺,现在平白的又多了一个疙瘩,心里正在懊恼着。

现在一听陈子峰这么说,立刻转忧为喜。他心里想,还是这位陈组长更通情达理一些。就连忙点头说好,并且向李明奎作手势,让他开车过来。

桂龙海转脸向周围一看,就看出他们果然是行家。

此时弄堂的两头,已经被他们封锁,谁也不要想从这里通过。每个人都把手插在怀里,是随时准备拔枪的架式。

那个被捕的家伙满脸是血,翻着眼睛。他身边也站着两个人,用手架住他。

桂龙海上下打量这个人。别的不要说,单是他敌视的眼神,就说明他是日本特务!

妈呀,老子居然抓了一个日本特务!和军委会情报处的特工们一起!明天这个事要是见了报,那又是一件了不得的风光事呀!哎呀,实在太好了!

李明奎终于开车到了弄堂口,下车向他们招手。

强虎和杨三强架着日本特务向汽车走过去。

到了车边,强虎拉开车门,正要把他推进去的时候,突然之间,不远处响了一枪,被捕的日本特务脑袋向后一仰,额头上就冒出了血!

陈子峰的组员们都受过训练,听到枪声就要闪避。他们迅速闪到墙边,拔出枪,向附近张望,寻找射击的枪手。

那个没人扶持的日本特务,就仰面朝天,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

他额头上的弹孔清晰可见,谁都可以看出,他已经死了!

2-22

陈子峰首先判断出枪响的方位,招手叫了几个弟兄就向对面的弄堂里冲去。

但是,他们在弄堂里一番搜索,却什么人也没找到!

好不容易抓到的日本特务,居然就这样被人打死了!还找不到这个杀手!这个结果实在可恶!陈子峰回到车边时,脸色极其难看。

他恶狠狠地说:“他妈的!这家伙等的一定是个重要人物!还有人从旁监视!”

但接下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他妈的就是一次失败!人抓到了,却被人打死了!老子拿这个死人怎么办!

他立刻回头去看萧安城。

萧安城小声说:“子峰,还是先把尸体弄走,再商量怎么办吧。桂科长,这个尸体,你们怎么处理?能找人埋掉吗?”

桂龙海说:“不能那么做呀。先送到医院去吧,保存尸体。等最后都处理结束了,才能处理尸体。陈组长,这样吧,你们也派一个人跟着,咱们先把尸体送到公济医院去。后面的事,咱们再商量。”

陈子峰想了想,也只有这么办了。

他回头说:“强虎,你跟着,先把尸体送到公济医院。有什么手续都拿回来。”

强虎嘟囔着说:“干吗送那么远,就近找一家医院不好吗?”

桂龙海说:“公济医院我有认识的人,万一有什么情况,都好办一些。”

陈子峰向强虎一挥手,“行了,就这么办吧。”

他们把尸体抬上汽车,看着强虎跟着车走了。

但剩下的人,却没有离开。他们仍围在一起,看着地上那一滩血,每个人心里都很别扭。一次原本成功的行动,却在最后一刻搞砸了!真是他妈的混蛋!

这时,即使是桂龙海,脸色也很严峻。

他低声说:“陈组长,我在想,那家伙为什么突然离开?他一进弄堂就跑!应该有什么原因吧!”

陈子峰、萧安城和乔艳芳,都盯着他,竭力思考这个问题。

这些人里,萧安城的记忆最好。他脑子里就像过电影一样,思索那家伙突然起身之前的情况。

他说:“那家伙起身之前,好像有一个矮个子从他身边经过。”

乔艳芳立刻说:“我想起来了,是个跛子!我还在想,这个跛子为什么要从这里经过。他妈的,就是这个跛子发出了警告!”

陈子峰迅速考虑一下,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粗心大意的毛病。

21、 枪手从弄堂里逃跑

那家伙等了那么长时间都没走,说明他要见的人很重要!那么,就不止有一个人从旁观察。他妈的,这个观察的人可能看见他们聚在弄堂里的情形了,所以才发出警告!

问题可能就是这个问题!但他不想多说。他慢慢转向桂龙海。

他非常诚恳地说:“桂科长,你说现在怎么办最好?”

人家可是军委会情报处的特工呀!肯这么虚心向他请教,桂龙海无论如何也要显示一点才能来,不能妄背了鬼探的名声!

所以,他认真考虑一下,说:“陈组长,我猜,那个跛子可能不是日本特务。你们想呀,日本特务怎么会用一个跛子呢?”

陈子峰和萧安城都连连点头。乔艳芳虽然没说话,也很赞同这个说法。

桂龙海受到鼓励,接着说:“所以,我猜,这个跛子可能就是一个老百姓,被人雇佣过来发出警告,挣几个小钱。我估计,他可能就住在这附近。你们应该在这附近找这个跛子。找到这个跛子,可能对你们下一步找日本特务,有帮助。”

陈子峰很认可这个说法,立刻向乔艳芳作一个手势,“小乔,你布置一下。”

乔艳芳把几个弟兄叫到一边,布置他们在附近寻找跛子。

还有一件事,她要求弟兄们寻找那个枪手。她判断,枪手用的是步枪。一个枪手,背着那么长的步枪,怎么掩藏也应该露出一点形迹来。

她小声说:“你们找到那个枪手,就立大功了!”

3-1

那个枪手,正是秋津雅子。

今天上午,她在方浜路上接受佐藤老师的指示,又观察到桂龙海和崔根的事。

之后,她就赶到安仁街,从旁监视小野和陆军情报部特工的会面。

她在临街的茶楼上要了一间茶室,然后就坐在窗前喝茶。

从这里,观察小野的位置非常好,可以清楚看见附近的情况。

但让她奇怪的是,陆军情报部的笨蛋们,却迟迟没露面!他妈的,早上起晚了?还是没挤上公交车?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要和小野见面的人还是没露面!

她感到可能出什么问题了!甚至很严重!

就在这时,她看见小野突然起身,然后就向弄堂里跑去。这让她吃了一惊!

她立刻看见,有好几个人从各个角落里冲出来,也追进那个弄堂里!她明白了,这里有埋伏!陆军情报部的人没露面,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她迅速考虑应该怎么办!撤!还是继续观察,看看情况?

大约十分钟之后,她看见一辆黑色的汽车驶过来,在另一边的弄堂口停下。

接着,她就看见小野被几个人架着,向那辆汽车走过去。

他妈的!小野被捕了!对方明显是中国情报机构的人!他们正要把小野推进汽车里!

小野被捕,他会招供吗!他要是招供,或者泄露了不该泄露的情况,老师的计划将前功尽弃!她和川上几个月的忙碌,也将前功尽弃!

她来不及多想了。她迅速打开小提琴盒,从中拿出一支锯了*的马枪。更长的狙击步枪无法携带,她只能使用这支枪了。它很短小,将将可以放进小提琴盒子里。

她迅速举起枪,几乎不用瞄准,就向正要被推进汽车里的小野开了一枪。

她看见小野的头猛地向后一扬,就明白他已被击中!

她重新把马枪放进小提琴盒子里,背在肩上,就离开了茶楼。

茶室外面的小走廊里很安静。那些茶客们也许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但外面的街上,就有点乱了。因为几个举着枪的人正向这边冲过来。

他们没有冲进茶楼,而是冲进旁边的弄堂里。枪手从弄堂里逃跑,确实更合理!

秋津雅子平静地走在街上,谁都没有多看她一眼。人们都注意远处响枪的地方。

这时,她想起一件让她牙疼的混帐事来!

小野是川上的远房亲戚!川上最信任的就是这个小野!他妈的,我打死小野,川上也许会找我的麻烦吧!妈的,他敢惹我,我就对他不客气!

秋津心里这样想着。她希望尽快见到老师,把这个情况说一说!

3-2

下午一点多钟,桂龙海一番忙碌,处理好死人的事,终于告别陈子峰和萧安城等人,回到位于蓬莱路的南市警察分局里。

他一进局长栾世贵的办公室,看见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又有*烦了。

桂龙海能够成为栾世贵的心腹,除了他聪明灵活,能办别人办不了的案子,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栾世贵的所有麻烦,并且绝不走露半点风声!

这是一个人能否成为长官心腹的最关键一点!

栾世贵已近中年,身体略微发福,这倒也符合他的身份。他穿上一身警察制服,板起面孔来,还是相当有气度、有威严的。

但今天,他却有些异常。

他往常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今天有些零乱。一向紧扣的领口,此时也敞开了。

他面前放着一个饼干盒子,里面是半盒子瓜子。桂龙海进门的时候,他正一粒一粒地嗑着瓜子,瓜子皮扔了一桌面。他脸上的忧愁与阴沉,已经交织在一起了。

桂龙海明白,局长心里的麻烦,一定不小!

栾世贵指指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又把面前的饼干盒子往前推了一下,简洁地说:“你吃!”仍然一粒一粒地继续嗑着瓜子。

桂龙海没出声,从盒子里抓出一把瓜子,也一粒一粒地嗑着,眼睛却在栾世贵脸上转来转去,猜测他有了什么麻烦事。

过了许久,栾世贵才闷声问:“市政府的案子,怎么样?”

桂龙海急忙说:“今天就是初步查了一下。”

“有头绪?”局长问。

“我,还有军委会情报处的那些人,都怀疑一个叫王长春的秘书。准备明天再查。”

他简洁地说着,仍然注意栾世贵脸上的表情。

栾世贵点点头,又是很长时间没说话。

终于,他长叹一声说:“龙海呀,菊花又在家里和我吵架!吵得我简直没办法了!嗨,你看我这日子过的!真是没办法了!”

菊花叫姜菊花,局长夫人。这位夫人,妈呀,真正是河东狮吼!除了她丰满到近于肥胖的身体,还有她高八度的尖锐嗓音。她要是叉腰吼叫起来,半个上海都能听见!

仅她这个模样,栾局长要是不惧内,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姜菊花父亲叫姜达辰,是上海隆达纺织公司的董事长。他跟俞市长的英文秘书耿绩之,好到一个鼻孔出气!而耿绩之又是俞市长面前的大红人。他说的话,俞市长没有不听的。

说一句哪儿说哪儿了的话,栾世贵能当上南市警察分局的局长,姜达辰和耿绩之都起了重要作用!姜达辰的女儿姜菊花河东狮吼,人家是有资本的!

所以,这么一种翁婿关系,就让栾世贵面临的局面更复杂了。

桂龙海眨着眼睛,在栾世贵脸上转了又转,小声说:“局长,尊夫人发飚,恐怕还是因为阿娟吧?”

栾世贵不由一声长叹,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这个表情就等于承认了。

阿娟叫田阿娟,在雅丽酒吧里当歌女,是个妖艳无比的小丫头!

桂龙海听栾世贵说过,那家雅丽酒吧的老板叫秦雅丽,似乎还挺喜欢这个田阿娟,开的工钱相当不错。这也是挺奇怪的一件事!

桂龙海没听田阿娟唱过歌,但见过几面。

那么一个小妖精,没品没味的,栾世贵竟然喜欢得不得了!

22、 他哪一边也得罪不起!

他微笑说:“局长,你和阿娟的事,让尊夫人发现了?”

栾世贵恼怒地一拍桌子,“哪里是让她发现了!我他妈的一直都很谨慎,不可能让她发现!龙海呀龙海,是阿娟给菊花打电话!她竟然直截了当,让菊花给她让位子!你说说,你说说,这可怎么弄!这可怎么弄!这是要害死人的呀!”

桂龙海听到这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说:“她田阿娟发疯了还是怎么着,哪有这么开门入户!直接下手掏裤裆的!让菊花走!她也真敢说!太不像话了!”

栾世贵又嗑起瓜子。他现在是说不出话来了。

桂龙海想了想,这种事,实在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努力推心置腹地说:“局长,阿娟就是一个小歌女,你真犯不着为她大动干戈,实在不值得。我说,你当断就断吧,阿娟这丫头,不能再留着了,断了吧。”

栾世贵用那么一种难以言明、又相当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不住地摇着头,许久才说:“龙海呀,你还是年轻,还没到我这个岁数上。嗨,你也没有菊花。你要是到了我这个岁数,再有了菊花,就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了。嗨,没法跟你说呀!”

桂龙海说:“局长,有什么难处,你说,我尽力帮你解决还不行吗?”

栾世贵怪模怪样地笑了起来,摇头说:“就是解决不了呀!龙海,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才会知道,有一个小妖精,泥鳅似的在你怀里钻来钻去,扭来扭去,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了。菊花你是知道的,胖得我都弄不动她。她要是爬上来,哈,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什么情绪都没了!兄弟,不一样呀,真的不一样呀!”

桂龙海明白了,栾局长已经舍不得这一口了,他还想维持现状。

他脑子忽然一转,心里想,这些都是栾局长的家事,至于特意打电话,把我从市政府叫回来吗?他这才想到,姜菊花能发飚,敢发飚,因为后面有她的父亲!

他就问:“你岳父,姜董事长知道这事了?”

栾世贵用力一拍桌子,几乎是大喊着说:“他不仅知道!今天上午,他特意找到我!就在这里,坐在我对面!给我下最后通牒来了!他要逼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

桂龙海吃惊地张开嘴,“他说什么?”

栾世贵一脸的冷笑,恨得咬牙切齿,“龙海,你都想不到。他说,他要请张肃林张老板,投资他的纺织公司!他希望张老板入股百分之二十!”

桂龙海惊叫道:“他要找张老板投资!他怎么会这么想!”

栾世贵愤怒地说:“是的!是的!他就是要求我帮助他办成这件事!他说,世贵,你想过安静日子吗?我可以叫菊花安安静静地和你过日子!这个没问题。但条件就是,你得帮我办成这件事!你如果不想过安静日子,那就随便了!龙海呀,他用我的官帽来压我!我要是办不成,他就叫我从这里滚蛋!他就是这个意思!”

栾世贵的声音越来越高,激动得连眼睛都红了,就那么瞪着桂龙海。

桂龙海震惊地看着他,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震惊。

他足够聪明,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件事正好和洪太太的那件军火事完全相反!

他或许可以说动杜老板、黄老板,劝张老板退出洪太太的军火生意。但要想再劝他投资栾局长岳父的纺织公司,那就绝对不可能了!

反过来也是同样结果,帮了栾局长岳父,就必然得罪洪太太!洪太太的背后则是黄老板!他哪一边也得罪不起!

这时,栾世贵把饼干盒子推到一边,双手将散落在桌面上的瓜子皮,一把一把地拢到一起,一直拢到桌边。他用饼干盒子在下面接着,把瓜子皮都扫了进去。

他这一盒瓜子,肯定是不能再吃了。

他又掏出手绢,把桌面整个擦了一遍,连桂龙海面前的桌面也擦了一遍。

他把手绢扔进垃圾筐里,拍了拍双手,然后认真地看着桂龙海。

他目光沉重地说:“龙海,我已经把桌面打扫干净了。要么,我拍拍手走人,要么,你帮我摆平这件事。要能这样,你还是我兄弟,是亲兄弟!行吗?”

他就用那样诚恳的眼神看着桂龙海,一动不动,期待他的回答。

桂龙海也那样看着他,同样一动不动。但他没办法回答!

这个账,他心里很清楚,怎么算都是清清楚楚的。他没法办!但是,没法办也得办!这就是他面临的局面!可是,怎么办呢?他一点也想不出来。

许久,他才轻声说:“局长,你容我几天,让我想想办法。行吗?”

栾世贵点点头,“兄弟,至少你还愿意帮我想办法。我谢谢你了。”

3-3

桂龙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就在桌边坐下。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茶,心里却来来回回地琢磨局长遇到的麻烦。

局长的麻烦,其实就是我的麻烦!这个没什么可说的!

南市分局,是上海警察局最大的一个肥缺!

南市就是原来的上海县城,既不是法租界,也不是公共租界,是中国地界。

这里离霞飞路、大马路都很近,离外滩、十六铺码头也很近。这里人烟稠密,商业发达,日进斗金呀!他妈的,你即使是坐在警察局里,什么也不干,也可以日进斗金呀!

市警察局里,有不少人都盯着这里呢!

栾世贵虽然喜欢女人,却很专一,就是喜欢一个田阿娟。

他虽然也爱钱,但还算比较节制,不是那种狠刮地皮的人。

如果他拍拍屁股走人了,新来的局长,不定怎么恣意妄为呢!这里可是他桂龙海的领地呀!他可不希望有人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

他想了又想,只有把田阿娟压下去,让她不要再去纠缠栾世贵,姜菊花自然会安稳一些。姜菊花安稳了,她父亲姜达辰也就不能再生事了。

至于帮姜达辰找一点投资什么的,总是好想办法的,不过是一点投资而已。

桂龙海拿定这个主意,就换了一身便衣,出门往田阿娟家去了。

田阿娟住在小东门的胡家弄里,在一栋石库门房子的二楼租了两个房间。

桂龙海曾经和局长一起去喝过茶。那是很精致,也很色香诱人的两个房间呀!会引人遐想的!

如果从胡家弄出来,顺着民国路往北走,到龙潭路路口,就是她驻唱的雅丽酒吧。

桂龙海自我感觉,他一个堂堂的南市警察分局的侦缉科科长,要对付一个小歌女,那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吗?

谁知,他却在那里碰了一大钉子!

桂龙海到了田阿娟家门外,敲了半天门,里面才有了动静。

片刻,门开了,田阿娟出现在门口。她头发蓬松,衣裳也不太整齐。

桂龙海有一种感觉,这个时候,她可能有“客人”。不过,他不想管这个闲事。田阿娟能泡上栾世贵,自然也能泡上别人。

田阿娟认出桂龙海,就歪着嘴无声冷笑,仿佛知道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她一声不响地让开门,让他进来。自己只是把睡衣的带子系了一下。之后,她拎起冷水瓶,给他倒了一杯凉开水,就在圆桌边坐下来,等着桂龙海开口说话。

桂龙海喝了一口凉开水,这才发现,今天这个话还真不太好说。

他想了想,就问了一句语带双关的话:“阿娟,生意可好?”

他心里想,你要是在里屋藏了一个人,那我问的就是这个!压压你!

23、 可以用钱解决吗?

不料,这个田阿娟却笑眯眯地说:“桂科长,生意好着来!心情也好着来!”

“是吗?”他就势说:“不过,我朋友的心情可不好!”

“啊哟,桂科长,侬是指栾局长吧?那你这个当下属的,还不得多操操心呀?该说说,该劝劝嘛。侬今天,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吧?”

桂龙海心里不由恨了起来,嗬,这个丫头片子,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伶牙俐齿,油嘴滑舌,居然教训起老子来了!那我还能对你客气吗!

他说:“我说阿娟,这年头,做人做事,都要掂掂自己的份量,有几斤几两!一步登天的事,想想可以,做可做不得!不要一个台阶没上去,倒把自己摔在泥坑里!”

不料,这个小妖精却把柳眉扬到头顶上,一双杏眼瞪得有核桃大,一个红艳艳的小嘴,也快歪到耳根上去了。

“哟,桂大科长,侬这是威胁我呀!阿拉可是规矩人,从来不做白日梦!你不就是看我不顺眼,想把我抓进号子里去吗?你去问问姓栾的,他敢这么对我吗!”

这才一个来回,桂龙海不仅没占到便宜,还被她气得怒火冲天,恨不得伸手给她一个耳刮子吃!

不过,他可是聪明人,一下子就从她的话里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了。

这丫头片子说话底气挺硬的,难道她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吗?栾世贵其实是个挺简单的人,就喜欢年轻姑娘,不会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吧?

想到这里,桂龙海哈哈一笑,就换了一种脸色。斜着眉毛,歪着嘴巴说:“阿娟呀,看不出,你是一门心思想当太太了,是吧?”

“怎么着,不可以吗?”田阿娟冷冰冰地说。

“那要是栾局长不同意呢?”桂龙海小心探底。

“他要是不同意,那可就有麻烦了!”

“是他有麻烦,还是你有麻烦呢?你给我说说清楚,我也长点见识。”

“是他老丈人有麻烦了!怎么着吧!”田阿娟已经杏眼圆睁,瞪着桂龙海。

“说,继续说!”桂龙海继续探底。

这时,田阿娟就有点得意起来了。她阴阴地笑着,眉梢都扬到头顶上去了。

她轻巧地说:“桂科长,我也不跟你多费话,事情呢,也很简单。他老丈人那个破公司,快维持不下去了!外面欠了一屁股债,生产却要停了。”

她盯着桂龙海又说:“哼哼,这个事,现在还没人知道,万一这个消息被人捅到报纸上,债主们一追债,他老丈人就会穷得一分钱也不剩!恐怕要到大街上做叫花子去了!”

桂龙海终于听明白了。难怪姜达辰不找银行贷款,不找亲朋好友借钱,偏偏要找张老板投资!妈的,他还想借张老板的名头,去压那些债主呢!

他没想到,栾局长这么一件事,竟然牵扯到方方面面,并且还纠缠成一团乱麻。他竟然不知该如何拆解了。

“看来,你手里有证据了,是不是呀?”他勉强问。

“有人有!”她歪着下巴说:“我要是不高兴了,那人就会把这些证据送到报社去!桂科长,到那时候,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到了这个时候,桂龙海明白了,想压制住这个小丫头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只能想办法拖延一下,以后再想办法。

所以,他就哈哈地笑了起来,甚至还向她伸出大拇指。

“阿娟呀,几天不见,你现在是越来越聪明了,想得很周到嘛。”

“谁聪明,也不如你桂科长聪明,是不是呀?”

桂龙海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但他此时不能开口问价,免得生出岔子来。

他说:“要是照你这么说,这个夫人,你可就做不上了,是吧?”

田阿娟果然很精明。或者,她背后出主意的人早就教过她了。她不说话,只是用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桂龙海看明白了,她很清楚这个后果。这件事闹到最后,栾世贵可能丢官。栾世贵丢了官,她还怎么去做这个夫人?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吗?她不会这么傻!

他就微笑说:“阿娟,我随便问一下,这个事,可以用钱解决吗?”

田阿娟果然回答得很干脆,“一万元!桂科长,就是这个数,你看着办吧!”

桂龙海用力一点头,“好,阿娟姑娘很痛快。你给我三天时间,我来办,如何?”

“行!三天就三天!”她这么说着,竟然站了起来。

桂龙海看出来了,这丫头片子居然要送客了!

3-4

桂龙海刚走,一个年轻人从里屋出来,微笑看着田阿娟。

田阿娟也是满脸灿烂笑容,“表哥,是这样说的吧?”

年轻人点头说:“就是这样说!看他们怎么办!好了,我也该走了。”

“哎呀,你再呆一会儿嘛。你刚刚弄进来,就被那家伙给打断了,真是的。”

“下回吧,咱们有的是机会。今天是借出来办事,才到你这里来。回去晚了,姜达辰那个老家伙,又要对我啰嗦了。”

“嗨,再有三天,你就不用再给他当秘书了,还管他干什么!”

“阿娟,这三天里,我得盯着他会不会干出别的事来。咱们可不能功亏一篑呀!”

小妖精田阿娟足够聪明,知道他说的有理,和他搂着亲了又亲,只得让他走了。

这个年轻人穿好衣服,拿上自己的皮包,就匆匆走了。

不过,他并没想到,他出胡家弄的时候,鬼探桂龙海正躲在弄口外的角落里盯着呢!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是姜达辰的秘书,名叫何保田。他跟着栾世贵去隆达公司拜访姜达辰的时候,曾经见过他几回。

妈的,隆达公司资金周转不开,陷入经营困境的证据,就是他提供的!

认出何保田,曾经让桂龙海很兴奋。但很快他就明白,就算姜达辰知道何保田吃里爬外,开除他,隆达公司的资金困难还是资金困难!

这个事一见报,他的隆达公司还是要完蛋!

想明白这一点,桂龙海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桂龙海没有去乘车,他沿着方浜路往前走着,希望把整个情况思考清楚。

今天早上,洪太太在德风楼找到他,要他为她的军火生意想办法。这其中的关键,就是怎么说服张肃林张老板,不要横插一脚。

上午,他在市政府遇到耿绩之,并由他引见了京沪警备司令部的上校处长翟振川。耿绩之引见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那个军火生意,在背后起作用的,仍然是那个张老板。

张老板退出,军队方面或许就不会涨价!

下午,局长栾世贵找他说的事,又和那个耿绩之有关系。姜达辰的目的,竟然是要张老板给他的隆达公司投资!

而小丫头田阿娟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做什么局长夫人,而是为了钱!一万元钱!她可真敢开口!张口就要一万元!

栾世贵的家底他很清楚,就算栾世贵有点钱,能拿出两千元钱就不错了!一万元!那是连影子都没有的!

但他不能拒绝田阿娟的勒索!他必须在三天内拿出解决办法来!否则,南市分局可能就要变天了!南市分局变天,直接关系到他桂龙海的切身利益!

可是,桂龙海一路走着,一路想着,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似乎所有的事都互相纠缠着,但利益和目的却截然相反。所谓顾此失彼,首鼠两端,就是这么一种状况!

到了这个时候,他甚至有点绝望了!

24、 她居然骂老子不要脸!

3-5

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街两边的店家灯火璀璨,五光十色。

偶有电唱机在店铺里播放软软的歌声,让人意乱情迷。

上海这个地方,越是到了夜里越热闹,越繁华。路上的行人也越多。他们说笑打闹、悠然慢行、窃窃私语,自然也少不了高声叫卖的喧哗。

桂龙海经过这些店家,穿过熙攘的行人,几乎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走到安仁街街口时,他忽然察觉有人拉了他一下。

他一回头,竟看见乔艳芳和那个姓萧的年轻人站在一起,正向他笑着。

今天中午,陈子峰带着他的小组,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日本特务,竟然被人枪击灭口!让他怒不可遏!

当桂龙海提醒他找一个跛子的时候,他当时就把全组的人分散到安仁街附近。

他们寻找的目标只有两个,一个是跛子。桂龙海说是个矮个子跛子。陈子峰可不想管那么多,是个跛子就抓起来!还有一个目标,就是那个寸头!

陈子峰对弟兄们说,重点是这个寸头!

目前的状况很糟,很丢人!他都没办法向彭绍勇报告!

因为是分散找人,所以全组都是单独行动。

但乔艳芳是什么人,妖精呀!她发现她和萧安城负责的路段很近,很快就溜到他这里,一边和他一起观察过往的行人,一边愉悦地和他聊着天。

“安城,侬说阿拉学学报务好伐?”她娇滴滴地说。

“这个,这个,好……好无聊的。”萧安城勉强这么说。

乔艳芳可不管这些,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用手指戳他的胳膊。

她那根手指,就好像有电似的,让他的身体一阵阵地惊悚。

“哪能哩,侬高吾,哪会无聊来?”她笑嘻嘻地说。

“不仅无聊,还很难学的,真的很难学。”萧安城勉强应付她。

“侬高吾好伐。吾好聪明来,一定能学会。好吧啦?”

正在萧安城快应付不过来时,他们都看见了桂龙海。

桂龙海心事重重地走过来,甚至从他们面前走过时,都没看见他们。

乔艳芳撇着嘴,伸手扯了他一下,含着讥讽说:“桂科长,你目中无人呀,直眉瞪眼地走过去,就不理我们了?”

桂龙海一看是他们,立刻就恢复了常态,客气说:“你们,你们是在这里找人吧?”

乔艳芳说:“是呀,你给我们指的目标,我们能不找吗?从中午到现在,找来找去,还没见到人影呢!喂,你真看见是个跛子呀?”

桂龙海再次回想了一下。他的记忆很好,过目的景象都会存在脑子里。事后,他几乎可以像看电影一样,逐帧看回放。

他肯定地说:“乔组长,那个人肯定是个跛子,而且个头不高。我相信,他就住在这一带。”

乔艳芳摇着头说:“我们找到现在,也没见有个跛子出现!”

桂龙海叹息一声,“这种事,不能着急。这就是大海捞针,看你们的运气了。”

三个人说了几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们都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希望从中找到一个跛子。要是能找到那个寸头,就更好了!

他们是悄悄找人,自然不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是站在墙边的阴影里,就好像是无事在街边望呆聊天的闲人。

3-6

这时,他们都听到墙角的另一边,有一男一女在低声说话。

男人说:“两元钱,太贵了。几分钟的事,就要两块钱,不行不行。”

女人说:“先生,可不贵呢。我那里是自己的房子,干净整齐,茶水也是现成的,您要是不急着走,我还可以陪先生聊聊天。我可不是‘钉棚’,是有全套好本事的。”

男人说:“两块钱,还是贵了,一元钱吧,怎么样?”

女人说:“先生,您去了我那里,完了事,就知道值这个价了。告诉你吧,下回你还会来找我,不信你等着瞧好了。”

听到这么几句话,乔艳芳和萧安城都听出来了,是一个妓一女正在兜客人讲价钱。

这种事每天都有,夜里更多。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不料,桂龙海却离开那片阴影,竟然晃晃悠悠地转到墙角那边去了。

这让乔艳芳和萧安城都很惊讶。他们也悄悄移到墙角那边。

他们看见,桂龙海直接走到那两个人面前了。

他说:“喂,这位朋友,她就是这个价,两块钱一晚,公平合理,你不要磨叽了。”

就这么一个见不得人的交易,还被人从旁多嘴指点,那男人就很不高兴了。

他翻着眼睛说:“侬啥宁呀,要你多嘴!”

女人就拉他的胳膊,小声说:“先生先生,他是警察,不要这么说。”

“你说他是警察,他就是警察了!我怎么看不出来!”男人招子不亮,仍然很横。

“他真的是警察,南市的桂科长。桂科长,您千万不要怪他,我们就是闲了没事聊一聊。”女人满脸陪着笑说,手却很自然地挽住男人的胳膊,似乎怕他跑了似的。

“你是鬼探?”男人似乎很惊讶,直瞪瞪地看着桂龙海。

“我就是!”桂龙海端着架子说,“你要是不相信,明天到局里来找我,就认识了。”

那男人不敢再吱唔,嘟囔着转身就想走。女人却拉着他的胳膊,低声请求他不要走。

乔艳芳和萧安城都看见,那桂龙海一步跨过去,挡住他的去路。

他冷冰冰地说:“这位朋友,怎么回事,不给我这个面子?我今晚闲得无聊,就是要多管你这个闲事。她就是两元钱,一点都不差。你付钱吧,现在就付!”

桂龙海冷冰冰地盯着男人,他的话音里已经含着威胁的意味了。

那男人翻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乔艳芳和萧安城。

这人不仅是警察,后面还有帮手,估摸着是走不脱了。

他想了想,就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塞进女人手里,说:“给你了!拿去!”

女人小声说:“谢谢先生。”就要把钱装进口袋里。

不料,桂龙海却转向那个女人,向她伸出手,还用眼睛瞪着她。

女人似乎很惊讶,向他翻了翻眼睛,犹豫再三,终于把手里的两元钱放进他手里。

但桂龙海仍然向她伸着手,仍然瞪着她,似乎是嫌少的意思。

女人就噘起了嘴,很不情愿地把口袋里的钱都掏了出来,都放在他手里,最后连几个硬币都掏出来了,一起放到他手里。

桂龙海老实不客气地把这些钱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一挥手说:“好了,你们走吧,想干吗干吗。都走呀,还等什么呢!”

女人不敢多说话,急忙拉着男人低头走了。

乔艳芳看到这件事情的整个过程,心里对这个桂龙海早已鄙夷的不得了!她实在不想给那个嫖货长脸,要不然,她早就对桂龙海发作了。

看到那一男一女走了,她就挖苦说:“桂科长,你真有好本事,这个钱也挣呀!你还要脸不要脸!”

桂龙海听到这个话,则严厉地瞪着她,却并不想和她多作解释。

他挺凶地说,“乔组长,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乔艳芳说:“你当我愿意管你这个烂事呀!我连眼皮都不夹你!安城,我走了!”

她这么说着,转身就走了,去巡视她的路段。

3-7

现在,街边只剩下桂龙海和萧安城。

桂龙海有点气哼哼地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刚才这件事虽然很混帐,但他一点解释一下的愿望都没有。他的心情糟到了极点!

25、 找机会抓住他!

今天一天,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叫他毫无办法!

遇到一个乔艳芳,人倒是长得很漂亮,但是从第一眼开始,就和他不对付!

她就没有一句话是好好说的!不是暗含讥讽,就是夹枪带棒的!妈的,她居然骂老子不要脸!自从穿上警服,还没人敢当面对老子这么说呢!

还有洪太太的事,翟振川的事,栾世贵的事,件件都是麻烦事!

街上人来人往,一个个都说说笑笑的,谁都不像他,有这么多烦心事!

方方面面的人,倒是都看得起他。他们有了麻烦事,都找他这个小警察从中斡旋。可是,老子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哪一个麻烦都比天大!

这时,他一回头,就看见身边的萧安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花样来。

他有些恼怒地说:“你看什么看!也看我不顺眼是不是!”

萧安城却向他走近一步,看看他,又看看街上的行人,似乎有什么隐密话要说。

“你干吗!想怎么着!”桂龙海恼怒地问。

“桂科长,”萧安城的声音很轻,认真地看着他,“你其实,并不在乎那几元钱,是不是?”

“谁说我不在乎!能捞为什么不捞!我他妈的就是不要脸!就想要这几元钱!”

“你认识那个女的,是不是?”

“我认识的人多了!怎么着!”

“你其实,就是想替那个女人,保管那几元钱吧?我说的对吗?”

“我替她保管?她是个什么人你看不出来?我犯得着替她保管吗!”

“桂科长,我要是猜得不错,她应该是你的线人。”

萧安城说完,就静静地看着他。

桂龙海一下子就愣住了,说不出话来了,有点傻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那个女人叫曲小凤,她确实是个妓一女。不过,她却真的是他的线人。

他的线人遍布南市的每一个角落,什么样的人都有,曲小凤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在他的心里,线人这个事倒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除了帅,并没有什么底蕴的年轻人,竟然是个聪明人。他竟能看出他和曲小凤之间的关系,猜出她是他的线人。这还真是一件让他意外的事。

桂龙海自认是聪明人。但今天一连串的事,已经搅成一团乱麻了,拆解不开了。他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有一个更聪明的人,帮他拆解这团乱麻!

他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冲动,就想把今天的麻烦事都告诉这位帅哥。

但是,说出来又有点难为情,他除了记住他姓萧,却想不起他叫什么了。好像是叫什么城,城府的城。他也许真有城府。

他和他今天才认识,不可能把那些敏感麻烦的事,告诉这个萧什么城。

3-8

也就在桂龙海和萧安城互相观察审视,掂量对方的时候,乔艳芳匆匆跑来。

她急迫地低声说:“安城,快走!有情况!”

萧安城急忙问:“发现目标?”

乔艳芳咬着牙说:“是!还是个大目标!”她说着,回头就走。

萧安城却回头对桂龙海说:“桂科长,你来吗?”

桂龙海听出来了,肯定是发现日本特务了,可能还是个头儿!

他也不多说话,只是挥挥手,和萧安城一起,跟着乔艳芳就往前急走。不管怎么说,抓日本特务都是天大的事!

走在路上,他们才从乔艳芳嘴里知道,陈子峰在路上发现了寸头!

此时,陈子峰已通过手下的弟兄们传话过来,“这家伙是个领头的!所有人出安仁街北口,上白衣庵后街,再向东,路上会合。跟住了!找机会抓住他!”

3-9

陈子峰发现的人,确实是川上武介。

川上这一整天都在外面核实情况,确认老师的“妖刀计划”没有漏洞。

天黑以后,他回到了广福弄的新驻地。赖敦德就关在这里的一个房间里。

但是,川上一回到驻地就得知,小野死了!并且是被秋津开枪打死的!

川上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大怒!

小野虽然是他远房的叔伯弟弟,却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野能进中野学校,也是他推荐的。小野一直拿他这个哥哥当英雄看待。所以,小野是他最信任的人!

现在小野死了,还是被秋津打死的!将来回国了,他不知该怎么对小野的父母说!

川上怀着怒气离开广福弄驻地。他要去见老师,说说这件事!

从广福弄出来向北走,川上很快就到了安仁街。

冷静地说起来,他其实是从乔艳芳和萧安城身边走过去的。

但那时乔艳芳和萧安城都注意桂龙海对付那一男一女,就没有注意到他。

川上也看到安仁街的街口有几个男女聚在一起说话,也没引起他的注意。

但他走到安仁街北口的时候,就被躲在暗中的陈子峰给盯上了。

陈子峰是见过川上的!和他在朱葆三路交过手!他此时看见川上,两眼立刻放出光来了!他立刻通过强虎给自己的组员传话,让他们尽快跟上来!

川上出了安仁街北口,沿着白衣庵后街向东走。

他此时一肚子怒火,就没有特别警惕自己的身后。

陈子峰在白衣庵后街上逐步集合了自己的组员,就向他们指点走在前面的寸头,让他们认准这个家伙!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他只能叫他寸头!他命令组员们小心谨慎,前后左右交替跟踪,谁也不许大意!

他说:“找机会抓住他!他肯定是个头儿!”

川上继续向东走,最后走到街口,前面就是民国路。路口的西南角,雅丽酒吧的霓虹灯闪耀着光芒,引人注意。他不动声色地走进酒吧里。

酒吧里是一间大厅,被矮隔板分隔成不同的空间。这里灯光昏暗,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柜台边和小桌旁坐满了客人。

一个妖精样的歌女,在前面的小舞台上浅吟低唱。不用说,她就是田阿娟。

川上在长柜台的高脚凳上坐下来,向酒保要了一杯冷饮,慢慢地喝着。

他看见瘦瘦的酒保如同幽灵一般,很快消失在一扇小门里。

他知道这个酒保是秋津最信任的手下!

几分钟之后,他看见秋津从那扇小门里走出来。她低声和酒保说了几句话。然后转向柜台外的川上。她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就向他点点头,又重新走进小门里。

川上又坐了一会儿。他看见酒保掀开柜台入口的档板,并且向他示意,就起身走进柜台,直接走进那扇小门里。

小门里是一条小走廊。川上走到底,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进去。

秋津正站在门里等着他。他们都没有好脸色,互相严厉地盯视着。

“你打死了小野!”他哑声问。

“他被捕!”她简洁回答。

“为什么要打死他!”他提高了声音。

“他要是开口!或者说错话,老师的计划就会失败!”

“小野不是那种人!他不会开口!”

“你知道,我不知道!当时在现场的是我!我必须做出决定!”

“他是我最信任的人!最优秀的特工!却被你打死!”川上几乎怒不可遏。

“老师的计划不允许有任何意外!我决不允许有人被捕!如果你被捕,我照样打死你!这也是老师的规定!”秋津美丽的脸上一片冰霜,冷冷地盯着他,一步不让!

川上愤怒得不得了!这个秋津居然连一点歉意也没有!

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也知道秋津的做法没错!但小野死了,就是他不可接受的事!

26、 安静得令人惊悚

他在鼻孔里喘着粗气,怒视着秋津,同时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终于说:“我们去见老师!就是现在!”

她说:“可以!你先走,在街边等我!我换件衣服就来!”

川上走了之后,秋津脱下艳丽的旗袍,换上一身黑衣服。又给自己穿上一双胶底鞋。

老师住的地方是贫民区,道路狭窄泥泞,很不好走。最后,她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支手枪,插进后腰里。等一切收拾停当了,她悄悄离开雅丽酒吧。

临出门时,她向柜台里的酒保点点头。酒保会小心照顾酒吧里的生意。

3-10

秋津出了酒吧,左右看看,款款地走在街边。街两边虽然灯红酒绿,光线却并不明亮。行人仍然很多。她走在行人中间毫不起眼。

走到民国路街口,她看见川上站在角落里。她不想理他,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

川上前后看看,也慢慢走出来。他们一前一后,相隔十几公尺,穿过民国路,走到龙潭路上去了。

这个时候,一直在后面隐蔽跟踪的陈子峰就有些为难了。

他看见寸头躲在街口的角落里,一时猜不出他要干什么,想往哪里走,是上民国路,还是仍然回到白衣庵后街。但现在,寸头却穿过民国路,上了龙潭路。

一过民国路,就是法租界了。如果他动起手来,不知巡捕们会不会碍事。

他挥手让组员们继续跟踪。

他扭回头,看着萧安城和乔艳芳,还有他们身后的桂龙海,轻声问:“你们说,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最好?”

后面这三个人,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是担心巡捕碍事。而且,这一带的行人也多了一些,在这个地方抓捕,可能不太好,容易造成混乱。

这时,萧安城就回头问:“桂科长,那边再往前,是什么地方。”

桂龙海对这一带熟得不能再熟了,立刻说:“顺龙潭路一直往前走,就是十六铺码头。不过,这个时候,那里可没船,也没什么人,就是有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呆在那里。他会去十六铺码头吗?”

陈子峰和乔艳芳都没说话。他们都猜不出那个寸头的目的是什么。

萧安城却轻声说:“子峰,我不相信他是去码头。他什么行李也没有,去码头干吗?码头上也没船,他不可能接什么人!”

桂龙海忍不住向他点点头。他看出这个年轻人确实很聪明。

他插嘴说:“这条路走到中山路,往南是十六铺码头。往北拐,那一带是贫民区,都是一些破房子,甚至还有滚地龙。那里到处都是垃圾,他会去那里吗?”

他一个一个看着他们,猜想他们是否理解自己的意思。

这时,他就注意到,陈子峰再次把目光转向萧安城,连乔艳芳也回头看着他。

桂龙海明白了,这位陈组长是个头儿,但这个萧什么城却是他的军师!

萧安城低声说:“子峰,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先跟住他。如果他向北拐,我们就在那片贫民区里抓他!桂科长,巡捕赶到那里,可能也会晚一些吧?”

桂龙海笑了起来,“要是那里有枪声,巡捕根本就不会去!要去也要等到天亮!那个地方,什么人都有,包括杀人犯、抢劫犯什么的。但是,他如果不往北拐呢?”

萧安城同样向他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这个问题。

他回头说:“子峰,我是这么想,如果他往北,我们就在贫民区里抓他!如果他去码头,就有可能是去接人。咱们到时候看情况再做决定,你说怎么样?”

陈子峰用力一点头,“好,就这么办!先跟上他!有情况再说!”

事实是,川上和秋津一前一后穿过龙潭路,又过了中山路之后,果然往北拐了。

但是,他们也消失在那片破房子里了,不见踪影了。

陈子峰等人悄悄接近那片贫民区,看着那些破烂房子,遍地的污泥和垃圾,就有些发愣。

眼前的这片房子都极其简陋,大多是用破油毡和旧木板搭建起来的,低矮而拥挤,似乎随时都会散架。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用旧芦席搭起来的“滚地龙”。

这种“滚地龙”极其低矮,人只能爬着进去。

这里的所谓道路,就是破房子之间的曲折夹道,狭窄而泥泞,有些地方还积着污水。周围更散发出垃圾的气味,令人作呕。

陈子峰在黑暗中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大家脚步要轻,然后向周围一挥手。

他的组员们悄悄散开,沿着那些泥泞的道路慢慢搜索前进,寻找寸头。

3-11

此时,川上和秋津一前一后,几经曲折,终于找到佐藤老师居住的房子。

那不过是一个稍大一些的“滚地龙”而已,不足一人高,是用纸板、铁皮和芦席搭建起来的低矮棚子。

川上看看周围,轻轻敲门。

过了片刻,里面才传出来老师低沉的声音:“进来。”

他推开门,和秋津一起,弯腰钻进破房子里。顶棚低矮,他们只能弯腰站着。

佐藤仍然一身破衣烂衫,满身污垢。他正歪在地铺上,就着昏黄的油灯看一些纸片。这些纸片就是川上和秋津收集来的情报资料。

此时,他抬起头,透过额前肮脏卷曲的乱发,审视着他们。

他指指地上的破毡子,让他们坐下。

川上跪坐在地,双手扶膝,轻声说:“老师,让您受苦了,住在这样的地方。”

佐藤一挥手,“川上,不要废话!说说你们今天的情况吧。秋津,你也说。”

川上说:“是这样,朱葆三路的驻地,已经放弃了。被人发现了,是中国情报机构的人。我现在转移到广福弄,那个赖,也转移过去了。这是一。其次,陆军方面的人,我们没见到!那个叫高桥的家伙,根本就没出现!”

佐藤淡淡地说:“那些笨蛋,也就这样了。然后呢?后面才是最重要的吧?”

他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们。他早就看出来,他们今晚有特殊情况!

川上低头说:“是。小野等候高桥时,被中国特工发现了。小野没逃脱,他们抓住了他!但是,秋津打死了小野!”

他扭回头,怒视着秋津,似乎要她对此负责!

佐藤转向秋津,目光冷峻地盯着她,“是吗?”

秋津同样双手扶在膝盖上,低下头说:“是。我担心小野受审时言语不慎,误了老师的计划。所以,我不得不……”

“你太草率!”川上声音虽然很低,却极其严厉。

“这是决断!不是草率!我无权冒险!”秋津回头瞪着他,脸色雪白而冷峻。

“小野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决不会开口乱说!”川上怒道。

“我刚才说了!我无权冒险!一切以老师的计划为准!”秋津目光尖锐地瞪着他。

他们还要争吵下去。但佐藤一挥手,他们只好闭嘴,向佐藤低下头。

“滚地龙”里好一阵没人说话,安静得令人惊悚。

佐藤坐起来,低头看着摇曳不定的油灯,神色凝重,似乎在心里掂量这个情况。

川上和秋津都不安地看着他,不知他接下来会怎么说。

佐藤老师终于开口说:“武介,”

他称呼的不是他的姓,而是他的名字,以此表示亲近。

他的声音也显得很亲切,“武介,小野君牺牲,确实令人痛心。我也为他难过。武介,就这样吧。我们会纪念他,永远纪念他!”

佐藤这个说法,事实上已经表明了态度,他认可了秋津的做法。

这样,川上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有他脸上的肌肉仍在不断地颤抖着。

27、 他们好像不是一个人!

旁边的秋津则俯下身,把头磕在地上,以此感谢老师的信任。

佐藤又说:“还有什么情况?”

这时,秋津抬起头,轻声说:“老师,有这么一个情况,我需要请示您。您要我设法除掉那个叫桂龙海的警察。这个我能做到,肯定没问题。只是,我观察发现,这个桂龙海和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说的也是什么不要和老婆吵架,接老婆回家之类的事。他是南市警察分局的侦缉科长。我担心,除掉他,会不会产生我们无法预料的后果,影响老师您的计划。”

佐藤考虑片刻,沉稳地说:“秋津,你没听清我对你说过的话。我说的是,如果他可能破坏我的计划,你就要除掉他!你还记得吗?”

秋津再次俯下身,“对不起老师,是我疏忽了。如果他可能破坏老师您的计划,我一定会除掉他!请您放心!”

佐藤点点头,“那就好。还有什么?”

这时,川上问:“老师,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实施您的计划?”

佐藤微笑看着他,似乎正要开口。突然间,他们都听到远处传来杂乱的喊叫声。

他们都吃了一惊,侧耳细听。

外面,似乎有人在喊:“你们干吗!要偷我的东西是不是!快来人呀,有人要偷东西!”

但另外有人却严厉地喝斥说:“你他妈的不要喊叫!闭嘴!快闭嘴!”

这些声音不是出自一个人,似乎是很多人,乱糟糟的,听的也不是很清楚,大体是这个意思。正是这个意思,让他们都警觉起来了。

川上立刻说:“老师,外面有情况!您必须离开这里!”

特工人员的警惕,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任何微小的异常,都会让他们迅速行动。

佐藤的动作快而有序。他飞快地把那些纸片收集到一起,塞进怀里。甚至把他乞讨用的大碗也收进随身的布口袋里。

最后,他从毡子下面拿出一支手枪,插进腰里。

3-12

川上先出了门,谛听观察外面的动静。片刻,秋津扶着老师出来。

他们辩明传来声音的方向,很快就向另一边走去。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边也有人影在晃动,并且发现了他们。

那些人喊叫起来,招呼他的同伙到这里来。

川上和秋津架起佐藤,就向另一边飞跑。

他们对这里的道路很熟悉,很快穿过那些杂乱的棚屋和滚地龙,向江边跑过去。

他们冲出贫民区,前面就是外马路。身后的人已经发现他们,正在追过来。

川上对秋津说:“你顶一下!我先送老师上船!”

秋津从后腰里拔出手枪,一边向追来的人影射击,一边跑向另一侧,引开追兵。

这下子,贫民区里顿时枪声大作,乱成了一锅粥。

许多住在这里穷人都跑了出来,哇哇地大叫,惊恐地四处乱跑。

秋津动作快速熟练,目光敏锐,连续向追赶过来的人射击。不过,在黑暗中奔跑,她不可能准确瞄准目标。

但她的射击,确实让追赶者趴下来,停止前进。

此时,川上架着老师穿过外马路,一直冲到江边。一条普通的渔船就停在江边。这是佐藤早就给自己准备好的退路。川上扶着佐藤上了船,立刻用竹篙撑离江边。

船一离了岸,他们就安全了许多。不会有人跳下水来追赶他们。

这条船上,还有一样别的渔船上不会有的设备,柴油机。

川上掀开船尾的乱渔网和破帆布,露出下面的柴油机。他把柴油机后面的螺旋桨沉进水里,立刻就启动了机器。渔船加速向江心里驶去。

岸上的秋津突然听到柴油机声,回头一看,渔船已离开岸边很远了。

她心里有些懊恼,甚至很不舒服。她一直以为,川上做好准备,会叫她一起上船。

她心里隐约猜想,川上是为小野的死报复她!这个混蛋东西!她心里恼怒地想着。

现在,她没办法了,只能一边射击,一边向黑暗中跑去。她腿脚轻灵,行动迅速,很快就冲进那片贫民区里。这里更加黑暗,她沿着狭窄泥泞的道路,飞快跑掉了。

3-13

当陈子峰带着人追到江边的时候,那轰鸣的柴油机声已经渐渐远去,只能看见黑黑的船影,在黄浦江中越行越远。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离开江边时,乔艳芳也追到这里。

她说:“有一个人,故意把我们引开!他们好像不是一个人!”

陈子峰心里明白,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没用了!他一个人也没抓到!这是最让他愤怒的事!

他说:“都回去!忙了一天了,回去休息!”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他们确实该回去休息了。

昨天夜里,他们两两搭帮外出监视目标。今早又重回朱葆三路,并且发现了目标。

他们在安仁街抓住了这个目标,却又被人打死!下午和晚上在安仁街寻找跛子,却意外发现了寸头!但最后的结果是,又让寸头跑了!他们甚至不是一个人!

陈子峰一想到这些就很恼怒,这两夜一天,除了一个死人,他什么也没得到!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一句话也没说。

桂龙海看出来了,大家心情都不好。这是一次特工行动,让他感到惊险和刺激。没抓到日本特务,他也很失望。

快到巧家弄时,桂龙海和他们分了手。

他和陈子峰和乔艳芳等人握手告别时,说的是“回见。”

他和萧安城握手告别时,说的却是:“兄弟,咱们有空再聊吧。”

对这个年轻人,桂龙海有一点异样的感觉。

他看上去除了比较俊朗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不像陈子峰那么老辣精明,更不像乔艳芳那样妖艳嚣张。他和他下午见了一面,然后晚上又见了一面,他却看出曲小凤是他的线人,还真有些不简单。

另外,陈子峰决定行动时,都要先听听他的意见。虽然行动最后没成功,但这个年轻人提供的参考意见却很有层次。这是个聪明人,他这样想。

桂龙海在独自回家的路上,就在考虑,我能和这个年轻人探讨一下我眼前的麻烦吗?但是,要想解决这些麻烦,那必须得是个上海佬,并且还要非常熟悉上海的各派势力和关系!

这个年轻人行吗?我自己都麻爪子了,何况他呢!桂龙海这样想着。

3-14

这个时候,萧安城并没有这么多想法,更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鬼探桂龙海会有这么多麻烦。

他和其他人回到驻地里,先检查了电台,确认没有新的呼叫,这才关了机。

他洗了脸,洗了脚,在电台旁边的小床上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并不操心今晚没成功的行动。他们是特工,那些日本人也是特工!甚至更有经验一些。

他见过那个和陈子峰格斗的日本特工,一看就是个经验丰富的家伙。想抓住这样的日本特工,失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他此时想的是廖若兰。

昨天夜里,他从街边人家的收音机里听出来,若兰也在上海,并且是在某个广播电台工作。他算了一下时间,这就是说,若兰也没毕业,就出来工作了,为什么呢?

在他心里,最最放不下的,就是美丽温柔的廖若兰。他好想念她。

3-15

一九三七年七月三十一日,凌晨时分。

如果从萧安城所在的巧家弄画一条直线,一直向北穿过苏州河,再往北,就是广东街。沿广东街向西走一点,有一条小弄堂叫乍浦十二弄。

28、 唯一让她动心的男人

弄堂里有一座石库门房子,两楼两底,独立而清静,这就是廖若兰的家。

这个时候,她正坐在楼下的小客厅里,和一个四十岁上下,姓浅仓的日本男人低声交谈。她说的是纯正日语,并且有一点点京都口音,流利而悦耳。

一九一六年,廖若兰生于苏州。她父亲是国民政府外交部驻日本京都领事馆的翻译。

廖若兰六岁那年,和母亲一起去了日本,与父亲汇合,就在京都住了下来。

母亲从此再未离开京都。父亲却在京都、东京、北平和南京之间来回奔波。

一九三一年,父亲在北平秘密加入中共。廖若兰的政治理念深受父亲影响。

她十七岁的时候,父亲悄悄建议她回国参加革命,并让她去上海找一个叫黄汉辉的人。两年之后,廖若兰在上海加入党组织。

她所承担的任务看似简单却又极其特殊,就是秘密接待日本反战同盟到上海来的人员,并且详细听取他们介绍的各种情况。

黄汉辉对她的要求是,不能用文字记录,只能用脑子记忆。

之后,她要把经过整理的简要情况,口头向黄汉辉汇报。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廖若兰和浅仓先生的交谈终于结束。

廖若兰在楼下客房里给他安排了住处。

在谈话过程中,浅仓先生一直在细细观察这个年轻美丽的中国姑娘。

他为她的流利日语而惊讶,更惊讶的是她的安静和稳重。在他眼里,这就是聪明和智慧的体现。

浅仓问:“廖桑,我说的,你都记住了?”

廖若兰回头望着他,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是,我都记住了。浅仓先生,这是我的工作。明早八点,我送您去闸北车站。您到北平后,还会有人接待您,和您商量今后的工作。现在,请您休息吧。”

廖若兰回到楼上的时候,心里明白,要送浅仓先生去北平,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上级派到上海来的领导同志还没到。所以,今后如何与日本反战同盟配合工作,只有在北平的同志才知道。

她在床上躺下时,又重新回想浅仓先生所说的各种情况。

她只能用脑子记,所以她要删繁就简,整理出要点,再向老黄汇报。

浅仓先生主要说了以下几点:

一、在日本海军内部,有三个人反对现在的对华作战。他们是:日本海军省大臣米内光政大将;日本海军省次官山本五十六中将;日本海军军务局局长井上成美少将。

二、日本内阁中,首相、外相、陆相、海相、藏相并称五相,五相会议可以决定日本军国大事。但其中有一点,日本陆军和海军尖锐对立,几乎势不两立。

日本陆军最高领导机关是陆军省,也叫陆军参谋本部。最高长官就是陆军大臣,也叫陆相或参谋总长。日本海军最高领导机关是海军军令部,最高长官是海军大臣,也叫海相。正是这两个部门,左右着日本的政局。

三、日共目前处于地下,处境十分艰难。

四、满铁调查本部、黑龙会、井上公馆等民间组织在中国的特殊作用。

五、日本国内的反战同盟除日共外,还有日本无产党、工会全国评议会、全国农民组合等。此外,还有社会民众党、社会大众党等党派中的部分成员。

日本反战同盟组织松散,但核心成员有一定的能力。

六、日本陆军参谋本部正在考虑扩大对华作战。作战方向是华北。但日本海军军令部的主张是华东方向。所谓华东方向,就是指上海。日本海军可能要进攻上海!

七、浅仓先生得到不太准确的情报,日本海军在上海有一个行动计划,叫做“妖刀计划”,但内容不详。浅仓先生判断,这个计划可能和日本海军在上海的作战行动有关。还是那个问题,谁也不知道这个“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

廖若兰把这些情况考虑清楚之后,就翻个身,准备入睡。

这时,几乎每夜如此,她就会想起了不辞而别的大学同学萧安城。

在她年轻的生命经历中,萧安城是唯一让她动心的男人。

她喜欢他的聪明才智,喜欢他的音容笑貌,喜欢他沉静而深情的目光。

她好想向他一吐芳心。但是,他却不辞而别。

她清楚地猜测到,萧安城一定是和陈子峰参军去了,为了抗战。她早就看出他们有忧国忧民的情感,有抗战救国的愿望。但是,他们却不辞而别。

廖若兰每想到此,就会暗自伤心。我是你们的好朋友啊!为什么不辞而别?难道我会劝阻你们吗?

安城,你知道不知道,我最希望的,就是你和我志同道合!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携手共进!但是,你却不辞而别。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呀?

每到这时,她就会想到,安城,我还会再见到你吗?再见到你时,你会和我说什么?

她设想过安城可能对她说的各种各样的话,但每一种都不是她最想听到的。

她想,安城,你不必说很多,只说一个字就可以了,爱!你会说吗?

天快亮的时候,廖若兰终于睡着了。

3-16

也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川上武介驾驶哒哒轰鸣的机帆船,终于驶出吴淞口,驶入天亮前更加黑暗的大海,就如驶入深渊或者干脆就是地狱一般。

佐藤拓人仰靠在一堆破渔网上,摇晃着,舒适而惬意。海风吹开他脸上的乱发时,可以看见他得意而骄傲的笑容,还有他闪着星光般敏锐的眼睛。

他凝视的海面,黑暗而汹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衬着微明的夜空,可以看见几艘巨舰的身影,还有舰上微微闪烁的灯光。

那真是一艘巨舰,尤如庞然大物。它上面最显眼的是三个粗壮高大的烟囱,在微明的晨光中衬出它的影子。

当机帆船接近巨舰时,舰上亮起探照灯,并向这边照射过来。

川上拿出手电筒,向舰上发出信号。

十几分钟后,机帆船逐渐靠近巨舰。

川上到底是海军军官,认出这是“出云”号重型战列舰,日本海军第三舰队的旗舰。

此时,舰上“哗啷啷”一阵铁索响,放下舷梯。两名水兵也下了舷梯,用手电照着这艘破旧的渔船和船上的人。

一个水兵问:“你们是什么人?”

川上气势昂扬地大声说:“混蛋!不要啰嗦!这位是日本海军军官,佐藤大佐!你们两个,扶起大佐阁下,去见你们的司令官!快一点!要像点样子!笨蛋!”

两个水兵愣怔一下,终于走下了舷梯。

他们看着仰靠在渔网上,一身肮脏破烂衣服,散发着熏人臭味的佐藤,很是吃惊。

不过,佐藤傲慢的神态让他们确信,这个叫花子肯定是位大佐衔的高级军官。他们弯下腰,小心地扶起他,请他往舷梯上走。

只是,这位佐藤身上的臭味实在太熏人了。他们扶着佐藤走上舷梯的时候,不得不把脸扭到一边,更不敢让自己的雪白军服碰到他肮脏的衣服。

经过一番在巨舰内部的曲折穿行,上下楼梯,两个快要被熏昏过去的水兵,终于把佐藤拓人送进日本第三联合舰队司令官的专用办公室里。

佐藤一看见坐在桌边的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中将,立刻张开双臂,哈哈大笑,大叫道:“将军!将军!你还认识我这个混蛋吗!啊!你说话呀!”

佐藤拓人和长谷川清中将是老相识了。

一九二六年,长谷川在日本驻美国大使馆任武官参赞时,他们就相识了。

29、 我等着你的计划见效!

他们在一起喝酒,一起找女人,一起嘲笑美国人的虚伪和自负。佐藤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和一位美国海军军官的太太,共度良宵。因为长谷川需要这位军官的情报。

他们在情报方面也有许多非常好的配合。一九三四年,长谷川清中将就任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官后,他们之间的情报交往就更多了。

佐藤就这样哈哈大笑着,高举起双手旋转着,把他身上的臭味全都散发出来了。

长谷川清中将是个儒雅的将军。如果他不穿着军装的话,别人真的会以为他是一名大学里的教授。

他惊讶地看着这个肮脏的叫花子,也闻到他身上熏人的臭味,但他的笑声还是提醒了他。他用力指着佐藤,仿佛用刀指着他的敌人。

他大叫:“你!你是佐藤!你是佐藤!”

佐藤大笑说:“将军,正是我!正是我!你还能认出我来!真是不简单!”

“你的声音!我听出你的声音了!”他说着,就向佐藤走过来。

“不!不!不!”佐藤向他摆着手,“你不要过来!我会让你臭得像一条腌鱼!”

他这么说着,就毫无顾忌地在雪白的长沙发上坐下来,快乐地拍着沙发扶手。

“佐藤,你这个样子,实在是……你还是去洗一洗吧。里面就是浴室,好好洗一洗。”

长谷川终于领教了他身上的臭味,皱着鼻子这么说。

佐藤立刻跳起来,夸张地敬礼,“嗨!海军的传统,干净整齐,一尘不染,我的全明白!”他摇摆着身体,向后面的浴室走过去。

他把自己那一身叫花子服装全部脱下来,扔在地上,裸着乌黑肮脏的身体,跨进精致洁净的浴室里。

热水一开,从头顶上冲洗下来,一直流遍他的全身,他舒服得哼哼起来,用丝瓜瓤子用力擦洗自己的身体。

隔着矇眬的玻璃门,他看见一个穿着雪白军装的军官,正把他扔在地上的衣服塞进一个口袋里。

他立刻冲出来,吼叫道:“你不要把我的衣服扔掉!我还要穿!”

那军官惊愕地看着他,也看见乌黑的脏水正从他身上流下来,污染了他脚下雪白的脚垫。他鞠躬说:“是,是。我……我把它,放在外面。”

整整二十分钟之后,佐藤终于把自己洗干净了。他把弯曲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原本乌黑的脸和手,此时倒显得有些苍白了。

他穿上长长的和服,扎上宽宽的腰带,脚上登着人字皮拖鞋,这才沉稳持重地走出浴室。

3-17

他走进长谷川清的办公室,微笑说:“将军,你现在终于可以认出我了吧。”

一直站在长桌前看着地图的长谷川注目凝视他,说:“是的,这才是你。你应该刮刮脸,浴室里有刮脸刀,还有剃须水。你应该看见了。”

佐藤也微笑说:“将军,你见过刚刮过脸的乞丐吗?”

长谷川清向他点点头,说:“也好,请你过来看看吧。”

他们站在桌边,看着桌上的上海地图。地图上,上海街道纵横,河道交叉。

佐藤抬头看着长谷川,“将军,我最近一直有一个疑问。陆军那帮混蛋家伙,还是准备从华北方向往南攻击吗?”

长谷川镇静地点头说:“是。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那么,我们海军呢?”他凝神看着长谷川,眼睛里藏着猜疑。

长谷川显然明白他的疑虑,微笑说:“我们仍然认为,从华东方向进攻为最好。这么说吧,半个月前,七月十六日,我给海军省写了一份《对华作战用兵意见书》,我在这个报告中强调:欲置中国于死命,以控制上海和南京最为重要!这个意见,联合舰队的永野修身大将也是赞同的。前天,也就是七月二十九日,永野大将发布了第一号作战命令,命令第一舰队驶往上海。”

佐藤用力向他点头,但仍然有些疑问,“那么,海军省的米内光政和山本五十六这两位高官呢?他们不是反对对华作战吗?”

长谷川微笑摇头,“你不必担心,他们并不是反对对华作战,他们只是认为目前时机不太好,希望再等一等。但是,你也知道,时机是等不来的,而是创造出来的!”

佐藤点点头,“所以,上海战事,是一定会发生的?”

长谷川说:“不仅一定会发生,而且就在最近,甚至是,随时都会发生!”

“那么,我们在上海的力量呢,不太够吧?”

“你说的对。目前在上海的海军陆战队,有四千人左右。我的第三舰队可以集结一千二百人左右的陆战队士兵。我还可以随时下令佐世保和吴港的海军陆战队前来上海,数量大约在二千人左右。另外,在上海的侨民中,我们还可以征集一万名退役士兵。他们都是经过训练的老兵。这样,第一波战斗,这些力量就足够了。”

“那么接下来呢?中国军队的主力距离上海并不远,几天之内就可以赶过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指后续作战怎么进行。今天上午,我给永野大将发过一个电报,其中也谈到了这件事。你知道永野大将怎么回答的吗?”

长谷川脸上露出讥讽的微笑,说:“永野大将说,我就是踹陆军的屁股,也要叫他们派部队到上海来!”

长谷川和佐藤同时大笑起来,互相击掌,互相拍着胳膊。

佐藤说:“对呀,踹他们的屁股,把他们踹到上海来!”

长谷川说:“上海的枪炮一响,他们不想来也得来!枪炮声就是命令!”

这时,长谷川渐渐沉默下来。他目光深沉地盯着佐藤说:“其实,这个结果,你是都知道的,对吗?其实,下一个结果,你也是知道的!事实上,从开战第一天起,我们和中国方面,进行的就是一场添油战争,双方逐步投入军队,战斗会越来越激烈。这场战斗只有两个结果,或者我们胜,或者他们胜!”

佐藤立刻说:“我当然相信是我们胜!将军看看华北战况就明白了!中国就是一盘散沙,经不起我们的迸力一击!”

长谷川向他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等到开战一段时间之后,主动权逐渐掌握到我们手里的时候,甚至,我们开始全力进攻的时候,佐藤君,我们将需要一支部队,在杭州湾登陆,攻击中国军队的后背,将他们的主力全部消灭!”

佐藤脸色严峻,“将军,你说的完全没错!这是必然的。我也明白您的意思,杭州湾那里有一支中国军队,中国的第二十八军,下辖四个师,驻守杭州湾北岸,从权公亭到乍浦一线。有这支部队在,我们的军队很难登陆。”

长谷川凝视着他,“这就是上海战场的关键。你怎么办?”

佐藤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似乎认为长谷川的眼神有些轻视他了。

他缓慢说:“将军,我在上海呆了整整六个月,执行海军军令部的秘密任务,其中一个主要任务,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将军,执行我的‘妖刀计划’,就能把这支中国军队调离杭州湾!我确信我能做到这一点!”

长谷川立刻说:“我知道你有这么一个计划,你确信你能成功?”

“我确信我能成功!毫无疑问!”佐藤坚定地说。

“那么,你什么时候开始实施?”此时,长谷川清儒雅的脸上,也露出冷峻神色。

佐藤回头望着圆圆的舷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将军,准确地说,就是今天开始实施!我已经准备好了!”

30、 顿时麻了半边身子

“那么,我再问一句,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效果?”他追问。

“一个星期,或者十天,就可以见到效果!让那个第二十八军离开杭州湾!”

佐藤一动不动地盯着长谷川。事实上,长谷川也同样严峻地盯着他。

他终于点头,轻声说:“很好,我等着你的计划见效!”

长谷川转身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威士忌,递给佐藤一杯。他们碰了一下酒杯,一口饮尽。他们都回头看着舷窗,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3-18

也是在这个时候,桂龙海躺在床上,同样看着窗外已经大亮起来的天空。

他夜里回来,洗洗上了床,却一直没睡着。

他心神不定!洪太太的事,翟振川的事,耿绩之的事,田阿娟的事,栾世贵的事,姜达辰的事,此外还有市政府丢失档案的事,陈子峰抓捕日本特务的事,甚至还有崔根的事,都如一团乱麻一般,搅在一起,纠缠在一起,完全拆解不开了。

所谓投鼠忌器、顾此失彼、左右为难,就是他目前的状况。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些麻烦!

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早点起床。

所有的事都可以放一放,拖一拖,但今天上午要和乔艳芳乔组长在市政府碰头,却是躲不过去的事。那是市政府、市警察局交给他的头等任务,他怎么也要办一办!

妈的,能不能办成,再说了!

他起了床,洗脸漱口,又去女儿房间看了看,和阿姨说了几句话,就出了门。

出了弄堂口,果然如他昨天交待的,李明奎已经开着局长的车,在街边等着他了。

他上了车,说:“走吧。”

李明奎开着车,沿着竹林庵街向东行驶。

他恭敬问:“科长,先去德风楼?”

他妈的,德风楼就是个倒霉地方!昨天早上遇到洪太太,还有这个李明奎,都是在德风楼!给我找了多大的麻烦呀!

他说:“不去!”他一指街边的小吃摊子,说:“你去,买两套大饼油条,咱们路上吃!这个拿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毛钱,塞到李明奎手里。

这小子还假客气,“科长,一个早点,我请就完了。”

桂龙海说:“快去,快去,少废话!”

李明奎很快买来两套大饼裹油条。他们一边吃着,一边继续向北走。

桂龙海有一点小私心,今天走的这么早,他想先去公济医院。

他昨天往公济医院送去一具尸体,这就有理由去看看傅医生了。

对了,昨天绊了那个日本特务一脚,腿还有点疼,也请傅医生给看看。

这就更有理由在傅医生的诊室里多坐一会儿了。多好的事呀,他想。

四十分钟后,桂龙海到了公济医院。他先去了太平间冷藏室,看了看那具尸体。

医院里的规矩,尸体一到这里,都会被除去所有衣服,并在脚趾头上挂一个标签,说明这是南市警察分局送来的尸体。

桂龙海把这具尸体从头看到脚,就看出一点情况来。这家伙的大脚趾和其它四个脚趾分得很开,就像猴子的脚,几乎可以抓着树枝攀爬。他确实是个日本人!

他听人解释过,日本人从小到大都穿人字拖鞋。

日本的人字拖鞋有点怪,夹在脚趾缝里的带子很宽。所以,日本人穿得久了,大脚趾和其它脚趾就分得很开。有了这个特征,桂龙海就可以再次确认,他是个日本人!

他想,陈子峰那些人,还真是认得准,一眼就认出他是个日本特务!

这家伙的随身物品里,除了有一些零钱外,还有一把匕首。妈的,这就更可以确认他的身份了!此外,还有一把钥匙。

桂龙海对着这把钥匙看了好一会儿,虽然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但可以看出这是一把旅馆里的门钥匙。他住的旅馆的门钥匙?他判断是。

他完全出于警察办案的习惯,把所有东西都放进自己的皮包里,就离开了冷藏室。

3-19

桂龙海在医院走廊里左拐右拐,上了两层楼梯,很快就到了外科。

真是再及时也没有了,他正好看见傅医生用钥匙开诊室的门呢。

傅雪岚回头看见他,也很惊讶。

“桂科长,你怎么来了?”她随口问,眼睛却在他脸上转来转去,猜测他的来意。

桂龙海一脸神秘莫测,小声说:“傅医生,先进去,进去跟您说。”

到了诊室里,两人都在桌边坐下。

这个时候,对桂龙海来说,就是最幸福的时刻了。傅医生用那么关切的目光看着他,在他看来,就是有情人的四目相对!隆地乖,好得很来!

他摆出最帅气的精神头,神秘地说:“傅医生,你还不知道吧?我昨天,往咱们公济医院送来一具尸体!我刚才去看了看,侬晓得伐,他是个日本特务!”

傅雪岚确实吃了一惊,日本特务!尸体!他打死的?为什么?心里一连串疑问。

“你们警察局,也开始抓日本特务了?”她笑着问。

“哪里是我们呀。悄悄告诉你好伐,您可不要对别人说!这是机密!是国家军事委员会情报处的人!是不是好提气!”

“那,他们怎么找上你了?”傅雪岚微微地笑着,眼神里有点俏皮。

“他们要在上海抓日本特务呀!我呢,对南市最熟呀!什么犄角旮旯都知道!他们就来请我帮帮忙,认认路,谈谈情况什么的。他们对我说话蛮客气的。我就说,我为国家效力是应当的,您说是不是?全国抗战嘛!我就这个那个的,从旁指点指点他们。嘿,您猜怎么着,他们还真就在安仁街,发现一个日本特务!”

傅雪岚惊愕地看着他,也不知他哪一句话是真的,就问:“后来呢?”

桂龙海见她这么有兴致,他就更有兴致了,连声说:“您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后来呢,这个日本特务发现我们在监视他,拔腿就跑呀!这家伙跑得飞快!直往小弄堂里钻!情报处的那些特工们就在后面追呀,也追得飞快。哎呀,街道里,弄堂里,人多呀,地形又复杂,这一下子哪里追得上。可是,这片地方我熟呀,是不是?我就慢悠悠地走到一个墙角后面,稳笃笃站在那里等着。结果呢?您猜怎么着?”

傅雪岚看着他那张兴奋的脸,心里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不过,听他就像说上海评话似的,说的跌宕起伏,她也听得津津有味,就很期待地看着他。

这时,桂龙海就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夸张地说:“结果呢,那家伙跑了一大圈,最后还是跑到我这里来了。我就这么伸出腿一绊,嘿,就摔了他个大马趴!傅医生,您瞧瞧我的腿好伐,让那家伙撞得好疼来,一个晚上都没睡好。”他说着,就提起裤腿。

他腿上果然有一块青,小孩子巴掌那么大。

傅雪岚不由自主地在他腿上按了按,又揉一揉。

这下子,桂龙海顿时麻了半边身子,快要酥散了。

他忍不住要想入非非,傅医生的手指在我腿上摸一摸,就这么美好,若是将来入了洞房,我搂着她……哎呀哎呀,可不敢再想下去了!这就要有反应了!

他兴奋得两眼都放出光来了。

傅雪岚说:“有一点青,回头我给你开几片膏药贴一贴吧。那么,再后来呢?”

桂龙海立刻说:“要紧的就在后面呀。他们把那家伙捆了起来,准备送到南市分局来。他们的陈组长说,桂科长,咱们一起审!您听清伐,他们要和我一起审!”

31、 车站上一定有特务!

“你同意了?”傅雪岚也来了兴趣。

“我当然同意了!审个犯人,我还是有点招数的!可是,嘿,他们几个人正要把那家伙推上车,就听对面房顶上,‘啪’地一声枪响,精精准,一枪就打在他脑门正中间,郎个怪哟,就把他给打死了!”

傅雪岚不由张大了嘴,“哎哟,他们是有同伙的呀!”

“可不就是的!有同伙在附近监视呢!一见那家伙被我们的人抓住了,就杀人灭口!侬说是伐,日本人就是杀人灭口!哎呀,把情报处那些人给气的,怒火冲天呀!好不容易抓到了,还给打死了,他们能不生气吗!他们就冲到对面去搜!结果呢,嗨,别提了,什么也没搜到。”他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泄气。

傅雪岚眨着大眼睛看着他,很不希望他就这样泄了气,就说:“哎呀,还是挺可惜的,给人打死了。桂科长,你也挺了不起的呀,一下子就猜到他要往哪里跑。要不然,真有可能让他给跑掉了。”

她满脸都是钦佩和鼓舞的表情。

桂龙海笑得眼睛都没了,连声说:“我那个,应当的,应当的。眼下这个形势,咱们中国和日本,真有可能开战呢!我这个吧,也算做一点贡献吧。”

傅医生说:“你腿上的伤,我给你开几贴膏药吧。如果不好,你再来,我再给你开别的药。”她说着,就开始写药方。

桂龙海一听,这话里似乎有结束的意思,但也有欢迎他今后再来的意思,这就让他很高兴了。

他识趣地说:“正是,正是。我也正急着要走呢。今天上午还要去市政府查案子,也是和情报处那些特工们一起。哎呀,现在忙得我,简直都不行了。”

傅雪岚开好了药方,又叮嘱他几句,就送他出门。

桂龙海心情舒畅,也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今后一定常来的话,这才走了。

4-1

傅雪岚看着桂龙海走远了,这才回头向坐在门口长椅上等着看病的人扫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坐在长椅上等候的人里,竟然有黄汉辉!他竟然到这里来找她,显然有什么特殊情况。

她招手把黄汉辉让进诊室里,就问:“老黄,怎么回事?你从来不到这里来。”

他说:“不是特殊情况,我不会到你这里来。

傅雪岚看出来了,老黄此时非常紧张,眉头更如锁链一般拧在一起。

今年年初,他被特务追捕,她不得不把他带进杜公馆。在那种情况下,他都毫不紧张,气定神闲地坐在客厅里看报纸。他今天脸色这么严峻,一定出什么大事了!

黄汉辉坐在桌边,似乎还在犹豫思考。

他沉默片刻,才轻声说:“最近,中央往咱们这里派来一位领导同志。按照约定,应该今天下午在闸北车站下车。但是,原本负责接站的同志不知出了什么情况,连续两天没有她的消息。还有一个情况,我得到可靠消息,国民党情报机关的特务,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也知道这个情况了!他们要秘密逮捕这位领导同志!我现在很担心这位同志的安危。”

傅雪岚立刻就听明白了,问话直取重点,“负责接站的同志,是不是出了事?”

黄汉辉盯着她,略一迟疑,还是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要找到这个同志才能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中央派来的领导,今天下午就到!”

傅雪岚再问第二个重点,“老黄,你的意思,是想叫我去接这位领导同志?”

他盯着她用力一点头,“是!我的情况一直不好,动不了。其他人都不合适,只有你去最合适。但是,车站上可能有特务!所以,你一定要特别小心,哪怕放弃接头,也不能出问题!”

“我明白,安全第一。下午几点的车?”她不动声色地问。

“下午一点。他们是两个人。到时候,你手里拿一份六月份的《时装周刊》。和你接头的同志会问:这是最新的《时装周刊》吗?你说:不是,是过期的。他问:哪里有最新的。你说:也许报摊上有吧。这样就接上头了。”

“然后呢?”

“你先把他们接到你家里。晚上,我去你家,带他们去安全地方。”

“行,没问题,我会办好这件事。”傅雪岚认真地说。

“你要小心谨慎。车站上一定有特务,你要见机行事。”

“好,我记住了。我一定把这位领导同志带回来,你放心。”傅雪岚冷静地说。

黄汉辉把她看了又看,却非常不放心。领导同志的安危,是他最大的责任!

但他显然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好站起来说:“那好,就这样吧。我们晚上见。”

傅雪岚送走了黄汉辉,独自坐在诊室里思考。她感觉此事有些诡异。

那位领导同志到上海来,上级一定严格保密。

但上海的特务已经掌握这个情况,就说明是我们内部出了问题!那么,是北平那边,还是我们这边?那个原来负责接站的同志,有问题吗?出什么事了?

但老黄对此拿不准,她就更拿不准了。现在,她应该怎么办?她思考再三,仍想不出好办法来。

傅雪岚不会想到的是,就在此时此刻,也有人在谈论那位即将到上海来的中共领导人。就是陈子峰和萧安城,在巧家弄驻地里。

4-2

大约七点钟的时候,陈子峰就起来了。他在各屋里看了看,组员们还在睡着。

他们凌晨两三点钟才回来,此时入梦正深。他准备晚一点再叫他们起来。

他下楼洗了脸,然后就进了萧安城的小房间里。他一眼就看见,萧安城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他的电台。

他在椅子上坐下,“喂,安贼,想什么呢?”

萧安城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摇着头说:“我在想这两天发生的事。”

这句话一下子就像刀一样扎进陈子峰心里。妈的!这两天一连串的行动,除了得到一具尸体,什么人也没抓到!简直就是混帐透顶!

他这么早起来,就想和萧安城商量一下眼前的事!他必须要干出一点成绩来!

“安贼,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他似乎很随意地问。

自从萧安城进了他的小组,他一有麻烦就来问一下,尽可能随意地问。

他私下里叫他安贼,因为这家伙实在聪明,什么鬼点子都有。

尽可能随意地问,这是个面子问题。他到底是组长嘛。

“还能怎么办呀,”萧安城摇着头,也是很苦恼的样子,“只能继续找吧。”

陈子峰忍不住咒骂一句,“还怎么找!那个寸头坐船跑了!安仁街那个目标死了!可以肯定,其他人一定都躲了起来!朱葆三路那个点也撤了!至少最近两三天,他们不会有动作!咱们怎么去找!”

萧安城想了一下说:“子峰,我一直很奇怪,日本人为什么要抓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人?军队里,市政府里,都没有这个岁数的人。他们抓他干什么?”

这也是陈子峰心里的疑问。小日本都是贼!绝不会做无用的事!

但他们抓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人,有什么目的吗?

他盯着萧安城问:“喂,你想怎么着?”

萧安城犹豫着说:“我想找桂科长问一问,或者通过他们警察系统打听一下,最近有什么人失踪。如果知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我们或许能猜出日本人的目的。”

陈子峰脸上露出阴阴的笑容,“那好,你就负责这个事吧。”

32、 你什么废话也不要说!

这就是萧安城的鬼点子,简单,却很实用。

他又问:“其他人呢,你怎么考虑?”

“这两天弟兄们都很辛苦,就休息一下吧。”萧安城低声说。

陈子峰的脸色,习惯性地阴沉着。他也是个极其精明的人。他隐约察觉这个安贼想回避什么。但他一时想不出来。

他盯着萧安城,摇摇头说:“我们可不能这么闲着!彭绍勇说的那个中共领导,我们也得去找!最好能找到他!”

萧安城就像看着一个妖怪似的瞪着他,“你这个家伙,怎么还动这个心思!彭绍勇都对这个事犯嘀咕,弟兄们也不愿意干这个事!你还记得彭绍勇临走的时候怎么说的?他说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恨日本人!他也觉得,现在抓共,就是一件不得人心的混帐事!我们惹这个麻烦干什么!”

陈子峰终于感觉到了,在对待中共这件事上,萧安城和他不是一个心思!

这是一个疑问,不大,所以只在他心里一闪而过。

萧安城说的也对,弟兄们可能都对这个事犯嘀咕,甚至认为是自找麻烦!

但上级的命令,再不好也得执行!他是军人嘛!

所以,他淡淡地说:“安贼,彭绍勇心里再怎么想,他也把这个任务布置给我们了!我们总要有个交待吧?”

“你就不想想,国共有可能第二次合作!”萧安城似乎还不想放弃,瞪着他说。

“至少现在还没合作!这就是现实!”陈子峰也同样瞪着他。

“子峰,现在最大的任务是抗战!打日本人!报纸、广播、老百姓议论的,都是抗战!我们现在还抓共,会被人在背后骂的!”萧安城放低了声音,诚恳地说。

说起来,萧安城确实聪明。但陈子峰却是精明,不一般的精明。

刚才在他心里闪过的小疑问再次出现。他隐约察觉到的,这竟然是萧安城的政治态度。这让他有点意外。

对情报系统的人来说,最敏感的就是他们的政治态度。

在一瞬间里,他也注意到萧安城看着他的眼神,那似乎是一种警惕,或者猜疑。

他们是好同学,好兄弟呀!陈子峰此时不想露出对萧安城的怀疑,还想掩饰一下。

他伸手捅了萧安城一拳,笑着说:“你这个安贼,我看你都快成共了!”

萧安城躲过这一拳,反手去抓他的衣领,“你这个贼峰,就会瞎说!”

这下子,陈子峰就叽叽嘎嘎地笑了起来,一把就抓住他的手腕,只一拧,就让他转过身去。萧安城自然不想被他控制住,索性大转身,用另一只手去封他的喉。

这是他在特训班里学来的招数。这样一来,两个人就在床上扭打起来了,又从床上翻滚到地上。他们高一声低一声地笑着,互相咒骂。

“我掐死你个贼峰!”

“想掐死我,没门!你还差得远呢!”他已经把萧安城按在地上。

“等我起来,我把你头朝下,扔进水缸里!”萧安城趴在地上发狠。

陈子峰一阵怪笑,“你动得了吗!你动得了吗!”他扭住萧安城的手腕,勒住他的脖子,压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在他耳边说:“安贼,你就认输吧!”

萧安城终于挣扎出一只手,向上一阵乱摸,竟然抓到他的头发,立刻向下用力。

“你抓我的头发,算什么本事!快松手!”陈子峰叫道。

“就不松!我要把你揪成秃子!叫你出不了门!”

陈子峰到底护疼,终于向一边倒下去。萧安城趁机翻上来,卡住他的脖子,得意地大笑,快活得不得了。

陈子峰也笑了起来,“安贼!你就是个安贼!揪我的头发!算什么本事!”

他们正闹着,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4-3

乔艳芳出现在门口,瞪着眼向他们叫道:“你们干什么呢!”

在女人面前闹成这个样子,陈子峰和萧安城都感觉有点丢人。他们尴尬地笑着,互相拉着从地上站起来,又整理着衣服。

陈子峰说:“没事,我们闹着玩呢。”

乔艳芳转身在桌边坐下来,斜着眼睛,歪着下巴,来来回回地看着他们。

她用鼻子说:“哼哼,你们谁费心告诉我,你们认识多久了?还想瞒着我呀!”

萧安城笑着,没出声。这个事说不说,只能由陈子峰决定了。

陈子峰看看躲不过去,只好笑着说:“小乔,我也没想瞒你。我和安城是大学里的同学,又是一起参军的。就这些,你知道就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别看乔艳芳年轻,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特工。

她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多问的,尤其是特工的生平履历。有些被保留甚至被保密的事,虽然不大,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特殊的用途。

她在鼻子里哼了又哼,忍了又忍,终于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两个是老熟人!果不其然!我倒是不会乱说,是你们自己藏不住形迹!真是的!”

此时,三个人都在桌边坐下。陈子峰和萧安城是军官。乔艳芳虽然只是上士,但在组里却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他们三个人其实就是这个小组的核心!

乔艳芳瞄了瞄萧安城,说:“我来,就是想问一问,下一步怎么着?”

这也是陈子峰忧心的事。

他来找萧安城,就是想商量这件事的,却只顾着打闹,还被乔艳芳看了热闹。

他关上门,重新在桌边坐下。这时,他盯着萧安城的眼神,又有点阴阴的了。

他说:“这几天,除了一具尸体,我们什么也没得到!这就是我们的处境!”

萧安城没说话。他明白,陈子峰盯着他,可能有一点疑心。还有一个作用,就是不想让他多说话。他也感觉自己的政治态度过于明显了,只好不说话。

陈子峰接着说:“彭大队长交待给我们两个任务,头一个是市政府的档案失窃案,这个案子还得办。小乔,这个案子还是你办,但把强虎抽回来,我这里人手不够。”

他说完,就看着乔艳芳脸上的表情。

乔艳芳向他一挥手,那意思是说,你就接着说吧,我都明白。

于是,陈子峰继续说:“彭大队长还交办了第二个任务,就是秘密寻找并逮捕中共高级干部的事!这个任务也得办!”

这时,他回头盯着萧安城,有点恶狠狠地说:“这个任务,你什么废话也不要说!彭大队长就这么说过!叫我们什么废话也不要说!安城,这个任务你负责!”

萧安城吃惊地看着他,“这个,你……你叫我怎么办?”

陈子峰补充说:“不是完全叫你负责,是叫你负责一部分。彭大队长说了,这个中共重要干部,最近两天要到上海来。他要来,最可能的地方就是闸北火车站。你负责盯火车站,再带上杨三强。你们看看有什么特殊的人,有嫌疑的人。如果有,你们两个负责盯上!有什么情况,晚上回来再说!”

这个安排,倒让萧安城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的发现那位领导同志,身边只有一个杨三强,他或许还有腾挪的余地。

他点头说:“那好吧。不过,只是盯火车站,是不是渺茫了一点?”

陈子峰向他点点头,“我在上海呆了一年多,主要就是寻找共,只是最近才把精力放在日本特务身上。有这么几个地点,我一直怀疑是共的联络站。”

这时,乔艳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极小的笔记本,说:“你等一下,我记一下。”

33、 他极有可能被人绑架!

于是,陈子峰就扳着手指说:“头一个,是云南路447号,四马路的路口,这是一栋二层小楼。楼下是一家小医院,好像叫什么‘生黎医院’。楼上是一家书画店,叫‘福兴字庄’。我曾经发现有共嫌疑分子进出这栋小楼。其次,是萨坡赛路264号,这是一栋座西朝东的三层楼房,房东是一个有中共嫌疑的演员,姓蓝。我怀疑这里也是一个共的联络点。还有一处,在福煦路多福里,那一片有点大,具体位置不清楚,需要慢慢观察。另外,贝勒路148号也很可疑。这也是一栋三层楼,楼里的人很多。共的嫌疑人住在哪个房间,也不清楚。”

乔艳芳在小本子上写下这几个地址。

萧安城不用记,他的记忆非常好。他在考虑,如何把这些情况通知老龙。

乔艳芳撇着嘴说:“地点倒是不少,但我们的人手太少了。安城和三强去火车站,我去市政府,连你还剩下七个人。日本人不找了?”

陈子峰把嘴歪了又歪,“他妈的,老子就是不找中共,也得找日本人!只好让大家辛苦一下了。我想让强虎带三个人,一个人盯一个点。那个共不是最近才来吗?咱们只盯两到三天就可以了。我带剩下两个人,继续找日本人!他妈的,他们不可能躲在老鼠洞里不出来吧!”

乔艳芳点点头,“好吧,也只能这样了。我也该去市政府了。”

陈子峰回头盯着萧安城,“你呢,有问题吗?”

萧安城急忙摇头,“我没问题。我和三强盯火车站。”

陈子峰和萧安城跟在乔艳芳身后,一起出了小房间。

这时,陈子峰忽然拉住萧安城,小声说:“安贼,你不会真的同情共吧?”

萧安城心里吃了一惊,急忙说:“你别胡说。我总觉得,抓日本人才是重点!”

陈子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忽然冷森森地一笑,说:“抓日本人当然是重点!但是,共也得抓呀!”

他想了想又说:“老实说,我和共前世无仇,今世无冤。我不过是对他们有点不服气罢了!你不知道,我有好几次行动,都上了他们的当!把我憋得够呛!”

他的眼睛似乎很随意地盯着萧安城,观察他的反应。

萧安城看着他,只是点点头,表示理解,没有再说话。

他心里明白,今后在这件事上,一定要小心一些才好。

他和陈子峰确实是好同学、好朋友,甚至是好兄弟。但终归,他们的政治立场不同呀!甚至可以说,他和陈子峰,就是敌谍!

他今后必须谨慎再谨慎!按照老龙的说法,他的任务不在这些方面!

萧安城找到杨三强,和他商量今天去火车站观察监视的事,然后就一起走了。

4-4

这个上午,杜公馆的小客厅里十分安静,空气纹丝不动。供桌上的一支香,燃起笔直的细烟,悬浮在空中。

杜月森杜先生,静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花草和树木,一动不动。

前天夜里,敦先生突然遭人袭击。据逃回来的保镖叙述,他极有可能被人绑架!

这件事,成了他心里最大的疑问。他派出手下四处寻访打探,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此事极不合常理。以往,上海滩发生任何绑架袭击事件,他如果想知道,超不过两天就会掌握所有情况!敦先生此次遇袭,至今毫无头绪,让他更加疑虑。

谁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对敦先生下手?又为了什么目的呢?

这就是他此时此刻反复思考的问题。他一一掂量藏身暗处,可能对敦先生下手的人。

他心里有两个怀疑对象。头一个就是洪门山主刘寅贵。

前天夜里,敦先生临走之前就向他提到这个刘寅贵,说他想插手青帮的鸦片生意,并两次托人向敦先生递话。敦先生都没有松口。

这是刘寅贵对敦先生下手的原因吗?他感觉,似乎牵强了一点。

另外一个人,则是青帮三大亨之一的张肃林张老板。

张肃林一直对他不服,认为自己的辈分比杜先生高,但在青帮里的名气和地位却不如杜先生,心里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他平时和杜先生见了面,就总是端着架子,说话时也有点阴阳怪气的。

杜先生不想和他计较这些。当年自己在上海滩混饭吃的时候,曾经被人打成重伤。

当时他倒在地上气息奄奄的时候,是张肃林把他背回家。还变卖家产,花了大价钱给他治伤。这一份恩情,他是永远都不会忘的。

但似乎,张肃林也不至于为了名声地位对敦先生下手!没道理嘛!

这么两个人,袭击甚至绑架敦先生,有什么好处吗?他完全看不出来。

但有了疑问就要弄清楚!何况敦先生是他须臾不可离开的左膀右臂!

他今天请了张肃林来吃饭,就想探探他的口气,看他和此事有没有关系!如果排除了,他再考虑刘寅贵。

还有一件事,他也想问问清楚,张老板是否插手了洪太太的军火生意。

4-5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悄悄进来,小声说:“先生,张老板来了,就进来。”

手下的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说:“月森兄,在哪屋呢?”

杜先生急忙应道:“肃公,肃公,我在这里呢。”

他快步走到小客厅门口去迎接。

他们在小客厅门口相遇,先互相抱拳,再握手,然后都向小客厅伸出手,呵呵地笑着,互相礼让着进了小客厅。他们并排在相邻的沙发上落座。

杜先生在看见张老板的第一眼,就已排除了对他的怀疑。

张老板若是真的袭击或者绑架了敦先生,一定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杜先生自信有这个眼力。另外,张老板也是个不屑于隐瞒的人,凡事都挂在脸上。

想清楚这一点,杜先生心里就很愉快,看着张老板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这么两个人坐在一起,很容易让旁观者失去判断力。

他们的容貌与性格,反差实在太大了,甚至给人矛盾之感。

杜先生有凶相,不怒自威,令人畏惧。但最近一些年,他却是最和气的人,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所做之事无论大小,皆考虑周到,让相关的人都感觉满意。

张老板年长他十一岁,却称呼他为月森兄,其中是含着敬意的。但他却不敢称呼张老板为肃林兄,而是称呼他为肃公。这就是你敬我,我也敬你的意思。

在相貌上,张老板却与杜先生完全相反,是一副慈眉善目、出家高僧的模样,脸上总带着温和的微笑。

但他却是上海滩最凶狠,最狂躁的人。说话时嗓音洪亮,极有震慑力。如果遇到不满意的事,必然大声吼叫。再不然,就是心黑手辣,大打出手,必致对方于死地!

冷静地说,这样的两个人,原本就是天生的对手,是不可同处一个屋檐下的。

但张老板的信条是,挣钱为上。哪怕坐在身边的人要置他于死地,却能让他挣到钱,他也毫不在乎!而杜先生则处事周到,无论是鸦片生意,还是其他大小事,都让张老板满意,他们自然能够笑脸相迎,握手言欢。

杜先生消除了对张老板的怀疑,剩下的事,就只有洪太太的军火生意了。

他笑着说:“肃公近日生意可好?”

相貌儒雅的张老板却乍着嗓门说:“还行!倒也没什么*烦!你怎么问这个?”

杜先生平和地说:“我偶然听说,肃公似乎想做军火生意?”

34、 他们都看出一点名堂来

张老板大笑起来,快乐地说:“是大梅跟你说的吧?我听说,她找了不少人,就想叫我退出!这怎么可能呢!我早有这个心意!得到这个机会,决不会轻易退出!”

“肃公,我很好奇,那么一点军火生意,才有多大的利润。”杜先生轻声说。

“月森兄,这回你可看错了!我这次不是为了挣钱!我是想自己拉一支队伍!”

“为什么呢?”张老板的回答,让杜先生十分惊讶。

“上海要打仗呀!这你还看不出来吗!日本人一到了东北、华北,什么样的杂牌武装都冒了出来!你知道为什么?有枪就是王!有枪走到哪里都不怕!”

“你判断日本人要在上海打仗?”

“十有八九,这个仗非打不可!他妈的,仗一打,这里就是一片乱局!什么都得靠枪来说话!月森兄,仗一打,日本人一定会占领上海!到时候,老子手里有枪!他日本人要想和我打交道,就得掂量掂量!这就是我的资本!”

这么几句话,让杜先生得出几点结论。

其一,张老板也认为上海要打仗!

这一点,和他的看法基本一致。但要说上海会丢,他却不敢苟同。上海离南京那么近,又是亚洲首屈一指的大都市,蒋委员长会放弃吗?似乎不太可能吧。

最关键的是第二点,这位张老板,似乎有意和日本人合作!这一点让他有些意外。至少,他就不愿意和日本人合作!

上海如果被日本人占领,是他心里怎么也接受不了的事!

不过,现在谈论此事,为时过早。出于谨慎,他也不想干涉张老板的想法。他想说的,不是军火方面的事,而是那个刘寅贵!

想到这里,他笑着说:“肃公,你怎么知道洪太太这个生意的?”

张老板张口就说:“是洪门的刘寅贵告诉我的,怎么了?有一次和他吃饭,他说话漏出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歪着嘴巴,斜视着杜先生,似乎另有他意。

听到这个话,杜先生可是大吃一惊。那个刘寅贵先为洪太太牵线,再将此事泄露给张老板,简直有挑拨是非之嫌!

他轻声说:“是吗?我怎么听说,洪太太这个军火生意,就是刘寅贵从中介绍的。他怎么又在你面前提这个事。肃公,这种做法,几乎是在你和老大之间栽刺呀!”

杜先生提到的老大,就是指黄金龙。

张老板很精明地看着杜先生,笑着说:“你以为我看不明白?刘寅贵就是个无耻之徒!想在我和老大之间挑事!哼哼,我明白!不过,我早就有心*,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生意!不过呢,为了这个军火生意,我特意先请教了老大!”

“老大怎么说?”杜先生关切地问。

“月森兄,老大也是个明白人呀!我把我的意思一说,老大很长时间没作声。你知道,老大后来怎么说?”

“怎么说?”

“老大说,你做这个生意,我不反对。不过,你要补贴大梅,她也不容易。”

杜先生听到这个话,不由用力一点头。

他心里想,老大虽然年事已高,但头脑并不糊涂。洪太太做这个生意,不过是为了挣钱。张老板若是肯补贴她,也就和挣钱一样了,不过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他感觉,洪太太应该会接受。

他点头说:“这样很好。我看,肃公不会在意那一点补贴吧?”

张老板哈哈地笑着,“我是那样的人吗?月森兄,那可是一千支枪呀!”

杜先生点点头,谈谈地说:“肃公,你对那个刘寅贵怎么看?”

“我刚才说了,他就是个无耻之徒!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收拾了他!”

“可是,他有军队做后盾呀!”

“你过虑了!军队和我做了生意,还会帮着他吗?你开什么玩笑!”

这天中午,杜先生请张老板便宴之后,就认定,是刘寅贵绑架了敦先生!

至于如何惩治刘寅贵,那是小事。办这种事,他有的是人手!

想清楚这些,他终于心情轻松了。

4-6

这个上午,桂龙海却过得十分委曲和窝囊,甚至恼怒。就因为那个刁钻的乔组长!

他绕路公济医院看了傅医生,畅快一聊,心情很是愉快。

但他离开公济医院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等他到了市政府,进了秘书长办公室,就看见那位乔组长已经坐在里面了,脸色很不好看。似乎,乔组长今天是一个人来的。

他是个谦逊并且礼仪周到的人,立刻说:“对不起,乔组长,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看见乔组长绷着一张冷脸瞪着他,一言不发,仿佛他欠了她二百元钱没还似的。他尴尬了一下,就转身和秘书长打招呼。

秘书长倒是善解人意,一边和他握手,一边笑着说:“乔组长也是刚到了五分钟。你们是脚前脚后。桂科长,你先坐,我打电话叫王秘书来。”

桂龙海再回头扫了乔组长一眼,她仍是那么一张冷脸。他心里想,看来不是因为我迟到的事,但我也没得罪她呀,干吗摆出这么一副样子来?他想不明白。

乔艳芳却是越看桂龙海,就越生气,气还不打一处来!

你看他进门后的那副德性,弓着腰和秘书长握手,还是用两只手,一副谄媚巴结高官的样子!

他有什么了不起!昨天在档案室就摆出一副神探样子,好像他早已洞察案情一般!

噢,昨天还有一件事呢!他伸腿绊了那个日本特务一跤,你瞧他得意的样子,笑容都快溢到黄浦江里去了!他的尖下巴也快扬到头顶上去了!他就差对着自己伸大拇指了!

他就是个寡廉鲜耻的无耻之徒!昨晚那个妓一女挣了一点皮肉钱,他居然也厚着脸皮伸手要,连几个硬币也不放过!不知羞耻的东西!捞钱捞到这种程度!真叫我开眼!也真叫我恶心!

乔艳芳看着简单,其实也是个挺复杂的人。

她一副娇滴滴的傲娇模样,却拳脚狠辣,枪法精准。动拳动枪同样巾帼不让须眉!

她看上去就是个狐狸精,专门魅惑男人的,却又性格耿直,嫉恶如仇,眼睛里不揉沙子!她要是损起人来,一句话直*肺管子,叫你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你要是以为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好哄好骗,那就更错了。她有一双火眼金睛,看人看事都精明老练,入木三分!

桂龙海那么精明圆滑的人,昨天第一面就没给她留下好印象。从昨天到现在,一连串的苟且事,她就是看他不顺眼!

此时,秘书长已打电话叫来了王长春。

王长春一进门,仍然是那么一副胆颤心惊,唯唯诺诺的样子,小心谨慎地看着屋里的每个人。

桂龙海向乔艳芳露出恭敬的笑脸,“乔组长,你看,咱们今天怎么查?”

乔艳芳瞪着他,没好气地说:“你说呢!”

“听你的,听你的。你是上面派来的,当然听你的。”他笑着说。

可是,这么一句巴结讨好的话,在乔艳芳耳朵里,简直就是在挖苦她。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早就知道该怎么查,只是碍于我是上面派来的,才听我的?你有主见你干吗不直接说出来!绕什么弯子!简直是可恶至极!

乔艳芳不理他,起身径直走到王长春面前,说:“你们查阅档案是不是有登记?”

这个王长春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急忙说:“是,是,有,有。”

“我现在要去查登记!带我去!”她硬帮帮地说。

35、 简直是欲盖弥彰!

王长春急忙回头打开门,请她往外走。乔艳芳也不看桂龙海,径直大步走出去。

桂龙海心里的火,又被添了一把干柴,已经旺旺地烧了起来!

没办法,他只好起身跟着走出去。他看见那位乔组长昂首挺胸,大步走在最前面,连头也不肯回。他心里想,好大的小姐脾气!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4-7

他们再次去了地下档案室。

王长春领着他们到了档案室外面的小窗口前,对里面的人说,这两位调查员要查看借阅档案的登记,秘书长已经同意了。

里面的女职员看见乔艳芳横眉立目的模样,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就搬出一摞登记簿放在柜台上。

乔艳芳也不多说话,抱起登记簿,回头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就开始查看。

桂龙海肚子里的火又旺了一些。但他想了想,不能多事,就老老实实地在对面坐着。

见乔艳芳看完一本,推到一边,他这才拿到自己面前,一页一页地翻看。

一个小时后,他们都看出一点名堂来。

档案每天都有人来借阅。大多数只借阅一两卷,多的也不过三卷五卷。但王长春借阅的最多,七月十五日一天,他借阅了二十卷,但第二天就还回来了。

乔艳芳把这些登记簿推到一边,目光冷冰冰地盯着桂龙海,“桂科长,你说!”

桂龙海想了想,小心地说:“似乎,刚才那位王秘书借的最多,是吧?”

乔艳芳没好气地说:“这还用你说!我问你怎么办!现在!”

桂龙海简直要被她气蒙了。他办过无数案子,大案子,小案子,跟各方面的人都配合过,但从来没人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简直是当面打他的脸!

他到底有一些阅历,在上海这个地面上混生活,也混出一些肚量来。他好歹把肚子里的这股无名火给压了下去。

他说:“要不然,咱们先问问王秘书?”

乔艳芳连一句同意或者不同意的话也不说,站起来就往外走。

桂龙海从桌边站起来的时候,好好地深呼了几口气,才算把自己平复下来。

他往外走的时候,两只脚就像有千斤重一样,快提不起来了!妈的,混帐小丫头!老子杀了你才好呢!

4-8

乔艳芳直接就去了王长春的办公室,门也不敲就闯了进去。

办公室里除了王长春之外,还有一位女秘书。他们都用惊愕的目光看着乔艳芳和后面的桂龙海。

乔艳芳向那个女秘书一指,“你出去!我们跟王秘书有话说!”

这位女秘书看看她,又回头看看王长春,抱着手里的文件就急忙走了。

乔艳芳回头向桂龙海一指,说:“关门!”然后就在王长春对面坐下来,瞪着他。

桂龙海心里,真的是忍着万丈怒火,才没把那扇门摔上。

他也在桌边坐下,就发现王长春已经完全变了脸,是那种死人一般灰白的脸!他在愤怒中还有一些清醒,感觉这个王长春,可能真的有重大嫌疑!

这个时候,乔艳芳可就拉开了架式。

她掏出一个笔记本,啪的一声打开。又从上衣口袋里摘下钢笔,刷刷地拧开笔帽,啪地一声扣在笔杆末端。然后抬起锥子一般的眼睛,直盯在王长春的脸上。

“王秘书,你的姓名!”

“啊,我……我……王长春。”

“年龄!”

“今年……二十八岁。”

“籍贯!”

“扬……扬州人。”

“江苏扬州!”

“是,是,江苏扬州。”

“你最近借阅过档案!”

“是,上……上个月,借过。”

“几号!”

“十……十五号吧,可能是。”

“到底几号!”

“十……十五号。”

“借了多少卷档案!”

“这个……这个,借了好多。”

“好多是多少!”

“二……二十多卷吧,我……我记不清了。”

“到底多少卷!”乔艳芳猛地提高了声音。

“二十卷,是二十卷。”王长春不得不老实承认。

桂龙海做警察多年,是个办案的油子,就此看出了端倪。

这个王长春一定有嫌疑!这小子,到现在了还打马虎眼,简直是欲盖弥彰!

“为什么借这么多!快说!”乔艳芳一步不让地追问。

“是……是秘书长让……让我查一份国民政府来的电报。”

“几月份的电报!”

“六……六月份的。”

“你查六月份的电报,为什么借了那么多档案!快说!”

“我……我当时记不清了,就多借一些。这……这才知道是六月的。”

“你记不清是几月的,大致月份总归记得吧!”

“这个……这个,也不记得了。”

“你胡说八道!去年十一月的你借了三份,十二月的你借了两份,今年二月的你借五份,三月的你借四份,四月的你借了两份,五月的你借了一份,六月的你借了三份!时间跨度大半年,你竟然连大致月份也记不住了!你骗谁呢!”

乔艳芳一拍桌子,厉声向他吼叫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连桂龙海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小丫头,记忆力真是好!

妈的,我都没记这么细!

而且,她审起犯人也相当得法,行云流水一般,七折八转的,就把王长春逼到死弄堂里了。现在,就看这个王长春怎么回答了。

那个王长春傻了一般,张口结舌地看着乔艳芳,支吾半天才说:“我……我不敢欺骗你。我……我确实记不住,才借了这么多档案。我就借了这么多!”

乔艳芳却突然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指着他尖声叫道:“王长春,你终于把马脚露出来了!你就借了这么多!什么意思!其他丢失的档案就和你没关系!是不是!你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丢了那么多档案,就是为了掩盖你借的这二十卷!你的花招耍尽了!你给我老实说!这二十卷档案你交给谁了!说!其他丢失的档案你藏到哪里去了!你给我说!”她又用力一拍桌子,声色俱厉。

桂龙海不由点头,这个小丫头虽然可恶,但可能真的审到要害了!

此时,王长春已经恐怖到了极点,嘴张得大大的,那么惊愕地看着乔艳芳。

他惊惶失措地说:“我……我不知道。我只借了二十卷,第……第二天就还了。登记本上写……写着呢。我……我不敢欺骗你们!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不能冤枉我!”

最后这一句,他是喊着说出来的。

不料,乔艳芳的动作更快,她猛地抡起巴掌,重重地打了他一耳光。

王长春毫无防备,几乎栽倒在地上。他半边脸红了,恐惧地看着她,快要哭出来了。

乔艳芳叫道:“你说老子冤枉你!老子哪一点冤枉你了!你以为老子是傻子!你借的那二十卷档案,是他妈最重要的档案!你给我说!你把那些档案交给谁了!”

王长春终于哭出声来了,“你冤枉我,你冤枉我!我就是没偷!”

乔艳芳跳了起来,冲到王长春身边,一把扭住他的胳膊,一手抓住他的脖子,猛地把他按在桌面上。她用力在桌面上撞他的头,撞得咚咚作响,令人惊心动魄。

她叫道:“你给老子说!你给老子说!快说!”

这个王长春已经哇哇地大哭起来了。他嘴里呜呜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桂龙海终于坐不住了。他办案有时也用一些邪门招数,甚至打犯人几下子。但要像她这样拷问逼供,他还从来没做过。这个王长春确实可疑,但现在也没证据呀!

他急忙走到乔艳芳身边,小声说:“乔组长,乔组长,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36、 竟然是傅医生来的电话

不料,这个乔艳芳却怒目圆睁,仿佛要吃人似的向他尖声吼叫:“你闭嘴!你给老子滚出去!老子用不着你!滚!”

这个时候,桂龙海心里,早已怒火万丈了!

他到底是南市警察分局的侦缉科长,脾气也是有的!他就想向她吼出来。

但是,忽然间,他意外地意识到,这他妈的正是撒手不管的好机会呀!

这个案子他早就看出来了,破不了!这个王长春只要死咬着不松口,就拿他没办法!这个王长春充其量就是个枪手,他后面还不定有什么人呢!

我在这里耗下去,绝对没有任何好处!趁早撒手!

他想明白这一点,就狠狠地瞪着她,足足瞪了她三秒钟,然后猛一转身,就冲出了办公室。这几个身体语言,他要让她看明白,他是被她气走的!不是他要走的!

4-9

桂龙海站在走廊里,努力作着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

一些来来往往的职员已经听见王长春在办公室里发出的阵阵惨叫声,还有乔艳芳尖锐的吼叫声,再有就咚咚摔倒或者干脆就是殴打的声音。

他们都用恐怖的眼光看着他,好像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这个情况让他更生气!

他去了秘书长办公室。进了门,他一看秘书长的脸色就明白了,秘书长已经知道这些情况了,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于是,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力地在桌边坐下,低头沉默着。

他估计秘书长要开口说话了,这才抬起头,摆出一副万分苦恼的样子。

他说:“秘书长,对不起,我劝不住她。她是军委会情报处的人,我根本劝不住她。她嫌我碍事,叫我离开。我只好到你这里来。”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想问问情况的秘书长,也说不出话来了。办公室里一阵沉默。

又过了五分钟,杀气腾腾的乔艳芳进了办公室,砰地一声摔上门。

她盯贼似的,把他们来回盯一遍,才在桌边坐下。

她毫不客气地说:“秘书长,我问一个问题。王长春说,上个月十五日,你曾经让他查找一份电报,有这个事吗?”

秘书长惊愕地看着她,“什么时候?”

乔艳芳大声说:“就是七月十五日!他说是你叫他查个什么电报!有这个事吗!”

秘书长眨着他的小眼睛,显然在掂量此事的轻重利害。

他谨慎地说:“哎呀,这个,我真记不清了。可能有这个事,不过我真记不清了。”

乔艳芳并不在乎他是否还记得清。她厉声说:“秘书长,王长春这个人,有重大嫌疑!请你立刻将他调离现在的岗位,不许他再接触重要文件!”

秘书长张着嘴看着她,点点头,忍不住还是问:“他,王长春,怎么样了?”

乔艳芳就撇着嘴,恶狠狠地说:“你先找个人,送他去医院看看吧!你不要瞪着我!他死不了!给他泼点凉水就醒过来了!”

这下子,不要说秘书长,就是桂龙海也惊讶不已。妈呀,她得把王长春打成什么样呀!要泼凉水?那就是失去知觉了呀!这个小丫头,真是心狠手辣!

就在这时,耿绩之推门进来,客气地向屋里的人点着头,小声说:“对不起,秘书长,有桂科长的电话。在值班室。我正好在那里,才知道是找桂科长的。”

桂龙海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让人胆颤心惊的地方。

他向秘书长和乔艳芳挥挥手,就急忙跟着耿绩之走了。

4-10

出了门,耿绩之一边领着桂龙海往值班室走,一边惊惊乍乍地说:“哎呀,桂科长,你们这是调查呀,还是审讯犯人?王长春不知还能不能醒过来。”

桂龙海急忙向他摆着手,“耿兄,这个就……就别问了。我就是陪着跑腿的,怎么调查,怎么审,都……都是人家的事。”

耿绩之压低了声音,“桂兄,那,到底查出个什么线索来了?”

桂龙海仍然摆着手,“别问了,别问了。那个王长春,也确实有点可疑。”

这个时候,他心里忽然一激凌,睁大了眼睛看着耿绩之,“耿兄呀,这件事,你可不该问我呀,这是要被人怀疑的!你晓得不晓得!”

他这么说着,眼睛却盯在耿绩之脸上没挪地方,只觉得脑子里有根神经崩崩地跳着。

说句实话,他心里隐约察觉的这件事,实在让他不敢相信!

可他是警察!脑子里特有一根敏感神经,此时正崩崩地跳着呢!

老天!这个耿绩之,和档案失窃,有关系吗?他实在不敢往下想。

耿绩之也是个精明透顶的人,很快也察觉到这一点。

他急忙捂一下嘴,拍着桂龙海的胳膊说:“是,是,我不该问。我才不操心这个事呢!哎呀,对了桂兄,那个电话是一位女士找你呀,说话很优雅的。我一听就是一位美女。这是谁呀?”

桂龙海眨了眨眼睛,他也想不起来会有哪一位美女给他打电话。

“不会是我家阿姨吧?”他猜测着说。

“怎么会,怎么会,你家阿姨苏北人,我知道的。这一个很优雅的呀。”他嘻嘻地笑着,竭力要把刚才那一点纰漏掩盖过去。

4-11

等到了值班室,桂龙海一接电话,大大的一个意外,竟然是傅医生来的电话。

这一瞬间,他激动得脸都红了,心跳也加快了。哎呀!这么倒霉的一上午,我都快憋屈死了,被一个小丫头训斥,还被她极度轻视!我真是连上吊的心都有了!哎呀呀!也只有傅医生的电话能把我救过来呀!

他声音甜甜的,腻腻的,柔柔的,说:“傅医生,您找我有事呀?您说您说。”

耿绩之用手指点着他,一脸夸张地嘲笑,终于推开门走了。

桂龙海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全部精力都转到傅医生的电话上。

傅雪岚打这个电话,也是犹豫了又犹豫,琢磨了又琢磨,这才下决心打的。

她估计,她十有八九会在车站里遇到特务。遇到特务就比较麻烦了,对那位领导同志更是危险。谁能在这件事上帮我一下呢?

她琢磨来琢磨去,这个主意就打到桂龙海身上了。她相信,万一有什么情况,这位桂科长一定会帮她,或者,让她利用一下。

所以,她语音柔柔地说:“桂科长,我遇到这么一个事,我都有些为难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桂龙海急忙说:“傅医生,您说把我听,我一定帮您想办法!您说,您说!”

傅雪岚这才万分焦虑地说:“你瞧瞧好吧,我刚刚接到一封电报,说我有两个远房亲戚,要到上海来,让我去车站接他们。桂科长呀,侬扣扣好伐,阿拉又不认得他宁,侬说叫吾咋个接他嘛。吾又不能见个宁就拉着问,侬是阿拉亲戚伐?”

她这么说着,就在电话里笑了起来,很快乐很美好的样子。

桂龙海也对着电话,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同样好快乐好美好,把一上午的晦气都给笑出去了。傅医生就是我的大福星,女贵人,未来的亲爱人!

他干脆利落地说:“傅医生,您找我就对了,找别人都帮不了您,不中用的。我可是警察呀,做警察还做得不赖!您稍稍说一点他们的样貌,那我一眼就能把他们给认出来。侬放心好伐,交把吾好啦,一定帮你接到亲戚。”

电话里的傅医生也高兴起来,连声说:“真的呀,真的呀!”

桂龙海对着电话,把胸脯拍得如同擂鼓一般,完全是大包大揽,一切都不在话下的样子。

37、 你怎么会堕落如此!

他连续说:“笃定的!您交把我好了!对了,我今天出来是带着车的,可以把您还有您的亲戚,一起送回家,很方便的,一句话的事!哎呀,傅医生,侬真是好客气呀,一点点小事体,实在不算什么。啊呀,对了,他们几点钟的火车呀?噢,一点钟的。您看这样好不好,接了您亲戚,咱们一起找个馆子,我给您亲戚接个风,这有多好呀。傅医生,您在医院里不要动,我去接您,我去接您,一下下就到了呀。”

桂龙海又在电话里和傅医生说了好多句话,把这么一点小事情重复了许多遍。

现在,他就仿佛喝了蜜汁似的,快乐得红光满面。

4-12

他撂下电话,就脚步轻盈,满面春风地回到秘书长办公室。

他进了门,就客气地说:“秘书长,对不起了,我刚刚接到电话,我们南市那边有一点点急事,我要立刻赶回去,今天要先走了。乔组长,您说,咱们明天上午再来?”

乔艳芳歪了歪嘴,心里想,王长春往医院里一送,明天还来干什么!不是瞎耽误功夫嘛!再说,老子在那边还有一堆任务呢,哪有这个闲功夫!

想到这里,她就说:“什么时候再来,我通知你。或者,我请秘书长通知你!”

她说话还是硬梆梆的,简直就是用命令的口气。

不过,这一回,桂龙海可一点也不计较这个。

爱来不来,老子还不愿意来呢!我现在要去接傅医生了,这才是大事呢!

就这样,桂龙海叫李明奎开着车,先去公济医院接了傅医生,然后就陪着她去了闸北车站。这一路上,桂龙海心里的幸福,就像波涛一般,一波一波地卷起来。

让他大为意外的是,他竟然在闸北车站遇到了萧安城和杨三强。

他极其神秘地告诉傅医生,太平间里的那个日本死特务,就是他们打死的!

傅雪岚虽然早就想到会遇到特务,但还是大为意外。

这个人就是特务!她立刻就对萧安城这个人警惕起来了。

她不得不考虑,接人时,如何避开这个特务!

4-13

这天上午的八点半,萧安城和杨三强到了闸北火车站。

火车站这种地方,永远都是人群最拥挤的地方,也是最喧闹最混乱的地方。

刚到的和要走的,接站的和送行的,再加上无数小贩,把站前广场挤得满满当当。

每个行走的人都是侧着身子,还得不断地说:“借光,对不起,借光。”

可是,萧安城和杨三强到达的时候,站前广场上正在发生一场混乱,似乎有什么人在打架斗殴。无数行人围在周围观看,还有人大喊大叫,整个广场都是乱哄哄的。

萧安城不想管这种闲事,他想绕过去到出站口,那里才是他蹲守的地方。

但是,他正在人群外面一点一点向前挤过去时,人群中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却吸引了他。那声音太熟悉,太入心,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在他梦中出现。

他扬头向那边张望,但人群密集,什么也看不见。

当那个女人的尖叫声再次响起时,他像触了电似的,不顾一切地挤进去。

老天!他一眼就看见了廖若兰!她的容貌,她的身姿,还有她此时此刻的疯狂!老天,若兰怎么会在这里!她出什么事了!

他来不及多想这些。他只知道,若兰正陷入一场混战之中。

萧安城很快就看清楚了。有四五个日本浪人在打架。他们穿着日本和服,脚蹬木屐,头顶的头发剃得光光的,只在中间留了一小绺。

他们此时吼叫着,正疯狂地围殴一个中年人。那个中年人倒在地上,哇哇地叫着,说的似乎也是日语。

廖若兰正疯了似的尖叫着,拉扯推搡那些日本浪人,似乎想保护地上的中年人。

但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保护得了别人。那些浪人只一扯,就把她摔倒在地上。

她近乎绝望,却仍然爬起来冲过去,要保护那个中年人。

一看到若兰被人如此欺负,萧安城的眼睛早已瞪圆了。他猛地冲过去,一拳打倒一个浪人,又向另一个家伙冲过去,抬脚猛踹。反身又把一个家伙摔在地上!

跟在后边的杨三强看到这种情况,二话不说也冲了上去,和那几个浪人对打起来。

萧安城和杨三强都是受过训练的,一拳一脚皆有章法。

一记重拳猛击下巴,又飞起一脚踹中胸口。要么抓住手腕来一个前飞,要么一肘撞向浪人的脸部,打得那几个浪人哇哇直叫。

周围的旅客们终于扬眉吐气,欢呼着大声给他们叫好,如同喊号子似的阵阵高叫,配合他们的一拳一脚。那场面,十分激动人心。

几个浪人虽然抡的是王八拳,毫无章法可言,但他们毕竟人多。现在他们把目标全都对在萧安城和杨三强身上,嗷嗷叫着轮番冲上来。渐渐的,他们便占了上风。

萧安城和杨三强此时只能背靠背,互相保护后背,抵挡浪人的进攻。

浪人们看清他们只有两个人,更加凶恶,嗷嗷叫着往上冲。

杨三强吃了两脚,脸上又挨了一拳,顿时暴怒,瞬间从腰里拔出手枪,指着那些浪人们,看谁还敢往前冲!

那些浪人们一看见枪,顿时气势全无。他们哇哇叫着比划了两下,就开始后退,最后撒腿就跑了,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周围的人一看见枪,也多少猜出这两个人的身份,也向后退去。

这时,萧安城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廖若兰已扶起那个中年人,正匆匆向远处走去,似乎要尽快逃离这处是非之地。

他挣扎着穿过人群,大声喊:“若兰!若兰!”

柔弱的廖若兰扶着那个中年人,匆匆地走着。

她听到萧安城的喊声,心里忍了又忍,还是回头盯了他一眼。

她心里好痛,是说不出来的痛!

只这回眸一眼,就让后面的萧安城完全傻了,蒙了,几乎到了抬不起脚,喘不过气的地步。他瞬间明白,一直藏在他心里的若兰,把他当成了可恶的特务!

他在她眼睛里看见了憎恶,看见了绝望。她一定以为,当初他和陈子峰不辞而别,没去参军,没去抗战,却在这里当了特务!

他在她眼睛里看见了鄙夷。她一定对他非常失望!他在她眼睛里看到了这种失望!那是极端的失望!

他知道若兰误解他了。但这种误解却无法解释,更无法消除。

一想到这种情况,萧安城自己也感到绝望。他也许,要永远失去若兰了!

杨三强走到他身边,小声说:“萧台,那个挨打的,也是个日本人!”

杨三强说的,也正是萧安城心里所疑惑的。若兰怎么会和日本人搅在一起?那几个浪人,明知他是日本人,为什么还要打他?他实在想不明白。

他向周围看看,周围的人正悄声悄语地注视着他,似乎也在议论猜测他是什么人。他和三强是来观察和监视的,不能如此被人注视。

他小声说:“三强,咱们走远一点。过一会儿再来吧。”

他们穿过人群,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离开车站。

曾经喧闹的车站,此时也渐渐平稳安定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4-14

此时,在一个卖馄饨的货摊后面,站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人。

他身材中等,体格强健,宽阔的脸上藏着狡黠和机警。他不动声色地看到了整个过程。其中至少前一半过程,正是他设计安排的。

38、 浅仓先生被打得很重

他叫高桥正浩,日本陆军参谋本部支那情报课的少佐衔情报军官。他奉命和海军情报部的特工联系,互相交流情报,为下一阶段的战争做准备。

所以,川上武介昨天要见的陆军那个混蛋,指的就是他。

他昨天没露面,是因为他发现,川上派来的人已经被中国情报机构的特工盯上了!

他花了一点钱,让一个跛子给那个人报警,结果却没跑掉,被中国特工抓住了!

海军的特工,简直就是一群低能儿!他一想起这点就很恼火。

今天则是另外一项任务,切断国内的反战同盟,与中国政治势力的接触!

他是通过井上公馆的人,才发现这个叫浅仓的人。此人企图联络中国反日势力,要破坏东亚圣战,实在可恶!

他的想法很简单,让几个日本浪人和浅仓斗殴,一定会被中国警察抓起来。

到时候,他可以出面说,斗殴双方都是日本人,应该由日本方面处理此事。这样,他就可以轻松带走并且控制住浅仓!

但是,他的计划却被两个突然出现的中国人给打乱了!而且,中国警察一直就没出现!更加可恶!

现在他明白了,这两个一中国人也是特工!那么,他们是在这里临时执行任务,偶然遇上?还是和浅仓有什么关系,特意在这里保护他呢?再或者,那个和浅仓在一起的小姑娘,和中国情报机构有关系吗?对这些情况,他一时还拿不准。

此时他考虑的是,如何尽快见到川上武介。

川上和他手下的特工再笨,也是日本特工!这是一。

第二,大日本军队将要在中国扩大战争,这是肯定的。但究竟是从华北方向,还是从华东方向,目前争论极大。但这不是他所操心的事!

所以,第三,他的任务,就是尽快了解日本海军在上海所做的准备,是否有利于今后的开战!

现在,高桥看见浅仓和那个小姑娘,还有那两个一中国特工都离开之后,他也悄悄走了。他希望今晚就能见到川上。

4-15

一向美丽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的廖若兰,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一场混战,并且声嘶力竭地喊叫,拚命拉扯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日本浪人。

她当时绝望到了极点!浅仓先生就要被他们打死了!

突然出现的萧安城,解救了她和浅仓先生,让她和浅仓先生摆脱危机。这时,她却感觉到说不出的疲惫和软弱。这种疲惫和软弱不光是来自身体上,更来自内心。

她扶着浅仓先生挤出围观的人群,离开车站时就注意到,浅仓先生被打得很重。

他脸上一片乌青,嘴角在流血,走路也很吃力。

她掏出手绢让他擦去嘴角的血,又低声问他身体怎么样。

浅仓先生勉强向她笑了一下,只是摇摇头,努力向前走着。

她在路上叫了一辆黄包车。车夫问她去哪儿。

她说:“你只管向前走吧,我给你指路。车钱不会少你的。”

车夫听明白了,这两个客人一定有特殊情况,所以,车钱一定不会少给。他拉起车把就向前跑去。

廖若兰心里却非常紧张。日本浪人一向只在公共租界的日本区里横行霸道,今天却跑到华界的闸北车站来打人,并且打的还是一个日本人,这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一句话,有人知道她和浅仓先生的行踪!

那么,是浅仓先生被人发现,还是自己一直受到监视?她还不清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今天这场斗殴,背后的指使者一定是日本方面的人!

中国的警察或者特务,一定不会这么干!更不会指使几个日本浪人来殴打浅仓先生!他们直接抓人就完了!

这样说来,浅仓先生可能一到上海,就被上海的日本特务注意了!

想到这里,廖若兰忧虑重重。保护浅仓先生的安全,是她分内的责任!

接下来,她指点车夫,不断地钻小街小巷,东拐西绕。有时,她也会回头观察。她终于确信,至少现在是安全的,没有被人跟踪!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么也回避不了地想到了萧安城,那个两年来一直在她梦中出现的男人!老天呀!他没去参军,更没去上战场打日本人,而是在这里当特务!

老天呀!他现在成了她的敌人!

廖若兰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就像被钢丝勒着似的痛,痛不可忍!

我以为你是钢筋铁骨的男人,终身可靠。没想到,你却栖身于烂泥沟里,自甘堕落!安城,你怎么会堕落如此!让我柔肠寸断一般绝望!

浅仓先生也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还有她痛苦的眼神,轻声问:“廖桑,你没事吧?你是否受到了惊吓?”

她摇摇头,小声说:“我没事。浅仓先生,我只是为您担心。您今天不能走,可能还有危险。我先安排你住下来,下一步该怎么办,等我的通知吧。”

浅仓先生说:“对不起,可能是我什么地方疏忽了。那些浪人是有意的。”

廖若兰急忙摇头,“请您不要这么说。我们的工作,本来就在危险之中,您也承担着很大的风险。请您安心住下来,我一定要安全把您送到北平。”

她在爱多亚路的一条僻静小街里,找到一家很小的旅馆,叫福悦旅馆。她安顿浅仓先生住下来,并且叮嘱他尽量少出门。她争取尽快安排他离开上海。

她把浅仓先生安顿好之后,就站在那家旅馆小小的门厅里,隔着窗户看着外面。

她确信外面没有可疑的人之后,这才离开旅馆。

4-16

最后,廖若兰决定先去上班。只有去上班,才能联系到老黄。

她工作的亚东广播电台,也在爱多亚路上,离浅仓先生住的旅馆并不远。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她可以尽快通知他离开。

亚东广播电台是一家小小的私营电台,全台上下不过十几个人。

他们播音的时段也很少,主要是早上七点到九点的社会新闻,中午十二点至两点,还有傍晚六点到八点的家居生活。

至于夜里十点到十二点的播音时段,则完全靠主持人插科打诨、临场发挥来填充了。

廖若兰在中午和夜里,都有播音节目,很受听众欢迎,据说广告收入也相当可观。

这天中午的十二点整,廖若兰已坐在小小的播音室里,头戴耳机,面对着麦克风,按照记者们提供的稿件,开始播音。

她的声音圆润悦耳,仅听她的声音,就是一种享受。

稿件内容很简单,甚至无聊,她努力把它们说得幽默诙谐,妙趣横生。

下午一点整,她看见主编隔着玻璃门向她做手势,知道自己的时间段结束了。

她对着麦克风说:“各位听众,现在插播广告。”

然后就关掉面前的机器。广告之后,则是其他主持人播音。

4-17

正是她最后这句话,惊动了远在四马路的黄汉辉。

黄汉辉住在四马路泰吉弄的一栋老楼里,是两个小房间。

此时,他正坐在桌前,汇集最近一段时间得到的,有关日本将在上海发动战争的情况。种种情况都显示,日军将在上海打仗。

上海战事一发,整个党组织的工作也将随之发生变化。但是,如何变化,却要等中央派来的领导同志做最后的决定。

他桌上有一台老旧的收音机,*亚东电台的午间播音。这栋楼里的住户比较复杂,他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到最小。

就在这时,他听到廖若兰说的那句话:“各位听众,现在插播广告。”

39、 可能不仅仅是同学关系

他不由一愣,猜测若兰和浅仓先生,是不是出问题了。

廖若兰和黄汉辉的这种联络方式,隐蔽而不易被人察觉,关键就在这句话。

她通常说的是:“各位听众,现在是广告时间,咱们休息一下好伐。”

但如果她说:“各位听众,现在插播广告。”这就是说,她急于要与黄汉辉见面!有非常重要的事!

黄汉辉知道,眼下她最重要的事,就是浅仓先生的事!

4-18

下午两点半,他们在爱多亚路上的明丽咖啡店里见了面。

黄汉辉注意到了,廖若兰脸色有些苍白,神色里藏着紧张和不安。

他们在角落里坐定,她立刻就开始向老黄汇报上午送浅仓先生去车站的情况。

当黄汉辉听说,若兰和浅仓先生在闸北车站遭到日本浪人的袭击,并且遇到两个国一民党特务时,不由大吃一惊。

他和廖若兰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是浅仓先生暴露行踪,还是若兰被人怀疑,甚至受到监视?那些日本浪人是怎么找到浅仓先生的?

另外,那些国一民党特务是冲着若兰去的吗?

但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其实是特务们解救了若兰和浅仓先生。这是为什么呢?

这时,黄汉辉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今天下午,中央派来的领导同志将要到闸北车站!傅雪岚下午要去接站!这样看来,那两个国一民党特务,是去寻找新来的领导同志!

这些情况让黄汉辉很疑虑。这时,他注意到廖若兰不安的表情。

他轻声问:“若兰,怎么了?还有什么情况?”

若兰脸上露出非常局促不安的表情,放在桌上的两只手,不住用力拧着。她看着黄汉辉的时候,美丽的眼睛里甚至浮起一层泪光。

“老黄,”她声音很轻,含着异常的疑虑和拘谨,低声说:“老黄,我认识那个特务。我和他,曾经是大学同学,是同济大学。一九三五年五月,他突然不辞而别,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我当时猜想,他一定是参军去了,他和另外一个同学。我其实挺为他高兴的,我早就看出来,他想上战场,去打日本人!”

说到这里,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去当特务!”

黄汉辉无声地注视着她,看出她眼中的痛苦和哀伤。

他的人生阅历告诉他,若兰和那个特务,可能不仅仅是同学关系。

他们可能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不知他们这段感情,是否已经彼此表明。

他轻声问:“他叫什么?”

若兰不安地看着他,低声说:“他姓萧,叫萧安城。”

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喜欢他吗?”

若兰恐慌起来,拚命地摇着头,“不,不,不……”但很快,她低下头,轻声说:“我曾经对他……很有好感,只是有好感。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过去,你对他的好感,没有说破?”他继续问。

“没有,从来没有!我们只是经常在一起聊天,还有另外一个同学。我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聊天。老黄,仅此而已。”若兰不安地向他解释。

黄汉辉非常理解她此时的心情,和一个国一民党特务是同学,已经成了她的负担。

他放低了声音,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若兰,你要明白,你承担的任务十分重要。今后,不管你还会不会再见到他,你都要保持谨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用力点点头,“我明白。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持谨慎。”

黄汉辉想了想又说:“还是要尽快把浅仓先生送走。日本特务一定在找他!”

廖若兰立刻说:“老黄,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明天上午再去闸北车站。首先,我想看看,是浅仓先生,还是我被人监视跟踪。其次,我想看看,特务们是不是还在车站守着。如果还在,我只能先送浅仓先生先去南京,夜里十一点,有去南京的车,然后再送他去北平。你看,这样是不是好一些?”

老黄立刻点头说:“好,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

接下来,若兰开始向他汇报浅仓先生讲述的日本国内的种种情况。

有关日本国内的政治环境,各派政治势力的争斗,日军高层的不同意见,这些都是黄汉辉需要了解和掌握的。

但当若兰提到,日军为了配合上海即将发动的战争,特地制订了一个“妖刀计划”时,他还是感到惊讶。浅仓先生对这个“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如何配合日军发动战争,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这个计划对中国不利!

他开始考虑,有没有什么办法,对这个奇怪的“妖刀计划”,了解更多的情况呢?他需要认真考虑。

4-19

这天下午,廖若兰和黄汉辉分手后,就直接回了家。

她回到家里,东转转,西转转,想做点什么事,却怎么也安定不下心来。

她忽然意识到,她一直在想着萧安城,眼前一直浮现着他那张微笑的脸。

过去在学校里,安城一看见她,就会露出这样的微笑,温暖而又迷人。

她攥紧了拳头,一再在心里叮嘱自己,忘掉他!他是特务!你一定要忘掉他!

其实,在这一整天里,萧安城也一直在想着她,只是没有办法找到她。他后悔上午没有追上去,问清她的地址或工作单位什么的。

他现在再次陷入绝望之中。他感觉,他可能和若兰失之交臂。

4-20

大约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在仁济医院的病房里,一直昏迷着的女人终于睁开眼。

正在给她测量血压和脉搏的护士注意到了,向她露出惊喜的微笑。

她俯下身说:“女士,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女人的眼神茫然而恐惧,盯着眼前的护士,又慢慢向两边看了看,似乎要确认自己还活着,在什么地方。她再次闭上眼睛,仿佛要积聚体力。

她重新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问护士:“我……怎么了?”

护士将体温计放进铝盒里,在拍纸簿上做记录。她向女人歪了歪嘴,“医生说,你可能是遭到车祸。那个司机却把你扔在那里不管了!实在可恶!”

女人沉默片刻,再次问:“我要死了吗?”

这时,护士就向她笑了起来,“不会的,你放心吧。不过,你的伤很重。你右腿骨折,医生费了好大劲儿才给你接上。你的左肩也严重受伤,骨裂外加脱臼。全身软组织挫伤。所以,你不要动。慢慢养吧,都会好起来的。”

护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说:“我该走了。我会常来,有事就对我说。”

护士走了之后,病床上的女人再次陷入半昏迷或者半昏睡之中。

她非常的不安定,似乎还在昏睡中挣扎,不时发出*的声音。有时,她又在昏睡中哭泣,乞求着低语:“不要呀……求求你了……不要,不要……”

这种时候,她的脸扭曲得完全变了形,仿佛正在遭受难以忍受的痛苦。

她在半睡半醒之间,逐渐回忆起自己的经历。

她当时可能正走在路上。是的,老黄要求她尽快找一处比较隐蔽,比较安全的住房。

她电话约好了房东,正准备去和他见面。她大概走得太匆忙,没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她只记得脑后遭到重击,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之后,就陷入最残酷的地狱里!

那是一个大房间,周围昏暗。头顶上的一盏大灯照耀着她,和对面的一个中年人。

40、 为她惨不忍睹的遭遇

灯光在那人的头顶。他眼睛下面和鼻子下面的阴影,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骷髅。

那人黑暗的眼睛里射出锥子一般的光,盯在她脸上,让她恐惧万分。

那人终于开了口:“你叫罗玉珊,也叫蓝珊,对吧?你是黄汉辉的交通员,对吧?”

那人说的中国话很流利。但她就是相信,他是一个日本人!她痛恨日本人!她更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那人继续说:“告诉我,黄汉辉在哪里?说话!说出他的藏身地!”

罗玉珊心里恐惧,但仍然瞪着他,不回答。

她感觉脚底冰凉。她忍不住想,我的鞋呢?丢了吗?她向脚下看。

这一看,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身上没有衣服!一件也没有!她惊恐地叫了一声,双臂抱在胸前,向前弯下腰。

但对面的人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凶狠地说:“回答我的问题!黄汉辉在哪里!快说!”

罗玉珊心里的恐惧和羞愧都到了极点。她拚命地摇着头。

一瞬间,几只大手抓住了她,一下子就把她抡到一张铺着麻布的床上。

她依稀看见,大约是四个或五个男人扑上来。他们肯定是日本人!他们说的是叽哩咕噜的日本话,争抢先上的顺序。

之后,她就像个布娃娃似的,被他们肆意摆弄,更被他们残酷折磨!她刚刚叫出一声,就被一块破布塞住了嘴。她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他们折磨!

后来,折磨结束了。但过了不太久,又来了四五个日本人!他们更残忍!

他们把她糟蹋够了!就那么狠毒地踢她的肚子!打她的脸!把她的胳膊反扭到身后。他们还把她按在一个大木盆里,让她呛了许多水!然后,又被糟蹋!

这种情况持续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罗玉珊终于崩溃了。

她喃喃地说:“不要呀……求求你们了……不要,不要……”

问话的中年日本人再次出现。

罗玉珊此时就像溃决的堤坝,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了。

但是,在她混乱、绝望、羞愧的思绪里,还残留着一点理智,一点活命的理智!

她咬紧牙关,坚决不说黄汉辉的藏身地!她明白,说出黄汉辉,日本人不杀她,组织内的同志迟早也会杀了她!黄汉辉活着,她才能继续苟活!

她脸色白里透青,全身颤抖。她双手撑着桌面,才勉强站起来。她哆嗦着,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扔在地上。她近乎疯狂地瞪着那个中年男人。

她嗓音嘶哑地说:“来吧!你们来吧!你们还能干什么!不就是操吗!还不够是不是!那就操呀!再不行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我反正也不想活了!”

她来来回回地咒骂着,把最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把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出口的脏话,都向那个男人喊出来了!大不了就是死嘛!我活够了!

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阴沉地说:“罗玉珊,你其实想活!”

罗玉珊哭了起来。她蹲在地上痛哭,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向那个男人点头。

那个男人再也没有问话。

到了夜里,她被人带到一条黑暗的街道上。那个中年男人指着前面说:“你看着前面,不要回头!”

她其实听到后面轰鸣的汽车声。但她全身疼痛,根本动不了!

她最后的记忆是,她隐约听到一声轰响,然后就像鸟一样飞上了天空。

此刻,她躺在病床上,用被子捂着脸,痛彻肺腑,无声地哭泣。为了她的命运,更为她惨不忍睹的遭遇!

整整一个小时之后,她才渐渐冷静下来。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活下去!哪怕是苟活!

当护士再次到她床边巡视的时候,她拉住护士的手,久久说不出话。

护士望着她通红的眼睛,小声问:“你怎么了?哪儿不好吗?”

她说:“求你,帮我打一个电话,给我的同事。请你告诉她,我出车祸了,请她来看我,再给我带几件衣服来。”

随后,她告诉护士一个电话号码。

护士走后,罗玉珊再次陷入极度的绝望之中。她不知怎样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她看得很清楚,日本人不会放过她!同样,组织内的同志一旦发现她叛变,更不会放过她!她眼前只有死路!但她确实想活下去!哪怕是苟活!

4-21

上午,痛打日本浪人之后,萧安城和杨三强离开了站前广场,但并没有走太远。

他们坐在街边一间简陋的茶棚下喝茶,远远地看着永远挤满了人群的站前广场。

此时,萧安城仍然没有从刚才的绝望中恢复过来,心里仍然想着廖若兰。

他怀念若兰,但也对若兰心存疑问。

若兰在广播电台工作,这没什么。但她却和一个日本人在一起,这是为什么?那几个日本浪人为什么要打那个日本人?若兰又为什么要竭力保护他?

这些事,都是他想不明白的。有一点他确信,闸北车站不在租界区里,更不在日本区。那几个浪人居然在华界殴打一个日本人,此事绝不简单!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这时,杨三强在他耳边说:“萧台,咱们还去车站吗?可能要有车来了。”

萧安城这才清醒过来。他看看表,快十二点半了。

下午一点钟,有一趟从北平来的车到站。他怎么也得去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同志。

如果有,他还要想办法保证这位同志的安全。至于想什么办法,他只能见机行事了。

他说:“走吧,咱们再去看看。”

他们就像两个行人一般,悄悄走到车站的出口处。这里是出站的必经之地,有许多接站的人等在这里。他们隐在接站的人中间,不会引人注意。

杨三强小声说:“哎呀,萧台,咱们要找什么样的人呀?总要有点线索吧。”

萧安城向他苦笑一下,摇头说:“什么线索也没有。嗨,说穿了吧,也不知道这趟车上有没有咱们要找的人。咱们就是碰运气。下一趟车是晚上六点。这一趟没有,咱们就等下一趟吧。这就是咱们的任务。”

杨三强说:“这纯粹是瞎猫碰死耗子,搞不好又是一场空!”

萧安城向他笑了笑,他心里倒希望是这个结果。

他小声说:“前天夜里,大队长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说的就是最近两三天。如果这两三天咱们什么也没发现,那也怪不得咱们。咱们是一趟车一趟车认真查的。”

他正说着,就察觉有人在背后拍他的肩膀。

他一回头,原来是桂龙海站在他身后,正笑哈哈地看着他,一脸得意的神色。

“萧先生,我看着就是你,过来一看,果然就是你。”桂龙海笑着说。

“哎呀,是桂科长。你怎么也来了?来等人?”萧安城惊讶问。

“不是我来等人,是我朋友来接亲戚。傅医生,我来介绍,这位是萧安城,萧先生。这位是小杨,杨三强。都是我朋友。这一位呢,是公济医院著名的外科医生,傅医生。她要来接她的亲戚。我正好没事,就陪着她来了。嗨,你们说巧不巧,竟在这里碰到朋友了。”

其实,就在刚才,他已经悄悄告诉傅医生,这两个人就是军委会情报处的特工,正在上海抓捕日本特务。送到公济医院的日本特务,就是他们打死的!

傅雪岚暗暗吃惊。中央派来一位领导同志的消息,果然被特务掌握了!这可以肯定,一定是组织内部出了问题!这个情况就太可怕了!

41、 没看见符合这三个特征的人

傅雪岚考虑,如有机会,她一定要警告老黄,好好查一下,是谁泄露了秘密!

此时,她优雅而温和地说:“幸会,两位。你们也有亲戚到上海来?”

萧安城急忙说:“是的,是的,有朋友来游玩,我们俩来接一接。”

傅雪岚细细打量这两个年轻人,心里想,现在的特务真是越来越高级了,脸上身上已经看不出是特务了。他们既不戴礼帽墨镜,也不摆横行霸道的嚣张架式。人蛮帅的,说话也蛮客气的,倒是蛮奇怪的。

现在可倒好,特务就守在她身边,北平来的同志还怎么接?

请桂龙海来帮忙,原本是让他挡特务的,现在却把她引到特务身边,弄得她一点腾挪的余地也没有了。

她虽然焦虑,却不敢在脸上露出一丝一毫,只能微笑和他们闲聊,和气地说:“先生在哪里发财呀,住在哪一带呀!”

萧安城不慌不忙,微笑说:“谈不上发财,就是在朋友公司里帮忙。住的离南市不远,桂科长知道的,凑和着住吧。”

傅雪岚忍不住在心里想,特务就是特务,这个姓萧的特务虽然说的有些含糊,却是对答如流,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火车一到,她怎么办呢?现在真想不出好办法来。

在旁边,萧安城看着桂龙海,心里就有些疑惑。小乔今天去了市政府,去查失窃案,这位桂科长没去吗?

他就随意地说:“我听说,桂科长最近在市政府……”他有意没说下去。

桂龙海却懊恼地向他一挥手,“别提了,别提了!我去过了!你们那个乔组长,哎呀呀,真是不得了,竟然把一个嫌疑人,给弄进医院里去了!你说我这个案子还怎么办!只能先停下来再说了。”

萧安城品了品他的话,听出两个意思。一个是案子进展不顺。这二一个嘛,似乎是小乔逼供,把嫌疑人给打成重伤了!他说给弄进医院里去了,算是很客气的说法了。

不过,这个情况就有点严重了,看来档案失窃案办不下去了。另外一个没想到,是乔艳芳还真敢下狠手!居然打伤了嫌疑人!

他看桂龙海不想再提这个事,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们等了又等,终于看见一列火车缓缓驶来。它轰鸣着,车头下喷着蒸汽,如巨兽一般驶上了站台。外面接站的人都扬着下巴往里看。

这时,傅雪岚就笑着说:“你们是在这里等,还是去闸口等。不瞒你们,我视力不太好,我可要去闸口等。”她说着,就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她脸上略含讥讽的微笑,让她这句话里藏着一个小小机关,你们也去闸口,是不是你们的视力也不好呀?

所以,萧安城和桂龙海都没接她这句话,这话不太好接。

于是,她再次微笑,转身就向闸口那里走过去。

她希望自己先认出北平来的同志,或许有机会采取什么措施,甩开那两个特务。

走到闸口时,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本《时装周刊》,翻了翻,就随意地抱在胸前。她希望自己的同志先看见这本杂志。

5-1

此时,刚刚下车的旅客们,就如决口的洪流一般,向出口这边奔涌而来。

他们扶老携幼、提箱挎包、高声呼叫、前后奔跑,急匆匆如过江之鲫,向出口涌去。

也有一些身份显贵、举止高雅的客人,不慌不忙地走着,仿佛闲庭信步。

傅雪岚将胸前的杂志抱得尽可能高一点,两眼快速地在人群中搜索。

来的应该是两个男人,这是她确认的第一个特征。她估计,一个应该在三十多岁,另一个二十多岁,这是第二个特征。他们一定不会匆忙奔跑,也不会高傲慢行。他们应该平静地向来接站的人群里巡视,寻找自己人,这是第三个特征。

但是,她细细搜寻,却没看见符合这三个特征的人。

后面的萧安城和杨三强,也在向出站的旅客张望。他们也没找到想找的人。

因为他们连一个可供观察的特征也没有,只能凭感觉。

什么叫可疑的人?乱哄哄的一群人,你根本看不出谁可疑,谁不可疑。

渐渐的,出站的旅客少了。再到后面,除了几个箱包太多,走走停停的人,已经没有其他旅客了。站台上变得空旷起来。

傅雪岚心里很焦急,很担心来人被自己错过了。她回头向桂龙海看,发现他也没找到像是她亲戚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她有点不知所措了。

终于,站台上除了几个铁路员工外,再也没有其他旅客了,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她心怀忧虑,不得不回到桂龙海身边。

现在,连外面接站的人也很少了,更没有四面张望,等人来接的客人。

桂龙海小声问:“傅医生,没接到?”

傅雪岚忧虑地摇摇头。

桂龙海安慰她说:“您亲戚可能没来。您想呀,他发电报叫您来接,他出了车站,没找到接他的人,还不在这里四面张望呀?你看看,附近就没有这样的人。一定是没来。回头您发个电报问问,肯定是没来。”

傅雪岚回头看着萧安城和杨三强,“萧先生,您也没接到朋友?”

萧安城笑着说:“可能跟您的情况一样,没来。回头我们打个长途问问就知道了。”

傅雪岚明白了,他的目标就是从北平来的中共领导人!也许,那位领导没来,可能更好一些。谁知道这些特务的手里,有没有那位领导的照片?

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了,再呆下去也没意义了。

桂龙海说:“傅医生,要不,咱们就回去吧。我送您回家。萧先生,你们呢?”

萧安城说:“我们也回去了。等晚上那趟车我们再来,也许就接到了。”

这样,他们互相告辞,向不同方向走了。桂龙海陪着傅雪岚去停车场。萧安城和杨三强去了西头的公交车站。

到了这个时候,车站出口处这里,就真的安静下来了。

5-2

大约两分钟之后,从那辆静卧在站台上的列车里,下来一个人。

他提着一只皮箱,焦虑地向出口那边张望,但那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把皮箱放在站台上,很快又返回到列车上。又过了片刻,他吃力地从车上扶下另一个人。

可以看出来,那个人的情况非常不好。他脸色青灰,身体软弱,并且不住地颤抖着。他要不是有坚强意志,咬牙坚持着,早已瘫在地上了。

先下车的年轻人提起皮箱,将那人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用力搂住他的腰,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

一个铁路员工看着他们,问道:“这是怎么了?病了?”

年轻人回答:“是,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请问这附近有医院吧?”

铁路员工说:“看样子他是得疟疾了。出了站往左拐,有一家小门诊,你带他去看看吧。不过,现在奎宁可不好找。”

年轻人显然明白这一点,忧虑地向他道了谢,仍然扶着那人慢慢向外走。

这位病人,就是中共中央刚刚派到上海来的领导人,他叫刘日辰。

中央研判,上海可能成为今后几年,抗战最重要的前线!

因此,他这次来上海,承担着重要任务。

前天上车前,他已感到身体不适。但考虑到任务重要,他还是决定尽快赶到上海。

但今天上午在列车上,疾病突然暴发,让他陷入冰天雪地的寒冷之中。他此时全身都在颤抖,几乎失去知觉。

他的警卫林家泰,急红了眼,从箱子里找出所有衣服给他穿上。他甚至走遍整个列车,询问谁是医生。他果然找到一位医生,是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过来看了看,说:“你不用找医生,谁都看得出来,他得的是疟疾,也叫打摆子。找医生也没用,因为谁也找不到奎宁。年轻人,我建议你,找一个老中医看看,或许能配出管点用的中药,给他调理调理。没有奎宁,他得扛一段时间了。”

现在,林家泰提着皮箱,扶着刘日辰,慢慢走出车站。

站前广场上的人很少,更看不到来接他们的人。林家泰知道自己下车晚了。他为此而苦恼万分。

就在刚才,火车到站,旅客们乱纷纷收拾东西下车时,他们根本就不敢移动。

老刘病得太重,林家泰生怕他被人撞倒。等旅客们都下光了,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老刘同志扶下车。看来,来接他们的人已经走了。

他想,还是先找个诊所,看看老刘的病再说吧。

5-3

傅雪岚没接到人,心情非常沮丧。

桂龙海在送她回公济医院的路上,明显感觉她不太愿意说话,是心事很重的样子。

他安慰她说:“傅医生,您也别太着急,也许您亲戚下一班车就来了。或者,他们在北平有了什么事,过几天再来也说不定。”

傅医生向他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汽车在公济医院门外停下时,傅医生微笑说:“桂科长,还是要感谢你。又是接我,又是送我,还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谢谢你。李警官,也谢谢你。”

42、 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桂龙海看着傅医生款款走进医院里,那婀娜身影,那轻柔步伐,几乎让他看呆了。

傅医生的亲戚没接到,影响了他接下来一连串的计划。

他原本可以请傅医生吃个便饭的,甚至还有机会送傅医生回家,让他认认她的家门,那就再好不过了。但现在,他只好遗憾地回分局了。

这时,他才想起来,他还有一大堆麻烦事呢。有些事,捱是捱不过去的。

5-4

桂龙海回到局里,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下来,就开始一件一件地考虑眼下的麻烦事。他忍不住叹息一声,眼前这些麻烦事,他一件也解决不了呀!

洪太太的军火交易里,一方是军方的翟振川,想抬价。另一方则是青帮大佬张肃林,想戗行。这两方都是他撼不动的人。

栾局长岳父的纺织公司,也涉及到张肃林,还关系到栾世贵局长职位的安危,这也是他无能为力的事。

他忍不住想到,那些头面人物,倒是看得起他这个小科长,似乎都希望他从中斡旋,达到他们的目的。妈呀!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呀!

这时,他听到有人轻轻敲门,抬头一看,门是开着的,只见曲小凤妖娆地笑着,站在门口,手指还在门板上。他这才想起昨天夜里的事。

他向曲小凤一点头,示意她进来,就从口袋里掏出她昨晚交给他的钱。两张一元票,三四张毛票,还有几个硬币。他把这些钱放在桌上,摆手示意她拿走。

可是,这个曲小凤却有一点怪。她从桌上拿起钱,一张一张数着,似乎并没有立刻就走的意思。

桂龙海抬头看看她,看见她一个嘴角微微向上扬着,两只眼睛瞄着他,仿佛含着什么深意似的。

他问:“你怎么了?钱少了?还是有事?”

曲小凤又笑了一下,这才轻声说:“桂大哥,我听到一些奇怪的事,你想听吗?”

他只好再问:“你听到了什么?”

曲小凤就俯下身,凑到他面前,小声说:“桂科长,我听到外面有人传,说杜老板的账房,是大账房,失踪了,消失不见了!”

桂龙海惊愕地看着她,“哪个杜老板?”

曲小凤就把嘴一撇,很职业地在他胳膊上轻轻一拍,扭着腰说:“我的桂科长呀,就是杜老板嘛。咱们全上海,还有哪个杜老板!我说话你心不在焉是不是?”

此时,桂龙海的眼睛已经瞪得大大的了,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杜老板当然就是那个杜老板了,还有哪个杜老板!

他问:“到底什么情况?你还听到什么!”

曲小凤的声音更低了,“这个消息,我可不是听一个人说的,所以我才来对你说。有人说,这个账房,是杜老板的大账房,就是赖先生。还有人说,这个赖先生是卷款逃跑了!还有人说,这个赖先生是藏起来了。反正他这两天没影了,谁也没见着!”

桂龙海简直被这个消息给惊呆了!曲小凤说的这些情况,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天大的事呀!那是要在上海闹出大乱子来的!

“还有什么情况?”他瞪着她问。

“就这些。噢,对了,杜公馆门外,可增加了不少人呢。”她小声说。

这时,桂龙海就又开始掏口袋,掏啊掏,竟然掏出五元钱来。

他把钱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低声说:“小凤,先把你的生意放一放,再去仔细打听,什么消息都行!不管听到什么,尽快来告诉我,听明白没有!”

曲小凤拿起这五元钱,满脸都是笑容,“阿拉试试看好伐,有消息吾就来告把侬。”

曲小凤走了,桂龙海可就傻了。

凭着当警察的直觉,杜公馆大账房赖先生失踪这件事,似乎和洪太太的军火交易,有一点似是而非的关系。如果真有,老天,就和市政府的耿绩之,军队的翟振川,甚至青帮大佬张肃林,就都有关系了!这中间万一出个什么事,上海就要翻天了!

所以,赖先生失踪这件事,决不是小可之事!

但是,为什么呢?卷款潜逃?以他对赖先生的了解,似乎不太可能。

躲藏?他躲谁呢?还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那么,是避风吗?可上面有杜老板罩着呢,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绑架?桂龙海心里不由一阵惊悚!老天!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绑架赖先生呀!他不要命了!

他一番琢磨,比较起来,似乎被人绑架更靠谱一些。那么,敢绑架赖先生的人,就绝对不是凡人!所为的,也肯定不是细小凡事!

他反复想了想,感觉这件事必须尽快告诉局长栾世贵,让他也有个准备。也许,最好由栾世贵出面,给各个方面圆润圆润,化解掉,不要惹出什么麻烦事来才好。

但是,他到局长办公室一问才知道,栾世贵出去了,要到晚上才回来。

桂龙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就转起磨来了。

问题在于,他今晚还有一件棘手的事呢。昨天在市政府,耿绩之给他和翟振川约好了,今晚在德兴馆小宴,其实就是商谈洪太太购买军火的事!

这是大事,这个约会,他可不能迟到!

可是,杜老板的大账房赖先生失踪,是更大的大事呀!栾局长去哪里了呢?

5-5

这个下午,南市警察分局的局长栾世贵,去见他的老丈人姜达辰去了。

就在桂龙海离开闸北车站,送傅雪岚回公济医院时,栾世贵走进隆达公司大门。

姜达辰的隆达纺织公司位于公共租界的东端,靠近军工路。距离南市分局相当远。

桂龙海开走了他的车。所以,他要到姜达辰的隆达公司去,当然不能走着去,坐公交电车又有失身份。于是,他拨打了“三拳一杯酒”,三〇一八九,上海一家挺有名的出租汽车公司,要了一辆出租车才过去的。

隆达纺织公司大门很气派,是双开的雕花铁门。进门往右拐,走不多远,就有一栋西洋式红砖三层小楼。小楼雕花门窗、罗马柱、拱型门厅什么的,一应俱全,很洋气。

办公楼的后面,就是一座非常大的纺织车间。此时,车间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声。

栾世贵登上小楼的三楼,走进最里面的双开门,这里就是姜达辰的办公室。

坐在外屋的何保田一看见栾世贵,立刻站起来,恭敬说:“栾局长,您来了。”

他苍白瘦削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栾世贵不动声色地盯他一眼,知道他是田阿娟的表哥,一个小人!

在他的麻烦里,这个何保田可能没起什么好作用!甚至,他就是那个在背后搞鬼的人!如果他能查清楚,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小人!

他淡淡地问:“姜董事长在吧?”

何保田立刻说:“在,在。”他走进里屋说:“董事长,栾局长来了。”

这时,栾世贵就轻轻推开他,直接走进里屋,看着办公桌后面的姜达辰。

姜达辰身材瘦高,面容清癯,看上去是个很儒雅的人。他看见女婿亲自到他的公司来,心里挺高兴。看着他有些冷峻的目光,自然也知道他的来意和此时的心情。

他猛地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说:“世贵,你来,跟我来。”

姜达辰领着栾世贵出了办公室,顺着走廊走到尽头,出一扇小门,又穿过一条空中过道,就直接走进高大的纺织车间里。

进了车间,一股闷热潮湿的空气,以及震耳的机器声扑面而来,仿佛踏进了地狱。

姜达辰领着栾世贵走下铁扶梯,从车间里穿过去。一路上如数家珍地告诉他,这里是清棉和梳棉,那里是粗纱和细纱。

他们转到车间的另一边,就不用姜达辰介绍了。

栾世贵也看得出来,这里织布车间。那些成排的织布机正发出更加震耳的噪音。一些纺织女工在织布机之间来回穿行,将断了的纱头接上,十分忙碌。

姜达辰说:“你别看厂房是旧的,但这里的机器,都是最新式的,最好的!”

姜达辰还带着他看了布匹的整理车间。一些工人手持一条铁尺,在布匹上来回划动,用小剪刀修剪布匹上的接头。最后,姜达辰甚至领着他去了后面的锅炉房。

他说:“世贵,你可能想不到吧,我的锅炉是烧煤气的,全上海头一份!虽然费用高了一点,但我省掉了堆煤场和炉渣堆放场,锅炉间也小了一点。上海寸土寸金呀!我节省的土地成本,也抵得过烧煤气了。”

姜达辰领着栾世贵参观的过程,几次回头,盯着他说:“世贵,这是上海最好的纺织厂呀!谁都比不上!我织出来的布,可以直接销往欧洲!”

栾世贵明白,老岳父相当珍惜他的纺织公司。

5-6

参观终于结束了。姜达辰带着栾世贵重新回到他的办公室。

他让栾世贵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走到角落里的小灶台前,点燃煤气,烧了一壶开水。他很细致地给女婿沏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

他自己也端了一杯咖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用一种含义深长的目光看着他。

43、 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

他心里想着的却是,世贵,你能不能仕途平稳,能不能解决我的麻烦,让我保住我的厂子,就看你的本事了!

总体而言,栾世贵是个比较敦厚的警察局长。所以,当他端着这杯咖啡慢饮的时候,心里想说的话,就很难说出口。另一方面,他也太了解这位岳父大人了。

在上海,隆达纺织公司是一家比较大,也比较先进的纺织公司。

可以说,这家纺织公司就是姜达辰一生的心血。

这一点,可以从他带着自己参观的过程中看出来。

姜达辰年轻时,只是一名无足轻重的银行小职员。工作之余,时时寻找发家致富的途径和机会。一九一七年,他看准机会,倾尽所有积蓄,收购了一家濒临倒闭的小纺织厂,并且苦心经营起来。

那时,一战刚刚结束,坯布价格走高。

另一方面,美国开始在中国市场大量倾销棉花。棉花生意历来被英国人把持,他们从印度低价收购,在中国高价出售,已持续一百多年了。

现在美国人突然扩大对中国的棉花贸易,顿时使棉花价格大跌。

姜达辰正适其时,低格购入棉花,高价卖出坯布,很挣了一大笔钱。

问题在于,他认为纺织行业会永远如此繁荣昌盛下去。因此,他再次倾入他的全部积蓄,又拉来不少股东,开始扩建工厂,购入先进纺织机械,准备大干一场。

不料,时势逆转。一入三十年代,日本侵占东北,搅得亚洲不安。而欧洲也因为德国纳粹党的兴起,而陷入动荡不安的局面。

结果是,棉花价格大涨,而坯布价格下跌。他的隆达纺织公司顿时陷入困境,濒于倒闭的边缘。这就是姜达辰此时的处境。

在栾世贵看来,姜达辰目前急需一笔资金,帮助他摆脱困境。

但姜达辰自己更清楚的是,他需要的是一个横霸一方的大股东,最好是张肃林!这样,他才能镇住那些逼着他破产的股东和债主们!

所以,这翁婿两人的想法,并不一样。

“爸你听我说好伐?”栾世贵努力让自己显得诚恳一些。

“你说好了,我听着呢。”姜达辰则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我……我确实对不住菊花。”他心里想的,仍然是田阿娟那个小妖精。

“世贵,这个你不用说好吧。我也是男人,我理解。”姜达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那太好了。爸你通情达理,咱们一家人,都好商量的是伐?”

“我现在就在和你商量嘛,是不是?”姜达辰淡淡地笑着。

“就是,就是。爸你就是缺资金,我帮你找一个大股东来,可好?”

“世贵,我要的是张老板。他资金大,说话有份量!”他的脸色严峻起来。

“爸呀,张老板他……他不好说呀。”栾世贵真的有些为难了。

张肃林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是太清楚了。他不是善人,怎么会来填这个窟窿!

老丈人的固执,实在叫他为难。他万分苦恼地看着姜达辰。

“没有他,我的隆达就好不了!”姜达辰坚定地说:“隆达好不了,我就将一无所有!世贵,一定是这个结果!我败了!菊花也好不了!所以,为菊花考虑,你将来,也做个平头百姓吧。这样,你们这个夫妻才做得下去。世贵,是这个理吧?”

姜达辰几乎就是拿栾世贵的仕途来威胁他,并且直截了当!这中间,田阿娟已经不重要了。甚至可以说,你只要帮我搞定张肃林,田阿娟就根本不是个事!

可是,栾世贵也很为难呀。别的事都好说,唯独这个张肃林不好办。这个人可不是个善人!他能活吞了你,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他这样想着。

这样的话,他们说了一圈又一圈。栾世贵明白了,他很难说服岳父。他心里为此焦虑得不得了。岳父拿他的局长位子来压他!他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5-7

就在姜达辰和栾世贵这对翁婿,在里屋艰难商量的时候,外屋却不声不响地来了一位客人,川上武介。

今天早上,当他坐在破旧的机帆船上,吃着水兵送来的早餐,遥望波澜壮阔、汹涌起伏的海面时,脸上露出肆意而冷酷的微笑。

映衬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他看见广阔的水平线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战舰。

他估计,大约有三十艘之多,真的是,蔚为壮观!

川上到底是海军军官,他大体能认出那些军舰。

那其中有三艘航母。它们是:龙骧号、凤翔号和加贺号。他约略计算就知道,这些航母上共有舰载机一百三十五架!它们一旦起飞,简直可以遮天蔽日!

还有六艘重型巡洋舰。它们是:出云号、那智号、青叶号、妙高号、高雄号和摩耶号。出云号是日本海军第三舰队的旗舰。

老师今天来,就是要和第三舰队的司令官长谷川清中将见面,商讨老师的“妖刀计划”!上海一旦发生战争,仅这些重型巡洋舰上的巨炮,就可以摧毁一切!

此外,海面上还有十几艘轻型巡洋舰和炮舰。他记不住它们的名字,但知道它们的火力足够强大!可以让上海变成一片瓦砾!

上午九点钟,他驾驶机帆船,将佐藤老师送到十六铺码头南侧的货物码头。

货物码头上桅樯林立,大小货船往来穿梭。装卸货物的码头工人衣裳褴褛,面色黝黑,扛着箱包上下跳板。所以,佐藤一身乞丐服装,在这里毫不显眼。

佐藤走进一堆用苫布苫起来的货物之间,扫一眼周围,然后回头盯着川上,眼睛里闪着冰冷的寒光。

他嗓音有些喑哑地说:“川上,今晚开始行动吧。”

他沉默一下又说:“你,还有秋津,要谨慎,一定不能出错!”

川上用力一点头,“请老师放心,我和秋津保证按照您的计划执行!绝不出错!”

老师点点头,转身走了。他要重回街头,继续观察他的目标们。

而川上,则要准确执行“妖刀计划”。他相信老师的“妖刀计划”一定会发挥作用!

川上目送老师远去,也离开了码头。

5-8

川上回到广福弄的驻地,给自己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直接去了隆达纺织公司。

川上知道,隆达纺织公司的姜达辰,也是“妖刀计划”中的一环。

他早就看出来,姜达辰这一环,就是为了给“妖刀计划”凑热闹的!“妖刀计划”越热闹越好!

此时,坐在姜达辰外屋的何保田看见川上进来,立刻站起来,恭敬地说:“兰先生,您来了。”

川上身上的西装,虽然旧一点,却洗熨得干净平整。头发仍然是短短的寸头,一副很干练的样子。他提着一只黑皮包,像一个上门谈业务的公司经理。

他微笑着,很随和地问:“何先生,姜董事长在吧?”

何保田请他坐下,给他泡了一杯茶,这才小声说:“和他女婿在里面说话呢。”

川上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似乎看出何保田的不安,又问:“何先生挺好?”

何保田就向前伸出头,在谨慎中透着恐惧看着他,低声说:“兰亭先生,咱们做的那个生意,好像……不是太好吧?中午,我接到市政府耿秘书的电话,说军委会情报处的人,正在审问王长春呢。我听说,审得挺凶的,王长春还挨了打。那边的人正逼着他开口呢!”

“何先生紧张了?”川上微笑看着他。

“您说,万一那个王长春开了口,我可怎么办?耿秘书恐怕也保不住吧?”

何保田惊恐地看着川上,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到安全保证。

川上脸上露出微笑。他心里知道,耿绩之和王长春联手盗窃出来的那二十卷档案,让日本海军情报部完全掌握了中国政府对日本的政策方针和军事策略。

老师对那二十卷档案就大为赞赏,认为他办得好。

至于眼前这个何保田,川上根本不放在眼睛!

不过,他也是“妖刀计划”里的小小一环,和姜达辰一样,都是为了凑热闹的。所以,他还要适当安抚这个小白脸,到了需要的时候,让他多少发挥一点作用。

他想到这里,就笑着说:“何先生,那个王秘书看着很文弱,其实也是个明白人。他一定不会乱说的。你尽管放心。也请转告耿先生,让他也放心。他们一定不会出事。”

他想了想又说:“何先生,你收到的报酬也不少吧,你随时都可以和田小姐一起离开上海,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这个话,何保田心里倒是赞成的。他从兰亭手里,拿到了一大笔钱。

假如能通过阿娟,从姜达辰手里再拿到一笔钱,那就更好了。

他确实准备和阿娟远走高飞,早一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时,里屋的栾世贵一再努力,到底没和老岳父达成一致,只得沮丧出来。他也不向何保田打一个招呼,就径自走了。

姜达辰出现在里屋门口,脸色有一点阴阴的。他看着川上,向他点点头,说:“兰亭先生,你来了,请进来坐吧。”

川上向何保田点点头,就起身进了里屋。

44、 只有这十根金条了!

5-9

姜达辰关好门,和川上在沙发上坐下,互相注视。他眼中藏着恼怒和怀疑。

眼前的局面,也就是隆达纺织亏损的局面,已经让他焦虑很长时间了,却毫无办法。

有人却想借这个机会勒索他!这个人就是外屋的何保田和小妖精田阿娟!他万般无奈,不得不借助眼前这个杀手!以保隆达的平安!

让他冷笑不已的是,这是何保田帮他找来的杀手!

但是,这个杀手能不能帮他解决眼前的麻烦,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现在,他以他数十年来的人生阅历,可以看出眼前这个人,是个冷静并且冷酷的人。也许他真的杀过人,下手不会手软!何保田背着他做坏事,绝不允许!

现在,他不打算再绕圈子,直截了当,也许更好一些。

他低声说:“兰亭先生,我上次向你提的要求,你考虑过了?”

川上果然冷静地向他点点头,同样低声说:“姜先生,我考虑过了。我确实需要钱。不管您让我干什么,我一定能办到。我想知道,姜先生想让我做什么?”

“杀两个人!”姜达辰目光冷峻地盯着他,直截了当地说。

川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表情冷酷地说:“姜先生,我关心的是……”

“一个人五百,一共一千元钱!怎么样!”姜达辰坚定地说。

“一千五!两个人!一口价!”川上目光更加坚定地盯着他,说出的话不容置疑。

“好!就一千五!你什么时候能办成!”姜达辰确信,他确实是个果断的杀手!

“那要看他是什么人,住在哪儿。”川上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

“外屋的这一个!你行吗?”姜达辰脸上同样露出讥讽的微笑,随意地指着房门。

“行!没问题!”川上轻微一点头,说话干脆果断。

这个时候,姜达辰倒有一些疑惑了。兰亭先生的果断,不符合他为人处事的原则。

他冷静思考片刻,却发现毛病出在自己身上。

妈的,是他要杀人呀!因为他有解不开的麻烦!但所杀之人,恰恰是给他介绍杀手的人!这就是他处事原则中的矛盾!

他得到可靠消息,他最大的危险不是资金困难!这个事还可以再拖一拖!

中国的生意场,永远可以拖一拖的!

最大的危险,是有人可能把他的经营状况,透露给报社!只要一见报,他用毕生心血经营起来的隆达公司,就会一文不值!他也将血本无归!

能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报社的,他判断,肯定是何保田!

杀掉何保田,至少可以让他喘一口气!杀何保田是他必须做的!

他意外的是,兰亭先生的冷静!

“他不是你朋友吗?你就是他介绍给我的呀!”姜达辰冷笑着说,盯着兰亭。

“姜先生,他不是我朋友。”川上仍然那么冷静,似乎这只是一件很平常的小生意。

他语气轻而肯定,“姜先生,我需要钱!这是我的生计,请您不必顾虑。我想知道,第二个人是谁?我希望,没有难度。”

此时,姜达辰已完全没有顾虑了。

他点头说:“这一个肯定没有难度!在民国路和龙潭路街口,有一家雅丽酒吧,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经常去。”

“这样最好,你也许记得,那个酒吧里有一个卖唱女,她叫田阿娟!她就是第二个人!兰亭先生,这两个人道德败坏,极其无耻,我一定要……”

“先生,”川上向他摇手,“您不必说原因,我不在乎。这两个人,我都能办到!”

“什么时候?”

“三天之内!如何?”

“为什么要这么久?”

“先生,我要办成这件事,又不能被警察抓住,所以需要时间观察!选择最好的时机和地点,把您这件事办好。”

“也好!你就尽快办吧!”姜达辰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先生,钱!”川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看着他。

姜达辰也笑了一下。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支票,放在川上面前,“这是一半。事成之后,我再付你另一半。这是合理的吧?”

“是,很合理。”他拿起支票,检查一遍,这才放进口袋里。

他起身的时候又说:“先生,三天后我再来,请您准备好另一半。”

川上提着皮包,出了姜达辰的办公室,随手关上门。

他看着外屋的何保田,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轻声说:“何先生,我和姜先生谈好了,该走了。”

何保田借着送他出门的机会,小声问:“兰先生,董事长请您做什么,可以说吗?”

川上顺着走廊往前走时,低声说:“你的姜董事长有一些麻烦事,请我帮他处理。是一些小事,我能帮他处理好。何先生,你帮我介绍了一个好生意,谢谢你。”

何保田立刻说:“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咱们互相帮助嘛。兰亭先生您慢走。”

5-10

何保田送走了川上,又回到办公室。他走进里屋,看着姜达辰。

他问:“董事长,这位兰亭先生,您还满意吧?”

姜达辰微笑盯着他,“我最近要筹一笔钱,这位兰先生能帮到我,我很满意。”

何保田此时心花怒放。他想,姜达辰要筹的钱,一定是田阿娟索要的款子!如果这笔款子能到手,他肯定要带着阿娟远走高飞了!

可悲何保田,他哪里想得到,他介绍来的兰亭先生,正是要来杀他的!

姜达辰看着何保田关上门走了,心里一阵冷笑,想的同样是这一点。

不知死活的东西,死到临头了,还挺高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想到这里,他不由疑惑起来。

何保田要把他负债累累的经营状况通报给报社,这个消息却是一个神秘人物通过电话告诉他的!这个人是谁呢?他想不出来。

难道,在我的背后,还有一只黄雀吗?

但是,这只黄雀的目的是什么呢?他同样想不出来。

但是,眼下最大的威胁,就是这个何保田!他希望何保田至少在三天之内,不要把他的情况告诉报纸记者!三天之内,你和那个小妖精,就会一命归西!

姜达辰思考着这些问题,走进他的小里屋。

这间小里屋其实是他午间休息的地方。有时,他也会在这里过夜。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这家纺织厂上,时刻都想守在厂子的旁边。这间纺织厂,早已成了他的生命!

小里屋很小,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

但在最里面,还有一个很大的保险箱。他的身家性命,全在这个保险箱里了!

他的纺织公司的产权证,他的房屋土地证,他的股东证,他的重要协议,等等,都在这里了。此外,这里还存着十根金条!

如果女婿不能把张老板拉进来,他的隆达公司将化为乌有!

这个后果,他早已看清楚!他最后剩下的,就只有这十根金条了!

姜达辰不能不想到,他付出半生心血所得来的一切,都有可能失去时,忍不住泪流满面,几乎哭出声来。许久,他才渐渐恢复正常。他还要最后再努力一下。

他回到外屋的办公室,尝试着给桂龙海打电话,居然打通了。

他说:“桂科长,咱们今晚见个面好不好?地点就在龙潭路口的雅丽酒吧。好吧,有什么事,咱们见面再谈吧。”

他知道,桂龙海虽然只是一个小科长,但和各方面的关系却很深。至少,和青帮几个大佬的关系,就比栾世贵深得多。也许,他能想办法说通张老板吧?

他希望桂龙海能说通张老板。

5-11

这个时候,桂龙海坐在南市分局的办公室里,接到姜达辰这个电话,已经苦恼得快疯掉了!他把头皮抓了无数遍,却想不出一点办法来。

他明白姜达辰的目的!但他怎么可能说通张老板呢!

今晚这次见面,姜达辰是要和他摊牌!逼着他赶快想办法,把张老板拉进隆达公司的股东里。就因为姜达辰欠了一屁股债!没有张老板,就镇不住那些作乱的股东们!

但是,难道姜达辰不知道吗?田阿娟和何保田手里,掌握着隆达公司资不抵债的证据!这些证据一旦见了报,别说张老板,就是把杜老板拉进来也没办法!

再说,如果张老板知道他资不抵债,弄不好会杀了他!

田阿娟和何保田的目的很明确,她不想当什么局长夫人,她就是要栾世贵给她一笔钱,好让她远走高飞!

妈的,这些人为了钱,简直都疯了!桂龙海愤愤地这样想。

他再次看看表,时间已经五点钟了,德兴馆还有一个翟振川在等着他呢!

他想了想,先赴翟振川这个“鸿门宴”吧,这个是躲不过去的。

德兴馆在老城厢的小东门外,虽然紧挨着民国路,却是法租界。他要是穿一身警察制服去法租界,就不太合适。所以,他给自己换了一身便衣,就出了南市分局。

他心神不定地站在分局门口向两边张望。

蓬莱路上,街道依旧繁华,商家店铺林立,各色招牌幌子在空中飘扬。

45、 一切行动都将从这里开始!

和招牌幌子一起飘扬的,还有刚刚洗好的还滴着水的五色衣服。

店员们在柜台里或店门口招唤客人。街上行人很多,但大多安详漫步。

唯一的喧嚣,来自一群刚刚放学的孩子们。他们叫叫嚷嚷,跑跑跳跳,互相推搡,转眼就消失了。

桂龙海向周围望了又望,附近没有一丝可以让他绝处逢生的迹象。

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走着去,路上也许可以再想一想,怎么解决眼前这些麻烦。

他离开蓬莱路上的警察分局,沿小桥街一直向北走。

穿过东西向的肇嘉路,就是三牌楼路。三牌楼路上原来有一座大牌楼,现在早已不见了踪影。三牌楼路走到头,就是狭窄拥挤的广福弄。过了不太长的广福弄,就是方浜路了。

桂龙海走到方浜路上时,心里就冒出一些莫名的犹豫。

他站在路边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昨天早上,他就是在这一带看见崔根媳妇的。

也不知崔根那个混小子,是不是把他媳妇接回家去了。

他琢磨,应该顺便过去看一看。

5-12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从他身后的广福弄里,走出来一个衣着朴素而容貌清秀的女人,秋津雅子。她又叫秦雅丽,雅丽酒吧的老板娘。

秋津此时到广福弄的秘密据点来,就得到两条消息。

第一,川上去见姜达辰了。她知道,姜达辰是“妖刀计划”中的一部分,川上一定要去检查落实。第二,川上临走时留下了话,老师命令,“妖刀计划”今晚开始实施!

秋津明白,好戏即将上演。

她临走时,也给驻守的手下留下话,叫川上今天夜里去“雅丽”酒吧找她。

“妖刀计划”的第一步,极其细小,甚至微不足道。

但秋津和川上,都必须到场观察,确保计划的准确实施,绝不可出现任何小纰漏!

她离开驻地,刚出广福弄,就意外看见那个叫桂龙海的中国警察。

她注意到,这个警察正站在路边向两侧张望,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也许是在观察吧?她心里有点吃惊。这个被老师当作危险人物的桂龙海,正在观察什么呢?

其实,桂龙海并没有观察什么。他犹豫的是,他去崔根家,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昨天他对崔根媳妇说话很凶,还怀疑她是不是有相好的。人家到底是夫妻,崔根媳妇也挺善良的,这个恶果他怎么也应该挽回一下。

他这么想着,就拐进旁边一条叫竹木街的小街里。

小街里都是木结构老屋,残破而斑驳,年代很久远了。

那些老屋都被改建为店铺,经营贩卖诸如棕麻、草席、五金、竹木家具等低价商品。再有,就是一些卖面条、馄饨或油条大饼的小吃店。

桂龙海往前走了不多远,就在这些拥挤的小吃店、小商店中间,看见一家肉店,门口的招牌上写着“兄弟肉店”。肉店极小,稍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

5-13

桂龙海摇摇晃晃着,走进去的正是这家肉店。

后面的秋津看见这个情况,不由更加警惕起来了。

这家不起眼的小肉店,在老师的“妖刀计划”里,却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开端!一切行动都将从这里开始!

这个中国警察居然进了这家小肉店,让她生出极大的疑虑!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肉店门外,眼睛看着附近,耳朵却听着店里的动静。

经营这家肉店的,是兄弟二人。老大叫大胖,老二叫二胖。他们都很胖,圆圆的脸上泛着油光。

此时,他们肥厚的手里都拿着一把砍肉刀,正劈砍着案板上的肋条。

又高又壮的大胖看见桂龙海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刀,一边用一块乌黑的抹布擦手,一边笑容可掬地说:“桂科长,您来了。来买点什么?”

桂龙海觉得,给崔根媳妇带一块肉,也许更实在。

他说:“给我切一斤肉,有肥有瘦,像点样子的。”

大胖笑着说:“明白,您是上人家不空手。我给您切一块好的。”

他在案板上挑选了一块整齐的肉,看看桂龙海的脸色,就拿起刀,切下一块。

桂龙海看着他切肉,也和他聊一聊近来的生意。

大胖就说:“生意真是不好,一天只能卖两扇猪,倒是下水卖得多一些。这附近都是穷人,买一回肉也就是一两毛钱的买卖。像您这样张口就要一斤的,还真是少。”

大胖切好肉,用荷叶包好,用一根蒲草拴了,让桂龙海提着,又收了钱,这才笑眉笑眼地看着他走了。

桂龙海提着这块肉,就去了方浜路宝富弄的崔根家。

秋津继续跟在他后面,远远地走着。

等她看见桂龙海进了崔根家时,她心里又惊又疑,难道这个桂龙海,真能破坏老师的计划?她实在想不明白了。

那个肉店是个开端,而这个崔根,却是第一个目标!

这个桂龙海,居然把这两个地方都走到了!难道他真的察觉到什么了吗?还仅仅是凑巧呢?她必须观察一下!

5-14

桂龙海进门一看,果然崔根媳妇已经回来了。

他们夫妻两个正在灶台前忙着做晚饭呢,看上去都很和睦的。

他们看见桂龙海进来,都很客气,拉开小竹椅请他坐。

他就说:“坐不住,坐不住。我还有事,从这里过,顺便来看看。捎带手买了一块肉,你们晚上做着吃,好不好?”

崔根有点木讷,双手接过肉,只是不住地笑着。

崔根媳妇却一溜烟地钻进里屋,很快拿出一块布料出来给桂龙海看。

她笑着说:“桂大哥,老让您花钱了。崔根说了,这块布料还是您给了钱,他才买的。您看看好吧,好高级的料子。现在您又给买肉,真是的,叫我们说什么好呢。”

桂龙海很愉快,笑着说:“你看,咱们街里街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就是希望你们过得好,不要再吵架,就最好了。”

他这句话,偏偏就把崔根媳妇的心事给勾出来了。

她嘟了嘟嘴,就说:“桂大哥,刚才我还和崔根唠叨呢,叫他不要再跟光头金在一起混了。他总是在外面跟人打架,不是拿刀就是拿棍子的,万一受了伤,可怎么是好?我就劝他随便找个差事,能挣一口饭吃就行了。您说,我图他金,图他银吗?我就图他平平安安,和我一起过日子就行了。桂大哥,我求您也劝劝他吧。”

这正是让桂龙海为难的事。崔根不跟着光头金,他这个线人还怎么当?他不当线人了,老子还在他身上花这么多钱干什么!可这个话,又实在不好说出口。

他就笑着说:“崔根媳妇,这个是你们家里的事,该怎么办,你们夫妻两个好好商量吧。但有一样,不准再吵架了,也不准动不动就回娘家,好不好?自家的日子,还得自家过。崔根你也要当心,凡事不要冲过头,明白吗?不要让你媳妇担心。好了,我还有事,要走了。你们自己的事,慢慢商量吧,好好过日子啊。”

桂龙海匆忙走了。崔根夫妻两个千恩万谢地送他出门。

远处的秋津看着这边,心里非常疑惑。她心里琢磨,要是有个什么机会认识一下这个桂龙海,探一探他的口气,或许就知道了。

她继续远远地跟着桂龙海,也走了。

5-15

此时,在崔根家里,崔根媳妇一边做着饭,一边继续和崔根唠唠叨叨,劝他另找一个什么差事,不要再跟着光头金混了。

“侬头脑清爽些好伐,要跟么,跟牢桂大哥好伐,凡事都有照应。侬跟着光头金后面,有啥子好果子吃,就等着吃瘪谷好啦!”

崔根看着聪明机灵,其实却有点木讷。上海人叫这种人是个末谷人。

他这时也只有陪着笑的份了。媳妇真是个好媳妇,人长得漂亮,家里家外又是一把好手。跟他过穷日子从不挑什么,真是不图金不图银的。

他说:“秀兰,好的呀,好的呀。吾莫得说,就听你的好了呀。”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崔根的叔伯哥哥崔槐来了。

他一脚跨进了门,两边一望,就说:“呀,好的呀,好的呀,你们两个都在呀。”

崔根给他搬了竹椅,又倒了水,说:“哥,啥子事体嘛?”

崔槐说:“还不是为了你呀!我说,你也别跟着那个猪头三光头金混了,你还要混到啥时候呀!我给你新找了一个差事,巴巴地跑来告诉你。”

李秀兰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事,急忙问:“槐哥,啥子差事呀?你快说好吧。”

崔槐说:“我跟洪门的刘老板说好了,你到他那里干,如何?”

李秀兰就有些失望,“哟,还是在帮呀。”

“在帮是在帮,可不一样呢。用不着天天跟别人打打杀杀的,就是看看场子。”

“看啥场子呀?”李秀兰追问。

“广西路牛庄路街口,有一家更新舞台,老早叫三星大舞台,上海四大舞台之一呀,专门演京戏的,你们晓得伐?刘老板有好多好多场子,什么舞厅呀、饭馆呀、电影院呀、窑子呀,什么都有,这个就是其中之一。”

46、 眼巴巴地看着媳妇

听他这么说,崔根和媳妇都吃惊地看着他。

崔槐接着说:“你要是去了,什么也不用你干,就是和三四个弟兄一起,守在戏院里。要是有什么人捣乱打架,你们就把他赶出去,就这么点事。”

崔槐说了这一大套,就有些兴奋地看着他们。

“那,戏院给关饷呀?”李秀兰最关心这个。

“戏院当然要给一点,另外,刘老板也要给一点,加起来就不少了。”崔槐说。

“那,为么刘老板也要给呢?”崔根媳妇好奇地问。

“戏院给刘老板交保护费呀。这个不用你们去收,人家按月交给刘老板。”

“我们守在那里就完了?”崔根忍不住问。

“可不是,守在那里就完了!只要没人捣乱,就什么事也没有。你还可以看看戏呢。多好的差事呀!我昨天跟刘老板说了,人家今天就答应下来了,还给你挑了一个好场子。兄弟,更新舞台可是上海四大舞台之一呀!天天晚上都是满座的!全是名角!”

崔槐兴冲冲跑来,原本是想报一个好消息的,这么好的差事现在可没地儿找了。

可看他们的模样,似乎还有些犹豫。

犹豫的,其实就是崔根媳妇李秀兰。她犹豫的还是在帮这个事,弄来弄去,不过是由青帮换到了洪门。她宁愿崔根日子苦一点,也不希望崔根在帮。

但这个话不好说出来。崔槐就在洪门,她总不能说洪门不好吧。所以,就没出声。

崔根的眼睛就在媳妇脸上转。

他其实无所谓。槐哥一片好心,想给他找一个安稳点的好差事,他心里挺感激的。但要是媳妇不乐意,那就没意思了。

崔槐见他们不出声,不想弄得自己下不来台,就说:“你们也别着急,再想想吧。要是愿意呢,明天后天就给我个信,我也好给刘老板回个话。”

到了这时候,李秀兰也不能不开口了,就说:“槐哥,真要好好谢你,崔根的事,都是你替他着想。你容我们一天吧,回头一定给你回话。”

崔槐看明白了,崔根的事是媳妇做主,就说:“倒也不用急。我就是看着这个差事不错,怕时间长了,刘老板又给别人了。明后天给我回话吧。”

他这么说着,就起身要走。崔根夫妻两个就拉他吃了饭再走。

他们自然是拉不住,只得任由他走了。

崔槐一走,崔根就眼巴巴地看着媳妇,盼着她点一下头。

槐哥这么仗义,不答应他怪对不住人的。

李秀兰也瞅着丈夫,也看出他是肯了,就说:“槐哥不是说明后天吗?你明天找桂大哥问问。桂大哥要是说好,你就去。其实,我就看着你在哪家铺子里,替人家盯盯摊子,守个门面,我就挺知足的了。吃饭吧,明天再说。”

崔根见媳妇这么说,连忙点头说:“成,成,明天我问问桂大哥。”

他其实知道桂大哥的心思,反正都是替桂大哥打探消息,青帮洪门都是一样的。他估计,桂大哥一定会同意的。

5-16

桂龙海离了崔根家之后,顺方浜路向东走,到了民国路就拐向北,经过闵行路和真如路,就到了德兴馆。

德兴馆算得上是一家老字号,据说始建于光绪九年。当初它只是一家小餐馆,因为生意兴隆,才建起来三层的楼面。

德兴馆经营的是上海本帮菜。上海本帮菜有一道著名的菜,叫“虾仔大乌参”,就是德兴馆首创的。其他有名的菜还有:竹笋腌鲜、虾仁鱼唇、鸡骨酱、青鱼秃肺、扣三丝、冰糖甲鱼、下扒甩水,等等,样样都是名菜。

南市比较有钱的人,都喜欢在这里请客,既好吃又有面子。不过,订位子要早,晚了就订不到了。

桂龙海还没走到德兴馆,一眼就看见那位年轻英俊的梁参谋梁金凯。

梁参谋穿着一件浅灰色纺绸衬衫,潇洒干练地站在店门口,正向两边张望着。

桂龙海不敢怠慢,急忙小跑着过去,老远就向他伸出手,满脸都是谦卑的笑容。

他连声说:“哎呀,梁参谋,梁参谋,对不住,我来晚了,来晚了。”

梁参谋露出平和从容的微笑,握住他的手说:“桂科长不晚。咱们约好了是晚上六点钟,现在还差五分钟呢。桂科长快请,翟处长在上面等着您呢。”

桂龙海跟着梁参谋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宽敞的雅座。他看见,大圆桌后面,只坐着翟处长一个人,这倒让他有点意外。

翟处长起身和他握手,并请他上座。

桂龙海坚决不肯,一定请翟处长坐在上首,这才在他身边坐下。

桂龙海随意问:“翟处长,怎么不请耿秘书也来?人多还热闹一些。”

翟处长淡淡地笑着,说:“有些事,人还是越少越好。”

桂龙海心里快跳了几下,感觉到今天事情的严重性。

他仍然随意地说:“翟处长,我吧,不过是个小科长,让您这么破费,实在是过意不去。”

翟处长微笑说:“这个事嘛,我看有两点。一个呢,我早就听说,桂科长在上海这个地面上,用上海话说,叫做路道最粗,是没人可比的。二一个呢,有些事,只能跟最可靠的人商量。这可不是一个人跟我说过,桂科长是最可靠的人,为人最稳重,办事也最周全。桂科长,我说的没错吧?”

桂龙海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但他也就此听出来了,今天说的事,一定非常麻烦。

他心里想了想,洪太太这个军火交易,涉及到张肃林张老板,可不就是一件麻烦事!

这时,伙计们已将酒菜端了上来。菜不多,却全都是硬菜,一盘“虾仔大乌参”醒目地摆放在最中间。梁参谋给他们斟的酒,竟然是一瓶贵州茅台。

桂龙海看出来了,翟处长在他身上,是下了大功夫的!

接下来,翟处长微笑举杯,请桂龙海共饮。

他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上海人嘛,眼前哪怕是刀山火海,台型总是要扎的。他和翟处长、梁参谋碰了杯,一饮而尽。

桂龙海放下酒杯,觉得还是主动一点更好,就说:“翟处长,我先说一句,若有需要小弟效力的事,请您明言,小弟本事没有,但一定会尽力。”

他说完,就一动不动地看着翟处长,等着他说话。

翟处长温文而雅,却用力一点头,说:“好!桂科长果然痛快。咱们再喝一杯!”

他们再次碰杯喝了酒,都在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互相注视着。

翟处长淡淡地说:“桂科长,我和南市的洪太太有一个生意。我听说,她已经找过你了。不知她跟你说到什么程度?”

桂龙海点点头,“是。洪太太说,她跟您做了一笔军火生意。”

“是。一点不错!”这个时候,翟处长的眼神已经变得阴森森的了,盯着他看。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桂龙海自然也不肯相让,同样严肃地盯着他,似在较量眼力。

他略略地有些冷峻地说:“翟处长,我还听说,洪太太和您的这个生意,已经谈成了。甚至,头一批货已经交了。”

“没错。她付了头笔款,我呢,也交给她十支枪!”翟处长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为什么不继续呢?”桂龙海狡黠地问。

“实不相瞒,因为有人插进来。我希望,他能出更高的价!”翟处长回答干脆。

“张老板?”桂龙海一语点穿。

“是!”翟处长波澜不惊地回答。

桂龙海看着他,隐约点点头。

现在来看,洪太太说的都没错。他猜测是张老板想戗行,也没错。翟处长想卖高价,更没错。但这里面,就有个规矩问题了。

在上海滩做生意,哪怕你做的是军火生意,规矩也是要讲的。已经谈定的事,怎么可以随便改呢?这是要失信于人的!

他温和地笑着,轻声说:“翟处长,请恕我对您的生意说三道四。做生意,是要讲诚信的。您已经和洪太太达成了协议,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呢?我不明白。”

这个时候,翟处长的脸色已更加阴沉,仿佛盯着他的仇人似的,盯着桂龙海。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在平稳的口气里藏着千钧之力,缓缓地说:“桂科长,你是不是应该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笔生意!对吗!”

这正是桂龙海心里关心,但嘴上不能明说的话。

这种生意,必然和利益有关!只要涉及到别人的利益,他就不能说三道四了!

说穿了,这个利益,就是一件混帐事!

好,你翟处长现在想说,那我就看你怎么说吧!

他半眯着眼,嘴角上挂着一丝冷冰冰的微笑,注视着翟振川。

翟处长当然看得懂他的眼神,那里面有一点嘲笑,甚至还有一点蔑视!似乎是说,你想得利,还想做得冠冕堂皇吗?我可以帮你,但我看不起你!

他低沉地说:“桂科长,这件事,我不会对你说一个字的假话!”

桂龙海一点头,表示明白。

翟振川严肃地说:“我是军人,本不该做这个事!但我要做这个生意,是因为我们缺钱!请你听清楚,是我们!也就是我的部队缺钱!京沪警备司令部!”

47、 希望你帮助我的士兵!

桂龙海没听明白,不由睁大了眼睛。

翟振川冷笑一声,继续说:“不瞒桂科长,上个月,京沪警备司令部的军饷没有全额到帐!只到了三分之二!这个月更少,上面只给了一半!桂科长,我得到的可靠消息是,这一次军饷短缺,不是因为有人从中贪污克扣!而确实是因为军费不足!说一句实话,这一次扣发军饷,我的长官能理解,我也能理解!”

桂龙海对这个情况有些惊讶,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翟振川的眼睛里藏着愤怒,但也藏着无奈。

他轻声说:“桂科长,大致情况是这样,最近这一两年,军费开支巨大!从苏联进口武器!整编扩编军队!华北一线建筑防御工事!大量物资南迁或者西迁!这些都需要资金!是巨额资金!所以,我们的军饷没有全额下拨!要在平时,我完全能理解!我相信,京沪警备司令部的每一个士兵也能理解!不会说什么!但这一次不同的是,我的京沪警备司令部要打仗!就在上海!和日本人打仗!”

他最后几句话,声音并不高,却说得沉重有力。他胸中块垒,似乎已憋了许久,今天终于可能一吐为快了!他盯着桂龙海的眼睛也更加坚定!

听到这里,桂龙海不由瞪大了眼睛,“上海这里,真要打仗?”

“是的!”翟振川目光尖锐地盯着他,口气更加不容置疑,“肯定要打仗!这是躲不过的一仗!必须打!昨天夜里,京沪警备司令部已经开过第二次作战会议了!”

“可是!可是!翟处长,你却卖掉了那么多的武器呀!”桂龙海张大了嘴问。

翟振川用力一拍桌子,怒视着他,“因为我还欠着士兵们军饷!他们就要上前线作战了!去出生入死!去流血!去送命!但是,我这个后勤处长,却他妈的欠他们军饷!我恨不得把我这颗脑袋砸成粉末,变成军饷,发给我的士兵们!”

此时,雅座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桂龙海和翟振川互相盯着,眼睛里都有惊讶和震惊。

桂龙海看出来了,翟振川情绪激愤难抑,他的眼睛,也在这一刻里变得通红,仿佛要吃人似的瞪着他!

他说:“桂科长,为了下一步作战,我必须想办法把这个缺口补上!让我的士兵们安心上战场!就算是牺牲,也要让他们在牺牲之前拿到军饷!桂科长,我只有这么多富余的枪支!我想用这些枪,补足军饷!”

桂龙海完全没想到,军火生意的背后,竟然是这么一种情况!

他眼前恍然闪过战争!那些炮火,那些枪林弹雨,还有那些中弹倒下的士兵!战争一起,首先牺牲的,就是那些士兵们!

这个时候,他才蓦然想到,让士兵们在牺牲之前拿到军饷,确实至关重要!

他轻声问:“翟处长,您不是,已经和洪太太达成协议了吗?”

翟振川摇摇头,“还是不够呀!我的缺口是四万元!和洪太太的生意做成了,也只能得到三万元!我还是有缺口呀!桂科长,这就是我的问题!”

“所以,您希望,如果能和张老板达成交易,可以补上这个缺口?”

“是的!我希望张老板的开价是,四十元一支枪!”

“那么,您为什么要找我呢?张老板不是想做这个生意吗?您为什么不找张老板商量?那不是更直接吗?”

听到这个话,翟振川好一会儿没说话。他无声地给桂龙海斟上酒,举起来,和他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他轻声说:“桂科长,我听说,你路道够粗!你和张老板和洪太太都有一些交情。第一,我希望张老板能补上我的缺口。不过,这可能很难,张老板也是生意人,他能不能补足我的缺口,我没把握。所以,我需要你协助。第二,我这次,很对不住洪太太,希望她不要记恨我。从情义上说,她如果不退出,我就很难办。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这个,也需要你从中圆场。桂科长,这就是我找你的目的!希望你能帮助我!说一句那个一点的话,希望你帮助我的士兵!”

桂龙海听到这个话,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不由深呼一口气。

他没想到情况竟然是这样的!这让他非常为难,非常非常为难!

第一,他虽然和张老板打过一些交道,但能不能劝他高价购买这批军火,完全没有把握。张老板做这个生意,肯定也是要赚钱的!

第二,就算他有本事请出杜老板,说动张老板提高价格。但那样一来,他就不可能把再把张老板拉进局长栾世贵岳父的隆达公司里!如果张老板察觉隆达公司是巨额亏损,不仅会迁怒于他,甚至会影响军火交易!

第三,他帮助翟处长,肯定会得罪洪太太,洪太太也是他惹不起的人呀!

他心里把这些事权衡再三,感觉还是翟处长的事最为重要!

那些士兵是要上战场的!是要去打日本人的!几乎可以肯定,会有许多士兵付出生命!让他们拿到军饷,让他们在牺牲之前拿到军饷,他妈的,比什么都重要!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认真地说:“翟处长,您能不能容我几天,让我想想办法。不管怎么说,打那些日本人,是头等大事!我一定想办法办好您的事!”

翟振川显然对这个答复很满意,就笑着向他点头。

他说:“桂科长,还有一个情况,我相信你一定能看明白。卖军火这件事,就是为了筹军饷。但是,此事一旦传出去,被人捅到报纸上,兄弟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桂龙海立刻点头说:“翟处长,请您放心,我明白这个道理。”

这时,梁参谋轻轻站起来,先后给桂龙海和翟振川都斟了酒。

他举起酒杯说:“桂科长,我代表那些士兵弟兄们,谢谢你!干!”

他们一同饮了酒。

梁参谋放下酒杯后,却一下子撩开衬衣,从腰间抽出两只手枪,用力放在桌面上。

他脸色冷峻地说:“桂科长,我请你一定明白翟长官刚才说的话!如果此事泄露出去,我保证,知者必死!我说到做到!”

桂龙海看着他满脸杀气,当然知道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他绝不敢泄露。但此事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他看着梁参谋的脸色,还是有些胆颤心惊的。

这时,翟振川摇着手说:“金凯,不要这样,我相信桂科长一定会妥善处理!我说的对吗,桂科长?”

他话说得很温和,但眼神却十分严厉,直盯着桂龙海。

桂龙海明白,此事如果办砸了,死的恐怕不止他一个人!

5-17

就在桂龙海眼睁睁地看着梁金凯拿起桌上的枪,慢慢插进腰里的时候,萧安城和陈子峰却在闸北火车站发现了异常情况,都不由自主地去摸腰里的枪。

他们在这里发现一个日本特务!

萧安城的这一天,真可谓跌宕起伏。他的心情,也因此动荡不安,如跷跷板一般。

上午,他刚到这里,就在站前广场看见一场残酷的斗殴。

他意外在这里看见了廖若兰,她正竭力保护一个日本人。他不能不冲上去救援。但是,当他们拔出枪的时候,却被若兰看出了身份。

他痛心地明白,他不可能向她作解释。她那满是斥责和哀怨的眼神,也阻止他上前解释。他不知今后该怎么办。难道,要让若兰永远误会我吗?

中午时,他又在这里遇到了桂龙海,还有一个叫傅雪岚的女医生。

这又是一件让他感觉奇异的事。桂龙海陪着傅医生来接亲戚,却没接着。

萧安城的奇异感觉就在这里,他毫无道理地猜想,傅医生接的亲戚,是不是和他寻找的中共领导人有什么关系?

他从傅医生警惕的眼神里看出来,她知道他和杨三强是什么人!

甚至,她是有意说没接到亲戚,也许她的亲戚已经到了呢!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他疲倦而无奈。他和杨三强一次又一次到出站口去观察。

现在,他已经不管是从哪里来的车了,只要有人出站,他们就站在出口处观察。

但是,他什么异常的人也没发现。

杨三强也不住叹息,说:“我们就是瞎猫碰死耗子!看也是白看!”

萧安城更加焦虑。如果明天陈子峰派其他人来观察,他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他希望这位同志今天就出现。他或许可以保护他一下!

下午六点钟的时候,今天最后一趟从北平来的火车将要到站。他猜测这位同志会不会在这趟车上。

偏偏这个时候,陈子峰来了。萧安城有些疑惑,难道他也是来等这趟车的?

这时,他猛地想起若兰,立刻抓住陈子峰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声说:“子峰,我看见若兰了!今天上午!”

陈子峰猛回头瞪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了,那眼神里有紧张、有惊喜,也有不安。

但他说的却是:“你两句话能说清吗?”

48、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萧安城惊讶地看着他,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急迫地说:“上午,我们刚到……”

但陈子峰却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摇,止住他的话,低声说:“等回去再说!回去再说!你注意看,出口右侧的柱子后面,有一个穿灰西装的人,你注意看,他是什么人?”

萧安城听他这么一说,便慢慢转回身,借着其他接站人的遮挡,仔细观察柱子后面的那个人。

那是个年轻人,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岁左右。他个子不高,上身穿着一件很干净的灰色西装,下面却穿着一条黑色的咔叽布裤子,显得不伦不类。他靠在柱子上的那只手插在腋下,他的腋下似乎有东西。

萧安城凭经验,猜测他的衣服里应该有一支枪。因此,他应该是一个特工!或者,可能是一个杀手!

他奉谁的命令出现在这里?这才是关键!萧安城在心里思索这个情况。

萧安城注意到那个特工或者杀手的眼神,冷酷而谨慎,专注地看着出口。

看来,他是在这里接人。接谁?

萧安城更注意的,是他的嘴。他的两个嘴角微微向下,隐藏着威严和冷峻,但也绷出两条很深的咬肌纹。萧安城忍不住想到,要是在他的鼻子下面画一个仁丹胡子,他妈的,他就是个……

他低声对陈子峰说:“他是个日本人!日本特务!你看他的嘴!”

他和身边的杨三强盯着那个人,都下意识地去摸腰里的枪。

陈子峰按住他的手,对他露出阴冷的笑容,歪着嘴低声说:“到底是安贼,好眼力!一眼就看出来了!妈的,我在广福弄那一带盯上他,他一会儿步行,一会儿坐车,还跟我兜圈子!我也正是看见他那张嘴才盯上他的!妈的,你说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萧安城低声笑了一下,说:“不会和我们一样,也来找中共领导人吧?”

他刚说完这句话,忍不住收起笑容,有些惊讶,更有些意外地看着陈子峰。

陈子峰那双精明的眼睛飞快地闪动着,皱起眉头盯着他看。显然,他也猜到这一点!

冷静地说,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思考问题同样深邃!

其实,萧安城这句话就是一句玩笑话,简直就是不可能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但是,他妈的,万一其中真有某种联系呢?偏偏就这么巧呢?这个日本人就是来等中共领导人的!那么,他们自然而然地都想到,彭绍勇的情报是从哪里来的?

反过来讲,这个日本人的情报又是从哪里来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们都受过特工训练,思考问题“疑”字当先!

彭绍勇的情报,还有这个日本人的情报,只有一个来源!出自中共内部!

细细思量下来,这个情报如果真的出自中共内部,倒并不是一件让人奇怪的事!在中共内部安一个眼线,或者挖出一个变节者,都是可以想到的事!

问题的微妙之处在于,彭绍勇和日本人,谁先得到这个情报,又如何交给另一方!

他妈的,他们之间是否有某种关系!这才是他们此时眼神疑虑的关键!

彭绍勇,或者他身后的某个人,和日本人有秘密关系吗?肯定有!否则,彭绍勇不会安排他们来找中共领导人!这个日本特务也不会来车站!

但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这种关系?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们却无从判断!

萧安城和陈子峰都想到了这一点,却心照不宣,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更警惕的眼神盯着那个日本人,并且在心里悄悄猜测这个情况。

他们没有再说下去,是因为,怀疑长官,总是一件很敏感的事!

5-18

所以,陈子峰首先岔开话题,小声说:“安贼,你看他那张脸,一脸凶相。”

可是,他说到这里时,却忽然闭了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萧安城盯他一眼,同样小声说:“你想起了什么?”

陈子峰那张嘴歪了又歪,终于说:“妈的,也有奇怪的事。这家伙看着凶,但对乞丐好像还挺客气的。走在路上,他给一个老乞丐施舍,似乎还说了几句话。”

这时,他意外注意到,萧安城正用一种疑惑甚至震惊的眼神看着他。

他再次对施舍的过程考虑一下,仍然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他警觉地问:“安贼,你想到了什么?”

萧安城竭力思索,也竭力回忆着说:“那个乞丐……盘着腿……坐在墙边?”

“乞丐嘛,不都是盘着腿坐在墙边!”陈子峰看着随意,其实已相当警觉。

“头发……是不是……好像很长?”萧安城在脸上比划着。

“乞丐的头发,自然很长……”陈子峰的眼神已如空中的鹰似的盯着他。

“他的头发……遮着半张脸?是不是?还……还遮着眼睛?”萧安城继续回忆。

“是!又怎么样!”陈子峰此时已咬紧了牙。

优秀特工的一个长处,就是从细微处发现异常情况!萧安城说的都是细微情况。陈子峰就是从这些细微情况中发现了异常!

“对了,他……手里有……有一个大碗?衣襟上边……就是这里,有……”

萧安城眼睛里藏着疑惑,盯着陈子峰,却没有说下去。

他玩的就是一种间谍游戏!我把大部分细微情况都说出来了,只留一点,等待你来补充!你能补充上来,我才承认你的精明!

果然,陈子峰指着自己的胸前说:“这里有一道黄边!他的衣服很脏!但还是看得出来,这里有一道黄边!对不对!”

“是的,是的,是有一道黄边!你和我说的,是同一个乞丐吗?”

他们互相盯着,都察觉到某种异常!非同寻常的异常!

许久,陈子峰才问了一句关键的话:“你在哪里见过,这个乞丐!”

萧安城皱着眉,不住耸着一个嘴角,“子峰,我见过这个乞丐,好像不是一次!记忆清楚一点的是今天早上,就在巧家弄北边的宁兴街上,往西走不多远的地方。还有一次,我记不清是哪天了。那时我刚到这个组,出去执行监视任务,好像在什么地方,也见过这个乞丐。咱们说的,应该是一个乞丐吧?”

陈子峰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妈的!咱们说的就是一个乞丐!一个伪装的乞丐!他妈的,这个乞丐也是日本特务!”

他低头思考片刻,回头对杨三强说:“小杨,你赶快回去,去找小乔,你们几个人去街上找那个乞丐!长头发,衣襟这个地方有一道黄边!如果发现了,就盯住他!”

杨三强听明白了,转身急忙走了。

萧安城小声说:“子峰,这个日本特务,为什么要伪装成乞丐?”

陈子峰咬着牙说:“我不知道!妈的,我要抓住他!一定叫他开口招供!”

5-19

这时,车站里传来火车的汽笛声。他们都回头向车站里张望。

只见一列火车喷着蒸汽,轰轰地响着驶来,终于在站台上停下。

片刻,刚刚下车的旅客就如洪水一般挤满了站台,大呼小叫地向出口处涌过来。

那个站在柱子后面的日本特务已经移到出口边,注视着从车站里出来的旅客。

陈子峰和萧安城都看得出来,他是在找人!如果是找一个他认识的人,用不着这样逐一细看!他和他们一样,也不认识要找的人!他找谁呢?真的是中共领导人?

十几分钟后,出站的人渐渐少了。

陈子峰和萧安城都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人。

他们还看出来,那个日本人似乎也很失望。陈子峰向萧安城使了一个眼色。

他们悄悄分开,移到出口的两侧,准备从不同方向监视他,跟踪他。

终于,下车的旅客都走完了。出站口这一带变得清静了。

那家伙没找到他要找的人。他向周围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向东走了。

陈子峰和萧安城就像两个行人,随意地走在街道两侧,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他们希望有新的发现!

陈子峰很快注意到,他虽然是在广福弄一带发现这家伙,但现在,他并没有再往广福弄那个方向走,而是往虹口方向走。这个情况让他有点奇怪。

一个小时后,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陈子峰发现了更奇怪的事,这家伙在兜圈子!

他立刻明白,他和萧安城的跟踪,已经被这个家伙发现了!

这个被跟踪的家伙,叫鹰司直树,日本陆军情报部的特工,也是高桥正浩的副手,一个精明老练的特工。

他离开闸北车站不久,就发现被人跟踪。他判断,极有可能是中国情报机构的特工!

他不动声色,继续慢慢向前走着。

他经新民路向东走,经过赫司克尔路。此时,他一直在寻找机会!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街边的路灯和店铺里的灯光昏暗如晦。

鹰司直树继续向前走着,他要选择一个更合适的地点!反制身后的跟踪者!

5-20

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川上武介离开隆达纺织公司,回到广福弄驻地。

49、 他可是个很特别的人

让他意外的是,借着弄口昏暗的路灯,他看见有人站在街边的阴影里吸烟。他走近一些细看,那人竟是高桥正浩!他忍不住在脸上露出蔑视的冷笑。

川上离开姜达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去银行,将姜达辰给他的支票兑了现。

当他把一大叠钞票放进他的皮包里之后,心里非常满意。

一切顺利,老师的“妖刀计划”也将在今夜启动,他终于可以等着看好戏了!

他顺便在街边的商店里买了一些熟食,有王家沙的糟货,什么糟凤爪、糟鸭胗。有光明村的干炸小黄鱼、白斩鸡。有大富贵的酱汁、四喜烤麸。有邵万生的黄泥螺和鸭脖。他最后还买了一瓶干邑。

老师的计划一定成功!他今晚可以小小的庆祝一下!

他一手抱着装满食品的大纸袋,一手提着他皮包,搭乘电车去南市。

他在方浜路下了车,刚刚走到广福弄弄口,就在一棵树后看见高桥正浩!

妈的!原来陆军情报部派来的人,就是高桥这个混蛋呀!

当年他在沈阳警察署特高课工作一年后,这个高桥也到了特高课里。

那时的高桥,就是个毛头小子,一看见他就“前辈前辈”地叫着,十分谦恭。

看他现在这个模样,还有他不动声色的眼神,似乎也成了什么小头目!

川上盯了高桥一眼,然后谨慎地看看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他不动声色地向高桥点一下头,就向广福弄里走去。

他忽然心生疑惑,高桥这个混蛋,怎么知道他住在广福弄里呢?他和手下搬到这里来,前后只有两天呀!

他走到一扇石库门前,轻轻敲了三下。他看见门缝里有一只眼睛向外观望。

门很快就开了,今天守门的是横太。他双手从川上手里接过纸袋子。

横太向袋子里一看,顿时满面生辉,“嘿哟嘿哟”地叫了起来。

但他一看见川上严峻的脸色,立刻闭上嘴。他放下纸袋,从腰里掏出枪,也闪在门口,一边看着门外,一边看着川上的脸色。

片刻,高桥走过来。他前后看一下,很快闪进门里。

川上向横太挥手,示意他关门,然后指着纸袋说:“晚饭吃这个,吃好一点。酒送到我屋里来。”随后,他向高桥点点头,就径自向里面走去。

这栋石库门房子相当高大宽敞,看得出来,房子主人曾经是个有钱人。

但也看得出来,这房子很久没人住过了。里面天井的墙根下堆满了破烂家具,被雨水淋湿了正在发霉。各处长满了杂草,草间散落着正在腐烂的垃圾。

5-21

川上领着高桥走进最里面的房间。房间里只经过简单的整理,一些家具堆在一侧,另一侧,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再有就是桌边的两把歪斜的椅子。

他们在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那椅子发出吱嘎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他们没有向后靠,而是挺直肩背,双手放在膝上,似乎随时准备在椅子散架时跳起来。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是最叫川上愤怒的事。一想到有一只眼睛时时在他身后盯着,就叫他不寒而栗。

“川上君,你是前辈,我绝不敢瞒你。是井上先生告诉我的。”高桥微笑说。

“井上,哪个井上?”川上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井上日昭先生。你要我介绍一下这个人吗?”高桥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你说!”川上瞪着他。

“哎呀,这个人嘛,他可是个很特别的人。他早年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也曾经在陆军服役。但后来,他却退出了,你说怪不怪。不过,他和陆军情报部的许多人都保持着很……很……很深的联系,你懂的。所以,他也一直从事情报方面的工作。今年初,他带着一批很有经验的特工到了上海,秘密的。他做商人,就以通源洋行为掩护,继续从事情报工作。他昨天夜里告诉我,说你住在这里。就这样。”

高桥说话时,尽量保持平和的态度。他实在不想惹怒看上去很愚蠢的川上!

“昨天上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要和我见面吗?为什么没露面?”川上问。

“昨天我是准备和你的小野君联系的,但是,很糟糕,我发现他已经被人监视了。我想办法通知他了。但没想到,他还是出了事,这个,这个,太让人意外了。”

“你要是早一点到,他也许就没事了!”

川上愤怒地瞪着高桥。他认为,就是你们这些笨蛋到晚了,才让小野出了事!甚至送了命!川上一想起这件事,心里的怒火就升了起来!

高桥看出川上的愤怒,他自己也非常愤怒,但努力克制着。面对愚蠢的人,你就必须克制!这是没办法的事!

高桥就这样努力克制着,他不想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破坏和和海军的合作。

他的上司对海军很不屑,认为海军从来做不出什么像样的事。但他有自己的任务,他还是希望和海军情报部的川上好好合作。

他努力平稳地说:“很遗憾,小野君是被人跟踪到那个地方的。没有办法。”

小野的死,让川上愤怒。但他也知道,和高桥接触的命令来自高层,并且事关重大。

他低沉地问:“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高桥向他笑了一下,随意说:“我的上司听说,海军的佐藤大佐,已经制定了一个计划,是对下一步战事有利的计划。我的上司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计划。”

川上一声冷笑,“我可以告诉你,佐藤老师确实制定了一个计划,也确实如你所说,是对下一步的上海战事非常有利的计划!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高桥仍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这是佐藤老师制定的计划,最重要的计划!绝不可泄露!”

“如果佐藤老师同意呢?”高桥歪着头,看着眼前这个愚蠢的家伙!

“他不可能同意!”川上确实是一副愚蠢的样子!

“川上君,我已派我的副手,鹰司直树,去请教佐藤老师了。”

“你们这些笨蛋!你们根本找不到他!”

“川上君,我们要想找,就一定能找到!井上先生说,佐藤老师是以乞丐为掩护,昨天在方浜路,今天就在三牌楼路和广福弄这一带。川上君,街上的乞丐并不多呀,我的副手一定能找到他!”

川上非常震惊地看着高桥。他绝没有想到,那个什么井上,居然有这么大的能力,竟能找到老师的行踪!这个情况,太叫人恐惧了!

“就算你们找到佐藤老师,他也不会告诉你们!这是绝密!”川上愤怒地叫道。

“川上君!你一定不要糊涂!这是帝国军队的战略问题!我可以向你介绍一下情况。在国内,陆军参谋本部希望从华北向南进攻!这是我们的战略!但海军军令部却希望从东向西进攻!在上海开战,这是你们海军的愿望!是不是!我奉命来询问佐藤大佐的计划,如果海军的计划更好,我会向上级报告!按照海军的战略实施!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你不希望上海的战事有一个好结果吗!说话呀,川上君!”

川上武介,虽然年长于高桥,却并没有高桥那种高瞻远瞩的战略观念,他甚至不关心海军将在上海发动的这场战争!

他只关心佐藤老师制定的“妖刀计划”,能不能顺利实施!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能瞪着高桥,却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这时,横太端着两只大磁盘子进来,磁盘子里是切好并且码放整齐的食物。

他一进屋就察觉屋里的气氛不对。他眨着眼睛在两个人脸上看来看去,试探着放下盘子。他看川上没有反对,就又从怀里掏出那瓶干邑,斟了两杯酒,放在他们面前,这才悄悄退出去。

高桥看看桌上的酒,感觉这是一个缓和气氛的好机会。

他指指那酒,说:“川上君,你和我,可以喝一杯吗?”

川上默默地拿起一杯酒,递到高桥的手里,自己也拿起一杯。

他和高桥碰了杯,却说:“你提的问题,我要问过佐藤老师才行!”

高桥喝了一大口酒,说:“你说的对。我等你的消息,明天晚上,我还会来。川上君,这酒不错,谢谢你的酒,我也该走了。”

他放下酒杯,转身就向门口走去。川上瞪着他的背影,无意挽留。

但高桥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看着川上。

“川上君,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协助我。井上先生得到可靠情报,中共的一名重要领导人,最近要到上海来。我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秘密抓住他!”

川上的嘴角再次撇了一下,冷笑说:“难道大日本陆军,还害怕中共的军队吗?他们才有多少军队,并且地处偏远,根本成不了气候!”

高桥的目光,终于变得尖锐起来,严厉地盯着川上。

眼前这个川上的愚蠢,简直叫他不可容忍!

50、 他没找到来接站的同志

他又走回来,严肃地盯着川上说:“川上君,我再说一遍,请你一定不要糊涂!中国政府的军队,虽然庞大,却不足挂齿!大日本陆军用不了三个月,就可以把他们消灭大半!结束和他们的战斗!但是,中共的军队却不同!他们被政府军队剿了十年,却仍然没被剿灭!他们简直就是一群打不死的魔鬼!他们,才是大日本陆军,也包括你们海军,真正的敌人!请你一定要认真对待他们!”

认真地说,川上对中共,还有他们的军队,也是有所了解的。中共的军队,确实让人匪夷所思,难以相信。他们多次在必然灭亡的战斗,竟然又活了过来!

不过,他不想在这个口若悬河的家伙面前显得无知。

高桥走到川上面前,轻声问:“川上君,请你告诉我,佐藤大佐的计划,什么时候开始实施?这个,你总该告诉我吧。”

川上脸上闪出一丝冷笑,“就是今天夜里!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高桥盯着他,点点头,说:“很好,我会尽快见到佐藤大佐。”

他转身走到门口时又补充一句:“川上君,请你务必协助我,找到那个中共的高级干部。他非常重要!”

高桥走了。川上独自在桌边坐下,一边喝着酒,一边思考高桥说过的话。

似乎,寻找那个中共的高级干部,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想,我最好向佐藤老师请示一下,要不要协助这个傲慢的高桥!

6-1

不过,川上武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高桥提到的那位中共高级干部,此时所在的位置,距离他的广福弄驻地并不远。

从广福弄往南经过三牌楼路,到了肇嘉路上再向东走,大约两站地就有一条小街,叫鱼行桥南街。这条街以经营水产为主,渔民在海里或江里打捞上来的鱼虾,大多在这里售卖。所以,这条街上整日都弥漫着必不可少的浓烈的鱼腥气。

在这条名叫鱼行桥南街的小街里,有一家名叫福江旅社的小客店,是那些经常来此收购水产品的小贩子们落脚的地方。

此时,在二楼的一个简陋房间里,年轻的林家泰正在小小的炭炉上煎中药。

他黝黑而俊郎的脸上布满焦虑,两条粗眉如绳索一般拧在一起。

他今年只有二十二岁。一九三一年,他十六岁那年参加红军。他走过雪山草地,参加过无数次激烈战斗。

两年前,他当连长的时候,被抽调到延安保卫处,任保卫干事。原因很简单,他政治坚定,作战勇敢,又读过几年书,头脑聪明灵活。

一个月前,他奉命担任刘日辰同志的警卫。

他的首要任务,就是护送老刘同志安全抵达上海。

但是,今天上午,老刘同志在火车上突然发病,仿佛处在冰天雪地里一般全身颤抖。

林家泰找出所有能穿的衣服给他穿上,还找来一位老中医给他看病。他这才知道,老刘同志得的是疟疾。

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老刘同志带下火车。但站台里已空无一人。车站外面也没什么人了。他没找到来接站的同志。眼下的情况让他极其不安。

按照一位铁路员工的指点,他在车站外面找到一家中医诊所。

诊断的结果和那位老中医说的一样,老刘同志得的是疟疾。最有效的药是奎宁,但哪里也买不到这种药。

诊所里的医生开了一个方子,说:“这个,或许可以让他好受一些。”

林家泰仔细看过这个方子,以确定他敢不敢让老刘同志吃这个药。

药方很简单,其中:柴胡二钱,黄芩三钱,党参三钱,法半夏二钱,常山二钱,乌梅二钱,槟榔二钱,桃仁二钱,生姜一钱,大枣5枚,甘草一钱。

那位医生叮嘱他,用水煎服,每天两剂。

医生开完药方的时候对他说:“小伙子,没有奎宁,就看他的造化了。很多人扛不过去。但他如果意志坚强,守住心神,魂魄不散,这个病自己就会好的。”

林家泰问:“请问先生,如果能扛住,几天能好?”

医生想了想说:“人和人不同。如果他能扛住,大概需要一周或者十天吧。”

老刘生病,没接上关系,眼前的情况让林家泰更加焦虑了。

他让老刘同志坐在诊所门厅里,又请那位医生照看一下。

他跑出去,在附近的中药店里抓了药,顺便叫了一辆黄包车。

等他再回到诊所里时,只见老刘同志满面通红,额头上的汗正如溪水似的流下来。

那位好心的医生正帮他脱下外面的衣服,用毛巾替他擦汗。

他回头说:“小伙子,他现在开始发热了。这个病就是这样,先发冷,后发热。你要当心,不要让他着凉,还要给他多喝点水。”

林家泰再次谢过医生,扶着老刘同志上了外面的黄包车。

他其实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更不知道哪里更安全。他忧心如焚,不住看着老刘。

刘日辰经常被人称作老刘,但他其实只有三十岁。

他曾在上海工作多年,也曾参加上海工人武装起义,更经历过四一二的血雨腥风。

他参加过长征,在红一方面军担任过政治部主任。他还在好几个根据地担任省委书记。他是个在地方和军队,在白区和红区都担任过领导职务,工作经验极其丰富的人。

中央派他来上海,就是要利用他在白区的工作经验,加强上海的党组织,为今后的抗战做准备。

这样一个人,可想而知,他的意志如钢铁一般坚强!

此时,他在极度的虚弱中看到林家泰的眼神,知道他的焦虑和不安。

他低声说:“不要担忧,一切都会过去。”

之后,他打起精神,指点黄包车夫把他们拉到鱼行桥南街。

他低声说:“家泰,这里比较偏僻,安全一些。”

等他们在二楼的房间里住下来之后,刘日辰的疟疾就更加严重了。他全身都在出汗,只片刻,就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湿透。他躺在床上,虚弱得几乎失去知觉。

林家泰从伙房打来热水,不住给他擦全身的汗,为他更换干净衣服。

五个小时之后,刘日辰这一阵发热才算渐渐过去。他虚弱到极点,昏昏睡去。

到这个时候,林家泰才开始给他熬中药。他一边用筷子搅动药罐里的药,一边考虑明天如何联络自己同志的事。

就在刚才,老刘入睡之前,告诉他两个地址,一个是云南路447号。

老刘说:“楼上的福兴字庄,曾经是上海党组织的一个联络点,但现在情况不清楚。”

他说的另一个地点,是萨坡赛路264号。

他说:“以前这里住着一个党内同志,姓蓝。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但他说完这些之后,就陷入沉默,脸色也十分严峻。

林家泰明白了,这两个地址,都是老刘以前在上海工作时建立的联络点。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他此时煎熬中药时,心里忧虑的主要有两点。第一,他从未在城市里居住过,对上海这个大城市更是一无所知。老刘说的两个地址,他都不知如何去找。第二,他从未从事过白区的地下工作。他在延安保卫处的工作,大概只能算是间接经验吧。

他现在反复考虑的是,明天如何找到这两个地点,如何观察周围的情况,如何判断是否安全可靠。更要紧的是,如果里面有人,他如何询问,如何确定是不是自己人。

现在,老刘同志的安全就系于他一身,他必须万分谨慎。

6-2

此时此刻,也就是傍晚七点多钟的时候,对老刘同志安全与否的担忧,也漂浮在黄汉辉和傅雪岚焦虑的心头。

这一个下午,傅雪岚都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之中。

她坐在公济医院的诊室里,也在反复回想中午接站的情况。

闸北车站确实出现了特务,这一点无庸置疑。桂龙海给他们做了介绍,她这才知道,那个模样挺英俊的特务,名叫萧安城。

但是,她是否错过了自己的同志呢?她仔细回想那些从车站里涌出来的各种各样的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没有遗漏!

那么,问题就来了,中央派来的同志,确实在这列火车上吗?他们没上车?再或者,这位同志为了安全,提前在某个车站下了车?这些猜想可能吗?是哪一种?

她思考了一下午,仍然拿不准这些情况。

傍晚七点多钟,她回家没多久,黄汉辉就来了。

他进门时,就注意到傅雪岚焦虑的眼神。他明白,她可能没接到人。

等傅雪岚向他汇报了中午接站的整个过程后,他也沉默了。

首先,党组织内部传递给他的情报没错,车站上确实出现了特务。这就说明,中央向上海派来领导同志的消息,已经走漏!

傅雪岚也想着这个问题,小声问:“老黄,是我们这边泄露了消息,还是北平那边?有人叛变?”

黄汉辉忧虑重重,却不敢随便猜测。随便猜测很危险!

51、 要在桂龙海身上打主意

在地下组织内,如果他对任何一个同志哪怕产生微小的怀疑,这个怀疑就会像牛皮糖一样,粘在他的意识里,让他不敢再信任这个同志。

最后的结果是,无论他的怀疑是对是错,那位同志都会遭到可悲的下场!

人生残酷,却是不可避免的!这是由当时的残酷环境决定的!

任何在白区工作过的领导同志,都会有这样惨痛的回忆,回忆那些曾经被他怀疑过的同志!

黄汉辉也有过这样的回忆。现在,他时时审视身边的同志,却不敢轻易怀疑。

“那个原来负责接站的同志呢?”傅雪岚谨慎地盯着他,继续问。

“调查过了,她没问题。她出了车祸,这两天一直躺在医院里。”他轻声回答。

6-3

黄汉辉所说的调查过程,以及罗玉珊醒来之后报信的过程,诡秘而精确,都让他打消了对她的怀疑。

从调查的情况来看,罗玉珊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委托护士替她打一个电话。电话打给她的同事,说她出车祸了,住在医院里,请她的同事带几件衣服来看她。

坐在那位同事身后的,是一位组织内的同志,立刻将这个情况辗转传递给老黄。

老黄这才知道罗玉珊出了车祸。他不敢去医院看她,委托医院里的同志悄悄打听。

就在他来傅雪岚家之前,他刚刚得到那位同志打听来的结果。

罗玉珊确实出了车祸,时间是在两天前。她左腿骨折,右肩胛骨折,中度脑震荡,昏迷一天一夜,到今天中午才清醒过来。

她的主治医生说:“她差点就没命了!”

到了这个时候,黄汉辉才放下心来。

罗玉珊是他的交通员之一。因为她美丽而机警,经常承担重要任务。

她原本要去接站的,却出了车祸。此时,老黄非常担忧她的身体。

那么,还是那个让他惊悚不安的事,中央派人来上海的情报,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不是这里,是北平那边吗?他也不敢这么怀疑。但这确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情况!

“你确定,那个同志真的没问题?”傅雪岚仍然不放心,继续追问。

黄汉辉向她笑了一下,“你想呀,我经常和这位同志见面,如果她有问题,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是不是?”

傅雪岚不由点点头,心里确实很同意这个说法。

接下来,他们开始讨论中央派来的同志,为什么不在火车上的问题。

“老黄,他们会不会没上车?”

“不会。中央来的电报里,时间和车次说的很清楚,就是这趟车!”

“但那两个特务们也没找到人呀。”

“这不是理由。特务可能并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人。”

“那,他们会不会提前下车了?”

这下子,黄汉辉也沉默下来了。他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反复思考各种可能性。比较起来,提前下车似乎更有可能。

熟悉白区工作的人,在特殊情况下,有可能采取特殊措施,以确保安全。

提前下车,确实可以算一种有效的安全措施。

他说:“如果提前下车,也许可以确定,他们已经到上海了!雪岚,我判断,这位同志可能采取了什么措施。总之,他已经到上海了。我还要发电向北平询问这件事。但我猜测,他已经到上海了!”

傅雪岚惊讶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雪岚,你想想办法,尽快找到这位同志。你觉得,可以通过那个桂龙海寻找吗?他是警察,也许有什么办法吧?”

“老黄,正因为他是警察,我是下了好大决心才请他帮忙的。万一他把我说的事,告诉那两个特务,我岂不是自找麻烦?”

“是呀,是呀,确实有这个危险。你再考虑一下吧,见机行事,掌握好分寸。”

傅雪岚很清楚,中央派来的领导同志如果出事,这个问题就太严重了!

她现在只能考虑,要不要请桂龙海帮忙,又如何向他解释这件事。

这时,黄汉辉就想起廖若兰向他提到的那个“妖刀计划”,那似乎更严重!

他说:“还有一件事,你也想想办法。我得到消息,日军制订了一个‘妖刀计划’,就是为了在上海的作战。但这个计划是什么内容,如何配合日军在上海的作战,我们不知道。你能不能,也想想办法打听一下?”

这下子,傅雪岚更加为难了。这个什么“妖刀计划”,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日军制定的计划,她又能找谁去打听呢?总不能也去找那个桂龙海吧!

黄汉辉笑着向她摆摆手,“你不要太为难。这不是你的任务,你只是去打听一下。你说,桂龙海给你介绍的那两个特务,可能知道这方面的情况吗?”

傅雪岚摇摇头,她对这个问题一点把握也没有。再说,这几乎就是与虎谋皮!

“他叫什么?”老黄又问。

“桂龙海说,一个姓杨,叫什么我忘记了。还有一个,叫萧安城。”

黄汉辉一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吃了一惊。

这也未免太巧了,和若兰认识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但他再一考虑,就明白这是必然的。廖若兰上午送浅仓先生去车站,遇到了这个萧安城。之后,傅雪岚中午去接站,又遇到这个萧安城。

这说明特务们一直守在车站,正在寻找北平来的同志!

他向傅雪岚点点头,“这两件事,以寻找北平来的同志为主,尽快找到他们。”

傅雪岚明白了,她现在就是要在桂龙海身上打主意了。

但怎么对他说呢,却一直没想出好办法来。

她忽然想到,桂龙海一直对她那么殷勤,似乎是有什么目的的。自己这么送上门去,简直是鼓励他想入非非,心里不由觉得好笑起来。

她想,这个桂龙海,一个警察,怎么可能和她走到一起呢!

6-4

这天晚上,大约七点半的时候,桂龙海终于离开了德兴馆。

翟振川想和他说的话,已经说清楚了。就是希望他安抚洪太太,并请她退出。还请他想办法劝说张肃林张老板,以四十元一支的价格,收购这批武器。

桂龙海离开德兴馆,沿民国路一直向北走,大约两三站地的样子,就是雅丽酒吧。

栾世贵的老丈人姜达辰,就约他在雅丽酒吧见面。这又是一个*烦!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帮助翟振川说服张老板。

中国军队的士兵们,将要上战场打日本人!将要为国奋斗!流血牺牲!无论怎么说,他都要帮翟振川筹足这笔军饷!

他大约琢磨一下,明天上午,他一定要拉着局长栾世贵去见杜老板。

赖先生失踪,对杜老板来说,一定是件大事!如果他能帮杜老板找到赖先生,再请杜老板出面劝说张老板,就有了几分把握。

但是,赖先生怎么会失踪呢?他是杜老板的左膀右臂,一向受到倚重,绝不会有卷款私逃这类事发生!那么,他得罪了什么人?遭人暗算?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谁会有这么大胆子,敢在杜老板头上动土!

此时,他前面出现一个十字路口。民国路向北直穿街口而过,街口东面是龙潭路,西面则是白衣庵后街。

昨天夜里,他曾经跟着军委会情报处的陈子峰等人,经过这里去抓捕一个日本特务,可惜没有成功。今天再经过这里,让他隐约感到这里的诡异。

这一带也是繁华之地,街口周围霓虹灯闪烁明亮,店铺里灯火辉煌,行人更是摩肩接踵,喧哗的笑声不时传来。

雅丽酒吧就在龙潭路街口。从外面看进去,鹅黄色的灯光晦暗而神秘。

这个酒吧,也让他感觉到某种神秘和诡异。

6-5

桂龙海踏上台阶,进入酒吧里。里面的大厅不是一般的昏暗。所幸每张小桌上都有一盏淡绿色的小台灯,可以看清桌边喝酒聊天的人脸。

在大厅的最里边,小小的舞台上,一身艳丽衣裙的田阿娟,正对着麦克风,妖娆地唱着:“潇潇夜雨滴阶前,寒衾孤枕未成眠,今朝揽镜,应是梨涡浅……”

桂龙海忍不住想到,这么俗艳的妖精,却是栾世贵的最爱,简直没有办法!

他回头向大厅里面扫了一遍,就看见角落里站起一个人,向他招手,正是栾世贵的老丈人姜达辰。他脸上露出恭敬的笑容,就向那边走过去。

姜达辰伸手请他坐下,然后斟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再次伸手,示意他品尝。

在这么一个昏暗而诡异的环境里,他们好长时间都没说话,只是在眼神里藏着狡黠和猜忌,互相注视着。

或者,他们就像拳击台上的两个对手,互相掂量对方的分量。

你还能弄出多大的难题!你有多大本事解决我的难题!他们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桂龙海慢慢伸出左手,张开五指,然后用右手食指扳着左手的大拇指,向下一按,说:“姜先生,请听我一条一条说。第一,您缺一点资金!”

姜达辰歪着嘴角,欲擒故纵地说:“你说的没错。”

“资金问题,栾局长可以帮你解决。”

52、 阿拉给两位助助兴好伐

“这个也没错。”他冷笑着点头,眼睛里的狡黠已不用再隐藏了。

“但解决资金需要时间。”桂龙海扳下第二个手指。

“这个,我也能想到。”他此时的眼神里则显出蔑视。

“所以,在此期间,你希望某个人闭嘴!”桂龙海不动声色地说。

“这个,倒也是。”姜达辰愣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认可了。

“报社记者要是想多嘴,晚辈愿意出面按压。”桂龙海盯着他,轻声说。

“我相信,你和世贵,都有这个能力。”姜达辰微微地笑着。

“只是,这一切都解决不了您的问题。”桂龙海盯着他。

“是!解决不了!”他的脸色已阴沉下来。

“您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大股东!张老板!”

“说的对!只能是他!”

“他可是只老虎呀!以吃人为生!您会不知道?”桂龙海紧盯着他的眼睛说。

“我需要的,就是一只能吃人的老虎!怎么样!”姜达辰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姜先生,他要是知道隆达的情况,会把你和隆达都吞下去!”

“他只要肯入股!我就能稳住他!”

“不可能!”桂龙海目光尖锐地盯着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我必须能!我的隆达,我用毕生心血建起来的隆达,绝不能这样败下去!他就是张开老虎口,我也要跳进去闯一闯!你只管说,你能不能请动他!能不能!”

姜达辰仿佛要吃人似的瞪着桂龙海,凶狠且义无反顾!他真是要拚命了!

桂龙海明白,话讲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讲尽了,再也没什么可讲的了!

姜达辰认准了张老板,哪怕是自取死路也要请他来入股!

桂龙海很悲哀,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真没想到,姜达辰会如此固执!

在德兴馆里,在来雅丽酒吧的路上,他已经拿定主意,要帮助翟振川。这个帮助,说穿了,就是借助杜老板的力量,压张老板接受翟振川的报价!

这么一种情况,他怎么可能再请张老板入股隆达?张老板甚至会恨他,吃了他!

桂龙海此时有些绝望。姜达辰的事摆不平,栾世贵的仕途可能就要终结了!

如果他帮不了栾世贵,此事要是传到江湖上,他桂龙海的脸面往哪里搁!

但这也还是次要的!如果新来的局长,手持三尺刮刀,就是来刮地皮的!将直接损害他的利益!妈的,这里是老子的领地!

这时,姜达辰脸上露出阴狠的冷笑,向小舞台上的田阿娟扫了一眼,翘起大拇指指着她说:“桂科长,你说,这个妖精是不是该死!”

这又是一句桂龙海不敢接的话。这个小妖精确实该死!但他是警察,不能这么说!

他只能瞪着姜达辰,希望他说的这句话,不过是句泄怒的话,说说而已。

“我的灾难,你们栾局长的灾难,都因为她而起!她是不是该死!”

“姜先生,我是警察呀,您不能这么说话!”

桂龙海严肃地看着他,希望他打消这个念头。但他也看出来了,这位姜先生,可能早已打定什么主意了!就是要田阿娟死!

6-6

就在他们互相瞪着,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走到他们身边,雅丽酒吧老板秦雅丽,或者说,就是秋津!

她其实早就知道姜达辰来了。但酒保告诉她,那个中国警察桂龙海也来了,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这就引起她的兴趣了。

这个桂龙海让她意外,他总是出现在“妖刀计划”的目标人物身边,实在让她有些惊讶。老师都把他当作一个威胁,她倒真想认识他一下,见识见识他到底有多大本事!

所以,她出了柜台,如风中弱柳一般妖娆娉婷地走过来。

她嗓音柔软细嫩地说:“姜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您呀。”

及至走到桌边,她向桂龙海这边妩媚迷人地一瞥,又娇声说:“哟,您有客人呀。这是哪一位呀,可以介绍一下吗?”

在她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里,姜达辰和桂龙海都收起凶神恶煞一般的眼神,转换成亲密朋友快乐相聚的微笑,然后转向她。

姜达辰向桂龙海一指,说:“这位是我朋友,桂龙海。”

秦雅丽立刻露出万分惊愕的表情,“哎哟,是南市警察分局的桂科长吧?我可早就听说过你了,可惜就是没见过,今天倒是巧遇。”

桂龙海看着这个妖艳美丽的女人,表情却有一些尴尬。他虽然也对耿绩之等说过一些哈流话,但一遇到骚气冲天,娇艳逼人的女人,还是有些恐惧。

姜达辰又向秋津一指,说:“龙海,这位是雅丽酒吧的老板,秦雅丽,秦老板,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我说龙海,你不认识雅丽老板,实在有点不应该。”

桂龙海慌忙站起来向她欠身致意。

这位美丽女人就势向他伸出手,并且是手心向下的,笑吟吟地看着他。

桂龙海是上海滩的精把子,当然知道这一套。但他也不敢太造次,只是轻轻握着她的四个指尖,向嘴边托一下,也就算尽到意了。

秦雅丽笑意盎然,娇憨亲切地说:“姜先生,桂科长,不妨碍你们说话吧?阿拉在这里厢碍事碍眼,做迪灯泡,就难为情了。”

姜达辰和桂龙海对视一眼,他们心里都明白,该说的话,早已说完了,剩下的,就看对方如何行事了。

他们几乎同时说:“吾们闲篇章,赫讲赫聊来。雅丽小姐侬请坐,侬请坐好拉。三宁聊聊蛮好哩。”

秦雅丽更高兴了,咯咯地笑着,把一条细腰,快要扭出十八道弯来。她坐下之前,又回头向柜台里的酒保做了一个手势。

她笑着说:“阿拉给两位助助兴好伐。”

只片刻,那酒保就用一个托盘,送来三杯威士忌。

三个人都碰了杯,很文雅地小饮一口。

“桂科长,”秦雅丽笑吟吟地说:“阿拉在介里刚开店的辰光,就听说桂科长的大名哩。说您老居的很哩,办案子什么的,手到擒来,谁都比不上的,哈是地?”

桂龙海笑眉笑眼,急忙说:“雅丽小姐过奖了。我就是一个小警察,整天瞎忙,也没办过什么像样的案子。都是老百姓瞎传的。”

“瞎传不瞎传的先放一边好伐。要是阿拉这里有了什么麻烦事体,桂科长能帮我解决吗?”她这么说着,就把一双明亮迷人的大眼睛,探照灯似的照在他脸上。

“这个,这个就比较难办了。”桂龙海到底受不了美人如此宠幸,笑着说:“您这里是法租界,有了事情是捕房管,我可管不到您这里来。”

秦雅丽的身体软得像面条,娇笑着摇来摇去,“吾的意思,倒不是指这个酒吧有什么麻烦。吾是说,如果吾不巧有了什么难办的事体,好去南市警察局找侬吧?”

“雅丽小姐会有什么麻烦事吗?”桂龙海忍不住问。

“这个阿拉可说不好地。万一有呢,好去找你吗?”她那么殷切地看着他。

人家是千娇百媚的美女,如此殷殷求助,桂龙海哪有回绝的道理,急忙说:“您尽管来,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全力相助。雅丽小姐,这样总可以吧?”

秦雅丽满意地笑着,“桂科长,那就太好了呀。吾这个人吧,侬一定看得出来,要是没有这个那个的麻烦事体,简直就是不可能地。你是不知道呀,好烦人的呀。”

她这几句话如此平常,却说得如此娇嫩,让人不可抑止地想入非非。是个男人都会往歪处想。

坐在一边的姜达辰也感觉到了,这位雅丽小姐,似乎对桂龙海挺上心的,这倒是有点奇怪的事。这样花一般的美丽女人,可不是随便什么男人就可以搞上手的!

这时,秦雅丽的眼角向门口那边一扫,就看见川上走进了酒吧,并且还向她这边盯了一眼,似乎很诧异的样子。

她在心里想,老师的“妖刀计划”,要到今晚的后半夜才会开始,他怎么现在就到了?她察觉,川上可能还有别的事。

此时,她看见川上已经走进柜台里,并且进了里面的小门,就起身笑着说:“姜先生,桂科长,两位请继续说话吧,阿拉要去照看一下店里头。”

说完,她就扭着水蛇腰,飘然向柜台那边走过去。

姜达辰歪着一个嘴角,略带嘲讽地看着桂龙海,笑着说:“桂科长,这样的妖女人,你敢招惹吗?我看,她对你挺有意思的,一双眼睛,简直长在你脸上了。”

桂龙海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心里却是痒痒的,辣辣的,很别致的一种感觉。

对这么妖艳的女人,他确实有点想入非非,但又着实有点怕。美女和恶魔常常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他瞄着渐渐走远的秦小姐,心里有一种很难琢磨的感觉。

他看着姜达辰有些嘲笑的脸,就嘻笑着说:“姜先生,这样的美女,只有你这样的老克郎才拿得下来!您说是不是?”

他这么一说,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很愉快的样子。

53、 老子今天一定要活捉你!

6-7

秋津进了柜台里的小门,很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脸债务的川上,果然等在里面。

她指指墙上的挂钟,说:“还不到九点钟呢,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川上却是一副沉思的样子,仿佛有很重的心事。

他开口就说:“我见到陆军的高桥了!”

秋津有些吃惊,“你找到他了?”

“他妈的,不是!”他恶狠狠地说:“我下午从姜达辰的公司里出来!回到广福弄驻地,这家伙就在弄堂口等着我呢!”

秋津不由瞪大了眼睛,“你没注意身前身后!被他盯上了!”

“也不是!陆军情报部早就在上海埋下了根子!有一个叫井上的家伙,潜伏在上海,不仅知道我的行踪!更严重的是,他还知道老师这些日子化妆成乞丐,昨天在方浜路,今天在三牌楼路!那个叫井上的家伙,什么都知道!”

秋津震惊地看着他,问:“他叫井上什么?”

“好像是叫井上日昭什么的,手下有一伙人,似乎潜伏得还挺深,能量也不小!”

“我在中野学校的时候,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听说他是个老手!有人说,他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你的意思,他掌握我们所有情况?”

“是!我们居然被陆军那帮混蛋盯上了!”

“你准备怎么办?”

“我今晚提前来,就是想先去老师那里,告诉他这个情况!老师也有危险!”

“为什么?”

“那个高桥说,他已经派他的副手,一个叫鹰司直树的家伙,去找老师了!他们就是想知道,我们的‘妖刀计划’是什么内容!”

这下子,秋津也着急起来了。

“妖刀计划”是海军情报部的核心机密,岂能让陆军那些混蛋知道!

“那你赶快去,请老师避开那个叫鹰司直树的家伙!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另外,咱们的计划,启动时间是凌晨三点,你要早点回来!”

川上愤怒地一摆手,“我知道!不用你说!那个鹰司直树,要是给老师招来危险,我先杀了他!”

他这么说着,就匆匆离开了雅丽酒吧。

6-8

大约也就是这个时间前后,那个叫鹰司直树的家伙,确实感觉到了危险!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被人跟踪!他绕了一大圈之后,居然没有甩掉那个跟踪者!

他发现的跟踪者,正是陈子峰和萧安城!

从下午六点多钟起,陈子峰就跟在这家伙身后。

萧安城则走在马路对面,在他后面稍远一点的地方。

他们偶尔也交换位置,但主要还是陈子峰负责跟踪。

对陈子峰来说,这是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日本特务!绝对没错!

老子寻找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还他妈的被人打死了!老子今天一定要活捉你!陈子峰不远不近地跟在鹰司的身后,早已下定了这个决心!

但是,当他发现这个家伙在绕圈子的时候,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那个狗东西发现了!还想找到这家伙的居住地,看来是不可能了!他妈的,老子现在就抓!

他悄悄向萧安城做出手势,叫他尽快跟上来。同时,他也加快了脚步,尽量缩小和那家伙的距离。他看见那家伙拐过弯,立刻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他刚刚接近那个墙角,那家伙却如猎狗似的猛冲出来,抡拳就向他打过来。

陈子峰也是个贼精,一察觉他在绕圈子,就想到他可能有这一手。

他偏头闪过,略侧身,左手已抓住他的手腕,瞬间转身一个前飞,将那家伙重重地摔在地上。

但那家伙果然好身手,人还在空中,就已经开始收腹团身。人一落地,就连续翻滚,躲开陈子峰的连续扑踹。

他猛地跳起来,连续向陈子峰攻击。

但陈子峰更机警,他拳来脚挡,守中带攻,步步紧逼。

那家伙眼看得不了手,转身拔腿就跑。

不料,他逃跑的方向,正是萧安城堵截的方向。

鹰司倒是看见对面有一个人快步迎上来,也确实看见这个人张开双臂,甚至还弯下腰来。但他没想到这个人也是个追踪者,还以为他这个姿势是被自己吓的。

他仍然猛冲过去,想从萧安城身边跑过去。

萧安城恰恰等了个正着,他劈面就是一记重拳。鹰司嚎叫一声仰面摔倒。

这次,他再想玩后滚翻就不行了。陈子峰正从他后面追过来,纵身扑上来,伸手卡住他的脖子,一下子就把他顶在墙上,控制住他的拚命挣扎。

紧接着,他又是连续几记重拳,打在他耳根下面。

鹰司虽然还没失去知觉,但已陷入混沌之中了。

这时,萧安城也冲了上来,用力扑倒压住鹰司。接着,又抽下自己的皮带。

陈子峰则把鹰司的双手拧到身后,两人配合着,想把这家伙捆起来。

就在这时,陈子峰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一错眼珠,立刻看清那是一支手枪。那是一支德国产的,也可能是日本人仿的,九毫米的*手枪。要是被这种枪打中额头,那就活不成了!

他顺着那支枪看过去,拿着枪的人,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又是一个日本特务!

陈子峰这才明白,躺在地上这家伙为什么和他绕圈子,不是为了甩开他,而是为了寻找和召唤他的同伙!王八蛋!狡猾的日本鬼子!

但现在,他和萧安城什么也不能做,那家伙手里的枪随时都会响!

他们都不想现在就送命!他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并经过枪口盯住那家伙丑陋的脸。他们慢慢张开双手,似举非举的样子。

他们都在寻找反扑的机会!

这时,趴在地上的鹰司却犯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小错误。

他在一瞬间就知道自己的同伴赶上来了,这是他绕圈子的结果!

这个时候,他应该再稍等一两秒钟,等那两个一中国特工稍微退开一点,他就可以爬起来飞跑了!但他却一下子就推开陈子峰!爬起来就向远处跑。

他急促地喊:“开枪!开枪!打死他们!”

他这一推,就给了陈子峰唯一的机会。

他借着身体一歪的机会,瞬间伸出双手抓住对方的枪。

他虎口卡住扳机护圈,中指却压在枪机上。那家伙连续扣扳机都没击发。

这一瞬间,萧安城就如闪电似的纵身跃起,一脚踹在他的肋骨上。

那家伙疼得嚎叫一声,身体像弓一样弯曲。

他向后摔出去的时候,不得不松开手里的枪。

正在奔跑着的鹰司终于掏出他腋下的枪,回头指向陈子峰和萧安城。

陈子峰简直怒不可遏!他刚才竟然没有搜一下他的身!这个王八蛋居然还有枪!

他和萧安城一看见那掉转过来的枪口,立刻向左右闪开,避到墙角后面,并且去拔后腰的枪。

鹰司却并没有开枪。事后猜测,那家伙可能怕招来巡捕!更怕打不准!

他吆喝着他的同伙,飞快地向远处飞奔,已经跑出二三十步远了。

陈子峰和萧安城几乎都是摔到墙角后面的。陈子峰更是极其愤怒!他妈的,又一只下了锅的鸭子要飞走吗!他实在不甘心!

他一手提着枪,从墙角后面冲出来,向那两个飞奔着的黑影猛追过去。

萧安城也是同样飞奔,双眼在黑暗中闪着要杀人的凶光!

他们双方都没有喊叫,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向前飞奔。

寂静黑暗的小街里,只听一阵飞快的奔跑声,如闪电似的飞掠过去,瞬间消逝。

这就是一场以死搏命的赛跑!谁也不敢松一口气。

6-9

鹰司和他的同伴飞快地拐过弯。

他们发现前面的街道两边都是高高的围墙,连个可藏身的地方也没有,更让他们无暇回头射击。他们只能继续向前狂奔。

后面的陈子峰和萧安城也看清这个情况,更不肯放弃。他们提着枪,发力猛追!按照陈子峰的想法,他今天非要抓一个活的不可!

鹰司和他的同伴眼看追捕越来越近,正在着急时,突然发现前面有一扇大门,并且是开着的。他们来不及多想,一头就冲了进去。

但后面的陈子峰和萧安城却不敢直接追进去。他们刹住脚步,慢慢接近大门。

陈子峰一到门口就看出来,这里似乎是一个大货场,一些很大的木箱子整齐地堆放着,上面蒙着苫布。这些货物形成一条一条黑暗的过道,是藏人或者伏击的好地方!

他挥手让萧安城停下来,然后竭力向黑暗中观察,侧耳倾听动静。他们相隔几步远,贴着门边闪进去,慢慢向里面搜索。

陈子峰恶毒地想,他妈的!他们两个人只有一支枪!老子两个人却有三支枪!他们敢反抗,老子绝不客气!一定在他们脑门上多开几个洞!

你们还能往哪里藏!左不过就是躲在某个角落里!老子非把你们找出来不可!

在这么一个寂静而黑暗的货场里,脚步确实可以放轻,实在不行还可以停下来。

但他们剧烈的喘息却停不下来!陈子峰隐约听见箱子后面有急促的喘息声。

54、 这两个家伙是日本特务!

他向萧安城做个手势,两人分头从两侧包抄过去。

但鹰司也听见后面的喘息声,并且渐渐逼近,这种危险让他不顾一切。

他举起手枪就向黑暗中的喘息声开了一枪。

子弹几乎贴着陈子峰的耳边飞过去。他只得蹲下来,窥测对方的位置。

然而,就在这时,货场里突然亮起几盏大灯,把所有的黑暗角落都给照亮了。

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奔跑声在周围响起来,之后又是一阵拉动枪栓的声音。

有人在黑暗中高声喊:“他妈的,什么王八蛋敢跑到这里来!给老子站出来!不然老子就开枪了!快一点!听见没有!出来!”

货场里寂静无声,就如坟地一般。暗中的人又是一阵高喊。

萧安城轻轻一碰陈子峰,示意他往前走,主动走到亮处。

贼精的陈子峰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们都举起手里的枪,跨出一步,站在亮处。

黑暗中的人又大喊:“放下你们的枪!快一点!放下!”

萧安城再次向陈子峰使眼色,首先把枪放在地上,并且用脚踢开。

陈子峰也学他的样子,放下枪,同样用脚踢开。

黑暗中的人又喊:“他妈的还有你们两个!别躲着了!都给老子滚出来!放下枪!”

鹰司和他的同伴毫无办法,不得不走出来,放下手里的枪。

那人又喊:“去几个人!把他们都捆起来!捆起来再说!”

果然,黑暗中有几个人向他们走过来,手里还拿着绳子。

陈子峰和萧安城都不担心这种情况。老子是中国人,老子是在中国地界上,只要一问话,就会水落石出!

但鹰司和他的同伴却恐惧到了极点。如果真被人捆起来,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看着渐渐走近的人,突然发一声喊,从腰里拔出匕首,猛地向来人抡过去。走在前面的人应声倒下,后面的人被吓得直往后退。

这时,陈子峰就什么也不顾了。他瞬间从腰里拔出自己的枪,一枪打倒一个!

骤然响起的枪声让货场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有片刻的愣怔。

陈子峰就和萧安城正是利用这个机会,猛扑上去,抓住一个特务,抡拳猛打!

他们心里太清楚了,现在这个时候,他绝不能松手!更不能让这家伙缓过气来!

他们一记接一记的重拳,猛击那家伙的脸!数拳之后,那家伙已满脸是血,已经失去知觉了。

但此时,周围的人也渐渐逼近过来。他们都端着步枪,表情恐怖地看着他们。

陈子峰拔出枪,指着四周,大声说:“都不要过来,不要开枪!安城,把他捆起来!”

萧安城的皮带,一直就提在手里。他立刻把那家伙翻过来,将他双手捆在身后。

有人大声喊:“你们是什么人!放下枪,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陈子峰大声说:“我们是中国人,国军情报处的!这两个家伙是日本特务!我们奉命抓他!我追他追了一整天!”

谁知,地上的家伙也醒了过来,竟然说:“我……我也是中国人。他们是强盗,要……要抢劫我们!我们都是好人!”

陈子峰回头喝斥:“你他妈的胡说八道!是好人你身上带着枪。”

为首的人说:“你们都带着枪!你也得把枪放下,等天亮以后再说!放下枪!”

这么一种情况,对陈子峰和萧安城来说,总归是不太好。

按着日本特务的萧安城向四周观察一下,隐约猜出这个地方。他抬头说:“子峰,这里可能是张老板的货场!”

萧安城这一句话,立刻提醒了陈子峰。

他向周围一看,那些木箱子上,都印着“特种货物”几个字,中间还有一个大大的“土”字。他明白,这里确实是张老板的鸦片货场!

他向周围的人说:“各位兄弟,请不要误会!我们就是来抓日本特务的!和你们的生意无关!请你立刻通知南市警察分局的桂科长,就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麻烦你们请快一点通知他!我们还要审讯这个家伙!上海就要打仗了!你们知道不知道!”

大概最起作用的,就是他最后这句话了。周围端着枪的人都面面相觑,没有再向前逼近。

那个站在暗处,为首的人就说:“南市的桂科长,正好我也认识。那好,去一个人,打电话找桂科长!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桂科长来了再说!”

这时,陈子峰注意到,一个人影,正飞快地跑出去。

他心里很焦虑。他们现在地处虹口,而桂龙海却在南市,两地相距有一点远。他不知道桂龙海什么时候才能赶来。

6-10

这两地确实相距很远,又是夜里,恐怕连找人都不好找。

万幸的是,今晚在南市分局里值班的,是聪明机灵的小警察李明奎。

这小子确实很聪明。他一听对方在电话里找桂科长,心里就有点烦。这大半夜的,让他到哪里去找!

但当他听到对方隐约提到什么日本特务时,心里就一激凌,“妈呀,这一定是陈组长他们干的事!”

他是见过陈组长他们追捕日本特务的,那真是不要命的追!再说,现在上海要打仗了,就是跟日本人!陈组长他们要是真的抓了一个日本特务,那可是天大的事呀!

李明奎立刻四处打电话,找桂龙海,找局长栾世贵。但他一个人也没找到!

他想了又想,只能采用最笨的办法。他开上局长的车,去桂龙海家门口死等。

所以,这天夜里快十一点的时候,桂龙海晃晃悠悠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看见门口停着局长的车。他还在想,怎么回事,局长大人又有什么麻烦事了?

这时,只见李明奎跳下车,疯了似的向他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说:“科长,科长,您总算是回来了!我都等你大半夜了!”

桂龙海甩开他的手,骂道:“你他妈的发什么疯!又怎么了!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李明奎叫道:“科长,是大事呀!可能是陈组长他们,在虹口抓了一个日本特务!”

这个消息让桂龙海大吃一惊,又抓了一个日本特务!

他急忙问:“在什么地方!”

“在虹口,应该是在张老板的货场里!那边的头头说,请您赶快去呢!”

“走!走!”桂龙海用力向李明奎挥着手,急忙向汽车那边跑过去。

等他上了车,李明奎开车向前疾驶的时候,他又问:“这个事,你告诉局长了?”

“没有呀!我找不到局长!我也不敢到他家门口等着,只好在您这里等着。”

“虹口什么地方?”他又问。

“在杨柳街。杨柳街的货场,那只有张老板的货场!你说是不是!”

这更让桂龙海吃了一惊。张老板在杨柳街的货场,那不就是他的鸦片货场吗!

陈组长他们,居然在张老板的货场里抓到一个日本特务,这件事实在有些诡异!

他把这件事想来想去,总感觉其中还有什么情况,是他可以利用的。

张老板,现在可是他种种麻烦事的关键人物!今晚这个事,可以利用吗?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应该怎么利用这个情况。

夜里车少,李明奎就把车开得飞快。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赶到杨柳街的货场。

货场里亮着大灯,门口也有一些人影晃来晃去。看得出来,就是这里了。

桂龙海下了车,向门口的人说:“对不起,我是南市警察分局的桂龙海,麻烦哪位弟兄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了。”

进去通报的人很快就返回来,挥手叫他们把车开进去。

桂龙海也顾不得再上车了,跟着那个通报的弟兄就往里跑。

6-11

桂龙海跑进货场没多远,就看见七八个端着步枪的人,围着几个人。

他冲过去一看,果然看见陈组长和萧安城。他们靠着木箱站着,脚下一具尸体,旁边还有一个被捆起来的人。

他冲过去,连声叫道:“哎呀哎呀,陈组长,到底叫你们抓到一个活的!”

陈子峰一看见桂龙海,真是分外的亲切,拉着他的手说:“桂科长,你总算是来了。你来看,你来看,打死一个,还是抓到一个活的!你看,就是他!”

只见那个鹰司直树,满脸都是血,双手被捆在身后,两眼正凶恶地瞪着他们。

桂龙海把他看了又看,小声说:“陈组长,他真是日本特务?”

陈子峰也小声说:“绝对没错!肯定是!桂科长,这里的麻烦,你要帮我解开。这家伙我要关到南市分局去,今天夜里就要审!你最好快一点!”

桂龙海立刻回头喊:“古大哥,古大哥在吗?”

这时,从里面的房子里走出一个粗壮大汉,说:“桂科长,你总算是来了。”

桂龙海立刻拉着他的手,低声说:“古大哥,他们是军委会情报处的人,是国军。奉命在上海抓日本特务!兄弟奉市警察局的命令,配合他们行动。都是自己人。”

这位古大哥还有点犹豫,说:“他们闯了我们的货场,这个怎么说?我怎么也要等天亮之后,报告了张老板再说吧。”

55、 他们隐身在黑暗之中

桂龙海就拍着他的胳膊说:“兄弟,请你放心,他们就是来抓日本特务的,绝不会过问张老板的生意。这个我可以保证。”

这时,他脑子里忽然一转,隐约想起了什么。

他又说:“兄弟,还要请你转告张老板一声。这次,张老板,还有你古大哥和手下的弟兄们,协助国军抓了两个日本特务,这是大功劳呀!什么都比不了的!国民政府一定会表彰奖励你们的。这个话,请你一定转告张老板!让他知道这个事!”

他心里想的是,先给张老板卖一个好,也许以后会有用。在他的几件麻烦事里,张老板这一关,他正不知道怎么过呢。今晚这个事,也许是个机会。

到了这个时候,古大哥才舒展开眉头,问:“现在,你说怎么办?”

桂龙海急忙:“这几个人,活的死的,我都要带走!兄弟,他们今晚就要审讯呀!他们要把上海的日本特务都抓起来!”

古大哥凑到他耳边,小声问:“桂科长,上海还真要打仗呀?”

桂龙海用力向他点头,“你等着瞧吧,肯定要打!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日本特务!他们就是来侦察的!你明白吧!打仗之前,都是要侦察的!您说,咱们能让他们侦察吗?”

粗壮的古大哥,歪着他的大嘴,不住点头,说:“那好,那好,人可以带走,我会跟张老板说这个事。要是张老板还想问什么,桂科长,那你可得出面。”

桂龙海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我正想哪天去拜访张老板呢。”

双方说通之后,古大哥就命令几个手下,七手八脚将那个死特务塞进汽车行李厢里,又把活特务推进车里。陈子峰和萧安城一边一个夹住他。

桂龙海向古大哥等人挥手告别,李明奎则开着车,很快就驶上了大街。

6-12

外面街道黑暗,偶有迷离灯光,也如流水似的飞快掠过。

车窗外的风,早已吹去他们身上的燥热。守着身边的日本特务,陈子峰和萧安城都心情大好,早已好得不得了!

前面的桂龙海不时借着外面的灯光,回头去看那个日本特务。他上上下下地看着,却总有一点难以相信的感觉。妈呀,这就是日本特务呀!

陈子峰满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咧着嘴,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他一回头,看见萧安城正闪着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但当着身边的日本特务和前面的桂龙海,似乎不太好说的意思。

他也是个贼精,略一沉思,立刻就猜到是什么事了。他妈的,这么大的事,不报一下功,简直就说不过去!

他一拍桂龙海的肩,说:“桂科长,咱们先去火轮磨坊街,我要向长官报告。安城,你回去先向老彭报告,就说一死一活!活的人关在南市分局,再看他怎么说!”

萧安城点头说:“行,没问题。”

他心里却猜想,彭绍勇知道了,可能会连夜赶过来。

萧安城在火轮磨坊街下了车,挥手让他们开车。他不敢耽搁,撒腿就往驻地跑。

他回到巧家弄驻地里,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台,呼叫彭绍勇的电台。

此时乔艳芳还没睡觉,听到楼下有动静,披上衣服下了楼。

她一看见萧安城就问:“嗨,你和子峰去哪里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萧安城头戴耳机,不住敲着电键,呼叫彭绍勇的电台。另外一只手却指着乔艳芳。

他竭力克制脸上的笑容,小声说:“告诉你,我们抓到一个活的!一个活的!人已经送到南市分局去了!”

乔艳芳的大眼睛闪啊闪的,满脸惊讶地看着他,“日本特工?”

萧安城说:“当然是!子峰盯了他一天,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抓住他!”

这时,乔艳芳就好像疯了似的尖叫起来。

楼上的弟兄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光着膀子,提着枪冲了下来,大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乔艳芳尖声大叫:“咱们抓到一个活的!一个活鬼子!”

弟兄们一下子都大叫起来,又是跺脚又是抡拳头,兴奋得互相拍巴掌。

他们忙了这么些日子,终于有了战果,好不快乐!

乔艳芳问:“喂,安城,怎么抓到的?”

萧安城只好简单说了一下过程。他们如何从闸北车站开始跟踪,一直跟到虹口。子峰发现那家伙在绕圈子,就要抓他。结果又冒出一个日本特务来。后来又追到张老板的货场里。当说到他和陈子峰把枪扔在地上的时候。

乔艳芳就迷人地笑着,说:“难怪子峰总叫你安贼,侬滴滴刮刮精明来。”

她身边的强虎,是最不愿意看见这种情景的,拉她一下说:“小乔,咱们应该去看看,子峰要审那家伙,咱们帮得上忙。”

一句话提醒了弟兄们,都说要去看看,要帮着陈子峰审讯。

强虎抡着拳头说:“狗日的要是不开口,老子打扁了他!咱们去看看!”

乔艳芳也耐不住了,就问萧安城去不去。

萧安城说:“我还要通知彭绍勇。等报告完了就去。我也想去看看。”

这样,乔艳芳就带着一伙弟兄们低声议论着,都走了。只留下萧安城不住地呼叫。

终于,彭绍勇的电台有了回音,询问什么事。

萧安城早已想好电文,快速发出电码:“我组捕获日特两人,一死一活,已送到南市分局。下一步如何速回电。”

足足等了十分钟之后,才有了回电:“命你组严加看守,万勿大意,即到,彭。”

萧安城译好电文,抄在电报稿上。这东西需立刻交给陈子峰。再说,他也想知道那个日本特务怎么样了,关押在南市分局是否还牢靠。他决定立刻去南市分局。

这时,也不知为什么,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廖若兰的影子。

今天早上,他在闸北车站意外遇到若兰,却连一句话也没说上。下午,他想告诉陈子峰若兰的事,却被他打断了。现在,他看着面前的电台,又想起了若兰。

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担忧。他把这个担忧想了想,一是为了自己和若兰的关系,不知若兰能不能理解他。二是若兰似乎和日本人有关系。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但在当前的环境下,他还是为若兰担忧。

他希望,能找到若兰,和她聊一聊,希望若兰理解他。

萧安城临出门的时候,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他关好门,沿着寂静无人的黑暗街道,向前疾走。

6-13

一九三七年八月一日,凌晨两点钟这个时候,还有两个人也走在寂静黑暗的街道上,尤如两个地狱里的幽灵。他们就是川上和秋津。

按照佐藤老师的命令,今天夜里,“妖刀计划”将要启动!

这个启动,是一个极其微小甚至不值得一提的小行动,极其微小!这就是老师的智谋,绝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小行动!但这个小行动,却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个小行动无需川上和秋津动手。但他们必须到现场观察,确保这个行动准确无误!

冷静地说,这两个人和萧安城,只相差几分钟就会在方浜路上相遇。

萧安城出了火轮磨坊街,穿过民国路,沿着旧仓街、狮子街一直向南走。之后,再向南穿过方浜路。

仅仅两分钟之后,川上和秋津则沿着方浜路向西走过来。他们远远看见有一个人影穿过方浜路,认为那不过是个赶夜路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

再过几分钟之后,他们就拐进竹木街里。

狭窄破旧的竹木街,原本就不繁华。到了夜里两点这个时候,就更加黑暗冷清,寂静无声。小街里没有路灯,两边的房屋都熄了灯,黑暗就如锅盖似的压在他们头上。

他们只能凭借一点月光,悄然向前走去。

渐渐的,他们的脚步更慢更轻,同时仔细观察两边房屋。他们不能错过启动地点。

终于,他们在黑暗中看见“兄弟肉店”的招牌。

他们向左右看看,就悄悄退到路边,隐在黑暗的角落里,注视着对面黑暗无声的“兄弟肉店”。今晚的小行动,将在这里启动!

川上在黑暗中看看手腕上的表,小声说:“还有十分钟。”

秋津则在他耳边问:“老师怎么说?”

川上明白,她是指高桥要见老师的事。

他低声说:“老师的意思,等我们的计划开始实施之后,再见他。”

秋津点点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到时候,就算陆军那些笨蛋想插手,也不可能了。

这件事的诡异之处是,老师的“妖刀计划”一旦启动,任何人都不可能让它停下来!这一点,是最有意思的!她希望看着“妖刀计划”如何自动发展,最后又如何成功!

时间过得很慢。他们隐身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

终于,川上轻触秋津,并且示意她向房顶上看。

秋津果然看见了,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在房顶上无声地移动。

56、 我要看看他怎么审!

那个人影,就是秋津手下的酒保,名叫草田章。

他可真应该姓草田,瘦得皮包骨,就好像连草都不长的盐碱地!

但他身轻如燕,在高处攀爬行走,比山猫还要轻灵。

此时,比山猫还要轻灵的草田,在房顶上轻轻移动。

他很快就找到房顶上的老虎窗。他细长的手指在老虎窗的边缘轻轻摸索。之后,他从后腰里抽出细而薄的匕首,插进窗缝里,慢慢划动。

片刻,他无声打开老虎窗。再之后,他就如山猫一般滑入窗口,消失不见了。

黑暗中的川上和秋津,都屏住呼吸,听着周围的动静。

6-14

“兄弟肉店”的屋里更加黑暗,也更加寂静。

草田在房梁上无声移动。他睁大眼睛,在黑暗中看着下面的动静。

他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系在房梁上,然后如蝴蝶一般,飘然落地。

他的眼睛,如狼眼一般闪着绿光,在黑暗中观察。

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除了桌椅,就是两张床。卖肉的兄弟俩,此时正在床上酣睡,并发出轻微的鼾声。

今天傍晚关店门的时候,砧板上还剩了一些肉没卖完。这些肉已经卖了一天了,到了明天,就可能有味了。所以,大胖兄弟俩就把这些肉切开,放在大锅里炖煮,还在锅里放了盐、花椒、大料、茴香粉和豆瓣酱。这些肉炖好了,明天就可以卖熟肉了。

这些熟肉便宜好吃,一上午就可以卖完。这是他们的生意经。

所以,兄弟俩到很晚才睡,此时酣睡正沉。

草田在黑暗中巡视一圈,就在大胖的床头上找到了他找的东西,钱箱子。

他伸出双手,慢慢搬起钱箱子,将它移到屋中的地上。他打开钱箱子轻轻一摸,不由放了心。

秋津一直担心那兄弟俩关门后会清点钞票,甚至将钱藏在什么地方,那就比较麻烦了。但这兄弟俩昨晚一定很忙,他们没有清点当日收入的钞票。

草田慢慢把钱箱里的钞票都装进自己的口袋里,连箱底的硬币都一一捡起来,也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等他确认箱子里没有一分钱了,这才悄悄起身。

此时,他无须再从房顶的老虎窗离开。

他轻轻拉开门栓,很轻易地从房门里出来了。

他走到外面左右巡视,很快看见站在角落里的川上和秋津。他向他们伸出大拇指,就无声地走了。

至此,“妖刀计划”就这样启动了,且神不知,鬼不觉!

关键的一点是,谁也不会把这次失窃,当作一件大事!

站在角落里的川上和秋津,又在角落里站了一会儿,确认“兄弟肉店”里没有一丝动静,这才悄悄地离开了。

6-15

但是,当他们终于回到广福弄时,再次发现意外。

他们又在弄堂口看见了高桥!

几分钟后,脸色冷峻的高桥跟着他们进了驻地。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的两个弟兄,被中国情报机构逮捕了!是秘密逮捕!”

川上愤怒地瞪着他,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忍不住恶狠狠地说:“你被他们发现了!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你想让中国情报机构的特务,也找到我这里来吗!你们就是一群笨蛋!活该被捕!”

高桥瞪着他,虽然愤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秋津无声走到他面前,轻声问道:“你就是高桥?”

高桥看着这个穿着一身黑,却仍然十分美丽的女人,说:“是,我就是。你是秋津雅子吧?我知道你!”

但秋津并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相反,她更加愤怒。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一件事!

她冷静地问:“你怎么知道,你的人被中国特工抓住了?你看见了?”

这时,高桥就有点犹豫了。说一句实话,他并不确切知道真实情况。他只是判断被中国特工抓住了。

他低声说:“鹰司发现被人跟踪,就在虹口那一带转圈。我一个手下看见鹰司,就跟了上去。另一个手下也看见鹰司,却没跟上!但他在杨柳街的货场里听到枪声!他判断,鹰司两人,就在那个货场里被人抓住了!”

“这只是你的判断!”秋津仍然冷静地说。

“是。但我相信就是这样!”高桥坚定地说。

这时,秋津问了另外一句话,也表明了她的担心:“高桥先生,你手下的人,能扛住中国人的审讯吗?如果他扛不住,把你供出来,我毫不意外!但要是把我们也供出来!你们陆军情报部的人,就是一群该死的混蛋!”

川上被秋津的话提醒了,他怒不可遏地指着高桥吼叫:“你!给我滚出去!从今以后,不许你再到这里来!我们海军的计划,就要被你们破坏了!”

不过,川上和秋津都没有想到,被捕的鹰司,竟然扛住了,没有招供!

6-16

这天夜里两点多钟的时候,乔艳芳和强虎等人,一路说说笑笑,三三两两地走着,终于到了南市警察分局。

桂龙海从里面跑出来,把他们带进分局里。

他们跟着桂龙海,穿过寂静无人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就是拘押室。

他们进了拘押室,里面又是一道铁门。他们看见陈子峰独自一人,站在牢房外面,盯着里面的日本特务。

他们走到铁栅栏前,就看见仍然被捆着的鹰司。他们看着他那双狼一样凶恶的眼睛,就知道他肯定是日本特务!

南市警察分局,并没有像样的牢房,充其量只有这几间简陋的拘押室,很不安全。同时,在拘押室里还关着几个盗窃犯和抢劫犯。

陈子峰刚来时,一看这些拘押室,就非常担心。

这家伙可不是一般人,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日本特工,这样的拘押室根本关不住他!

所以,他和桂龙海商量,先把那几个盗窃犯和抢劫犯放掉!他们在这里只会碍事!

他心里还明白,一旦开始审讯这个家伙,肯定是武审,他妈的是要暴打的!否则他不会开口!有别的犯人在这里,可能会把这里的事传出去!

桂龙海并没想什么文审武审的问题,但他确实感觉那几个盗窃犯抢劫犯有些碍事。于是,他略一犹豫就直接做主,把那几个犯人都给放掉了。

等乔艳芳他们也来了之后,陈子峰就安排他们分别呆在旁边的拘押室里,透过铁栏杆看着那家伙,并且叮嘱他们要把眼睛睁大,决不能疏忽让他跑掉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萧安城也来了。他搭了几站电车,到的快一点。

他一来,就把彭绍勇的电报交给陈子峰。

陈子峰看完电报,忍不住向他笑着说:“安贼,你看看,我们是不是严加看守!”

萧安城向四面看看,几个组员都坐在隔壁拘押室里守着,确实万无一失。

他小声问:“我们是要等老彭来吧?”

陈子峰晃晃手里的电报,“我们只能等他来了!我要看看他怎么审!”

强虎在隔壁的拘押室里叫道:“怎么审?这还不简单,先他妈的打一顿,再问他!他不开口,接着再打!”

牢里的鹰司,当然听得懂他说的话,就转过眼睛,凶恶地盯着强虎。

强虎也不示弱,同样瞪着他,手里的木棒子,一下一下敲打着铁栏杆。

陈子峰冷笑一声说:“别着急,我们就等着瞧吧!”

6-17

萧安城看见门口的桂龙海,忽然想起自己的心事,就悄悄走过去,拉他走到外面。

外面的空气,要比拘押室凉爽一些,也清新一些,令人呼吸舒畅。

萧安城心里的事,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出来。他心里想的,仍然是若兰。

桂龙海低声问:“萧兄弟,你有事?”

萧安城向他点点头,“桂科长,有件事,不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只要是我能帮上的。”他心里想的却是,妈呀,不会又是一个*烦吧?

“帮我找个人。”萧安城静静地看着他。

“你说,找什么人?”他心里有点可乐,这两天老有人请他帮忙找人。

萧安城沉吟一下,终于说:“前天夜里,大约夜里十二点的时候,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一个节目。节目的内容嘛,大约……大约就是家长里短,说闲话、讲笑话一类的内容。是一位女士播音。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是哪一家电台,这家电台在哪里。桂科长,你能帮我找到吗?”

桂龙海不由奇怪起来,这个要求有点特别。

“为什么呢?”他问。

萧安城犹豫再三,终于说:“桂科长,我不瞒你。这位女士,曾经……曾经是我的大学同学。我吧,特别惦记她,特别想找到她。”

桂龙海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他猜也能猜到其中的含义。

他笑着说:“是好朋友吧?你要是肯告诉我她的名字,我找起来可能更快一些。”

萧安城一拍脑袋,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的,是的,你一定有朋友干这一行。桂科长,她叫廖若兰。廖,就是姓廖的廖。”

桂龙海接口说:“若兰,一定是若兰花一样美丽的若兰,是不是?”

57、 钱没了!钱没了!

萧安城也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有点傻,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是,是,你说的对。”

桂龙海拍拍他的胳膊,“萧兄弟,请你放心,我一打听到了,立刻通知你。”

“谢谢,谢谢,”萧安城不住地说,“桂科长,公事私事,我都要谢谢你。”

他这句话的“公事”,就把眼下的事给勾起来了。

桂龙海小声问:“萧兄弟,你们今晚,准备怎么样?”

萧安城就向他点点头,“要等我们长官来。已经通知他了。他可能很快就到。我估计,他可能要亲自审讯!”

他们互相看着,都没有再说话。

桂龙海隐约猜到,这个“亲自审讯”是什么意思了。他忍不住想到,国军长官亲自审讯,可能会很恐怖,他可能看不得了。

6-18

一直到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彭绍勇终于来了。

他是开车来的,并且是两辆车。

彭绍勇的第二行动大队有两辆黑色轿车,平时轻易不让动,只有执行特殊任务时才使用。看来,今天就是特殊任务了!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四五个人,都是强壮彪悍、面目凶狠的人。

陈子峰和萧安城,还有守在门口的桂龙海,都感觉到,也看出来了,这个彭绍勇是准备“严加”审讯的!

彭绍勇进了拘押室,先隔着铁栅栏审视那个日本特务,阴沉的目光里更透着阴狠。

之后,他在桂龙海的办公室里听陈子峰和萧安城的详细汇报。

他很满意,不住点着头。

最后,他握着陈子峰的手说:“子峰,你们干得好!非常好!我说,你和你的组员们,都辛苦了。你们忙了一天一夜,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天亮以后,你们还要继续执行任务呢。你们的任务很重,还要继续干!这里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陈子峰其实很想和他一起审讯,但大队长已经这么说了,他有点不好反驳。

彭绍勇又说:“你们小组,这次立了大功。我会电告戴处长,给你们颁奖表彰。你放心,无论审出什么结果,都是你们的功劳,谁也抢不走!”

听到他这么说了,陈子峰更不好说什么了,只好不住地点头。

这时,彭绍勇就在几个口袋里使劲掏,掏遍所有的口袋。

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塞到陈子峰手里,说:“这个你拿着,这不是奖金,就是我个人的一点意思,犒劳一下弟兄们,吃一顿好的。另外,让我的车送你们回去。你们挤挤,两辆车应该能挤下。你们回去就休息吧,天也快亮了。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吧。”

长官说的话很贴心,也很合理,并且一再表明这是陈子峰小组的功劳。

陈子峰虽然有些遗憾,还是带着他的弟兄们回去了。

这样,他们十个人,挤在两辆车里,就跟沙丁鱼罐头一样。

所有人里,只有乔艳芳是最快乐的。她几乎就歪在萧安城怀里,笑了一路。

强虎一直怒视着萧安城,只是当着人家司机的面,不好发作罢了。

6-19

陈子峰的第三小组回到巧家弄驻地之后,就吩咐弟兄们赶快休息。天亮以后,继续执行各自的任务。他留下萧安城和乔艳芳,坐在电台小屋里。

一开始,他们都没说话,只是互相看着。

他们很快就看出来了,每人都有点心不在焉的,还惦记着南市分局里的日本特务,猜想彭绍勇会审出什么结果来。

乔艳芳撇着嘴,把她好看的小下巴歪来歪去,说:“老彭,不会想抢咱们的功吧?”

陈子峰摇摇头,“不会。老彭一再说了,不管审出什么结果,都是咱们的功劳。对他来说,那么干,没什么意义。”

但是,就在这时,他心里忽然漂起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疑虑。

老彭一接到通知就急忙赶来了,这很合理,也是应该的。他要亲自审讯,这也没什么。中日将要在上海打仗嘛,尽快掌握日本方面的情况,也很合理!

那么,他为什么让我们都回来休息呢?不会是想避开我们吧?

可是,再一想,我们又有什么可避的,都是他的下属嘛!他下命令,我们还会不听吗?再说,我们也确实该休息了,弟兄们几乎累了一天一夜!

这些情况单独想,都没什么。但搁到一块,笼统地思考,还是让他有点疑虑。

他向萧安城扫了一眼。一看到他冷静的眼神就意识到,安贼可能和他是一个想法!安贼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他妈的就是一个严重问题了!

乔艳芳也是个贼精的小丫头。她两只大眼睛在他们脸上一扫,就察觉异常。

她说:“你们两个不要多心,我怕老彭抢了咱们的功劳,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不叫咱们参加审讯,我还不想裹那个乱呢!他想咋着我都不管!”

她说话时满脸不屑。但她的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陈子峰。

陈子峰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贼丫头也和他是一个想法!妈的,眼前这两个人,个个都是精把子,倒是真难得!

既然只是隐约的疑虑,就不能放在嘴上说,因为说不清楚。说出来反而会惹出是非来,那就不好了。

陈子峰明白这个道理,就把心里的想法依然藏在心里。

其实他也明白,眼前这两个人,也是把心里的想法藏在心里!

他继续轻描淡写地说:“老彭还说了,我们的任务没变,还得继续办。所以,天亮之后,我们原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安城仍然和三强去车站,再观察一两天。实在找不到中共方面的人,也就没办法了。小乔仍然负责对那四个可疑地点的监视观察,也盯一两天吧。对了,对市政府的那个案子,你还要想办法再查一查。不要等老彭问的时候,我们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时,乔艳芳就笑着问:“那你干什么呢?”

陈子峰目光阴阴地向她一笑,有点冷酷地说:“还有一个大家伙呢!我他妈的藏着没向老彭汇报!就是那个老乞丐!我和安城核对过,这家伙可能是个更重要的人!我带两个人,就找这个乞丐!老子要能抓住他,他妈的,又是大功一件!”

乔艳芳用力点头说:“也许,我们那几个人,也可以顺便找一找乞丐吧?”

“你说的没错!”陈子峰立刻说:“不光你们几个人,还有安城和三强,今后不管干什么,走在路上的时候,都找一找这个乞丐!他妈的,争取找到他!越快越好!”

萧安城和乔艳芳虽然没说话,但都点头赞同他的意见。

陈子峰看看表,说:“天快亮了,都去眯一会儿,天亮以后,各干各的!”

看见乔艳芳出了门,他就回头看着萧安城,仿佛怕人偷听似的低声说:“喂,我一直没顾上问,你昨天提到若兰,是怎么回事?”

不过,陈子峰并没有想到,乔艳芳就是个小贼精。

她见陈子峰并没有跟着自己一起出来,就猜到这两个家伙还有什么秘密话要说。

她在楼梯上踏了两步,就悄悄回来,躲在门外偷听。她想知道,这两个大学同学,还有什么秘密没对她说!

萧安城听陈子峰问他,立刻凑到他耳边,低声向他说起昨天早上遇到若兰的情况。

几个浪人,如何痛打一个日本人。若兰又如何要帮助那个日本人脱身。他和三强如何冲上去,痛打那几个日本浪人,等等。

最后,他自然也提到若兰回头瞪他的那一眼。

“子峰,”他痛心地说:“我看得懂她的眼神。若兰一定以为,我们没去参军,当的是为非作歹的特务!她很生气!非常生气!简直就是痛恨的样子。我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嗨,你看我们这事弄的!”

“安贼,你现在是不是有办法了?”陈子峰却冷静而直接地问道。

萧安城苦恼到了极点,终于低声说:“子峰,不和若兰说清原委,我心里实在过不去!所以,刚才我请桂科长给我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到若兰所在的电台。我想找到她,和她解释一下。我们参军,就是为了打日本人呀,不是为了别的!”

陈子峰沉思片刻,向他点头说:“好吧,先看看桂科长能不能帮我们找到她吧。说真的,我也想向她解释一下。”

之后,他就沉默了很长时间,疑惑地说:“可是,若兰怎么会和日本人在一起呢?这事,可能不简单吧?”

萧安城想了一整天,也想不通这件事。

他只好说:“我也感觉,那几个日本浪人,不是随便在车站里打人。那个被打的日本人,可能有什么情况。子峰,我是这么想,如果那个日本人是个好人,咱们能帮的话,就帮他一下。这也是帮若兰嘛。”

陈子峰的敏锐,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他隐约从这件事里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太明确而已。另外,有些疑问,即使是对萧安城,他也不会说出来。他是天生的特工!

所以,他就点头说:“等找到若兰,看她怎么说吧。我上去了,你也休息吧。”

58、 审讯真没什么好看的

等陈子峰也走了之后,萧安城就对着桌上的电台看了一会儿。他心里想了想,现在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情况,要向老龙报告,就没有开机。

他在床上躺下,哪里睡得着。

他一边想着若兰,一边想着心里的疑虑,那是和陈子峰一样的疑虑。

彭绍勇把他们打发走,似乎有什么特殊原因。但他想不出这是什么原因!

他在杭州警校的训练,还有老龙对他的一再叮嘱,早已养成一个习惯,事无巨细,都要深思。现在,他也只能把这个疑虑藏在心里。

他看看表,天快亮了,就决定眯一个小时,然后去叫杨三强。

6-20

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在竹木街的“兄弟肉店”里,哥哥大胖矇眬醒来。

他也想再眯一会儿,哪怕眯五分钟也好。昨夜睡得太晚,早上有点起不来。

但生意就是生意,他还是一咬牙,坐了起来。

他迷糊着,双手撑着床沿,两脚垂到地上,半眯着眼睛,漫无目标地向周围张望。

他首先看见的,就是放在地上,离他并不远的钱箱子。他想,我怎么这么糊涂,把钱箱子放在地上就睡觉了。我应该放在枕头旁边的嘛。

他这么想着,就用矇眬的双眼向枕头这边扫了一眼。他愣怔了片刻,枕头旁边并没有钱箱子。他再次回头去看地上的钱箱子。

他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老天!我再糊涂,也绝不会把钱箱子放在地上!

接着,他就赤脚向钱箱子冲过去。他一打开钱箱子,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钱箱子里空空的,空得一分钱也没有了!

他疯了似的大喊:“二胖!二胖!钱没了!钱没了!”

二胖也从床上坐起来,惊恐地看着哥哥,过了几秒钟才明白出了什么事!

他疯了一般冲过来,小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箱子里。那里一分钱也没有!

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胖,“哥,你……你把钱收起来了?”

“没有呀!”大胖向他喊叫起来,“咱们几天都没清账了,也没数过钱,我藏它干什么!我往哪里藏!你说我往哪里藏!”

兄弟俩不由自主地向大胖的床上看,木板床上就是一张草席,一个竹枕,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根本无处可藏!

又往床下看,床下堆着一些破烂,已落满了灰尘。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去看二胖的床。也是同样的结果,没什么好看的!他们的眼睛就向周围巡视。

这时,他们就惊恐地看见,一条绳子,从房梁上垂下来。再往上看,就看见开着的老虎窗。这时,他们同时回头去看房门。

老天!那房门竟然开着一条缝,就像一张冷笑的鬼脸,阴森而恐怖!

大胖冲过去,只一拉,门就开了。他们都明白了,昨天夜里,家里进了贼!

这天上午八点钟,兄弟俩一起去了南市警察分局,向警察报案。

上午十点钟,两个警察到了竹木街的“兄弟肉店”,来勘察现场。

到底是警察,办案经验十分丰富。他们一看见房梁上垂下来的绳子,还有房顶上敞开的老虎窗,就准确判断说:“大胖,你们家里,昨夜进了贼。”又继续判断说:“你们每天卖肉,都用这个钱箱子装钱,你们让贼盯上了!就是这么个事!”

警察的分析,合情合理,大胖快哭出来了,也只有点头的份了。

他满怀期望地问:“长官,能……能抓到那个贼吗?我……我们好几天的营生,都放在那个钱箱子里了。不找回来,我们这个月……连吃饭的钱都没了。长官,求求你了,赶快抓到那个贼吧!”

警察就说:“我说你这个大胖,这是立马能破案的事吗?什么线索也没留下,你叫我们怎么找!满世界瞎找呀!”

警察和商户,几乎可以算是街坊,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他看见大胖的凄惶样子,又同情地说:“这事急不得,我们肯定要找。不过,这种倒霉案子,很难破的,很难!你们等着吧!我们肯定要想办法破的!”

大胖和二胖兄弟俩,看着渐渐走远的警察,绝望到了极点。这些日子的收入,全在那个箱子里呀!被小偷一把捞了一个干净,连一分钱也没剩下!

后来,左右街坊也知道“兄弟肉店”被盗的事了,就有人向他们出主意,“大胖,去求桂科长吧。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鬼探呀,也许能帮你把钱找回来!”

大胖就想,昨天下午,桂科长还来店里买肉呢。

桂科长说话好和气,从不对他们这些小商贩倨傲。

再说,打从大清朝乾隆爷的时候起,上海滩就有人传,说桂科长是鬼探,办案子是有神鬼相助的。也许桂科长真能救他们一命吧!

于是,兄弟俩就商量着,怎么去求桂科长。

6-21

这天早上六点多钟的时候,鬼探桂龙海,不得不离开南市警察分局。

他其实并没看见那位彭大队长是怎么审讯日本特务的。

他只是在拘押室门外听了听审讯的声音,就已经魂飞天外,连脚杆子都吓软了。

他原来是准备旁观一下审讯的,也许能长长见识。他是主人嘛,应该有这个权力。

但彭大队长却笑着对他说:“桂科长,审讯真没什么好看的。建议你不要看了。”

桂龙海就想,也许人家可能审出什么军事秘密来,不方便让自己听见。

他就说:“我那个什么,正要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呢。我去外面转转。”

他在门外,并没有听见彭大队长问了什么,以及那个日本特务说了什么。他只听见暴打的声音,和那个日本特务的惨叫声,一声接一声,让他毛骨悚然,神经颤抖。

他这才想起来,他们是用什么东西打人的。

他曾经看见一个人,将几根电线拧在一起,做成一条简易的鞭子。妈呀!这东西要是抽在人身上,老天!那是谁也受不了!

他还看见一个人,把布条一层一层缠在自己手掌上。老天!这也是准备打人的!他们要暴打那个日本特务,逼着他开口!老天!他们不会打死人吧!

桂龙海实在听不下去了,里面的鞭打声和惨叫声实在太恐怖!

李明奎这家伙却能听下去,还趴在门上细听,很有兴致的样子。

桂龙海拍拍他的肩,叮嘱他守在这里。要是局长来了,就向局长报告这里的情况。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比如打死人什么的,就赶快通知他。

他要回家睡觉去了,太困了,都快站不住了。

李明奎不住向他点头,表示明白。

桂龙海摇摇晃晃离开南市警察分局,走在已有行人的街道上,心情却很沉重。

眼下算了算,他有好几个*烦,简直是麻烦缠身!数一数,有洪太太的麻烦,翟振川的麻烦,栾世贵的麻烦,姜达辰的麻烦,等等,等等!

这些人都要求他桂龙海帮忙。他不帮还不行!他也都答应人家了,说容他几天,一定帮他们解决麻烦。可他解决得了吗?他妈的,一个麻烦也没解决!根本就解决不了!

除了这些麻烦,还有市政府丢失秘密档案,赖先生奇怪失踪,陈组长抓特务,最后还有张老板的货场!等等,等等!

甚至崔根要另找一个差事干,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桂龙海想到这里,就好像头上压着大山似的,快要顶不住了!

他从狮子街拐上竹林庵街,前面就要到家了。他想先回家好好睡一觉再说。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眼前好似电光闪烁,礼花绽放,原本白雪皑皑的一片大地,忽然间桃红柳绿,姹紫嫣红起来。妈呀,我入了仙境,见着了仙女!

他把眼睛眨了又眨,凝目细看,真真切切的,看清迎面走来的真是傅医生!

那是美丽如花,飘飘欲仙的傅医生呀!

他隔着老远就喊:“傅医生,傅医生!”

斜对面的街上,傅雪岚背着一个大提包,正低头走过来。听到有人喊,就抬头四面张望,这才看见小跑着过来的桂龙海。

“哎呀,桂科长,今天真是巧了,竟然遇到你了。你怎么在这里?”傅雪岚笑吟吟地问,似乎是说,不应该这么巧吧!

“哎呀,傅医生呀,我就住在这里呀,前面就是我家。您……您怎么……”桂龙海激动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

“噢,真的呀,你就住在这里呀。今天真是巧。我吧,有一个病人,今天早上犯病了。就叫了出租车来接我,非要让我过来看看。”她拍拍肩上的大提包,“你看,药包都背来了。”

“您,您给人看过了?”他急忙问。

“是呀,看过了。正准备回去。”傅雪岚笑着说。

桂龙海“哎呀,哎呀”地叫着,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慌乱地说:“那个什么,我昨晚在局里忙一些事,刚刚回来,正……正准备回家去。我说傅医生,到我家去坐坐吧。我家就在前面,只有几步路,一下下就到了。”

59、 侬好似阿拉姆妈

“啊,是吗?你家就在这里?”傅医生还回头望望,却并没有要拒绝的意思。

“来吧,来吧,只有几步路。这个,这个包我来背。妈呀,它还挺重的。”

把傅医生的包背在肩上,桂龙海心里算是踏实了。他急急忙忙引着她往前走。

傅雪岚笑吟吟地跟在后面,心里却有点小得意。

昨天晚上,老黄提建议,让她想想办法,请南市警察分局的侦缉科长桂龙海,帮她寻找中央派来的领导同志。这个建议真是匪夷所思,找自己同志,居然要请警察帮忙!

她思考了一晚上,感觉要达到这个目的,至少要先拉近她和桂龙海的关系才行。要拉近关系嘛,她就要先耍一点小小的坏心眼才行。这样,就有了现在的“偶遇”。

她确实知道桂龙海就住在这一带,但没想到会这么巧,果然就遇上了。

7-1

桂龙海领着傅雪岚走进家门的时候,苏北阿姨正在厨房里给囡囡做早饭。

苏北阿姨,那是天下最最聪明,最最狡猾的阿姨,无人可比的。

她一看见桂龙海兴奋发红的脸,再看见后面跟进来的美丽姑娘,就约略猜到几分了。

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桂哥哥,你昨晚又在局里加班吧,也不说把我一声。”

男人一夜不归,通常有好坏两种可能。她这一句话,先把坏的那个可能给挡掉了。

接着,她又说了第二句英明无比的话:“桂哥哥,侬要等一等了,早饭要过一下下才能好。早饭不吃好了,一天都没得精神头来,哈是地?”

这句话就给了桂龙海一个重大提醒,留傅医生在家里吃早饭!

于是,他热情地请傅医生在堂屋里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顺口说:“傅医生一定没吃早饭吧。我也没吃。一会儿阿姨做好早饭,你随便吃一口,可好?”

桂龙海有心,傅雪岚是有意。

她就说:“刚刚看好病人,哪里顾得上早饭。有一碗泡饭就好了,可不要太麻烦了。桂科长,你家里好干净,好整齐的,真是好。”

她这一句话,就在不经意间把苏北阿姨给赞了一回。

苏北阿姨心里很受用,就把小囡囡领出来,说:“囡囡,跟爸爸玩去。”

之后,她就提了一只竹篮子出门了。一碗泡饭?一碗泡饭就把人家姑娘打发了?你桂哥哥不长脑子,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她出门时这样想。

桂龙海的女儿小囡囡,今年只有六岁多,是个非常美丽,非常可爱的小女孩。

她早上起来,已经洗完脸,正等着阿姨给她梳头。所以,当她跑进堂屋,靠在爸爸怀里,大眼睛眨啊眨的,看着对面美丽阿姨的时候,她小脑袋上的头发就有点乱。

桂龙海就说:“囡囡,去拿梳子来,再搬一个小板凳,爸爸给你梳头。”

她果然跑进里屋,拿了一把梳子,又搬了一个小板凳出来,却鼓着红红的小嘴说:“我要阿姨给我梳。”

孩子的眼睛,清澈透明,纯洁无瑕,所以又被人称为“天目”。

她可能说不出什么至理明言来,却能分清亲疏远近,假意真情。这个阿姨看着她的那一张笑脸,就让她感觉说不出的亲切。她就希望这个阿姨给她梳头。

傅雪岚听见小囡囡这么说,正是一个接近关系的好办法,立刻快乐地向她伸出手说:“来,来,阿姨给你梳。”

她坐在一张竹椅上,把囡囡拿来的小板凳放在面前,然后拉她坐下来。

她拿着梳子还没开始梳,就先张开双臂,环住她的小身体,给她一个拥抱。

小囡囡扭回头,说了一句让傅雪岚有些意外的话,“阿姨,侬好似阿拉姆妈。”

傅雪岚可不敢回她这句话,她完全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她注视着囡囡的大眼睛,也不敢对她打诳语,只能笑着把她转过去,开始给她梳头。

这个时候,堂屋里就很安静。一股温暖宜人的气息,在他们之间轻轻地流动。

桂龙海看着这情景,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多好呀,姆妈给女儿梳头,这就是一个家的样子呀!囡囡要是有这样的姆妈,那有多好呀!傅医生好呀,美丽温柔,落落大方。但凡有个什么机会,我一定要让傅医生看上自己这个小警察!

这时,他就注意到了,傅医生微笑着给囡囡梳着头,眼睛却不时地瞟向他这边。

他觉得,总是不说话,就有点尴尬了。他应该和傅医生说点什么才好。

他一时想不起说什么才好,就说:“那个,那个,您亲戚,有消息了吗?”

这恰恰就是傅雪岚此时最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的话。

她就咯咯地笑起来,很雅致也很俏皮地说:“啊耶,莫提它来,阿拉也搞勿清爽了。昨日夜里,吾给北平的亲戚打长途电话。啊哟,侬说好笑伐,他们说,吾两个亲戚的的确确上火车哩呀。这下可好了呀,阿拉莫接到宁,他们出站也不找吾,就这个样子走散了,侬说好奇怪吧。”

桂龙海好惊讶,急忙说:“哎呀,他们真上车了呀。出站时没见到您,也不找,就这样算了?大锅拉条子,他们倒真是心宽的很来。”

傅雪岚尽可能随意地说:“他们两个大活人,反正也是吃饭下馆子,困觉找旅馆,累不着饿不着的。侬说吾还要不要管他们。不说他们心宽眼高,出站不找宁。倒好像吾莫本事,连个宁也接不着。侬说吾生气伐,哈是地?”

桂龙海入迷似的看着傅医生,那么俏丽,那么随意地说着这些话,好亲切,好可爱的。他心里忽然想到,这正是他卖力气显本事的时候呀!

找人这个事,那是我的本行呀!也是我的好机会呀!一定不能错过!

他就急忙说:“傅医生,这个事,侬交把吾好吧。不就是找两个人嘛,我去找,准定能把他们找出来,侬看可好?”

傅雪岚这下子可真有点惊讶了,“桂科长,怕是不好找吧。中国地界里,你有朋友,各区的警察分局你也熟悉。那租界里怎么办,不好找吧。”

桂龙海就快乐地笑起来,“傅医生,您恰恰给说反了,倒是租界里好找些,中国地界反倒不好找。租界的外国人,对大大小小的旅馆都有规定,每天都要把客人的住宿登记名单,送到捕房去。您亲戚叫什么名字,我到了捕房一查就知道了。倒是咱们中国地界里,没有这个规矩,找起来要麻烦一些。您亲戚叫什么,我先去捕房里找。”

听到这个话,傅雪岚就吃了一惊。首先,她并不知道北平来的同志姓什么叫什么。其次,就算她知道,能不能告诉桂龙海,可能还要请示老黄吧。

但听他这么一说,寻找自己同志,似乎有了很大希望。

她把手一拍,笑着说:“桂科长,你可真是问到坎子上了。我还真不知道那两个亲戚叫什么。这样好了,我晚上再打个电话去北平,问问他们叫什么名字,再来告诉你。你看这样好不好?”

桂龙海痛快地说:“好的,好的,侬交把我好了,我一定给您找到宁!”

这样,傅雪岚今天来的目的就算达到了,还得到一个相当有把握的保证,心里顿时轻松许多。

她也给囡囡梳好了头,就拉她到镜子跟前去,笑着说:“囡囡,侬扣扣好看不啦,两条小辫子,一绺齐眉小刘海,怎么样?”

小囡囡喜滋滋地照镜子,回头说:“姨,你明天还来么,还给我梳辫子。”

傅雪岚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不由张开嘴,咯咯大笑起来。她可不敢答应她。

7-2

这时,苏北阿姨买了早点回来,一边在小方桌上摆出来,一边絮叨说:“阿拉这地界偏僻哩,早点都简单,客宁亦不会挑剔,随便吃一点点好啦。”

傅雪岚往桌上一看,妈呀,这可不是随便吃一点呀!

摆上桌的有,油炸拖面柳条鱼一小碟,糯米桂花甜藕一小碟,水煮五香花生米一小碟,糖醋脆腌小酱瓜一小碟。主食就更不得了了,有紫米裹蛋粢饭团、金黄酥脆的葱油饼、热腾腾的南翔小汤包,最后还有一锅香气四溢的雪白豆腐脑。

郎地怪,这个阿姨也要对我下叉子呀!

她笑着说:“阿姨,侬好客气来,这么多,好赶上过年了呀。”

苏北阿姨说:“简单哩,侬随便吃一点好啦。”

桂龙海笑得眼睛都没有了,心里好感激阿姨,也说:“侬客气,阿拉就福气来。您坐,您坐,随便吃一点,随便吃一点好了。”

这个早饭,傅雪岚在主人的一再劝说下,就吃了个满口生香,肚腹饱饱,才算结束。

她心里想,这一回是自己把自己送上门的,恐怕要被人家当真了,不知今后如何是好,是不是还摆得脱。这么一个情况,让她有点小担心。

吃完了早饭,傅雪岚就要走,桂龙海自然要送她一程。

走在路上,他还不住地说:“你亲戚要是住在租界里,您告诉我名字,我分分钟就查到了。中国地界里我也会找。这个事你就交把我好了,一定给你找到。”

60、 他再次遇到了廖若兰!

他送傅雪岚上了电车,一只手挥了又挥,直到看不见,才匆匆忙忙地往局里赶。

7-3

到了局里,桂龙海找来手下的李明奎和一帮警察,交待他们先在南市的大小旅馆里找人。是两个人,当然是男人。昨天中午乘火车从北平来的,可能住在哪家旅馆里,叫他们挨家去查问。一旦有消息了,不要惊动人家,看把人家吓到,赶快回来报告就好了。

他又把李明奎单独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交待他在全市大大小小的广播电台里,寻找一个叫廖若兰的女播音员。

他叮嘱说:“小心着找,不要太声张,好像要办什么大案子似的。有了结果立刻告诉我!”

布置好这两件事,桂龙海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来没一会儿,就透过窗户,看见局长栾世贵上班来了。他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大事呢!

他跳起来就去了局长办公室。

进了局长办公室,他先汇报了军委会情报处的人,抓了一个日本特务的事。

“局长,是活的呀,可不是死的!”看到局长一脸的惊愕,他又补充说:“他们现在借了咱们的地方,正在审讯呢!咱们不要去管,以免有什么麻烦。”

栾世贵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低声说:“夜里两三点送来的。那些人很凶的,从早上五点钟起就在审讯,一直审到现在,审得很凶的!军队的事,咱们不要去管。那个日本特务,要是不开口,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栾世贵心惊胆战地问:“咱们……不管?”

他说:“不管!咱们管不了!也不好管!随他们去吧。”

之后,他又向栾世贵汇报了昨天夜里,在雅丽酒吧见到姜达辰的详细情况。

栾世贵听完,不由咧开了嘴。苦恼地说:“哎呀,他还非要张老板呀?”

“是呀,他说的,只有张老板才能解了他的麻烦。”桂龙海小声说。

“那,你有办法吗?”栾世贵近乎绝望地看着他。

“也许有吧。不过,也没什么把握。您把这事交把我,让我来想办法吧。”

对栾世贵来说,这就是一句最贴心的回答了,就不住向他点头,说:“你一定想想办法,把这件事办好。龙海,我是不会忘记这个事情的。”

桂龙海连连点头说:“我晓得,我晓得。”

最后,桂龙海才提到杜老板的大账房赖敦德赖先生失踪的事。

栾世贵真的是大吃一惊,“他真的失踪了?不是逃跑?不是私自……”

桂龙海急忙摇头,“似乎都不是。局长,咱们最好去杜老板那里看看,问问情况。如果有麻烦,也不要闹得太大了。”

栾世贵立刻点头,抓起帽子就往头上戴。他很快又摘下来,说:“快去换衣服,咱们去看看,去看看。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样,栾世贵和桂龙海换了便衣,就乘车去了华格臬路的杜公馆。

7-4

也是在这个时候,萧安城和杨三强又到了闸北车站。

他们不抱任何希望。昨天没找到什么人,今天也不可能找到。明天再盯一天,这个地方就不用再来了。但让萧安城大为意外的是,他再次遇到了廖若兰!

他向杨三强挥了一下手,就向廖若兰跑过去。

此时,廖若兰正准备离开车站。

她虽然年轻,却地下工作经验丰富。

昨天,浅仓先生遭到日本浪人围殴,她就怀疑行踪泄露。

是浅仓先生不慎?还是自己早已被人监视?她不知道。

她今早到车站来,就是想检验一下,是不是自己的行踪被人监视了。

她到了闸北车站后,先在车站门口僻静处站了一会儿,仿佛是在等人。

但观察片刻,并没发现有什么跟踪者。之后,她做出要离开的样子,向电车车站那边走过去,同时悄悄观察身后,也没发现可疑的人。

至此,她初步断定,是浅仓先生被人跟踪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个人正飞快地向她跑过来。

她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竟然是萧安城!

她第一念头,萧安城是跟踪自己而来,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看清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刚刚看见自己。他如此勿忙跑过来,是怕自己再走开。所以,他肯定不是跟踪者。这个判断,让她稍稍心安一些。

她注意到,安城跑到离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放慢了脚步,那么深情地看着她,甚至还轻微地摇着头。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让她的心都要化了。

有情之人,才会有这种表情。

后面的杨三强也看见他们的表情,并且猜出其中的深意,就知趣地没有走过来。

萧安城慢慢走过来,一直走到她面前。

他们四目相对,眼睛里有猜测,有疑问,更有深情。

他们几乎都希望,不用开口,就知道对方的一切。

一年半的大学生活,一年半的树下细语,眉目传情,都仿佛照片似的定格在他们的记忆里。又过了一年半,他们仍然没有忘记对方,且思念更深。

心里的那一份情感,让他们此时此刻都没有移动半步。

“若兰,若兰,求你听我解释,不要走。”萧安城的声音低而深沉。

廖若兰不敢开口。你想解释什么,你就说吧,我听着。她更担心的是,一旦开口,会暴露自己的内心。她克制着自己闪烁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若兰,再见到你,我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我甚至以为,我再也见不着你了。人就怕后悔,有些事,一旦错过去,就会终生后悔。我一直后悔我没有亲口告诉你,我心里只有你!”

他轻声细语,真情自然流露。

廖若兰的眼睛里,流露出谴责,还有怨恨。你没告诉我的,还有很多很多!

“若兰,对不起,我和子峰没告诉你,就走了。对不起。”他似乎看出她的想法。

为什么!为什么!她在心里追问,却不想开口问出来。

“当时,我们不想惹人注意,不想被学校阻拦。还有,我们也……也不知道,怎么和你告别。想到要离开你,那几天我心里纠结得要死!你知道吗?”

你胡说八道!就这么简单吗!我不信!我就是不相信你的话!廖若兰仍然瞪着他。

“若兰,求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当时只是想,你一定会猜到,我们是去参军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一直以为,我还有机会向你解释。”

去参军?去参军你怎么会在这里!穿着这么一身破衣服!想掩盖你的行为吗!

廖若兰心情苦恼地瞪着他,仍然是一言不发。

“真的,我们真去参军了。我们在这里,是奉命执行任务!我不骗你,是真的。我怎么解释,才能让你相信我?”他在若兰的眼睛里看到怀疑,急忙这么说。

但若兰仍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她心里一直犹豫着,要对他说什么,甚至要不要原谅他!

萧安城继续说:“真的,我不想瞒你,瞒你没有意义!若兰,上海就要打仗了!我们在这里的任务,就是抓日本特务!”

他注意到,若兰眼睛里有更多的疑问,似乎想说什么,或者在等着他说下去。

他继续说:“我和子峰都想上战场,去打日本人!收复沦陷的国土!若兰,这里也是战场!昨天夜里,我们在这里抓到一个日本特务!”

廖若兰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你们不辞而别,是为了上战场,打日本人!我可以原谅你。但是,我怎么相信你呢!我不敢相信你,我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是什么人!

萧安城看得懂她的眼神,甚至可以读懂她心里的想法。

但他不知该怎么解释,不知如何让若兰相信他的话。

他只好低声说:“若兰,求你了,和我说说话,或者问我什么,都行。我一定回答你。若兰,上海就要打仗了,我今后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你。你只要说,你相信我就可以了,我就放心了,不管将来怎么样,我都死而无憾。”

廖若兰心里非常非常犹豫。她很想和安城多说一些什么。

但她身负重要责任,更知道组织原则,她不能和安城这样的人有什么特殊关系。

她想了又想,终于开口说:“安城,我们的过去,已经结束了,请你不要再提了。你说过了,你有你的任务。我呢,也有我的生活。我不希望影响你,也不希望你干扰我的生活。别再找我了,让我们安安静静地走开,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萧安城急忙说:“若兰,不要这样。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一有空就去找你。行吗?”

她非常冷静地向他摇摇头,“不,不要再来找我,一定不要来找我!”

她的声音渐渐颤抖,眼睛里也有了泪光,“安城,我要走了,请你不要跟着我。这里人多,我不希望引人注意。至于我们将来怎么样,将来再说吧。好吗?我们总有将来!”

廖若兰凝目注视着他,美丽的大眼睛黑而深沉。终于,她扭头走了。

61、 看见一个盘腿坐着的乞丐!

萧安城非常想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再和她多说几句话。

但她说的对,这里人太多了,他也不想引人注意。

这么一种情况,他只能痴呆地看着她背影,看着她渐渐远去。

不过,萧安城和廖若兰都没有想到,此时,乔艳芳就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们呢。

7-5

乔艳芳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能看清他们眼睛里的深情和不舍,自然也能看出他们是一对情人。至少曾经是。正是看清了这一点,让她痛心不已。

她今天准备去市政府的。她稍稍盘算一下路线就明白,她要在闸北车站转车。

于是,她脸上带着狡猾的微笑来到闸北车站,就想和萧安城在一起说说话。

但是,她一到闸北车站,很快就看见了萧安城,并且看见他和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站在一起。她第一个判断,他们绝不是刚刚认识的,他们应该早就认识了!

接下来,她对那个姑娘的审视,就完全出于本能了。

她很年轻,差不多和自己一样年轻。她也很美丽,至少和自己一样美丽。如果她和那个姑娘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她的端庄与矜持。

出身富家,这是乔艳芳的第二个判断。

后来,她看见那姑娘和安城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转身走了。她看见安城那么不舍地注视着那姑娘的背影,这让她有些嫉妒,甚至可以说,非常嫉妒!

正是因为这种让她痛心的嫉妒,促使她采取了下一步行动。

她悄悄跟在那姑娘身后,一直跟到苏州河北的广东街。她记住了那个地点,乍浦十二弄,一栋两层的石库门房子。

乔艳芳没再去市政府,没那个心情了。她一直思考着她该怎么办。她就是喜欢萧安城,这是从她第一次看见他就有的。她的内心告诉她,她特别喜欢他!

难怪萧安城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美丽姑娘!她是什么人?他们认识很久了吗?她从那姑娘的眼神里看出来,她似乎是要拒绝萧安城的。

但安城却对她一往情深。正是这一点,让乔艳芳感觉到锥心的痛!

7-6

这时,在闸北车站,杨三强悄悄来到萧安城身边,看着他,也看着周围。

他小声说:“萧台,是好朋友吧?”

萧安城忍不住摇摇头,无奈地说:“曾经是。现在,说不好了。”

“那么,你看见小乔了吗?”他脸上带着一点微笑,看着萧安城。

他的表情说明,他知道乔艳芳对萧安城的感情。他还有一层意思,这个姑娘的事,你今后怎么对小乔说?

萧安城却有些惊愕地看着他,连声问:“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杨三强说:“我见她一直盯着你们。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一错眼珠,她就不见了。可能是走了吧。”

萧安城对此却有些担心。他了解乔艳芳的性格。他很担心她会干出什么事来。他希望能找个机会,向她解释一下。

但是,他们在车站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乔艳芳。

7-7

这个时候,乔艳芳跟踪廖若兰,并且找到她的住处之处,再次回到苏州河边。

此时她心情纷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萧安城居然还有一个女友,这很让她意外。

但细想一下,也确实在情理之中。那么一个帅哥哥,怎么会没女友?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他的!她苦恼的是,老天爷没把这个女友安在自己身上!

过了福建桥之后,她踏上一条行人摩肩接踵,店铺鳞次栉比的繁华街道。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巡视两边的街道和熙攘的行人。她的思维在噪杂声中,只想着帅哥哥萧安城。

她想先回巧家弄驻地,想一想再说。

但是,忽然之间,她向街道两边那么随意地扫了一眼,不由一愣。在街边的角落里,她竟然看见一个盘腿坐着的乞丐!

这个乞丐,是不是陈子峰交待的那个日本特工?她有点难以相信。

不过,她再难以相信,也在瞬间从一个优柔寡断的小姑娘,再次变成经验丰富,沉着老练的女特工。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从眼角里审视这个乞丐。

他满头乱发,长而卷曲,遮住了双眼。但她还是透过那些乱发,看见一双尖锐而深沉的鹰眼!他一身破烂衣服,肮脏乌黑,但在衣领上,却有一条并未被肮脏遮掩的黄边!

这是陈子峰说过的两个特征!全都符合!这个乞丐,就是陈子峰一再提到的那个日本老特工!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她缓缓地从乞丐面前走过去,侧目细瞄,确认她看得不错。她向前走了不太远,就在一个报摊前停下来,一边翻看报纸,一边侧眼观察那个老乞丐。

冷静地说,她观察的时间并不太长。

这个并不太长的时间,曾经让她有轻微的迷惑,但很快就消失了。她轻微的迷惑,是感觉这个时间短得有点巧!有点太及时了!

此时,那个老乞丐正慢慢地站了起来,把乞讨用的大碗收进自己的布袋里。他回头看一看地上,确认自己没有遗落什么,这才蹒跚地向前走去。

他这几个动作连贯而沉稳,不夸张,不引人注意,却有那么一点让人说不出来的异常,仿佛是一气呵成的。

这似乎说明他体力强健!一个乞丐,怎么会有如此体力?

乔艳芳脑海里再次飘过一丝迷惑,但很快又消失了。因为那个乞丐就要淹没在摩肩接踵的行人里了。所以,她也就没多想,悄悄跟在他后面。

她心里的盘算简单而直接。如果能找到老乞丐的住处,晚上就可以带人来突袭!

妈的,把他们一锅端!至少抓住这个老乞丐!

老乞丐走得很慢,在狭窄拥挤的小街里慢慢走着,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向两边张望。终于,他慢慢地走进一条比较偏僻,并且寂静无人的巷道里。

乔艳芳仍然没有多想什么,顺理成章地跟着老乞丐,同样走进这条偏僻且寂静无人的巷道里。

但是,她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不妙,心里的恐惧就如风一般掠过她的全身。

她瞬间就明白,她此时已落入被人精心设置好的陷阱里!且无法脱身!

她到底在上海生活了许多年,并且十七岁就参加了力行社特务处,成为上海区行动大队的一名便衣。她最初做的,就是一些跑腿送信的差事。这个差事,让她对上海的街巷道路烂熟于心,熟悉得就如自己的掌纹一般,不用看就一清二楚!

这条巷道看着普通,和别的巷道没什么两样。但它最后将通到一片新建不太久的住宅区里。那里都是崭新的石库门房子,住的都是比较富裕的商人和公司高级职员。

这个乞丐到那里去干什么?那里根本没有他的存身之地!

常在那里巡逻的印度巡捕,立刻就会把他赶走!甚至会用警棍打他两下!

他干吗要往那里走!

警惕就如闪电似的从她脑海里掠过!让她惊心动魄!

他妈的,这个老乞丐,是要把我引诱到这条巷道里来!

这里肯定有埋伏!这个老乞丐想在老娘头上动土!他瞎了眼!

这个时候,聪明的乔艳芳才意识到,今天出门,心里一直想着萧安城,想着那个和萧安城见面的美丽姑娘,竟没有细致观察身前和身后的情况!

此时回想,她可能早就被人跟踪了!

冷静地说,事实也确实如此!今天乔艳芳被人跟踪,是从巧家弄开始的。

7-8

策划这次跟踪的,正是川上和高桥!

昨天夜里,确切地说,是今天早上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川上和高桥在愤怒中互相对骂一通,最后还是冷静下来了。

不管海军和陆军有多大嫌隙,有多少仇恨,高桥损失的那两个人,毕竟是大日本帝国的特工!而最主要的一点是,中国情报机构下手抓人,可能破坏日本的下一步战略!

中国情报机构到底掌握了多少情报?他们是无意中碰上的,还是有预谋的抓捕?

川上、秋津和高桥三人冷静下来之后,把这些情况仔细分析一遍。

他们确认,有必要抓捕一个中国特工,突击审问,摸清他们的底细!

前天夜里,川上曾经在朱葆三路跟踪两个一中国特工,知道他们的住地在巧家弄!从第二天起,他就派人监视这里。

根据川上掌握的情况,这些中国特工大约有十余人,其中还有一个年轻姑娘。

他们三人都认为,审问一个年轻姑娘,要容易得多!

他们甚至邪恶地想到,那是一个很漂亮,甚至有点风骚的年轻姑娘,审问结束之后,用处多多,还可以犒劳一下手下的弟兄们!

就在刚才,川上和高桥站在那条巷道口对面的茶楼上,看着那个年轻姑娘跟在佐藤老师身后,也进入那条巷道。

他们相视一笑,确信这个漂亮姑娘已经落到他们的手心里了!

他们相信,抓捕这么一个小姑娘,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他们都被乔艳芳的娇艳模样给欺骗了!他们太小瞧她了!

62、 一支枪用力顶在她的后脑上

7-9

这个时候,在那条不太宽的巷道里,乔艳芳察觉自己可能陷入危险之后,就停下脚步,悄悄观察周围地形,寻找脱身的机会。

她是个老特工,不仅观察周围,甚至连枪中有几颗子弹都盘算过了。

巷道里的情况并不复杂,一侧是高大的围墙,另一侧是一排石库门房子的背后。所以,这条巷道里除了一些墙柱之后,没有任何藏身的地方。

乔艳芳就站在一个墙柱之后,手伸到后腰握住枪柄,同时向前后两个方向观察。她确信,后面很快就会有两个或者三个日本特工跟上来。她已无法回头!

那么前方呢?她回头再向前方观察。

老乞丐已经不见踪影!她没想到,她竟然是被老乞丐引入陷阱的!

远处那一片新建的住宅区隐约可见。老乞丐绝不会进入住宅区,那个住宅区门口是有守卫的!于是,她把目光向回收,就注意到路边的一栋二层小楼。

小楼很破旧,没有门窗,外面砖砌的矮墙上爬满了藤蔓,已经半枯萎了。

这栋小楼似乎就要被拆除,只是还没有被拆除而已。

乔艳芳看清这栋小楼就明白,那就是为她准备的陷阱!

因此,老乞丐极有可能就躲在小楼里,等着她逃进去呢!

眼下的局面,她只有跳入陷阱,才有逃生的机会!关键在于,她是否足够快!

她盘算一下时间,她至少要比对方快一分钟才行!

她再次向后面观察。追踪者随时都会冲进巷道里。她不能等他们出现再行动!那就晚了!于是,她拔出枪,撒开双腿,向那栋小楼猛冲过去!

站在茶楼里的川上和高桥都看见她突然奔跑的动作。

他们都皱起了眉,事情的发展与他们预计的似乎有一点不符。

他们都转向另一边。后面追踪过来的特务还没有接近巷道。

川上站在窗口,用力向他们挥手,示意他们赶快冲进去。

冷静地说,乔艳芳确实比他们快了一步,那是一分钟的时间差!

她猛冲到小楼前,左手按着墙头,飞身跳进院子里。她不能考虑小楼里是否有敌人,这栋小楼就是陷阱!肯定有敌人!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去,才能躲过子弹!

她几步扑过去,纵身跃起,直接从窗户里窜进去。

她一落地就连续翻滚,并且在瞬间看清屋里无人!她迅速用枪指着房门。如果楼里有敌人,她最好在一分钟内清除!

果然,她透过走廊,看见有人从一扇门里伸出头。

她的枪立刻就响了。那人扑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接下来,她的动作更快。她双手平端手枪,飞快地冲进每一个房间,寻找敌人!

确认楼下安全后,她迅速跑到那个死者身边。她先捡起他的枪,插进后腰里。又快速搜寻他的口袋,找到一个*。这个结果让她很满意。

她继续搜寻,又从他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钥匙有点特别,后面拴着一个小竹片,上面似乎还有数字。她来不及多想,飞快把钥匙塞进口袋里。

她感觉自己不能再搜了,她大概已经消耗了三十秒!

她左右看看,就跳起来冲上二楼,再次闯进每一个房间,用枪指着各处。

但是,楼上一个敌人也没有!这个情况让她心生恐惧!那个老乞丐呢!他躲到哪里去了!老乞丐是她最大的危险!她疯了似的再次搜寻,仍然没找到!

她再次估量时间,可能又过去了三十秒。她由此判断,后面的追踪者可能正穿过巷道,向这栋小楼冲过来,甚至很快就会冲进楼里来!

老乞丐仍然没找到!她不能再找了!她迅速冲到二楼,扑到一扇窗户前。

她立刻看见,有三个追踪者正飞快向小楼冲过来。她毫不犹豫,举手就是一枪,一个追踪者摔倒在地,痛苦地挣扎。其他追踪者则闪到墙边,不敢再动!

现在这个时候,她和剩下的追踪者就处于一种僵持状态。

她控制住巷道,那两个家伙一时就冲不到小楼前!

但是,那个老乞丐在哪里!这个问题时时困扰着她。她隐在窗边,盯着外面的巷道,但也不时回头看看门外!防备老乞丐突然偷袭!

这种情况下,她心里只有一个希望,就是那些挺着大肚子的印度巡捕,能够吹着警笛,抡着警棍赶快跑过来!他妈的,这里有人开枪,他们还不过来吗!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发生了一件最最让乔艳芳惊讶的事。

她听到小楼外面突然传来枪声,接着,就看见萧安城从矮墙后面冒出了头!

她尖声大叫:“哥呀!你怎么会来救我!”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揪住她的后衣领,一支枪用力顶在她的后脑上。

那一瞬间,乔艳芳因为恐惧,大脑里一片空白。

她也看见萧安城正惊恐地看着她!

7-10

冷静地说,萧安城出现在这里,纯属偶然。他其实是和陈子峰一起来的。

二十多分钟前,他在闸北车站,正陷入一种难以言明的沮丧之中。

此时正值盛夏,天气虽热,却阳光明媚。闸北车站人群熙攘,一片热闹繁忙景象。

但在萧安城的眼里,却好像乌云密布,心中更是冰天雪地。

廖若兰决绝离去,临走时只是扔下一句话:“至于将来怎么样,将来再说吧。”

哪有将来!哪有将来!萧安城心里只有这么一句话!

上天原本给了他机会!让他今天再次遇到若兰!可他却没有留住若兰!他再次失去了若兰!他甚至可能永远失去她了!痛苦就如铁爪一般,攫住他的心脏!

杨三强悄悄走来,小声说:“萧台,快十二点了,北平来的车快到了。”

萧安城背靠在墙上,无力地向他挥挥手,“你去看看吧,你去看看吧。”

他在墙边蹲下,苦恼地抱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一双穿着旧皮鞋的脚停在他面前。他认出这双旧皮鞋,是陈子峰的。他抬起头,看见陈子峰那张严峻而愤怒的脸。

“混蛋萧安城!你给我站起来!”陈子峰冷酷地说。

萧安城慢慢站起来,眼神茫然地看着他。他也看见陈子峰身后的杨三强。

陈子峰左右看看,突然揪住他的领口,一个拳头用力顶住他的上腹。

萧安城只觉得胃部痉挛,几乎被挤到嗓子眼,让他痛苦不堪。他不得不抓住他的手腕,抵抗他的拳头。

陈子峰抓着他猛地一摇,低沉地说:“你他妈的清醒一些吧!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知道你喜欢若兰!我他妈的也喜欢!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能不能清醒一些!”

萧安城看着他狼一般凶狠的眼睛,看着他绷紧的嘴唇。

他低声说:“若兰走了,我说什么她也不听,还是走了!”

陈子峰又是用力一摇,“我知道!三强已经跟我说了!我叫你清醒一点!”

萧安城垂下了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说:“是,我清醒了,你松手吧。”

陈子峰慢慢松了手,几乎就在他耳边说:“你听着!现在情况不同了!今天一上午,我他妈的骑一辆破自行车,到处找那个老乞丐!一路走,我他妈的一路想!就想现在的情况!我有一种预感,日本人不是为了侦察我们的什么情报!我们的情况,他们早就侦察清楚了!他们另有目的!一定他妈的另有目的!”

到了这个时候,萧安城才算真正清醒过来。他惊讶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你想一想,安贼!你他妈的好好想一想!那个老乞丐,他坐在大街上干什么!大街上有什么可看的!你见过那个老乞丐,我也见过!大街上什么也没有!既没有军队,也没有大炮!你说他是不是另有目的!你说!我想了一路,就是他妈的想不出来!”

萧安城震惊地看着陈子峰。这么简单的情况,他却从来没有细想!

那个老乞丐坐在街边,他在看什么呢?

这时,陈子峰又说了一句话,更引起萧安城的疑虑。

他说:“安贼,你他妈的再想一想,咱们抓到的日本人,彭绍勇审讯的时候却不让我们参加!为什么!我一上午都在琢磨这件事,但就是琢磨不出来!”

这个疑虑,今天凌晨回到驻地时,他们就用眼神交流过了。

那只是一闪而过的疑虑,很快从他们的思绪飘走了。

按说,彭绍勇的解释也相当合理。他们确实累了一天一夜,弟兄们都累得够呛!不参加审讯,早点休息,也没什么。

但现在听陈子峰这么一说,就感觉不一样了!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问题!

萧安城再次思考一下,仍然不得要领,就问:“你想怎么样?”

陈子峰向他点点头,“我想回南市分局!看看他们审讯的结果!也许能让我们找出一些线索来!他妈的,我不能让彭绍勇瞒着我!把我当猴子耍!”

萧安城向他一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应该回去看看!要走现在就走!”

63、 他们给我设了一个圈套!

这时,陈子峰立刻回头对杨三强说:“你留在这里,继续观察。有什么情况,去南市分局找我们!”

杨三强点头说:“行,没问题。”

这样,陈子峰就继续骑着巧家弄房东的那辆破自行车,带着萧安城往回走。

他们经成都路向南,拐上爱文义路一直向东走,最后在福建路再向南,这是去南市警察分局最近的路。一路上,他们都在思考眼下怪异的情况。

但是,当他们拐上福建路,向南走了没多远,就隐约听见附近传来一声枪响。

那枪声,就像是小孩子在放鞭炮。但现在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放鞭炮!

他们到底是职业特工,就停下自行车,两人都用一只脚支在地上,倾听周围的动静。

大约一分钟之后,又传来一声枪响。

现在,陈子峰和萧安城不仅确定那是枪声,并且大致确定了响枪的方位。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开的枪?为什么开枪?

警察或者巡捕们不会开枪,虽然他们也携带枪支。他们最该做的应该是吹哨子。

这附近也没有军队,更没有打仗!帮会的人偶尔会动枪,但那应该是在夜里!

那么,可能开枪的只有两种人,要么是日本特务,要么就是自己人!

这时,陈子峰就想到,今天乔艳芳要到市政府去,有可能经过这里。难道她从市政府回来了?并在这附近遇到了什么情况?甚至遇到了日本特务?

陈子峰和萧安城对视一眼,就明白对方的想法和自己一样!毫无疑问,他们应该过去看看,是不是乔艳芳出了事!

他们两人的脚同时离开地面,骑车往响枪的地方赶过去。

走在路上,他们就看见一些印度巡捕吹着警笛,向一个方向跑去。毫无疑问,那里就是响枪的地方!

几分钟后,他们跟着巡捕进入一条僻静的巷道里。巷道很窄,已经聚集了七八名印度巡捕。他们恐惧地弯着膝盖,但也举着枪。

在他们对面,有两个同样举着枪的人对着巡捕。他们同时还在拖一个受了伤的人,似乎想把他拖出巷道。

比较让人奇怪的是,双方虽然都举着枪,但谁也没开枪。

印度巡捕们大声喊叫,命令对面的人放下武器。

但对面的人只是拖着伤员向后退,既没放下武器,也不回答。

这时,从巷道口那边,又跑进来两个人,他们正是川上和高桥。

虽然距离很远,但陈子峰还是认出了川上。他们交过手!

那么,开枪的人是日本特务?似乎不是。开枪的人最有可能的是自己人!甚至就是小乔!她打伤了一个日本特务!

此时,冲进巷道里的正是川上和高桥。他们迫不得已冲进来支援!

小楼里的第一声枪响,他们就预感到情况不好,这次抓捕行动可能出了问题。

一分钟之后,第二声枪响,他们都看见,一个手下中弹倒下,预示着情况极其糟糕!

他们同时冲下茶楼,冲进巷道里。他们也举着枪,对着那些巡捕。他们同样不敢开枪。打死一个印度巡捕,一定会造成严重的外交事件,这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他们掩护手下,拖走伤员,然后就向巷道口退去。

巡捕们似乎不想放过他们,呼喊着追了过去。

川上不得不对空射击,吓阻他们的追赶。

巡捕们都贴在墙边,或者趴在地上。看见他们平安退出巷口,这才又追了上去。

萧安城左右观察,判断形势,很快就注意到旁边这栋即将拆迁的小楼。

这栋小楼在周围的环境里显得突兀而怪异。他站在矮墙外向小楼里观察。

紧接着,他就听见乔艳芳的尖叫声。

当他看清那个窗口里的情形时,不由大吃一惊。

那个老乞丐,正揪着乔艳芳的衣领,一支枪顶在她的头上。

7-11

此时,在楼上的房间里,乞丐声音低沉地命令道:“放下你的枪!快放下!”

在这种情况下,乔艳芳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顽抗。她如果乱动,对方可能会立刻开枪!她松开手,让手里的枪掉在地上。

她的一个眼角,却瞄着身后的乞丐,窥测脱身的机会!

正如她猜想的,乞丐正掉转枪口,对着矮墙外的萧安城和陈子峰。

乞丐喝道:“放下你们的枪!不然我打死她!”

这是乔艳芳唯一的机会。她一只手伸到后腰,抓住另一支枪。

她猛地转身,拔出枪对准身后的老乞丐。

她只是没想到,老乞丐不仅察觉她的小动作,反应的速度更快更狠。

他此时再掉转枪口对准乔艳芳已经来不及。但他发一声喊,猛地把乔艳芳抡了起来,同时伸脚一绊。乔艳芳顿时失去重点,身体也飞到空中。

那乞丐紧接着又是一脚飞踹。乔艳芳一声尖叫,就被踹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墙上。她落地时,已失去了知觉。

矮墙外地萧安城立刻向窗口里连开两枪。陈子峰已越过矮墙,如飞鸟一般跳进楼下的窗口里。萧安城紧随其后,也翻墙跳进小楼里。

但是,怪异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们在楼上楼下一番搜索,却没有找到那个老乞丐!

这个老乞丐仿佛人间蒸发,无影无踪了!

二楼的房间里,只有乔艳芳倒在墙边,一动不动。

他们不敢多耽搁,架起她就往外走。

出了小楼,萧安城背起乔艳芳就往前跑。陈子峰一手提枪,一手推着自行车,在后面保护。他们拐了几道弯之后,才觉得安全一些了。

乔艳芳也醒了过来。但乞丐那一脚踹得极重,并且是踹在腰上。她疼得脸色惨白,嘶嘶地直吸冷气。

7-12

陈子峰和萧安城扶着乔艳芳进了街边的茶馆,跟伙计要了一个单间。他们让她斜歪在桌边,希望她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乔艳芳这个小妖精,这样的好机会她当然不肯放过。

她幽幽地笑着说:“哥呀,给我揉揉好吗?我疼死了。”

萧安城看着她直摇头,没办法,只好轻轻给她按摩。

这时,乔艳芳才断断续续说起今天的遭遇。不过,她耍了一个小心眼,隐去跟踪廖若兰的经过,只说她去市政府的路上,在街边发现乞丐,这才跟到小楼里。

她咬着牙说:“子峰,他们给我设了一个圈套!”

整个过程,她说的都很简单。但这个情况在萧安城和陈子峰心里,却如电闪雷鸣一般惊人。日本人竟然给乔艳芳设圈套!为什么!

“也许,你一出门,就被日本人盯上了吧?”陈子峰低声问。

“可能吧,我没发现。”她同样小声回答。

“他们准备陷阱也需要时间!他们肯定是有预谋的!”萧安城说。

陈子峰歪着嘴,有些恶毒地盯着萧安城,“安贼,你想想,我们是不是触到了日本人的什么痛处!让他们担心了,甚至警觉起来了!你觉得会吗?”

萧安城赞同他的说法,“是,我也有这种感觉。他们抓小乔,可能就是想知道,我们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情况!”

“他妈的,我们掌握什么情况了吗!”陈子峰脸上的表情更加恶毒。

“没有,我们什么也没掌握!”萧安城不住地摇着头。

他心里一片迷雾,虽然感觉到危险,却不知道危险在什么地方,来自何处!

这时,他们同时想到那个被捕获的日本特务。那家伙到底开没开口!

乔艳芳眨着她的大眼睛,在他们脸上转来转去。

“你们怎么了?”她问。

陈子峰极其简单地向她说起他们的疑虑。日本人肯定有什么阴谋!但彭绍勇审讯日本特务,却不让我们参加!这是为什么!

聪明的乔艳芳很快从他简单的述说中看出疑问。

她说:“好了,你们也别陪着我了。把自行车留给我,你们赶快回去,看看审讯的结果!咱们可别被蒙在鼓里!”

这样,陈子峰就把自己的枪也留给她。她的两支枪,都扔在小楼里了。

另外把自行车也留给她,希望她能慢慢骑回去。

之后,他就和萧安城匆忙往南市警察分局赶。他们都意识到,彭绍勇今天的审讯,他妈的一定有问题!

7-13

这个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钟了。此时同样往回赶的,还有桂龙海和栾世贵。

坐在汽车里的桂龙海,此时心情焦灼。

他和栾世贵不仅见到了杜月森杜先生,竟然还在杜公馆见到了洪大梅洪太太。

昨天傍晚在德兴馆,他已决定帮助翟振川,并准备请杜先生从中斡旋。

但现在,他也想帮洪太太。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上午九点钟,他和栾世贵乘车到了杜公馆。

杜公馆的门外,确实如曲小凤所说,增加了人手。大约有十余个年轻人,在公馆门外或坐或立,或在附近转悠。他相信,到了夜里,人会更多!

这些担任警戒的人都认识桂龙海和栾世贵,很客气地拦住他们的车。

为首的是一个叫郭山的人。他满脸络腮胡子,面相凶恶。

他以前曾是武馆的拳师,现在则是杜公馆的保镖头。

64、 是整个生意的关键之处

他低头看清车里的人,立刻指派一个人进去通报,同时命人打开大门。他挥手请桂龙海直接开车进去。

他补充说:“桂科长,您慢着一点,进去通报的人可能要一点点时间。”

果然,当桂龙海慢慢在院里一角停好汽车,和栾世贵下车四面看着的时候,通报的人跑了出来,并欠身请他们进去。

桂龙海和栾世贵整整衣服,跟着他进了正门。

杜先生已站在客厅门口等着他们了。他一如既往地淡淡微笑,逐一和栾世贵、桂龙海握手,然后伸手请他们进入客厅。

他们在客厅里坐下。佣人送来茶,又悄悄退出。

杜公馆里的一切,似乎都是悄悄进行的。

杜先生伸手示意他们喝茶,轻声问:“栾局长,桂科长,有事?”

栾世贵几乎有些恐慌地看着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就回头求援似的看着桂龙海。

桂龙海心里有太多的事要对杜先生说,就上身前倾,恭敬地说:“先生,我昨天听到一些谣传,不知是真是假。我听说,公馆里的赖先生,他……”

这时,他就看出杜先生的脸色有点变了。其实他仍然不动声色,双手放在沙发扶手上,仍然轻而松弛,脸上仍然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变了的是他的眼神,不经意间,已由温和变得严厉,并且射出冷峻的光。

桂龙海其实已胆颤心惊。杜先生的权威,在整个上海无人可比,何况他这个小小的侦缉科长!任何人都不愿让自己家里的事,传到外面去,何况举足轻重的杜先生!失踪的又是杜先生的大账房赖先生!

但杜先生却轻声开了口,说:“是,已经两天了,没有任何消息!”

桂龙海极其精明,他立刻就从这句话里品出许多深意!第一,确认赖先生真的失踪了!这是前提!第二,杜先生肯定在寻找,并且一定倾尽了全力!

桂龙海可以想像得到,以杜先生的能力,一定在上海撒下漫天大网,寻找赖先生的踪迹,打听他的消息!但是,第三,却没有任何消息!这句话尤其可怕!所以,第四,劫持或者绑架赖先生的人,一定不是寻常之人!那么,会是什么人呢?

他非常小心地说:“先生,您或许有了判断?什么人,因为什么,为难赖先生?”

杜先生不易察觉地点点头,眼神却更加严厉地盯着桂龙海,惜字如金地说:“是。不过,我还是要再看看!”

桂龙海明白了,杜先生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目标,但不太有把握。

他还看出来,杜先生似乎不太想把这个人说出来,似乎有什么顾忌。

那么,他是谁呢?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与杜先生为敌!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犹豫片刻,还是问:“先生,我们栾局长,是否可以效一点力?从中……”

他立刻就住了嘴,并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以杜先生的身份和地位,尚且不能解决此事,我们一个小小的南市警察分局,就能解决吗?自视太高了吧!

他急忙弥补这个小失误,说:“先生,是这样,我们栾局长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悄悄安排了人,秘密调查此事,并且向市局的高局长秘密作了通报。高局长指示我们,如果有可以效力的地方,一定要尽全力协助先生,解决这个事。”

栾世贵听到他这一段话,心里暗暗感激。这恰恰是他的疏漏。回去以后,他要尽快补上这个疏漏。

杜先生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点头说:“好,如果你们得到什么消息,请尽快告诉我。我希望赖先生尽快回来。”

桂龙海急忙说:“一定,一定。”

至此,有关赖先生失踪的事,双方言简意赅,已经谈完了。

桂龙海得到的唯一结论是,劫持或绑架赖先生的,绝不是寻常之人!

7-14

接下来,桂龙海就想到翟处长的事。

翟处长希望张老板能以比较高的价格,买入他手里的武器。此事如果不请杜先生出面,是一定办不成的!

于是,他笑着说:“先生,还有一件小事,要请您定夺。”

杜先生微笑盯着这个小科长。他确实感觉到这个小科长的聪明与圆滑。他一定是有事求我,却说请我定夺。有点意思。所以,这个人也是他今后用得着的。

他和善地说:“桂科长,不必客气,请说。”

桂龙海尽可能平稳地说:“先生,是这样,前天早上,南市的洪太太找到我。她说她有一桩生意,希望我从中撮合一下。”

杜先生忍不住笑了,淡淡地说:“该不会是,军火吧?”

看到杜先生的笑脸,桂龙海顿时感到轻松许多,急忙凑趣似的陪着笑了起来。

哎呀,杜先生果然知道这个事呀,那就好办多了,似乎也有希望了。

他说:“是的,是的,先生知道就好办了。洪太太这个生意,原本已经和军队方面谈好了,一支枪,一百发子弹,三十元钱。这头一批货十支枪,也已经交给洪太太了。但昨天晚上,军方的翟处长又找到我。他说,张肃林张老板也有意买他的货,希望我劝说张老板,按照一支四十元的价格,买这些枪,共计是一千支。”

杜先生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略带嘲讽的笑容。

首先,买家和卖家做违禁的军火生意,他们找的中间人,却是警察局的侦缉科长,仅此就很有意思。其次,军方明明已和洪太太谈好了,却又坐地起价,这就有点不厚道了。他想了想就明白,这其实是整个生意的关键之处。

他笑着问:“军队方面,已经和洪太太谈好了,为什么又要抬高价格呢?这是其一。其二,桂科长,你想帮谁呢?军方,还是洪太太?”

桂龙海绝不敢说假话,小声说:“先生,前天洪太太找我的时候,我确实是想帮洪太太的。但昨天晚上和军方的翟处长见过面后,我又想帮军方。所以才请您定夺。”

杜先生收起笑容,目光尖锐地盯着他,“为什么?好处很大吗?”

桂龙海坚定地说:“先生,我没有任何好处!也不敢要!我想帮军方,是因为这个生意,和以往的生意有些不同。先生,翟处长说了,上海就要打仗了!不会很久!翟处长说,他的士兵就要上战场了,但他却欠士兵们的军饷!”

杜先生的目光冷峻而严厉,盯着他问:“为什么!”

桂龙海轻声说:“先生,这次和以往不同。军队这两个月的军饷,没有足额拨付。翟处长说,这一次,不是有人从中克扣贪污,确实是因为国家用钱的地方太多。什么从苏联进口武器,在华北修筑防御阵地,等等。这样一来,军饷就不足。他说,他的部队有一些积蓄,但还有四万元的缺口。如果张老板肯按四十元一支枪的价格,买入这批武器,他就能在打仗之前,给士兵们足额发放军饷。先生,翟处长说,他的士兵要流血,要牺牲,他希望他的士兵在上战场之前,拿到军饷!”

这时,客厅里就很安静了。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眼下的局面,是人人都知道的。上海要打仗的事,就是普通百姓也猜到了,何况杜先生。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国家危难的时刻!确实与以往不同!

杜先生盯着桂龙海,似乎是在掂量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让士兵们在上战场之前拿到军饷,这个情况确实非常严重!东北华北已丢,上海也要丢吗?

此时此刻,桂龙海却痛苦极了。他感觉自己就要流下眼泪了,为了那些士兵们。

这时,即使是栾世贵,也震惊地看着他。他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终于,杜先生轻声说:“所以,你才想帮着军队方面?”

桂龙海轻轻点头,“是。先生,上海就要打仗了!军队就要上战场!”

杜先生同样点点头,忽然说:“今天有点巧,洪太太也说要到我这里来。我估计,她说的可能也是这件事。她可能很快就要到了。我们等她来,看她怎么说吧。”

这样,他们就坐在客厅里,慢慢聊着最近的局势。上海就要打仗了,他们都想得到,但还是有些意外。

这个时候,桂龙海很想提起他心里的第三件事,也就是栾世贵老丈人姜达辰的事。

姜达辰要拉张老板入股,杜先生不出面,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但现在栾世贵就坐在客厅里,这个事就不太好说了。再说,有了刚才士兵流血牺牲的氛围,再说这件私人利益的事,就很不合适!他只好继续等。

果然,到了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下人进来通报,洪太太来了。

7-15

杜先生做人细致周到,照样起身到客厅门口去迎接她。

洪太太雍容华贵,虽然有些发福,却依然光彩照人。

她嘻嘻哈哈地笑着,对杜先生说着一些天气好热,夜里也睡不好之类的话,和杜先生一起走进客厅里。

她进门就看见桂龙海。和他一对眼睛,就看出他是为自己的事而来,心里就很高兴。

65、 阿拉东北宁!

但她首先打招呼的,却是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栾世贵。

她笑着说:“栾局长,侬亦来了呀,该不会是杜公馆进了贼吧。”

她说着就大笑起来,仍然不失当年妖娆艳丽的风采。

栾世贵虽然身为分局局长,但应付这种场面,却不如身边的桂龙海。他只能欠起身,有些尴尬地对她笑着。

杜先生请洪太太坐下,看着佣人给她上了茶,就直截了当地说:“洪太太,我听说,你最近和军队方面,做了一笔生意?是吗?”

洪太太瞄了桂龙海一眼,在嘴角上撇出一丝冷笑,说:“侬消息快哩,阿拉做什么生意都晓得。不会也想试试水来?”

杜先生却并不接她这句玩笑话,后面的话直取要害,“洪太太这个生意,做成了,能挣多少?可以相告吗?”

只一瞬间,洪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此时看着屋里的人,就有些冷冰冰的。

她斜着眼睛直盯着杜先生,沉默片刻,突然尖声说:“侬晓得伐,这个生意阿拉不挣钱,却要往里面贴钱!告把侬,还是贴把吾的仇家!”

她这句话,让客厅里的人都吃了一惊,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杜先生不动声色,简洁干脆地问:“为什么呢?能说吗?”

这时,洪太太的眼睛里,就闪出不容置疑的锐光,直盯着杜先生。她红红的嘴唇,也异样地拧着,很生气的样子。

沉默了片刻,她才说:“先生不好忘了伐!阿拉东北宁!”

“阿拉东北宁!”这句话,顿时让客厅里的人都想起洪太太的一段身世。

二十年之前,洪太太的这段身世,就已经在上海滩流传开了。因为她是黄老板最喜爱的小妾,甚至掌管着黄老板大多数的生意!有人就想借她这条路,去巴结黄老板。

有关洪太太的身世,虽然传得离奇古怪,但杜先生和桂龙海,还是比较清楚的。

因为有些话,就是洪太太自己说出来的。

说起来,洪太太确实是东北人。她在牡丹江边一个叫洪家堡的镇子里出生。

洪家在当地是首富,有良田千顷,房屋百间。洪家雇的佣人和长工就有上百人。

但是,洪家却人丁不旺。洪太太的父母到了中年,才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此后再未生育。偏偏家门不幸,洪太太八九岁那年,父母先后病故。偌大的家产,都由这个小女孩继承了。

这么一种情况,自然就引起远近亲戚的侧目,甚至生出歹意!

终于,这些亲戚经过一番密谋,想要夺取洪家的家产!

一个月黑风高夜,他们硬抓着洪大梅的小手,在卖房卖地的契约上按了手印。

其实他们一分钱也没出!就这样将洪家偌大财产分光吃尽!

面对这个小女孩,他们还是不放心,干脆派人把她卖到上海的窑子里!以为这样,她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倒是那个鸨妈别有眼光。她见洪大梅生得清秀,又读过书,就把她留在身边。还特地给她请了老师,每日教她棋琴书画。

洪大梅聪明伶俐,样样学得精通。又跟着鸨妈外面支应,把上海滩上的情况看个透彻。她十五岁那年,鸨妈将她的初夜卖给了黄老板。

鸨妈送她出门的时候,低声说:“梅姑娘,你今生今世能否出头,就看你今晚的本事了!记住,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洪大梅虽然年轻,但家仇沉在心底,已经有六七年了!

鸨妈这句话,刀似的挑起她心底里的恨!那天夜里,还有后来的五年,她果然在绝处求生,成为黄老板最喜爱的小妾,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洪大梅可不是只会讨黄老板喜欢,她还有精明的头脑。黄老板的生意,也大多有她的参与。她在这个过程里,也积累起自己的资本和人脉。

洪太太今天的基础,就是那个时候打下的。

跟了黄老板五年后,洪大梅羽翼渐丰,更有了复仇的实力。

于是,她带着十几个保镖,乘火车北上,返回她在牡丹江边的洪家堡镇。

7-16

那天上午,碧空如洗,艳阳高照。洪大梅款款在镇公所门前下了马车。

那时,她梳着坠马髻的头上插金戴银,身穿大红色绣着八团梅花,高领宽袖圆摆掐腰的百褶袄裙,外披黑缎大氅,更加雍容华贵。

当她昂首站立在镇公所门外的时候,就惊动了全镇的百姓。

但谁也认不出她是谁,只在她玉白色的脸上看见冰冷和狂狷。

在她身后,十几个黑衣保镖一字排开,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周围的人。

头发花白的老镇长恭敬前来,一瞥之下,惊诧看出已亡故多年的洪家老太太的容貌!

老镇长仿佛看见刀光剑影。洪老太太被族人卖到上海的女儿,回来索债了!

他一揖到地,恭请洪大梅到镇公所里小坐。之后,便匆忙出了门。

只一瞬间,镇里人人都知道,她就是当年被族中亲戚卖到窑子里的洪大梅!今日回来,一定是要报仇雪恨的!

这个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那些族人的耳朵里,引起一片更大的惊慌。

你能抗天抗地,还能抗得过命吗!

那些田地房产,原本就是人家的!人家今天就是要收回的!你不乐意,就要你的命!

那些黑衣保镖腰里插着枪,就在镇公所门外站着呢!

所以,一个时辰之后,一摞摞的房契和田契被老镇长恭恭敬敬地摆放在她面前。

而当年那几家抓着她的小手,在契约上按指纹的长辈,也齐齐地跪在院子里。

镇公所外面,人山人海,几乎全镇的人都来了,却鸦雀无声,静静地看着。

那个时刻,一股积压多年的仇恨,就在洪大梅胸中狂涛般地翻腾着。

她站在窗前,看着碧空艳阳之下,跪在地上的一排老者,她策划许久的复仇计划,一一在她眼前闪过。

但是,让她自己也意外的是,原本要爆发的仇恨,要叱咤的怒气,却在那个时刻里,怎么也爆发不出来!也叱咤不出来!

那些跪地老者的花白头发,佝偻脊背,就在她眼前晃动着。真正像戏文里唱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幽幽恍然一梦,不觉间,已过去五六年了!

更可笑的是,那些田地房产,她又如何带得走!

她最后对老镇长说的是,田地房产,都改在她名下,仅此而已,其他的一切照旧。

她没有认一个亲戚,只在祠堂里祭了祖,就回上海去了。

此后,再未与洪家堡镇的亲戚有任何联系。

时光又过去了十几年,洪家堡镇的人和事,她早已不再放在心上。

可是,就在两个月前,从洪家堡镇来了五个精壮汉子。

他们都是当年跪在镇公所院子里那几位老者的子孙。

他们不是来找后账的,而是向洪大梅述说在日军占领下的屈辱生活!粮食被抢走,土地被占用,家中妻女被小鬼子奸淫!他们都受够了!受够了!

为首的汉子叫洪山奎,跪在洪大梅面前说:“大姑,我们几家商量好了,也联系了附近镇子上的人,我们就想拉起杆子和小鬼子干!我们把田地房产都卖了,凑了三万元钱,求大姑帮我们买一些枪支子弹!我们要和小鬼子拚命!”

7-17

这个时候,杜公馆的客厅里就十分安静。

杜先生、桂龙海等人,都惊愕地看着洪太太。

洪太太微微地笑着,甚至有些得意,说:“杜先生,我答应了他们。不仅如此,所有请客送礼,人情往来,还有这五个人的吃喝花费,都是我的!杜先生,你说我怎么挣这个钱!我挣得着吗!”

最后,她再次说:“先生,阿拉东北宁!”

杜先生不住向她点头,目光中含着异样的赞许。

栾世贵和桂龙海,则只有张着嘴惊愕的份了。

他们都想不到,这个曾经妖艳美丽,精于算计的洪太太,竟然有这么一副侠肝义胆,能做出如此豪爽之事来!实在令人佩服!

杜先生双手抱拳说:“事情原来如此,倒是我想错了。洪太太,抱歉了。”

洪太太立刻说:“既然侬都晓得了,侬说,是不是该帮吾做成介个生意?阿拉曾经问过桂科长,他是答应帮吾的。现在就看侬杜先生是啥子意见了!”

杜先生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哈”地一笑,就转向了桂龙海,笑眯眯地看着他。

桂龙海自然看得懂他的眼神,心里也忍不住“哈”了一声,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原来确实想帮着洪太太。这是他的人情世故,想成就洪太太的挣钱之美。

后来他也想帮着翟振川,是因为他也想在开战之前,帮翟处长筹到士兵们的军饷。

但现在,洪太太是帮着家乡父老组建义勇军,要和小鬼子拚命!啊呀,那是东北呀!东北已经沦陷好几年了,全中国的人,都希望早日收回东北呀!

这么一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帮了洪太太,翟处长就会有一万元的军饷缺口!士兵们上战场之前,就拿不到足额军饷!帮了翟处长,东北牡丹江边洪家堡镇的抗日队伍就拉不起来!

66、 是浅仓先生被人跟踪了!

这个时候,桂龙海是真正陷入到两难之中了。

他眨着眼睛,看看杜先生,又看看洪太太,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是,杜先生却不肯放过他,轻声说:“桂科长,你怎么办呀?”

桂龙海把嘴咧了又咧,脑袋歪了又歪,仍然是一筹莫展。

他最后只好说:“先生,洪太太,这个事吧,还有时间,还有时间,让我再想想吧。洪太太,我是一定要帮你的,请你放心,我一定帮!不过,我也一定要帮翟处长呀,他也是为了打鬼子!哎呀,让我再想想办法吧。”

杜先生就说:“好,洪太太也在这里,听到你这个话了,我们就等你拿出办法来。”

这样,桂龙海和栾世贵乘车返回南市警察分局的时候,心里就充满了焦虑。

7-18

这个时候,比桂龙海和栾世贵更焦虑的,则是陈子峰和萧安城。

他们心里都藏着难解的疑问。要不弄清楚,他们简直就要发疯了!

他们回到南市警察分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拘押室门外,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吼叫声,就知道审讯还没有结束。

另外,几名负责守卫拘押室的警察在外面闲坐着,其中就包括李明奎。

陈子峰就想知道审讯结果,直接走到门口去拍门。

一个*上身,满头大汗的粗壮大汉来开的门。

他一看见陈子峰要往里进,就拦住他,粗声说:“陈组长,对不起,大队长说了,今天谁也不让进来。有什么话,等审完了,你跟他说吧。”

陈子峰还想再说两句,察觉萧安城在背后扯他的衣服,就没再吭声。

房门关上之前,他只看见彭绍勇坐在里面的椅子上,正满脸怒气地盯着什么人。

他猜想,应该就是那个日本特务!

他退到门外,回头盯一眼萧安城,猜测他的意图。

萧安城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的烟。”

这两个人,相知极深,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也没关系,对方肯定有什么好想法!不必细问!

萧安城并不抽烟,陈子峰只是偶尔抽。他来要烟,肯定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陈子峰什么话也没说,就从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柴,塞到他手里。

片刻,他就从眼角里看见,萧安城一边给李明奎点烟,一边拉着他向角落里走去。

陈子峰一瞬间就明白了,李明奎一直呆在这里,他有可能知道彭绍勇审问的内容!妈的,这就是安贼!贼精的安贼!

大约十分钟之后,桂龙海和栾世贵也回来了。他们先到拘押室来查看。

栾世贵听了听拘押室里传出的吼叫声、打击声和惨叫声,就向桂龙海挥挥手,走了。似乎是叫他注意这里的情况。

桂龙海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两只眼睛惶惶不安地四面看着,慢慢走到陈子峰面前。

他向拘押室那边扬扬下巴,说:“还在审呀?有七八个钟头了吧?”

陈子峰眼角瞄着远处的萧安城和李明奎,向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的意思是,确实有七八个钟头了。摇头的意思是,我也没办法。

桂龙海此时心神不定,因为他心里的烦恼事很多。

他回头看看正和李明奎抽烟聊天的萧安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就向陈子峰打个招呼,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他想起来的这件事,就是今天早上,萧安城委托他打听一个叫廖若兰的女播音员。萧兄弟想知道,她在哪家电台工作。

桂龙海忍不住猜想,像萧安城这样的英俊小伙,他要是没有一个心上人,那才是怪事呢!这位廖小姐,可能就是一个美丽姑娘!

他给一个在私营电台里当主编的朋友打电话,请他帮忙查找。

那位主编就是一个哈流家伙,听说是找一个女播音员,还开了桂龙海好几句玩笑,这才答应帮他打听。并且说:“半个小时之内,你等我电话吧。”很有把握的样子。

这个回答让桂龙海有些吃惊。但那位主编在广播圈里混了多年,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琢磨的另外一点是,那个叫廖若兰的姑娘,很美丽吗?似乎应该很美丽才对。

7-19

这个时候,不是很美丽,而是非常非常美丽的廖若兰,刚刚下班。

她提着小皮包,优雅端庄地走在爱多亚路上,但心里却很焦虑。

今早在闸北车站的检验,让她明白,是浅仓先生被人跟踪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现在仍然被人监视吗?他现在住的地方安全吗?如何才能把他转移走,又不被日本特务注意呢?她焦虑的就是这个问题。

她经过明丽咖啡店时,下意识地向玻璃窗里看了一眼。她一眼就看见老黄坐在临窗的桌边,不易察觉地向她轻微点头。她猜想,老黄可能找她有事。

明丽咖啡店就在她回家必然要经过的路上。有时老黄要找她,就会在这里等她。

她进了咖啡店,在老黄对面坐下来,看着他。

“你今早去了车站?”老黄直接问。

“是。我感觉,是浅仓先生被人跟踪了。”她低声说。

她有一种感觉,萧安城的出现,和浅仓先生的安危没有关系。

萧安城今天突然出现在闸北车站,不是为了浅仓先生。他是为了情感而来,仅此而已。这是她的私事,所以没提。

“你准备怎么办?”老黄又问。

“我想今晚就送浅仓先生走。先去南京,再去北平。”

黄汉辉轻轻点头,“这样好。另外,有这么一件事,你送浅仓先生的路上,再问他一下,就是有关‘妖刀计划’的情况。我通过其他途径,也听说日军有一个‘妖刀计划’,但不知道具体内容。浅仓先生似乎知道一些,你问得详细一些,越详细越好。”

廖若兰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她想了一下,还是为浅仓先生的安全担心,就说:“老黄,我现在怀疑,浅仓先生可能还在被人跟踪,是日本人!如果是,他还是很危险!”

黄汉辉眯着眼睛看着她,明显在思考这个问题。

片刻,他轻声说:“我们安排一次‘脱壳行动’吧,先把他转移走。到了夜里,你再送他去南京。”

接下来,他们头挨着头,仔细商量这次‘脱壳行动’的每一个细节。

7-20

大约半个小时后,廖若兰再次优雅娴静地出现在爱多亚路上。

只不过,她手里多了一个不太大的纸箱子。

她优雅地提着这个纸箱子,沿着爱多亚路慢慢向前走着,偶尔看一眼墙上的广告,以观察身后的情况。

至少到现在,她还没有发现什么可疑情况!

她很快拐进一条小街里。前面不远,就是浅仓先生暂住的小旅馆。

她提着纸箱子,静静走进小旅馆里,然后上楼。

她敲门进了浅仓先生住的房间,立刻说:“浅仓先生,你要立刻离开。我担心你还被日本特务监视。什么也不要多说,现在就换衣服吧!”

她打开纸箱子,从里面拿出几件旧衣服递给他。那是一身灰色的中式裤褂,一顶旧毡帽,还有一双布鞋。

浅仓先生很想再问她几句,但看见她严肃的面容,就放弃了。

他很快换好衣服。现在,他就像一个出苦力的脚夫。

廖若兰把他所有东西都放进纸箱子里,并且用绳子捆上。她回头检查浅仓先生全身,又蹲下去,将他一只裤腿卷起来一点。

她看到他脚上的袜子,果断地说:“把袜子脱了!穷人不穿袜子!”

浅仓先生点点头,立刻坐下脱掉袜子。他再次看着廖若兰。

她走过去,仔细地说:“浅仓先生,现在,我要下楼去结账。三分钟后,我应该结好账了。你用左肩,一定要用左肩扛着这个纸箱子下楼。你看见我出门,就跟在我身后几步远。我们出门向右走,这个纸箱子会遮住你的脸。明白这个意思吗。”

浅仓先生微笑起来,用力向她点头,表示明白。

廖若兰进一步叮嘱他,“你出门的时候,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下,更不要回头张望,只管跟着我走。明白吗?”

浅仓先生再次点头,却又说:“我距离你几步远,是几步?”

廖若兰忍不住笑了,说:“五步!不多不少!”

浅仓先生点头说:“明白了,五步远!”

廖若兰看看表,点头说:“我现在下楼,三分钟后你再下来。”

当她在楼下结账的时候,一直用眼角注视门外的街道。

其实,她也在等待着。老黄说:“他会准时出现!”

7-21

此时,在小旅馆外面,黄汉辉穿着一身长衫,正匆匆走来。迎面走来两个年轻人。他仿佛没看见似的,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并且撞了其中一个人。

他立刻回头,怒斥那两个年轻人是故意撞他。

他大声喝斥他们:“你们故意是吧!凭什么撞人!你们还不道歉!什么道理!真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讲理的人!”

那两个年轻人原本不想和他吵架,但还是被他的话激怒了,就和他争吵了起来。

67、 那个人才是你的对手!

他们双方都很愤怒,互相指着对方怒斥。

一些行人围上来,好奇地看着他们争吵。因为他们吵得确实很热闹。

黄汉辉继续斥责两个年轻人,说他们没家教,在大街上横着膀了走路,等等。

他斥责说:“我什么人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人!”

他从眼角看到,廖若兰正从旅馆里走出来,向右走了。接着,是扛着纸箱子的浅仓先生。他们从人群后面走了。他还要再争吵一会儿,让他们走远一些。

7-22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对面茶馆的楼上单间里,瘦瘦的井上日昭和满脸沮丧的高桥正浩站在一起,注视着对面的小旅馆。

井上的两个手下,也透过另一扇窗户观察对面的小旅馆。

今天上午,高桥和川上第一次合作,在福建路的巷道里设了圈套,准备伏击一个黄毛丫头。不料,却没成功!让他的心情极其恶劣!

井上先生目光冷峻地看着他,轻声问:“这是怎么了?这么丧气!”

高桥等的就是这个可以让他发泄一下怒气的机会。

他攥着拳头向下一顿,恶狠狠地说:“川上那个混蛋!真是气死我了!井上先生,您说说,我抛开恩怨,好心好意配合他们行动,要抓一个中国女特工。方案设计得很精细,甚至请佐藤先生做诱饵,引那个女特工上钩!”

井上微笑说:“佐藤先生亲自出马,应该没问题吧。”

高桥说:“开始一切顺利,那个女特工已经落入我们的圈套!没想到,那个黄毛丫头居然有增援!我实在想不明白,她怎么招来的增援!”

井上冷冷地盯着他,“那么,抓捕失败?”

高桥无奈点头,“是!不仅没抓到她,川上还损失了两个人!川上那个家伙,自己行动失败,却怪到我头上!指着我乱骂一气!句句不离陆军,说陆军的笨蛋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败事的灾星!我真恨不得揍他一顿!”

井上说:“行动失败,是常有的事,不必这么沮丧。”

高桥叹息一声,沉默片刻,终于说:“还有一件恶心事。昨天夜里,我的两个人出去执行任务,到现在也没回来!”

井上回头盯着他,“你的判断是什么?”

高桥犹豫片刻,终于说:“我判断,这两个手下可能遭到伏击。井上先生,如果真是这样,我请你帮助我,抓几个中国特工,把我的人换回来!”

井上回头看着窗外,许久没说话。

高桥也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猜测他心里的想法。

实在说起来,这个瘦瘦的井上日昭,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异类。

他本是个出类拔萃的职业特工,目前却不属于任何情报机构。他在上海有一个很小但很精干的情报组织。他有时和陆军情报部合作。但他做情报工作,纯属个人爱好!

高桥偶然听说,井上先生过去因为一些倒霉事,退出了陆军。

现在,井上先生在上海的官商两界,黑白两道,如鱼得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现在,高桥非常希望井上先生帮他查清楚,他手下的两个人出了什么事!

这时,井上先生慢慢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高桥。

他说:“高桥君,我要跟你这么说一句,不必太在意那些中国特工。他们属于中国政府,而中国政府必败!你看看,在东北,在华北,不都是这样吗?”

“那么,您的意思是什么?”高桥问。

“你要多注意中共!他们才是我们今后最大的麻烦!”

“可是,他们才有多大力量!”

“不要小看他们!政府剿了他们十年,也没把他们剿灭!就说明他们的能量!我在东北呆过。你也在东北呆过!你想想,给你招来最*烦的,是不是他们!”

“您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他们人不多,却像牛皮糖一样,咬不断,嚼不烂,一个个,比石头还要顽固!”

“正是!中共的一个重要干部到了上海,你要想办法找到!你要掌握他们的全部情况!将来,你才能收拾他们!”

“是!我今后一定注意。井上先生,还有什么?”

“还有一件事,我听说,海军情报部制定了一个‘妖刀计划’!我派人回国探查,却没查清楚。我得到的消息是,住在对面小旅馆里的那个浅仓,倒可能知道一点。”

他回头看着那家小旅馆时,却看见小旅馆门口似乎发生了纠纷,一些人围在那里吵吵嚷嚷,乱成一团。这时,他就注意到那个正在和人争吵的高个子男人。

他回头向手下说:“喂,你见过那个人吗?那个吵架的人?”

手下凝目看了片刻,回头说:“先生,那人好像是黄汉辉!好像是他!”

井上立刻说:“派两个人,盯上他!快!”

那个手下立刻向外跑去。

井上回头对高桥说:“高桥君,你要注意那个黄汉辉。那个人才是你的对手!他是中共地下情报组织的重要领导人!我一直想找到他的踪迹,但没成功!”

高桥也仔细观察那个正要转身离去的高个子中国人。他们似乎吵完架了!

他心里却有些疑惑,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物,怎么会在大街上和人争吵?

这样一来,井上和高桥都没注意到,正悄悄离开的廖若兰和扛着纸箱子的浅仓。

井上转身从桌上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却没喝。他冷酷的眼睛一阵闪动,突然回头说:“去一个人,去看看浅仓还在不在了!快去!”

高桥问:“井上先生,怎么回事?”

井上先生恼怒地说:“黄汉辉那么重要的领导人!怎么会在这里和人争吵!混蛋透顶!浅仓跑掉了!浅仓一定跑掉了!”

手下回来报告,浅仓果然不见了!

7-23

这天下午四点钟,彭绍勇终于离开了南市警察分局。他是接到一个电话才走的。

这一天,他从早上五六点钟到现在,差不多审了十个小时!那个混蛋小日本鬼子,快被打烂了!居然死不开口!他什么也没问出来!他走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

今天早上天亮前,他接到陈子峰小组的电报,说抓到一个日本特务。

他虽然很高兴,却并没有太当回事。一个日本特务,杀了就算了!陈子峰小组的任务,就是杀日本特务!还可以出一口恶气!

但他用电话向上海区区长骆江报告后,这件事却意外受到重视。

骆江似乎在电话那边和什么人低声商量了一下,之后就提出三点要求:第一,严加审讯,务必让他开口!第二,争取问出日本人制定的“妖刀计划”,越详细越好!第三,审讯范围要尽可能小,最好只有你带去的人知道!消息不得外泄!

“妖刀计划”?什么东西?彭绍勇从来没听说过。

日军下一步作战计划?似乎沾边。但为什么要控制审讯范围呢?陈子峰他们抓的人,却不让他参加,任谁也要疑惑的!

别说陈子峰会疑惑了,听到骆江的这三点指示,连他也有了很大的疑惑!

但不管怎么样,他审了十个小时,却什么也没问出来!他只能暂时放下。他累了一天,连嗓子都喊哑了!

他想,最好问问骆江,“妖刀计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彭绍勇做事为人都很谨慎。他特意留下两个人,命令他们严加看守,不要让别人接近那家伙,更不能让他跑掉了!

彭绍勇一走,陈子峰就在拘押室门外转起磨来了。

他很想进去接着审!问出一点情况来!但一看见守在门外的那两个人就明白了,彭绍勇一定不会让别人接近那个日本特务!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陈子峰此时疑虑重重,实在想不明白!

这时,他看见萧安城在走廊那边,悄悄向他使眼色,使完眼色回头就走。

他不动声色,四面转了转,似乎很无聊地甩了甩手,也转身走了。

7-24

他追到南市分局的院子里才找到萧安城。

这家伙站在楼房旁边的角落里,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陈子峰意识到,安贼一定问出什么特殊情况!

他慢慢走过去,也用一种猜疑的目光看着萧安城。

萧安城却掏出那包烟,抽出一支递给他,又抽出一支叼在自己嘴上。他划着火柴,为他们俩点燃烟。不过,他只吸了一口,就扔掉了烟。

“子峰,”他几乎咬着牙说:“你听说过‘妖刀计划’吗?”

“什么?什么计划?”陈子峰惊愕地问。

“‘妖刀计划’!这是李明奎告诉我的!”

“‘妖刀计划’?什么意思?”

“我以前确实听说过,说日本古代有一种刀,是一个特别有名的刀匠打造的。那个刀匠大概叫村正什么的。最奇怪的是,日本历朝历代的王室贵族,皇亲国戚,都是被这把刀暗杀的!这把刀,在日本被称作‘妖刀’!”

“难道,有人要用这把刀,暗杀我们的委员长?”陈子峰惊讶地问。

“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清楚了,是‘妖刀计划’!只是借用了‘妖刀’这个名字!这是一个计划!我猜,应该是什么行动计划!”

68、 有疑问却找不到答案

“什么行动?作战行动?日本人下一步作战行动?”陈子峰再次问。

“我也不知道!似乎也不像!不过,李明奎就听到这么多!他说,彭绍勇反复问的,都是这个计划!好像也是问这个计划的具体内容!彭绍勇也想知道它的内容!但是,那家伙什么也不说!彭绍勇差点把他打死了!但那家伙就是不开口!”

陈子峰听清这个情况,不由原地转起磨来。

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妖刀计划”来,似乎还挺神秘的!

他抬头看了萧安城一眼,突然发现,这家伙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

“安贼!”他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还有什么话没说!你还想到了什么!快说!”

萧安城盯着陈子峰的眼神,严峻而深沉,甚至给他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子峰,我觉得,那个什么‘妖刀计划’,还有它的具体内容,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关键的一点是,彭绍勇为什么要避开我们!要瞒着我们!甚至不让我们看一眼那家伙!临走的时候还留下两个人,不让我们接近!为什么!我们都是他的下属!是为他拚命的!为什么这么防着我们!”

这个疑问,其实也正是他们今天一天都在疑惑的事!

陈子峰自然回答不出来。他只能反复思考各种可能的情况。

彭绍勇说过,他比任何人都恨日本人!所以,此事不存在庇护之类的事!

另外一点有些诡异,彭绍勇的这个做法,似乎应该来自上面!也许上面的人掌握了“妖刀计划”的什么情况,因此要彭绍勇秘密审讯!

但是,有必要防着我们吗?安城说的对,我们是为他拚命的人呀!我们又不会暗通日本人!那家伙根本就是我们抓来的!为什么要防着我们!

陈子峰和萧安城,心里都转着这些想法,却找不到答案。

他们并排站在墙边,仿佛迷路似的看着周围。但他们心里的疑问,却重重叠叠的,怎么也理不清楚。

他们是特工,有疑问却找不到答案,是特工最恐惧的事!

8-1

南市警察分局里总是很忙乱,不时有警察从陈子峰和萧安城身边走过去。

有时,他们还推搡着一些案犯从这里经过。那些案犯妈呀妈呀地喊叫着,仿佛就要死掉了。分局院子外面的大街上,也有汽车驶过,有行人经过。

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只有他们两个是一副东张西望,百无聊赖的样子。

正在这时,桂龙海笑着向他们走过来,说:“两位,是不是不审了?我刚才看见,你们那位长官已经走了。”

陈子峰点点头,“算是告一段落吧。可能明天还要审。”

桂龙海问:“那么,你们几位吃饭的事,怎么解决?还有那家伙?”

陈子峰这才想起来,他们连中午饭都没吃,更别说晚饭了。至于那家伙,从早上到现在,恐怕连口水都没喝吧。

他想了想就说:“饭什么的,一会儿我们自己出去买吧,不麻烦你了。倒是麻烦你给他们送点水过去,包括那个家伙。行吗?”

桂龙海一点头,“行,这点小事,好办。”

这时,他就微笑着转向萧安城,说:“萧兄弟,你早上托我打听的人,我打听到了。我什么时候告诉你?”

他心里想,那个女播音员如果真的是萧安城的女朋友,那就是挺那个的私事了。说这个事,他恐怕要避开陈组长吧。

不料,萧安城却说:“你既然打听到了,现在就告诉我呀。”

桂龙海这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就说:“你说的那位廖若兰女士,是在亚东电台工作。地址在爱多亚路534号,泰祥大楼的二层。到了那儿,你一问就知道了。”

萧安城很高兴,“哎呀,桂科长,那我可要谢谢你了,这么快就帮我打听到了。”

桂龙海笑着说:“这么一点小事,不必客气。”

他这么说的时候,还向陈子峰脸上扫了一眼。他隐约感觉,这个人的表情,让他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

萧安城再三道谢,最后才把桂龙海送走了。

他走回来,就不动声色地盯着陈子峰。

他也察觉到,这个贼峰的眼神有点不对,似乎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此时,陈子峰那两只眼睛,阴沉而狡诈地转来转去,一个劲儿地转着。

萧安城忍不住了,推他一把说:“你犯什么阴呢!我找到若兰你不高兴呀!”

陈子峰却翻着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昨天说,若兰怎么着,护着一个日本人?她干吗要护着一个日本人?那个日本人又为什么被几个浪人殴打?”

这下子,萧安城也不说话了,眼神也变得狡黠起来。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立刻从陈子峰的话里听出了异常。

陈子峰的意思,那个日本人被几个日本浪人围着痛打,说明他和日本政府、日本军部不是一路的!甚至是反政府反军部的人!所以,这个日本人跑到中国来,其实是来避难的!这个结果,他们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但是,接下来再往下细想,就有点微妙了,甚至给他们一种诡异的感觉。

那个日本人身上,可能有什么特殊情况!甚至是很严重的情况!

想清楚这一点,他们的脸上,都隐隐地闪出一丝微笑,互相看着。

他们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要害!

对这种反政府反军部的人,日本军部根本没什么可担忧的。因为这种人除了蛊惑人心外,扰乱一下社会秩序外,是翻不了天的!日本的国内环境,早已战争化了!日本老百姓,也早已成为战争机器的一部分!不是什么人就可以蛊惑,可以扰乱的!

但是,日本军部的特务,那又何必从日本追到中国,甚至还找了几个浪人去殴打他呢,费这个力干什么?

他妈的!除非这个日本人,知道什么政府或者军队的重大秘密!

对这两个贼精的聪明人来说,想到这一点也是轻而易举的。

此时,他们两个人同时思考的是,那个日本人,掌握着什么重大秘密?这可能吗?

他们互相注视片刻,就知道他们此时此刻想的是同一个问题。

陈子峰看明白这一点,就歪着嘴说:“安贼,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想去找若兰。”

萧安城脸上则露出一点讥讽,“贼峰呀,你想通过若兰,去问问那个日本人,知道不知道‘妖刀计划’吧?有点可笑了吧?”

陈子峰笑了起来,“我他妈的就想问这个事!看他知道不知道‘妖刀计划’!怎么着,这有什么可笑的!”

明白陈子峰的意思,萧安城却有一点犹豫。

他低沉地说:“我不管你想怎么着,我可不想把若兰拖到这个阴谋诡计里!弄不好,还会有什么危险!那个什么‘妖刀计划’,日本人一定防得很严!”

陈子峰厉声说:“我必须弄清眼下的情况!我绝不能被人蒙在鼓里!这就是我的想法!你怎么着吧!”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萧安城瞪着他说。

“不可能!这是唯一的办法!你必须同意!”陈子峰不顾一切地说。

萧安城想了想,也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说:“我必须确保若兰的安全!”

“不仅她!我也要确保那个日本人的安全!这他妈的关系到我们的安全!”

到了这个时候,萧安城也只有同意了。当前的诡异情况,让他没有别的选择!

8-2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刚刚听说的这个“妖刀计划”,已经悄悄开始运行了!

并且就在此时此刻,已自动运行到下一步了!只是无人察觉罢了!

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住在方浜路上的小混混崔根,一上午都没找到他最信任的桂科长,只好东游西逛地回到家里。

媳妇李秀兰坐在堂屋门口洗衣服,翻起眼睛看他一眼,就说:“没找着?”

崔根就无奈地说:“我问了好几个警察,都说桂科长出去办事了。我又晃过了中午,再去找,桂科长还是没回来。我就回来了。”

李秀兰好想呲呲牙,骂他几句重话。但看他五不着六的模样,连骂人的兴致都提不起来了。嗨,他就是个混子,末谷人,呆头鹅,坐在桌边有碗饭吃,就万事大吉了!

当年看他白净脸,偏分头,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一时犯骚,就让他上了身,把她黄花姑娘的便宜,给占了个哼哎嗨!这种事,现在也提不得了。

他倒是能“爽”得很。夜里困觉,召之即来,来之即战,倒从没让她落过空。他也就是这个本事了,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李秀兰对崔根要求不高,也就这些。此外,他要是能谋个好一点安稳一点的差事,挣点小钱回家,再时不时给媳妇讲几个哈流笑话,就更可以了。

李秀兰抬头说:“那怎搞?明个?”

崔根急忙说:“明个,明个,我一定找着桂大哥,问问槐哥说的那个差事。桂大哥要说行,我就跟槐哥去看场子。啊好?”

69、 小混混崔根死了

李秀兰点点头,就没说话,继续低头洗着衣服。

偏偏这个时候,光头金领着两个弟兄,摇摇摆摆地走来了。

光头金有一颗又大又圆的光头,在偏西的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泽。他穿着一件黑油油的九丝罗衬衣,敞着怀,露出圆圆的肚皮。腰里扎着一拃宽的黑皮带,手里摇晃着一尺长的戒尺,就是个地痞流氓的样子。

他还没到门前,就亮着嗓子喊:“崔根,崔根,走啊,今天该办差了!”

李秀兰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唬起了脸,回头瞪着崔根,要看他怎么说。

崔根慌忙迎出门,点头笑着说:“金哥来了,屋里坐,屋里坐。”

光头金大大咧咧地说:“还坐什么坐,今天是一号,咱们该扫街办差事去了。”

崔根回头瞄一眼媳妇,急忙说:“金哥,金哥,是这样,我本家哥哥,给我谋了个新差事,我……我准备去那里当……当差了。”

光头金不由瞪起了眼睛,“呀,几天没见,你小子换东家了,是不是呀!”

崔根陪着笑说:“是本家哥哥给说的。所以,所以,今天就……就……”

光头金问:“怎么着,你已经高就了?”

崔根说:“还……还没有。明天……明天……”

光头金立刻说:“还是呀,你还没高就呢,眼前的钱就不挣了?你傻呀还是怎么的?把今天的钱挣了,明天去新地方发财,我还能拦着你吗?走吧,走吧。”

要是平日,崔根一说不想干了,光头金早就甩手走了。老子挣钱不缺你这颗老鼠屎!

但今天不行。今天有两个兄弟没来,一个生病了,还有一个回老家去了。老子今天不叫上崔根这个狗东西,人数就少了,威力也少了,这还行!

崔根听他说,先把今天的钱挣了,明天再去新地方发财,心里就动了。

他回头对媳妇说:“秀兰,那我今天就……就跟金哥走一趟。”

李秀兰却瞪着眼睛说:“崔根!我说不行!你不要去!”

那光头金就哈哈地笑着说:“哟,是媳妇打坝呀。崔根,你让媳妇管呀!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让媳妇管得笔直!走吧!走吧!你晚上挣了钱,往你媳妇手里一塞,什么事都没有了。该困觉困觉,该麻溜麻溜,好着呢!走吧走吧。”

他这么说着,拉着崔根就走。

崔根这个末谷人,本来就没什么主见,又听光头金说的在理,就向媳妇陪着笑,还是被光头金拉走了。

李秀兰很生气,把手里的衣服一摔,坐在门口发呆。也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崔根这一去,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很没道理的一种感觉。

8-3

光头金拉走崔根,还有他的两个手下,就开始扫街办差。

他们都是青帮最底层的小喽啰。

所谓扫街办差,就是每月的月初,在方浜路这一带收保护费。

这个保护费并没什么标准,一般的小店铺,五毛八毛不等。略大一些的,就可能要缴两元三元的,就看光头金高兴不高兴,开口要多少了。

虽然收了保护费,但不管哪个商家,要是失了盗,遭了抢,他们是一概不管的。

光头金手里这把戒尺,肚皮上拍拍,光头上拍拍。但到了商家店面里,要是遇到想少缴甚至拖延不缴的,就在人家柜台上拍得啪啪响,很有威力的一件武器。

他们这样一路收过来,光头金腰里的钱袋子,也渐渐鼓了起来。

天黑以后,他们就收到了竹木街,最后在“兄弟肉店”里遇到了麻烦。

在竹木街这一带,“兄弟肉店”就算是大买卖了,卖的又是最值钱的生熟肉。

所以,光头金一进了“兄弟肉店”,开口就要收三元。

大胖二胖兄弟,昨夜失了盗,天亮报了警,一整天都和警察打交道。今天一天不要说做生意,连该进的肉也不敢进。他们现在不要说三元钱,就是一分钱也没有!

大胖陪着笑说:“金哥,今天抱歉了,昨夜家里进了贼,把钱箱子里的钱,偷了一个净光,今天真的没钱。您容我一些日子,回头我一定给您补上。”

在光头金耳光里,这不过是拖延不缴的借口。不凶一点,这两个胖子是不会缴的。

就用手里的戒尺,把卖肉的柜台打得啪啪响,吼叫道:“你少胡说!想拖着不缴呀!门儿都没有!赶快拿出钱来!三元钱!我们还要赶下一家呢!”

大胖二胖这一天,已经够糟心的了。店里进了贼,你们不管,钱却一分也不少要,你们还讲理不讲理!兄弟俩就和光头金等人争吵起来。

吵架无好话。两边的人吵着吵着,就动起了手。

大胖从肉架上抽下木棍,二胖抄起一把砍肉的长刀。

光头金这边的人也亮出棍棒和砍刀,双方就大吼大叫地打起来。

崔根最怕这种事,媳妇最担心的也是这种事。

他并不敢冲上去对打,只是大喊大叫,给自己人助威。

但混战之中,他头上还是挨了一棍子,血顿时涌了出来,流了一脸。

他惨叫着,捂着脑袋逃出了肉店。

此时,许多街坊邻居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劝架。还有人为大胖兄弟担保的,说过一两天肯定给你们送过去。

光头金也觉得这样下去没什么好结果,还耽误办差,这才收了手。

他威胁道:“警告你们,明天不把钱好好给老子送过去,老子一把火点了你的房子!叫你们喝西北风去!”

他吼完了,这才带着两个弟兄摇摇摆摆地出来。

他一出门,就看见崔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踢他一脚,叫道:“崔根,咱们走了!快起来!”

但崔根躺在地上,仍然一动不动。

光头金难以相信地蹲下来,伸手把了一下脉,没有。又试了一下鼻息,也没有。

他就慌了,杀猪似的大叫起来,“杀人了!大胖他们杀人了!”

后面的事,就乱糟糟的,分不出先后了。

经过一番折腾,崔根被送进医院里。

医生一翻眼皮,说:“人已经死了,没救了。”

警察也来了,当时就拘捕了大胖兄弟,要送进南市分局的拘押室里。

但那里已经关了要犯,桂龙海接到电话就不让送过去。最后,大胖二胖兄弟就被关进方浜路派出所的拘押室里。

光头金等人,也被扣在派出所里做笔录,到天亮时才放出来。

半夜里,李秀兰才得到消息。她急匆匆跑进医院里,看见崔根满脸都是血,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坐在地上就大哭起来。

崔槐也得到消息赶来了。他从李秀兰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李秀兰哭着向他说:“槐哥,就是那个光头金!就是那个光头金!崔根不想去的,他想去你那里看场子!可那个混蛋光头金,非要拉他走!槐哥,光头金非要拉他走呀!你看吧,你看吧,崔根一走就到了这里!这可怎么好呀,这可怎么好呀!”

崔槐恨得咬牙切齿。崔根虽然只是叔伯兄弟,却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就这样被人坑死了!只留下了媳妇,她今后怎么办!他瞪着眼,咬着牙,在心里打着主意。

他这个主意,就打到洪门山主刘寅贵的头上了!他知道,只有刘寅贵能帮他!

8-4

“妖刀计划”的第一个目标,小混混崔根死了!

这个消息,川上和秋津当天夜里就知道了。他们坐在雅丽酒吧的小办公室里,在昏暗的灯光下互相盯视,冷冷地笑着。他们知道,好戏还在后面呢!

此外,秋津还在川上的眼睛里看见了仇恨!

她知道,小野的死,始终没在他心里消失!她小心地保持着警惕。

但她并不知道,川上的仇恨会怎样影响她的一生!

8-5

在此时之前,也就是这天下午六点多钟,崔根跟着光头金出了门,在方浜路一带扫街办差的时候,陈子峰和萧安城这两个精明人,经过一番仔细商量,终于达成一致。

他们要趁彭绍勇不在,探一探“妖刀计划”的秘密!

他们先去了桂龙海的办公室,和他秘商了一阵。

桂龙海非常惊讶他们的大胆,但还是答应协助他们。之后,他们把李明奎也叫进来,又是一阵秘商,把今晚行动的各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也安排好了。

此时,对陈子峰和萧安城来说,就是要探秘“妖刀计划”,弄清它是个什么东西!

而对桂龙海和李明奎来说,则纯粹是出于好奇。

他们是第一次参与秘密特工行动,尤其是这种经过严密策划,精心准备的行动,多少都有一些兴奋和激动,很期待的样子。

一切都安排好之后,陈子峰和萧安城就开着栾局长的车,悄悄地走了。

桂龙海和李明奎则按照安排,开始在拘押室的周围巡视,装模作样地检查安全状况,并且时不时地和彭绍勇留下的两个人闲聊几句。

桂龙海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说:“你们两位今晚要在这里守着,我们两个也要在这里守着呀。哎呀,这么傻坐着多无聊呀。明奎,你去弄点酒菜来,咱们几个慢慢喝,慢慢聊。聊困了就睡一觉,今天晚上就算过去了。”

70、 我和安城一直惦记着你

那两个人自然十分乐意,客气说:“桂科长,让你们花费,实在不好意思。”

时间不长,李明奎果然买来一瓶酒和几样好菜。

他们就在拘押室门外的走廊里,摆了一张小桌子,四个人垫着报纸席地而坐,边喝边聊了起来。

吃喝之间,有警察进来报告,说竹木街的“兄弟肉店”发生命案,嫌犯就是大胖兄弟二人,问能不能送来关押。

桂龙海一听说是“兄弟肉店”,心里就有一些疑惑,但此时已顾不上了。

他挥着手说:“先关在方浜路派出所,有事明天再说。”就把那个警察打发走了。

他们一样的喝酒,一样的吃菜,那两个人什么疑心也不会有。

但其中有一碟酸辣粉,桂龙海决不会去吃。

李明奎悄悄向这个菜作了手势。他猜想,这个菜里一定放了不少安眠药。

这是陈子峰的要求,十分狡猾惊悚的特工手段!他今天可是第一次遇上!

桂龙海心里猜想,不知陈子峰和萧安城,能否请来廖若兰。这位廖小姐长什么模样,他还真想见识见识呢。

8-6

这天夜里大约九点多钟的时候,廖若兰给自己收拾了一个提包,挎在肩上,就悄悄出了门。她准备今晚先送浅仓先生去南京,然后再去北平。

她锁了门出来,静静走在狭窄黑暗的乍浦十二弄里。

但是,等她拐过弯时,就看见前面的路灯下站着两个人。

她吃了一惊,以为是监视自己的日本特务。但似乎又不像,那两个人就站在路灯下,显然不想隐藏。

她再一细看,就更加吃惊了,竟然是陈子峰和萧安城!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子峰举起一只手向她打招呼,满脸都是喜悦的笑容,并且摇摇晃晃地向她走过来。

“若兰,若兰,这两天,我几次听安城提到你,现在终于见到你了。”他笑着说。

廖若兰心里却疑虑万分,停下脚步看着他,猜测他的意图。

“若兰,我要先说声对不起。”陈子峰走到她面前,非常诚恳地说:“我和安城从学校里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你。是我们错了,千万千万请你原谅。”

他嘻嘻地笑着,一脸坏相,就像过去在大学里和她聊天时一样。

萧安城则一直沉默着,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她。

“你们找我?”她终于开口问。

“是呀,是呀。咱们分开快两年了吧,我和安城一直惦记着你。”

“怎么找到我的?”廖若兰想问得轻松随意一些,但话里还是含着警惕。

“这个吧,有点巧。是大前天夜里吧,我和安城,无意中在收音机里听到你的声音。后来我们就到处打听你。你放心,你放心,我们是悄悄打听的,不想给你招来麻烦。这才知道你在亚东广播电台里工作。就是刚才,我们才知道你住在这里。”

“你们干吗守在这里,就跟做贼一样!”

她没想到,她的工作单位和住址都他们打听到了,这让她有点恼火。

“我们来是来了,可是东找西找的,等找到地方,时间就这么晚了。我们怕打扰你,一直犹豫着,就不敢去敲门。尤其是安城,就怕影响你休息。”

陈子峰左摇右摆,嘻嘻哈哈地笑着,撒起谎来连个咯巴也不打。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能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若兰知道他撒谎,生气地说。

这时,陈子峰就沉默了很长时间,脸上的嘻笑也收了起来,那么专注地看着她。

他轻声说:“若兰,请你不要生气。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请你耐心听我说。我和安城,确实是参军去了。安城也对你说了,我们在这里是执行任务。这个任务就是秘密抓捕日本特务!这是真的,我们在这里也是抗战!”

“你们参军,你们抓日本特务,和我有什么关系!”若兰不动声色地说。

“若兰,现在,可能有关系了!不过,我也不确定,但可能有!我说的,就是你曾经在闸北车站保护过的那位先生。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应该是日本人!他还可能是反对战争,反对日本军部的人!若兰,安城告诉过你,我们在这里抓了一个日本特务!我们确实抓住了一个!我们想从他口中问出一个秘密!但这个特务死不开口!我们猜想,你保护的那位先生,可能知道这个秘密!”

“什么秘密?”廖若兰更加警惕地问。

“‘妖刀计划’!”陈子峰直截了当地说。

“‘妖刀计划’!”廖若兰不由大吃一惊。

“是!‘妖刀计划’!你听说过这个秘密吧?”

陈子峰贼似的盯着她。他已经看出她眼睛里的变化。他判断,若兰有可能知道这个“妖刀计划”,至少听说过!

廖若兰确实吃了一惊。前天夜里,浅仓先生向她介绍过这个计划。她当时并没放在心上,那只是她向老黄汇报的内容之一。今天下午,老黄再次向她提到这个计划,这才引起她的重视。她准备在去南京的路上,再详细问浅仓先生。

现在,陈子峰是第三个提到这个计划的人!而且,他们还抓到一个日本特务!

她明白,这个所谓的“妖刀计划”,一定有什么特殊意义!

那么,有三个问题是她必须考虑的。第一,能否从那个日本特务口中,了解到更多关于“妖刀计划”的情况?她不确定。但老黄希望她了解更多情况!这就不一样了。

第二,则是浅仓先生的安全问题。她不能给浅仓先生带来危险!这是她的职责!

第三点是最让她为难的,她现在不可能再去请示老黄!她必须自己拿主意!

她略思考就明白,相比较起来,这个“妖刀计划”可能更重要!

想到这里,她谨慎地说:“那个日本人,是浅仓先生,是我父母的朋友。他在日本呆不下去了,希望我帮他去北平,找他的朋友。子峰,我要保证他的安全。”

陈子峰立刻说:“若兰,你说的浅仓先生,就是那位被浪人殴打的日本人吧?”

“是。”

“若兰,安城跟我说这个事时,我就明白,他一定是个反对日本政府和军部的人,是一位反战人士!那他就是我们的朋友。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保证他的安全!我还可以派人护送他去北平,这个事,一定没问题!”

廖若兰点点头,又说:“你说的事,我要问一问浅仓先生的意见。他如果同意去,我才能答应你们。”

陈子峰明白,此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他诚恳地说:“若兰,请你一定说服浅仓先生,答应我们。我们就是为了抗战!上海就要打仗了!可能和这个计划有关!”

廖若兰再次考虑,认为只能同意了。她还有一个基本判断,至少安城不会骗我!

于是,她无声地向陈子峰点点头,眼睛却若有若无地飘到萧安城脸上。

她心里想,如果他们就是为了打日本人,我也许可以原谅他!

萧安城注意到若兰正在看着他,也看出她眼睛里的变化。他隐约感觉,他和若兰的关系,又有希望了!

看到若兰终于同意了,陈子峰笑得合不拢嘴。他向巷口那边伸出手,领着她向弄堂口外面走去,上了停在那里的汽车。

8-7

几分钟后,他们就到了浅仓先生居住的小旅馆门外。

小街里黑暗而寂静。住户们大多入睡了,附近只有少数几盏灯亮着。

陈子峰和萧安城先下了车,谨慎注意周围的情况。

若兰也下了车,小声说:“你们在这里等。我先去向浅仓先生解释,他同意了,我就带他下来。”

陈子峰非常焦虑,很想和她一起上去。

当他察觉萧安城轻轻碰他手臂时,立刻爽快说:“好,好,我们在这里等。若兰,请你尽快下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若兰的背影,静静地消失在那个小旅馆里。

冷静地说,陈子峰是个纯粹的职业特工,轻易不会相信任何人。他也喜欢若兰,并且是真心喜欢。但要让他完全相信若兰,那是不可能的。他就是纯粹的职业特工!

如果换一个人,他一定会悄无声息地跟踪进去,至少看清目标的位置。

但今天有点特殊。今天的事,完全是一次擅自行动。

那个浅仓先生,是不是真的知道“妖刀计划”,肯不肯帮助他,都在未定之天。

另外,他身边还有一个萧安城呢!这家伙,是死心塌地地喜欢若兰,肯定不会让他跟踪进去!

所以,陈子峰只能耐心等待,忍受内心的煎熬。

整整十分钟之后,若兰终于陪着那个中年日本人,走出小旅馆。

陈子峰急忙跳下车,面带微笑,替他打开车门。

中年人上车前叽哩咕噜对他说了几句日语。陈子峰立刻回头去看若兰。

若兰笑着说:“浅仓先生说的是,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还说,谢谢你。”

陈子峰此时心情大好,看来这位浅仓先生,已经答应帮助他了!

他急忙笑着向浅仓先生又是点头,又是握手,并伸手请他上车。

71、 一定要多问这个问题

8-8

这一路上,陈子峰把车开得飞快,几乎要飞起来了。

大约十二点时,他们终于开车到了南市警察分局。

桂龙海正在分局门口等着他们。和他站在一起的,竟然还有乔艳芳。

桂龙海一边挥手让汽车向里面开,一边向陈子峰伸出大拇指。

陈子峰明白,那两个留下看守的家伙,一定是睡着了。

陈子峰下了车一问才知道,乔艳芳原本是想和桂龙海商量一下市政府的档案失窃案。她到了这里之后,才知道“妖刀计划”的事,就留下不走了。

陈子峰向她介绍了廖若兰和浅仓先生。

乔艳芳微笑着,非常客气地向他们点着头。

她是个精明而纯粹的特工,但同时,也是个精明而纯粹的女人!

她当然知道“妖刀计划”的重要性!但她此时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廖若兰身上。

今天上午,她在闸北车站见过这个姑娘,也看出她和萧安城之间有很深的情感,正是这一点让她嫉妒,也让她跟踪到乍浦十二弄。

所以,她一直不动声色地瞄着廖若兰。她心里的第一个感觉是,她是她的对手!

他们前后相随,一起进了分局大楼,沿着走廊一直向里走。

走廊里灯光昏暗,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着。

萧安城小声向桂龙海介绍,“这位是日本朋友,浅仓先生,来帮助我们审讯。”

桂龙海没想到,他们居然找来一个日本人!惊讶得张大了嘴,不住点着头。

李明奎听到动静,从那边走廊里冒出头,夸张地做着手势,让他们不要说话,脚步要放轻。又挥手让他们跟着他走。

到了拘押室门口,那两个负责看守的家伙,躺在几张报纸上,已经鼾声大作了。

李明奎用钥匙打开门,就要进去。陈子峰一把拉住他,示意所有人在外面等待。

8-9

陈子峰向四面看看,从小桌上端了一杯水,又拿了一条被人擦了一天臭汗的脏毛巾,就先进了拘押室。

拘押室里更安静,房顶上的一盏大灯,倒是明晃晃的耀眼。

他看见那个日本特务倒在一间牢笼里,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失去知觉了。

他打开牢门,轻轻走进去,在他身边蹲下来。

鹰司直树听到动静,缓缓地睁开眼。一看见是他,眼睛里就露出了凶光。

他当然认识陈子峰!就是这个人,打死了他的同伴,又把他抓到这里来,被人拷打了一天!他恨不得打死他!

陈子峰看得懂他的眼神,并不出声,只是慢慢把那杯水送到他面前。

鹰司直树的嗓子早已干得冒火。他慢慢坐起来,接过这杯水,几口就喝光了。

陈子峰这时才看清,这家伙真的被打得很重。他半边脸青紫,一只眼睛已肿得睁不开了,嘴角上流出血,身上更是布满了伤痕。

他用毛巾给他擦脸上的血。那家伙一摆头就躲开了。他只好把毛巾递过去,示意他擦一擦脸上的血。那家伙接过毛巾,在脸上擦了几下,就扔到一边,仍然瞪着他。

陈子峰脸上没有表情,盯他片刻,就无声站起来,静静地走出去。

他到了门外,径直走到浅仓先生面前,回头看一眼廖若兰,然后对浅仓说:“先生,我不知道您是否知道‘妖刀计划’,或者知道多少。但我请求您,一定要多问这个问题,问得越详细越好。”

浅仓先生听了廖若兰的翻译后,简洁地说:“我明白。”

之后,由陈子峰带头,所有人都鱼贯进入拘押室。

他们站在铁栏外面,看着牢笼里坐在地上的日本特务。

浅仓先生看见陈子峰的手势,就慢慢走进牢笼里。

他蹲在鹰司直树面前,默默地看着他,眼睛里却有深渊一般的冷静。他就这样,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外面的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鹰司同样不动声色地看着浅仓。作为特工,他知道这也是一种审讯方式,就是想扰乱他的内心。但他早就下定必死的决心,什么也不会说!

但不同的是,他隐约察觉,这个人似乎是日本人,就是这一点让他奇怪。

浅仓终于开口了,说的是日语,轻而沉稳。

外面的廖若兰低声给陈子峰和萧安城作着翻译。

浅仓先生问的很简单,“你,是陆军方面,还是海军方面的?”

鹰司轻蔑地看着他。原来他果然是一个日本人!却不知羞耻地为中国人做事!简直就是个混蛋!他瞪着浅仓,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浅仓先生默默地看着他,又问了第二句话:“我听说,日本陆军制订了一个很了不起的计划,叫做‘妖刀计划’,是这样吗?”

鹰司的脸上露出更轻蔑的神色,甚至还撇了撇嘴。他心里想的是,我们陆军怎么会制定这种计划!他仍然什么也没说!

这时,浅仓先生问了最后一句话:“你知道这个计划,给你的任务是什么吗?”

鹰司的眼睛里,隐约有一丝迷惑漂过,很快就消失了。

但浅仓先生还是看见了,这就是他要的结果。他盯着鹰司,很长时间没说话。

之后,他慢慢站起来,转身就向外走去。

8-10

陈子峰等人见浅仓先生径直出了拘押室,急忙跟着出去了。

到了外面,浅仓先生一直向前走,拐过走廊之后才停下来,回头盯着跟来的陈子峰。之后,他向廖若兰点点头,就开始说话。

他说:“陈先生,我现在要说的,都是我知道的情况,还有我的判断。第一,这个人,是日本陆军情报部的特工。第二,‘妖刀计划’极有可能是由日本海军情报部制定的。第三,这个人并不知道‘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第四,我在日本国内,确实听说有一个‘妖刀计划’,但具体内容,我不知道。第五,‘妖刀计划’绝不是日军下一步作战行动,或者战略决策之类的计划。因为日本海军不可能制定这样的计划。要制定的话,也只能是日本陆军的参谋本部。这些,就是我和他谈话的结果,还有我掌握的情况。”

陈子峰听完廖若兰的翻译,首先看见萧安城微微向他点头,是非常赞赏的样子。

他再把浅仓先生在拘押室里问的三句话,仔细考虑一下。忽然意识到,这位浅仓先生,是个非常精明狡猾的人!他只问了三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观察到对方轻微的表情和隐藏的眼神,就能得出如此精准的判断!他实在了不起!

回想起来,他问的第一句话,其实就是个铺垫,也是基础,为后面的问话做准备。

关键是第二句话。他说,日本陆军制定了“妖刀计划”?得到的却是轻蔑的眼神。这里的学问可就大了!这句问话里只有两个点,一个是“日本陆军”,另一个是“妖刀计划”!那么,他轻蔑的眼神是对着哪一个点呢?似乎看不清楚。

但是,浅仓先生的第三句问话,还有那家伙眼睛里的疑惑,解答了这个问题!这家伙是日本陆军的特务!他轻蔑的眼神是对着“妖刀计划”的!所以,“妖刀计划”只能是日本海军制定的!

浅仓先生是一条真正的老狐狸!

而且,他还能条分缕析,以精简的语言说明他的判断。真是不简单!

他握着浅仓先生的手,极其恭敬的说:“浅仓先生,您非常了不起,不用他开口,就得到了答案。我认为,您的判断很准确。谢谢,谢谢。”

浅仓先生微笑盯着他的眼睛。他不用廖若兰翻译,就明白陈子峰的意思了。

他看得出来,这位陈先生也是个不一般的聪明人。

今晚探秘“妖刀计划”的行动,至此也就结束了。

虽然没有弄清“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但也很有收获了!

经过一番商量,决定由桂龙海开车,先送陈子峰、乔艳芳和萧安城去巧家弄,再送廖若兰和浅仓先生去爱多亚路。于是,六个人都挤上了栾局长的那辆车。

廖若兰和乔艳芳先上车,陈子峰和萧安城后上车。萧安城是从廖若兰那边上车,陈子峰只好从乔艳芳这边上车。他们四个人紧紧挤在一起。

桂龙海请浅仓先生上了前座。他开着车,缓缓驶出南市分局的大门。

在车里,萧安城一直看着身边的廖若兰。他想说话,但也知道,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也不是地方。他微笑着,默默注视着她。

乔艳芳坐在廖若兰另一边,一直从眼角盯着萧安城。

她轻轻抓住廖若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轻轻一摇,在她耳边说:“廖小姐,谢谢你。”

廖若兰回头看她的时候,她露出灿烂的微笑。

她始终抓着廖小姐的双手。她可不希望他们的双手握在一起。

陈子峰则不动声色地从眼角瞄着这三个人。他感觉,这也是个麻烦事!

此时夜色已深,街上几乎没有人。桂龙海的车开得很快。车上的人都沉默不语。

72、 仿佛陷入地狱一般

8-11

大约也是这个时候,洪门山主刘寅贵,静静坐在自家的客厅里,同样沉默不语。

高大强壮,带着一脸怒气的崔槐,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注视着他。

崔槐来之前,已在医院里见过崔根的尸体。

崔根满脸都是血,睡着了似的躺在狭窄的诊疗床上,一动也不动。

李秀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失声痛哭。崔槐此时愤怒得要发疯了!

他就这么一个兄弟,原本想为他谋一个好差事的,谁知道却是这么一个下场!

他先送李秀兰回家,一再劝她节哀。之后,他就直接去了刘寅贵在静安寺的家。

他断断续续地说起他的兄弟崔根,如何单纯,如何实在。又说起他媳妇,年纪轻轻的,现在却死了男人!又说崔根本想拜在您门下的,想为您出力效劳的,却在青帮混出这么一个结果!刘老板,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呀!

刘寅贵年近四十,身体已经发福,头发剪得极短,半眯的小眼睛里却闪着尖锐的光。

他手里捻着一串佛珠,淡淡地问:“崔槐兄弟,你想怎么样?”

崔槐恶狠狠地咬着牙,低沉地说:“我要让那个光头金,给我兄弟偿命!”

这之后,刘寅贵就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要笼络住崔槐。崔槐是他手下的干将,头脑精明,拳头凶狠,为他办事从来不打折扣。笼络崔槐的最好办法,就是答应他的要求。

他心里的第二个念头,就比较严重了。光头金无足轻重,却是青帮下面的小头目。这样的人,是不能轻易动的!崔槐的意思,就是要杀光头金,为他弟兄报仇!

但是,他想入股杜老板的三鑫公司,插手鸦片生意,并且两次通过中间人,向杜老板的大账房赖敦德递过话,却一点回应也没有。

这就让他有了一种被人轻视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纠缠他好些日子了!

青帮是大帮,这点没错!杜老板财大势大,这点也没错!但我的洪门也不是什么小蝌蚪!杜老板的青帮这么不给面子,我难道不能给他们一点苦头尝尝吗!

刘寅贵心里盘算的,就是这件事。

刘寅贵抬头盯着崔槐,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轻声说:“兄弟,我和你说一句实话吧,我将来,可能还要和杜老板、黄老板他们,合伙做生意呢。”

崔槐却立刻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刘寅贵似乎不经意地问。

“刘老板,我求您的事,绝不会有人知道!我会做得很小心!绝不会影响您今后和青帮做生意!”

刘寅贵不由点点头,这个崔槐果然是个聪明人,“你准备怎么办呢?”他问。

“明天,那个光头金还会去竹木街收钱!他们今天没收完!但竹木街南口,有我朋友的店。如果光头金和我朋友动手,街坊邻居也会上手!刘老板,我就是街坊邻居中的一个!但我需要几个帮手,一块上!”

“你需要几个人?”

“您要是给我十个人,足够了!我要让光头金偿命!”

“那你朋友呢?可能要吃官司了吧?”

“他只是劝架,不用动手,自然没什么事!”

刘寅贵听明白崔槐的办法,忍不住笑了起来。

青帮收保护费惹怒了店家,发生争执斗殴,确实有可能被路见不平的旁人打死!光头金死了!围观的人一哄而散,恐怕就是鬼探桂龙海来了,也没办法!

他想到这里,笑着向崔槐点点头,“好,我给你十个人!干得利索一些!”

崔槐满脸都是狰狞的笑容,用力向他点头。

就这样,“妖刀计划”继续自动悄悄运行,进入下一步,且很久无人察觉!

8-12

这天夜里,在鱼行桥南街的福江旅社里,客人们都已入睡,只有三楼的窗口里还亮着灯。

斜靠在床上的刘日辰,和坐在桌边的林家泰,互相注视,都没有说话。

按照医生的说法,疟疾这个病,在一天之内先是发冷,冷得浑身发抖,穿多少衣服都没用!之后是发热,热得大汗淋淋,如溪水一般流下来!这一个轮回,会让病人身心摧残,痛苦难耐,仿佛陷入地狱一般。

第二天却是间歇期,病人的状况可能会好一些,只是仍很虚弱。

到了第三天,冷热轮回会再次重演,甚至更严重!有些身体不够强壮或者意志薄弱的人,可能就扛不过去了!

老刘目前正处于第二天的间歇期,状况比较缓和。

坐在桌边的林家泰,很为老刘的明天担忧。

今天上午,他安排好老刘,就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云南路447号的联络点。

问路的时候,上海话让他好难懂。他们说话的声音俏俏的,语速很快。

好在,他曾听老刘说过一些上海话,依稀可以听明白。

但上海人说地名,就彻底让他晕菜了!

他问上海人一个地名,上海人却要告诉他两条道路的名字,最后说,东面一点点。那两条路都很长,是哪一条路的东面一点点?他完全被弄糊涂了。

他后来发现,上海的中年妇女相当热心,不仅热情向他解释,还会随手拉住另一个行人,一起向他解释。

他后来才逐渐明白,上海人说的两条路名,是指这两条路的交叉路口。所谓东面一点点,是指这个交叉路口的东面一点点。

再后来,他对这个东面一点点也有了自己的理解,那可能是很长的一段路。

这样,他终于找到了云南路。

他向一位中年妇女打听“生黎医院”。

那位中年妇女向前一指,回答很简洁:“四马路西北角就是。”

他一番思索才明白她的意思。他现在是在云南路上,要向前走到四马路的街口,十字街口的西北角就是。

他就这样找到了“生黎医院”。但所谓西北角,却差不多有半站地!

之后,他买了一张报纸,坐在一家商店的屋檐下,一边看报纸,一边观察。

“生黎医院”里还有一些人出入,一看就知道是病人和医生。

但楼上的“福兴字庄”,却不见动静。

他不能总是坐在那里看报纸,有时也像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一样,来回走动。

他至少观察了三个小时。

现在,斜靠在床上的老刘问:“有人出入吗?”

林家泰摇摇头,“一个人也没有。我看那个招牌上落满了灰尘,门上的玻璃也很脏,里面可能很久没人了。我没敢过去。”

老刘点点头,赞同他的做法。

林家泰继续说:“我准备明天去萨坡赛路。你说过,那里住着一位姓蓝的同志。他是住户,不会经常搬家吧?”

老刘再次点头,但说的是:“你先去看看吧。按我们过去的经验,我们的同志很少在一个地方住两年。我知道那个地点,已经超过两年了。你先去看看吧,有什么情况,等你回来之后再说。”

之后,两人就沉默了很长时间。

老刘又说:“小林,你不要担心。上海的同志,可能也在找我们呢。”

林家泰却很苦恼。他在这条鱼行桥南街仔细看过了,这个地方相当偏僻,并且鱼龙混杂,谁会有那么大本事,找到这里来?

不过,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第二天下午,他们竟然被陈子峰找到了!

8-13

这天夜里,陈子峰和萧安城回到巧家弄驻地时,已经是凌晨二点多了。

小楼里除了楼下堂屋的灯还亮着,其他房间里都黑了。他们知道,弟兄们都睡了。

萧安城习惯性地打开电台,并把耳机放在桌上。如果有人呼叫,他会听见。

乔艳芳进了小屋,一拉萧安城,嫣然一笑,说:“哥呀,我在你床上躺躺好吧?”

萧安城问:“腰还疼?”

乔艳芳嘟着嘴,“还有一点啦。”

这么一个情况,萧安城也没什么可说的,再自然不过地扶着她,让她在床上斜靠着。

乔艳芳笑得满面生辉,大眼睛里都闪出光来了,小嘴那么可爱地噘着。

接下来,陈子峰就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述这天傍晚和夜里的经历。他虽然描绘得丰富多彩,但细节却很准确。吹牛归吹牛,行动是行动,他不会将这两者混淆。

当乔艳芳听到,陈子峰和萧安城去乍浦十二弄去找廖若兰的时候,她忍不住又从眼角瞟了萧安城一眼。

这两个家伙是大学同学,居然还有一个美丽姑娘也是他们的同学,真够叫人惊奇的!

她在闸北车站,远远见过萧安城注视那个姑娘的眼神,情深意长呀!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目了然,让她心里酸酸的。

所以,她一定不能把她跟踪那姑娘的事说出来。要是让萧哥哥知道了,一定会生她的气!

之后,她听陈子峰重新说起浅仓先生在拘押室里问的那三句话,还有他出来以后的几点分析,也不由赞叹起来,说:“那个浅仓,一定不是个一般人!精把子!”

及至听到陈子峰对整个事情的分析,她笑容灿烂地说:“子峰,你也是个精把子!”

陈子峰开心地笑起来,很得意的样子。

73、 老乞丐肯定是个头子!

他把萧安城一推,说:“安贼,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浅仓先生的三句话,是不是这个意思?”

萧安城连连向他点头,很赞同的样子。

不过,他后来又问了一句:“子峰,我们抓的那家伙,是日本陆军的特工,这个肯定没错。你说,今天小乔发现的那个老乞丐,是日本陆军,还是海军的?”

精明的陈子峰立刻意识到,萧安城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浅仓先生做过判断,认为那个“妖刀计划”是日本海军制定的。那么,在他们最近发现的日本特务里,谁是日本海军情报部的人呢?

谁是,谁就有可能知道“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

乔艳芳妖娆地笑着说:“哥呀,你问得好,问到关键了,我好佩服。”

陈子峰已经瞪起了眼睛,恶狠狠地说:“安贼,你的意思是,确定谁是日本海军的特务,谁就是我们下一步抓捕的目标!”

乔艳芳笑着说:“这还不好办,我们再抓一个,好好问问他,不就行了吗?”

陈子峰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所以并不理她,只是盯着萧安城。

他明白,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他说:“安贼,说你的想法!不要拖延!”

萧安城拧着眉,歪着嘴,把他一路上的想法又考虑一遍。

他说:“我想了一路,但没想清楚。咱们试着分析一遍。首先第一点,咱们抓的那家伙,是日本陆军的,这一点没错吧?”

他一一看着陈子峰和乔艳芳。

陈子峰一点头,“我们和浅仓先生分析的一样,他肯定是日本陆军的人!”

萧安城尝试着继续说:“子峰,你想想,我们最近发现的几个日本特务,都是在南市附近。朱葆三路离南市也不太远,对不对?后来,我们追踪那个寸头,是从南市追到十六铺码头的,对不对?还有那个,我们刚抓住就被人打死的家伙,干脆就是在南市的安仁街!”

陈子峰极其聪明,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我们在南市这一带遇到的日本特务,都是一伙的?他们的居住地,很可能就在南市这一带?”

“是,我相信,这些特务都是一伙的!干脆说,他们都是日本海军的特务!”

“可能不对吧?”陈子峰略一深思,就摇着头说:“咱们现在抓住的这家伙,我就是在广福弄附近发现的,难道,他和你刚才说的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萧安城向他伸出一根手指,“子峰,你注意听。你确实是在广福弄那一带发现他的,之后就跟踪到闸北车站,对不对?再往后呢?他去了虹口那一带,而且,他就是在那一带找到了同伙!我们差点吃了他的亏!”

陈子峰把这些情况考虑片刻,不得不点头。

他说:“按你的意思,现在上海有两股日本特务,一股是属于日本陆军的,住在虹口那一带。一股是日本海军的,住在南市这一带。应该是这样吧?”

萧安城点头说:“我相信,就是这样!”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乔艳芳说:“听你们的意思,只有抓住日本海军的特务,我们才能知道那个‘妖刀计划’是个什么内容?”

陈子峰说:“没错!我们下一步目标,就是日本海军这拨特务!”

“那么我问你,”她微笑着说:“那个老乞丐,是海军的,还是陆军的?这就是萧哥哥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问答呢。”

陈子峰盯了萧安城一眼,点头说:“我和安城,几次看见他,都在南市这一带!他肯定是日本海军的!而且我判断,他应该是个头子!”

乔艳芳幽幽地笑着,“那就行了!我非抓住他不可!再踹他一脚!该死的老乞丐!”

萧安城的脸上,仍然带着沉思的模样,轻声说:“子峰,你说过,我们今天抓的这个家伙,曾经向老乞丐施舍……”

陈子峰足够聪明,他一拍膝盖,指着萧安城叫道:“安贼!到底是安贼!那家伙正在和老乞丐联络!老乞丐肯定是个头子!他当然要和老乞丐联络!”

“目的呢?”萧安城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陈子峰此时不由长出一口气,目光更加尖锐。

他眼睛转了转,扳着手指说:“第一,他们有可能要合伙,共同干一件事!第二,日本陆军的特务,可能也想知道‘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

萧安城点头说:“你分析得对,我也是这种感觉。”

陈子峰心里却是越想越疑虑!

他妈的!这个情况更严重!日本陆军和海军的特务要联手!他们要干什么?

这时,他注意到萧安城仍然盯着他的眼睛,就问:“你他妈的还想到了什么!快说!”

这时,萧安城却笑着提了另外一个问题,“子峰,咱们今晚得到的这些结果,还有我们的分析,我们找浅仓先生帮忙的事,你要向彭绍勇汇报吗?”

陈子峰愣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地说:“可恨安贼,就你最狡猾!他妈的,你都这么问了,我还能向他汇报吗!混蛋东西!他审了一天,却避着我们!我们至少要把‘妖刀计划’弄清楚,再向他汇报!”

萧安城却笑着说:“子峰,我随便猜测,你要是汇报了,我们可能有麻烦!”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陈子峰顿时警觉起来。他想起他心里的另一个猜测。

也许那只是一种感觉,但让他感觉情况异常!他感觉,今天彭绍勇的做法,可能来自上面!上面某位长官,可能对今天的事另有想法!

要真是这样,一旦汇报,他们就真有麻烦了!甚至相当危险!

他再次盯了萧安城一眼,心里的猜疑更大了。

难道,特务处的高层,或者国军的高层,甚至政府的高层,有人和日本人有关系?

他们是暗通敌国?还是彼此借用?或者另有什么目的?这个猜测,他想到了,却不敢说出来!

不过,萧安城的话,倒提醒了他。他考虑,组里最近的工作要重新安排一下。

他说:“今天,那个老乞丐居然给小乔设了一个圈套,说明那些日本特务已经注意到我们了,甚至知道咱们住的这个地方!你们说,我们要换地方吗?”

陈子峰的意思很明显,以老乞丐为首的日本海军特务,已经威胁到他们的安全。他必须采取相应的对策才行!

萧安城看看他们两个,笑着说:“我倒觉得不动更好一些。日本特务能发现这个地方,我们换个地方他们还是会发现!我们不动,他们会以为我们没发现。说不定他们干点蠢事,反倒让我们有机会了。”

乔艳芳咯咯地笑起来,“萧哥哥,你想得真美!不过,我倒是赞成不动。说不定就有哪个家伙犯糊涂,撞到我手上呢!”

陈子峰点点头,“既然这样,从今天起,家里每天都要留两个人,小心防备。另外,以后外出执行任务,至少两个人为一组,谁也不能单独出去!”

乔艳芳说:“哟,你要是这么安排的话,咱们的人手就更不够了。你说的那四个地方,还要不要监视?火车站还要不要去?咱们可就这么几个人呀!”

陈子峰说:“我正要说这个。我以前就说过,寻找中共领导人这件事,我们只持续两三天就行了。彭绍勇也只说中共领导人要到上海来,我们盯三天,够可以了。”

乔艳芳立刻举起一只手,“这个建议我赞成!”

陈子峰又说:“今天白天,我骑车去找安城时,顺路去云南路那个点看了看。那个地方好像很久没人住了,明天就不再盯了。另外,福熙路多福里那个点,是一片房子,住户进进出出的,你们说盯谁好。他妈的,也不盯了!明天一天,两人一组,只盯萨坡赛路和贝勒路这两个点。再盯一天,要是没发现,也就算了。”

萧安城和乔艳芳都赞成这个意见。

陈子峰继续说:“明天,安城和三强留下看家吧。安城守电台,搞不好彭绍勇会有什么事。我带小赵去车站,再盯一天,没发现就不再盯了。小乔和强虎,继续把市政府的案子办一下。我听桂科长说,你把一个嫌疑人,弄到医院里去了?”

乔艳芳就咯咯地大笑起来,很快乐的样子,“你不知道,那家伙就跟纸糊的一样,我捅他两指头,他就不行了!行了行了,你别叨叨了,我明天和强虎去找他!”

陈子峰向他点点头,“另外,你还要把全组的人都安排好。明早起来,各干各的。最后一件事,所有人,时时刻刻都要注意寻找那个老乞丐!走在路上都要看一看!”

乔艳芳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要找他!”

萧安城笑着说:“好。那我明天就和三强看家了。”说着就站起来,看着乔艳芳。

不料,乔艳芳却向下缩了缩,笑着说:“你们说完了。那好了,我也不想动了,今晚就睡在这里了。你们睡哪儿,我不管。”她说着,就笑眯眯地闭上了眼睛。

74、 她的组织也会杀掉她!

陈子峰和萧安城看着她都有些发愣。这丫头,简直就是耍无赖,就没安好心!

萧安城用手指点着她,回头看着陈子峰,意思是叫他说句话。

陈子峰一甩手说:“算了,你到我哪儿挤挤算了,也睡不了多久了。”

他这么说着,拉着萧安城就走了。

8-14

乔艳芳躺在萧安城的床上,虽然仍是独睡,心里却有些兴奋。

她左翻翻,右翻翻,一会儿抱着萧安城的枕头闻闻,一会儿四仰八叉地看着天花板。她这样折腾一会儿,困劲终于上来了,迷迷糊糊地要入睡。

这时,她隐约听到桌上的耳机里,传出轻微的“嘀嘀”声,响了几声就不响了。

她有些奇怪,难道有人呼叫萧哥哥?她虽然对报务不太懂。但最近在萧安城身边问这个,问那个,多少有些了解,呼叫信号至少有四组才对。

她坐起来看着那个耳机,犹豫着要不要去叫萧安城来。大约一分钟之后,她又听到轻微的“嘀嘀”声。她听清楚了,确实不是呼叫。但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看着亮着灯的电台,有些疑惑了。

乔艳芳这个女人,十分精明狡猾,外表却不大看得出来。她不管有了什么疑问,都会藏在心里。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件不沾边的事,就会印证这个疑问!

这是她的本事。这样的本事,是有可能造成*烦的!不管是对谁!

8-15

时间悄悄进入一九三七年的八月二日。

这天夜里,凌晨两点多钟的时候,黄汉辉决定去看望因为出车祸而受重伤的罗玉珊。

她受伤后,被送进仁济医院,距离他居住的四马路并不太远。

他选择凌晨两点钟去,这是出于安全考虑。安全考虑,是他的职业习惯。

他从仁济医院的急救通道进入医院。即使在凌晨两点钟,这里仍然有看急病的人进进出出。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他轻轻上楼,然后在卫生间里给自己换上医生的白大褂。他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双手抄在口袋里,就像个值班医生似的,匆忙而随意地出了卫生间。

他很快找到罗玉珊的病房。病房里有三个病人,都已入睡,罗玉珊是其中这一。

他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她确实受了很重的伤。右腿已经打上石膏,被悬吊在空中。她一个肩膀也包着厚厚的绷带。她脸上有明显的摔伤。看来她当时被汽车撞倒后,一定摔得很重。

罗玉珊是他重要的交通员。她家也是联络站,在萨坡赛路264号,一栋座西朝东的三层楼。她曾经在业余剧团里演过戏,给自己起了一个艺名叫蓝珊。

许多人知道她姓蓝,叫她蓝小姐,却不知道她其实姓罗。

冷静地说,陈子峰的组员没在萨坡赛路264号观察到可疑人,是因为她受伤住进了医院。另一方面,陈子峰也没把姓蓝还是姓罗的女人,对应起来。

对黄汉辉来说,罗玉珊除了要看守联络站之外,也要承担一些传递情况或接送自己同志的事。她很负责,从来没出过纰漏。

这次迎接北平来的领导同志,本来是她的任务,想不到却出了车祸。

黄汉辉注视着她的时候,心里很为她担忧。

忽然间,罗玉珊仿佛受惊了似的,突然睁开双眼,非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人。片刻,她认出坐在床边的人是老黄时,才渐渐松弛下来,求援似的向他伸出手。

黄汉辉刚握住她的手,就被她用力拉到脸前,两人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他很疑惑,还是轻声问:“你怎么出的车祸?”

罗玉珊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轻声。

黄汉辉猜想,她可能是怕邻床的病人听见吧。

他向周围看一眼,那些病人肯定睡着了。他向她点点头,示意她回答。

她用非常轻,非常轻的声音说:“是我大意了。过马路时没注意。”

黄汉辉点点头。他查证的结果,也是这个说法。

她几乎是对着他的耳朵说:“接人,接着了?”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他。

既是出于谨慎,也是出于自责,黄汉辉不愿提及没接到领导同志这件事。

他简单地说:“你不要管这些,好好养伤就行了。”

罗玉珊轻声说:“老黄,我很快就会好。”

黄汉辉点点头,“希望你早点好起来。安心养伤。我该走了。”

他站起来,后退一步,那张方凳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挥挥手,悄悄出了病房。

就是这一声轻响,惊动了隔壁房间的一个人。

这个人侧身躺着睡觉,但耳朵下面放着一个耳机。

那一声轻响惊醒了他。他急忙把耳机贴在耳朵上,仔细倾听。但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他犹豫一下,立刻翻身下床,赤脚出了病房。

他先在罗玉珊的病房门外观察一下,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他于是向走廊尽头的楼梯跑过去,向下观察。但下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犹豫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8-16

这天早上五点多钟,有关罗玉珊与人谈话的录音,被送到大马路哈同大楼的三楼,“通源洋行”的内室里,并呈报给井上日昭先生。和他在一起的,还有高桥正浩。

“通源洋行”是一家日本贸易公司,其实是井上日昭间谍组织的掩护。

洋行的门口,还竖着一幅日式的旗幡,上面写着四个粗体大字:“井上公馆”。

但是,在那盘送来的录音里,除了可以确定罗玉珊正在与人说话之外,什么也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低而模糊。而那个监听者,也没有追踪到与罗玉珊说话的人。

井上对这个情况很生气,低声咒骂一句。

他转向仍在听录音的高桥,轻声说:“对这个罗,我采取了一些非常手段。最终,她把她知道的,都说出来了。但是,她唯独没有说出她的上级!”

“她已经什么都说了,为什么不说出她的上级?”高桥不动声色地问。

井上笑了一下,“我大约能猜出她的盘算。她不说,我确实可以杀掉她,杀掉一个中国人,无所谓。如果她说出来了,她的组织也会杀掉她!迟早的事!总之,结果是一样的。她可能也猜出来了,我要留她这个棋子。所以,不说,她才可能活下来。”

高桥笑了,“井上先生,你居然被这个女人看出了底牌。”

井上目光深沉地盯着他,“这恰恰说明,我留下的,是一枚好棋子!对吗?”

高桥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她很聪明。只是……”

井上摆一下手,没让他再说下去,“当时,时间确实太紧,我不能关她太久。我还要为她消失的两天,做出合理的安排。我不可能什么都问出来。所以,我现在只能猜测,她的上级很有可能就是那个黄汉辉!或者,是和黄汉辉有关系的人。高桥君,我还是那句话,这个黄汉辉,将来就是你的对手!你要注意这个人!”

高桥抬头看着他,说:“井上先生,我隐约听出来,他们好像在说接人的事。”

井上立刻说:“那就是接北平来的中共领导人。这个事,罗已经说出来了。不过,我的手下并没在车站找到这个人!高桥君,你要是能找到这个中共领导人,可能会很有用处的。”

“那么,这个中共领导人,到上海了吗?”高桥轻声问。

井上先生沉思片刻,摇摇头,“不好说,确实不好说。按照罗的说法,这个中共领导人应该在前天中午到上海。但我没发现这样的人。今后,也许你能找到他!”

高桥考虑片刻,说:“我什么线索都没有!怎么办?”

井上笑了一下,“我把这个罗玉珊交给你,由你掌握她,你就能找到线索!”

高桥说:“井上先生,您还是把中共当作大敌!”

井上严厉地向他一挥手,“高桥,我以前对你说过这个意思,国民政府看着强大,其实内里早已烂了,无所惧。今后成为我们大敌的,只有中共!你一定认清这一点!”

这时,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片刻,井上先生忽然想起一件事,就说:“对了,你有两个手下失踪。我今天得到一点消息,可能不太可靠。听说昨天夜里,虹口的一个货场里有枪声,不知是不是你那两个手下引起的。考虑到他们一直没回来,会不会被什么人抓起来了,或者遇害了?”

高桥急忙问:“是哪一个货场,我去查。”

井上笑了一下,“是张肃林张老板的货场,在杨柳街。你有办法吗?”

这下子,高桥就有些迟疑起来了。他知道张肃林是什么人,也知道杨柳街的货场是什么货场。如果此事和他有关系,可能就比较难办了。

他低声说:“我听说,张肃林是个很难说话的人!”

井上看到他为难的表情,就说:“这件事,你最好还是和川上商量,他们对上海更熟悉一些,认识的人也更多一些。如果川上能帮你找到人,事情又不太严重的话,可以通过外交渠道向中国方面要人。如果有特殊情况,你一定明白什么是特殊情况,你可能就要另外想办法了。”

75、 你怎么跟霜打了似的

高桥犹豫着说:“川上那个人,也不太好说话!”

井上说:“总归都是帝国军人嘛,都是为了大日本的利益。他明白这一点。”

高桥思索着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看着窗外,外面的天空已渐渐亮了起来。

8-17

这天早上六点钟的时候,天刚亮不久,桂龙海就出了门,匆匆向方浜路走去。

昨天夜里,他开着车,先送陈组长等人去了巧家弄。之后,又送廖女士和浅仓先生去了爱多亚路的小旅馆。然后才返回分局。

他一回到分局,就得到一个意外消息,崔根死了!他吃了一惊!

李明奎告诉他,“就是‘兄弟肉店’那桩案子。方浜路的光头金,带着崔根和几个弟兄,巡街收钱,和大胖兄弟起了争执。好像光头金这次收的比较多,大概要收三元钱。大胖兄弟嫌多,就吵了起来,最后就动了手,打起来了。崔根被伤到脑袋,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方浜路派出所就把大胖兄弟给关起来了。”

桂龙海很惊讶。崔根和他媳妇,一直商量着要离开光头金,怎么又和他们一起去巡街呢?居然被大胖兄弟给打死了!

大胖兄弟再怎么着,也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呀!三元钱是多了一点,但那兄弟俩,不是那种人呀!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他回到办公室,就给方浜路派出所打电话,向值班警察了解情况。

一问才知道,头天夜里,大胖兄弟的肉店进了贼,把他们这几天的收入给偷了一个精光!难怪大胖兄弟和光头金争吵,他拿不出这个钱来!

他想,这事闹的,怎么偏偏就这么巧!

桂龙海了解了这些情况,就有点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崔根家赶。一方面想了解一下情况,另外一方面,也要安慰一下崔根媳妇。

前天,崔根媳妇求他劝告崔根离开光头金。他当时一犹豫,就没有明说让崔根离开的话。妈的,就闹出这么一个结果来。

他心里,觉得挺对不住崔根媳妇的。

他到了崔根家,进门一看,崔根媳妇倒是起来了,却头发乱糟糟的没梳,独自坐在堂屋里发呆。她脸色苍白,两眼无神,呆滞地看着门外。

李秀兰一看见桂龙海,嘴唇哆嗦着就哭了起来,说:“桂哥,桂哥呀,崔根没了!被人打死了!他把我一个人扔下,自己走了呀!今后我可怎么办?”

面对这种情况,桂龙海也毫无办法,心里很为他们夫妻俩惋惜。

他说:“哎呀,你也不要总是哭呀!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不是商量着不跟光头金了吗?怎么又和他在一起了?”

李秀兰就哭泣着,絮絮叨叨地说起昨天的事。说崔根本家的槐哥,替崔根找了一个看场子的差事。也是在帮的。崔根昨天去找你,就想问问你,接这个差事好不好。

她苦歪歪地说:“桂哥哥,他莫找到侬宁,就回来了。他跟阿拉说,今日个接着去找侬。正说着哩,那个光头金就来了,非要拉崔根去办差。崔根都跟他说过了,有新差事了。死鬼光头金就是不听,还是把崔根给拉帮走了!桂哥哥,侬瞧瞧好伐,现在崔根没了,阿拉日后咋个生活呀!”她说着,又大哭了起来。

桂龙海最怕女人哭。女人一哭起来,他连魂都没了。再说,他确实觉得对不住崔根,对不住崔根媳妇,这种感觉怎么也甩不掉。

他唉声叹气几声,还是说:“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哭也没得用!崔根的案子,我一定给他办好,不让他冤死,好不好?你呢,也振作振作,日子总要过下去吧?那个什么,将来要是有合适的机会,我帮你找一个差事,好不好?”

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塞到她手里,“这个你拿着。我还有些事,等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好不好?”

李秀兰感动得向他直作揖,“桂哥哥,侬好宁,阿拉晓得。谢谢,谢谢。”

桂龙海急忙离开崔根家。他走在路上还在叹息,嗨,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8-18

桂龙海看见路边的报摊子,不由发了一回愣。他猜想,早报已经出来了,崔根的事会见报吗?可能不会吧。他这么想着,还是买了一份报纸。

他很快翻到社会新闻栏。妈的,果然见报了!文章不长,但标题很惊人,写的是:“青帮头目曝尸肉店”!再看内容,就更不像话了!

那个混帐记者就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把整个斗殴事件写得绘声绘色,甚至连“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这样的字眼都用上了,就是一套唯恐天下不乱的写法。

他把报纸扔进垃圾桶,早饭也没心情吃了,直接回了分局。

不料,他还没走到分局门口,就看见招人恨的乔艳芳和强虎,正在门口等着他呢。

他心里想,这个姑奶奶,她又来了!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乔艳芳看着桂龙海好像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就露出一脸嘲笑的模样。

她歪着嘴说:“桂科长,你怎么跟霜打了似的,才来上班呀!市政府秘书长给你打电话了吗?”

桂龙海恨得牙根痒痒。老子是霜打的,你就是屎浇的!

他摊开双手说:“乔组长,你也看见了,我还没进办公室呢,哪里接得到电话。”

乔艳芳毫不客气地说:“你也别进办公室了,直接跟我走吧。”

“怎么啦,你又有什么事?”桂龙海睁大眼睛问。

“哟,你忘了呀!市政府的案子,你也得办呀,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按照桂龙海此时的心情,他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了,就想找个地方睡一觉。

昨天夜里弄到后半夜才回来,一回来就听说了崔根的事。回家也没怎么睡着,此时困得都有点打晃,倒也真像是霜打过的!

可又一想,市政府这个案子,是市警察局交办下来的,实在推脱不得。

“那,怎么着,今天还是去市政府?”他一看见这位乔小姐就头疼,勉强问道。

“还去什么市政府呀!”乔艳芳已经竖起了眼睛,瞪着他说:“王长春那小子进了医院!你跟我直接去医院!不要拖延,现在就走吧!”

桂龙海心里这个火呀!她一个丫头片子,就这么对老子下命令,实在让他有点忍无可忍了!可是,忍无可忍也得忍!妈的,老子怎么碰上这么一个妖精!

他就想,怎么才可以快一点结束这件事?再说,王长春住的那家医院,倒是离市政府不太远,但离南市,可他妈的有十万八千里!他想,还是开车去吧,早去早回吧!

他说:“乔组长,你胯着去呀!到了也中午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开局长的车!”

这两句话,多少让他出了一点气。他撇着嘴,甩着手,就进了分局。

乔艳芳听出他在说气话。不过,人家是要开车去!有车当然方便快捷多了,就忍下这口气,没出声。

可是,她和强虎在门口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看见桂龙海开着车出来了。

桂龙海进了办公室,先看见李明奎拿着一套大饼油条吃着,就向他要了一半,慢慢吃着。又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也慢慢地喝着。

他隔着窗户看见那位乔小姐站在分局门口,焦虑等待的样子,这才觉得自己好好出了一口气。他悠悠然地开着车出来了。

乔艳芳大眼睛向他一瞄,就看出桂龙海有意磨蹭时间。但有车坐,他再磨蹭也能很快到医院,还省得跑路磨脚板。她沉着脸,就上了后座。

乔艳芳上了后座,本来是强虎最快乐的事,他就可以和她并排坐了。不过,他今天有话要问这位桂科长,就笑嘻嘻地上了前座,说:“桂科长,咱们走吧。”

桂龙海脸上藏着坏笑,就开动了汽车。

8-19

他们沿蓬莱路向西,出了南市老西门后再向北,一直往市政府那边开去。

走在路上,强虎就笑嘻嘻地说:“桂科长,问你个事呗。”

桂龙海斜他一眼,“你说,我听着呢。”

“我听说,你帮我们萧台长找到一个人,姓廖,叫廖若兰,是吗?”他笑着问。

“一点小事,不值得提。在上海找个什么人,我还是有一点办法的。”桂龙海把着方向盘,有点得意地说。

“这个廖姑娘,你见着啦?”

“昨天夜里见了一面。怎么了,你怎么这么问?”他有些奇怪。

“随便问问。她……漂亮吗?”强虎一副嘻皮赖脸的样子。

“不错,不错,挺漂亮的。”他随口说。

“那,比我们乔组长怎么样呢?”

听他这么问,桂龙海就恶从胆边生,真想脱口就说,她可比你的乔组长漂亮多了!

不过,姑娘家的心思,他可太清楚了。他要这么说,简直就会出人命的!他再对后面的乔组长有气,也不能这么说。

但是,他也不肯说廖小姐和后面的乔组长差不多,那也太抬举后面的乔组长了!

76、 商量一下办案的步骤

他想了想,就谨慎地说:“这个不好比,不好比。她们两位,各有特色吧。”

他心里想,后面这位的特色,就是颐指气使,盛气凌人,招人讨厌!

人家廖姑娘那才叫端庄大方,美丽文雅呢!根本就没法比!

强虎似乎仍然不甘心,继续问:“喂,你说的那位廖姑娘,有什么特色呀?”

桂龙海想了一下,这他妈的,当着一个姑娘的面,夸赞另一个姑娘,这也是件要人命的事!他似乎也不能这么说。否则,后面这位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于是,他就说了一句他认为比较稳妥的话:“特色嘛,也不太好说。不过呢,我觉得萧兄弟可能喜欢这样的姑娘。”

不料,身边的强虎,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非常快乐的样子。

他连声说:“桂科长,你说的好,你说的真好!”

后面的乔艳芳,却被桂龙海这句话给激怒了。要在平时,她早就发飙了。但今天不行,她就坐在人家车里,总不能让我再下车,胯着走吧!

所以,她只是在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算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就是她哼的这一声,还有刚才强虎的大笑声,让开着车的桂龙海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嘻皮笑脸的强虎,竟然喜欢盛气凌人的乔小姐!而这位骄悍可恶的乔小姐,却极有可能喜欢英俊正派的萧安城!可萧安城喜欢的呢,却似乎是端庄美丽的廖姑娘!

妈呀,原来是这么一种关系!妈呀,他们不会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单相思吧!

这时,桂龙海忽然想到,也许我可以找一个机会,治一治后面这位乔小姐!那他妈的,一定是一件特别快乐的事!他想到这里,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坐在他身边的强虎,也是满脸笑容。

别看强虎强壮粗鲁,彪悍凶猛,其实却是一个相当单纯的人。

他心里只有两件事,一件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上级命令。现在的上级,就是陈子峰。另一件事,就是千方百计地博得乔艳芳的好感,希望有一天好事成双。

但是,他最近却有了一个敌人,萧安城。

自从萧安城到了他这个小组,乔艳芳就不对劲儿了!你看她对萧安城嗲的,就是孔圣人下凡也受不了呀!他特别担心萧安城受不了诱惑,竟然和乔艳芳好上了!

那他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可是现在,萧安城居然喜欢另外一个姑娘,一个叫廖若兰的姑娘!连桂科长都认可这件事!这让强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可太好了!

这一路上,三个人都转着自己的心思,很快就到了医院。

8-20

乔艳芳和桂龙海早就从市政府秘书长那里,得知王长春住院的房间,二楼外科八号病房。所以,他们一上了楼,就由乔艳芳打头,大步向八号病房走过去。

这个时候,桂龙海逐渐恢复到警察的正常状态,也就是办案子的状态。

他不能不想到,再怎么说,市政府档案被盗案,也是市警察局交给他的大案子,他绝不能办砸了。

他看着走在前面的乔组长,那就是准备发威怒斥,甚至再下一回狠手的样子!这个样子,可办不好这个案子!

所以,他急走两步,拦在乔艳芳前面,说:“乔组长,咱们是不是应该商量一下,商量一下办案的步骤吧?不能就这样闯进去瞎问吧?”

乔艳芳目光尖锐地盯着他,冷笑说:“好啊,你说吧,咱们怎么办?”

桂龙海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今天呢,由我来问。你们两位呢,不要开口,就摆出一种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就可以了。我们要让他明白,不回答我的问题,没他的好果子吃!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他来回看着他们,“这样可能更有效吧?”

这一次,乔艳芳却干脆地说:“好啊,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我们先进去!”

桂龙海怕出意外,急忙封住这个口子,“对对,你们先进去,只是盯着他,不开口!也不动手!如何?”

乔艳芳一点头,“好,就这么办!”

她这么说着,就向强虎一摆头,威严而唬人地走进病房里。

病房里,躺在床上的王长春,一看见他们进来,果然被他们凶悍瘆人的神态给吓坏了,不住向床里缩去。

他确实受了很重的伤。他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

当初乔艳芳把他的头按在桌子上撞的时候,简直就像打桩一样,撞得咚咚响。

他的一条胳膊吊在胸前。那是乔艳芳一个大背挎,把他重重摔在地上的结果。他不是肩膀就是胳膊受了重伤,也可能骨折了。

乔艳芳曾经抡起一把椅子,猛砸在他身上,不知他双腿有没有问题。

这样一个女杀手,再加上旁边的粗壮悍匪,让王长春全身都哆嗦起来了,恐惧地看着他们。可是,这两个凶徒,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

乔艳芳盯着他,慢慢走到床边。忽然双眼向两边一扫,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手的凶器,要再次对他动手!

旁边的强虎,更把两个大拳头攥了又攥,随时准备抡上来!

王长春恐惧万分,几乎要喊叫起来了。

就在这时,桂龙海急匆匆走进来。他一进门就说:“对不起,两位,我来晚了。”

他掏出手绢擦汗,并且关上房门。

他转身看着病房里的情况,好像突然发现床边的两个人,正不怀好意地盯着王长春,似乎又要动手打人。

他急忙冲过来,拦在他们前面叫道:“哎呀,哎呀!两位,两位!不要这样,不要动手好不好?来来,这里有椅子,乔组长你请坐。强队长你也请坐。咱们好好问,好不好?不要动手。王秘书一定会配合咱们,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王秘书,是不是?你说话呀!”他瞪着王长春,给他施加压力。

王长春早就被乔艳芳和强虎吓坏了,脸色雪白,双眼痴呆,嘴巴惊恐地张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求救似的,看着刚刚进来的桂龙海。

桂龙海俯身盯着他,观察他的表情。

他小声安慰他说:“王秘书,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有我呢。我不会再让他们对你……啊……再对你,你可一定要说话呀!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好不好?我问你,你借的二十卷档案,都交给谁了?这个事,一个人肯定干不了!是不是?我看,你也就是给别人帮了一下手,是不是?你没什么大事!那个人是谁?你说出来,我们就找那个人去问,没你的事了,好不好?”

王长春恐惧地看着他,嘴巴一开一合的,全身都在颤抖着。

这时,强虎却悠悠然地把床边的输液架子提了起来,观赏似察看它铁铸的脚,似乎在掂量它的重量。这个东西要是抡到身上,妈呀!那就活不成了!

另一边的乔艳芳,则把手放在椅背上,并且往身边拉了一下。椅子腿和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桂龙海一回头,发现这些情况,慌忙叫道:“哎呀,你们要干什么!”

他把那张椅子推到一边,又从强虎手上夺下输液架子,放到墙角。

他回头叫道:“乔组长,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说过了,王秘书一定会配合我们!强队长,你不要再去拿那个架子!你站着别动!我说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们要是再这样,我可就不管了!”

他大声喝斥他们,愤怒得脸色都白了。但那两个人并不说话,只是盯着王长春。

桂龙海又急忙转向王长春,苦口婆心地说:“王秘书,王秘书,你倒是说话呀,都这个时候了!他们不讲理!你可要心里有数呀!咱们可不要吃眼前亏呀!你说,你帮谁干的?你其实什么也没干,是不是?我知道。一定有人打着你的名号借了那些档案!你告诉我,我去找那个人,就没你的事了!你快说话呀!”

王长春的嘴巴仍然一开一合的,但到底发出了声音,他嗫嚅说:“是……是……”

桂龙海、乔艳芳,还有粗壮的强虎,都瞪大眼睛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

偏偏就在这时,房门开了,耿绩之笑着走起来。

他大声说:“哎呀,长春,你住在这里呀,让我这一个好找。哎哟,桂科长,乔组长,你们也来了,真是太巧了。”

桂龙海、乔艳芳和强虎,都用冷静和愤怒的眼神盯着他,就差对他吼叫了。

这家伙来得太巧了,简直叫人怀疑!

耿绩之好像刚刚察觉这一点,装模作样地愣了一下,惊讶地问:“你们,你们是不是正找王秘书问话呢?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接着问,我出去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再来。”

他临走时,又盯着王长春说:“长春呀,他们问话,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没关系,也不要紧张,好不好?你一定要配合他们调查。我过一会儿再来看你。几位,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77、 仍然摸不到密码破译的门路

他说完,似乎很懂事地出了病房,并且关上了门。

这时,桂龙海和乔艳芳再回头去看王长春时,都意识到,他的情绪已经发生变化了。

他不再哆嗦了,他居然闭上了眼睛,就是一副等着挨打的死样子!

桂龙海看着王长春,知道今天只能这样了。他只能尽快结束,准备下一次吧。

他回头盯了乔艳芳一眼,大声说:“乔组长,你们还呆在这里,我什么也问不了!你们都出去!都出去!不要在这里呆着了!”

他说着,就去推乔艳芳。

乔艳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再问下去毫无意义!

她抓起那把椅子,用力向下一墩,转身就出了病房。强虎也跟着她走了。

桂龙海喘了一口气,虽然心里对耿绩之产生巨大疑问,但对这个王长春还不能松懈,或许还有机会问出点什么吧。

他盯着王长春,轻声说:“王秘书,你想想呀,市政府丢了那么多重要档案,谁也不会放过去不管!是不是?这个案子迟早会破,肯定会破!我想你肯定明白这一点!你要是有什么麻烦事,还是早解决为好!我可是为了你好!”

他盯着王长春看。这家伙,紧闭着眼睛,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他想了一下,又说:“王秘书,这个案子,我鬼探已经接手了。我告诉你,两三天之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王秘书,你现在不说,没关系,你还可以再考虑一下。两三天之内,你要是想对我说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保你什么事也没有!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你记住,我只给你两三天的时间考虑!王秘书,你好自为之吧!”

桂龙海最后这句话,特意加重了语气,然后再次观察他的反应。

但王长春仍然没有动静,死狗似的闭着眼睛。

他明白,今天这次问话,被耿绩之彻底破坏了!他转身出了病房,重重地关上门。

9-1

桂龙海出了病房,看见站在门外的乔艳芳和强虎,就向他们一挥手,转身就向走廊那头走去。

乔艳芳明白,桂龙海最后的努力没成功。看来,今天只能这样了。只好跟着他走。

他们在走廊的尽头停下来,远远看着病房门口。

但他们等了一会儿,耿绩之再也没出现。

乔艳芳冷冷地说:“桂科长,你想得到这个人吗?”

桂龙海一听就明白,她指的是耿绩之。耿绩之的突然出现,确实让他很意外,他也完全没想到,就摇了摇头。

乔艳芳冷笑一声,撇着嘴说:“鬼探先生,我告诉你吧!从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盗窃档案不是他一个人干的!光把那两百卷档案换成白纸,就要花大功夫!我一直在等待最先冒出来的那个人!前天,我在市政府收拾他,打他个半死!就是想等那个人出现!我今天给秘书长打电话,就是要让市政府里的某个家伙知道,我要来审王长春!哼哼!耿绩之到现在才出现!他妈的,可也真够及时的!”

桂龙海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他到现在才看出来,这个小丫头真不是一般的精明!

不过,耿绩之的突然出现,虽然也算档案失窃案情有了进展,但还是让他为难。

耿绩之可是俞市长面前的大红人!他在市警察局的几位局长面前,也是能说上话的!这种情况,对他这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小警察来说,就是一种危险!

他小声问:“乔组长,对……对那个人,你想怎么着?”

乔艳芳冷笑一声,盯着他说:“桂科长,我要仔细调查他!你等着瞧吧!”

桂龙海斜眼瞟着她,心里想,她就是一只母考虑!凶恶无比!谁落在她手里,都不会有好下场!那位萧兄弟,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母老虎!绝不可能!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乔小姐,你可别让我逮着机会!一有机会我就给你上点眼药!叫你心里的好事成不了!

他在心里想了一下,那位英俊的萧兄弟和美丽的廖姑娘,确实挺般配的。

9-2

这天早上,萧安城终于比较轻闲了。按照陈子峰的安排,他今天在家守电台。

他还是很早就起来了。因为全组的人都起来了,正乱哄哄地做着外出准备。

街口餐馆的伙计送来早饭。他们哇啦哇啦吃着早饭,同时听乔艳芳给每个人分配任务。其中,她特地指定一组人监视耿绩之。

陈子峰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小乔,你怎么盯上他了?”

乔艳芳说:“子峰,你想想,市政府的档案谁最想要!他妈的就是日本人!我派人盯上耿绩之,有可能找到日本人!”

陈子峰不由笑了起来,“你这么安排,就没人去找老乞丐了。”

乔艳芳说:“你带一个人去呀,满世界转去嘛。”

陈子峰说:“闸北车站也要再监视一天。算了,我带一个人去闸北车站吧。今天再找不到共的线索,妈的,就不再盯了。”

乔艳芳说:“行,那就这样吧。其他人都要注意,走在路上的时候,都看着一点,找一个坐在街边的老乞丐,你们谁要是发现了!那可是大功!听明白没有!”

组员们都咧开嘴笑了起来,说:“我们找到老乞丐,有赏没有?”

乔艳芳叫道:“他妈的,那可是重赏!不要错过了!”

陈子峰想了想,也只能这样安排了,就没再说什么。

9-3

吃完早饭,萧安城送大家出了门,这才回来吃早饭。之后,就开始打扫卫生。

这些日子,全组弟兄几乎就是连轴转,连睡觉的时间都很少,哪有时间收拾整理内部卫生。

杨三强还躺在地铺上呼呼大睡。他一天一夜没睡了,此时正好补回来。

房间里到处扔着弟兄们出门常穿的衣服。有各式各样的西装和夹克,有新旧不一的衬衣和汗衫,有长衫短衫,还有苦力们才穿的粗布衣服。

萧安城将这些衣服都穿上衣架,挂在一根长竹竿上。看上去五颜六色,挺壮观的,就像戏院后台的服装间。

墙根下堆放着数十双皮鞋、布鞋和胶鞋,甚至还有两双带马刺的长筒皮靴。他把它们也都摆放整齐。

他擦了桌椅,拖了地板,把垃圾倒进门外的破竹筐里。

他把柜子里的武器弹药整理一遍,又楼上楼下巡视一遍,这才结束清扫工作。

他洗了手,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打开电台,在桌边坐下。

他从枕头下拿出一本油印的《实用密码学概述》,翻开来看。

这是杭州警校电讯训练班印发的教材,快被他翻烂了,所有内容都在他的脑子里。

钻研密码的编制和破译,是他目前最大的苦恼。

老龙对他说:“我们需要一个优秀的密码破译专家!这个任务非常重要!我们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专家!”

老龙还说:“我知道这个事很难,非常难。这就像钻木取火,你钻研的时间足够长了,迟早有一天会成功的!”

但是,他独自研究了一年多,仍然摸不到密码破译的门路。

他从训练班里学到的,都是这本油印小册子里讲到的。什么置换式、替代式、移位式;什么希尔密码、凯撒密码、维吉尼亚密码、维热纳尔密码;什么频率分析法、方阵破译法,等等,他都研究了一个透!但他仍然没有摸清门道。

这个原因很简单,所有这一切,都被人研究过了,并且印在这本小册子上了,他也都学过了。所以,这些方法都不是秘密!别人也不会再用!

他相信,现在的使用者,特别是日本人,一定有更新的密码编译方法!

萧安城研究密码破译还有另外一个困难,他没有足够的电报流量!

以前在南京洪公祠的电讯科里,每时每刻都有七八台大功率电台,有选择地截收一些电报,重点是日本外务部、日本军部以及在东北和华北的日军所发的电报,总数有数十万份之多,这个流量就相当可观了。

其中大部分电报都用测向机确定过方位和距离,甚至大致知道一些电报发自哪个部门或哪支部队。

这样的电报流量和积累,是破译密码必不可少的基础!

但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他其实就是在大海里捞针!

他曾在夜里截收过一些电文,但很快就发现毫无用处。

他无法确定方位,也就无法判断发电报的单位。不知这是一家公司,还是一家银行。更无法判断是不是日军或者日本外务部。

他只能放弃。总之,钻研密码破译,是他目前最大的难题!

这时,他听到耳机里传出“嘀嘀”声,一组电码一闪而过。他静静地等了两分钟,这组电码再次响起。他确认,是老龙要与他见面。他很快回了一组电码。

他上楼看了看仍在呼呼大睡的杨三强,估计他还要睡一会儿。

他转身下了楼,从西厢房里推出那辆破自行车,出门骑上车走了。

9-4

萧安城很快到了长白街,将自行车放在益祥无线电修理店的门外,悄悄进了门。

78、 警惕并且凶狠的目光

龙瑞华一如既往地坐在桌前,在一大堆无线电零件和电线中间,修理一部破旧的收音机。他抬头向萧安城点点头,示意他在桌边坐下。

他放下手里的烙铁,说:“我昨天夜里给你发过信号,你没回。”

萧安城突然想起来,昨天夜里,是乔艳芳睡在他床上。他猜想,乔艳芳一定听到了这个呼叫。但今早,她却没提这件事。这个疑虑,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他说:“昨天夜里,我不在房间里。”

老龙向他挥一下手,算是结束这个话题。

他说:“我得到消息,北平来的领导同志已经到了上海,但现在下落不明。你那里有什么消息?”

萧安城很吃惊,“什么时候到的?”

“前天中午,就是七月三十一日中午十二点的车。”

“可是那天,我就在车站呀!没发现有咱们的同志!”

“我听说,我们派去接站的同志,也没接到。但可以肯定,就是那趟车到的。”

萧安城吃惊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怀疑,是不是自己错过了。

龙瑞华拍拍他的手背,“这不是你的任务,你不要多想。这位领导同志可能采取了什么措施,所以我们没接到。但国民党方面,日本人方面,都知道这个消息了!所以,这位领导同志现在有危险。我告诉你的目的是,如果你得到什么消息,就尽快通知我!剩下的,就是我们的事了。”

萧安城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龙瑞华又问:“你那个组,现在正忙什么呢?”

萧安城就简要向老龙汇报,他们最近抓捕了一个日本特务的情况。

第一、日本海军为了下一步上海作战,制定了一个“妖刀计划”。他特地强调,是日本海军,不是陆军。似乎,日本陆军也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内容。

第二、目前上海有两股日本特务。住在南市附近的,是日本海军情报部的特务。住在虹口一带的,则是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特务。

第三、是他的一个疑惑。彭绍勇审讯这个日本特务,却有意避开陈子峰小组。这件事很奇怪。另外,彭绍勇审问的主要内容,也是关于“妖刀计划”的。

龙瑞华对第三点很重视,认真地问:“这件事,你怎么想?”

萧安城想了想,小声说:“我只有一个猜测,特务处高层,或者国军高层,再或者政府高层,可能和日本方面有秘密联系。这是我的猜测。”

龙瑞华思考片刻,说:“你猜测的日本方面,应该是指日本陆军的参谋本部吧?”

萧安城用力一点头,“老龙,只能是他们!不会是日本海军方面的!”

“为什么?”老龙奇怪地问。

“因为日本陆军方面,也想知道这个计划的内容!这是我们的判断!”

龙瑞华点点头,“安城,你说的情况很重要,我要尽快向上级报告。你也赶快回去吧。另外,路上小心。”

萧安城告别老龙,骑车返回巧家弄的路上,确实小心了很多。

9-5

当陈子峰回到巧家弄驻地里,将自行车停在墙边,就靠在黑漆木门上,好一会儿没动。他皱着眉头,陷入到某种疑虑重重的思索中。

他在回想,今早出门时,巧家弄里的街景、小商店、货摊,还有各样的住家和行人,再与刚才所见相比。他后悔早上出门有点大意,没有认真观察。

他进了西厢房,透过窗户向外面观察。

他所在的这栋房子,是上海典型的三合院式的石库门房屋。大门是青石砌成的门框。所谓“石库门”就是“石箍门”的谐音。门是双开的黑漆实心木门,非常结实。

进了门是细长的天井,青砖铺地,干净清爽。两层的三间正房座北朝南,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厢房,也是两层的。这两间厢房的南墙上,各有一扇窗户,朝向巧家弄。

萧安城进了西厢房,贴在窗边,仔细向外面观察。

这时,杨三强晃晃悠悠走过来,手里拿着半张葱油饼,说:“萧台,看什么呢?”

萧安城向他招招手,“你过来看,过来看。那边,过了那间油饼店,是不是有一个修鞋摊子?修鞋师傅那边,是不是坐着一个人?”

杨三强看了又看,“是呀,是有一个人,来修鞋的吧?”

萧安城说:“我刚才出门的时候,修鞋摊子旁边就好像坐着一个人,我记不清是不是这个人了。不过,我盯他这段时间,他一直坐在那里没动。他修的是什么鞋!要这么长时间!”他回头盯着杨三强。

杨三强也是老特工了,一下子就听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这样,我出去看一眼。那家伙是个什么人,我大概能看出来!”

萧安城急忙说:“你小心一点,不要引起他的注意!”

杨三强晃了晃手里的葱油饼,“我知道。”

他吃着葱油饼,晃晃悠悠地出了门,向那边走过去。他东望望,西望望,经过那个修鞋摊子时,再自然不过地看了旁边那个人一眼。

只这一眼就够了!他从那家伙的眼睛里,看见了警惕并且凶狠的目光。

他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经火轮磨坊街,拐进另一条小弄堂,从驻地后门回来。

他一进西厢房就说:“萧台,那家伙肯定是日本特务!眼神很凶!”

萧安城却好一会儿没说话。眼神很凶这个特征,不够充分。

另外,陈子峰不在,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杨三强看出他的意思,就说:“萧台,这样吧,你忙你的去,这里我盯着他!如果他一个小时还不动,那他肯定是日本特务!是监视我们的!”

萧安城没想到他这么主动,笑着说:“那就辛苦你了。”

杨三强嘻嘻地笑着,“这有什么。我一早上起来,就看见房间里都打扫过了,我猜就是你。我出这么一点力不算什么。你放心,这里我盯着他!”

杨三强在窗口边这一盯,就盯了一个多小时。坐在修鞋摊子旁边的家伙果然没动!萧安城也几次过来观察,他们就此确信,那家伙确实是日本特务!

接下来的问题是,他们应该怎么办!

杨三强咬着牙说:“萧台,这家伙肯定会动地方。到时候,咱们俩跟出去!能抓,咱们就把他抓回来!不能抓,老子一枪毙了他!”

萧安城想了想,也只有这么办了。

不过,那家伙这么个监视法,有可能是整整一天!这可是漫长的一天呀!

但他没想到,快到中午十二点时,那家伙有了动静!

9-6

这天的上午,耿绩之从王长春的病房里出来之后,就匆忙走了,并且走得很急。

今天早上,他上班来不久,就从秘书长嘴里知道,军委会情报处的那些人,还有桂龙海,要去医院对王长春问话。这个消息,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王长春是个很脆弱的人,经不住吓唬!

他匆忙赶到医院,想再叮嘱王长春一下。没想到却晚了一步。

他在仓促中对王长春说了几句话。以他对王长春的了解,这几句话可能起一点作用,但不可能很久。如果那些人对王长春施加更大的压力,他可能就撑不住了!他可能把所有情况都吐露出来!那么,他耿绩之就会完蛋!

他出了医院,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龙潭路口的雅丽酒吧。

9-7

此时正是上午,雅丽酒吧里几乎没人,只有几个侍者在打扫卫生,整理桌椅。

他在角落里坐下来,向侍者要了一杯朗姆酒,然后在不安中等待着。

他早就猜想,这个酒吧里可能有兰亭先生的人。他和兰亭先生几次见面,也是在这里。

果然,半个小时之后,兰亭先生匆匆走进酒吧里。他四面望了一下,看见耿绩之,就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耿绩之很懂礼数。他向侍者伸出一个手指,然后指指自己的酒杯。

片刻,侍者又送来一杯酒,放在兰亭先生面前。

川上微笑看着他,轻声问:“耿先生,有事?”

耿绩之长叹一口气,怀着很深的焦虑说:“兰亭先生,王长春可能靠不住了!你曾经保证过我们的安全!现在,你必须保证我的安全!”

“耿先生,出了什么事?”川上冷静地盯着他。

“军委会情报处的人,就是刚才,去医院找王长春了!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已经把王长春打成重伤,送进医院了!他们还会做得更狠!我担心王长春开口!”

“你想让他闭口?”川上目光深邃地盯着他,轻声问。

“不这样,还能怎么样!”耿绩之瞪起了眼睛。他实在太担心了!

川上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在心里盘算着。

冷静说起来,那个王长春确实没有使用价值了,完全可以弃掉。

眼前这个耿绩之,将来或许还有一些用处。如果能保,就保他一下。

但问题在于,灭掉王长春并不难,不过举手之劳!但对老师的“妖刀计划”会产生什么影响,他还没想清楚。这是第一点。

79、 竟然把老子当车夫使!

第二点,王长春突然死掉,中国的情报机构,也就是耿绩之所说的军委会情报处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举动吗?甚至可能做出一些过激举动吗?他同样没想清楚。

他感觉,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最好请示一下老师,可能更稳妥一些。

另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现在“妖刀计划”已经启动,正是容易出意外的时候,他必须时时刻刻密切观察,有意外就要及时弥补。

他现在懒得管耿绩之的小事!似乎,只要把他安稳住就可以了。

想清楚这几点,他平静地说:“耿先生,请你放心,我们能够让他闭嘴!”

“什么时候?”耿绩之紧张地问。

“一两天,或者两三天吧。”他回答。

“为什么要这么久!你们完全可以现在就解决这件事!”

“我们不会鲁莽行事!这件事需要安排!你要耐心一点!”

耿绩之喝了一口酒,不安地看着窗外。

两三天时间,王长春可能早就开口了!日本鬼子就是日本鬼子!他们的目的地达到了,就什么也不管了!他痛恨这些日本鬼子!

但在目前这个情况下,他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这时,川上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一件极其混帐的事!不过,这件混帐事似乎可以利用一下,甚至可以捎带着,把王长春那件小事也解决掉!

他想到的这件混帐事,就是高桥手下两个特工失踪的事!

今天早上天刚亮,高桥那个混蛋,就又跑到广福弄来找他!

他没给高桥好脸色,甚至还和他吵了一架,骂他愚蠢!

他一想到昨天抓捕一个小丫头都没成功,还损失了两个手下,心里的怒火就直往上冲。他就是认为高桥给他带来了晦气!

到了最后,高桥居然厚着脸皮说,他手下的两个弟兄失踪了!请他协助寻找!

陆军那些笨蛋,他们要不失踪才是怪事呢!他又狠狠地把高桥挖苦了一番。

但挖苦归挖苦,嘲笑归嘲笑!当他们两个人都怒气冲冲,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川上还是答应帮他想想办法。他认为,那两个笨蛋极有可能被中国特工干掉了!

此时,川上坐在雅丽酒吧里,想清楚这件事,就敲敲桌子,微笑看着耿绩之,“耿先生,我也请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耿绩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说:“帮什么忙?你说!”

“昨天夜里,有两个日本人,失踪了。你能帮我找一下吗?”

“日本人?失踪了?昨天夜里?这件事很重要吗?”

“确实很重要。这是一位日本朋友,托我查这件事,他很着急。”

“在什么地方失踪的?”

“在虹口的杨柳街,有一家货场。他们就在那个货场里失踪了。”

耿绩之皱着眉头看着他,“兰亭先生,你没弄错吧?”

“应该没错。我的日本朋友说,昨天夜里,那个货场里有过枪声。”

“哎呀,兰亭先生,那可是张老板的货场呀!你知道那个货场里运什么吗?老天!不管什么人进了那个货场,恐怕都要没命的!”

“我知道!所以我要请你去打听,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要确实情况!”

“那么,我的事呢?”

川上微笑看着他,“耿先生,你可以顺便利用这件事,请张老板帮助你解决!你一定了解张老板,他处理这种事,是很快的!”

耿绩之惊讶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喃喃地说:“我怎么说得动张老板!”

川上说:“你让张老板这么考虑,杨柳街的货场里,失踪了两个日本人,这很容易弄成外交事件!那样的话,他张老板可能会有麻烦!你告诉张老板,王长春知道这个事,他可能向政府报告。你说,张老板会怎么办?”

耿绩之这时就犹豫起来了,“就怕,就怕张老板不相信这件事吧?”

此时,川上的眼睛已经瞪起来了。无耻中国人,想保自己的命,却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到!这家伙如果再啰嗦,他恨不得一枪打死他!

耿绩之看着兰亭先生的眼睛,也看出他心里的怒火。他知道他不能再推托了!凡事都不能做过头!对这个兰亭先生,更是这样!

另外,他也实在担心王长春。如果桂龙海和那个姓乔的女人,问话的时间再长一些,那个王长春有可能崩溃!

他连声说:“好,好,我找张老板试一试!”

9-8

耿绩之告别川上,离开雅丽酒吧后,就在街上匆匆地走着。

他登上二路电车,想快点回市政府。至于如何跟张老板说,他还要再想一想。

他站在车厢里,左右看了看,忽然看见有两个人一直在注意他。

他们就站在车门口,一只手插在怀里,盯着他的眼神是阴沉的。

他恍然想起,他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就看见过这两个人。老天!他们该不会是军委会情报处的人吧!老天!他们在监视我!

耿绩之察觉这种情况后,几乎吓瘫了。如果自己被人监视,就说明他已经被人怀疑了!难道王长春开口了?

电车停下时,他飞快地下了车。他走了一段路,回头一看,果然看见那两个人也下了车,似乎正用眼角瞄着他呢。这下子,他可就真慌了,几乎小跑着往前走。

9-9

此时,在医院里,桂龙海和乔艳芳仍然在商量对王长春的审问。

按照乔艳芳的意见,现在再去逼问!问得凶一点,动动手也没关系!王长春就可能开口了!

桂龙海倒赞成再去审问,但他实在不想看这个女煞星打人,这是在医院里呀!

他们最终没有再去审问王长春。

一个年轻女护士走过来,问道:“请问,你们哪一位姓乔?”

乔艳芳盯她一眼说:“我姓乔,怎么着?”

护士说:“有电话找你,在医生办公室。”

乔艳芳转身就去了医生办公室。她一问才知道,电话是陈子峰打来的。

“小乔,你在哪儿!”陈子峰在电话里的声音相当严厉,十分急切地问。

“在医院呢,怎么着?”陈子峰的语气,让她意识到有新情况了。

“你现在立刻到鱼行桥南街去!是南市的鱼行桥南街!桂龙海肯定知道!你直接去!我们也正往那里赶!你快一点!咱们在鱼行桥南街碰头!”

“你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她急忙问。

“告诉你,我们极有可能找到中共领导人了!我相信,他一定是!那里有一家旅社,叫福江旅社!你们越快越好!咱们碰头以后再说!”

陈子峰在那边用力挂断了电话。

乔艳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陈子峰居然找到了中共领导人!

她一直以为,这是一个毫无希望的任务!但现在就不同了!陈子峰似乎相当有把握!

她匆匆离开医生办公室,远远看见桂龙海,向他一招手,命令道:“桂科长,你赶快去开车!我们现在就要走!”

这个乔小姐,一天能把老子气十八回!她不把老子气死就不算完!桂龙海瞪着她,愤怒异常,却只能在心里这样念叨。他真想给她一个冷脸!不理她!

可是,他嘴里却说:“乔组长,你又有什么事了?又找到日本人了?”

乔艳芳快步走过来,一直走到他面前,几乎脸对着脸,盯着他说:“我们找到一个中共高级干部!我们现在就走!去抓捕!”

她掉头就往楼梯口走过去。

但桂龙海震惊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却没动。

一个中共高级干部?不是说,中共也抗日吗?报纸上还说,中共和国府,又要合作了!正在谈判呢!怎么回事?他们还要抓中共的人?还是个高级干部!

这个情况太意外,他脑子快要转不过来了。

乔艳芳一回头,看见他没动,喝道:“快走!这也是我们的任务!”

桂龙海瞪着她,心里真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发出火来!

不管怎么说,逮捕中共高级干部,也是一件大事!他不想在这件事上惹什么麻烦!

他最终下楼开车,带着那个让他忍无可忍的乔小姐,还有那个一脸无赖相的强虎,向鱼行桥南街开去。

这个时候,他还是带着一肚子气!他妈的,这位混小姐,竟然把老子当车夫使!

9-10

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桂龙海开车穿过拥挤狭窄的街道,终于抵达南市的鱼行桥南街,并且闻到了满街熏人的鱼腥气。

他们都下了车,望着满街的水产摊位和背着鱼篓往来穿行的鱼贩子,都大为惊讶。

你要想从那些鱼贩子身边挤过去,身上要不沾点鱼鳞,蹭一身鱼腥气,那简直是不可能的!这条街永远都是水淋淋,滑腻腻的。不小心摔一跤,都会摔在鱼堆里!

乔艳芳和桂龙海站在街口向里面张望的时候,陈子峰带着两个弟兄,也及时赶到了。

留在这里监视的弟兄看见他们,也急忙跑了过来。

他们聚在角落里。陈子峰一说情况,乔艳芳和桂龙海这才知道,他们是如何找到中共高级干部的,那简直是老天开眼!

80、 两人都认为这个人可疑

昨天,乔艳芳按照陈子峰的布置,派出四个弟兄,分别监视四个可疑地点。

这种监视,纯粹就是撞大运!中共分子要是不大喊一声,我是共!你就不可能发现他!所以,这四个弟兄盯了一天,没发现任何可疑人物,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

今天,按照陈子峰的重新安排,有两个可疑地点不监视了。那四个弟兄就分成两组,分别监视萨坡赛路264号和贝勒路148号。

陈子峰也交待了,只监视最后这一天,大家都仔细一点,再没结果就算了。

今天上午,监视萨坡赛路的一个弟兄,意外发现了可疑情况。

他偶然注意到,有一个年轻人靠在墙边望呆,似乎是在等人。

他望的方向,就是萨坡赛路264号的那栋楼房。这倒也没什么,人家望呆,望哪里都可以。

问题在于,这个弟兄隐约记得,他昨天监视云南路的福兴字庄时,似乎也见过这个年轻人。他的服装和模样,都看着眼熟。

他再观察了一会儿,更加确信,他昨天确实见过这个年轻人!

他和另外一个弟兄一嘀咕这件事,两人都认为这个人可疑。

云南路的福兴字庄,和萨坡赛路的楼房,都可能是共的联络点!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那个年轻人在这两个地方都出现了,他不是共是什么!

两个弟兄认定了,就一直在暗中监视那个年轻人。

再后来,他们就在后面跟踪这个年轻人,一直跟到鱼行桥南街的福江旅社。

他们找旅社伙计一打听,这个人还有一个同伴。他们都住在三〇九号房间里。

他们都有一点外地口音,并且是前天从北平来的!所有情况都符合!

他们弄清这些情况,不敢再耽搁,留下一个弟兄继续监视,另一个弟兄立刻赶到闸北车站去找陈子峰。

陈子峰一听这些情况,立刻断定,这就是彭绍勇让他们寻找的中共领导人!

他二话不说,就找了一部公用电话,通知了乔艳芳,叫她和强虎立刻赶到鱼行桥南街!他也带着身边的弟兄和报信的弟兄,就往鱼行桥南街赶。

留下监视的弟兄向陈子峰报告,嫌疑目标住在福江旅社三楼,三〇九号房间,是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刚才回来后,再也没人出去,此时都在房间里。

桂龙海站在旁边,一直听那两个弟兄在介绍情况。

他心里很惊讶,这可是我的地盘呀,居然有中共高级干部!他望着满街的鱼贩子,心里怎么也不敢相信。

但这不是他的事,是陈组长他们的任务。他们要怎么着,都和自己没关系!

所以,他一直抱着一种看热闹,看稀罕的心情,在一边看着。对他们介绍的情况,也就没有细想。

陈子峰做事谨慎细致,今天也不例外。

他先带着乔艳芳和桂龙海走到福江旅社对面,仔细观察。

按照身边弟兄的介绍,福江旅社是一栋口字形状的三层楼,中间是天井,四周是房间,走廊都朝着天井。旅社只有临街的大门,没有后门。进门后的右手就是楼梯,也只有这一道楼梯。

陈子峰对这种典型四合院式的石库门结构非常满意,只要守住大门,走上楼梯,嫌疑目标根本无路可逃。他们又住在三楼,难道他们会跳楼逃跑吗?绝不可能!

于是,他就回头去看乔艳芳。

乔艳芳早已看清目前的情况,一句话,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她扬起一个嘴角,微笑补充说:“对方是两个人,我们是六个人。加上桂科长,就是七个人,绝对没问题!”

陈子峰原来还有些犹豫,想把看家的萧安城和杨三强也招来,这样更有把握一些。现在听乔艳芳这么一说,他也认为绝无问题。

他向身边的弟兄们一挥手,领头向福江旅社里走去。

陈子峰事后回想,他犯了一个几乎无人察觉的小失误。

因为人手有点紧,他就没在楼下的大门口留人!如果留下一个人,结果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过,他不想对任何人提起这个小失误。

9-11

他们一共七个人,进了大门后,循楼梯上楼,一直走到三〇九号房间门口。

陈子峰微笑向桂龙海示意,请他上前敲门。

桂龙海心里想,妈的,他们还用得着我这个警察!于是上前敲门。

房间里有了动静,但没人来开门。

桂龙海就大声说:“喂,开门!我们是警察!快开门,我们要检查!”

仍然没人来开门。这时,他们都听见屋里的窗户被人用力推开,发出很大的声音。

他们意识到,屋里的人要逃跑!

乔艳芳冲上来,用力推开桂龙海,飞起一脚踹开房间。

门一开,他们将将看见,一个人刚从窗户跳了出去。

所有人都冲进房间里。但房间里有点乱,却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冲到窗前向外一看,这才发现,楼下还有一排平房。只见一个人刚刚跳下平房,正向远处跑去。他跑得飞快。

乔艳芳最先看见这个情况,回头大喊:“快去追!他跑不远!”

陈子峰也来不及多想,领着几个弟兄就冲出门,追出去了。

乔艳芳向桂龙海一指:“你留下!守在这里!不要让闲人进来!”

她再次向房间里扫了一眼,接着,弯腰察看了床底下,又打开大衣柜看了看,房间里确实没别人,也无处可藏。她瞪了桂龙海一眼,也跟着追了出去。

桂龙海瞪着她的背影,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妈的,臭丫头片子,对老子指手划脚!什么东西!老子当警察巡街的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你呢!

他发了一回气,却也没办法,只能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

中共领导人?怎么会住在这么腥气熏天的鬼地方!他们肯定是弄错了!不是说有两个人吗?老子怎么只见到一个,还跳下楼跑了!他们一个也抓不到才好呢!

他向房间里巡视一遍。两张单人床靠在两边,一张破桌子放在窗前。那人就是登上桌子跳出去的。一只大立柜,柜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一只矮橱靠在墙边,上面放着几只茶杯。此外还有两把椅子。中间地上放着一只炭炉,炉上放着药罐子。

他们在屋里熬中药?有人病了?看来是这样。这屋里最后一样东西,就是放在床边的一只小皮箱。他实在看不出来,他守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时间过了不太久,他渐渐觉得这房间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他凝神听了一下,似乎从什么地方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响声,并且持续不断。

他四面看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东西会发出这种怪异的响声。

这时,他就注意到矮橱上的一只玻璃杯。它似乎在不易察觉地颤动着,移动着,已经移到桌边了。

他走到那个矮橱旁,就看见那个玻璃杯继续颤动着,向桌边移动,快要落地了。

他伸手按住矮橱,也察觉矮橱在微微地颤动着。他向两边看看,看不出名堂。

他蹲下来,猛地拉开柜门,不由大吃一惊!

这个矮橱里本来是空的,是给客人放东西用的。但现在,里面却有一个人,蜷缩着身体斜靠在里面。

那人双臂抱在胸前,脸色青灰,全身都抑止不住地颤抖着。

那人一动不动地看着桂龙海,眼神沉稳却很严厉。

桂龙海开始以为那个人是被吓的,但很快就明白,他是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他目瞪口呆地和矮橱里的人对视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注意到,那人脸上的肌肉也在颤抖。他猜想,这样蜷缩在里面,一定很难受。

他就向那人伸出手,说:“先生,你还是出来吧,我扶你。”

但那人并没有要配合他的意思。盯着他的眼神,似乎还向他身后瞟了一眼。

桂龙海略一回头,顿时惊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妈呀,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顶在他的太阳穴上。在那支手枪的后面,是一双怒目而视,似乎就要扣动扳机的眼睛!

他惊恐地张开双手,慢慢向两边举起来,结巴着说:“不……不要这样,我……我没有恶意。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那是一个年轻人,可能就是刚才跳出窗外的那个人。

老天,他居然又回来了!他一定是为了矮橱里的这个人才回来的!

他模样很凶,剪着很短的头发,看上去十分有力。不要说那支枪,就是没有枪,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桂龙海恐惧地想着。

那人低声喝道:“站起来!后退!”

桂龙海举着双手,慢慢站起来,一边后退,一边说:“兄弟,不……不要开枪。”

这时,林家泰才注意到,眼前这个人不仅是警察,腰里还挂着枪!

他严厉地说:“把枪拿出来,扔在地上!快一点!”

桂龙海小心地用两个手指,捏出腰里的枪,放在地上,还用脚踢开。

林家泰的眼睛四处转着,想找一根绳子,把这个警察捆起来。

就在这时,他们都听见外面的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还有咚咚上楼的脚步声。

81、 我把一个病人砸在手上了

他们都很吃惊,回头向门外张望。

桂龙海快步走到门口,向外一望,就看见陈子峰、乔艳芳等人正在上楼,已经上到二楼了。他们手里都提着枪,继续向三楼走。

有些要出门的客人,一看见他们,吓得急忙退了回去。

这时,一个邪恶念头从桂龙海心里冒了出来,他想让那个臭丫头难受一下!看着她难受,应该是老子最快乐的事!

他转回头,看见那个年轻人正把枪口对准他。

他急忙伸出手指竖在嘴边,示意那个的年轻人不要出声,更不要开枪。

他小声说:“兄弟,你要把他们引开!从这里跑出去,把他们引开!明白吗!”

他急忙跑到床边,拿来那只皮箱,递到林家泰手里,“兄弟,这个你拿着,出去一看见他们,把皮箱扔掉就跑!你得自己想办法跑掉!这个人我负责!我一定保证他的安全!你只要把他们引开就行!”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紧张地盯着那个年轻人,就怕他不理解自己的意思。

年轻的林家泰到了这个时候,更是十分紧张。他知道,开枪反抗绝不是办法!对方人多枪多!把外面的人引开,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但他对眼前这个警察实在不放心!

他回头看着矮橱里的老刘。他察觉,老刘正微微向他点头。

他拎着皮箱,转身就要往外走。

桂龙海再次叫住他,他一边关上矮橱的门,一边用拳头对在自己的脸上,说:“来一下!兄弟,来一下!快!”

林家泰此时没有任何选择。再说,给那个警察一拳,似乎是更好的办法。

他二话没说,一步跨过来,一拳把桂龙海打倒在地,然后提着皮箱出了门。

他出门一看,抓捕他的人已经上到三楼了,并且发现了他,向他大喊大叫起来。

他没有犹豫,扔下皮箱就向走廊另一侧跑过去。

这栋楼房是口字形的,四周的走廊就是回廊,是相通的。

陈子峰那些人一看见林家泰要逃,就分成两拨,分头去堵截他。

林家泰扔掉皮箱,跑了一段,看看不可能先到楼梯口,就翻身跃上栏杆,纵身跳下三楼。他在地上翻滚几下,跳起来就向外面跑去。

陈子峰没在楼下留人,就出了疏漏。

他大叫一声:“小乔,你回去看看!其他人快追!抓住他!”

所有人都咚咚响地跑下楼梯,一直向外面追去。外面的街道上顿时乱成一团。

乔艳芳气哼哼地回到房间里,只见桂龙海捂着脸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

他的手枪扔在地上。

她踢他一脚,喝问道:“你他妈的,怎么回事!”

桂龙海慢慢挣扎着站起来,不住地哼着,说:“哎哟,乔组长,你看我下巴是不是歪了,可能是骨折了吧。哎哟,疼死我了!那家伙冲进来,二话不说就给我一拳!哎哟,我的枪呢?在这里,在这里、乔组长,请你抓住他,我一定要还他一拳!”

乔艳芳四面看看,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就是那只皮箱扔在外面地上。

她把皮箱捡回来,问道:“他回来,就是为了拿一只皮箱?”

“皮箱,什么皮箱?我不知道。哎哟,我得去医院看看,是不是骨折了。”

“不行!你现在哪里也不能去!就在这里守着,等我们回来你再走!”

“那好,那好,你快去把那家伙追回来!我要和他算账!”

乔艳芳把那只皮箱检查一遍,除了几件衣服,也没有什么东西。她四面看看,这房间里也看不出什么来。她再次检查了床下和立柜,然后就气哼哼地走了。

桂龙海溜到门口,看着她一层一层下了楼梯,又走出大门。

他急忙回到矮橱旁,打开门,小声说:“这位先生,你赶快出来吧。我来扶你,我来扶你。”

他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把他扶出来,让他坐在椅子上。

他再次到门口查看一下,然后回来,盯着那个人的眼睛。

老天!这就是中共领导人呀!就在自己面前。他虽然病得很重,但眼神仍然严峻,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很有气概的样子。

桂龙海小声说:“这位先生,我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你现在得赶快离开这里。你注意看,我是警察,我要是扶你出去,肯定会被人看见,那就不好了。我知道你生病了,病很重。但不管怎么样,你得自己走出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那些人就是来抓你的!”

此时,刘日辰咬牙忍受着全身仿佛陷入冰窖般的颤抖,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这个警察。

这个警察究竟想干什么,他不知道,甚至猜不出来。但他知道这个人说的对,他必须尽快离开。不管怎么样,他此时只能点头。

桂龙海接着说:“现在,我要下楼去,然后在门外找一辆黄包车,在门外等着你。你必须自己下楼,尽量不要引起别人注意!明白吗?你下楼出了大门,就上黄包车!你什么也不要管,上去就行了!其他事我会帮你安排好!明白吗!”

刘日辰再次向他点头,低声说:“我明白。”

桂龙海不放心地看着他,“那我就出去了。你慢慢走出去,行吗?”

刘日辰用颤抖的手,指着门外,示意他现在就走。

桂龙海再三看着他,虽然不放心,但还是走了。

他很快下了楼。当他回头向楼上看时,只见那位先生正手扶着栏杆,慢慢走着。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人得的是疟疾,病情正在发作。他能这么平稳地走出来,得有相当大的毅力才行!

9-12

桂龙海急忙出了旅社大门,很快在街上叫了一辆黄包车。

他问那个车夫,“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车夫咧开嘴笑着,“您是大名鼎鼎的桂科长,我还能不认识。您请上车。”

桂龙海不敢耽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一边在上边写,一边说:“不是我要坐车。你现在到福江旅社门口去等,过一会儿,会有一个人出来。他病了,你要扶他上车。然后送到这个地址。方浜路宝富弄25号,这家的女主人姓李,叫李秀兰。你就说,是桂科长让你送来的,说桂科长请她照看这个人。明白吗?”

车夫连连点头,“您说的这么清楚,我咋能不明白。桂科长您放心好了,我保证给您好好送到。”

桂龙海从口袋里掏出两元钱,连同那张纸条一起递给他,“好了,你去等着吧。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车夫一看是两元钱,简直是天价,乐得眉开眼笑,急忙塞进口袋里。

桂龙海向前走了一小段路,然后站在角落里回头看着。

那个车夫果然把黄包车停在旅社门口,并向门里张望着。

片刻,那位先生慢慢走出来。车夫上前扶着他上了车,然后就拉车走了。

老天!一切顺利!总算是都过去了!桂龙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四面望望,街道上的水产生意,仍然红红火火地进行着。挑着担的,拉着车的鱼贩子们,仍然往来奔忙着。

他摇了摇脑袋,又重新回到旅社里,回到三〇九号房间里,然后坐下来等他们回来。

他心里想,嘿嘿,现在就看你们能不能抓到那个年轻人了!你们要是抓不到,乔小姐,那你今天可就白忙了!我也可以出一口气!

他忽然转念一想,哎呀,我怎么把这个病人,再还给那个年轻人呢?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糟了,我把一个病人砸在手上了!摆不脱了!

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天下午,直到快四点钟的时候,桂龙海才和陈组长他们告别。

他们追出去很远,却没抓到那个年轻人,只得空手而归。

桂龙海一点得意的神态也不敢露出来,只能不住摇头,假意叹息。

陈子峰和乔艳芳等人,又把那个房间,还有那个皮箱,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同样一无所获。桂龙海看见,他们两人的眼睛里,都有很大的疑惑。

乔艳芳问:“不是说,他们是两个人吗?怎么只见到一个?”

陈子峰叫来留下监视的兄弟问:“他们确实没人出去?”

那个弟兄拍着胸脯说:“我就站在楼下,一直盯着三〇九号房间,绝对没人出去!”

陈子峰虽然没说话,但他的眼神却在问:房间里怎么只有一个人呢?

他低头看看面前的皮箱,这又是一个疑问。

“按说,他冒险回来,就是为了拿这个皮箱!可这个皮箱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呀?”

乔艳芳也皱着眉,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他们都确信,这两个人里,有一个人病了。地上的炭炉和药罐子可以证明。

但病人呢?难道飞了?

他们两个人互相注视着,又在房间里看来看去,怎么也想不明白!

桂龙海好人做到底,让他们挤挤巴巴地上了车,把他们送回巧家弄。然后就开着车,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回南市分局去了。

9-13

陈子峰和乔艳芳等人回到驻地,却发现萧安城和杨三强都不见了踪影。

82、 有没有可能被他们利用

整座房子里空无一人!这似乎预示着,这里也出了什么严重情况!

乔艳芳钻进萧安城的小房间。她在桌上看见萧安城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极其潦草写的是:“我们发现被人监视,可能是日本特务,去跟踪。即日十二时。”

陈子峰看完这张纸条,和乔艳芳眼睛对着眼睛,都在思索这个异常情况。

巧家弄这个地点可能被日本特务发现,甚至受到监视,这是他们早已预料到的事。

他们没挪地方,一是没用,二是想看看日本人有什么动作,有没有可能被他们利用!

现在,萧安城和杨三强肯定发现了监视者,因此去跟踪。

那么,他们会跟到什么地方呢?这个却一点也不知道!

最后一点,他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去找?但上海这么大,他们到哪里去找?

陈子峰仔细思考一番,谨慎地说:“我看,监视我们的,应该是在南市这一带活动的日本特务,也就是日本海军情报部方面的人!在朱葆三路和我动手的那个寸头,还有在安仁街被人打死的家伙,都是这伙人!”

乔艳芳歪着嘴说:“就算是这样,那又怎么样?”

陈子峰盯着她说:“你想想,安城他们去跟踪,一定是因为监视我们的人走了,并且是在十二点之前!为什么?那家伙怎么不监视了?还不到十二点嘛!”

乔艳芳眨着眼睛说:“你的意思是,那家伙要么是去吃午饭,要么是被人叫走了,所以安城他们才去跟踪?”

“没错!我估计,安城他们跟踪去的方向,应该还在南市这一带!”

“我们去找?在南市这一带?”乔艳芳问。

“对!我们现在是六个人,让强虎带一个人在家留守。你我各带一个人,分头在南市这一带寻找。如果安城他们遇到什么情况,一定会开枪!昨天我和安城找到你,就是听到了枪声!另外,不管找到没找到,八点钟之前一定要回来,在这里碰头!”

乔艳芳一点头,“好,就这么办,我去安排!”

这样,陈子峰和乔艳芳各带着一个人,悄悄离开巧家弄,去寻找萧安城和杨三强。

9-14

谁都想不到,萧安城和杨三强遇到了什么事!

这天中午,快十二点的时候,一直在窗边观察的杨三强首先发现了异常。

那个坐在修鞋摊子旁边的家伙,终于站了起来。

他高声大喊:“萧台,快来看!快来看!”

守着电台的萧安城急忙跑过来,贴在窗边观察。

他们都看见,那家伙站起来后,一直向弄堂口那边张望。

但从他们这里,看不见弄堂口是什么情况。不过,那家伙却向弄堂口那边走过去了。

杨三强小声说:“那家伙好像是被人叫走的!”

萧安城也是这个看法。那么,他们原来准备抓人的想法就不行了!怎么办?让他就这么走了吗?萧安城紧张地思索着。

杨三强又说:“萧台,咱们盯上他,看看他去哪儿!要是能找到他们的据点,就更好了!你说呢?”

萧安城用力一点头,“好!就这么办!先看看他去哪儿再说!”

这样,萧安城匆忙给陈子峰留了一张纸条,就悄悄和杨三强溜出来。

他们很谨慎,没走前门,而是从后门出来,然后一路狂奔,冲到火轮磨坊街上。

他们隐在墙边,向巧家弄弄口张望。很快,他们看见那个监视者从巧家弄里出来,和弄堂口外的一个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一起走了。

萧安城向杨三强点点头,他们一前一后,分别走在街道的两边,就像两个互不相识的人,远远地跟着前面的两个人。有时,他们也会前后掉换位置,避免被前面的人发现。

前面的人走得很快。萧安城判断,后来的日本特务一定有什么特殊情况,才把蹲点监视的特务叫走的!那么,他们有什么特殊情况呢?他一直想不明白。

前面的日本特务,向北出了火轮磨坊街,然后穿过爱多亚路继续向北,最后拐上北海路向西。一个多小时之后,那两个人走上了六马路。这时,他们才放慢了脚步。

萧安城跟在后面,心里很疑惑。他猜不出那两个家伙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这里虽然叫六马路,但和东边的五马路,还有北边的四马路相比,却是两个世界。

那两条马路,都是繁华街道,灯红酒绿,行人如织,一片喧闹繁荣的景象。

六马路却很清静,属于比较高档的住宅区。街两边既有精致的石库门房子,也有花园洋房。这里有一些店面,也多是酒吧、面包房或者高级服装店之类的。

前面那两个人竟然停下来,并且在一家酒吧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

他们吸着烟,随意地左右张望,就像两个闲人。

萧安城不敢再上前,在一栋洋房旁边的夹道口停下来,远远地观察那两个人。

杨三强跟上来,也靠在墙角后面观察。

他嘀咕说:“这两个家伙看什么呢?在这里监视?监视谁呢?”

萧安城小声说:“你注意看,他们总是注意斜对面的那栋红砖小楼。”

这栋三层小楼看上去也很平常。它其实就是一栋石库门房子,只不过它的门楣和窗楣上方,都装饰着半圆型的雕花,黑漆木门也雕着花,看上去很讲究。

“你知道那栋小楼是什么地方?”萧安城低声问。

“不知道。”杨三强摇头说。

“你在上海呆了这么久,就没注意这个地方?”

“从来没注意到这里。只要是我盯过的地方,我都记得!这里没来过。”

“那两个家伙,为什么要注意那栋小楼?”

“哎呀,这可就奇怪了!难道小楼里有我们的人?”杨三强疑惑地说。

“至少应该和我们有关系!你说对不对?”萧安城一点一点猜测着。

“可能吧。我们盯着吧,看看有什么人来。”

他们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盯着街对面的小楼,同时也盯着街道这边,坐在酒吧门外台阶上的两个日本特务。

大约一个小时后,小楼前面有了情况。

一辆黑色轿车悄悄驶来,在小楼门前停下。一个瘦瘦的中年人下了车。

他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西装,手里提着皮包。他向两边看看,就伸手去按门铃。

片刻,楼门开了,他很快就进了门。黑色轿车又悄悄地开走了。

萧安城注意看了一下,那两个日本特务也看着小楼前面的情况。

他们仍然坐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见过刚进去的瘦子吗?”他随口问。

杨三强却没出声。萧安城回头一看,只见他皱着眉,翻着眼睛,似乎在拚命思索。

他意识到,杨三强可能见过这个人!仅此一点,就说明那个小楼里有情况。

“你想起来没有?”他又问。

“好像见过,我有点拿不准。等回去,查查资料就知道了。”杨三强低声说。

萧安城知道,陈子峰在上海呆了一年多,收集了大量资料,有各种人物的照片和他们的简要情况。如果能找到这个人的照片,就知道这栋小楼是什么地方了!

大约十分钟之后,又有一辆黑色轿车驶过来,也在小楼前面停下。

这次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身穿长衫的人。他身材中等,不胖也不瘦,手里同样提着一个黑皮包。他刚走到门口,那扇黑漆木门就开了。他直接进了门。

这时,萧安城就听见杨三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用一只手抓住他,仿佛站不住了的样子。他扭回头,只见杨三强张大了嘴,双眼直盯着那扇门。

“他是谁?你认识他?”萧安城急忙问。

“萧台,萧台,他是咱们的长官!特务处上海区区长!你知道吗!他是骆江!咱们在上海的最高长官!”

杨三强的语气里,甚至有一点恐惧的意思。

萧安城一想就明白了。骆江是力行社特务处的老人,是戴处长起家的“十人团”之一,上校军衔。

他居然被日本人监视!这本身就是很严重的事!

他考虑,应该尽快赶回去,向陈子峰报告这件事!难道日本人要对骆江下手!

这时,他隐约察觉身后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很不祥的脚步声。

他迅速回头,同时右手伸到后腰,想去拔枪。他从眼角察觉,杨三强似乎也在做这个动作。但他们的动作还是晚了一点。

他只觉得脑后遭到重重的一击,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9-15

下午四点钟左右,桂龙海和陈子峰分了手,又是惊悚又是惊喜地开着车,行驶在返回南市分局的路上。

他惊悚的是,今天下午秘放中共高级领导,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这事要是被陈组长知道了,他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惊喜的是,终于对那个刁钻的乔妖精耍了一个小把戏,肯定要让她难受一下子了!

他忽然想到,老天!那位先生可是中共的高级领导干部呀!上海一直就有共的地下组织,他早就听说了!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会对自己怎么样?

83、 一切都在按计划发展

他一转念,我可是救了他呀!中共的地下组织,总该感谢我吧!不会那么没良心吧!

他一路开着车,心里翻来倒去的,想着的就是这几件事。

但他刚回到局里,就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光头金死了!还有他的几个弟兄!

他惊得半天合不上嘴。

昨天晚上崔根被人打死了,今天光头金也被人打死了!这两件事就像因果报应似的,实在太蹊跷了!让他不敢相信!

李明奎告诉他,惹出这件事的事主也带到局里来了。但这个事主并没有动手打人,反而一直在劝架,还被人打了一棍子,胳膊上青了一大块!这更叫桂龙海惊讶了。

实在说起来,连光头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光头金和他的两个弟兄,是今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才被方浜路派出所放出来。

他们都回家睡了一觉。吃过午饭,昨天外出的两个弟兄也回来了。

光头把他们都叫到一起,又出门巡街办差去了。

这是杜老板的生意,他们必须在每月五日之前收齐保护费,然后上缴。晚了可不行!

再说,这也关系到他们的收入,他们就靠这个吃饭呢!

可是,光头金这几个人,因为昨天夜里受了些窝囊气,还被警察关了半夜,他们巡街办差的时候,就一个比一个脾气大!

他们都把棍子砍刀提在手里,进门就大喊大叫,命令店主赶快交钱!

收费也比以前高了许多。以前收五毛的,现在就要收八毛!以前收一元的,现在就要收两元!谁要敢嘟囔推托,他们就拍桌子打板凳,还把砍刀架在店主的脖子上,声色俱厉地吼叫。

他们就是这么一路收过来的!

桂龙海听李明奎事后调查,当时许多店主都很气愤,等他们走了,就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怪话,发牢骚,闹得一条街上的人都惶恐不安的。

后来,光头金等人进了一家布店,就出了事。

他们一进门就大喊大叫的,催促店主赶快交钱,他们还要赶下一家呢!

那个店主瘦瘦的,看上去很文弱。他不住向光头金等人作揖,反复说眼下生意不好,今天到现在,还没开张呢,能不能少交一点,下个月一定补上,等等。

光头金下手的弟兄,哪里容得他如此推托,就围上来对他吼叫,把他推来搡去的,手里的家伙眼看就要抡到他头上了。

店主恐惧,抱头逃窜到店外,呼天抢地地乞求邻居街坊们帮他说说好话。

外面的街上,原本就聚着一群一群议论纷纷的人,此时也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有劝架的,有向光头金等人作揖说好话的,也有乍着胆子斥责的。

光头金一向威风惯了,今天更不会塌台面。

他抡着手里的戒尺,向四面吼叫:“谁敢过来!我看你们谁敢过来多嘴多舌!都给老子退远一点!”

那几个弟兄则揪着店主吼叫,还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立刻交钱!

店主被吓坏了,脚都软了,瘫在地上一个劲儿地作揖,求他们宽限几日。

这时,人群就有人喊:“人家都这么求你们了,就不能宽几日呀!”

光头金就向说话的人冲过去,叫道:“你给老子滚出来!找死呀你!”

人群另一边又有人喊:“你凶什么凶!我看你们才是找死呢!”

立刻又有一个弟兄向那边冲过去,要打那个说话的人。

这时,又有人喊:“快拉住他,要打死人了!要打死人了!”

此时,正在人群里搜寻的那个兄弟就被好几只手抓住了,让他动弹不得。

他开始还怒骂挣扎。后来就不对了,许多拳头向他抡了下来。他想躲都躲不开。

有人大喊:“打呀!打他们!”更多的人跟着一起喊打。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那些刚刚被勒索过的店主和伙计们,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他们一是为了看热闹,二是为了出口气,打他一拳也是好的。他们一下子就把光头金和他的几个弟兄给淹没了。

正是群情激愤时,众拳之下,岂有完卵!商户们愤怒,更是一点分寸也没有了!

光头金也被好几只手揪着,根本动弹不了。不时有拳头抡到他头上,有脚踹到他身上。他挣扎喊叫,但都被狂涛般的怒吼给掩盖了。

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光头金!你也有今日!你害死了崔根,老子叫你偿命!”

他吃力地扭回头,一眼看见崔根的叔伯哥哥崔槐。他在崔根家见过这个人。

这个人此时的眼里,正闪烁着要杀人的凶光!

光头金疯狂地喊:“崔……!崔……!”这时,他感到腹部剧痛。

他伸手下去,却摸到一把刀,正在自己肚子上搅着,仿佛在搅一碗面条。

他摸到汹涌而出的血,之后就感到全身无力,瘫倒下去。

顿时,就有无数只脚踹到他身上!

片刻,有两个警察闻讯赶来。但面对汹涌如涛的愤怒人群,他们只能用力吹哨子。但那哨声一点作用也没有,谁都听不见。他们毫无办法。

这期间,最冷静的人,就是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的川上武介。他和几个手下,一直在密切观察事态的发展。他心里很满意,一切都在按计划发展,非常好!

他看见更多警察正向这边跑过来,感觉差不多了,就向附近的手下使眼色。

之后,人群里就响起瘆人的喊声:“打死人了!不要打了!警察来了!快跑呀!”

到了这个时候,愤怒的人们才听见警察尖锐的哨声。

谁都不想被警察抓住,成为杀人的替死鬼!

人群乱喊着,一窝蜂地逃开了,或者躲在远处看着。

中间的空地上,只剩下死去的光头金,还有他几个手下。再有一个人,就是那个瘦瘦的,很文弱的店主。他倒在地上挣扎着,却爬不起来。

又有大批警察冲过来,开始驱赶人群,检查死者。

还有几个警察进了旁边的店铺,调查斗殴的起因情况。

一番检查之后,警察们发现,光头金的手下,居然还有一个活着的,但已失去了知觉。他们急忙叫来救护车,把这个人送进医院里。

在南市警察分局里,桂龙海从李明奎嘴里了解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大致情况。

栾世贵得到消息,从分局里调出许多警察,协助方浜路派出所进行调查处理。

桂龙海心里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今天下午这场斗殴,和昨天夜里崔根的死,似乎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但是,也有说不通的地方。崔根就是一个小喽啰,无足轻重,谁会为了他,调动这么多人来打架呢?他实在想不明白。

9-16

到傍晚五点多钟的时候,方浜路发生的斗殴致死事件,也惊动了市警察局。

市警察局一位姓高的处长,带着几个警官到了南市分局,了解此事的详细情况。

这个时候,桂龙海心里非常惦记送到李秀兰家里的病人。

但现在也没办法了,只好陪着栾局长,向那位高处长介绍情况。

高处长听他们介绍的时候,意外得知,南市警察分局竟然还关着一个日本特务!

他顿时来了兴趣,扔下光头金死亡事件,非要看一看那个日本特务。

桂龙海从李明奎嘴里得知,军委会情报处那位姓彭的长官,今天果然又在拘押室里审问了一天,但仍然是一无所获!那个日本特务铁嘴钢牙,就是不开口!

他没想到,日本特务竟然如此顽固!

桂龙海奉了栾局长和高处长的指示,终于敲开拘押室的门。他费了一番口舌,终于把那位彭长官请了出来。

他小声问:“彭长官,今天有效果吗?”

彭绍勇的脸色极其难看,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桂龙海说:“彭长官,是这样,市警察局的一位高处长,来这里处理别的案子,听说了那家伙的事。他想看看那个日本特务,他就是看一眼,不会开口问话。”

彭绍勇狼似的盯着他,似乎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吃了他似的!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9-17

之后,当桂龙海陪着栾局长和高处长进了拘押室,去看那个日本特务。

这时,他才明白,彭长官为什么同意让他们看。那个日本特务此时已昏死过去,倒在铁笼里一动不动,就如一具死尸,谁也别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话来!

栾局长和高处长看着牢笼里被打成重伤的日本特务,脸色都十分惊骇。

高处长勉强说:“没想到,他还挺顽固!”

栾局长说:“就是就是,他就是一个死顽固!”

彭绍勇脸色阴沉,悄悄拉住桂龙海,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桂科长,麻烦你找一个医生来。”然后向牢笼里的日本特务歪歪嘴。

他沉默一下又说:“尽可能找一个可靠的来!”

桂龙海明白他的意思,彭长官是怕这个家伙死掉了,他就不好交差了。

彭长官要找一个可靠的医生,自然是怕这里的事传出去。

他小声说:“没问题,没问题,我去找医生。”

他此时最想找的,就是傅医生!

84、 光头金的死亡

傅医生几乎就是自己人,不会把这件事乱说出去。另外,李秀兰家里,还有一个病人呢,也可以顺便请傅医生看一看。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想清楚这一点,他就小声和栾局长嘀咕几句,然后就出来找到李明奎。让他立刻开上局长的车,去公济医院,把傅医生请来。

高处长从拘押里出来后,就把栾世贵和桂龙海叫到一边,眼神诡异地盯着他们。

好一会儿,他才说:“两位,这两件事,你们看出麻烦在什么地方吗?”

栾世贵和桂龙海都是聪明人,能大致猜出他的意思。

但长官这么问,你当然不能和长官一样聪明,更不能比长官还要聪明。

他们都睁大眼睛看着高处长,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等着他教诲。

高处长指着拘押室说:“这一个,就是一个外交事件!如果日本人知道了,跟我们要人,并且说出这个地点,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给人?人又给打成这个样子!他们要是追究起来,我们怎么办?你们想过没有?”

栾局长为难地说:“这个,这是军委会情报处的人办的,我们也没办法。”

高处长生气地说:“你没办法,可你会有麻烦!明白不明白!”

栾局长急忙说:“是,是,您说的对。可是,已经这样了,怎么办?”

高处长说:“严格保密!你们要找到所有知道这个事的人!一个一个都叮嘱到!”

栾局长点头说:“行,我们一定严格保密!”

高处长又指着另一个方向,“你们知道,光头金的死亡,麻烦在哪里?”

栾局长和桂龙海继续眨着眼睛看着他,等他教诲。

高处长叹息一声,“你们尽快和杜先生商量一下吧,这个事不能再闹大了!再闹大了,市长那里就不好交待了!上海这个地方,也会出更大的乱子!”

栾局长回头看一眼桂龙海,急忙说:“是,是,我们一定找杜先生商量。”

高处长又叮嘱了几句,终于带着他的人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栾世贵和桂龙海。

桂龙海小声说:“局长,我觉得,头一件事总归好办一些。我把知道这个事的人都叮嘱一遍,应该不会有问题。”

栾世贵却摇摇头,“龙海呀,我恰恰认为头一件事更严重!弄不好,这可真是一个外交事件!那个光头金,毕竟是个小人物,小喽啰,杜先生那里,怎么都好说。但要是闹出外交事件来,我们都承担不起!”

桂龙海想了想,也是,政府的高官们最怕惹着外国人,要是为了这件事发起怒来,别说他和栾局长,就是上海市警察局的局长,恐怕也承担不起呀!

妈的,这会闹成外交事件吗?他担忧起来了。

9-18

大约也是这个时候,另外一个重要人物,也担忧起这个外交事件来了!

这个人,就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张肃林张老板。

陈子峰等人抓捕的日本特务,和张老板有间接关系,是在他的货场里抓到的!并且,还有一个人死在他的货场里!张老板虽然下令保密,但恐怕很快就会传出去!

这事只过去一天,就传出去了!有人向张老板提到这件事!

向张老板提起这件事,并引起他担忧的,就是俞市长的英文秘书耿绩之。

今天上午,耿绩之与兰亭先生见过面,让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精明狡猾的日本鬼子,有过河拆桥之嫌!

王长春现在成了要开叫的蛐蛐,他竟然说他很忙,顾不上!

档案失窃如果闹破了,这个日本鬼子可能没什么事,我可怎么办!成了你的炮灰!

现在,还有另外一件让他害怕的事。他怀疑自己被人跟踪!

此事如果属实,那一定是军委会情报处的那些人!他们怀疑到他头上了!他们会逮捕我吗?甚至像对待王长春一样,对我刑讯逼供?

耿绩之越想越焦虑。他不能不想到,请张老板出手,或许真是一个好办法。

如果真能让王长春闭嘴,就算情报处的那些人找上门来,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不过,他和张老板打过几回交道。他很清楚,张老板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果然,他到了张公馆,进去通报的人出来说:“张老板正忙。请您过几日再来。”

耿绩之沉了一口气,微笑说:“请你转告张老板,我是为昨晚杨柳街的事而来。”

等进去通报的人再次出来,就恭恭敬敬地把他请进公馆里了。

9-19

但就算是这样,耿绩之在一间小客厅里坐下,喝着仆人送来的茶水,仍然让他足足坐等了二十分钟,那个人高马大的张老板才从里屋出来。

上海滩三大亨之一的张老板,是从社会底层的小混混爬起来的,靠的就是拳头和蛮力,更靠的是阴险狡诈、见风使舵、机关算尽!他可不是一般的精明!

上海可能要打仗!这已在他的预料之中。问题在于,打仗之后会怎么样?

日本人在东北,在华北都得了手,在上海就得不了手吗?似乎不太可能!

那么,和日本人保持比较友好,比较和睦的关系,就十分重要了。他和一些日本商人保持着比较友好的关系,但现在来看,显然不够!

所以,当耿绩之提到昨晚杨柳街的事,就引起他的兴趣。

昨天夜里,下面的弟兄来报告,说军队方面,在杨柳街货场里秘密抓捕了两个日本人,一死一伤!古队长说,军队方面的身份,是南市警察分局的桂龙海来证明的。所以,他就把那两个日本人交给军队方面了。

在杨柳街货场里?军队方面的人?抓了两个日本人?这个情况让张老板猜疑。其中头一条,得罪了日本人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此时,他坐在耿绩之对面,细细观察他。

首先一点,他看出耿绩之脸上藏着不安。虽然藏得很深,他还是看出来了。他想,事情可能并不那么简单!

他微笑说:“耿先生,有何指教?”

耿绩之是指着杨柳街这件事进来的,此时就不能再绕弯子。

他直截了当地说:“张老板,我得到一些消息,可能和您的生意有关,所以特地来通报一下。”

张老板不动声色,“什么消息?请耿先生明言。”

耿绩之说:“我听说,昨天夜里有两个不明身份的人,进了您在杨柳街的货场。”

说句实话,川上从高桥嘴里得到这个消息,就不怎么确实。

高桥线索只有两条:一、他有两个手下特工失踪。二、杨柳街货场昨夜传出枪声。高桥猜测这两件事有关系!

川上今天上午告诉耿绩之的情况就更简单。

所以,耿绩之现在说的,只能更笼统一些。

张老板风清云淡地说:“这不稀奇。常有一些窃贼,想在我的货场里行窃。我下面的弟兄,都能抓到他们,把他们打发走。”

“他们带着枪!不是去行窃的!”耿绩之对此早有准备,轻声说。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张老板不动声色。

“张老板,我想对您说的是,如果那两个人死了,您可能有麻烦!很大的麻烦!”

耿绩之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细细观察张老板的表情。

他掌握的情况实在太少,他不得不靠仔细观察,来判断张老板知道多少情况。

他察觉,张老板审视他的时间,略略地长了一点。所以,他就此确信,他刚才所说的“麻烦”,可能对张老板来说,确实是个麻烦!

“什么麻烦?”张老板平静地问。

“外交麻烦。张老板,任何事,如果惹到外交上面,就可能很麻烦!”

他注意到,张老板有瞬间的愣怔。

现在,耿绩之几乎可以断定,“外交麻烦”,可能正是张老板心中的麻烦!

此时此刻,张老板心里确实有些纠结。昨天夜里他就知道,逃进货场里的,是两个日本人,拿着枪的日本人!这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身份,是日本特工!

而追捕他们的,则是军队方面的人!中国特工!这个身份,因为有南市的桂龙海出面作证,他才同意将那一活一死两个日本人交给军队方面。

现在来看,此事处理得有些不妥。军队方面打死一个日本人,可能给他带来“外交麻烦”,就算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能对付!

但如果他得罪了日本人,后果可能就很严重了!尤其在上海打过仗之后!

他细细地打量坐在对面的耿绩之,忽然意识到,他不是来报信的,而是另有所图!

他和耿绩之打过几次交道,但关系不深!他怎么会好心来报信?必有其他原因!

他忽然笑着说:“耿先生,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事的?”

这正是耿绩之最希望听到的一句问话,他笑着说:“是听一个朋友说的。”

“哪一位朋友?我认识吗?”张老板随意地问。

“您可能见过吧,我也说不准。就是市政府的秘书王长春。他最近受了伤,住在医院里。我今天上午去看望他。您猜怎么着,军队方面的人,还有南市分局的桂龙海,正在问他话呢!我听他们的意思,似乎也是问昨天夜里的事!”

85、 像一头掉入陷阱的狼!

“他住在医院里,怎么会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呢?”张老板笑着问。

张老板这个问题,其实正说到耿绩之话里的一个漏洞。

他在来张公馆的路上,也反复琢磨过这个问题,是做好了准备的。

他放低了声音,略带一点神秘地说:“您别小看那个王长春,他有一些渠道!特别是有一些记者朋友。张老板您也知道,记者们是最喜欢打听各种各样消息的。他们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就会找王长春核实。这样,王长春就会得到很多消息。昨天夜里杨柳街的事,我就曾经问过他,是谁告诉他的。但他不肯说。另外呢,我还知道,这个王长春有……”

他说了半截没说下去,装出有些犹豫的样子。

“有一些什么?”张老板微笑问。

耿绩之的声音更低了,“张老板,咱们哪儿说哪儿了。据我所知,他还有一些日本朋友!他常和日本人打交道,似乎关系还不错!”

耿绩之提到日本人,让张老板心里跳了一下,但也仅仅是跳了一下而已,并不严重。

他此时心里琢磨的,是这位耿先生的来意。

他淡淡地问:“那位王秘书,能认识什么日本朋友呢?”

耿绩之不动声色地说:“听说,好像是四川路、江湾路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里的什么人。具体是什么人,我也不太清楚。”

张老板终于忍不住了,不想再和他绕圈子,问道:“耿先生,你跟我说了这么多,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耿绩之向他点点头,平静地说:“张老板,我不希望惹出什么外交麻烦来。咱们俞市长是最头疼这些事的。再说,我也不想影响张老板的生意。就是这个意思。”

张老板终于听明白了,耿绩之最担心的,是王长春把昨天夜里的事,告诉日本人!

他这么一考虑,就也对王长春有些担心了。如果惹着了日本人,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对他不利!

想到这里,他点头说:“耿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妥善处理,请你放心。我当然也不想惹出什么外交麻烦来。”

耿绩之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感觉,他似乎说动张老板了。张老板要想妥善处理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王长春闭嘴!并且越快越好!

但是,张老板考虑的,却是另一种情况,他要如何利用这个王长春!

9-20

这天傍晚时分,一个值班的警察向桂龙海报告,分局外面有人找他。

桂龙海此时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心里就很奇怪,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他问:“谁呀?”

那警察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是从杜公馆来的,指名要见你。你赶快去看看吧,那人模样挺凶的,就像个杀手!”

一听说是杜公馆来的人,把桂龙海吓了一跳。

光头金是青帮的小头头,他这一死,显然是惊动了杜先生。

市警察局的高处长还叮嘱他,要好好和杜先生商量一下,不要再把事情弄大了。

可现在呢,杜公馆来人了,肯定是要问光头金的事!

他匆忙出了分局,果然看见杜公馆的保镖头郭山,带着两个人在门外等他。

他急忙说:“郭师傅,你找我?”

别看郭山一脸络腮胡子,身强体壮,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说起话来却极其温和。

他双手一抱拳,轻声说:“桂科长,打扰了。先生已经知道光头金的事了,很关切,特地让我来问问。”

这就让桂龙海有些奇怪了。既然杜先生已经知道光头金死了,还让郭山来问什么呢?问死亡过程?杜先生似乎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

他说:“先生想问什么?”

郭山笑了一下,仍然轻声说:“我听说,光头金手下有个弟兄还活着,送到医院去了。我就想问他几句话。麻烦桂科长陪我走一趟。”

他说着,又向路边一指,说:“怕耽误桂科长太多时间,先生让我开了他的车来。桂科长请上车吧。”

在桂龙海听来,这就是杜先生在向他下命令,他岂有不听的道理。再说,郭师傅的脸色和口气也是不容置疑的,他看得出来。

他也向汽车伸出手,客气地说:“郭师傅请。那位弟兄就在仁济医院,很近的。”

他们互相谦让着,都上了车。

仁济医院确实不太远,十几分钟就到了。

9-21

因为今天事态严重,桂龙海特意在那个伤员所在病房的门外,安排了两名警察,任何闲杂人员不得入内。郭山如果不请来桂龙海,他也进不了这间病房。

他们到的时候,病房外面的走廊里还有几名记者来回转着,似乎想挖点猛料,好上明天早上的头版。

桂龙海看着那几名记者,心里就更担忧了。

记者从来不是省油的灯!天下无事还能被他们造出事来,更别提光头金这件大事了!

上海滩无论发生什么坏事,这些记者一定会推波助澜,把针尖大的小事弄成天一般大!他想,明天的报纸还不定怎么说呢!

他陪着郭师傅进了病房,就看见那个伤员已经清醒过来,正用猜疑的目光看着他们。

他的模样可真够惨的,半边脸青紫,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头上包了厚厚的纱布。放在被子上的两条胳膊也裹满了纱布。老实说,他能活下来,实属意外!

郭师傅对那人身上的伤并不在意,他显然早就见惯了。他只是盯着那人的眼睛。

片刻,他俯下身,仍然直盯着那个伤员,但说话的语气仍然极其温和。

“兄弟,你认识我吗?”他轻声问。

“是……我……我认识……您是郭爷!”伤员万分恐惧地看着他,哆嗦着说。

“今天的事,谁领头?”

“光……光……是金哥……”

“不,你不要害怕。我问的是,对你们动手的人,谁领头?”

“是……是崔根的……的表哥,我在崔根家,见……见过他。”

“崔槐?”

“是吧,我……我不知道名字。就知道,是崔根的……的表哥……”

“他也动了手?”

“他……他就在光……光……金哥身边,模样挺凶的。后来,金哥就倒了!当时,好多人……好多人,也看不清,可能是他……”

这个时候,站在旁边听着的桂龙海,只觉得脑袋都大了!他知道崔槐是谁!

他不仅是崔根的叔伯哥哥,更要命的是,他还是洪门的人,好像也是个小头目!

这时,郭师傅已经直起腰,拍了拍那人的胳膊,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塞进他的手里,仍然那么温和地说:“兄弟,好好养伤,今后的事,杜先生会关照你。”

桂龙海感觉,郭师傅今天来,只关心谁动的手!他接下来的意思谁都明白!这样一来,这个事可能就真要弄大了!明天,他一定要求见杜先生,希望杜先生手下留情!

郭师傅向桂龙海看了一眼,点点头,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桂龙海只得跟着走出去。

在走廊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和护士很多。他们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向外走去。

出了医院,郭师傅仍然请桂龙海上车,说:“桂科长,多谢,我送你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桂龙海觉得,有必要和这位郭师傅说几句话,并且带话给杜先生。

他说:“郭师傅,今天的事,实在是个意外,确实太糟了!请你转告先生,这件事我们南市分局一定会严厉调查处理!如果有人蓄意闹事,我们非把他关起来不可!请先生看我们的调查处理结果,如何?”

郭山脸上的微笑,一定会让人误解!非常和善。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那就是一个极其恶毒的狞笑!但对他来说,这就是个充满善意的微笑。

他轻声说:“桂科长,多谢。”

桂龙海明白这个意思。这个意思就是说:你少管闲事!他明白,再多说什么也没意义了。这位郭师傅,就是个铁血杀手!他只会听命于杜先生!

10-1

桂龙海回到分局,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转起磨来了,像一头掉入陷阱的狼!

这些日子,麻烦事实在太多了,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所有麻烦,都是他摆不平,解决不了的!眼下又出了光头金这件事!

他感觉,杜先生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怎么办呢?他转来转去,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这时,一名警察敲门进来说:“科长,李明奎请来医生了。”

桂龙海顿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呢!给那家伙治伤!

实在说起来,在所有的麻烦里,这个麻烦最小,也是最让他愉悦的。

每一次见到傅医生,都能给他带来好心情!

他慌忙出了办公室,果然看见傅医生正从走廊那头走过来。

李明奎背着她的大药箱,恭敬地走在后面,伸手示意她往前走。

桂龙海满脸都是笑容迎上去,连声说:“傅医生,傅医生,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又打扰您休息了。这么晚了,还把您给请来了。”

傅雪岚微笑向他点点头,直接说:“桂科长不要客气,伤员在哪里,我去看看。”

86、 您只能在这里给他治

桂龙海拦住她,却低着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那个伤员的情况,让他难以启齿。

“怎么了?”傅雪岚有些奇怪地问。

“傅医生,这个事吧,是这样。您知道这个伤员是什么人吗?”

“李警官路上告诉我了,说他是个日本人,他是吗?”

“是,他是个日本人。这个日本人,不是我们抓的。那个萧安城,您还记得吗?”

“前天在车站见到的那个人?”

“是,是,是他和另外一个人,他的组长,一个叫陈子峰的人,他们一起抓来的,暂时关在我们这里。不过呢,审问这个日本人的,不是他们。是他们的长官,另外带着几个人来审的。那个日本人挺顽固,非常顽固,就是不肯开口!结果就挨了打。傅医生,他们打得还挺重!”

“原来是被人打伤的!”傅雪岚的眼睛,此时就变得比较严厉了。

桂龙海看得懂这个眼神,脸上就更尴尬了,连声说:“傅医生,请您理解这件事。那个人,是个日本特务呀!现在又是非常时期!我不说,您也都明白。另外,他们长官还要对这件事保密。所以,我才请您来看一看。”

傅雪岚点点头,“好了,我明白了。让我先看看伤员吧。”

桂龙海非常不安地看着她。这就是一件混帐事!他很担心这件事破坏了他在傅医生心里的印象。但现在已经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他引着傅医生向拘押室走过去。

他敲开拘押室的门,发现那位彭长官已经走了,留在拘押室里看守的,还是昨天夜里那两个人。

他有点吃惊地问:“咦,彭长官呢?”

那人说:“一个小时前,他接到电话,有急事先走了。留下我们看守。”

桂龙海笑着说:“彭长官走的好。那,咱们还和昨天晚上一样?”

那人就嘎嘎地笑起来,“又要让桂科长破费了,实在不好意思。”

桂龙海急忙说:“没事,没事,都是小意思。”

他又指着身边的傅雪岚说:“这位是傅医生。彭长官交待,让我找一个可靠的医生,就是这位傅医生。”

那人点点头,就让开门,让他们都进去。

临了,他又补充一句:“希望傅医生别见怪。”

10-2

此时的拘押室,可不同于昨天了。傅雪岚进了拘押室,首先闻到的就是屋里血腥味和浓重的汗味,让她皱起了眉。

她一转脸,很快看见倒在牢笼里的人。她最初的判断,那人已陷入昏迷。

看守的人咧着嘴,似乎有点尴尬,打开了牢门。

她走到那人跟前再细看,才看出这人被打得非常重!绝不是一般的殴打!她见过一些被打成重伤的人,但都没有伤到这种地步的!

她抬起头,狠狠盯了桂龙海一眼。

桂龙海早已看出她的脸色,急忙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她从他手里接过药箱时,还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她蹲下来,细看昏迷的人。他脸上血肉模糊,两只眼睛都肿成一条缝,鼻子歪在一边,下巴也歪在一边,嘴里的血在地上流了一滩。

她抬头向四面看看,看见牢笼外面有一张办公桌,就向两个看守说:“你们两个,把他抬到那张桌子上!快一点!”

但那两个看守显然不愿意把伤者抬出来,就为难地看着桂龙海。

桂龙海看看傅医生,看看地上的伤者,也看出两个看守不想动,心里就很为难。

这时,傅雪岚就生气地向他们尖叫起来:“他这个样子,你们还怕他跑了吗!你们想让他死是不是!要是这样,我就不管了!”

就是她最后这句话,吓住了那两个看守。

这家伙绝对不能死!要是死了,就是他们两个的责任!他们无论如何都承担不起!

他们只得进了牢笼,把地上的伤者抬到外面,放在办公桌上。

傅雪岚站在伤者身边,上下观察一遍。她首先感觉这里灯光不亮。她回头向桂龙海看一眼,指指房顶上的灯。

桂龙海也看出灯光不亮,但房顶上的灯无法移动。

他和两个看守,将桌子直接抬到灯下。

这时再看那个伤者,就更加惨不忍睹了。

傅雪岚打开药箱,先拿出一副乳胶手套戴上,再拿出一把细长的剪刀,先将他的上衣全部剪开。在灯光下,伤者身上一片青紫,其中还有道道鞭痕。

她看出,左肋部有些变形,伸手轻压,果然发现十肋、十一肋已经骨折。

她察觉,可能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她轻压左上腹,伤者嘴里突然冒出一股血。

她急忙松手,不敢再动了。

她回头盯着桂龙海和那两个看守,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我知道他是日本人!是特务!我现在不说这个!我只说他的伤势!他的外伤,鼻梁骨折,颌关节脱位什么的,怎么都好说!至少现在不会要他的命!但我初步检查,他左肋骨折,导致脾脏破裂,并且引起大出血。这个人必须尽快送进医院,做脾脏摘除手术!否则,他可能活不到明天早上!你们决定吧!”

桂龙海也看出情况严重,就回头看着那两个看守,看他们是什么意思。

那两个看守互相咬着耳朵商量几句,其中一个人说:“傅医生,对不起,他不能去医院!绝对不能!您只能在这里给他治!”

桂龙海急忙说:“你们给彭长官打个电话,我办公室里有电话!你们请示一下!”

那个看守摇摇头,“桂科长,我们不用请示。请示了也是这个结果!这个人肯定不能去医院!傅医生,您只能在这里给他治。他要是能活过来,我们弟兄谢谢您。他要是活不过来,我们也没办法!您受累,给他治吧,治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傅雪岚听出来了,这件事没什么可商量的。

再对他们说手术条件不够,人手不够,都是白说!

他们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她心里想,好吧,是死是活,就看你的命了!你就不该到中国来!来了就是找死!

10-3

她再次对伤者的情况观察一遍,确认没有其他情况。

她拿起剪刀,将碍事的上衣全部去掉。之后,她在旁边铺开消过毒的粗麻布,将各种手术器械和缝合伤口的针线一一排列开。

最后,她开始用大量生理盐水清洗他的上身。他身上全是伤!

她先在他的左上腹注射了利多卡因,作局部麻醉。人虽然已经昏迷,但痛感还会有。他要是乱动,可能更糟!

等了几分钟之后,她拿起手术刀,果断地在他左上腹十一肋和十二肋下沿,划开一条深深的刀口,直至腹腔。

拘押室里宁静得如同坟地一般。桂龙海和那两个看守都惊恐地看着,嘴巴张得大大的。在他们眼里,这一刀划开皮肉,实在让人惊悚恐惧!

他们看到,那刀口里喷涌出大量血液,仿佛再也止不住了一般!

傅雪岚双手四个手指伸出那个刀口里,一番探摸,从里面捞出肿胀如球,已经变黑的脾脏。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脾脏已经被打坏了,只能摘除!

她开始结扎脾脏周围的血管,用手术刀划开脾脏与腹腔粘连的粘膜,最终将它摘取了出来。之后,她就开始清洗伤口,并用针线缝合。

这个过程,让桂龙海等人看得眼花缭乱,更加心惊胆战。

这个手术说起来简单,其实整整用了一个半小时。没有助手,器械不足,在目前这个情况下,许多该有的程序也只能简化了。

将腹部的伤口包扎好之后,傅雪岚开始观察他歪到一边的鼻子。

她不由摇摇头,鼻骨骨折看上去问题不大,但治疗起来并不比脾脏摘除轻松。

她在药箱里找东西,但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她最后挑了一把手术刀,去掉刀片,然后就把刀柄深深地插进他的鼻孔里。

在桂龙海和两个看守看来,那个刀柄插入得那么深,似乎插进了他的大脑!

这时,她开始用力按压刀柄,撬他的鼻梁骨。那动作就像在撬一块大石头。

她另一只手则去推塌陷歪斜的鼻梁骨。她非常用力,但几次都没有成功。

这时,一个看守已看不下去了。他双手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他能把人打成如此重伤,却看不得鼻骨正位!

站在旁边的桂龙海也咧开了嘴,万分恐惧地看着。

傅雪岚松开手,上下甩着,似在积蓄力量。她脸色苍白,额头冒着汗,非常疲惫。

她深呼了几口气,再次抓住刀柄和他的鼻梁骨,继续用力撬,用力推。

这时,昏迷的伤者也开始蹬踹双脚。他显然感觉到了剧痛,正在拚命挣扎。

桂龙海冲过来,按住他的双脚。他近乎绝望地看着她,不知她是否应该就此罢手。

就在这时,傅雪岚整个身体都压下去,她猛地大喊一声,用力一跺脚,只听“咔”的一声,终于把他的鼻梁骨复位了。这时,她已经满头大汗了。

87、 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这还不算完!她用力按捏他的鼻子,确认已经复位。她又从药箱里找出一大包棉花来,将它拧成两条又粗又长的棉条。

之后,她就用大号镊子,用力将棉条往他鼻孔里塞,用力塞!好像那不是一个人的鼻子,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老鼠洞!

伤者的双脚又开始扭动,桂龙海完全能感受到他有多痛苦!

就是一个死人也会挣扎扭动!他用力按住他的双脚,却不敢再看了。

他用手捂着自己的鼻子,似乎害怕自己的鼻子也被塞进棉条。

妈呀,这个治疗太恐怖了!

几分钟之后,傅雪岚将那两大条棉花都塞了进去,将他的鼻骨撑了起来!

傅雪岚疲倦至极,垂下双手喘息。

桂龙海小声问:“傅医生,好了吗?”

傅雪岚瞪他一眼,说:“还有下巴呢!你没看见?”

桂龙海转向那两个看守,抱怨说:“你们可不能再这样了!你们也来试试!把那两大条棉花塞进鼻子里!看看是什么感觉!”

傅雪岚也看着那两个看守,轻声说:“你们要是再打他,哪怕再动动他,他都会死!我不跟你们开玩笑!你们要让他死,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两个看守都没说话,只是靠在墙边,呆呆地看着他们。

傅雪岚重新走到伤者身边,去检查他的下巴。之后,她就爬到桌子上,叉开双腿站在他身边。她弯下腰,将两个大拇指塞进他的嘴里,其余手指则紧紧握住他的颌骨。

她显然在用力。但伤者的头也随之扭动。她瞪了桂龙海一眼。

桂龙海急忙跑过来,双手抱住他的头。她继续用着力。这时,就听“咯哒”一声脆响,她迅速拔出手指。

伤者下巴复位,牙齿也合上了,差一点咬住她的手指。

她迅速用那把曾插进他鼻子里的刀柄,又插进他的嘴里,撬开他的牙齿。她把一团纱布塞进他的后槽牙,让他张着嘴。

她随口说:“不这样,他可能会窒息!”

剩下的工作,就比较简单了。

傅雪岚用生理盐水擦拭他身上的血迹,露出更多的伤痕。大部分是鞭伤,还有一片一片的瘀血。这些伤,已没有治疗必要了,只能让它自行痊愈,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

治疗终于结束了,她把用过的医疗器械都收进药箱里。

她对两个看守说:“你们连同这张桌子,都抬到里面去。不要再动他了!明天早上,如果他能醒过来,”她严肃地向他们点点头,“你们就给他喂点水,喂点粥什么的。再过两天,我要来把他鼻子里的棉花拔出来。”

两个看守什么话也没说,就把伤者连同他躺着的桌子,都抬进牢笼里。

桂龙海拿起她的药箱,小声说:“傅医生,到我屋里歇一会儿吧。”

10-4

傅雪岚点点头,就跟着他去了他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桂龙海就是一阵忙。他先打来一盆水,兑上热水,请她洗手洗脸。又给她沏了一杯茶,还问她饿不饿。他已经差了人去买晚饭。

他说:“那两个人也要吃饭,还要吃得好一点。您也多少吃一点吧。”

傅雪岚摇摇头,“刚刚见了那么多血,哪里还吃得下。”

桂龙海想到刚才的恐怖过程,心里也有同感,就不再提了,只是请她喝茶。

傅雪岚喝一口茶,笑着说:“桂科长,你怎么卷到这个事里来了?”

桂龙海叹息一声,只好说:“我也是没办法。市政府那边吧,丢了一些重要档案。市警察局就把这个案子交给我了,让我配合军委会情报处的人,查这个案子。”

傅雪岚笑着说:“桂科长,我早就听说了,你可是大名鼎鼎的‘鬼探’嘛,办这个案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桂龙海一想到这几天协助那位女煞星办案的过程,心里就有说不出来的窝囊。

他摇着头说:“我哪是什么‘鬼探’呀!再说,军委会情报处的人,都是又精明又狡猾的内行!我也只能跟着跑跑腿罢了。他们呢,还有抓日本特务的任务。这不,前天夜里就抓到这个家伙。嗨,抓是他们抓的,我也在场呀!抓了人总要先关起来吧。就这样,顺便送到我这里来了。我是倒霉摊上的,真没办法。”

傅雪岚望着他,脸上露出一点微笑。她其实挺想问问找人的事,只是不好开口。

她担心显得太急迫,会引起桂龙海不必要的猜疑。

桂龙海也是个贼精,一下子就看出了这一点,急忙说:“傅医生,您还惦记您亲戚的事吧,我可找了不少人呢。一个,是在租界巡捕房里托了人,查他们的住宿登记。再一个,我也和华界的各分局派出所打了招呼,请他们帮忙找一找。我这里,也安排了人,把所有大小旅馆都给我查一遍。傅医生,您放心,我估计,再有个两天,最多三天,就该有消息了。我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但八九成还是有的。您放心好了。”

傅雪岚想了想,警察大动干戈地找人,应该能找到。但问题是,会不会造成误会,给自己同志带来什么危险吧?

桂龙海这个贼精,仿佛又看出了这一点,笑嘻嘻地说:“我跟下面的弟兄都交待了,是找人,可不是抓人!谁也不能把我朋友给吓着了。找着了,只管回来报告就行了,不许他们多事!”

听他这么一说,傅雪岚也就放心了。

她起身说:“桂科长,那可就给你添麻烦了。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说着就去拿药箱子。

桂龙海急忙说:“傅医生,还有一件事,也得请您帮忙。”

傅雪岚问:“什么事?”

桂龙海小心地说:“我吧,有一个朋友,病了。他就住在您回去的路上。麻烦您顺便给去看看,开点药什么的。”

他这么说着,就万分乞求地看着她。

傅雪岚看着他,想到自己正托他找人呢,就不好拒绝。再说,自己顺便给他朋友看看病,也没什么。

她说:“那好,咱们就走吧。”

这样,桂龙海就亲自开车,送傅雪岚去了崔根媳妇李秀兰家。

10-5

这个时候,李秀兰正在家里忙得团团转,就为了照顾那个病人。

下午,一个黄包车夫,那么意外给她送来一个陌生人,还是个病人,让她好不惊讶!

那车夫一再说是桂科长让他送来的。

看在桂大哥的面子上,她好歹把这个病人扶进里屋,让他躺在床上。

之后,她就开始忙了起来。这是一种让她抓瞎的忙!

开始,那个病人冷得浑身打哆嗦。她实在看不过去,就找出棉被给他盖上。

可是,没过多久,他又满面通红,热得全身出汗,眨眼就把全身的衣服湿透了。

李秀兰到底心地善良,看他难受的模样,就拧了毛巾给他擦汗。这一擦,就是一下午。她什么也没干,就忙着照顾这个病人了。

现在,她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见桂龙海,就急得要哭出来了,连声说:“桂大哥,你可来了,我都急得不行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桂龙海进门的时候,就扯一下她的衣袖,悄悄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出声。

李秀兰惊愕地看着他,猜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桂龙海匆忙说:“秀兰,你也别着急,我请了傅医生来看看。人呢,人在哪儿?”

李秀兰就往里屋一指,说:“在里面呢,您快去看看吧。”

桂龙海和傅雪岚进了里屋一看,只见那人躺在床上,满面通红,满脸大汗,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床边放着一盆水,里面放着毛巾。

李秀兰说:“我一个劲儿给他擦汗,擦也擦不赢!这个样子可怎么好,要送医院吧!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承受不了!”

桂龙海再次回头,又瞪她一眼,再次示意她不要说话。

这个时候,傅雪岚出于职业习惯,精力都放在这个病人身上,就没注意他们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她也看出来了,这个人很虚弱,出这么多汗,有些不正常。

她一边给他把脉,一边随口问:“他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说完,她就回头看着李秀兰,等她回答。

李秀兰哪里知道这些情况,就用眼睛去看桂龙海。

桂龙海不能再躲,急忙说:“可能有几天了吧。他上午的时候全身发冷,冷得直打哆嗦,脸色白得吓人。现在又出这么多汗,傅医生,他该不会是疟疾吧?”

傅雪岚继续把着脉,又向李秀兰问:“你给他吃过什么药?”

李秀兰更说不出来了,只得再去看桂龙海。

桂龙海忽然想起那个房间里的中药罐子,只得接过话头说:“傅医生,他这两天一直在吃中药。您看,他要是得了疟疾,您……您有什么办法吗?”

到了这个时候,傅雪岚心里才有了一些怀疑。

开始,她以为这个病人是女人的丈夫,所以才问她。但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总是去看桂科长,这就让她有些奇怪了。

88、 桂龙海居然敢欺骗她!

他不是女人的丈夫,又是什么人呢?她一时想不出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她回头看着桂龙海,眼神里藏着疑问,不动声色地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这下子,连一向滑头的桂龙海也傻了。他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今天中午那么匆忙,又那么紧张,他哪里顾得上问问这个人的姓名。

此时,房间里就有一点说不出的尴尬。

更要命的是,桂龙海也看出来了,傅医生似乎不高兴了。

别说傅医生,就是李秀兰也不高兴了!好啊,侬桂科长送来一个宁,连你都不晓得他是个啥宁,却往吾屋里厢送!侬啥子意思呀!

这时,倒是躺在床上的病人先开了口。

他微睁双眼,虚弱地说:“傅医生,我姓刘。我得的可能是疟疾,大概有三四天了。这几天一直在吃中药,可是,没什么效果。按照规律,也许再过一会儿,发热就会过去。傅医生,谢谢你给我看病。”

他看上去非常虚弱,说了这么几句话,都吃力地喘息着。

傅雪岚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她对这个人的神态和气质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回头盯着桂龙海,就看出他内心的尴尬和不安。

她又盯了他身边的女人一眼,就看出她的不知所措和惶恐不安。她还看出一点,她肯定不是这位刘先生的妻子。她的神色里可能有一些不安,但没有妻子的那种关切。

她从药箱里拿出听诊器,听他的心肺,同时也注意观察这位刘先生。

她也确认,这位刘先生得的是疟疾。所以,用听诊器听诊,与其说是安慰病人,倒不如说是安慰医生。

这是她思考的时间,思考病情,也思考眼前的情况。

她从这位刘先生的眼睛里,看到一种从容不迫的沉稳,也看出他心里的戒备。

他说的那几句话简洁而全面,概括了他的病情和最近的治疗,甚至还表达了他的谢意。所以,他的思维清醒而严谨。

另外,他的心音和呼吸音也还好,就是弱了一点。

她收起听诊器,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平稳地说:“刘先生,我也判断您得的是疟疾。现在,哪里都买不到奎宁。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我可以给您开一点降温的药,或许可以让您好受一点。”

刘日辰勉强向她笑了一下,“谢谢您,傅医生。我好像好一些了。”

果然,现在他脸上的汗少了一些,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傅雪岚说:“疟疾是隔一天发作一次,明天您可能会好一些。但后天,您还会发作,先是发冷,然后是发热。这个过程很折磨人。后天,您需要我再来看看您吗?”

刘日辰并没有去看桂龙海,但他的感觉神经是探向桂龙海的。

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完全没有把握。

他不知道这个警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他,更不知道明天之后他会干什么。

不过,他此时对这个警察的感觉,似乎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所以,他此时只是简单地说:“谢谢。”

傅雪岚察觉到这位刘先生的犹豫和谨慎,虽然那只是一瞬间。而且,他的回答既明确,又模糊。他显然拿不准,是否还需要傅医生再来。她对眼前这个人更奇怪了。

这时,她又笑着向桂龙海一指,说:“刘先生,您还应该谢谢他。”

这一次,刘日辰抬头看着桂龙海,同样简洁地说:“谢谢。”

他既没说桂科长,也没说桂先生,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声“谢谢”。

这让傅雪岚明白了,这位刘先生可能并不知道桂龙海的姓名,甚至可能并不认识他!这就更奇怪了,桂龙海可张口闭口说,这是他的朋友。

此时,她对这件事更为好奇。但对桂龙海,则更生气了!桂龙海居然敢欺骗她!

她平静地站起来,说:“那好,您休息吧,我该走了。”

一直尴尬不安的桂龙海急忙说:“傅医生,我送您,我送您。”

他抢先提起她的药箱,又回头对李秀兰说:“我送傅医生,你接着照顾他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向李秀兰摆摆手,又回头向刘日辰点点头,就送傅雪岚出去了。

接下来,在送傅医生回家的路上,桂龙海就真的感到尴尬和不安了。

10-6

桂龙海开着车,不时偷窥傅医生的表情,竭力想着如何解释刚才的事。

但怎么解释呢?那人可是中共的高级干部呀!傅医生那么单纯,一定会被这个情况吓住的。

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把一个刺猬扎在手上了,摆脱不掉了!这个人留不得,但也无处可送呀!他总不能把他扔在大街上吧?

万一有一点风声传出去,他可就有*烦了!首先那个乔组长就放不过他!

可是,就算他不能说真话,也还是要给傅医生一个解释!这样闭口不提是不行的!以后他还怎么见傅医生。不要说以后了,就是现在,傅医生也是一脸生气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勉强说:“傅医生,这个人吧,其实我……我也不太熟……”

不料,傅雪岚却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平静地说:“桂科长,你要么对我说实话,要么什么也不说,我都能接受。只是不要……”

后面的半句话她没说出来,但桂龙海听得出来,是说你可以不说,但不要骗我!

此时此刻,桂龙海已经到了绝望的地步。

他绝不想欺骗傅医生!他希望傅医生永远信任他!

他还希望,傅医生能在那么多优秀的男人之中,选择他做终生伴侣呀!

可是,眼前的这个事,实在太那个了!他要是对傅医生说实话,那简直就是害了她!陈组长、乔组长那些人,就是要抓这个人的!他们甚至可能会像对待那个日本特务一样,对待他!恐怕自己都要受牵连!

桂龙海一路开着车,真是苦恼到极点,张口闭口都不行!他一会儿瞄一眼傅医生,一会儿瞄一眼傅医生。但她一直看着前面,不看他,也不说话。他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傅雪岚坐在他身边,早就看出他的苦恼,就是一种想说又不能说的模样。

她也在猜想,那位刘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和桂龙海是什么关系?

肯定不是朋友,更不是同事!从种种情况来看,他倒更像一个逃犯!

警察隐藏的人,只有逃犯这个解释最合理。

但是,桂龙海这么精明谨慎的人,怎么会隐藏逃犯呢?

她转念一想,或许,她如果有机会再来看刘先生,可以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情况吧?那位刘先生眼里的沉稳和戒备,也让她奇怪。

桂龙海终于把傅雪岚送到了家。他停下车,匆忙跑到她那边,替她打开车门,又帮她把大药箱拿下来,有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傅雪岚接过药箱,有点冷淡地盯他一眼,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走了。”

她背着药箱走了,只剩下桂龙海傻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用力捶自己的头,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号的大傻瓜!磕了八个头,最后却放了一个大臭屁!前功尽弃!前功尽弃呀!

他坐上车的时候对自己说,还是去崔根家,再叮嘱一下崔根媳妇吧。

他已经把傅医生得罪了,崔根媳妇那里,可不能再出什么情况呀!

10-7

这天晚上八点钟,陈子峰和乔艳芳带着人,准时回到巧家弄驻地。

他们谁都没找到萧安城和杨三强,也没在街上发现任何异常情况,更没有听到枪声!

弟兄们都听说萧安城和杨三强失踪了,此时都聚在堂屋里,无声地看着陈子峰和乔艳芳。萧安城和杨三强是为了跟踪日本特务才出去的,这个情况更让他们担心。

陈子峰和乔艳芳无声对视。他们都知道,双方都在猜测可能发生的情况。

最好的情况,萧安城和杨三强可能发现了什么情况,正在监视,暂时回不来!

最坏的情况,可恶的日本人设了陷阱,萧安城和杨三强一时大意,落入陷阱!

这两种情况,他们在心里掂量来掂量去,总疑心是那个最坏的情况!

日本人曾经给乔艳芳设过陷阱,甚至用那个老乞丐做诱饵!他妈的,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样,他们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心里都担忧萧安城和杨三强的安危。

偏偏这个时候,一个弟兄跑进来,小声说:“子峰,彭大队长来了。”

陈子峰和乔艳芳刚刚站起来,就看见瘦瘦的彭绍勇,一如既往地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陈子峰请他在八仙桌旁坐下。乔艳芳则从茶壶里给他倒了一杯冷茶,放在他面前。

彭绍勇抬头看看周围或坐或立的弟兄们,挥挥手说:“不早了,都去休息吧。你们两个留下。”他指指陈子峰和乔艳芳。

陈子峰的弟兄们都转身走了,堂屋里只剩下陈子峰和乔艳芳,谨慎不安地看着他。

但彭绍勇却很长时间没说话,就是那样脸色阴沉地坐着。

89、 萧安城一定发现了什么!

陈子峰和乔艳芳都察觉,他似乎很生气,甚至是愤怒!

他们猜测。可能出了什么大事!

彭绍勇终于抬起头,阴沉地盯着陈子峰,说:“这两天,你们忙什么呢?”

陈子峰猜不出他的来意,只能小心地说:“还是你交待的三项任务。第一是寻找抓捕日本特务。这个任务见了效果,抓到一个。第二,就是市政府档案失窃案。这件事也有了一点效果,我们发现两个嫌疑人。第三就是寻找中共领导人的事。我们多数人都在做这件事,但没找到踪影。”

他不敢也不想提今天中午的失败行动。彭绍勇的脸色不好,担心他会抓住这次行动失败训他,那就是自找没趣了。他小心观察彭绍勇的反应。

彭绍勇低头沉默片刻,却忽然点头说:“不错,不错,你们还是有成绩的。这个很好。啊对了,萧安城呢?我刚才怎么没见到萧安城?”

陈子峰一个激灵,瞬间意识到,彭绍勇今天可能是为萧安城而来的!

他前面说“不错,不错,”其实是为了掩盖后一句话!怎么回事?萧安城怎么了?

他极其精明,首先想到的是,他现在不能反应过度,不能多作解释,否则欲盖弥彰!

另外,他还想探一探,萧安城到底出了什么事!彭绍勇又知道什么。

他用尽可能平淡的口气说:“他不在,出去了。”

他小心地给彭绍勇留出问话的余地。

果然,彭绍勇虽然不动声色地盯着他,还是问:“是吗?他今晚出去有任务?”

陈子峰笑着说:“其实今天并没有他的任务。我让他在家里守电台,带看家。”

彭绍勇似乎更专注地盯着他,“那怎么,是他自己出去的?”

陈子峰点头说:“可能是吧。我估计,他看家时,发现我们这里被人监视了,应该是日本人!后来,他就和杨三强跟踪这个监视者,一直到现在。”

彭绍勇问:“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陈子峰装出有点吃惊的样子,奇怪地看着他,仿佛突然醒悟过来,说:“噢,萧安城出门时,给我留了一张纸条。”

他四面望着,又转向乔艳芳,“安城留的纸条呢?”

乔艳芳闪着狡黠的大眼睛,不动声色地说:“我看过后还给你了。你好像随手放进口袋里了。你掏掏口袋。”

陈子峰就装模作样地掏口袋,果然从上衣口袋里找出萧安城留下的纸条。

他展开看了看,就双手交给彭绍勇,说:“这就是他留下的。”

彭绍勇接过纸条看了一遍。内容很简单,写的是:“我们发现被人监视,可能是日本特务,去跟踪。即日十二时。”字迹极其潦草,显然是在仓促中写成的。

他把这张纸条反复看了好几遍,意思还是这个意思。

从纸条上看,萧安城今天外出跟踪日本特务,完全是临时起意。

他的作法也符合陈子峰小组当前的任务,就是一有机会就追踪日本特务。

并且,他出门时间是中午十二点。那时,骆江要与某个重要人物会面的时间,还没有确定下来呢!彭绍勇此时的心里,十分恼火。

今天下午五点多钟,骆江给他打来电话的时候,却是发了大火的,直接斥责他是不是在背后搞什么阴谋诡计!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在我的背后搞小动作!我枪毙你!”等等。

骆江显然愤怒到了极点,说了许多这样的狠话。

他当时拿着电话的手都颤抖起来了。

直到最后,骆江才缓和了口气说:“你秘密调查一下!那个萧安城今天为什么外出!他到底是什么任务!你记住,是秘密调查!然后向我报告!”

彭绍勇默默地将纸条折叠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他只能用这张纸条向骆江解释了!

其实,在他心里,早就猜测是骆江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此时,他阴沉的眼神就来回盯着陈子峰和乔艳芳,似乎在判断,这两个人对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欺瞒。

陈子峰却紧张起来。彭绍勇将纸条放进自己的口袋,明显说明此事极其严重。

他努力用平和的、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彭绍勇,希望他能有一个解释。

但彭绍勇什么解释也没有。

他竟然站了起来,那么随意地说:“子峰,你们任务完成得不错,但还要努力,争取把你刚才说的那三项任务,都完成。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陈子峰和乔艳芳都起身送他出门。

10-8

但走到门口,彭绍勇又扭回头,似乎刚想起来似的说:“那个萧安城是报务员嘛,还是应该经常守着电台。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可能会用电台通知你。”

陈子峰明白,这个意思其实就是说,今后少让萧安城外出执行任务!

但其中似乎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萧安城和杨三强似乎都没事。甚至,彭绍勇知道他们目前的情况!但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却不肯直说!

彭绍勇终于走了。陈子峰和乔艳芳站在石库门的阴影里,看着彭绍勇的汽车缓缓驶出巧家弄,驶上外面的火轮磨坊街,很快消失了。

他们两人回到堂屋里,互相注视,好一会儿没说话。

乔艳芳忽然冷笑着说:“人家正在巫山云雨,萧哥哥却闯到人家床前,他恐怕连好戏还没有看清楚呢!”

陈子峰忍不住笑了一下。这话虽然有点哈流,却极有可能就是真实情况!

真实情况肯定不是什么巫山云雨,而是另有阴谋!萧安城一定发现了什么!

但他不想随便猜测,就随意地说:“可是,按理说,彭绍勇今天应该在南市分局呀,审那个日本特务,他能有什么好戏给别人看呢?”

乔艳芳却狡黠地笑着,轻声说:“子峰,你别犯傻!我说的不是他!是更上面的人!你没看老彭的脸色,他挺生气的!”

陈子峰点点头。他谨慎判断,如果是指更上面的,是不是骆江呢?骆江是特务处上海区的区长,上校军衔,他的地位可是够高的!

可是,萧安城和杨三强两个人,不过是出去跟踪监视他们的日本特务,能发现骆江什么秘密呢?他想不明白。

这天夜里,萧安城和杨三强直到快十一点的时候才回来。他们带回来的情况,让陈子峰和乔艳芳都大吃一惊!

10-9

按照萧安城的说法,最初,他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他说他正处于昏迷之中。

其实,在他当时的记忆里,只有廖若兰那张大笑着的脸,红润而灿烂。她举着拳头威胁他,那么可爱地向他娇嗔着。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能是他太兴奋了。

他当时看着若兰的笑脸,快乐得手舞足蹈,简直要跳起来了。

可是,若兰笑着闪到树后,就不见了。他围着那棵树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天已黑了,他仍没找到若兰。随后,他看见一张陌生的狞笑着的脸,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能。

那人用力拍打他的肩膀,把他肩膀都打疼了,向他叫道:“萧安城,你醒醒!”

他的视线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也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他终于醒了过来。

不是天黑了,是他处于一间昏暗的小房间里。一盏小灯,在远处照耀着,让周围更像是魔窟。那张狞笑着的脸,在他眼前晃动着。

这时,他才感觉到,脑后的剧痛一直透进他的心里。

他隐约记起,有人曾重击过他的后脑。

他想用手摸一摸后脑,但抬不起来。这时,他才渐渐看清楚,他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双手被麻绳捆在扶手上。

他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这个人却知道他的名字。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向旁边看了一眼,就看见杨三强坐在另一把扶手椅里,双手也被麻绳捆着。他的头垂在胸前,似乎还处于昏迷之中。

他勉强问:“这里是哪里?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笑着说:“萧安城,你不必紧张。你喝水吗?”他把一杯水递到萧安城嘴边。

萧安城感觉嘴干得不正常,甚至有些胀疼。他受过训练的记忆告诉他,他曾经被人用干布堵过嘴。他喝了几大口水,这才感觉好了许多。

那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他对面,微笑说:“萧安城,说说,你今天干吗呢?”

记忆从萧安城心里冒出来,渐渐清晰起来。他今天曾跟踪两个日本特务,一直跟到六马路。他后来听到快速的脚步声,然后就遭到重击。

他不知道眼前是什么人,不敢轻易回答他的话。

这时,他听到旁边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叫声。他扭回头,看见杨三强正在挣扎着,用力甩着头。他终于抬起头,向四面观察。他也看见站在萧安城面前的人。

杨三强发出更大的叫声:“哎哟,哎哟,马队长!你是马队长!我是三强呀!我是杨三强!是自己人!你这样捆着我干什么!马队长,快放开我吧,我疼死了!”

这个被杨三强称作马队长的人,转向他,说:“兄弟,告诉我,你们今天干什么呢,要到什么地方去?告诉我实话。”

90、 一直跟踪到六马路

杨三强张着嘴看着他,“我们在家看家呀,怎么了?”

他眼睛转了起来,似乎回忆起更多的事,“对了,马队长,我们今天是……是在跟踪两个日本特务!我们发现的,我们正在跟踪他们!这是我们的任务!怎么啦?”

马队长说:“是吗?你们跟踪到哪儿了?快说呀!”

警惕就像风一样在萧安城心里盘旋着。

这个马队长认识他们,至少认识杨三强,甚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却在背后袭击他们,将他们打昏,并且捆在这里!

警惕之风更强烈地在心里呼啸起来。

他接过话头,说:“就在六马路!我和杨三强,跟踪两个日本特务,一直跟踪到六马路!我们想找到他们的驻地!就是这样!三强,你说是不是!”他说得很用力。

杨三强张着嘴,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就用力点着头,“是,就是这样!”

马队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日本特务?怎么知道的?”

萧安城不想让杨三强开口,立刻说:“有一个特务,一直监视我们的驻地,我们上午发现的。后来,又来了一个家伙,叫走了这个人。我们就跟着他们,一直跟到六马路!那两个家伙,就在一家酒吧门口坐下来,不走了。我和三强很奇怪,他们怎么不走了?三强说,他们可能要歇一会儿。我说,他们都歇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走?”

马队长凑近萧安城,几乎和他脸对着脸,尖锐的目光像锥子似的盯着他,“萧安城,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知道那两个人是日本特务?”

萧安城愤怒地瞪着他,大声说:“这还看不出来!他一直坐在一个修鞋摊子旁边,眼睛却往我们这边看。三强坐在窗口,盯了他一个小时!你想想,他修的是什么鞋!金鞋呀!要修这么长时间!”

马队长回头盯着杨三强,“你盯了他一个小时?”

“不止!差不多有一个半小时!他总是往我们这边看!就是监视我们的!”

“后来他走了?”

“是呀,是被人叫走的。我和萧台就在后面盯着他!我们开始想抓住他!后来发现他们是两个人,我们就只能跟踪,想看看他们住在什么地方。马队长,你什么意思呀,为什么要捆我们!”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盯到哪里了?”

“一直盯到六马路!他们在街边坐下来,我们也只能停下来!”

“这期间,你们还注意到什么?”马队长来回盯着他们。

萧安城抢先开口:“马队长,我们没看见你。要不然,你占不了便宜!”

杨三强扫了萧安城一眼,说:“马队长,你们是不是也发现那两个特务了?你是不是想和我们抢功呀!你们抓住那两个特务了?”

这个时候,杨三强也明白萧安城的意思了。他们两人不敢互相看,都睁大了眼睛盯着马队长,作出非常疑惑的样子。

萧安城认真地问:“那里,还有别的日本特务?有吗?”

杨三强也说:“马队长,你不地道,想抢我们的目标!”

马队长来来回回看着他们,一遍一遍地观察。他终于直起腰向门口走过去。

杨三强大叫:“马队长,你先放开我们呀!我们是自己人!你干吗要这样!”

但马队长还是走了。小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们互相看着,眼睛里全是疑问。但现在,他们谁也不敢乱说话,担心门外有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队长再次进来,并且笑着给他们解开绳子,说:“对不起,今天可能有点误会。你们没事了,可以走了。”

萧安城感觉,他还需要再打一个补丁。

他盯着马队长问:“马队长,你抓住那两个日本特务了?”

但马队长什么也不回答,只是挥手叫他们走。

10-10

萧安城和杨三强是步行回来的。好在,六马路距离巧家弄并不算太远。

他们一路提心吊胆地走着,不时回头向后面张望,担心在暗处遭人袭击。

当时,杨三强眼睛四面转着,惊恐地看着附近的黑暗角落,小声说:“萧台,那个马队长,是上海区直属队的!我见过他几次!你知道吗?他只听骆江的!那家伙杀人不眨眼,今天对咱们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萧安城心里却转着另一个疑问。

显然,上海区在六马路有一个据点,他和三强就关在这个据点里!

不过,他们是从后门被放出来的,这样,他就无法断定,这个据点就是那栋三层的红砖小楼。是骆江进去的那一栋吗?骆江在那里和什么人见面呢?

三强似乎见过先来的那个人,但想不起来。这是骆江的一次秘密会见吗?意外让他和三强撞上了?他猜想着这些情况,但理不出头绪。

三强说的对,我们是自己人呀,为什么要对我们下这样的重手?

他小声说:“三强,注意周围,赶快走!等回去,咱们再慢慢说!”

他们小心地观察前后左右,尽量贴着墙边走。街上很宁静,这种宁静更让人不安!

到了巧家弄驻地,来开门的是乔艳芳。

她一看清门外的萧安城,就张大了嘴,要叫出来了。

萧安城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嘴,严厉地瞪着她,不让她出声。

她惊愕的大眼睛快速地闪动着,最后竟然变成快乐的笑脸。

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哥哥,不要动,就这样,就这样!”

萧安城急忙松开手。说句实话,这样拳脚狠辣的女煞星,竟然有如此苗条柔软的小身体,还是让他挺意外的。

他低声问:“子峰呢?”

乔艳芳快乐地笑着,同样低声说:“正等你呢。你不回来,我们哪里睡得着。”

她这么说着,还低低地笑起来,“哥呀,出什么事了?”

萧安城不敢再和她纠缠,“进去!咱们进去再说!”

他看着杨三强关好了门,就领头穿过天井,进了堂屋。

10-11

陈子峰此时站在堂屋里,正目光严厉地盯着他们。

萧安城向他一挥手,指了指自己的小房间,就快速走了进去。

他守在门口,看着他们都进来了,就轻轻关上门。

陈子峰急切地问:“安城,怎么回事!”

萧安城向杨三强一指,“三强,你先说。我还要理一理思路!”

于是,杨三强就开始介绍今天的整个情况。萧台如何发现有人监视。他如何守在窗口,盯了一个半小时。后来发现监视者被人叫走了,他们就跟在那两个监视者的后面。一直跟踪到六马路!

他神秘地说:“子峰,到了六马路,那两个家伙不走了!就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妈的,他们就是在那里监视!我们判断,他们正监视对面一栋红色的石库门房子!子峰,你猜我们发现了谁!他妈的,你绝对想不到!”

陈子峰简洁地问:“谁?”

杨三强说:“开始,来了一辆黑色轿车,在那栋红房子门前下来一个人。我们还没太在意。过了大约十分钟,又来了一辆黑色轿车,骆江从车上下来了!他也进了那栋红房子!子峰,这两个人进门的时候,都不用敲门!那门立刻就开了!”

陈子峰的脸色更加阴沉,声音低沉地问:“你没看错!”

杨三强叫了起来:“我认识骆江!不会错,就是他!”

陈子峰再问:“后来呢?”

杨三强提高了一点声音,“后来我们就被人打了!我们听到后面有动静,但还没来得及拔枪,后面的棍子就抡下来了!我现在还头疼呢!他妈的真够狠的,一棍子就把我撂倒了!萧台也是这样!子峰,是区直属队的马队长审我们!你认识吗?”

陈子峰冷酷地说:“马元标!我认识他!他对你们动手了?”

“那倒没有。但他捆着我们!反复问我们今天干什么了,为什么到了那里!萧台暗示我不要全说实话。我就只说了跟踪那两个日本特务的事,其他的,都没提!”

陈子峰回头盯着萧安城,恶狠狠地说:“你可能想不到!今天晚上,大约八点多钟,彭绍勇来了!他就是问你和三强今天干什么去了!我告诉他的,和三强说的差不多,还把你留的纸条给他看!”

乔艳芳撇着嘴说:“彭绍勇把你留的纸条拿走了!大概是当证据给什么人看!”

萧安城惊讶地看着他们,“他们这是在两边核对情况!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陈子峰点头说:“我也是这个感觉!所以,我一直等着你们回来!”

这时,乔艳芳又嘻笑着说:“子峰,看来萧哥哥他们,无意中看到骆江和什么重要人物见面!引起他们不高兴了!”

杨三强说:“不是不高兴!他们是害怕了!怕我们在那里监视他!”

陈子峰看着萧安城,“你说呢?”

萧安城小声说:“子峰,那个马队长,他们明明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还知道我的名字,还要对我们下重手!还反反复复的审问我们!为什么!”

91、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

这下子,小屋里的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骆江与什么人物秘密会面,没什么,这很正常。他是特务处上海区区长,也是秘密工作人员。这样秘密和什么人见面,可以理解!

但是,他如果连自己手下的人都要防备,甚至由彭绍勇亲自来核对情况,这就不简单了!骆江见的,一定不是一般人!

萧安城向杨三强一指,“骆江之前来的那个人,你想起来了吗?”

杨三强就转向陈子峰,“先来的那个人,我好像有点印象。我想看看组里的资料!”

陈子峰立刻起身走出去,片刻,又悄悄回来。他手里拿着三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子。

他把三个袋子里的资料都拿出来,摊在桌子上。这是陈子峰的第三小组一年来的监视成果。

其中有报纸剪辑,有文件资料,还有监视记录。但最多的,是各种人物的照片。绝大部分照片都是在跟踪过程中拍摄的,有的清晰,有的模糊,其中人物也是各种姿态的。

杨三强反复在这些照片中寻找。

终于,他拿起一张照片,递给陈子峰,“应该就是这个人,八九不离十。”

陈子峰仔细观察这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穿着干净整齐的西装,似乎正在和什么人交谈,面相看上去也很和善。

他翻过照片,照片背后写着一行铅笔字。其他人也凑过去看这行字。

上面写的是:“井上日昭,日本通源洋行总经理,可能是日本间谍,待查!”

几个人看清这一行字,不由都大吃一惊!

仅仅这个名字,仅仅“日本”两个字,就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了!更何况,后面还有“可能是日本间谍”这几个字!

他们的脸色都变得严峻起来,互相注视着。小房间里陷入诡异的宁静!

这就说明了萧安城刚才的疑问。马元标明明知道他们是自己人,还要抓捕!甚至还要严厉审问!

彭绍勇放下对日本特务的审讯,亲自来核对情况!一问再问!

这些都说明眼下的情况,要比他们原来想象的更严重!甚至是极其严重!

力行社特务处上海区区长骆江,和可能是日本间谍的井上日昭,有秘密联系!

陈子峰一个一个看着身边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萧安城脸上。

他说:“安城,你说!你让三强先说,你就一定想到了什么!”

萧安城若有若无地点点头,但说的却是:“子峰,给我一支烟。”

陈子峰掏出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烟盒,取出一支烟递给他。乔艳芳和杨三强都向他伸出手,他就每人递给他们一支。他自己也拿了一支叼在嘴上。

他划着火柴,给他们点上烟。他们用力吸着烟,都抬头看着萧安城。

萧安城把只吸了两口的烟拧熄了,却仍然把烟夹在指间。

他看着他们说:“有几件事,我们应该搁在一起看,才能看明白!第一件,子峰,咱们抓的那个日本特务,曾经去过闸北车站。你说,他去那里干什么?”

陈子峰点点头,“我明白了,他是去找中共领导人!彭绍勇也叫咱们寻找中共领导人!安城,你的意思是,这个情报是同一个来源?”

萧安城用力点头说:“我相信是!不是日本人从我们这里知道的,就是我们从日本人那里知道的!但肯定是一个来源。第二件,彭绍勇审问这个日本特务,却不让我们参加,为什么?我们一直猜不到答案。我猜测,都是为了那个‘妖刀计划’!”

陈子峰听到这里,却摇摇头,“安城,这个有点勉强吧?”

萧安城用力向他一点头,“你听我说完第三件事,就不这么想了!第三件是,我们曾经秘密请来浅仓先生,审问那个日本特务,你们想想,当时得出什么结论?”

陈子峰点点头,“结论就是,‘妖刀计划’是日本海军制定的,日本陆军也想知道这个计划!是这样吧?”

萧安城把手里的半截烟立在桌面上,指着它说:“我判断,骆江和井上日昭,都想知道‘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所以,彭绍勇审问日本特务时,才要避开我们!事实上,他是要避开所有人!因为骆江和井上的关系,是最大的秘密!”

这时,乔艳芳笑着说:“哥呀,骆江不过是上海区区长,上校军衔,里通外国?他有这么大胆子吗?”

萧安城有些惊愕地看着她,显然在思索这个问题。

片刻,他点着头说:“小乔,可能真让你说到要害了!骆江身后,可能还有人!甚至是个大人物!”

这下子,屋里这四个人都紧张起来了。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更严重!骆江身后的大人物,有可能是民国政府的什么高官!这个情况不仅严重,而且更吓人!

陈子峰用手指敲着桌面,严厉地盯着每一个人,低沉地说:“这件事,只限我们四个人知道!绝对不许外传!”

乔艳芳也变得狠毒起来,“我知道!如果传出去,我们绝对没有好下场!”

杨三强张着嘴说:“老天!现在越说越严重了!怪吓人的!”

萧安城对他说:“三强,明天弟兄们可能要问你今晚的事,你要想好了再说!”

杨三强嘻嘻地笑着说:“知道知道,这个分寸我还是有的!”

这时,陈子峰盯着萧安城说:“安贼,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

萧安城看着周围的人,低声说:“我们要想办法,弄清楚这个‘妖刀计划’!”

陈子峰突然嘎嘎地笑了起来,指着萧安城说:“安贼,你这个安贼!没见过比你更狡猾的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想办法找到那个老乞丐?”

萧安城用力一点头,“就是这个!我猜,那个老乞丐应该是个头子!有可能知道‘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找到他,我们就能知道‘妖刀计划’!”

乔艳芳这时又妖娆地笑了起来,“哥呀,你想过没有,要是那个老乞丐不开口怎么办?你和子峰抓到的那家伙,就死不开口嘛!”

萧安城眨着眼睛看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乔艳芳得意起来,“子峰叫你安贼,你还有办法吗?”

萧安城也笑了起来,“我这个贼还不如你,你总是说到要害!”

这时,陈子峰却冷笑起来,点头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我们可能需要浅仓先生帮忙,套他的话!你们说呢?”

萧安城和陈子峰互相注视着,眼神深邃难测。

表面上,他们都点头,似乎很赞成这个办法。但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其实想到的是廖若兰,他们都喜欢的那个姑娘。

此时,敏感的乔艳芳,也想到了廖若兰。

她目光幽幽地盯着萧安城,隐约察觉他现在的想法。

她知道,她今晚不能扯廖若兰的事!不合时宜!但她心里就是猜测,萧哥哥的目的,是想和廖若兰保持关系!这样,她就得在心里打自己的小主意了!

其实,萧安城此时的真实想法,并不完全在廖若兰身上。

他想到的是老龙,龙瑞华。老龙显然很重视“妖刀计划”。也许,把目前发现的情况告诉老龙,可能更重要!

这时,他就忍不住想到,他和老龙见一次面,也很不容易。如果他能设计一个只有他和老龙掌握的密码,那就方便了。

他和老龙目前的联络方式,其实是有问题的。

昨天夜里,乔艳芳可能听见耳机里的声音。杨三强也知道他今天上午曾经出去。只是因为发生了后来的事,把这件事给掩盖过去罢了。

但是,要制定一个可靠的密码,也是很难的事呀!

10-12

这天夜里,桂龙海在万分尴尬中,终于送傅医生回了家。

等他再到李秀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他确实有点犹豫,这么晚了,孤男寡女的,似乎不太合适。

后来,他看见崔根家里还有灯光,就上前敲了门。

李秀兰开了门。他一看见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此时正在独自伤心流泪。

一想到昨天夜里,崔根意外死亡,他也为李秀兰难过起来了。

他向里屋那边看一眼,已经熄了灯。那位刘先生,似乎已经入睡了。

他小声说:“这个这个,你还是为崔根难过吧?”

她眼睛又流了下来,抽泣说:“桂哥哥,我都悔死了!我昨天要是拉住崔根,死活不让他走,就好了!就是怕他出事,就是怕他出事,他还就偏偏出了事!桂哥哥,这叫我今后怎么办呀!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安葬他?”

桂龙海想了想,就说:“这个事,我也不能让崔根白白死了吧,我总要给你一个交待吧!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把这个案子查清楚,不能就这么结束了!崔根的尸体,已经送到医院里去保存了,要等案子结了之后,才能下葬。你再等等吧。”

李秀兰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她点点头,又后悔起来了,“你说,我昨天拉住他是不是就好了,他就不会出事了!”

92、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桂龙海急忙安慰她,“好了好了,已经这样了,再多想也没用了。嗨,咱们活在世上,有的时候,全看命了。你也要节哀顺便。再怎么着,日子总要过下去。你也别着急,回头我也替你想想办法。”他指指里屋,“他睡了?”

李秀兰说:“他一到我这里来,就全身冷得发抖。后来就开始出汗,那个汗出得呀,就跟漏勺一样,全身都湿透了。我一个下午都忙着给他擦汗。桂哥哥,他是什么人呀?你怎么往我这里送。现在崔根不在了,我这里也不太方便呀。”

桂龙海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我也是没办法了,实在没处安置他。他可是个重要人物,非常重要!不过,抱歉了,我还不能告诉你什么,你只记得他很重要就行了!你一定要把他照顾好。嗨,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送到你这里来。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你亲戚就行了。对了,不要让他出门,也不要让别人到家里来。”

李秀兰为难地看着他,“桂哥哥,我给他吃什么呀,恐怕还要找医生看看吧?”

桂龙海这才想起来,急忙在几个口袋里掏,把所有钱都掏出来,大约有二十几元钱。

他把钱都塞到她手里,说:“这个你先用着。回头,我再给你送一点来。他这个病,找医生也没用,过一段时间,他自己就会好起来。这几天,你多照顾他吧。我也该走了,以后我会常来,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吧。”

他轻轻推开里屋的门,看见那人躺在床上,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他向李秀兰挥挥手,就悄悄走了。

走在路上,他又苦恼起来了。瞧我这事办的,把这么一个人扎在手上了,甩不掉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10-13

此时,刘日辰并没有入睡。眼前是这么一种状况,他不能不保持着警惕。

他躺在床上,隐约听见桂龙海和李秀兰在外屋的窃窃私语。

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出现眼前这种情况。

现在,他还没和上海党组织取得联系,林家泰也不知情况如何了,是否脱离了危险。

他病得动不了,却被一个警察救了下来。现在,他住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家里,连他自己也拿不准,今后会怎么样。

他此时虚弱到了极点,意识也有些模糊。

他隐约知道,那个年轻女人悄悄进来,用手摸他的额头。他看出这个女人很善良。他希望自己的病早点好起来。之后,他渐渐陷入了昏睡。

10-14

这天夜里,还有一个人惦记着刘先生,就是刚刚回到家里的傅雪岚。

她感觉很累。给那个日本特务治伤,让她筋疲力尽,也出了一身的汗。

她烧水洗了一个热水澡,才感到轻松一些。

她看一眼柜子上的座钟,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钟了。

但她还不想去睡觉,因为她心里有疑惑。

她穿着睡衣,在卧室里来回转着,想的都是桂龙海,再有,就是那个刘先生了。

她其实非常理解桂龙海对她的热情与殷勤。她甚至利用过他的热情与殷勤,请他帮助找人。

她想像不出她将来和桂龙海会怎么样,她总感觉那是不可能的。

这就让她面对桂龙海的时候,有一点尴尬,好像她就是在利用他的感情,甚至是在欺骗他!

但不管怎么样,有一点她可以确信,桂龙海不会对她说假话。

那么,他不肯告诉她刘先生是什么人,一定有他难以言明的特殊原因。

刘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呢?现在来看,逃犯可能是最合理的解释。但是,作为警察,桂龙海为什么要救助一个逃犯呢?

反过来说,那位刘先生也并不像一个逃犯,他只是生病了而已。

她还是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愣了一下,猜不出谁会在这个时间来。该不会是老黄吧,她这样猜想。

她系好睡衣腰带,轻轻打开门,看见外面站着一个瘦瘦的中年人。

中年人向她一欠身,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傅医生,这么晚来打扰您。”

傅雪岚疑惑问:“您哪位?找我有事?”

中年人露出有点夸张的微笑,“怎么,傅医生,您不认识我了?”

傅雪岚不由注意看了他一下。这个人看着确实有一点眼熟,仅仅一点。但他说话的语气和点头的方式,让她隐约察觉,他是个日本人。

这时,一个她曾经见过的日本人,渐渐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去年年底,她曾经给一位日本商人做过手术。他得了阑尾炎,当时情况很严重。

是他吗?她还是有点拿不准。

“傅医生,您想起来了吗?”那人微笑说,甚至还欠了一下身。

“井上?您是井上日昭先生吧?”她突然想起来了,就非常意外地问。

“您的记性真好,终于认出我了。对不起,我可以进来吗。”井上温和地说。

傅雪岚急忙让开房门,“请吧,您请进。”

井上日昭进了门,随意地打量这间小小的但很精致的客厅。里面的一扇门开着,他可以看见已经铺好的床铺。

他再次回头说:“实在抱歉,打扰您休息了。我其实知道您刚回来,因为我在外面,等了一小段时间。”

傅雪岚虽然疑惑地看着他,但还是请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在玻璃柜前给他沏茶。

她心里真的很疑惑,一个日本商人,怎么会半夜登门造访?他甚至在外面等了一小段时间,他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吗?

井上日昭确实有重要的事,因为这件事不做不行了!

10-15

今天下午,井上与一位中国政府的官员秘密会面。这个人名叫高宗武,是中国外交部亚洲司的司长。

但整个过程却让他非常生气。首先,骆江迟到了十分钟。

他和那位中国政府官员就坐在不同的房间里,却不能见面。

他知道,骆江不仅是中间人,还是中国情报机构派来的监督者!

其次,整个会面过程也让他不悦。那位政府官员对日本在华北的作法非常生气,一再说,这会严重影响中日之间的关系,等等。

井上今天的目的,只是想了解中国政府最近的想法,探讨一下在日中之间和平解决纠纷的办法。当然,这是外交层面上的说法。但是,他却一无所得!

井上甚至怀疑,这个人是否是中国政府的官员!

后来,他感觉再这样谈下去没有意义,不得不告辞出来。

骆江送他出门之前,问了他一句话,“井上先生今天带人来了?”

当时,井上就很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您什么意思?”

骆江带他到窗前,指点外面说:“对面坐在酒吧门口的那两个人,是您带来的吧?”

对面酒吧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两个人。他们好像两个闲人,在这里歇歇脚,聊聊天。周围有一些行人走过,也有顾客进出酒吧。一般人看不出这两个人有什么异常。

但对于井上这个特务头子来说,他只需盯着看三秒钟,就看出他们是特工。

这两个人很随意地向左右张望的时候,都会扫一眼这边。

他们显然在监视他所在的这栋红砖楼房!

这就让井上有些奇怪了。他今天并没有安排人在身后跟随或在附近蹲守。

今天是秘密会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另外,高桥也不会安排人跟在自己身后。他有他的麻烦要解决。

显然,那两个人也不是骆江的人,否则他不会指给自己看。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日本海军的特务!是佐藤拓人派来的!

就是这件事让他更加恼火!如此秘密的事,海军的佐藤拓人是如何知道的!他这么做,有可能破坏他和中国政府的秘密关系!简直是混帐!

出门之前,他平淡地对骆江说:“我不知道,也不认识他们。”

他的真实意思是,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抓!杀!都随便!海军那帮人,实在可恶!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骆江对那两个人怎么办了。他毫不关心!

10-16

此时,傅雪岚将沏好的茶放在两个小沙发之间的茶几上,然后在另一边坐下来,平静地看着井上先生,也在心里猜测他的来意。

井上当然看得懂她的眼神,就微笑说:“傅医生,首先,我是来表达谢意的,虽然有些迟了。您去年给我做的手术,非常好。我曾经请一位日本医生做过检查。他说,手术做得非常漂亮,刀口很小,缝合严密平整。所以,我恢复得就很快。谢谢您。”

傅雪岚微笑点头,算是接受了感谢。她知道,这肯定不是他的真实来意。

井上继续说:“傅医生,您可能也知道,我是一个商人,经营着一家洋行,在上海做一些进出口贸易。但是,有点遗憾,生意不是特别令人满意。我做了一些小小的调查,我发现,在上海最有利可图的生意,只有与杜月森杜先生合作才行,才能挣到更多的钱。您同意我的想法吗?”

93、 您不要去车站!

傅雪岚摇摇头,“井上先生,我是个医生,对生意完全外行。”

井上立刻说:“我偶然听说,您和杜先生有很好的私交。您曾经给他的太太做过手术。我听说,那个手术您也做得非常漂亮,让杜先生很满意,是吧?”

傅雪岚望着他那被隐藏在笑容之下的,精明的眼神,立刻意识到,这位井上先生知道的,可能不止这么一个手术!他甚至可能知道,她还是一个帮会医生!给很多青帮伤员治过伤!这个猜测,让她警惕起来。

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却被人知道了,那几乎就是一种危险!

“那又怎么样?我和杜先生仅仅是见过几面而已。”她想尝试掩饰这种关系。

“请傅医生不要疑虑,我绝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在上海做一些生意,挣一些钱而已。我希望有机会和杜先生合作,就是这样。”

“这些生意上的事,我可能帮不了您。”她轻声说。

“傅医生,我的要求不多,希望傅医生能安排一个机会,让我和杜先生见一面就可以了。至于能否和杜先生合作,那是我和杜先生商量的结果。这样可以吗?”

傅雪岚犹豫起来。她拿不准该不该做这个事。其次,她也不知道杜先生愿不愿意见这个日本人。杜先生要是不愿意,就可能破坏自己和他的关系。

黄汉辉就要求她,谨慎维护和杜先生的关系。

井上先生知道傅雪岚正在犹豫,他并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井上要和杜月森杜先生建立关系,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件混帐事!

他还在北平的时候就知道,在上海,杜先生举足轻重。在上海,凡是大事,若没有杜先生首肯,可能是做不成的!

但他到上海一年多了,竟没和这位杜先生建立起某种关系。

以前,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的重点并不在贸易方面。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和中国政府派来的某个官员,并没有谈出好的结果,让他有些恼火。

另一方面,华北事变以来,上海极有可能也要发生战事!在目前情况下,了解中国政府的真实想法,甚至影响中国政府的下一步想法,都显得至关重要!

有一件事他很清楚。杜先生是蒋委员长的宗师。蒋委员长身为一国之君,却年年向杜先生交纳敬仪,就很说明他对杜先生的敬重。

最近,日本陆军参谋本部情报部的一位高官,曾经问过他一句话:“那位杜先生,能够影响蒋委员长吗?他能影响到什么程度?”

这也是井上日昭最想知道的。

这时,傅雪岚笑着说:“井上先生,你这个要求,是不是有点唐突?”

井上立刻说:“确实有一点。但我还是希望傅医生能帮我安排一个机会。”

俗话说,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很多意思不是用语言表达的,而是用语气和声音。

傅雪岚就隐约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他似乎含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暗示。似乎有,又似乎没有。这一点很微妙。

人与人之间的暗示从来如此。少一分,对方可能听不出来,变成多此一举。而多一分,就变成了威胁,于事更不利。若有若无之间,却是最难把握的。

她虽然隐约察觉到某个暗示,但一时不知他指的是什么,是指她的真实身份,还是指她的帮会医生。这两者在杜先生面前都不是秘密。

而这位井上先生想与杜先生交往,焉知他没在杜先生周围下过功夫?考虑到这些情况,她现在更不想反应过度,把本来的不确定,变成确定。

她谨慎地说:“井上先生,我向杜先生提一句,不是不可以,但我确实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杜先生被其他事缠住了,一时不能见您,我也没办法。”

她给自己留出充分余地,然后微笑看着井上。

井上却急忙说:“当然,当然。您肯帮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他这么说着,就站了起来,笑着说:“那我就不打扰了,回去静候佳音。今晚等傅医生,虽然等了一点时间,但还是很值得的。”

傅雪岚不由警觉起来,这仿佛又是一个暗示。难道他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

但想了想,今晚去的地方,一处是南市分局,一处是桂龙海的朋友家,似乎都没什么问题。她想到这里,才稍稍安下心来。

这时,井上掏出一张浅蓝色的名帖,双手递给傅雪岚,“傅医生,无论杜先生肯不肯见,请打电话告诉我。谢谢,告辞了。”

傅雪岚满腹疑虑地接过他的名帖,谨慎地送他出门。

10-17

这天晚上,还有一个人被半夜敲门吓了一跳,就是廖若兰。

昨天夜里,她准备送浅仓先生去南京。不料,出门的时候却被陈子峰和萧安城堵住了。她不得不带着浅仓先生去审问那个日本人。

所以,今天晚上,她再次准备送浅仓先生去南京。

浅仓先生不能再呆在上海,这里实在太危险了。只有尽快把浅仓先生送走,她才会安心一些。昨天夜里和浅仓先生分手时,就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今夜去南京。

她重新收拾了一个出门用的提包,确认没有遗漏。

当她四处检查门窗是否关严的时候,就听到楼下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意外而吃惊,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难道又是陈子峰和萧安城吗?似乎不应该呀!

她轻轻下楼,站在客厅里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外面很安静,至少不是很多人。

她轻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年轻人。那人看见她,就微微一点头。这个动作让廖若兰隐约察觉,他应该是个日本人!

她问:“您找谁?”

那人用很低的声音问:“廖若兰,廖女士?”

廖若兰知道不能隐瞒,点头说:“是我。”

那人立刻说:“廖女士,不要去车站!就是这件事,我要走了。”他转身就要走。

廖若兰急忙问:“等一等,你什么意思?你是谁?”

那人向她摇摇头,低声说:“对不起,您什么也不要问。今晚的事,也不要对别人说!您不要去车站!至少几天之内不要去!就是这个事!我走了!”

他一说完,不等廖若兰再问,转身就走了,并且走得很快,仿佛怕廖若兰会拦住不放似的。他很快就消失在黑暗的弄堂里,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似的。

廖若兰完全被这个意外消息吓住了。

她关上门,在宁静得仿佛藏着什么危险的客厅里坐下来,开始考虑这件诡异的事。

要送浅仓先生去南京的事,她只对老黄说过。

因为她的任务非常特殊,她在组织内接触的范围非常小。

至少最近两个月,她没接触过组织内的其他同志。所以,她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那么,老黄把这件事告诉过其他人吗?因此泄露了?

她一想到这里,立刻就有去见老黄的冲动。

但她还是稳了一下,把这件事重新考虑一下。那人说,不要去车站。这个警告里似乎还藏着另一层意思:不要送浅仓先生走!这是为什么呢?

她想了一下,似乎有两种可能,一是可能有人正在车站上等着她!目前来看,等着她的只能是日本人!二是可能有人知道她的住址,知道的人也是日本人!

她细细品了一下,似乎浅仓先生目前的处境,反倒比她更安全一些。

她重新把最近几天的情况再次考虑一下。

前天上午,她要送浅仓先生去北平,却在闸北车站遭到几个日本浪人的袭击。如果不是萧安城意外出现,结果是什么就很难说了。这次袭击显然是日本特务安排好的。

也许,日本人前天只注意浅仓先生了,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昨天,她发现浅仓先生被人监视,和老黄安排了一次“脱壳行动”才算躲避开。她重新安排了浅仓先生的住处。

也许,日本特务找不到浅仓先生,所以才开始注意自己。是这个情况吗?她拿不准。

但这个可能是存在的,所以,她不能去见老黄!她可能把日本特务带到老黄身边!

廖若兰想清楚这些情况后,就放弃了送走浅仓先生的打算。

她出门找了一部公用电话,给浅仓先生打了一个电话。她叮嘱浅仓先生尽量少出门,吃饭也让伙计们送到房间里。等她安排好之后,再给他打电话。

她走出电话亭,在回家的路上,总感觉身后似乎有人跟踪。她几次回头都没发现跟踪者,但这种感觉确实有!

她回到家里,静静地坐在床边,开始考虑如何与老黄联系。

她目前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尽快送走浅仓先生。

此时,她想到的另一个问题,更叫她心惊肉跳。一个日本人,却来通知她不要去车站!他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和地址?他也知道浅仓先生吗?他的用意是什么?这些问题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10-18

这天夜里快十二点的时候,川上和秋津悄悄离开广福弄驻地。

94、 这就是海军的目的!

从广福弄向南走到路口,就是昼锦路。沿昼锦路向东走一站地,有一家小而精致的旅馆,叫“文福旅馆”。现在,佐藤拓人就住在这家旅馆的三楼。

自从在福建路附近的小巷里设伏失败,没能抓到那个中国女特工,反而损失了两个弟兄之后,佐藤拓人再也没有化妆成乞丐上街,而是住在这家小旅馆里。

这里也是川上的驻地,他一部分手下住在这里,负责佐藤老师的安全。

此时,佐藤穿着一身中式纺绸裤褂,像一个闲适的文人雅士,正在小茶几上沏茶。他原本杂乱肮脏的头发已梳洗干净,整齐在梳向脑后。原来的一脸胡须也剃干净了。

川上和秋津进来的时候,他只是向他们点点头,继续用竹刷搅着盏里茶末。

此时,盏中泛起的泡沫,洁白如玉。他向坐在身边的川上和秋津看一眼,就将盏中的末茶分别斟在三只小茶盅里,然后伸手向他们示意。

川上和秋津离开座椅,在茶几旁曲膝跪坐,双手捧起小茶盅,一手托底,一手握住杯身,非常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然后放下,俯首向老师致谢。

佐藤放下茶盅,看着他们,“说说吧,谁先说?”

川上当仁不让,向前一欠身,开始介绍“妖刀计划”实施两天来的情况。

昨天,“妖刀计划”启动,小喽啰崔根如期丧命。今天,“计划”延续,他的叔伯哥哥崔槐,果然说动刘寅贵,设圈套杀了光头金等人。

他当时一直在旁边监督,曾发现崔槐那边的一个人,要杀掉光头金的最后一个手下。

他及时暗踹那人一脚。光头金这个手下虽然受了重伤,但没死,后来被送进医院了。

川上说到这里时非常得意,微笑说:“我刚才得到最新消息,杜公馆的保镖头郭山,和桂龙海一道,去医院看过这个人了。我相信,杜老板已经知道是刘寅贵的人动手,杀了光头金!老师,明天还会有大事发生,会越来越热闹!”

佐藤微微地笑着,转向秋津,“你呢?有什么情况?”

秋津双手扶在膝上,上身微微前倾,谦恭而高雅,仿佛幕府时代的贵族公主。

她柔声说:“老师的计划,设计精妙,进展准确。下一步,还将按照老师的设计继续发展下去。只是,我有些担心那些中国特工。他们一直像鬼影一般在我们周围出没。我很担心‘妖刀计划’的下一步,会受到他们干扰。希望老师指点我们。”

川上怒视她一眼,严厉说:“你是说,老师的计划还有缺陷吗!”

“不是!”秋津也回瞪他一眼,“我只是说,我们应该防备那些中国特工!以确保计划的准确进行!老师的计划绝不能受到干扰!”

“老师的计划极其精确,不可能受到干扰!”川上像仇人一样怒视着秋津。

“我防备的是万一!谁也不能说没有万一!”秋津冷静地回敬。

佐藤轻敲茶几,不许他们再做这种无谓的争论。

小野的死,让这两个人产生严重隔阂,使他很不悦。

但秋津的话,确实说到要害!如果中国特工察觉到什么,并且采取相应行动,“妖刀计划”确实可能受到干扰!这是他必须防备的。

他略略考虑一下,就说:“下一步计划的进展,由川上负责监督。秋津,你的人,主要负责对那些中国特工的监视吧。如果发现他们有异动,你要采取果断措施!”

秋津立刻点头说:“是,我一定。”

但她心里却很犹豫。

她对那些中国特工的了解,就是知道他们住在火轮磨坊街的巧家弄,一栋严密结实的石库门房子里。

他们每天早出晚归,行动很诡秘,甚至不知道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这是一。其次,中国特工绝不止这一伙人!

根据她掌握的情报,中国情报机构,也就是力行社特务处在上海的“区”,共有三支行动大队,每支大队下面都有若干行动小组。

住在巧家弄的只是其中一个小组。一旦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可能会产生严重后果!

但在此时此刻,她不能多说什么,她只能独自思考这个问题。

恍然之间,她想到了桂龙海。她知道桂龙海和巧家弄的中国特工有关系。上海市政府绝密档案丢失案,就是他和这些中国特工共同办理的。

那么,她能在他身上打开缺口吗?她一时还想不出办法来。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进来报告:“先生,高桥先生来了。”

川上一听说高桥,就一头的恼火,“我们正有事,叫他等着!”

但佐藤拓人到底站得更高一点,看得更远一些。将来的上海战事,还是要依靠陆军,不能把这条路堵死了。

他挥手说:“还是请他进来吧,听听他说什么。”

川上见老师这么说,只好闭了嘴。那个手下悄悄出去,请高桥进来。

11-1

高桥进了门,先向佐藤恭敬致意,然后按照佐藤的手势在小茶几旁边跪坐下来。

这可就有点难为他了。他今天穿的是新做的西装。现在的西装流行合身,说穿了,就是一个紧。他一跪坐下来,全身上下都被这身西装绷得紧紧的,好不难受。

他今天来见佐藤,也实在是没办法了。眼前疑问太多,他必须亲自来询问佐藤。

佐藤将一只小盅放在他面前,微笑说:“高桥君,请品茶。”

他看着小盅里的末茶,就如他的脑中的思虑一般,糊涂成一团,哪有心思去喝它。

他欠身说:“佐藤先生,今天在下是特地来请教的。”

佐藤点点头,“您请说。”

高桥想了想,也没什么可绕弯子的了,直截了当最好。

他恭敬说:“先生,我从国内得到消息,说您制定了一个‘妖刀计划’,似乎和帝国下一步的战略有关。上级命令我前来请教先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计划,让我略知一二即可。”

不料,川上却在旁边说:“你想也别想!老师的计划绝不能告诉你!”

高桥转向川上,软中带硬地说:“川上君,事关帝国下一步战略,陆军参谋本部有必要掌握这个情况。我相信,佐藤先生一定明白这个道理!请您不要从中作梗!”

川上愤怒高叫:“你放肆!”

佐藤向川上一挥手,“川上,不要这样。”

他转向高桥,用平和的语气说:“高桥君,你说的道理,我确实明白。但从大局考虑,知道这个计划的人越少越好。有一丝泄漏,这个计划将完全作废!”

高桥向佐藤举起一只手,“先生,请您相信,我会绝对保密!”

佐藤并不理他这个保证,继续说:“高桥君,不能告诉你的第二个原因,是这个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并且进展顺利。最终,这个计划将要达到一个重要目的,而这个目的,肯定有利于帝国的下一步战略!高桥君,你眼前的这杯末茶很好喝,那就请喝吧,又何必知道它是如何制作的呢?”

高桥品了一下佐藤先生说的话,知道已不可能知道了。

虽然具体内容不知道,但他明确意识到,这个计划是针对上海未来战事的!那么,海军就是想从上海发动下一步作战,并且要把陆军拖到上海来!

这就是海军的目的!可恶的海军!

但是,究竟是从华北向南作战,还是从上海向西作战,这是上面大人物考虑的事,和他这个陆军少佐衔特工没什么必然关系!他又何必为此得罪海军这帮混蛋呢!

他向佐藤欠身说:“那么,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不再追问了。”

佐藤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继续问:“高桥君,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高桥说:“还有这么两件事。一件是,最近,我有两个手下特工失踪。我怀疑是被中国特工绑架了,但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和线索。我想,您在上海的时间长,或许知道一些情况。并且,最好能协助我找到这两个弟兄。他们的安危很重要。”

“怎么呢?”佐藤轻声问。

高桥立刻欠身说:“实不相瞒,其中一个叫鹰司直树的人,是陆军参谋本部一位高官的内侄。他很关切,所以,我想尽快找到他。”

佐藤沉吟一下,但凡涉及高官的亲戚,总归是一件严重的事,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川上就因为小野的死亡,而牵怒于秋津。

那个鹰司的亲戚是陆军参谋本部的高官,可能有什么特别的影响力吧?但鹰司是死是活还不清楚,让他很难办。

他想了想说:“你还是说第二件事吧,或许可以一并考虑。”

高桥就说:“是这样,我们得到可靠情报,中共一位重要干部最近到了上海。我们想知道他的下落,最好能抓到他!”

这时,川上又忍不住了,讥讽地说:“小小的中共,远在陕北的小角落里,有什么可担忧的!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

高桥再次转向川上,努力克制着对他的蔑视!他简直太愚蠢了!

95、 将天大的事化小

他正色说:“川上君,根据我们在东北和华北的经验,中国政府的军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我们完全可以战胜他们!但是,最可怕的,就是中共的游击队!他们在东北成立了无数游击队,非常讨厌!牵制了我们太多的精力!”

川上歪着嘴说:“这只能说明你们无能!连小小的游击队也解决不了!”

“住嘴!”高桥脾气再好,也终于忍不住了,瞪着他一声怒吼:“一九三三年你就在沈阳,我也在!沈阳的抗日分子你解决了吗!你损失了多少人!那还只是在城市里!许多时候,他们就是拿着一把刀,或一根棍子,就把你的部下干掉了!你当时愤怒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中共才是大祸害!你必须记住这一点!”

这几天,一直是川上训斥高桥,已经成习惯了。今天被他一顿怒吼,竟然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恼怒地瞪着他。

还是佐藤替他解了围,轻声说:“川上,请不要说话!”以此阻止他再开口。

他回头看着高桥说:“高桥君,我对中共有一些了解。中国政府军十年都没有剿灭他们,说明他们有非常顽强的生命力!对中共,不容小觑!对这个中共重要干部,你掌握什么情况吗?”

高桥垂下头说:“实在抱歉,我不掌握更多情况。如果有,我会尽快通知您!”

佐藤点点头,“好吧,你说的两件事,我们会注意。需要的时候,会和你联络。”

到了这个时候,高桥才算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佐藤先生还是很识时务的。

今天来,多少有了一些收获。他深深地向佐藤低头致意。

他起身离开时,看一眼墙上的钟,时间是夜里十二点三十分。换句话说,现在已经是一九三七年的八月三日了。

11-2

十二点三十分这个时候,在巧家弄萧安城的小房间里,陈子峰等人正在作最后的商议,也就是明天工作的具体安排。

现在,他们已经确定了一个目标,就是那个老乞丐!

下一步的主要任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抓到这个老乞丐!更要弄清楚“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其他的,都要放一放!

不过,市政府的档案盗窃案还是有点特殊,不能放下不管。

陈子峰考虑,乔艳芳似乎快要突破那个王长春了。他倒是很赞成她的建议,把王长春抓起来,关在南市警察分局。如果审得好,或许可能找到他的同伙!

他微笑说:“小乔,王长春的案子,还是你负责吧。你明天带一个弟兄,再去医院审他一下,如果他开口,当然最好!如果他不开口,就把他带回来,关起来!”

乔艳芳很高兴,就说:“没问题,我肯定能办好!”

这时,陈子峰就回头看着萧安城,好一会儿没说话。

按照他的想法,是希望萧安城也带一个弟兄,上街寻找老乞丐。萧安城见过老乞丐,这是有利条件。但他也不能不想到彭绍勇临走时留下的话。

他妈的,彭绍勇的意思,就是不希望萧安城和杨三强再出门!

所以,他同样微笑说:“安城,明天你还是和三强留守吧,看家,守电台。”

萧安城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似乎想说话,却又没说。

杨三强却很愉快,连声说:“那好,那好,我也歇一歇。”

乔艳芳妖娆地笑着,说:“哥呀,你和三强,明天又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萧安城苦笑一下,没说话。

陈子峰接着说:“其他人,还是两人一组,带好武器,上街寻找老乞丐!小乔,你负责安排好。明天吃过早饭就出发!怎么样,就这样吧?”

见大家都没什么意见,他就站了起来。

乔艳芳和杨三强也站了起来,跟着他一起往门外走。

等出了门,陈子峰却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反身又回到小房间里。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萧安城,怪笑着说:“安贼,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说的?”

萧安城忍不住也笑了,说:“你这个贼峰,是你有什么要说的吧!”

陈子峰笑了笑,凑到他耳边说:“留你看家,不是我的意思!是彭绍勇交待的!恐怕正让你猜着了,骆江那里可能有什么情况!怕你再盯着他!”

萧安城点点头,“我猜,也可能是这个事。你想怎么着?”

陈子峰诡异地笑着,“你在家里也别闲着,把他妈的这些事,都给我好好想一想!咱们任务要完成,但也不能瞎撞,撞到人家刀口上!”

萧安城点头说:“行,想到了什么,我再跟你说。”

陈子峰左右看着,就是一副要走,又放心不下的样子。

他说:“我就想不明白了!眼前的形势清清楚楚,他骆江干什么要勾结日本人!”

萧安城说:“我猜,上面的想法,可能和我们想得不一样!上面也许就想保留一条渠道吧。反正,咱们都小心一点。还是你说的对,咱们不要撞在人家刀口上!”

陈子峰向他点点头,还是走了。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也要赶快去睡一觉。

夜里,萧安城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仍然想的是那个问题,怎么和老龙联系。

明天再出门去找老龙肯定是不行的,杨三强一定会注意!那么,我能编一个密码吗?通过电台和老龙联系?他辗转反侧,又为这个问题发起愁来了。

时间悄然流逝。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矇眬入睡。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11-3

夏天,天亮得早。刚刚六点钟,外面已经大亮了。

桂龙海这一夜也是没睡好,天刚亮,就早早起来了,并特地穿了一身便衣。

他见阿姨在灶边忙着,就说:“有早饭吧,我吃一点。”

江北阿姨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就给他做了一碗泡饭,拨一点咸菜在小碟子里,一起端给他。

桂龙海稀哩胡噜吃完早饭,就匆匆出了门。

他站在街边一看,果然看见李明奎已经把局长的车停在弄堂口,正等着他。这是他昨晚吩咐的。之前,他也和栾世贵商量过,他今天必须去见杜先生。

栾世贵说:“你去,你去。好好和杜先生商量一下,上海可不能再出乱子了!”

他当时忧虑万分地说:“我也是这么想呀!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说动杜先生!”

此时,桂龙海上了车,说:“明奎,走,咱们去杜公馆。”

这一路上,他一直考虑的就是,光头金死了之后,杜先生会怎么想,甚至会怎么做。

事情明摆着,崔槐出现在这件事里,极有可能是为了报复光头金,为崔根出口气!

但洪门的刘老板难道看不明白这些情况吗?洪门才有多大的势力!他怎么敢向杜先生叫板!他真是糊涂呀!帮会之间发生争斗,只能尽快平息事态,将天大的事化小,再把小事化无!

他竟然在背后支持崔槐,这不是要惹出更大的麻烦吗!

李明奎开着车,很快就到了杜公馆。

桂龙海下了车,向门口的那些保镖扫了一眼,竟然没看见郭山。

他拉住一个弟兄问:“兄弟,郭师傅呢?”

那人脸色有些阴沉地盯着他,说:“他今天有事,忙去了。桂科长,您怎么着?”

他低声说:“这个时候,杜先生应该起来了吧。我有事要和杜先生商量。”

那人说:“那好,您稍等一下,我进去瞅瞅。”

桂龙海在门外来回转着,琢磨怎么向杜先生解释他的想法。

几分钟之后,那人从里面出来,向他招手,低声说:“先生正有空,你快进去吧。”

桂龙海道一声谢,就连忙向里走。他熟门熟路,很快进了小客厅。

杜先生正在小客厅里站着,还向他走了两步,就算是迎接了。

对桂龙海来说,这就是天大的面子了。他又是鞠躬,又是点头,看见杜先生伸出手,急忙握了一下,然后按照杜先生的指点,在一张扶手软椅上坐下来。

杜先生也在一张软椅上坐下来,示意佣人上了茶,然后微笑说:“桂科长,一大早过来,一定有什么重要事吧?”

桂龙海是个精把子。今天为光头金的事而来,他当然不能一张口就说,光头金被人打死的事,你应该怎么着,不应该怎么着。

杜先生是什么人,赏光让他见一面,就很了不得了!他哪里能瞎说!

他恭敬地说:“先生,是这样,我遇到一件麻烦事,拿不准了,特来讨您的示下。”

杜先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很简洁地说:“什么事?”

他欠着身说:“是这样,先生,光头金意外死亡这件事,我认真调查了一下,是背后有人搞鬼!我们栾局长也说了,对这种事绝不能姑息,责令我严查!所以,我准备用两三天,最多三四天时间,好好查一下!如果确认,确实有人在背后搞鬼,我们准备把肇事者抓起来!至于怎么处理,我和栾局长再来请示先生,您看如何?”

杜先生是个极其精明的人,一下子就听出桂龙海的本意。

96、 小世界出命案了!

说穿了,就是希望他什么也不要动,静候桂龙海调查的结果。老实说,这个说法很客气,桂龙海的表现也很让他满意。

不过,恐怕已经晚了!青帮的颜面,我杜老板的颜面,岂能一点动作也没有!

另外一个方面,这个在背后搞鬼的人,昨天郭山还没来向他汇报,他就已经猜到,一定是刘寅贵在暗中指使的!

和这个刘寅贵,他还有另外一个账没算呢!敦先生失踪,已经三四天了!我要不给他一个教训,他简直就要翻天了!

及至后来,郭山从医院回来向他报告,杀死光头金的人,果然是刘寅贵指使的!所以,杜先生早已下了反击的决心!

此时,他抬头看一眼墙上的钟,时间已过了八点半,郭山恐怕已经动过手了!

他微笑看着桂龙海,心里其实挺喜欢他的。他会说话,会办事,人情世故也都明白,就不想让他白跑这一趟,也多少让他明白眼前的情况。

他点头微笑说:“桂科长,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警察,很好!我也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我呢,也很领情。”

这时,桂龙海已经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妙了!

杜先生继续说:“该调查,你当然还是要调查,这是你的职责。如果发生了其他什么事,你该怎么调查,还是要怎么调查。我相信,你也明白该怎么调查。”

桂龙海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他想劝杜先生息事宁人,恐怕是劝晚了!

杜先生明显已经采取了什么行动!杜先生所说的调查,可能不是指光头金的事,而是指可能发生,甚至已经发生的事!并且要他明白,他应该怎么调查!

这时,他想到郭山师傅不在,肯定是有原因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桂龙海再意外,也不能再说了,更明白此时要有所表示。

他惊愕地看着杜先生,还是急忙说:“先生,我明白,我明白。至于该如何调查的事,我也明白,我也明白!”

他说的这是实话。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绝不能和杜先生作对!那无异于往刀下钻!他可不能做这种傻事!

11-4

桂龙海告辞杜先生出来,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杜先生似乎要有动作,并且就是现在!

他出了杜公馆,来不及上车,先在附近商店里找到一部公用电话,给分局值班室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今天是否出了什么事。

值班的警察很惊讶,说:“没出什么事呀!没人报警,各派出所也没打来电话。”

桂龙海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他想,杜先生可能是有想法了,只是还没付诸行动。

如果自己调查光头金事件,给杜先生一个好说法,或许可以化解这个问题!

他放下电话,出门看见旁边有一个报摊,已经有新报纸摆出来了,就上前挑了几份新出的也比较重要的报纸。

他翻阅这几份报纸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些上市销售比较早的报纸,主要都是日本报纸,或者是由日方资本控制的。

这其中,《上海商业杂报》,在上海发行已经有许多年了,就是日本人控制的。他中学毕业报考警察局,就是在这张报纸上看到的消息。

另一份《沪报》,其前身是《同文沪报》,这家报纸也是日本人投资创办的。

《东亚日报》则是日本人于“九一八”之后创办的,是东亚同文会的机关报。东亚同文会就是日本组织。

《华报》和《江南晚报》表面上虽然由中国人主办,但据他掌握的情况,也是由日本人在背后控制。

还有一份大报,《申报》,在全国都有影响力,则是由日本人控股的。

桂龙海翻看这几份报纸时,不由在心中激起一股惊悚之感,日本人早就在舆论宣传这方面,下了大功夫!老天!

此时,他也顾不得想这些了。他关心的主要是当日新闻。

果然如他所猜测,光头金在方浜路收保护费的时候,被愤怒民众打死,已经成了主要新闻。有些报纸,甚至将此事放在头条。标题也分外的惊悚:“青帮头目命丧方浜路!”“群情激愤拒缴保护费!”等等。其中的内容也是极尽渲染,什么人山人海,什么血溅当场,等等,仿佛商贩店主们就要起义了!

桂龙海看着这些报纸,又抬头看着街上的行人车辆,心里真是万分恐惧。

这就是要闹大事的样子!有报纸这样推波助澜,看来是非要闹出大事来不可了!

他想了想,眼下最主要的事,就是尽快赶回分局,和栾世贵商议一下。

四十分钟后,李明奎把车开得像要飞起来了,终于把他送回到分局里。

他冲进栾世贵的办公室,首先把报纸都摊在他桌上,指点他看各报的报道。之后,又简要叙述了和杜先生见面的经过。他特别小心地说了杜先生的原话。

栾世贵惊恐地看着他,脸色都白了,颤抖说:“杜先生,这是要出手吗?”

“现在还不知道呀!”桂龙海也紧张地看着他,“回来之前,我给值班室打了电话,似乎还没出什么事。不过,我感觉,肯定是要出事的!”

“那,那怎么办?”栾世贵已经有点慌了。

“局长,咱们不能等着出事。赶快通知各派出所,让警察全体上街,防止有人闹事。另外,您也和法租界的各捕房通一下气,让他们也有所准备吧。”

这样,桂龙海和栾世贵就分头打电话。桂龙海通知各派出所,全体上街巡查。栾世贵则打电话通告各巡捕房注意防范。他们打电话的时候,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桂龙海打电话到豫园派出所时,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小世界出命案了!据已到达现场的警察说,死伤已达十几人!

栾世贵听到这个消息,抓起帽子就往外跑。桂龙海也紧跟其后。

他们赶到小世界之后才知道,这个案子有多严重!

11-5

在此之前,火轮磨坊街的巧家弄,也出了一个意外!

早上七点多钟,陈子峰小组的人就都起来了。

他们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听乔艳芳布置任务。任务很明确,寻找老乞丐!

乔艳芳详细介绍了老乞丐的模样打扮,以及他最可能呆的几个地方。一是广福弄、方浜路附近,这里离巧家弄并不远。二是四川路,苏州河以南的路段。三是市政府附近。

吃完早饭,陈子峰等人分成三个小组,就分头出发了,去寻找老乞丐。

乔艳芳要去医院审问王长春,却没急着走。

医院里探视病人有时间规定,九点半之后才允许探视。所以,她就快乐地坐在萧安城身边,看着他打开电台,东一句西一句地询问如何发电报,很好学的样子。

萧安城不想得罪她,就给她讲解电台的几个组成部分,又讲了呼号和频率,讲了明码和密码。她拿着电键,按照萧安城的指点敲击,居然也挺有模样的。

就在这时,杨三强冲进来,说:“萧台,你快来看看!”

萧安城和乔艳芳吓了一跳,以为又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跟着杨三强去了西厢房。

他们透过窗户向外一看,都吃了一惊。

只见廖若兰站在对面的墙边,不住向两边石库门房子张望,看着一个一个窗户。她看上去神色有些紧张不安。

萧安城二话不说,拔腿就冲到大门口,很快就打开门,无声地看着她。

廖若兰扭回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向这边走过来。

她很快进了门。

乔艳芳和杨三强站在西厢房门口,都有些奇怪地看着她穿过天井,进入堂屋,也猜测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11-6

实在说起来,廖若兰几乎是一夜未睡,就考虑眼前的危险情况。

一个日本人,特地跑来警告她,不要去车站!这已经让她万分惊恐了。

关键的一点是,她竟然动不了!她不能去找老黄,更不能去找浅仓先生。

那个警告明确告诉她,她已经被人注意了!甚至就是监视!

她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助于陈子峰和萧安城!他们答应过,保证浅仓先生的安全,甚至可以派人护送他去北平!她只有请他们帮她了!

前天夜里,那位桂科长开着车,先送陈子峰和萧安城到了这里。她确实记住了这个地方,却不记得是哪座房子哪个门。

她当时绝没想到还会再到这里来!所以,她只能站在外面的弄堂里等,左右张望,希望陈子峰他们会看见她。

果然,萧安城看见了她,给她开了门。

萧安城请她在堂屋的方桌边坐下来,乔艳芳也走过来坐下。他们互相注视着,一时都没说话。杨三强和另外一个弟兄,则站在墙边看着他们。

萧安城一看廖若兰的脸色,就知道她可能遇到大问题了,否则她不会到这里来。

乔艳芳则小心地观察他们两个人的表情。她从萧安城眼睛里看见了情意,但从廖若兰眼睛里,她只看到了谨慎和不安。

97、 所有帮会都垂涎的地方

萧安城小声说:“若兰,出了什么事?”

廖若兰犹豫再三,终于平静地说:“昨天夜里,我准备送浅仓先生去南京,然后再转车去北平。我这么绕一下,是害怕再遇见那些日本浪人。”

萧安城和乔艳芳都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但是,”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我正准备出门,来了一个人。他说的是中国话,但我察觉,他可能是日本人。他点头欠身的样子和中国人不一样。”

萧安城吃惊地看着她,“他说什么?”

“他知道我的名字,却对我说,不要去车站!至少几天之内不要去车站!”

她说这些话时,更加紧张不安。

“你不认识他?”萧安城急忙问。

“不认识。我问他是谁,但他不肯说。只叫我不要去车站!”

“廖小姐,就这些情况?”乔艳芳惊讶地看着她。

“就是这些。”廖若兰也回头看着她,眼神里藏着警觉。

她又回头看着萧安城,“我担心浅仓先生的安全,安城,请你帮助我,保护浅仓先生的安全。这也是你们答应的。”

“我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保护这个日本人?”乔艳芳冷静地问。

廖若兰又回头看着她,却没说话,似乎在猜测她是什么人。

萧安城急忙说:“她是乔艳芳,和我一起工作,你放心。”

廖若兰向乔艳芳点点头,静静地说:“浅仓先生是我家的老朋友,母亲在来信里也让我关照浅仓先生。所以,我不能让他有麻烦。”

萧安城回头对乔艳芳说:“浅仓先生帮过我们,我们也应该帮助他!”

萧安城和乔艳芳都没再说话。他们在考虑,怎么帮这位浅仓先生。

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如果他们能抓到老乞丐,可能真的需要这位浅仓先生帮他们审问。浅仓先生是日本人,可能更了解老乞丐的心思。

萧安城见乔艳芳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就明白她的想法了。

他也笑了,说:“小乔,只有我们这里最安全。把浅仓先生接来,你赞成不赞成?”

乔艳芳歪着嘴一笑,“那还用说,只能这么办了。”

“不过,门外可能有人监视!”萧安城看着她,轻声说。

“那还用说!可能还有人是跟着廖小姐来的!”

她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两只大眼睛在廖若兰脸上转来转去。

“有可能,你说怎么办?”萧安城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好办!我和廖小姐走在前面。你跟在我们后面。如果有人监视跟踪,就干掉他个王八蛋!怎么样!”她这么说的时候,已瞪起眼睛,表情冰冷而坚定。

这正是萧安城希望的安排。按他的本意,他当然是要跟着去的。但如果由他提出来,陈子峰说不定会有什么想法,甚至指责他没按要求看家守电台。

“三强他们呢?”他又问。

“让他们两个看家!我们两个足够了!”乔艳芳干脆地说。

萧安城看着她那张冷艳的笑脸,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就想凑在自己身边。

但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好在他是独自走在后面。

他们这样商量定了,就开始做出门的准备。

萧安城叮嘱杨三强他们小心一些,时时盯着窗口,不要被人冲进来。

乔艳芳却拿了一支手枪,盯着廖若兰说:“这个会用吗?”

廖若兰急忙摇头,“不会,从来没用过。”

乔艳芳说:“也简单。现在子弹已经上膛,关了保险。要开枪的时候,用大拇指将这个往下拨,就可以开枪了。拿着吧,万一真有事,我们可能顾不上你!”

她直接把手枪插进廖若兰的后腰,并告诉她如何拔枪,如何打开保险。

廖若兰非常紧张,脸色变得雪白,总是用手去摸后腰。

乔艳芳笑着说:“别担心,我就走在你旁边。”

11-7

她们准备好了,就一起出了门。她们互相挽着胳膊,仿佛两个要去逛街的女孩子,小声说着话,悠悠然地走着。

萧安城先是站在西厢房的窗口看着她们,同时观察附近是否有监视者。

几分钟之后,他也悄悄出了门,远远跟在她们身后。

但是,走了大约两站地之后,他就有些恐惧了。

他没在前面、后面和左右,发现跟踪者!这种情况反而更吓人!

他反复思考,怎么会没有跟踪者呢?我没发现?还是日本特务更狡猾?

他再次向附近观察,至少没在乔艳芳后面发现跟踪者。他佯装看广告,或者看商品,小心注意身后,仍然没发现跟踪者!

这就太危险了!他需要尽快决定怎么办!

11-8

正是这个时候,桂龙海亲自开车,一路狂驰,终于和栾世贵赶到豫园。

下了车,他们四面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小世界门前一片混乱,地面上还有一滩滩血迹,看上去令人恐惧。

许多看热闹的人都聚在远处的封锁线后面,一些警察大呼小叫地维持着秩序。更多的警察正找人问话,或者勘查现场。

豫园派出所所长,一个黑瘦而精干的警察,匆忙跑过来,向栾世贵和桂龙海报告。

大致情况是,局面已稳定住了,死伤者都送到医院去了,具体情况正在调查,等等。

他连声说:“局长,不得了呀!今天出大案了!”

栾世贵眉头紧皱,问:“是什么人?为什么事闹起来的?”

黑瘦所长抿了一下嘴,说:“详细原因还不是很清楚,正在查。大概是青帮和洪门两边的人,为抢地盘打了起来。打得很厉害!我得到的情况是,至少五人死亡,受伤的还有十几个。局长,都是很重的伤!不是随便打打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栾局长和桂龙海。

栾世贵非常恼火,说:“你现在就给分局值班室打电话,就说是我说的,叫他们向市局报告。第一,请他们派人过来看看,协助我们处理。第二,请他们注意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帮会斗殴,不要形成蔓延之势!”

黑瘦所长敬礼,就急忙跑开了。

桂龙海则不安地看着周围的情况。

头一件让他紧张的,就是有大批记者举着照相机,混杂地人群里,似乎正在打探各种各样的消息。他想起今早看到的报纸。

记者永远都是最能起哄的人!针尖大的小事,也能被他们渲染成磨盘大!

他隐约感觉,似乎正有一股杀气在上海渐渐形成。现在这个时候,上海如果出现社会动荡,那就太糟了!

第二件让他感觉诡异的,是他看见杜公馆的保镖头郭山,正坐在小世界门外的台阶上,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正看着他和栾世贵。

在桂龙海的记忆里,小世界应该是洪门的地盘。

此时郭山却坐在小世界门外,就让人起疑了。

他想起来,早上去杜公馆时就没见到郭山,他原来在豫园这里!

所谓豫园,在老百姓的口中,似乎已是一个笼统的地名了。可以叫城隍庙,还可以叫小世界,都指的是这一带。

准确一点说,这三个名称还是有区别的。

豫园是指附近几条商业街形成的大商场,商业极其繁华昌盛,行人更是摩肩接踵。

城隍庙则在豫园的南边,始建于明永乐年间,六百年来香火长盛不衰。城隍庙的东边就是古戏台,每天都有京昆班子在这里唱戏。

古戏台偏北一些,就是小世界。它所以叫这个名字,是相对于西藏路上的大世界而言的,其中有各种各样的娱乐场所,也是游人最集中,生意最热闹的地方。

这里是日进斗金,所有帮会都垂涎的地方!

桂龙海悄悄在附近转悠,先后找了几个线人打听情况。他很快就打听清楚了,至少在今日之前,小世界确实是洪门的地盘。洪门每天派人在这里看场子。

今天的事,大致过程是这样的。上午八点钟的时候,小世界还没开门,周围的游人也不多。小世界外面忽然来了三个小混混,故意在门外寻衅滋事,结果就和洪门看场子的弟兄发生了冲突。他们还冲进去大叫大嚷地打人。

洪门看场子的人多,很快就把这三个人打出来,并且追了出来,要抓他们。

不料,这三个人在门外还有同伙,大约有数十人之多,一下子就把洪门的人围在中间,动手大打起来。

他们显然早有准备,砍刀、棍棒一起上,下手极重。这样,洪门方面的人就吃了大亏,有十几个人被打死打伤。

等警察接到报警赶到时,这伙人一声呼哨,都进了小世界,反说是洪门的人先来挑衅,他们不过是为了保护小世界而已。

豫园派出所的黑瘦所长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不肯说破罢了。

他一来就看清楚了,小世界现在已被青帮霸占了!青帮是他绝对惹不起的!

桂龙海问清这些情况,仍然走到小世界门前。他左望望,右望望,心里非常犹豫。

他和黑瘦所长的想法一样,实在不想惹着青帮的杜老板。

但眼前就是这么个情况了,他就算不想惹,话总还要问一问的。

98、 狠的阴的我都敢玩!

他这样想着,就走到坐在小世界门前的郭山面前。

郭山脸上露出阴冷的微笑,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桂龙海没有办法,只好客气地说:“郭师傅,今天是怎么回事?”

郭山向他笑着,不动声色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些人到我们地盘上来捣乱。我们也没办法,只得把他们赶出去,就是这样。”

“出手是不是太重了?”他随意地问。

“他们来惹事嘛,我们当然要教训教训他们!要不然怎么办?”

“真的?”桂龙海不动声色地盯着他,轻声问。

“你不相信吗?”郭山的脸色也变得更加冰冷,“你可以去问问小世界的管事!”

于是,桂龙海就找到小世界的管事,问这里一向是谁看场子。

那管事满面惶恐,结结巴巴地说:“哎呀,我也不太清楚呀,这个……这个事不是我办的。我只知道,有……有帮会的弟兄来看场子。哎呀,我真的不知道。”

桂龙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个案子没法办了!

事主如此,惹事的郭山如此,你就是包龙图再世,也说不清楚了。

他悄悄找到栾世贵,低声说:“局长,咱们不能在这里呆着了。这事已经弄僵了,没法办了。咱们还是离开这里,让豫园派出所慢慢办吧。”

栾世贵小声说:“龙海,这种事一开头,就越闹越大呀!”

桂龙海也同样小声说:“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今天早上我见到杜先生,就看出他不肯轻易放过洪门。希望他出了这口气,就此罢手吧。”

“你找谁去劝杜先生?”栾世贵不安地问。

“我想找张老板说一说,或许有作用。局长,还有两件大事要和张老板说呢。这些日子,我一直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没顾上。再不去找张老板,恐怕要晚了。”

栾世贵当然明白,龙海说的两件大事,其中一件就是姜达辰的事。

他立刻说:“你去,你快去!现在就开我的车去。好好和张老板说说,什么事都不能闹大!”

桂龙海明白,这其中就包括姜达辰的事!

这样,桂龙海就开着栾世贵的车,急忙往张老板的公馆去了。

让他大为意外的是,他居然在张老板家看见了王长春!这事又让他吃了一惊!

11-9

桂龙海看见王长春是下午的事。但上午的事还没完。就是萧安城和乔艳芳保护廖若兰,去接浅仓先生的事。

这其中的危险,是萧安城绝不相信没有跟踪者!但他就是没发现!

爱多亚路是一条比较繁华的大街。商店多,行人更多。到处都是店家的叫卖声和人们的说笑声,还有就是商店里飘出来的音乐声,十分喧闹。

萧安城有点后悔,他应该让乔艳芳走比较偏僻的街道。走在这么繁华的街道上,他无法发现跟踪者。

他穿过街道,加快速度往前走,希望隔着街道向乔艳芳发一个信号。

乔艳芳自从和廖若兰离开巧家弄,就和她挽着胳膊,像两个亲密的好朋友,一路上窃窃私语,很亲密的样子。她的鬼心眼很多,就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廖小姐,我听说,你和子峰,还有安城,是大学同学,是吗?”

她微微地笑着,一副又轻松又随意的样子,这样问道。

“是,不过同学时间并不长,只有一年多一点吧。”

廖若兰知道她是什么人,也看出她的精明,和她说话,就必须非常小心才行。

“你好喜欢他吧?”

这是乔艳芳的鬼心眼。她并不明指是谁,就想以此问出廖若兰的真实想法。

“也不是。我和他们只交往了一年多,什么都谈不上。”

聪明的廖若兰小心谨慎地躲开这个陷阱。

“子峰聪明能干,安城呢,好帅,是吧?”

乔艳芳再耍鬼心眼,斜眼盯着她,等着她回答。

廖若兰也是非常聪明的姑娘,不想再这样被动应付,决定反击一下。

“乔小姐,你喜欢谁?可以说吗?”她回头看着乔艳芳,微笑着等她回答。

乔艳芳咯咯地笑着,身体也如柳条似的摇摆起来,以掩饰她此时的被动。

她突然想到,对付这么聪明的廖小姐,还是主动一些比较好,也更符合她的性格。

“我吧,”她狡黠地说:“蛮喜欢安城的。真的,这是真心话。你就不喜欢他吗?”

她从眼角那里盯着廖若兰,等着她的回答。

“不,我和他只是同学,互相了解并不深。”廖若兰小心应付,淡淡地说。

乔艳芳已达到她心里的第一个目的。只要你不承认喜欢萧哥哥,那就好办了!

她此时不肯放松,接着又问:“真的?廖小姐,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她目光尖锐地盯着廖若兰,就想把她逼进死胡同去!

“是真心话。”

廖若兰不敢犹豫,只得这么说,同时也冷静地看着乔艳芳。

但在她心里,却一直处于一种恍惚不明的境地之中。冷静地说,她藏在心里的感情,一直都在萧安城身上。这几年,每天夜里悠然入梦的,都是萧安城的影子。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萧安城现在竟然是这么一种人,让她非常难受,也非常苦恼。

这两天,她一直在心里想,你是那么聪明的人,干什么不好呀,为什么要当特务!我们就这样走到两条道路上了吗!

为了萧安城,她心里真是矛盾到了极点!她想忘掉他,但怎么也忘不掉!

现在,看着身边的乔艳芳,她只能说:“是真心话!”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感觉,她不可能再和安城走到一起了。他们的人生道路完全不同!

只是,她心里还是难过,就仿佛被人用刀子划似的疼。

乔艳芳认真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的真实想法。她确实看出廖若兰的苦恼,也听出她的回答有些勉强。她还要进一步把这个勉强砸实!

“廖小姐,我看出来了,”乔艳芳不慌不忙,在暗中使力,悠然说道:“你一定是个说话算数,绝不会反悔的人,是吧?”

现在,她简直就是在逼人了!要把廖若兰逼进死胡同!

“是,我说话算数!绝不会反悔!”

廖若兰其实已猜出乔艳芳的本意,但在目前这个情况下,她只能这么说了。

“可是,萧哥哥真的好帅呀!你就一点不动心?”乔艳芳狡黠地看着她。

廖若兰心里叹息。她感觉,她和萧安城今生很难走到一起了。即使是现在,也和他是咫尺天涯。

她无奈地说:“这种事,我不会只看相貌。”

她回头盯着乔艳芳,“乔小姐,你喜欢他?是不是?”

乔艳芳就咯咯地笑起来,手里把廖若兰的胳膊一摇一摇的,很娇憨的样子。

“廖小姐,我可不像你那么有涵养,那么矜持,眼界还那么高。我这人直截了当,只要看着萧哥哥我就好喜欢。”

这时,她又收起笑容,很严肃地说:“廖小姐,我跟你说吧,我也是个说话算数,绝不会反悔的人!请你明白这一点!”

廖若兰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精明犀利的眼神,一时猜不出她是什么意思。

乔艳芳向她点着头,认真地说:“你说话算数!我也说话算数!就冲这一点,我放一句话在这里,将来你无论遇到什么麻烦,只要你找到我,我一定会全力帮你!请你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

此时,她目光尖锐,连说话的语气也加重了,手里把廖若兰的胳膊抓得紧紧的,以加重自己的语气,甚至要表明她的决心!

她继续说:“廖小姐,我甚至可以这么跟你说,我差不多,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人!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狠的阴的我都敢玩!只要你说话算数!只要你肯找我帮忙,我一定帮!说到做到!”

廖若兰大为惊讶地看着她。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看出来,这位乔小姐绕了这么大圈子,就是要把话说绝!说死!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永远不要接近萧安城!

另外,她也看出来了,这位乔小姐喜欢萧安城,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反过来讲,一个年轻姑娘,爱一个人爱到如此地步,无论怎么说都是值得尊敬的!

最后一个方面,至少眼下,她需要这位乔艳芳的帮助。也许她真的说得到做得到!

老天!她在心里再次想了一下,我还能和安城走到一起吗?不能了,不可能了!

她克制着内心的感受,非常认真地说:“乔小姐,我很佩服你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我真的很佩服!我再说一遍,我说话算数!绝不会反悔!请你相信我!”

廖若兰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这个说法,终究意味着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乔艳芳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愉快!

一个如此美丽的姑娘,一个如此强大的对手,终于被她摆平了!

安城哥哥迟早会明白,廖小姐并不爱你!

她挽着廖若兰的胳膊,走得更轻快了。

她那么愉快地说:“我当然相信你了!”

她回头注视廖若兰的时候,心里也忍不住赞了一声,她确实美丽漂亮!希望她今后也找一个她喜欢的男人。

99、 他更怕再次遭到偷袭

11-10

这时,她透过廖若兰,忽然看见走在街道对面的萧安城。

她差一点就要笑着向他招手了。她瞬间意识到,安城赶上来,一定有情况了!

她看见,萧安城一只手放在胸前,却伸出一根手指,前后一指,然后轻轻一摇。

她隐约察觉,安城的意思是,他没发现有人跟踪!她立刻想到,这是绝不可能的!

她瞄着萧安城,低声问:“廖小姐,不要回头。浅仓先生住在什么地方?”

廖若兰说:“不远了,就在前面的小街里,福悦旅馆。”

乔艳芳略略考虑一下,就伸出一只手在胸前。她一根手指轻轻向后摆,示意他仍然跟在后面。然后再点点自己的胸口,再攥紧拳头用力一摇!

走在街对面的萧安城看到她的手势,猜想是让他注意她的动作,然后相机采取行动。

他的手指轻轻向下一点,表示明白,然后稍稍放慢了步伐。

廖若兰看到乔艳芳的表情和手势,小声问:“怎么了?”

乔艳芳挽紧她的胳膊,“不要紧张,有情况。你听我的就行了!”

萧安城慢慢拉开距离,很快看见乔艳芳挽着廖若兰的胳膊拐进小街里。他向附近看看,周围全是商店和行人,似乎没有巡捕的踪影。他加快脚步也拐进小街里。

他一拐进小街,就看见乔艳芳站在一家旅社的门口,向他伸手向下一抓,表示要抓人!她又在脖子上一划,表示抓不住就杀!

他想,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也正是他心里的想法。他加快脚步向旅社走过去。

乔艳芳转身进了旅社。

旅社里很安静,除了一个服务员在柜台里写什么东西,并没有其他闲人。

她低声对廖若兰说:“你去找浅仓先生,叫他做好准备!我们随时都会走!快去!”

她还摸一下廖若兰的后腰,提醒她注意后腰的枪。

廖若兰此时脸色雪白。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急忙向楼上跑去。

乔艳芳则站在楼梯的拐角后面,小心看着下面。

她看见萧安城快步进来,四面一看,就转身走到门后,看着墙上的布告。

她想,萧哥哥果然聪明,选了一个最好的位置。

这条小街很僻静,外面并没有多少人走过,偶尔还能听见摊贩的吆喝声和行人的说话声。但除此以外,在很长时间里,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门后的萧安城和楼梯上的乔艳芳都感到奇怪,跟踪者磨蹭什么呢!

萧安城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反应过度,其实并没有什么跟踪者。要真是这样,那可要出笑话了。

他回头看看站在楼梯拐角后面的乔艳芳。她的眼神坚定而狠辣,示意他不要动。

他只能继续看着墙上的广告,耐心等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锉刀似的磨着人的神经。

11-11

整整十分钟之后,萧安城隐约听到外面传来轻而快速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要进来。他攥紧双拳,做好准备。

他的第一目的是抓人!所以并没有去拔枪。

一个人快步走进来,向四面张望,似乎正在寻找楼梯。

萧安城从门后纵身跃出,一脚向他腰间踹过去。

那人一声惨叫,摔到墙角里,撞倒柜台边的书报架子。

柜台里的服务员惊恐地看着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萧安城刚要冲过去抓捕,只一刹那时间,外面又冲进来一个人。

那人一冲进门就向萧安城抡起拳头。

萧安城将将侧身躲过,反手一记重拳,打得那人站立不稳,连连后退。

可是,等萧安城再一回头,猛然看见外面又冲进来两个人。

他恍然意识到,他为什么没发现跟踪者,他们一定是前后交叉监视!他们迟迟没进来,是在等后面的人!他没想到对方有这么多人!他预感今天情况不妙!

此时,冲在最前面的人正抡拳向他打过来。

他躲无可躲,仓促抬起胳膊硬挡,只觉得那拳头十分沉重。

后面进来的人,竟冲上来去抓他的胳膊。

王八蛋!他们也是要来抓人的!目标就是自己!这个情况让萧安城大怒!瞬间开始全力反击!

这家旅社的大堂里,顿时发生了一场激烈混战。

萧安城略退一步,挥拳将前面的人打倒,又飞脚踹向另一个人。

但后面的人还是抓住他的手腕。他侧步转身,借势抡臂前摔。

但那家伙更有经验,大步向前一跨,竟然站住了!一只手仍然钳子似的攥着萧安城的手腕。萧安城想提膝攻击,但倒在墙角里的家伙,竟然抓住他的一只脚。

萧安城奋力蹬踏,却没有甩脱,只觉得身体失去平衡,接着就摔倒在地上。

一个家伙扑到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他伸出大拇指,猛地顶住他的耳后,奋力翻身,借力狠狠地一顶,那家伙立刻发出惨叫声,翻倒在一旁。

但又有一个人扑到他身上,并且去拧他的胳膊,要拧到身后去。

萧安城拚命挣扎,却挣不出手来!

此时,站在楼梯拐角的乔艳芳虽然手里持枪,却不敢射击,怕伤到萧安城。

看到萧哥哥被人压倒在地,让她怒火中烧!她把枪重新插回到腰里,随手拔出一把匕首,如跃出草丛的母豹一般,纵身跳了下来。

她猛地扑到一个粗壮家伙的背上,手中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锁骨窝里。

锁骨窝原本是致命处,直通心脏!但她从背后刺入的却是那家伙右锁骨窝!并不是致命处!那家伙一声惨叫,反身一抡,竟把乔艳芳抡飞出去了!

乔艳芳重重地撞到墙上,但落地时却如猫似的拧转身,双脚站住。

但那家伙的一条腿却向她横踢过来。她侧身闪过,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在他腿上划过。血立刻就涌了出来。

那家伙连挨两刀,居然还没有倒下,反而再次向她撞过去。他那粗壮沉重的身体,一下子就把乔艳芳压在墙上,完全动弹不得。

乔艳芳并力向那人腹部猛刺一刀。那家伙吼叫着,仍然凭借蛮力将她压倒在地上。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拚命地挣扎,但就是挣不出来!

而萧安城那边就更危险了。他的双臂已经被人拧到身后。他奋力挣扎,但仍不能挣出手来。一个家伙勒住他的脖子,让他喘不气来,脸变成紫色!

就在这危急之时,楼梯上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压在乔艳芳身上的家伙终于软了下来,血正从他的后脑涌了出来。

这一声枪响让其他特务一愣,旅店的大堂出片刻寂静!

仍被压在粗壮家伙下面的乔艳芳终于从后腰里拔出枪,扬手就是一枪!一个家伙正要向萧安城抡下重拳,此时也如泥一般瘫了下去。

此时,旅店大堂的形势立刻发生改变。另外两个日本特务如弹簧似的跳了起来,竟然躲过乔艳芳的第二枪。接着,他们就向门外猛冲出去。

等乔艳芳终于掀开身上的壮汉,萧安城也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那两个家伙已经冲到外面的街道上了。

萧安城拔出枪,冲到门口,盯着那两个家伙逃跑的方向,却不敢开枪。

此时街上已经大乱,那两个家伙在纷乱的行人中忽隐忽现。

他回头大叫:“小乔,快走!”

乔艳芳回头向楼梯上看,只见廖若兰双手仍然举着枪,满色苍白惊恐,整个人已经如雕像似的僵住了。

这时,浅仓先生也从楼梯后面探出头来,惊恐地看着下面。

乔艳芳向他们挥手,叫道:“走!走!快走!”

她感觉廖若兰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就如猴子一般跳上去,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枪,抓着她的胳膊就往楼下跑。

廖若兰终于清醒过来,回头用日语向浅仓先生叫道:“跟我走!跟我走!”

11-12

他们终于离开了那家旅社。

乔艳芳走在最前面。她满脸满身都是血,手里又提着枪,就如要吃人的女恶魔一般,令人恐惧。迎面过来的人都被她吓得向两边躲避。

廖若兰挽着浅仓先生,仓促地走在她后面。他们的脸色都如雪一般苍白。

走在最后的是萧安城。他把手里的枪掩在衣襟下面,不时回头张望,察看周围有无危险。他更怕再次遭到偷袭。

乔艳芳对周围的道路最熟,很快就领着大家钻进蛛网一般曲折的小巷里。

她走得飞快。廖若兰和浅仓先生几乎跟在她后面小跑,才勉强跟上。

远处传来巡捕的警笛声,不知有没有人指点他们逃跑的方向。他们都加快了速度。

十几分钟后,他们才渐渐感觉安全一些了。

乔艳芳恨得咬牙切齿,“简直就是一伙无赖!竟然派了四个人!他们讲不讲理!”

萧安城走在廖若兰身边,小声说:“若兰,可能有两个人是跟着你来的。”

前面的乔艳芳立刻如豹子似的扭回头,要吃人似的盯着廖若兰。

她并不关心是不是有日本特务跟着廖小姐来的!她就想看清楚,这位廖小姐是不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

廖若兰看她一眼,就明白她的意思。

100、 同时去拔腰里的枪

她并不看萧安城,只是用平静冷淡的口气说:“谢谢你,救了我和浅仓先生。”

萧安城有些难过地看着她,无奈说:“若兰,别这么客气,好不好?”

廖若兰没再说话,只是挽着浅仓先生的胳膊,继续向前走着。

乔艳芳脸上露出微笑,那么亲切地对她说:“廖小姐,我还要感谢你呢!不是你先开了枪,我们今天可能都有麻烦了!我怎么觉得,你也挺适合干我们这一行的!”

廖若兰伸出右手让她看,她的手还在颤抖着。

她小声说:“那个人,死了吗?”

“肯定死了!”乔艳芳几乎有点冷酷地说:“他挨了我三刀,再吃你一枪,不死还等什么!我也打死一个,正中他的太阳穴!妈的,可惜跑掉两个!四个都干掉!他妈的,那才来劲呢!萧哥哥,你说是不是?”

她最后这句话里,含着深深的柔情。

萧安城好为难,只得勉强说:“小乔,多注意周围,我们赶快回去吧。”

乔艳芳笑容灿烂,甚至有点得意地看着萧安城。

她注意到,廖小姐一次也没有去看萧安城。这个结果,更让她高兴了。她想,今天的事,连陈子峰也会意外!

11-13

这天上午,陈子峰派出三组弟兄外出寻找老乞丐。他们寻找的地方分别是广福弄一带、福建路苏州河以南一带,以及上海市政府的周围。

他自己带着一个弟兄,重点在广福弄至方浜路这一带寻找。

他曾在这一带看见过老乞丐,也许他还会在这里出现。

他确信那家伙就是个头子,并且一定知道“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

他太想知道“妖刀计划”的内容了!他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重大阴谋!

彭绍勇竟然对他隐瞒!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是,他在广福弄和方浜路一带转悠了一上午,也没发现老乞丐的踪影。

广福弄虽然只是一条弄堂,却比别的弄堂要宽敞一些,又临近方浜路,也就比较繁华。这条街里不仅商店多,往来的行人更多,几乎就是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天气这么热,谁要是晃一晃脑袋,脸上的汗水就会甩到别人脸上。

他站在街边,望着庞杂纷乱如蜂窝一般的广福弄,思考他应该怎么办。

街两边的商店一家挨着一家,简陋而且破败。伙计们在店外摆出货摊,大声地吆喝着。头顶上的布凉蓬五颜六色,遮天蔽日,把店家的招牌都挡住了。

再上方,长长的竹竿搭在两边的房檐上,晾晒着各色衣服,如旗帜一般在风中招展。弹石路的路面永远都是湿漉漉水淋淋的。除了上面滴下来的水,不时有洗衣洗菜的妇女,将污水泼在街上。

这样的街道,有无数可以藏人的角落。他们也在那些角落里看见几个乞丐,但都不是他们要找的老乞丐。眼前的情况,让陈子峰有些恼火。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走累了,也饿了,就随意走进广福弄里一家有两间店面,看上去比较大,也比较干净的饭馆去吃饭。

11-14

对陈子峰自己来说,他吃什么都无所谓,但他不能苦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兄。

他手下这个弟兄名叫李轩芝。

但组里的弟兄都嫌他的名字烦人,多少有一点女人味儿。就叫他李先至,或者干脆叫他李三。其实都是形容他反应快,动作敏捷,有惯偷精贼一般的机灵。

陈子峰也正是看中他的机灵,每次出门都带着他。

他在桌边坐下,向伙计要了两大碗手撖面,又特意叫伙计切了几大片卤牛肉盖在面上。他们在面上放了一大勺辣椒酱,就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天热,面也热。不过牛肉香,辣椒爽。他们虽然吃出满头的汗,却十分畅快。

吃饱了饭,陈子峰结了账,就带着李三离开桌子,准备再出去寻找。

陈子峰刚走到店门口,偏偏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几乎和他撞个满怀。

陈子峰脚下一顿,抬眼一看,就和那人对上了眼睛。

他妈的!正是那个寸头!

那是电光石火的瞬间,快到连拔枪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两人眨眼间就认出对方是敌人,立刻就抡起拳头,要在这生死之间抢到先机!

随着砰砰之声响起,他们怒目而视,拳拳到肉,硬扛硬打,都要至对方于死地!

店里的吃客们都惊叫起来,四处躲避。小饭馆里顿时大乱了起来。

李三今天的机灵就极其迅速,并且恰到好处。

他一看见陈子峰和别人交上了手,立刻从后腰里拔出枪,几步就窜到店门口。

陈子峰的拳脚功夫好,这是他知道的,不用他担心。

他要防的是后面还有没有人进来。

他一到店门口,恰恰看见一个壮汉正要进门。他不管三七二十人,更不问他是什么人,当胸就是一脚直踹了过去,然后举枪向他瞄准。

川上这个手下就是粗壮野蛮的横太,也是个受川上信任的高手。

他在门外就听见店里有动静,似乎是在搏斗。他就向门里冲进来。

未及进门,突然看见李三这一脚已飞到胸前,他瞬间后仰。虽然摔了一个后滚翻,却并不重。他翻身跃起时,已看见李三手里对准他的枪口。

他急忙左右晃动,几步就退进街对面的小店里。他也拔出枪,但只能倚在门边和李三对峙,并不敢向小饭馆里开枪。他怕伤着川上。

此时,小饭馆里正进行着一场极其激烈的生死大战。

陈子峰和川上,都是搏杀高手,都有一招致敌死命的本事。

但今天的头几招却打了个平手。他们恍然想起,他们是交过手的!不可轻敌!

此外,他们都疑心对方身上有枪。谁先拔出枪,谁取胜,这是必然的!

所以,他们在这次搏斗的时候就有一点怪异。他们互相用右手抓着对方的右手,并且是抓着手腕。无论对方如何摔打,如何蹬踹,也绝不松手,就是怕对方伺机拔出枪来!

陈子峰眼角的余光,已看见李三守住了门口,他至少暂时没有后顾之忧。但对方也没有后顾之忧,他们是一对一,就看谁的拳头更硬更狠!谁能扛住对方的踢踹!

寸头川上,也看清这个局面,知道门口的李三绝不敢对他开枪。

但敌我双方是二比一,还是让他十分惊恐,他此时就如困兽一般拚死搏斗。

他们互相抓紧对方手腕,借力使力,拳打脚踢。再或者欺身进去,转身就来一个背摔,将那几张旧餐桌砸得粉碎。或者倒地猛踹对方的右肋,使出兔子蹬鹰的狠招。

两人死力搏杀十几招,竟然不分胜负!

川上十分焦虑,他的处境明显不利。门口的家伙暂时不敢开枪,但万一他得着机会,后果可就不好说了。所以,他一边搏斗,一边察看可以逃命的生路。

此时,对面小店里的横太更是焦虑万分。

他既不能冲进去,又不敢开枪,索性就放开喉咙用日语大喊起来,叫道:“少佐!我要射击了,注意躲避!我要射击了,注意躲避!”

他接着又喊:“一!二!三!”话音刚落,就向对面饭馆胸部高的位置连开几枪。

李三急忙蹲下,倚在门边和他对射。

正在搏斗的川上,明白横太正在给他创造脱身的机会。听到他数到“三”的时候,突然猛拉陈子峰,自己则身体后仰,同时蹬出双脚,猛踹陈子峰的腰部。

陈子峰也看出寸头要脱身。听到外面的人开枪,只得向下矬身,硬扛他这一脚。

川上这一脚力量极大,竟使双方的手挣脱开了!

他们都向后翻滚,同时去拔腰里的枪。

川上是看清饭馆后厨的门才踹这一脚的。两人一分开,他已翻滚到后厨门口。

他纵身一跃,人已进了后厨,同时拔出枪就向店里射击。

陈子峰也拔出了枪,却不能靠近后厨门口,只能胡乱向里面射击。

小饭馆里顿时枪声大作。原本堵在街道两端看热闹的人,一起惊叫起来四处乱跑。

几分钟后,陈子峰小心进入后厨搜索,这才看出,那家伙已从后门逃跑了。

他在后面的弄堂里又追了一段路,一点踪影也没有,只得恨恨地放弃了。

李三也从饭馆里追出来,连声问:“组长,咱们怎么着?”

陈子峰心里想,刚才的动静太大了,可能惊动了警察,再去找老乞丐已没意义了。

他咬着牙说:“走吧,咱们回去!”

半个小时后,他们回到巧家弄驻地。

陈子峰意外在驻地看见了浅仓先生和廖若兰,很是高兴,连连向浅仓先生欠身,表达对他的感谢。

杨三强告诉他,乔艳芳和萧安城去医院了,刚走没多长时间。

之后,陈子峰才从他嘴里知道上午发生的事。

他首先想到的是,寸头又损失了两个人,不知会不发疯,暗中对他们报复!

11-15

这天快到中午的时候,乔艳芳和萧安城终于安全护送浅仓先生和廖若兰回到巧家弄驻地。这时,他们才觉得安全一些了。

101、 你为什么要带他走?

吃过午饭,乔艳芳就安排浅仓先生和廖小姐在东厢房楼上的两个房间里休息。

这时,她开始耍心眼了。她不想让萧哥哥和廖小姐在一起,想让他陪她去医院。

她笑着说:“萧哥哥,我今天帮了你的忙,你也帮我一个忙呗。”

萧安城迷惑地看着她,“帮什么忙?”

她笑嘻嘻地一脸娇艳,说:“陪我去医院呀,把那个王长春带回来。好不好?”

萧安城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想缠着自己。不过,他也不敢惹毛了她,谁也不知道她这个女煞神会说出什么话,干出什么事来!

他点头说:“那好吧,我陪你去医院。不就是把王长春带回来吗?”

乔艳芳笑着说:“就是,就是,很简单的。”

他们叮嘱杨三强等两个人,小心看门,就离了巧家弄驻地。

他们先去爱多亚路上搭电车。市政府离这里很远,在虹口的嫩江路上,走着去可不行。

他们上了电车,正是中午,电车上居然还有空座位。

乔艳芳拉着萧安城坐下来,就挽住他的胳膊,要多亲密就有多亲密地说起话来。

“哥呀,你看,街上好繁华,好热闹!你看,都是成双成对的,也像我们是挽着胳膊的。”她望着窗外,甜蜜蜜地说。

“嗨,繁华是繁华,一打起仗来就坏了!”萧安城想扫她的兴,淡淡地说。

“哥,你别担心,还不知道什么才能打起来呢。这是上海呀,要打仗,英国人法国人他们会干吗?把他们的租界打烂了,搞不好他们就和日本人干起来了!”

“指望那些欧洲人,恐怕不可靠吧?”萧安城对打仗这个事,还是很忧虑的。

他想了想又说:“你看日本人派来多少特务,不打仗,他们派这么多特务来干什么!”

“那倒也是。”她鼓着嘴,点头又说:“你看那些特务,真是够凶的!”

“你也挺凶的。我看见你扑在一个家伙背上,拿刀就捅,好不厉害!”

乔艳芳一下子兴就奋起来了,听萧哥哥的意思,是挺赞赏她的。

她摇着他的胳膊说:“哎呀,我当时看见你被那几个家伙围着打,我都快急疯了!什么都不顾了!你不知我有多心疼!哥,我真的好心疼!还好那位廖小姐敢开枪,要不然的话,咱们还真有点麻烦呢!你说是不是?”

萧安城看着她娇艳俊俏的脸,还有她那么关切的眼神,确实挺欣赏的。

实在说起来,女人最漂亮的时候,就是恋爱的时候。

此时的乔艳芳正是这样,她目光晶莹,脸色红润,嘴角微扬,真的挺漂亮的。

他切实看出来,她是真喜欢他,是真心的,一点假都没有。为这个,他心里也挺感动的。可是,他心里早已有了若兰,是他怎么也放不下的。

乔艳芳似乎察觉萧安城此时的心情,就目光闪烁地看着他,特别希望听他说出点什么动情好听的话来。

萧安城确实挺赞赏她的。美丽、聪明、泼辣、能干,拳脚和枪法都好。但是,他也明白,他和她是走不到一起的。

原因是再明确不过的两条。首先,他心里只有冷傲矜持的廖若兰。这是他上大学时就确定的。其次,他再清楚不过了,他和乔艳芳是两条道上的人,这个事实也是改变不了的。

对他来说,现在就是如何让她放过他,不要再这么粘着他。

他想表明这个态度,但这个态度轻了不行,重了更不行。

他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对她说出这个意思来,他确实不想伤着她。他有些忧虑地看着窗外。他知道,在组里,还有一个强虎呢,弄不好,也是他的麻烦!

要是为了这种事,在组里闹起内讧来,那就太不好了。

因为忧虑这些事,萧安城望着车窗外,好一会儿没说话。

乔艳芳那么深情地看着他,怎么看怎么喜欢,两只眼睛,就如波光潋滟的湖水一般,无声地注视着他。

11-16

中午快一点的时候,萧安城和乔艳芳终于到了医院,并且很快找到王长春的病房。

其实,王长春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是可以出院的。但他觉得这里安全,不肯出院。

萧安城和乔艳芳进门的时候,这家伙正坐在床边看报纸。他一抬头看见他们,急忙往床上躺,想装出重伤未愈的样子。

乔艳芳冷笑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说:“好了,王长春,不要再装了!你给我坐好了!老实回答我的话!”

王长春就像个死人一样,那么恐惧地看着她,又哆嗦起来了。

乔艳芳牢牢地揪住他,脸对脸盯着他的眼睛,低声喝道:“告诉你王长春,老子今天可没时间跟你耗!要么,你说出谁是你的同谋!要么,就老老实实地跟我走!先把你关起来再说!你给老子选一样!”

王长春全身哆嗦着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哪里都不去!”

乔艳芳大怒,甩手就是一耳光,又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拉起来,“你他妈的混蛋!你要么说!要么就跟我走!只有这两种选择!你给老子说!”

萧安城在旁边看着,就看出眼下的情况,只有乔艳芳这个招数会有效果。

他也看出来,王长春这家伙轻易不会开口,只有带回去关起来再说了。

于是,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准备把他铐起来。

王长春看见手铐,更加恐惧,把双手藏在身后,不肯拿出来。

乔艳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拧,就把他按倒在床上。

萧安城走过去,准备给他戴上手铐。

11-17

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撞开,一下子冲进来五六个人。

他们一进门就大喊:“你们干什么!什么人!都不许动!”

他们手里都提着棍棒和砍刀,虎视眈眈地瞪着病房里的人。

萧安城和乔艳芳都吃了一惊,回头看着这伙身穿黑衣的人。

萧安城看着那个为首的人,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个什么人。

那个为首的人也盯着萧安城看,似乎也在回想哪里见过这个人。

萧安城突然想起来,在杨柳街的货场里,他见过这个人,是货场的保安头头。

他双手一抱拳,说:“是古大哥吧?幸会。”

这位古队长也想起来了,就问:“你是……大前天夜里,在我货场里抓人的国军?”

萧安城急忙说:“正是正是,古大哥不要误会。我们今天是公务,要带走这个人。”

“你们要抓他?”古队长指着王长春问。

“没错!市政府被日本人盗窃了一批重要档案!我们怀疑是王长春勾结日本人干的!所以要带回去审问!古大哥,他里通外国!”

一听到这种情况,古队长就有些犹豫了。里通外国可是杀头的罪!

“哎呀,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姓萧,萧安城。这一位是乔艳芳乔组长。”他指着一脸冰霜的乔艳芳说。

古队长看着这个娇艳的小女孩,居然是国军的什么组长,很是意外。

乔艳芳不想被人看低,就冷森森地一笑,眼睛里却露出凶光。

她声音冰冷地说:“这位古大哥,我们是执行公务,请你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古队长心里掂量这件事,有点拿不准。但这个小女孩的冷峻却有点激怒了他。

他仍转向萧安城说:“萧兄弟,事情是这样,我奉了张老板的命令,要带这个人回去。张老板的命令下得很严厉,说是死是活都要把他带回去!你说我可怎么办?”

萧安城对这件事很疑惑,就问:“古大哥,你为什么要带他走?”

古队长缓和口气说:“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奉张老板的命令。”

萧安城严肃说:“你可要想清楚,你带他走,就是妨碍国军执行任务!恐怕要承担很严重的责任!我不跟你开玩笑,这里总归是中国地盘!”

古队长也知道此事严重,想了一下说:“萧兄弟,你看这样好不好,人,我先带回去,并且如实向张老板秉报。如果张老板找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我就劝张老板把这个人还给你们。你看这样行不行?”

萧安城问:“你要多少时间?”

古队长说:“我琢磨,一两天,最多两三天,行不行?”

萧安城就回头看乔艳芳,小声说:“你说呢,行不行?”

可是,乔艳芳并不把什么张老板放在眼里。

老子执行任务,和那个什么张老板没关系!这是公事!公事就得公办!再说,这个古队长从开始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也让她十分恼火。

她脸色冷峻地说:“不行!这是上峰交下来的任务!他们想要人,也得我们请示了上峰同意才行!这个人我们必须带走!”

这下子,就把古队长给惹火了。一个黄毛丫头,竟然这么傲慢!

他猛地从腰里拔出枪,指着乔艳芳,高声叫道:“你想带走人,先问问我的枪答应不答应!老子今天必须带走这个人!你不放也得放!闪开!”

102、 他绝对是心狠手辣

他身后的弟兄,一看见队长掏出了枪,立刻举起手里的砍刀和棍棒,随时准备动手。

此时,病房里的局面已经僵了。

乔艳芳哪里如此被人威胁过,瞬间拔出枪,也对着古队长。

萧安城知道情况不好。他瞬间拔出自己的枪,也指着古队长,同时抓着乔艳芳的手腕向上一举,再一步跨到她身前,挡着她。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乔艳芳手里的枪响了,子弹打在天花板上。

房间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现在其实是萧安城和古队长对峙。

古队长大叫:“萧兄弟,你让开!老子打死她!有什么麻烦我顶着!”

萧安城向他叫道:“古队长,请你冷静!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

“你想怎么着!”古队长大叫。

“古队长,你说话要算数!人你可以带走!但一两天内必须送回来!否则,我们跟你没完!你的货场也得完蛋!现在,放下你的枪!”

古队长看清眼前的局面。说句实话,他也不敢真和军队硬抗。

现在人家已经松口,他何必继续叫板,赶快就坡下驴吧!

他放下枪,也示意身后的弟兄放下手里的家伙。

他大声问:“萧兄弟,你说话算数,我也说话算数!一两天内,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乔艳芳还想挣脱,继续向这伙人发威。但萧安城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

他向古队长一摆头,“好,你带人走吧!我们等着!”

古队长一挥手,几个弟兄立刻冲上来,架起王长春就往外走。

这个王长春早已被眼前的情况吓坏了,脚都软了,是被人拖出去的。

萧安城见古队长向门口退,就又补了一句:“古大哥,他有可能是日本人的奸细!”

古队长向他点点头,说:“我明白!他要真的是奸细,我也放不过他!”

古队长的人都走了,连房门都关上了。萧安城这才放下乔艳芳的手。

11-18

乔艳芳心里很愤怒。如果是别人这样对她,她早就发威了,开枪也不在乎!

但眼前阻拦她的是萧哥哥,她心里的愤怒就发不出来。

她还是问:“你干吗要放他们走!你看他们敢开枪吗!”

萧安城双手抓住她的肩,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在乔艳芳看来,萧哥哥这个样子,就是要把她抱在怀里了。但她也明白,至少现在,这是不可能的。

她大声问:“你说话呀!”

萧安城却笑了一下,说:“我不怕他们开枪,我是怕你开枪。张老板是上海滩的一霸,我们没必要和他对抗。这件事,我们就是报告了彭绍勇,他也不敢硬抗!”

乔艳芳说:“这样让他们带走人,我不舒服!”

萧安城拍着她肩,“好了,不要在意。一个王长春,有什么了不起的。倒是张老板为什么要带走王长春,这才让我奇怪呢!你说他的目的是什么?”

乔艳芳两只精明的大眼睛在他脸上转了又转。

她心里倒是冒出了一个想法,但这个想法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她低声说:“那个张老板,不会想勾结日本人吧?”

萧安城却向她笑了起来,还向她伸出大拇指,“小乔,你比子峰还聪明!”

这下子,乔艳芳的心情立刻变得大好起来,心里仿佛开满了鲜花。

萧哥哥这么夸她,让她好高兴,她好想搂着他的脖子亲他一下。

不过,她也是个贼精,要想让萧哥哥爱上自己,可不能这么唐突。

她此时灿烂地笑着,两眼都放出光来了。

他们终于离开医院。今天这个任务,只能这样了。

走到半路上,乔艳芳忽然回头看着萧安城说:“萧哥哥,你其实并不相信张老板会把人送回来吧?”

萧安城向她笑了一下,“他要是能送回来,还用派出这么多人吗?”

乔艳芳有些惊愕地看着他,“所以,你的鬼心思是,监视张老板,再找日本人?”

萧安城就向她露出一张笑脸,连声说:“小乔,你这个主意好!你这个主意好!”

这下子,乔艳芳就咯咯大笑起来,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连连在他胳膊上打着,颇有点撒娇似的叫道:“不带你这样的!你才是狡猾狐狸精呢!你早就想到这个主意了吧!”

这样一来,这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好了起来。

说句实话,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敬佩聪明人。

乔艳芳更是喜悦。她觉得,萧哥哥似乎高看她一眼了,挺不容易的。

一个小时后,他们都回到巧家弄驻地。让萧安城意外的是,他在这里遇到了桂龙海。

桂龙海不仅提到了王长春,还让他发现了更严重的情况。

11-19

这个上午,桂龙海见过杜先生之后,预感上海要出事,急忙赶回南市分局。

很快,他接到报警,说小世界出了命案。

他跟着栾世贵去了小世界。一番调查之后,他终于明白,这个帮会斗殴案子已经没法办了。再办下去,简直就是要和杜先生对抗!他和栾世贵可都不会这么干!

迫不得已,他让李明奎开着车,先送栾世贵回分局,然后再送他去张公馆。

此时已经是中午了。他估摸着,张老板可能正在吃午饭。

他就和李明奎找了一家小饭馆,随便吃了一点饭,这才开车去了张公馆。

张公馆也在华格臬路上,几乎就在杜公馆的隔壁。张公馆是212号,杜公馆则是216号。张公馆在东,杜公馆在西。两栋公馆外表也很相似。

一九三一年,黄金龙将这两栋刚刚建好的大宅子分别送给张肃林和杜月森,一是为了情谊,二是为了笼络。

桂龙海愿意进杜公馆,却不太愿意进张公馆。张公馆的人,从上到下都很傲。

果然,桂龙海到了张公馆门外,一个通报进去,就让他足足等了二十分钟。

等到最后,终于把他让进张公馆,在客厅里坐下,又过了十几分钟,张老板才摇摇晃晃地从里面出来。

张老板虽然是从打架斗殴、杀人越货起家,为人极其凶狠,却有一个和蔼可亲的笑面佛模样。他体格高大,却有一张柔和白净的笑脸,慈眉善目,很容易让人上当。

如果谁惹着他,一旦动起手来,他绝对是心狠手辣,要杀人见血的暴君!

此时,桂龙海见张老板进来,慌忙站起来。

他并不敢向他伸手,因为张老板通常不和别人握手。

他只是不住地欠着身子,以表示自己的敬意。

桂龙海终归是上海警察局有名的警探,号称“鬼探”。所以,张老板对他还算和气,点手示意他坐下,又一脸笑面佛地问:“桂科长,今天你闲了,还是有什么事?”

桂龙海心里有两件大事,今天必须得到张老板的示下,否则就来不及了。

他恭敬地说:“我知道张老板很忙,不敢多打扰。我有两个事要请张老板定夺,也不敢绕圈子,就直接说了。”

张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一点头说:“好啊,那你就直接说吧。”

桂龙海小心斟酌要说出口的话,轻声说:“这头一件事呢,是我听说,国军有一批枪械要出手。我听说,似乎张老板有意接手。不知我听到的可确实?”

他其实还是绕了一个小圈子,不敢提洪太太,就怕张老板不高兴。

张老板却大笑起来,点头说:“我估摸着,你会为这个事来找我。我猜,洪太太一定找过你了!有这个事!生意嘛,就是这样,谁想做,谁就上前。有什么问题吗?”

他说这几句话时,是一张笑脸,但眼睛里已经露出锋芒,直盯着桂龙海,仿佛要一直盯到他的心里。又仿佛是说,我的生意,你也敢多嘴吗!

看清他的眼神,桂龙海心里就很是不安。

但翟处长和洪太太都是他想帮的人,就只得说:“没问题,没问题。我只是听说,这个生意是洪太太先接的手,并且已经付了定金,军队那边也交了头一批货。我猜想,张老板一定知道这些情况吧?我绝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问一下,对洪太太,您想怎么办呢?”

张老板很坦然地晃着二郎腿,说:“这个事呀,我也特地问过黄老板了,也和月森兄打过招呼。黄老板说了一句话,我也应下了。他要我多少补偿一下洪太太。做生意就是为了挣钱嘛。我补偿她一些,不就可以了?你说是不是?”

桂龙海心里非常疑虑不安,因为他已经知道,洪太太做这个生意并不是为了挣钱。

但这个话却不好说。反过来说,张老板肯补偿洪太太,对任何生意来说,都是很得体的,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价格的事了。翟处长要弥补军饷不足,每支枪至少要卖到四十元一支才行。张老板肯出这个价吗?

想到这里,他小心地问:“我多嘴问一句,张老板您买这些枪,肯出多少钱一支?”

张老板一挥手,毫不在意地说:“洪太太已经谈妥三十元一支嘛,自然就是三十元一支!桂科长,我还要补偿洪太太呢!我也挣不了什么钱!你说是不是?”

103、 恐怕要血本无归了!

桂龙海一听到这个话,就已经有些傻了。

这么一个价格,不仅洪太太的目的要落空,就是翟处长的目的也肯定要落空了!

这个结果就太糟糕了!但是,他也实在没什么办法。他并不是生意中的一方。

就算他是生意中的一方,他也不敢和张老板讲价钱,要他再提高一些!

这些枪械要提高到四十元一支,才能满足翟处长呀!他此时也看出来了,张老板肯定不会出到这个价格!

想到这里,他心里虽然极其懊恼,但也没办法了。

他连声说:“是呀,是呀,您说的也合理,也合理。”

这时,张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但在微笑里却多少露出一丝冷峻。

桂龙海眨着眼睛,谨慎观察张老板的脸色。

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一个疑惑,翟处长和洪太太的交易,做的可是军火呀!那是要严格保密的!张老板怎么会知道的?

想到这里,他随意地问:“张老板消息灵通,让我好奇。您是怎么知道这个生意的?”

张老板却哈哈一笑,冷笑说:“桂科长,你已经说过了嘛,我消息灵通嘛。在上海滩发生任何事,我都能知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桂龙海哪里还敢多说,连忙点头说:“也是,也是,上海滩的事,都瞒不过张老板。”

不过,他心里却猜想,可能是翟处长或者洪太太身边的人,透露了这个消息。他觉得,最好再问问翟处长和洪太太,谁泄露了消息!

这时,张老板大大咧咧地说:“桂科长是个明白人,道理一点就透,是不是?所以,军火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了。你还有什么事?该不会是你们栾局长还有什么事吧?”

他说完就大笑起来,十分畅快的样子。仿佛是说,小子,你还想和我绕吗!

桂龙海可大大的吓了一跳。栾局长的岳父,姜达辰隆达公司的财务问题,也是一个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但张老板显然早已知道了!

桂龙海感觉自己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有点低估张老板了。

妈呀!张老板可是个在黑白两道通吃的人呀!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尤其是对经济圈里的事,更是一清二楚。

这样看来,姜达辰的隆达公司,可能早已成为他的侵吞目标了!

这个时候,桂龙海只得露出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表情来,夸张地说:“哎呀,张老板,您可真是太厉害了!在上海滩,就没有您不知道的事!实话跟您说吧,我也是刚刚知道没两天。我们栾局长就想让我问问您,对隆达纺织公司是不是有兴趣。您有吗?”

张老板哈哈地笑着,说:“桂科长,我可是上海华商纱布交易所的监事呀。隆达是纺织行里的知名企业,我能不知道吗?至于兴趣嘛,那要看姜董事长的想法了。”

桂龙海不失时机,急忙说:“我确实听姜董事长说过,他说如果张老板有意入股,他是肯定欢迎的。张老板,您愿意入多少股呢?”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张老板。

张老板仍然哈哈地笑着,片刻,才收起笑脸说:“我愿意占股百分之二十,如何?”

桂龙海却有些意外,感觉张老板的话里似乎有什么异常。

他倒不敢想是圈套什么的。他刚才说的是“入股”,但张老板回答的却是“占股”。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他小心地问:“您说的占股,是怎么个意思?”

张老板说:“占股就是占股嘛。我占百分之二十,就是这么个比例!”

他盯着桂龙海看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这个桂科长办案了得,但对企业圈里的事,经济金融方面的事,可能并不明白。

他哈哈一笑,轻声说:“桂科长,占股就是干股!这下你明白了?”

桂龙海到了这个时候,才算完全听明白了。换句话说,张老板不出一分钱的资,却要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干股就是不担一分风险的“干赚”!是“空手套白狼”!

老天!他可真够狠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要不狠,就不是张老板了!

桂龙海并不敢在脸上露出什么意思来,只得装出并不太明白的样子,说:“是,是,我大概明白了。不过呢,这个事,是我们栾局长的事。我猜,他也得问问姜董事长是什么想法吧?张老板,我把您的意思带到,尽快给您回个话,您看如何?”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张老板脸上的笑容才完全消失,不再是笑面佛了。

他眼睛里射出来的,就是将要吞噬猎物的凶光!并且直盯着桂龙海。

他淡淡地说:“桂科长,这个消息,我听说,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如果真上了报纸,我可不接盘!到时候,贵局长的老岳父,恐怕要血本无归了!是不是!”

桂龙海再吃一惊,他没想到,张老板不仅知道此事的全部底细,并且知道,这个消息有可能被人透露到报社!

这就是说,姜达辰其实已经到命悬一线的地步了!这件事只要一见报,隆达公司只有破产的份了!

同时,他明白的更重要一点是,这个话,就是张老板在催促他,甚至就是催促姜达辰,要他早作决定!否则,就一切都晚了!

他急忙说:“我明白,我明白。”他站了起来,欠身说:“这个事,您的想法我都清楚了。我这就回去转告栾局长,请他老岳父早做决定。”

12-1

偏偏就在这时,桂龙海透过窗户,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外。接着,就看见几个人架着王长春进了院子,并向旁边的一排房子走过去。

他指着窗外,惊诧地说:“张老板,那……那不是王长春吗?”

张老板也回头向窗外看了一眼,瞪着他说:“是他,怎么着?”

“您……您怎么,把他带到这里来……来了?”桂龙海非常惊恐地问。

“桂科长,那是我的事,你也想管吗!”张老板终于瞪起了眼睛,盯着他。

“张老板,他……他可是有通敌嫌疑的奸细呀!”桂龙海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哼哼,他通敌不通敌我管不着,我找他有别的事!就是这样!”

桂龙海看明白张老板的眼神,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张老板不管干什么,他既管不了,更惹不起!

他急忙摆着手,“没事,没事。那,张老板,我回去了,我回去了。”

张老板并不起身送桂龙海。看他快走到客厅门口,又追了一句:“别忘了你们栾局长老岳父的事!我过时不候!”

桂龙海急忙回头说:“是,是,我这就回去告诉栾局长。”

桂龙海离开张公馆,开车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就焦虑起来了。

这头一件,姜达辰希望张老板入股隆达,看起来是个好事。但人家可是要拿“干股”的!对姜达辰来说,这明摆着就是一个赔本买卖,而且一下子就要百分之二十!

姜达辰自己才有多少股份?他听栾局长说过,好像也只有百分之二十几。

张老板这百分之二十算进去,姜达辰可能连大股东的地位都保不住了!

如果有利润,张老板也要拿走五分之一!其他的股东会干吗?

他想了想,自己要是遇到这种事,肯定不会干的!但凡事都有例外,这事到了姜达辰头上,会怎么样,他就不知道了。

第二件,张老板这百分之二十股份的资金,恐怕要姜达辰垫付。这个筹资的事,他一定会让栾世贵想办法。到时候,恐怕连自己也要陪着想办法吧。

他妈的,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别人赚钱,却要老子出力!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

第三件事更麻烦。翟处长的军火,张老板只肯出到三十元一支。

这样一来,翟处长和洪太太的目的,就都达不到了!他们可都是为了打日本人!

这是桂龙海最最不甘心的事!虽然日本很厉害,但他到底是中国人,心里是不忿的!

他想,这件事,能找杜老板转圜转圜吗?

他转念一想,就算杜先生给他天大的面子,劝说张老板退出军火生意,但翟处长的军饷还是筹不足!而且,洪太太说的很清楚,她家乡的亲戚,就筹来三万元,其他花销都洪太太支付的!洪太太也不可能额外涨价!

桂龙海想到这里,简直是一筹莫展。他确实想帮助翟处长和洪太太,但张老板这一关,他实在没办法过去!

对黄老板来说,张老板只要补偿了洪太太也就没事了。

杜先生呢,似乎也不想插手这件事,就是让他桂龙海想办法。

他现在一脑子乱麻,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他就想到了王长春。这大概要算第四件麻烦事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张老板要那个王长春干什么?王长春就是个刺猬,他干吗要抓到手里?

他再次转念一想,王长春这个事,和陈组长、乔组长他们有关系,他们知道这个情况吗?恐怕还不知道吧?他想到这里,立刻掉转车头,往火轮磨坊街开去了。

104、 你能查出是哪一家旅馆吗?

12-2

桂龙海开车到了巧家弄的时候,萧安城和乔艳芳也刚刚回来。

他们走到驻地门口,看见弄堂口那边开过来一辆车,认出是南市警察分局栾世贵的车,就站在门口等。

桂龙海跳下车就向他们跑过去,问道:“你们知道不知道,王长春被人带走了?”

乔艳芳一听到这个话,就歪着嘴一甩脸,气哼哼地径自进去了。

桂龙海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惊讶,猜不出她是什么意思。

萧安城低声说:“桂科长,这个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是张肃林张老板的人把他带走了。当时我们就在医院里。”

“为什么呀?他带走王长春干什么?”桂龙海惊讶地看着他。

萧安城看着他,心里并不想对他多说什么。

对王长春这个事怎么办,他还要和陈子峰商量之后才能定。

但桂科长也给他帮过许多忙,和他隔心隔肺的,似乎也不太好。

想到这里,他就小声说:“我猜,可能和日本人有关系吧。但这个事,你不要对人说,心里搁着就行了。因为我不想瞒你。”

桂龙海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他明白了,这位萧兄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很信任自己。就凭这一点,就挺难得的。

他连声说:“我明白,我明白。”

萧安城向里面伸出手,“桂科长,进去坐一会儿吧。你还没进来过呢。我告诉你,廖小姐和浅仓先生,现在都住在这里了。去打个招呼吧。”

这样,桂龙海就跟着萧安城,第一次进了巧家弄这座石库门房子里。

在他心里,这里就是军委会情报处在上海的秘密据点,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

他们进去之后才知道,陈子峰已经回来了,正在堂屋里和乔艳芳低声说话。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陈子峰脸上的杀伐气还没有完全消去。

他也刚刚回来不久。广福弄小饭馆里的生死搏斗,此时还盘旋在他心里。

他很恼怒,同时也有些恐惧。当时如果不是李三机灵,他恐怕要吃寸头的枪子了!

不过,他看见桂龙海,还是很客气。桂科长给他帮过许多忙,这是不能忘的。

陈子峰很客气地和桂龙海握了手,就请他在堂屋的方桌旁坐下,又问了一下王长春的事,特别是张老板说的那几句话。

他几乎是反复问,似乎非要把这件事问清楚不可。

张老板说过一句话让他疑惑。

张老板说:“他通敌不通敌我管不着!我找他有别的事!”

陈子峰不由暗地想,他找王长春还能有什么事!他妈的只有通敌这一件事!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还向萧安城和乔艳芳瞄了几眼。

萧安城和乔艳芳都看出来,陈子峰对王长春这件事其实已有判断,只是不想对桂龙海这个局外人说罢了。

之后,萧安城也向桂龙海细说了廖小姐和浅仓先生的事。并说现在主要是为了他们的安全,才让他们住在巧家弄。

桂龙海满脸惊恐地看着他,妈呀!他们又打死两个日本特务!他们太厉害了!

他惊恐地问:“那……那些特务,是从这里跟踪过去的?”

陈子峰面目狰狞而凶狠,点着头轻声说:“是!是从这里!”

桂龙海急忙问:“那……那,廖小姐和浅仓先生,还是有危险呀!”

陈子峰用力一点头,却很平静地说:“是的!过几天,我会派人,把廖小姐和浅仓先生安全送到北平。我已经向他们做了保证。现在住下来,主要是为了看看情况。”

桂龙海对这件事很关切,就特地去东厢房去看望廖小姐和浅仓先生。

12-3

东厢房楼上有两间房,一里一外。

桂龙海去了以后就注意到,廖小姐是让浅仓先生住在里间,自己却住在外间。他明白了,对廖小姐来说,这位浅仓先生相当重要!

于是,桂龙海就坐下来和浅仓先生、廖小姐说了一会儿话。

他保证说:“请两位安心住在这里。我会派一些便衣警察,在巧家弄附近执勤。再说,陈组长他们都是有本事的人,肯定能保证你们的安全,没事的。”

此时,廖若兰即使心里焦虑不安,也不敢表露出来。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和浅仓先生的安全,竟然要这些警察和特务来保护!

但至少眼下,她无法和黄汉辉取得联系,说明情况,也只能暂时如此了。

桂龙海看望了廖小姐和浅仓先生,又出来和陈子峰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准备告辞走了。他心里有一大堆乱麻呢,要赶快回去,向栾世贵报告。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乔艳芳手里很随意地摇晃着一个小东西,那是个让他很眼熟的小东西。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小东西看,竟然愣住了。

乔艳芳注意到了,就举起手里的小东西,让他仔细看。

陈子峰和萧安城在一旁看着,都看出那是一把钥匙。钥匙的后面还拴着一块小竹片,竹片上似乎还有用红漆写的数字。他们都回头去看桂龙海。

乔艳芳仍然晃着那把小钥匙,说:“桂科长,看清楚了吗?不会是你家门钥匙吧?”她说着就大笑了起来。

桂龙海没说话,却低头在自己的黑皮包里一通翻找,竟然也拿出一把同样的小钥匙,也举到乔艳芳面前,并且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陈子峰立刻就察觉其中的蹊跷。

他接过桂龙海手里的钥匙,不动声色地问:“桂科长,你这个钥匙,是从哪里来的?”

桂龙海回头看着他,同样不动声色地说:“前几天,你们在安仁街抓了一个日本特务,却被人打死了!尸体送到公济医院!我检查了他身上的东西,其中就有这把钥匙!”

他回头盯着乔艳芳,“乔组长,你手里的钥匙是从哪里来的?”

这下子,乔艳芳也收起了笑容,眼神严厉地盯着他,咬牙说:“也是从一个日本特务身上搜出来的!地点就在福建路!”

说完,她就回头去看陈子峰和萧安城。

陈子峰意识到,这是他的严重疏忽!他和萧安城在福建路救下乔艳芳以后,乔艳芳曾经让他看过这把钥匙,但他却没引起重视!他妈的,这是一个重大疏忽!

他转向桂龙海,“桂科长,你看出这是一把什么钥匙?”

桂龙海看着他,又看看手里的钥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忽视了这把钥匙。

他说:“我感觉,应该是某家旅馆的房间钥匙!陈组长,这两个日本特务,看来是住在同一家旅馆里!”

陈子峰其实早就想到这个结果了,他立刻问:“桂科长,你能查出是哪一家旅馆吗?我想尽快找到这家旅馆!”

桂龙海用力向他一点头,小声说:“只要这家旅馆在南市,我就一定能找到!不过,如果在其他区,或者在租界里,可能要麻烦一些!但我一定会全力去找!”

陈子峰用力一拍他的胳膊,“好!桂科长,请你尽快找到!今后,我们如果遇到什么情况,都要互相通报,好不好?”

桂龙海点头说:“这个没问题!都是为了对付日本人!没问题!”

12-4

这时,萧安城却突然想起一件几乎被他们忘记的事。

他问:“桂科长,我向你打听一件事,最近,至少在咱们南市,有人失踪吗?”

陈子峰他们三个人都没想到,桂龙海一听到这个话,竟然脸色大变,甚至是非常惊恐的样子。

他喃喃地说:“有啊!有个重要人物失踪了!你们知道吗?”

他张着嘴,那么惊愕地来回看他们。

“谁?”陈子峰厉声问。

桂龙海惊恐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杜月森杜先生的大账房,赖敦德赖先生!四天前失踪了!杜先生派人在全上海找了四天,但没找到!你们知道?”他再次问。

“他多大岁数?”陈子峰严厉地问。

桂龙海的眼睛一阵乱转。但他确实不知道赖敦德的具体岁数。

他只好说:“我看着,大约五十岁上下吧。你怎么这么问?”他盯着陈子峰。

陈子峰立刻向萧安城看一眼。萧安城会意,急忙走到桌边,打开桌上的一个牛皮纸袋,很快从中找出一张纸,递给桂龙海看。

这张纸上写着两组天干地支,还有两组年月日。他看了一会儿,却没看明白。

萧安城指点着向他解释,“桂科长,这第一组其实是时间,时间就一九三七年七月三十日,凌晨一点到三点钟。桂科长,这就是四天前呀!第二组应该是年龄!是一八八七年四月十八日巳时。这个人应该是五十周岁,或者五十一虚岁!你说的赖先生,是这个岁数吗?”

这个时候,桂龙海已恐惧得全身都哆嗦起来了。

杜先生的大账房呀!这就是天大的事!

他可以想像得到,杜先生为了找赖先生,一定在全上海撒下漫天大网,却没有找到一丝踪迹!仅此一点,就足够让人惊恐的了!

他再次想到,老天!杜先生曾经怀疑,是洪门的刘寅贵绑架了赖先生!

老天!所以才有了今天小世界的命案!

105、 广福弄这一带有日本特务!

这些案子都是有关系的!有大关系!

桂龙海转着念头,虽然隐约感觉,这两件事在冥冥之中,似乎有着某种联系!但他一时想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系,更想不出其中的原因!

他收回思路,恐慌地说:“陈组长,萧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萧安城回头看见陈子峰向他点头,就平稳地说:“桂科长,是这样,四天前,也就七月三十日夜里,我和陈组长在朱葆三路监视日本特务,就发现他们把一个人背进火油公司的地下室里。当时我们也很奇怪,如果这个人病了,为什么不往医院里送?我们就想摸进去查看一下。没想到,我们和护送的几个日本特务照了面,还动了手。第二天,陈组长再带着人去查看的时候,发现那些日本特务已经转移了!我们只在那间地下室里找到这两组天干地支。我们判断,是被绑架的人特意留下的绑架时间和他的年龄。我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日本人为什么要绑架他。桂科长,你知道吗?”

陈子峰也盯着他说:“桂科长,你说,日本人为什么要绑架他?”

桂龙海眼睛乱转,努力猜测其中的情况,却不得要领。

他几乎是哆嗦着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猜,这个人有可能……有可能就是赖先生!我现在就要去杜公馆。如果这个……这个就是赖先生的生辰,老天!他是被日本人绑架了?”

萧安城说:“如果他就是赖先生,那他就是被日本人绑架了!肯定是这样!”

“老天呀!”桂龙海再次叫了起来,“日本人绑架他干什么呀!赖先生和日本人没什么关系嘛!他们绑架他干什么呀!”

这个时候,最冷静的人,就是陈子峰了。

此时,在他的脑海里,各种情况,各种线索,就如狂风一般在旋转着,互相对证着。虽然一时还想不明白,但他认为此事极其重要!

他冷静地说:“桂科长,请你立刻去找杜先生核实!这个人是不是赖先生!至于日本人为什么要绑架赖先生,也请你问一问杜先生,看他知道不知道原因。”

桂龙海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向他们又是作揖又是摆手,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他要再去杜公馆,去核实赖先生的岁数!还有,日本人为什么要绑架他!

12-5

桂龙海走后,陈子峰和萧安城、乔艳芳都坐在电台小屋里,商量眼前的各种情况。

他们都是天生的特工,也都在冥冥之中察觉到某种近在眼前,但一时又看不清楚的危险和诡异。他们互相注视的眼神都很严峻,似乎想从别人的眼里看出答案来。

头一件事,陈子峰向他们简要叙述了今天中午,在广福弄饭馆里遇到寸头的情况。

他咬着牙说:“妈的,这是老子第二次和他动手!”

乔艳芳嘻嘻地笑着说:“子峰,你差点和他撞个满怀呀!”

想到当时的情况,陈子峰自己也感觉怪异,歪着嘴笑了起来,“虽然没撞个满怀,却是走了个脸对脸。我和那家伙都愣住了。”

“看来,寸头也是去吃饭的。”乔艳芳轻声说。

“是!我判断,寸头那拨日本特务,就住在广福弄!或者就在那附近!”

“你其实是去找老乞丐,却意外遇到了寸头!对吗?”乔艳芳狡黠地盯着他。

“是!让你说着了!老乞丐和寸头可能都住在那一带!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这么一种情况,不仅让他们意外,更让他们警觉!因为危险来了!甚至近在眼前!

乔艳芳聪明而妖娆。她首先想到这个危险的直接后果。

她扬起一个嘴角向他笑着,“子峰,你是不是担心寸头那些家伙,会直接和我们叫板?甚至冲到巧家弄来?”

陈子峰瞪着她,怒气冲冲地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你们想一想,我们已经干掉几个日本特务了!他妈的四个了!其中一个是他们自己打死的!我们还活捉了一个!他们要不报复我们,那他妈的简直就是怪事!”

“你想怎么办?守在这里不出去?或者换个地方?”乔艳芳面带嘲笑地看着他。

“那不行!躲什么躲!躲得过去吗!他们肯定盯着我们呢!还有,我正琢磨着,怎么利用这件事呢!”

陈子峰说到这里的时候就用力向他们一点头,“再说,我们的任务还要完成!从今天起,家里要留四个人,安城负责!平时都要派人盯着外面!如果发现异常,立刻开枪!不要跟他们客气!”

萧安城用力点头,“行,我盯着,没问题!”

“其他人呢?”乔艳芳又问。

“其他人分成两组,每组三个人!我带一组,你带一组。我负责在广福弄寻找,你负责在虹口那一带寻找!找日本特务就是我们的任务!我们继续找!找到他们!”

“那么,其他情况呢?你就不管了?”乔艳芳仍是一副狡黠的笑模样。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他们还面临着一些其他情况呢,而且每个情况都不简单!

所以,他们说的第二件事,就是张肃林张老板,为什么要带走王长春!

市政府秘密档案失窃这件事,他们都相信王长春是日本奸细,帮助日本人偷盗政府档案!在这件事里,另一个嫌疑人就是耿绩之!

但关键的一点是,他们都没有抓到可靠证据!

陈子峰想把王长春抓起来,其实是看出他比较脆弱,有可能突破罢了。

但是,现在张老板的人把他带走了!这件事不仅诡异,而且麻烦!

萧安城轻声说:“子峰,我觉得小乔判断的对,那个张老板,有可能想通过王长春,秘密联系日本人!他有可能吃里扒外!我们也应该采取措施!”

这时,陈子峰就一条眉毛高,一条眉毛低,怪异地看着他,连嘴角都歪到一边去了。

乔艳芳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就咯咯地笑起来,还用拳头捶他。

萧安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陈子峰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们三个人怪怪地笑着,互相注视着,其实就是为了一件事,他们眼前的这些情况,要不要向彭绍勇汇报!或者说,他们准备汇报多少!

“我们的人手少呀!有点顾不过来了!”陈子峰点着头说。

“你其实是犹豫,向彭绍勇汇报多少,是吧?”萧安城低声说。

“喂,我告诉你们,老乞丐不能汇报!他是我的!我跟他没完!”乔艳芳尖声说。

“不汇报老乞丐,我就不能说我的人手不够!目标不多嘛!”

“井上日昭的‘通源洋行’呢?你能不能说?”乔艳芳向他叫道。

不料,萧安城和陈子峰同时向她叫道:“这个绝对不能说!”

乔艳芳也笑了起来,向他们挥着手,“我知道不能说!我就是提一下!不过,子峰,这个井上日昭,我们必须注意!他竟然和骆江见面,这就说明,他肯定是日本特务!”

陈子峰眼神阴阴地盯着她,“小乔,安城,这件事对谁都不能说!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传出去了,就会要我们的命!”

乔艳芳和萧安城都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明白,井上和骆江见面的事,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

他们要想调查,也只能在暗中秘密调查!还必须万分小心才行!

这时,萧安城轻声说:“子峰,小乔,我感觉,这两个人,老乞丐和井上日昭,可能都和‘妖刀计划’有关系。你们想一想,‘妖刀计划’是日本海军制订的,老乞丐这伙日本特务,就是日本海军的特务!另外,彭绍勇审讯那个日本特务,却避着我们,为什么?我感觉,这件事来自上面!一句话,就是来自骆江!”

乔艳芳笑嘻嘻地说:“萧哥哥你好狡猾,这样就把井上和‘妖刀计划’联系起来了,还把骆江拴在里面了!弄不好,真会要我们的命呢!”她目光尖锐地盯着他们。

陈子峰点头说:“老乞丐和井上不能说!‘妖刀计划’其实是我们的第三件事,更不能说!不过,我要向彭绍勇汇报,说我们人手不够,我们掌握的情况就要多一点。你们说吧,我们还有什么情况可以对彭绍勇说?”

乔艳芳瞪着大眼睛说:“首先,老乞丐和井上日昭,这两个人不能说,对不对?”

陈子峰和萧安城都向她点头,表示赞成。

她有点得意地扳着手指说:“那可有不少事呢!第一,广福弄这一带有日本特务!第二,虹口那一带,也有日本特务!这两个地方是不用说的!对不对?第三,王长春的事,总要有人去盯着张老板吧,对不对?”

陈子峰和萧安城再次向她点头。

乔艳芳继续扳着手指说:“第四,两把旅馆房间钥匙,我们应该配合桂科长去找!肯定有一伙日本特务住在某个旅馆里!我们要是找到这个旅馆,突击一下,肯定来劲!”

陈子峰歪了歪嘴,说:“好,还有什么!”

106、 傅医生就是要避开他

乔艳芳又扳着手指说:“第五,我们打死四个特务了!还活捉了一个!我们这个地方肯定被日本特务发现了!这个地方也要保护!对不对?你们说,这五条够不够?”

陈子峰点点头,“这么说,还真是不少。”

这时,萧安城轻声说:“还有一条,也可以加上。杜老板的大账房被日本人绑架了!子峰,我是越想越奇怪,日本人绑架这个人干什么?他不过是杜老板的账房,绑架他有意义吗?日本人想干什么?”

他这么一说,陈子峰和乔艳芳都低头琢磨这件事。

陈子峰说:“这个问题先放着,回头再说。现在我们有这六个情况,应该足够了!安城,你现在就和彭绍勇的电台联系,就说我们有重要情况要汇报!”

萧安城向他点点头,就起身走到桌边,戴上耳机,开始呼叫彭绍勇的电台。

乔艳芳仍然想着赖先生被日本人绑架的事,她歪着嘴说:“子峰,桂科长说过,那个姓赖的,和日本人没任何关系!难道,日本人为了什么事,要威胁杜老板?”

陈子峰想了想,说:“这件事,只有等桂科长问过杜老板,看杜老板怎么说吧。”

12-6

此时此刻,桂龙海心里揣着的,也是这件天一样大的事!

他离开巧家弄的石库门房子,几乎是跑着冲向自己的汽车。

他发动起车,立刻冲上大街,疾驶而去。

天很热,太阳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泛着油光。车窗外的风吹着,也是燥热的。他的心情如开水锅一般翻腾着,让他感到说不出的焦躁。

赖先生失踪,竟然是被日本人绑架的!如果不是陈组长和萧兄弟告诉他,谁说他都不会信!但是,为什么呢?日本人绑架他干什么?他琢磨不出来。

他有一个猜想,即使是杜先生,可能也琢磨不出此事的道理来!

果然,他匆忙赶到杜公馆,把这件事向杜先生一说,立刻看出杜先生的疑惑。

12-7

“是日本人?”杜先生盯着桂龙海,眼神极其疑惑,完全是不相信的样子。

“先生,不会错,不会错!”桂龙海心里很紧张,努力保持镇静。

他认真地说:“先生,这个消息,是军委会情报处在上海的一个特工小组,他们的组长告诉我的!”

他突然想起那两组八字和日期。他匆忙掏出萧兄弟给他的纸,指点给杜先生看。

“您看这个日期,就是四天前!一九三七年七月三十日!丑时!丑时就是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先生,这个时间之后,您还见过赖先生吗?”

杜月森想起来了,那天夜里,敦先生离开他时,已过了夜里十二点!敦先生被人绑架,极有可能就是这个时间!想到这里,他不由点点头。

桂龙海又说:“您再看下面这个时间,是不是代表年龄?一八八七年四月十八日,这是赖先生的年龄吗?您知道他的年龄吗?”

杜月森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日期。他确认,这就是敦先生的年龄!因为每年到这一天,敦先生都会办生日酒。他都会受邀去参加,还会给敦先生送生日礼物!

这样一来,两个时间都对上了!敦先生真的被日本人绑架了!

他脸色冷峻地盯着这张纸,心里全是疑惑!

桂龙海看出杜先生的疑惑,就小声说:“先生,这是赖先生特意刻在墙上的!陈组长他们看出这是新刻的字,是特意刻上的!他们才给抄回来!”

这时,他就大大地睁着眼睛,看着杜先生,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来。

杜先生是个聪明而冷静的人。他明白桂龙海此时的疑惑,日本人为什么要绑架敦先生。但是,他也很迷惑,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不仅敦先生和日本人没有任何生意往来,就是他的三鑫公司,或者其他什么生意,也和日本人没关系呀!

他冷静地盯着桂龙海,似乎也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眉目来。

“桂科长,你说的陈组长那些人,对这件事,还知道什么?”

“他们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呀。对了,我想起来了,陈组长一个手下,去市政府办案的时候,曾经问过秘书长,市政府有没有五十岁上下的人。现在回想起来,她的意思就是,市政府是不是有五十岁上下的人失踪了!他们可能觉得,被日本人绑架的人,不是军队的人,就是市政府的人!所以,就没往您这里想。”

此时,杜先生心里,要更复杂一些。

他除了不明白日本人为什么要绑架敦先生之外,还在考虑另外一件事。

他一直怀疑是洪门的刘寅贵绑架了敦先生。所以,今天上午在小世界的火并,他其实是冲着刘寅贵去的。现在来看,刘寅贵可能对他的鸦片生意有想法,甚至光头金死在方浜路,也是这个刘寅贵所为。但至少在绑架敦先生这件事上,和刘寅贵没关系。

所以,小世界这件事,他做得有点过!

不过,既然已经做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他不会为这种事后悔!

他此时不得不猜想,说不定什么时候,刘寅贵可能会为了小世界的事,报复他!那就让他来吧!没什么了不起的!

杜先生其实就是在黑帮火并中钻出来的,受过许多伤,甚至命悬一线!

刘寅贵能有多大本事,敢和他的青帮叫板吗!那只能是寻死!

这些想法,杜先生自然不会对桂龙海说。但还是那个问题,日本人为什么要绑架敦先生呢?他实在想不明白。

他轻声说:“桂科长,我和日本人并没有什么生意往来,又没有得罪过他们!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敦先生呢?”

桂龙海小声说:“先生,我感觉,可能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我听陈组长他们说,绑架赖先生的,是日本海军的特务。他们绝不会为了生意上的事,绑架赖先生!”

杜先生明白这个意思,但也更加疑惑了。

难道,敦先生涉及什么外交或军事上的秘密?这怎么可能呢!敦先生是个纯粹的生意人,不会掺入这些事里。

再说,敦先生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告诉他,不会藏在心里不说的。

杜先生和桂龙海正在面对面、疑虑重重互相注视的时候,一个下人悄悄进来,小声说:“先生,傅医生来了,说有重要的事见您。”

杜先生盯了他一眼,立刻说:“请她进来吧。”

12-8

桂龙海一听说傅医生来了,心里又波动起来了。他最想见的就是傅医生。

可是,一想到昨天夜里为刘先生的事,没对她说实话,心里就又焦躁起来了。

他实在是怕吓着傅医生,绝没有要对她隐瞒的意思。再说,那人就是个共呀!我对共可没任何关系!我只是为了出口气罢了!

可是,这些话怎么对傅医生说呢?根本就没法说!甚至越说越混乱!傅医生一定以为,他说的都是假话!

就在这个时候,傅雪岚已悄无声息地进了客厅。

她神态淡雅,脸上还带着平静的微笑。

不过,她一看见桂龙海,就显出一种冷淡的神色,摆明了不想见到他。

杜先生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轻声问:“傅医生,有事?”

傅雪岚迟疑一下,就说:“先生,我能借一步说话吗?”

这倒让杜先生有些意外。他知道,桂科长和这位傅医生,也算是不错的朋友。现在怎么要借一步说话呢?或者,傅医生有什么话,不想让桂科长听见?

他这样想着,就伸手请傅医生进入另一间小客厅。

他只有遇到大事时,才会在这间小客厅里商量。这个小客厅门窗都很严密。

这么一个情况,在桂龙海看来,傅医生就是要避开他的。

他感觉,傅医生就算说一件针头线脑般的小事,也要避开他!和傅医生的这个隔阂,让心里他忐忑不安起来。他希望傅医生走的时候,能够听他解释一下。

他独自一人在大客厅里来回转着,不时看一眼那间小客厅,希望傅医生早点出来。

12-9

杜先生这间如密室一般的小客厅,更像一间佛堂。

迎面的高案上供着如来佛祖。香炉里的香慢慢燃烧着,在空中飘渺如幔。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也泛着古老的暗黄色。高案的对面,放着几张酸枝木的靠背椅,看上去已经很古老了。

杜先生向靠背椅指了指,示意傅雪岚坐下。

但她并不想坐。她转身面对着杜先生,轻声说:“先生,是这么一件事。昨天夜里,有一个日本人到我家里,他说他是通源洋行的总经理,在上海做生意。”

杜先生心里不由一跳。怎么回事?桂科长刚刚告诉他,敦先生被日本人绑架了,现在怎么又冒出一个日本人来?但他并没有开口,而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傅雪岚继续说:“他呢,曾经是我的一个病人。他就借着这个原由来找我。他说,他想见您,让我带话给您。”

杜先生点点头,简单地问:“为什么?”

107、 倒好像是我不会办事

“他说,他就是想和您一起做生意。这是他的原话。”

“你也不太相信吧?”杜先生脸上露出微笑,黑沉沉的目光直盯在她的眼睛。

“确实不太相信。”傅雪岚也笑了一下,“不过,我猜不出他的真实目的。”

“是个什么人?”杜先生轻声问。

傅雪岚从提包里取出井上留给她的名帖,递给他看,“先生,我也对他说了,带一句话可以,但杜先生见不见你,我可不敢保证。”

“井上日昭?”杜先生看着名帖,似在心里掂量,但脸上却有些嘲讽的样子,不以为然地说:“我倒是听说过这个人。但说他是生意人,恐怕有点勉强。”

这时,傅雪岚就轻声笑了起来,“所以,我也认为,这个井上先生要见您,可能不是为了生意,他可能另有别的事。先生,您准备见他吗?”

这下子,杜先生就有些犹豫起来了。日本人占了东三省,是他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最近,日本人又占了华北,更让他难以接受。

小日本这个国家,未免欺人太甚!要在平时,他不见也就不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情况就有些特殊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日本人为什么要绑架敦先生呢?现在居然又来了一个日本人,要和他见面。

这两件事情之间,有关系吗?他倒有些拿不准了。

傅雪岚也看出杜先生的犹豫,就说:“先生,见不见这个井上,您自己决定吧。如果您要见,直接给他打电话也行,让我转告也行,都行。”

杜先生向她点点头,“这个事,让我先考虑考虑吧。”

这时,傅雪岚就笑着问:“先生,您这里有奎宁吗?可以给我一点吗?”

她到底是做医生的,桂科长那个姓刘的朋友,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朋友!

哪有这样的朋友,连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简直是莫名其妙!

不过呢,不管是不是朋友,那人得了疟疾,看上去很严重,她还是想帮一点忙。

杜先生说:“哎哟,我现在没有。不过,我可以想办法去找。是谁要?”

傅雪岚就笑着说:“是我的一个朋友,得了疟疾,挺重的。您真能找到?”

杜先生低头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明天来吧。一个呢,是来拿药。另一个呢,就是这个日本人的事。你让我考虑一下,也许我需要你替我传个话。如何?”

傅雪岚急忙说:“那好,那我就明天来。谢谢您,先生。我也该走了。”

12-10

傅雪岚出了小客厅,向大客厅里的桂龙海扫了一眼,不易察觉地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她挺着笔直的肩背,微扬着下巴,就向外面走去。

桂龙海可有点急了,急忙起身追过去。

他匆忙对杜先生说:“先生,没别的事,我……我也先回去了。”

杜先生盯着他想了一下,敦先生的事,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今后怎么办,他还没拿定主意。

就向他点点头说:“好,不送。”

桂龙海匆匆告辞杜先生,就向外追出去。一直到了大门外,他才追上傅医生。

“傅医生,傅医生。”他匆忙地叫着。

傅雪岚款款地转回身,目光有些冷淡地看着他,“桂科长,你还有什么事?”

桂龙海不安地看着她。他听出她声音里的拒绝,简直就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张着嘴,那么无奈地看着她。

他心里想了又想,昨天的事,仍然没办法向她解释。他心里想,我可不是什么共呀,我跟他们毫无关系!那位刘先生……那位刘先生……

他有些嗫嚅地说:“傅医生,我……我特别尊敬你,你……你在我心里,至高无上!是真的。我绝不会骗你,不管什么事,我……我都不会隐瞒。可是吧,有些事……有些事,真的很难说,很不好说。我们总有一些事……总有一些事,是……是属于这种情况的。傅医生,我的意思,你……你明白吗?”

傅雪岚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她倒是看出来一点,如果不是那位刘先生实在有些特殊,他是一定会告诉她真实情况的。这就让她奇怪了,那位刘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他什么地方特殊呢?

她感觉,如果那位刘先生真的是个逃犯,他也会告诉她的。

但刘先生肯定不是逃犯,她看得出来。那么,这件事就有点奇怪了。

她转念又一想,也许那位刘先生的情况实在太特殊,桂科长确实有为难之处,不便于对她说,她也不应该认这个死理。

她微笑说:“桂科长,也许你说的对,每个人都有一些特殊的事,不能对人说。我很理解。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桂龙海急忙说:“傅医生,我送您,我送您。今天我开了车来。”

傅雪岚仍然微微地笑着,一个嘴角那么好看地微微上扬。

她说:“桂科长,我现在要去的地方,不便于对你说。所以,咱们还是说再见吧。”

她这么说着,还向他挥了一下手,就转身走了。

桂龙海就如傻子一般站在原地,动不了了。

他被傅医生的这句话憋得要死。其实也是被他自己刚才说的话憋住了,谁让他不对傅医生说实话的!

他觉得,他一时冲动,救了那位刘先生,简直就是犯傻!是犯大傻!

他在开车回去的路上,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他再次感觉到,自己真是愚蠢到了极点!他明明把一个刺猬扎在手上了,甩不掉了!

那位刘先生就是一个共!他干吗还要找傅医生给他看病!那是一个刺猬呀!是甩不掉的刺猬,怎么还要往外拿呢!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找麻烦!真是愚蠢到家了!

12-11

桂龙海开着车,细想眼前的各种麻烦事,把一张挺白净的脸,苦恼成抹布了!

头一个麻烦,就是洪太太的军火生意!

就因为张老板插手,洪太太和翟处长的军火生意肯定是不行了!

那么,他是不是应该给人家一个交待才好,不能这样黑不提白不提就完了!

想到这里,他下车找了一部公用电话,给梁参谋打了一个电话。

梁参谋精明而果断,一听他的语气,就猜出军火生意出了问题。

他直截了当地说:“桂科长,咱们见个面好不好?”

桂龙海感觉,见个面,也许能说得更清楚一些,就问他在哪里见面。

梁参谋问清他现在的位置,就说:“我们在市政府这里。我们往南走,你往东走,咱们就在龙潭路的雅丽酒吧见面吧。你知道那个酒吧吗?”

桂龙海立刻想到美丽妖艳的秦老板,急忙说:“知道,知道,咱们就在那里见吧。”

他忽然想到,他其实就是一个在两边说事的人,连个中间人都算不上。要是请来洪太太和他们一起谈,倒省得自己两边来回传话了。再说,两边传话,总要被人怀疑打了埋伏,或者没有尽心尽力。他想,我又没得好处,何苦来呢?

想清楚这一点,他就急忙说:“梁参谋,你看啊,这个生意主要是你们和洪太太之间的事,请洪太太一起来见面,是不是更好?要不然,事情谈不成,倒好像是我不会办事似的,挺那个的。”

梁参谋在电话里笑了起来,说:“桂科长真是实在人,那就请洪太太一起来吧。”

于是,桂龙海就给洪太太打电话,简单说了眼前的情况,请她一起来商谈。

洪太太在电话里冷笑一声,说:“我早就听出来了,还是张老板在中间打坝!好,咱们见面再说吧!”她说完就挂了电话,十分干脆。

桂龙海为这个电话可出了一身的汗。说起来,这三个方面,他哪一方也得罪不起!

他心里叹息,暗想自己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件倒霉事!

他此时已到了爱多亚路,离雅丽酒吧更近一些,只二十分钟就到了。

12-12

他进了酒吧,猜想翟处长和洪太太他们还要过一会儿才到,就在桌边坐下来等。

此时正是中午,酒吧里也没什么客人,空旷而宁静。只有一两个招待在整理桌面,打扫卫生。一个招待向他看一眼。

他简单地说:“茶。”

桂龙海心里苦恼到了极点,望着刚刚送来的茶杯发呆。

他不能不想到,原本挺有把握的军火生意,却没办好。他再次叹息,自己真是够倒霉的,偏偏遇上张老板这么一个难缠的人!

此时,秋津雅子从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出来,一眼看见坐在窗边的桂龙海。

她看了他片刻,就看出他是在等人。只不过,他等的人还没来罢了。

对那些中国特工,还有警察方面对上海眼下的乱局,她还是想探探他的口风。就出了柜台,悠悠然地向他走过来。

桂龙海一抬头,看见正走过来的秦老板,还有她那张艳丽而温柔的笑脸,真是说不尽的赏心悦目。也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竟然有些激动起来了。

他笑着起身,向她打招呼,“秦老板,侬生意好伐?”

108、 侬架子蛮大来!

秋津对他此时的表现很满意。她想,这位桂科长,还是蛮懂人情事理的。

她伸出一支细长的手指,俏皮地向他一点,“阿拉猜猜好伐,桂科长是在等朋友,说事体,哈是地?阿拉再猜猜好伐,桂科长今天的事体嘛,蛮重要哩,哈是地?”

她在桌边坐下,那么俏皮,那么可爱地看着他。

“这个,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桂龙海有些惊讶地问。

“啊哟,吾听说桂科长老结棍来,啥宁有麻烦都要找桂科长。侬这辰光来,定是有特别重要的事体,哈是地,阿拉莫说错吧?”

秋津笑意盎然,眼中波光闪烁,很是迷人。让桂龙海沮丧的心情好了许多。

但他一想到眼前的事,忍不住长叹一声,“说不得呀,都是麻烦事体。”

秋津仍然笑着,“阿拉可是听人说来哩,侬桂科长脑筋清爽,蛮来事地,啥子事体都好化解掉的,侬说可是地?”

桂龙海摇头说:“我哪里有那么大本事。今天的事就很麻烦的,嗨,说不得的。”

秋津原本有意套套他的话,打听一下那些中国特工的情况。

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放弃了。她心里想,扯一些别的,也许他愿意说下去。

她笑吟吟地说:“桂科长有孩子吧?”她其实知道他有一个女儿。

“有个小囡囡,今年只有六岁。”一提到女儿,他脸色就好了许多。

“呀,有个女儿多好呀。您夫人在家照看囡囡?”

“嗨,”他忍不住叹息,“生下囡囡没多久,就病故了。”

“啊哟,真是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事。”她张开红红的嘴唇,惊诧地说。

“也没什么,过去好几年了。”桂龙海淡淡地挥挥手。

秋津感觉这个话题也招人烦了,就说:“都几年了呀。桂科长就没有再找一个?”

很意外的,她看见桂龙海脸上腾起的光彩,仿佛节日里,黄浦江上礼花绽放。

她明白了,这就是桂龙海心里的一个麻麻点,而且是她从前没掌握的情况!似乎,他心中是有一个女朋友的,甚至相当中意!

桂龙海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个事嘛,当然是想了。不过,可能很难,可能很难。”

秋津立刻看出蹊跷,桂龙海心目中的女朋友,似乎是个相当有身份,或者说,是个相当美丽的女人。这倒激起了她的兴趣。

她也是不由自主,就魅光四射地说:“啊哟,这是怎么回事呀?您桂科长这么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那个姑娘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桂龙海不能不想到傅雪岚,自然也不能不想到他没对傅医生说实话的事。现在别说乐意不乐意了,恐怕见个面都不容易了。

想到这里,他笑一下,又歪着嘴窘一下,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

秋津明白了,这位桂科长看上一个姑娘。似乎,这个姑娘相当漂亮,甚至相当有身份。看来,桂科长似乎相当属意于这个姑娘。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却还没有获得这个姑娘的芳心。

想清楚这么一个情况,不知怎么的,她心里竟然也有了一些小醋意,酸酸地冒了出来。她转念又一想,若是我略施一点女性魅力,应该能轻易俘获这位桂科长吧?

她忽然感觉,这应该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至少值得尝试一下。

就这样,秋津转着自己的小心思,盘算此事对她有利无利,同时和桂龙海七搭八搭地瞎聊着,自然也把她的俏丽眉梢、妩媚双眸向他展示出来。

及至看到他放出光芒的眼睛,就知道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看她有心无心了!

后来看见他凝目注视门口。她回头一看,立刻就认出刚刚进门来的人,是南市有名的女富豪洪大梅,洪太太。

她笑着站起来,“桂科长朋友来了吧,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随后悄然走开了。

12-13

桂龙海此时恭敬起身,伸手请洪太太坐下,又叫招待送来两杯咖啡。

洪太太是个*,此时目光尖锐地盯着他,一边嘴角早已撇了起来。

她甩着脸,刻薄地说:“桂科长,侬是大忙宁,阿拉几日前托付把侬的话,怕是早就忘记掉了吧!”

桂龙海陪着笑脸,恭敬地说:“谁的事都能忘,您洪太太的事怎么敢忘!”

洪太太不客气地说:“那你就给我说说吧!我给那个姓梁的打了两次电话,他总是跟我推三阻四的!怎么今天倒愿意露面了?是不是又打什么鬼主意呢!告诉你,老娘可不是花街的姑娘,随你招来喝去的!老娘今天必须见真章!”

桂龙海明白,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说什么虚的假的客套话,实话实说最好。

于是,他尽可能详细地把翟处长卖军火的真实原因,都慢慢说了出来。

他放低声音,万分诚恳地说:“洪太太,翟处长说了两句话,我时刻都记在心里。一句是,我的士兵就要上战场,去打日本鬼子!随时都会送掉性命!还有一句是,我恨不得把我这颗脑袋砸成粉末,变成军饷,发给我的士兵们!洪太太,翟处长想和张老板交易,就是想多卖一点钱!他还有一万元的缺口,没办法补上!”

这几句话,恰恰都说到洪太太心坎上了。

日本人在东北干了什么混帐事,她那几位远房亲戚已对她说了几天几夜。

她倒贴了不少钱,想做成这个生意,就是为了出这一口恶气!

但眼前,不要说张老板插手不插手的事,即使翟处长和她做成了这个生意,也还是有一万元的缺口!她想来想去,竟然是一个没办法解决的事!这让她有些恼火!

她瞪着桂龙海没说话,倒好像是他把这件事给办坏了!

桂龙海也只好陪着笑脸,小声说:“洪太太,真是这样的!”就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他们正沉默着,只听那边玻璃门一响,回头看,果然看见翟处长和梁副官走了进来。桂龙海和洪太太都看出来了,他们走过来的时候,脸色都很严峻。

桂龙海急忙起身,请他们坐下,又叫招待送来两杯咖啡。

这期间,坐在桌边的四个人都沉默着,互相注视,好一会儿没说话。

显然,他们都知道,这个生意有麻烦了!甚至是个难以解决的*烦!

远处的柜台里,秋津看清桌边这几个人,立刻明白他们是为什么事了。

老师的计划极其精细准确,恰恰戳在这几个人的节骨眼上。这几个人要是不闹出一点什么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

她最清楚的是,张老板意外插手此事,正是耿绩之在无意中“说漏”了嘴!

她拿了一条雪白毛巾,慢慢擦拭咖啡杯和高脚杯,不时向那边瞄一眼,心里判断他们会怎么解决这个麻烦事!哼,这是解决不了的!

12-14

在桌边这几个人中,洪太太从来都是最泼辣、最直爽的,什么顾忌也没有!

她开口就说:“翟处长,侬架子蛮大来!见一面都难!”

翟处长自知有理亏之处,就客气地说:“洪太太,我决不敢放您的鸽子。这些日子怠慢了您,只是为了筹军饷!”

“阿拉晓得了。桂科长已说把吾了。”洪太太不动声色,简洁回答。

“那么,桂科长,我再问一遍,张老板确实要做这个生意?”

翟处长转向桂龙海,直截了当地说。

“是啊,是啊。我今天见过张老板了,他确实要做这个生意。”

桂龙海勉强向他点头,为难地说。

“那么,价格方面高一些,比如,四十元一支,他肯不肯?”翟处长直接问。

“他可能不肯,可能不肯。我……我问过他了。”桂龙海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时,翟处长就转向洪太太,默默地看着她。

洪太太的红嘴唇一下一下地歙动着,其实早已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不肯开口罢了。

翟处长没办法,只得开口说:“对不起,洪太太,我想和您商量一下……”

洪太太却并不等他说下去,直接说:“侬意思阿拉晓得!告把侬,阿拉亲戚只筹来三万元!是卖房子卖地筹来的,侬晓得伐!其他的费用,全是吾贴地!人吃马喂,请客送礼!这些都不说了好伐!大家都是中国宁!想法一样地是不啦!若是再往里填个一千两千元钱,吾洪大梅二话都莫得!中国宁是不啦!打日本宁是不拉!都没得问题!但吾也告诉翟处长,侬一万元缺口,阿拉想填也填不起!侬晓得伐!”

翟处长到了这个时候,可真的是苦恼到了极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一件混帐事,冒了天大的风险,最后却弄成这个样子!

桂龙海也知道这些情况。现在这个局面,也是他早就想到的。

这时,梁参谋向前伸出头,小声说:“桂科长,你看,能不能请杜先生出面,劝劝张老板?请他提高一点?”

桂龙海忍不住叹息一声,“梁参谋,您的意思我都明白。老实说,我也试过了。”

梁参谋问:“你试过了?杜先生怎么说?”

109、 这两种结果我都看得到!

桂龙海难受地说:“其实,杜先生可能也不太好开口。中间还有一个黄老板呢。黄老板说了,张老板要补贴一下洪太太。张老板也答应下来了。您看,杜先生还怎么说?人家面子里子都有了!”

梁参谋就轻声对翟处长说:“处长,要不然,咱们还是和洪太太交易吧。那一万元缺口,看看将来有没有其他办法解决?”

于是,翟处长再次转向洪太太,想看看她的意思。不料,洪太太却冷笑一声,向桂龙海歪歪下巴,似乎让他去问桂龙海。

这样,翟处长只好再转头去看着桂龙海。

桂龙海也看到洪太太的表情,现在又看到翟处长这么殷切的眼神,不由连连叹息。

他无奈地说:“这个事吧,张老板已经开了口,要是再避开他,可能会有麻烦。他可是,什么都……什么都……”

他没说下去,但谁都明白他的意思。

张老板是什么人,他们都知道。万一他发起飙来,这件事就更麻烦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军火生意其实已经成了僵局,完全解不开了。他们互相注视着,谁也拿不出办法来。他们其实已经到了一种,进不得,也退不得的地步!

最后,桂龙海说了一句漫不着边际的话:“翟处长,洪太太,我看,今天先这样吧,我们再想想办法。也许到了最后一步,就有什么办法呢。”

桌边的人看着他,其实也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今天先这样吧!不这样又能怎么样?谁也拿不出办法来!他们没说话,一一站起来,准备走了。

这时,桂龙海忽然想起一件事,随口说:“我就奇怪了,他张老板怎么知道这个生意的?他的消息可真是够灵通的!”

不料,那三个人却一下子都站住了,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洪太太冷笑说:“这个生意,是洪门刘老板给我撮合的,我没对任何人说过!”

这个话,就让桂龙海大吃一惊。他忍不住想起今早小世界的命案!

那可是洪门和青帮最严重的一次火并呀!难道洪门的刘寅贵,和青帮的张老板,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交往?甚至,有什么别的目的?

刘寅贵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张老板吗?他再想想,这似乎也不可能。

他忽然脑子一转,轻声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耿绩之。他是知道这件事的。不过,按道理说,他不应该乱说这个事!”

桌边的几个人都看着他,似乎都有点意外。但谁也没注意到,梁金凯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像刀一样轮到桂龙海的脸上,盯着他看。

桂龙海看到他们的眼神,心里转了一下,猛地吃了一惊。

他忍不住想起市政府丢失的秘密档案。那个耿绩之也是嫌疑人之一!

他甚至可能和日本人有勾结!难道,在这个军火生意里,日本人也插了一手?

这些事,他可不敢随便往外说,只能藏在心里。

翟处长向桂龙海点点头,却转向洪太太说:“对不起,洪太太,这个生意没做好,是我的原因。如果桂科长想出什么好办法,我很愿意和您继续做这个生意。另外,我们都回去查一查,是谁走漏了消息!这个情况可能更严重!”

这个情况有多严重,大家都明白。此事一旦传出去,甚至被人捅到报纸上,肯定会惹出天大的乱子来!他们都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向外走去。

桂龙海送他们出了门,看着他们都上了自己的车走了。

他走到自己的车跟前时,心情非常沮丧。他望着远处,想了想眼前的麻烦,至少军火生意暂时可以放一放。前因后果已跟他们双方说清楚了,也只有这样了。

但栾局长老丈人的事,却不能再拖延了!

他今天非得去见那位姜达辰不可!今天中午,张老板说了一句狠话:过时不候!

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不答应他的条件,他就不客气了!

12-15

这样,桂龙海就上了车,沿民国路一直向北,去见栾局长的老丈人,姜达辰。

果然如他所猜,姜达辰确实在隆达公司里。他几乎吃住都在公司里,就仿佛看护婴儿的保姆,须臾不会离开。

快到傍晚时,桂龙海一踏进那栋红砖小楼,直接去了姜达辰的办公室。

办公室外间的何保田看见他,谦恭地站起来,笑着说:“桂科长您来了,是找我们董事长吧?他现在正在车间里检查呢。您坐,我给您泡杯茶,回头我去找他。”

桂龙海巴不得不见姜达辰,哪怕晚几分钟也好,就在沙发上坐下来。

何保田给他泡茶,似乎很随意地说:“桂科长,我晓得的,我们隆达的麻烦,就靠您帮忙解决了。”

桂龙海抬头盯他一眼,心里有些发怒。

这个混帐东西,串通了小妖精田阿娟,几乎把栾世贵逼到绝境!他利用的就是隆达公司的这个*烦!妈的,老子恨不得杀了你!

他转念又一想,这小子不过是为了打探消息,我怎么也不能让他太得意!

他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好办。”

何保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是吗?好解决?您怎么解决?说把我听听。”

桂龙海哈哈地一笑,“不就是请张老板入股吗?我已经帮姜董事长谈好了。”

何保田看着他,眼睛转来转去,难以相信地看着他,“真的,张老板同意了?”

桂龙海冷冰冰地盯着他,带着一点恶气说:“何秘书,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件事,有什么目的吗?不妨说出来我听听。”

何保田被他这么一说,就有点慌了,急忙说:“我哪有什么目的呀。我去找董事长,我现在就去找。您坐,您坐。”

看着他慌慌张张走出去的背影,桂龙海一直琢磨着,怎么才能收拾一下这小子!

12-16

整整二十分钟后,董事长姜达辰才回到他的办公室里。

他似乎带着一股怒气,一边向里屋做手势,请桂龙海随他进去,一边说:“那些搬运工,简直都是糊涂蛋!那些好棉花和次棉花,都被他们堆放在一起了!唉,我真是一眼盯不到都不行!”

桂龙海看见何保田在远处撇着嘴,就猜想他可能也挨训了。

姜达辰仍然是那一套程序。他点燃角落里的煤气灶,很精心地煮了一壶咖啡,给桂龙海斟了一小杯,放在他面前。

他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然后就像一个监工一样,盯着他。

“有消息?”他问。

后面的话,都是桂龙海不愿意说的。但也没办法,他只好点头说:“姜董事长,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管是什么,你尽管说吧!”姜达辰严厉地说。

“我今天去见了张老板,他说,他愿意占股百分之二十。先生,就这些。”

“占股?”他声音冰冷地问。

桂龙海明白了,姜董事长相当明白“占股”是什么意思!

“是,占股!”桂龙海不动声色地盯着他,轻声回答。

正如他猜想的,姜达辰在这之后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用严厉的目光瞪着他。“占股”,是他不能不掂量的事!

一分钟后,他猛地站起来,用力把自己面前的咖啡杯摔在地上。他转向窗外,剧烈喘息着。但他却没说一句话!

桂龙海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知道,姜董事长不发一下火就过不去了!谁都得发火!总不能去上吊吧!

姜达辰一下一下地喷着气。看得出来,他努力在疏解心中的怒火。

终于,他说:“桂科长,很好!占股!很好!那后面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桂龙海小心地看着他,“您,同意张老板占股?”

姜达辰吼了一声,“我不同意又能怎么样!”

桂龙海就向他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我回去就跟栾局长报告,资金的事,我和栾局长一起想办法,可能要一点时间。不过,姜董事长,我总觉得这个事……”

姜达辰向他一摆手,原本还算光洁的脸上,突然浮现出许多皱纹,仿佛老了许多。

他低沉地说:“桂科长,你不必说了。我知道我面临什么样的风险!我要么垮掉,要么被张老板整个吞掉!这两种结果我都看得到!我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我能从这两个结果里钻出去!也许我能钻出去!也许!”

他说话的口气还是很犹豫。

桂龙海悲哀地看着他,没说话。

他心里明白,按照他对张老板的了解,这种可能几乎没有!

他已经察觉,张老板觊觎隆达公司,恐怕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张老板说过,他是上海华商纱布交易所的监事,肯定对隆达公司有所了解!

他想了想,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站了起来,“那么,姜董事长,我就回去了。如果您还有什么事,请随时给我打电话。”

姜达辰没动,只是向他摆摆手,算是告别。

12-17

桂龙海走后,姜达辰就一直这么坐着,始终没动。他心里始终翻腾着的一件事,就是他的隆达纺织公司。

110、 要严防事态漫延扩大

为了这个公司,他倾尽了全部心血!现在,却有可能被张老板一口吞掉!真走到那一步,他就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他现在想来想去的,就是这么一个结果!这个结果让他痛不可忍!

但是,他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坐在外间的何保田,随时都会把公司的情况泄露出去!他照样会失去一切!

想到这里,他突然向外面喊了一声:“何秘书!”

何保田悄悄进来,做贼似的看着他,“董事长,您有事?”

他一看见满地咖啡杯子碎片,又惊讶地说:“哎呀,这……这是怎么回事?”

姜达辰隐忍着怒气,冷冰冰在说:“一时失手!”

何保田从门后找来扫把和簸箕,清扫地面。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他垂着手问:“董事长,您有什么吩咐?”

姜达辰冷冷地盯着他,说:“请你给那位兰亭先生打个电话。他答应帮我做一件事,三天之内做好。现在就是第三天了!他怎么还没有帮我办好!”

何保田小心地看着他,点头说:“好,我这就给兰亭先生打电话。”

姜达辰望着他的背影,恶毒地想:“你早死早超生!老子就是死,也顺心一些!”

何保田回到外间,其实打了两个电话。

他第一个电话确实是打给兰亭先生的。

12-18

这个时候,川上正坐在雅丽酒吧的小办公室里,和秋津一起汇总这两天“妖刀计划”的实施情况和结果。

他一接到何保田的电话,听他说完姜达辰的意思,脸上就露出怪异的笑容。

我想让你多活两天,你却催着早死!真是糊涂到家的东西!

他语气平和地说:“何先生,请你转告姜董事长,这几天外面比较乱,估计他也知道。等我安排好了,很快就会做成他要求我做的事!请他一定放心!”

何保田还多问一句,“兰先生,我们董事长请你做什么?一定很重要吧?”

川上脸上的笑容更怪异了,“当然重要,非常重要!请姜董事长放心!”

何保田打的第二个电话,是打给耿绩之的。

他尽量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说:“耿秘书,我听桂科长的意思,他已经帮姜达辰联系了张老板,并且已经说好了。耿秘书,您想呀,姜达辰的麻烦要是解决了,阿娟不就要不到钱了吗?我们俩就指着这笔钱,好远走高飞呢!”

耿绩之就在电话里冷笑起来,“保田呀,你怎么这么糊涂呢!有你在,姜达辰的麻烦解决得了吗!绝不可能!”

“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你不是说,隆达公司濒临倒闭吗?你把隆达的情况写出来,交给我,我去给你找一个记者!这件事只要上报纸,张老板一定翻脸不认人!他还会入股吗!绝不可能!姜达辰一听说情况到了报社,还不得疯掉!”

“可是,隆达真的倒闭了,我什么好处也没有呀?”何保田不安地问。

“保田,你真白长了一个脑袋。你整理的情况到了报社,栾世贵一定头一个知道!他不花钱买平安,行吗!”

何保田终于把其中的关窍都想明白了,连声说:“好,好,我一准备好,就给您送过去!我跟你说,隆达的情况,早就资不抵债,要撑不下去了!”

他们两人在电话里又是一阵密谋,终于把各方的利益都说清楚了,也谈妥了,这才终止电话。

12-19

这个时候,桂龙海开着车,正沿着好莱坞大道往南市走。

街上人很多,也很乱,总是跑来跑去的挡在他车前。他不住地鸣着喇叭。

这时,他才渐渐注意到,人们这么跑来跑去的,是在买报纸。

报童们抡着报纸大声嚷嚷,许多人向报童跑过去,从他手里买报纸。

他知道,这就是出大事的表征!

桂龙海这才意识到,他为了姜达辰的隆达,把最重要的一件事给忽视了。这两天连续发生大案子,死伤不少人,报纸还不知道怎么说煽动这件事呢!

他停下汽车,向报童跑过去。

他听见报童在喊:“小世界惨案,帮会成员遭残杀!”

他很快挤进人群,连续买了好几份报纸。他一坐进汽车,就快速翻阅起来。

老天!连今天早上小世界刚刚发生的案子都上了报纸!并且是头条!

那些记者们可真是够快的!也真够敢写的!

报纸上标题巨大,文章更是描写得血淋淋的,仿佛小世界发生了大屠杀!什么“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这样的字眼也都上了报纸。

还有更严重的。昨天光头金死亡事件,今天继续在报纸上发酵,并且被记者们扩大了范围!有的报纸说,青帮在华界收保护费的事,已经引起市民和商户们的疯狂议论和抵触,甚至可能激起严重事变!

还有的报纸报道,租界里也发生了商铺与青帮对抗的事!有些地方,甚至发生了流血斗殴事件!

有些报纸评论:“商家和帮会多年积下的恩怨,已处于一触即发的地步!”

桂龙海看到这些情况,恐慌得不得了。他急忙发动汽车,就往南市分局赶。

12-20

桂龙海一回到分局,就看出有情况了!

分局里一片混乱,警察们互相喊叫。成队的警察正向外跑去。

办公室里的警察则对着电话大声喊叫,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冲进栾世贵的办公室,很快就知道情况有多糟糕。

不仅方浜路有人闹事,就是肇嘉路、西仓路、老北门南街的商户们,也和青帮收保护费的人发生了对抗!

每月月初,都是帮会收保护费的时候,偏偏连续发生这样的事!所有人都处于恐慌之中!

桂龙海和栾世贵一阵忙乱,往分局下属的所有派出所打电话,命令他们全部上街,严防再发生恶性事件!

这一阵忙完了,他才和栾世贵面对面坐下来。

栾世贵盯了他一会儿,就问:“你怎么了?鬼眼精精的。”

桂龙海不由长叹一口气,接下来,就把今天面见张老板和姜达辰的情况,一一对他说了。这些事,不说也不行了!张老板在催,姜董事长也在催呀!

栾世贵一听说张老板要“占股”两成,整个脸都皱到一块去了。

他连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张老板那是好招惹的人吗!哎呀,我这个老丈人呀,算是把自己栽进去了!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桂龙海苦着脸说:“局长,您丈人,可已经答应下来了!”

“他那不是找死吗!”栾世贵大叫起来,不住拍着桌子。

“局长,我也是刚刚明白姜董事长的想法。他也是没办法了,只有两条路走,要么找死!让张老板占股两成!要么等死!等着财务状况见报,然后倒闭!局长,都是一个结果!相比起来,找死这个办法,或许能让他从夹缝里钻过去!他就是这么一个想法,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你也明白,这个希望微乎其微!但姜先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栾世贵也听明白这个道理了。他低头坐着,真是沮丧到了极点。

他终于抬头问;“龙海,现在怎么办?”

桂龙海也同样沮丧到了极点,小声说:“局长,你只有想想办法,帮你老丈人筹资吧。张老板占的那两成,恐怕要你丈人垫付。现在,就是这么一种情况了。”

栾世贵想了又想,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点头说:“也只有这样了。龙海,你也要帮我想想办法呀!”

桂龙海知道,只能是这么一个结果,连声说:“我尽力,我一定尽力。”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眼下,上海可能要打仗这个形势,再加上社会动荡,谁还肯往外投资?又是隆达这么一个亏损公司!

但是,栾世贵的难关过不去,他的难关也过不去!没办法,他和栾世贵是一根线上的两只蚂蚱!

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正在苦思冥想,下面的警察进来报告,说市警察局的高处长带着几个人来了,马上进门。栾世贵慌忙起身,和桂龙海一起去迎接高处长。

12-21

等他们在办公室里坐下,才从高处长嘴里了解到,现在全上海的情况有多严重!

高处长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出乱子!不是这里,就是那里!一出乱子就有人死伤!全市的警察都出动了,但还是控制不住!”

栾世贵向他汇报,已经通知所有派出所,警察全部上街,加强巡逻,严防发生新的斗殴事件。对帮会的人要好言相劝。对商户们则要严加警告,谁也不能惹事!

高处长忧虑地说:“租界里也有这类情况发生。市警察局已经和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总捕房通了电话,双方商定,要严防事态漫延扩大!”

他皱着眉,两个拳头放在桌面上,时不时的就要捶一下。

他痛心疾首地说:“其他区也发生了这些事!上海还从来没闹过这么大的乱子!”

栾世贵小心地问:“这个事,向市长汇报过了?”

111、 微笑里却藏着威严和谨慎

高处长用力一点头,“这么大的事,早就汇报过了!市长发了一通火,命令我们全力把事态压下去,绝不能再扩大!你看看,你看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呀!”

情况就是这么一种情况了,能做的他们也都做了。剩下的,他们只能望着桌上的电话机,希望不要再有什么坏消息传来。

桂龙海看看表,时间已经到下午六点多钟了。

他出门找来李明奎,叫他去附近的饭馆里订几份像样的饭菜送来。

这种情况下,长官们再去饭馆吃饭就不太合适了。

李明奎睁着两只大眼睛,“科长,您吃不吃?”

桂龙海长叹一声,“我还有别的麻烦事,没完没了的麻烦事!你订好饭,也跟栾局长说一声,就说我出去有事了。”

李明奎连连点头说:“行,我知道了。”

这时,桂龙海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他从皮包里拿出一把拴着小竹片的钥匙,递给他,“你最近,查一查这个吧。应该是哪个旅馆的房门钥匙。你找几个人,悄悄的,查清是哪家旅馆,尽快告诉我。”

李明奎有些惊讶地看着这把钥匙,“行,我尽快查清楚。科长,这是什么案子呀?”

他居然还有闲心问这个!

桂龙海向他摇摇手,“你别问了,也别往外说。这是军委会情报处的事!”

他安排好这些事,就准备离开分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开上局长的车吧。眼下的情况,估计栾局长不会出门。他得陪着高处长!

几分钟后,他开着车走了。

他心里确实有一堆麻烦事,都是他难以解决的。

可他真的开着车出了门,一时竟不知该去哪里好了。

所有麻烦事他都解决不了!不管是洪太太的军火生意,还是姜达辰的隆达公司,他去了又能怎么着?还不是碰个钉子回来了!

想到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他就想到另外一个麻烦。至少眼下,这是个不需要他立即解决的麻烦!

他开车去了李秀兰家。

就是为了这个刘先生,让他在傅医生面前跌了大面子!

不过,刘先生可千万不能出事呀!甚至就不能出门!

他必须去看一看,也叮嘱一下李秀兰。

那个泼妇般的乔组长,如果发现是他拐走了刘先生,还不知要怎么对他发威呢!

他在街上的饭馆里买了一些现成的饭菜,又买了一条鱼,就去了李秀兰家。

12-22

桂龙海进门的时候,看见那位刘先生正稳稳当当地坐在堂屋里,帮着李秀兰摘菜,没有一点病人的样子,就跟正常人一样。

他一下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他突然想到,傅医生说过,疟疾这种病,是隔一天发作一次。今天没有发作,刘先生看上去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刘先生抬头看见桂龙海的时候,甚至还露出一点微笑,只在眼神里藏着一点猜疑。

正在灶边忙着做饭的李秀兰也看见桂龙海了,就惊惊乍乍地叫了起来,“啊耶,桂科长侬真是地,阿拉晓得侬今日要来咯,咋这晨光才来呀。哎哟,哎哟,侬这是买了一些啥?饭吾快做得了呀,真是地,侬又买了这么好些。”

桂龙海把买来的饭菜都交给她,说:“侬随便好啦,今日不吃嘛,明日也吃得。”

李秀兰说:“哎呀,对了,桂科长,侬今日就在吾屋里厢吃好了,都是现成的。”

桂龙海一想,也好,省得再往家里跑了。再说,心里的麻烦事太多了,要溢出来了,有人唠叨两句,总比在家闷着头吃饭好。他就笑着向李秀兰点点头。

他一回身,拉了一把小竹椅过来,在刘先生身边坐下,注意地看着他。

刘日辰脸上也带着一点微笑,同样无声地注视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

他心里,其实比桂龙海更焦虑,只是没在脸上露出来罢了。

他此时身患恶疾,这倒也罢了。谁还不生个病?长征时他就得过一场大病,完全是靠着顽强意志走出草地的。

现在最严重的是,他不仅没和上海当地党组织取得联系,甚至林家泰的下落也不知所踪。他到上海来,是身负重要使命的!

更诡异的是,他遭到特务的搜捕,却被一个警察救了下来。

这个警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他完全猜不出来。

昨天夜里,这个警察甚至找来医生给他看病!让他好不奇怪!

现在,他被这个警察藏在一个名叫李秀兰的女人家里,竟然动弹不得。

生病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钱都在林家泰身上。所以,至少眼下,他不能离开这个女人的家。

他现在的处境,极其尴尬,是说不出来的尴尬!

当他一边摘着菜,一边注视着身边这个警察的时候,竟然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其实,桂龙海也不知该对这个中共重要人物说些什么。

此时他细细打量这位刘先生,就比昨天夜里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位刘先生相貌端正,目光深邃而沉稳,给他一种正派大气的感觉。他虽然脸上露出微笑,但那微笑里却藏着威严和谨慎。

妈呀,他可是中共里面的大人物呀!想想都吓人的!

这时,刘日辰瞟一眼正在做菜的李秀兰,回头看着桂龙海,低声说:“先生,一直没顾得上问,您贵姓?”

桂龙海也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免贵姓桂,桂龙海。您呢?”

刘日辰向他点点头,“我姓刘,昨天已说过了。刘日辰。”

桂龙海感到刘先生很愿意和他说话,并且愿意说实话,就有心和他多聊一聊。

但看见李秀兰一直在他们身边忙碌着,抽空,还过来帮着刘先生摘菜,就准备等吃完饭之后,找个机会再和这位刘先生说一说。

他低声说:“刘先生,咱们饭后聊吧。”

其实,精明的李秀兰也一直在注意他们。上海女人,没有一个是不精明的。

她在灶边转来转去地做饭,不时也过来摘摘菜,耳朵却注意听他们说话。

她对这位刘先生太好奇了。今天一天,刘先生的身体和精神好了许多,也帮她做着一些家务事。

她听着他夹着一些外地口音的上海话,心里就猜想,他至少是在上海住过的,甚至住过很多年。

侬瞧好伐,上海男人的细腻,都体现在他做的家务事上,好细致的。

她曾经问过刘先生,“先生呀,侬是做啥子地啦?”

刘先生微笑看着她说:“阿拉就是个小商人。上海扬州做着一点小生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看她,而是望着门外。

李秀兰专注地盯了他一眼。以她上海女人的精明,刘先生的本意就是说,我说的都不是实话,你最好不要问。她明白,再问下去,他也不会说实话。

这就更引起她的好奇了。

她做好了饭,将饭菜摆在小方桌上,就招呼他们过来吃饭。

吃着饭,李秀兰那么天真地看着桂龙海说:“桂科长,刘先生是侬老朋友伐?”

桂龙海上耳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了,这是要向他打探内情。

上海女人是天生的包打听。

他向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哎呀,秀兰,你这个菜做得真是好吃。刘先生觉得如何,是不是很好吃?”

刘日辰就点头说:“确实做得好。谢谢秀兰姑娘。”

李秀兰双眼把他们一扫,被人夸赞虽然让人高兴,但也明白他们的意思。

她就撇一下嘴,模样俏俏地说:“啊耶,好了呀,阿拉不问了好伐。”

这时,不要说桂龙海,就连旁边的刘先生也一起笑了起来,还笑得很开心。

在李秀兰看来,他们都是那种彼此心知肚明,相视而笑的狡猾样子。

李秀兰也笑得咯咯的。她撇着嘴,举着手里的筷子,左边戳戳桂龙海,右边戳戳刘先生,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意思就是说,你们什么滑头精,阿拉都晓得的!骗不过吾啦。

不过呢,她看着刘先生温和的笑容,心里倒有一个判断,这个刘先生是个好人。这个想法,倒让她放下心来了。

吃完了饭,李秀兰在堂屋洗碗筷,收拾房间。

12-23

桂龙海和刘日辰互相注视一眼,就不动声色地进了里屋。

他们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来,互相有些疑惑,也有些尴尬地看着对方。

“桂先生,”刘日辰轻声说:“我听秀兰姑娘叫您桂科长,是警察局的科长吧?”

“嗨,我就是在南市警察分局当差,也算不了什么。”

他脸上露出一点狡黠笑容,看着刘先生,等他接着说下去。刘先生先开口,似乎可以让他占据一点点主动。

“桂科长,昨天那种情况,您为什么要帮助我?我确实有点好奇。能跟我说说吗?”

刘日辰不动声色地盯着桂龙海,想看出他会不会说真话。

桂龙海把昨天的情况想了想,自己也不由笑了起来。

“刘先生,这个事吧,说出来有点那个。我先问一句,您是……共吧?”

“是。我相信,这个您肯定知道。”刘日辰轻声说。

112、 所有麻烦事都给勾了出来

“是,是,知道。昨天想抓您的那些人,对我说起过。他们说您是共……共里边的重要人物。”他小心翼翼地盯着刘先生,希望得到他的确认。

“在我们的组织里,大家都是平等的,谈不上什么重要不重要。”他淡淡地笑着说,“我大概,承担的责任比别人重一些吧,也就是这样了。”

桂龙海听明白了,这就等于承认,他是中共的重要人物!

听陈组长说,是一回事。听刘先生当面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刘先生愿意说实话!这一点很重要!让他很高兴。

他想了想,又小声说:“刘先生,我其实,对你们共……共的事,什么也说不上,也不太清楚。也就是过去吧,我偶尔听说过你们的事,这个那个的,仅此而已。至于我昨天帮您脱身嘛,嗨,说起来真有点难为情。”

刘日辰笑眯眯地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桂龙海有些懊恼地把膝盖一拍,“不瞒您刘先生,我就是因为我对那些人有气!尤其是那个乔组长!就是那个女的,您可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了,是不是?”

刘日辰点点头,“是,我有印象。”

桂龙海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您说,您说,她说话呛人不呛人!气人不气人!刘先生,她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却总是对我下命令!命令我这个,命令我那个!我好歹也是南市警察分局的侦缉科长呀!她从一开始,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老实说,我忍她也忍了好几天了!当时吧,我就是想出一口气,气气她!结果呢,就帮了您一下。”

他这么说着,很快活地笑了起来,仿佛真的出了一口气。

刘日辰开始没笑,只是很惊讶地看着他。

今天一整天,他对这位桂科长有过种种猜想,甚至猜想他可能对中共有一些了解,比较支持中共的政治主张,所以才出手相助。

唯独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对一个女人出一口气!

想到这里,他到底忍不住,还是笑了起来。

桂龙海也快乐地笑起来。他忽然觉得,把这些话说出来,心里很轻松,很愉快,没有一点尴尬的感觉。他很愿意和刘先生继续说下去。

刘日辰问清楚这一点,心里也同样轻松一些。现在来看,这位桂科长并没有什么针对他的阴谋诡计!他希望,把这件事弄得更清楚一些。

他笑着说:“那么,桂先生,您今后,打算对我怎么样呢?希望您有什么就说什么。”

不料,这位桂科长却一拍膝盖,长叹了一声,就是那种有满肚子的话,现在终于找到机会,能够说出来的样子。

他表情夸张地说:“哎呀,哎呀,刘先生,跟你说句实话吧,我也不知道该拿您怎么办了,真的不知道呀!当时头脑一发热,我就帮了您一下,把您送到这里来了。现在冷静想一想,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您看看,我现在把您送到这里了,总不能撒手不管吧,是不是?我又不能把您送到医院里!万一出点差子,让昨天那些人知道了,我就有*烦了!您说是不是?嗨,我现在的麻烦就够多的了,又多了您这么一个*烦,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刘日辰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同时,他也明白了这位桂警察的处境。

说起来,他们的处境都很尴尬。细想想,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时,他问了他最关心的事,“桂先生,昨天那些人,是什么人?”

桂龙海听他这么问,就放低了声音,几乎是凑在他耳边说:“他们是军委会情报处的人。他们说,他们有两个大任务,一个是在上海抓日本特务,再一个就是抓你们!先生,您就算是为了我,也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出门,明白我的意思吧?”

刘日辰点点头,“我明白,我会小心。”他又问:“和我一起的那个年轻人,被那些人抓住了?”这是他最关心的另一件事。

桂龙海惊惊乍乍地说:“他们哪里抓得住呀!您那个朋友,妈呀!身手好得不得了!一下子就从三楼跳了下去,跑得无影无踪了!先生,您应该是个大人物吧?那个年轻人,为了您,就那样从三楼跳了下去!您肯定是个大人物!”

刘日辰笑了一下,低声说:“桂先生,这个事,咱们刚才说过了。”

“那,您到上海来干什么呢?政府一直说你们杀人放火呀!”桂龙海紧接着问。

这是他关心的另一件事,也想尽快弄清楚。

“那都是造谣。”刘日辰干脆地说:“桂先生,我们的目标,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希望所有的劳苦大众,都过上好日子。桂先生,您看看纱厂里的女工,您看看码头上的搬运工,您再看看在农田里劳作的农民,他们辛苦不辛苦?劳累不劳累?但他们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日子过得很艰难。这公平吗?在他们身上,有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了!桂先生,我们的目标,就是希望他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桂龙海看着他,虽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刘先生,我没别的意思啊。政府一直说,这就是你们的宣传口号,是骗人的。”

“不是骗人的。这就是我们宗旨。在我们根据地里,我们把田地分给贫苦农民,我们把地主老财的财产,分给所有穷人。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

“那,您到上海来,就是为了干这个?”他心里在盘算,自己算不算地主老财。

“不完全是为这个。桂先生,我们相信,上海这里,有可能成为抗日的最前线!我们现在的第一宗旨,就是把日本人赶出中国!”

“那您和政府的目标,是一样的嘛。”

“在抗日这个问题上,我们和政府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我们正在和政府方面谈判,希望联合起来抗日!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

13-1

桂龙海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惊愕的不是刘先生的抗日主张。他确实在报纸上看到过一些国共正在谈判合作抗日这一类的消息。

他惊愕的是,这个抗日话题,一下子把他心里的所有麻烦事都给勾了出来。

所以,他现在就是一副愁云满头的样子,看着刘先生有些发呆。

刘日辰看着他,也看出他心里有许多忧愁。

他轻声说:“桂先生,您刚才说,您有许多*烦。我看您现在就是很忧愁的样子。这些麻烦,可以对我说吗?”

刘日辰在中共内,在红军里,多年从事领导工作,他做的最多的就是政治工作。政治工作说穿了,就是做人的工作。

他此时目光平静温和,眼神端庄稳重,那么信任地看着桂龙海,等待他开口。

此时,桂龙海看着他,心里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感觉这位刘先生是个正派人,还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再说,刘先生是个局外人,不可能把他的心事在外面乱说。这时,那些郁积在他心里的麻烦事,就像纸包不住的火一样,不燃烧出来,就要憋死了!

想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嗨,实不相瞒,我现在有许多麻烦事呀!”

接着,他就像关不住闸门一样,把他心里的麻烦事,一件一件都说了出来。

他首先说到的,就是上海目前动荡混乱的局面。

他说,也不知怎么搞的,上海的帮会和商户们,竟然尖锐对立起来,甚至帮会之间也对立起来,互相打打杀杀的,还出了许多命案!

他睁大眼睛说:“刘先生,再这样下去,上海这里可能真要出大事了!”

刘日辰在上海住过几年,对上海的情况有所了解。

但像现在这样,互相争斗对抗,甚至连续发生命案,还是让他意外。

桂龙海向外屋呶呶嘴,小声说:“咱们这位秀兰姑娘,名叫李秀兰。他男人就是帮会成员,是下面的小兄弟。前天收保护费的时候,被一个卖肉的商户给打死了!昨天,那几个和他一起收保护费的帮会成员,又在别的地方被人打死了!您说奇怪不奇怪!这两件事好像是连着的!今天闹得更大,两个帮会的人公开斗殴,在小世界打死了好几个人!现在上海很乱,报纸上,街巷里,都在议论这件事!”

刘日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里也在考虑这件事。

让他感觉奇怪的是,这些混乱竟然是一波接一波发生的,其中似乎有什么关系。但他也想不明白是什么关系。

接下来,桂龙海就说到洪太太和翟处长之间的军火生意。

“刘先生,这个事您千万不可说出去呀!这是要人性命的事呀!”

“我不会说出去。桂先生,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要找您呢?”刘日辰笑着问。

桂龙海也笑了起来,甚至有点得意的样子,“您是看,我一个小科长,有什么了不起的,是不是?这种事却要来找我?”

113、 他们差点把他打死!

刘日辰点头说:“我确实有点好奇。”

桂龙海望着窗外,想到这些年来在上海的摸爬滚打,心里生出许多感慨。

他低声说:“嗨,我就是个小人物,一点错都没有。他们不过是要我从中周旋周旋。我倒不瞒刘先生,我在上海这个地方混久了,认识各个方面的人多一些就是了。刘先生,您想想,那位翟处长就是想补足军饷,军队要打仗了呀!您说我是不是该帮他?洪太太呢,就是想给家乡人弄一些枪械,帮他们拉队伍打日本人!我也是中国人嘛,就是想帮她一下的!可是,这中间就出了一个张老板!把这个事给弄麻烦了。我要是帮了洪太太,就帮不了翟处长。帮了翟处长,就帮不了洪太太。帮了张老板,就帮不了翟处长和洪太太。您说,这个事是不是很难办成了?”

“这些办法,你都试过了?”刘日辰小声问。

“别提了!今天,这三个方面的人,我都见过了,也商量过了,还是没办法!”

刘日辰点点头,“这个事,确实难为你了,确实很难办!”

再接下来,桂龙海就对刘日辰说到栾局长的老岳父姜达辰的事。说到他想拉张老板入股隆达纺织公司的事。

“刘先生,您听说过这种事吗?那个张老板,要的是干股,一分钱不出,就要占两成股份!您说,这叫我怎么办!这简直就是弱肉强食嘛!”

刘日辰轻轻一语中的,“桂先生,这就是我们这个社会的黑暗面!这样的社会,穷人更穷,富人更富!我们就是要改造这样的社会!”

桂龙海一动不动地看着刘先生。改造这样的社会?他心里想,这怎么可能呢?

就他所知道的,中共方面力量很弱小,而蒋委员长的政府则力量强大。

不过,他多少知道一点,蒋委员长剿了中共十几年,却没有将他们剿灭,心里倒有点佩服他们。

桂龙海聪明而机灵,自然不想和这位中共的大人物争论什么政治问题。将来中国怎么样,那只能是天晓得的事,再多说也无益。于是,他就改变了话题。

他有些神秘地低下头,凑在刘先生耳边说:“先生,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就是对你们的人也不要说。因为万一传出去,有人要追的话,有可能追到我身上。”他狡黠地笑着,“我可不想惹麻烦!”

刘日辰微笑地看着他,很愿意和他多聊一聊。从他嘴里,他已知道许多上海正在发生的事。他说:“桂先生您说,我一定保密。”

“我告诉你吧,日本人有一个计划,叫做‘妖刀计划’,您知道吗?”

“什么计划?日本人的?作战计划?”刘日辰目光尖锐地盯着他。

桂龙海快乐地笑起来,好多人都以为这是日本人的作战计划。

但陈组长那些人很精明的,他们找一个日本人,就查出这个计划的苗头来了。

他小声说:“不是作战计划!告诉你吧,这个计划是日本海军制定的。日本海军,你知道吧?所以,它肯定不是作战计划。打仗是日本陆军的事嘛!我告诉你,军委会情报处的那些人,正在千方百计查这个事呢。他们抓到一个日本特务。老天!他们差点把他打死!就是要问这件事!这是前天夜里的事!”

“就是前天夜里的事?”刘日辰对这个情况大为惊讶。

日本军方制定了一个“妖刀计划”,已经让他很惊讶了,没想到就近在眼前!

“没错!前天夜里抓到的!昨天审了一天,也打了一天!昨天夜里,那位给您看病的女医生,就是先给那个日本特务治伤的!然后才过来给您看病的。他们不希望那个日本特务就这样死掉!我猜,他们今后可能还要审问他呢!”

刘日辰向他点点头,“我明白了,军委会情报处的人,没问出结果来?”

桂龙海歪着嘴,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就是呀,什么也没问出来!那个日本特务,快被他们打死了,就是不肯开口!真是顽固到家了!”

“他不开口,怎么办?”刘日辰疑惑地问。

桂龙海嘿嘿地笑起来,有些得意地说:“刘先生,你说军委会那些人有多狡猾!他居然请来一个日本人。这个日本人只问了三句话,并没有得到什么回答。但他的结论是:那个‘妖刀计划’是日本海军制定的!你说神奇不神奇!”

接下来,他依次说出那个日本人问的三句话,以及藏在这三句话下面的潜台词。

他看见刘先生露出相当赞赏的微笑,心里就更得意了。

他说:“刘先生,这个‘妖刀计划’,就是现在最大的秘密!好多人都想知道它的内容!也不知道那些日本人到底要干什么!”

刘日辰没说话,心里也为这个“妖刀计划”疑惑。

这一个晚上,这位桂先生向他说了许多让他想不到的事。他希望尽快和当地的党组织取得联系,尽快查清这些事。

但是,他现在是这么一种情况,就让他很无奈。

这天夜里,桂龙海和这位刘先生一直聊到很晚。

这些日子,他心里的麻烦已经堆积如山了!忽然有这么一个人,让他把心里的麻烦一下子都倾诉出来,就感到舒畅了许多。

他记得,好像一个什么名人说过一句话,大意是,把心里愁苦告诉亲近的人,就等于卸掉了一半。他也知道,刘先生不可能帮他解决任何麻烦,但他心里就是舒畅了许多。

夜很深的时候,他才和刘先生告辞,要他早点休息。

他说:“您的病,明天可能又要发作,您早点休息,积蓄一点体力吧。”

他一出里屋,就看见李秀兰从对面的房间里出来,用一种非常女人的狡黠眼光看着他。他点点头,示意她跟他出来。

13-2

到了门外,他小声说:“秀兰,我昨天就跟你说过了,他是个重要人物,你一定要照顾好他。我实在不能跟你多说什么,明白吗?他很重要,明白吗?”

听他这么一说,李秀兰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现在想起来,这两天为了这个重要人物一番折腾,她对崔根意外死亡的哀伤,似乎也轻了一些。

她小声说:“桂大哥,侬要是有些些办法,还是尽快让他走掉吧。侬不晓得,邻居们看着吾的眼神都不对了呀。阿拉新寡耶,侬晓得伐,招宁议论的。”

桂龙海拍拍她的胳膊,“别管他们,都是瞎说八道的。好了,我要先走了。”

他告辞李秀兰,开车回局里的路上,又为近日发生的斗殴案担忧起来了。

眼下这个时候,上海恐怕真要闹大乱子了!

13-3

也是这个时候,同样担心上海要闹乱子的,还有陈子峰和萧安城。

这个下午,组员们都回来得比较早。他们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哇啦哇啦说着今天执行寻找任务时看见的情况。

有人说,路上看见帮会的人和商户们争吵,双方都很凶。

还有人提到小世界命案,说那就是帮会之间的斗殴。

有人说,上海人心惶惶,都不安定。

还有人说,报纸广播就更热闹了,说什么的都有,简直就是煽动!

陈子峰和萧安城平静地吃着饭,但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感到有些惊讶。

吃过晚饭之后,乔艳芳带着强虎,要在巧家弄附近转一转。

强虎乐不可支,跟班似的跟在她身后,幸福地欣赏她的腰儿,腿儿,臀儿,江南美女的绮丽风光,尽在眼前。

乔艳芳可没想这些。从昨天开始,她每晚都要出去转一转。

她绝没有想到,本小姐竟然差点落入小鬼子的陷阱!她现在要看看周围的情况,是不是还有什么监视他们的日本特务!妈的,让本小姐看见了,一定不客气!

下午的时候,陈子峰就担心日本人可能会报复他们。她也有些担心,多转转总有好处!她转到火轮磨坊街的时候,就买了一些报纸带回来。

13-4

回到驻地,她就把这些报纸扔在陈子峰面前,脸色阴阴地说:“子峰,你看看吧!”

陈子峰和萧安城把这些报纸看了又看,也都疑惑起来了。

萧安城在上海呆的时间比较短,上大学时也不过呆了一年多。

但陈子峰可又在上海工作了一年多。乔艳芳从进入力行社特务处之后,就一直在上海执行任务。他们两人对上海的情况都很了解。

上海经常会发生一些帮会斗殴的事,但像今天这样大规模的斗殴,一下子死伤十几个人的事,并且连续发生,还是让他们意外!

陈子峰向萧安城一扬下巴,“喂,安贼,你什么感觉?”他指着桌上的报纸。

萧安城歪着嘴,皱着眉,不住地摇头,勉强说:“我就是觉得很奇怪,怎么一下子闹出这么多的事!无风不起浪嘛,总要有个原因才对吧。你说是不是?”

陈子峰就问:“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萧安城摇着头,“这我可说不出来,这些事,就好像是一团乱麻。”

114、 我把这八个人全部派给你

乔艳芳这个老上海,就撇着嘴说:“萧哥哥,可能真让你说对了。上海这些帮会,就算他们之间闹点什么事,自己就能化解掉!一下子死伤这么多人,对他们谁都不利!以前,但凡出点这样的事,肯定有人在两边说和。这都是有规矩的!”

陈子峰就抬头看着她,“那怎么,现在越闹越大呢?没规矩了?”

乔艳芳虽然心里有疑惑,但也说出什么道道来,只把一双大眼睛转了又转。

这三个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思考问题都比别人深一步。

但对眼下的这种情况,心里都有疑惑,却都说不清楚。

比较起来,萧安城似乎更聪明一些。陈子峰就总是叫他安贼。

在陈子峰看来,萧安城说的话,时不时就有挑线头的作用。从一堆乱麻里挑出一根线头,让他们扯。天知道能让他们扯出什么结果来。

萧安城一番猜想,就说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子峰,小乔,你们说,上海要是闹出大乱子来,对谁有利?”

这句话一下子就从一堆乱麻中挑出一根线头来。

陈子峰和乔艳芳都顺着这根线头往下思索。

他们都意识到,上海出乱子,对谁都不利,似乎唯独对日本人有利!

他妈的!日本人要在上海打仗呀!当然是越乱越好!那个神秘莫测的“妖刀计划”,就是为了要在上海打仗呀!闹乱子,唯独对日本人有利!

他们都相信,线头是扯出来了,上海闹乱子就是对日本人有利!但怎么个有利法,却扯不下去了。闹乱子和日本人要打仗之间,似乎有许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事。

就在这时,强虎猛地推门进来,说:“子峰,大队长来了,到堂屋了!找你呢!”

陈子峰、萧安城和乔艳芳急忙离开电台小屋,去了堂屋。

13-5

在堂屋里,大队长彭绍勇已经在方桌边坐下来了。

他眼神永远都是阴阴的,仿佛不怀好意似的,盯着他们。

陈子峰说了一声:“长官。”看见他点头示意,就也在桌边坐下。

彭绍勇说:“好了,我接到你们的电报,说要汇报近期工作。你们就说说吧,简单明了一些,我还有别的事。”

陈子峰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就是说,你们有什么大不了的工作,还要特意向我汇报!

所以,他就直截了当地说:“长官,我们目前发现的情况比较多,目标也比较多,但我们人手不够,所以要向你汇报一下,看看什么是重点,以便下一步的工作。”

彭绍勇斜着眼睛盯着他,似乎没听明白的样子。

其实,他心里倒是琢磨了一下。

陈子峰这个小组,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任务?不就是寻找抓捕日本特务吗?找着了你就抓,抓不住你就杀!这还不简单吗!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方面呢。陈子峰这个小组,有时就会取得一些别人想不到、甚至匪夷所思的成绩。他们前天抓了一个日本特务,就是相当大的成绩。

想到这里,他懒懒地说:“很多?那你就一条一条说给我听吧。”

陈子峰看出他脸上的不屑,就向萧安城和乔艳芳扫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说起他们今天下午商量的各种情况。

“长官,我们发现的情况,主要有这么几条。第一,我们观察分析判断,在广福弄这一带,有一伙日本特务!前天抓到的那家伙,就是在广福弄这一带发现的!我们判断,他到广福弄来,是要和某个日本特务联系!”

彭绍勇歪着嘴点点头,但没说话。他心里有些不屑,日本特务出门,自然是有任务的,不是出来逛街的!

“第二,虹口那一带,也可能有一伙日本特务!前天抓到的那家伙,最后是在虹口那一带找到了同伙!这说明,至少有一部分日本特务,是住在虹口!”

“这应该算一件事吧?”彭绍勇狡黠地说:“他可能是在和他的同伙联系。”

“是,您说的对。不过,这是两个地方,并且距离比较远。我们人手不太够。”

陈子峰绝口不提什么日本海军或者日本陆军的情况,只是不动声色地补充说。

彭绍勇再次点点头,向他一挥手,“好了,你继续说吧。”

“第三,市政府秘密档案失窃案,王长春有重大嫌疑!但这个人却被张肃林张老板带走了!我们判断,张老板可能有意暗中联系日本人!我们希望秘密监视张老板,也许会有什么发现!第四,我们在两个被打死的日本特务身上,发现两把同样的钥匙。我们判断,它们应该是同一家旅馆的钥匙。这家旅馆可能是日本特务的一个据点!”

听到这个情况,彭绍勇终于转回头,目光严厉地盯着陈子峰。

片刻,他歪歪嘴说:“这个情况嘛,倒是有点意思。你们知道是哪一家旅馆吗?可能还不知道吧?”

他说这话时,歪着嘴角冷笑。

陈子峰老老实实地一点头,“是,还不知道。我们正在查,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南市分局的桂龙海,也在帮我们查。长官,我继续说吗?”

彭绍勇向他点一下头,示意他继续说。

陈子峰冷静地注视着彭绍勇,又接着说:“第五,我们统计了一下,我们已经打死四个日本特务了!其中一个是他们自己人打死的!另外还抓到一个活的!我们相信,日本特务已经知道我们这个驻地。所以,他们有可能会袭击我们!”

彭绍勇再次盯了陈子峰一眼,点着头说:“你们是不是就等着日本人来袭击你呢?”

陈子峰冷森森地一笑,“是,有这个想法!不过,只是一个想法。”

彭绍勇终于向他笑了一下,“胆子不小呀!好,你继续说吧!”

陈子峰又说:“第六,我以前向你汇报过,日本人绑架了一个人。我们现在相信,日本人绑架的这个人,可能是杜月森杜老板的大账房,他叫赖敦德!”

这时,彭绍勇就目光严厉地盯着陈子峰,很长时间没说话,似乎也在掂量这件事。

陈子峰看得出来,这个事,即使是对彭绍勇来说,也是很严重的。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说:“这个情况属实?”

陈子峰仍然不动声色,低沉地说:“是!赖先生在墙上刻了两组天干地支,安城分析确认,一个是被绑架的时间,也就是今年七月三十日凌晨一点到三点!还有一个是他的生辰八字。这两个时间都对上了!南市警察分局的桂龙海,特地找杜老板核实,确认了这两个时间!”

“日本人绑架这个赖先生干什么!”彭绍勇沉默片刻,终于这么问。

“不知道。但我们必须查这件事!这是最近我们发现的,最重要的一个情况!我们相信,日本绑架赖先生,一定有目的!”

“还有什么!”此时,他问话的方式,简直就是斥责了!

陈子峰冷静地盯着他,沉默片刻,又说:“还有第七件事。长官,我估计你看过最近的报纸了,上海的帮会正在火并!并且是连续火并,已经死伤十几个人了!”

彭绍勇脸上露出阴森森的冷笑,“子峰,你关心这个事干什么,闲得没事干呀!”

陈子峰咬着牙,不动声色地说:“长官,我们讨论过这件事。我们认为,如果上海发生什么乱子,尤其是发生大乱子,可能对日本人有利!这就是我们的想法!”

这时,彭绍勇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盯着陈子峰看,就仿佛盯贼一般。

坐在旁边的萧安城和乔艳芳都看出来,彭绍勇刚才的思路明显转了一个弯,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或者,他也许真的知道什么!

他眼睛里虽然还有疑惑,却一直转动着,明显是在思索这件事。

这个说法显然引起了他的重视!

这个时候,堂屋里就很安静,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坐着或站着,脸上都没有表情,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桌边的两个人。

彭绍勇一个一个地盯着他们,似乎想从他们脸上找到什么答案。

之后,他就低着头,长时间地思索着。谁都猜不出,他在思索什么!

忽然,他抬起头,脸上露出的笑容仍然是阴阴的,很狡黠的样子。

他点着头说:“看来,你们发现的情况确实不少,这样一来,人手就不太够。好吧,这样吧,最近,第四小组的组长工作变动,调走了。他们原来人就不多,只有九个人。组长一走,就只剩下八个人了。这样,我把这八个人全部派给你们,是不是够了?”

陈子峰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轻声说:“是,长官,人手够了。”

彭绍勇盯着他,“满意了?”

陈子峰立刻说:“是,满意了。谢谢长官支持。我想问一下,他们什么时候来?”

彭绍勇站了起来,“我叫他们明天就来!尽快开展工作!好了,那就这样吧。你们要把工作安排好。你们刚才说的那几条,都要派专人盯着,需要的时候,要互相配合,尽快干出成绩来。”

115、 就是对日本人有利!

陈子峰仍然冷静地说:“是,长官,我们争取尽快干出成绩来。”

彭绍勇一动不动地盯着陈子峰,沉默了很长时间,又说:“子峰,至于你说的,什么上海可能出乱子的事,你要控制范围,只由你这个组的人负责,你信任的人负责!如果有什么情况,尽快向我报告。”

陈子峰点头说:“是,如果发现什么情况,我立刻向你报告。”

彭绍勇再次盯了他们一遍,挥着手说:“我走了,你们休息吧。”

他向门口走去。陈子峰和萧安城都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一直看到他上车走了,这才回到堂屋里。

13-6

陈子峰向萧安城、乔艳芳挥了一下手,直接进了电台小屋。

上海人把特别精明的人叫做“精把子”。这三个人,是精把子中的精把子!

他们坐在萧安城的电台小屋里,互相精明的注视着,甚至在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陈子峰阴阴地笑着,来回看着他们,“喂,我们现在想的,一样吗?”

乔艳芳打他一下,低声说:“当然一样了!就是从上海出乱子这件事里引出来的!彭绍勇尤其重视这个事!妈的,这事肯定不简单!他可能知道点什么!”

陈子峰不动声色看着她,“你说,这事引出了什么?”

乔艳芳向他叫道:“你想呀,彭绍勇什么事瞒着咱们?他妈的,就是那个‘妖刀计划’!这件事也一样!还叫我们控制范围,有情况尽快向他报告!他一定想到了什么,却不对我们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萧安城也说:“我也觉得小乔说的对,彭绍勇单单注意上海出乱子的事,他可能知道一些别的情况!所以,上海出乱子这件事,可能和‘妖刀计划’有什么关系!”

陈子峰的表情有点恶狠狠地样子,几乎是咬着牙说:“你们说的这些,正是我心里想到的!我问你们,就是想确认一下,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但是,他妈的,那个‘妖刀计划’和上海出乱子,有什么关系!这两件事,怎么就有关系了!你们说!”

这下子,乔艳芳和萧安城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气恼地瞪着他,在心里思索着。

但是,这三个精把子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这两件事,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怎么也安不到一起!

但彭绍勇偏偏只对上海出乱子这件事引起重视!还特意叮嘱他们注意范围!

另外一个方面是,彭绍勇只在“妖刀计划”这件事上瞒着他们!

所以,他们都认为,“妖刀计划”和上海出乱子这两件事,肯定有什么关系!

但是,它们是什么关系呢?似乎又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陈子峰低声说:“好了,不要瞎琢磨了。只要这里面有情况,我们迟早都会发现!明天,四组的人来了,小乔你要安排好,吃住都包括在内。另外,上海要出乱子这个事,小乔你负责,带几个人,专门盯这个事!哪里出乱子,你就带人去哪里!尽快看出其中的门道来!”

乔艳芳点点头,“行,没问题!”

陈子峰转向萧安城,“安贼,你也别闲着,在家里好好想一想,多看报纸。”

萧安城说:“行,我知道了。”

但他心里却琢磨着,如何尽快把这些情况通知龙瑞华!也许,老龙掌握什么情况吧。

等陈子峰和乔艳芳都走了,他独自在电台小屋里转来转去,想着这件事。

他看着早已开机的电台,伸手捏着电键,发出一个短码。不料,只一分钟之后,耳机里也响起一个短码。他明白了,老龙也迫切想和他见面。

13-7

这天夜里十点多钟,彭绍勇离开陈子峰的巧家弄驻地。

他坐到车里之后,略一思考,就决定直接去见骆江。

昨天晚上,骆江给他的命令是,凡事一和“妖刀计划”沾边,就要立刻向他汇报。

彭绍勇感觉,上海可能出乱子这件事,似乎和“妖刀计划”沾着一点边。

不过,他也不知道这两件事沾了什么边,他就是有这种感觉而已!妈的!差那!他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的车开到六马路的时候,就放慢了速度。车里的人都注意看着街道两边。

骆江告诉他,六马路这栋红砖楼房,昨天曾发现被两个日本特务监视!

甚至,陈子峰小组的萧安城和杨三强也跟踪到这里,被马队长扣下来。

这个情况就很严重了!也是昨天夜里,骆江就为了此事,狠狠地把他训斥了一顿,甚至指责他居心不良!有意图谋不轨!

彭绍勇一想到这个事,就感到心里有一股火冒上来!妈的!差那!

汽车在红砖小楼前停下。他的两个手下都确认外面没情况,彭绍勇这才下了车。

他走到门前,敲敲门,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人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退到一边让他进去。

看门的人关上门之后,还从窥视孔里向外观察了一会儿。

彭绍勇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在往里走的时候,心里恶毒地想,这里竟然被日本特务监视,骆江没被吓破胆吧!

天井里也有守卫。他看清彭绍勇之后,就指了指东屋,表示骆江在东屋里。

彭绍勇进了堂屋,直接走到东屋门前,伸手敲敲门。

他听到骆江说“请进”的声音,这才推门走进去。

13-8

中等身材,面容威严的骆江,此时正坐一张大办公桌后面,看着桌上的一堆简报。

彭绍勇知道,这都是上海区几个行动大队向骆江报来的情况简报。

他对这些简报不感兴趣。他每隔一两天也会给骆江报来这么一份东西。不过,重要的情况,他从来都是口头汇报,譬如今天就是。

骆江抬头看见他,就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彭绍勇坐下来说的第一句话,“长官,是否看过最近的报纸?”

他一看到骆江的眼神,就意识到,自己正问在关节上!

“看了!”骆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简洁地说:“绍勇,你想到了什么?”

“可能没什么道理,但我想到了‘妖刀计划’!”彭绍勇同样不动声色地说。

不料,骆江却用力向他一点头,“绍勇,不错,看来你是动了脑子的。”

“不过,我虽然想到了,却什么也想不明白!只有隐约的一点感觉。”

这是彭绍勇必须老实承认的,否则,后面的话没法说。

他此时的意思是,长官,既然你赞赏,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再一次不料,骆江更直截了当地说:“绍勇,我确实看了最近的报纸,也想到了可能和‘妖刀计划’有关系。但和你一样,我也没想明白!他妈的,这就是个问题!”

这时,彭绍勇就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长官如此坦白,让他不敢胡说八道。

他谨慎地说:“长官,是这样。我虽然想到了‘妖刀计划’,也有一些想法,但没什么把握。是这样,就在刚才,第三小组的陈子峰,向我汇报近期工作,也提到了报纸上说的这些情况。”

说到这里的时候,彭绍勇嘴里再自然不过地绕了一个弯。

他说:“我重新考虑一下,就想到了这么一点,上海如果出乱子,特别是大乱子,可能对日本人有利!”

骆江极其难得地向他露出笑容,“绍勇,不错,不错,看来是真动脑子了!告诉你,我也是这个想法!上海不管出什么乱子,对谁都不利,就是对日本人有利!”

在彭绍勇看来,骆江的话,不管怎么理解,都是一句赞赏的话。

但是,骆江说完这句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转着。

彭绍勇心里则紧张起来。他预感,骆江的下一句话,可能更重要!

骆江的心里,其实是在掂量另外一件事。他对这个彭绍勇,可以信任到什么程度?

彭绍勇跟随他多年,经验丰富,工作能力也很强,在特工行里是一把好手。

但这个人吃亏就吃在他这张臭脸上,总是阴阴的,让人拿不准他的想法。

天下的事都是一个道理,长官看不明白你,怎么敢用你!

现在让骆江犹豫的,就是这么一个混帐原因!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上海区所属的三个大队长,只有彭绍勇向他提到上海目前的乱局。甚至,他还说了一句关键的话:“上海如果出乱子,可能对日本人有利!”

不管怎么说,身为长官,谋事还是要和聪明人谋!再说,用人也不能太鸡贼,也要说一点真情况,彭绍勇工作起来,才会更卖力!

想到这里,他轻声说:“绍勇,上个月二十九日,也就是北平沦陷的那天,戴老板把我召到南京洪公祠,跟我说了一个情况。”说到这里,他回头盯着彭绍勇。

彭绍勇适时地挺了一下胸,表示他的慎重和敬意。

骆江轻声说:“戴老板说,我们在日本有一名高级特工,非常了一起!你可能想不到,他在日本陆军参谋本部担任参谋一职。”

116、 但他们都有强悍的一面

看到彭绍勇惊愕的表情,他嗬嗬地笑起来,“想不到吧?谁都相信他是日本人!但他其实是一个中国人!这个人很不简单!他最近给戴老板传过来一份重要情况,大意是,日本海军制定了一个名为‘妖刀计划’的东西,是为下一步在上海作战制定的。他明确说了,不是作战方案。但到底是什么内容,他也不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彭绍勇才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

前天下午,骆江一听说抓到一个日本特务,立刻命令他严加审讯,重点问“妖刀计划”!还命令他严格保密,控制审讯范围。

他当时一脑门子糨糊,甚至还有怨气。原来此事的起因在这里!

果然,骆江也说到这件事,“绍勇,我前天让你严厉审讯那个日本特务,尤其是审问有关‘妖刀计划’的事,就是这个原因。现在,你明白此事的要害吧?”

彭绍勇也站了起来,“是,长官,请您明言。”

骆江走到他面前,几乎是咬着牙说:“委员长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上海对日作战!如果可能,就先发制人!所以,弄清楚那个‘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至关重要!”

彭绍勇立刻说:“长官,我明白了。我下一步的重点,就是尽快查明那个‘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

骆江向他点点头,“绍勇,这个任务极其重要!你要全力以赴!越快越好!”

彭绍勇严肃地看着他,“是,我明白!”

这天夜里,彭绍勇坐车返回的时候,不得不仔细考虑一个问题。

他要查清“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似乎只能和陈子峰商量。

只有他这个小组发现这个异常,并且得出至关重要的结论:“上海如果出大乱子,可能对日本人有利!”

那么,他可以对陈子峰说到什么程度呢?这是他必须考虑清楚的事!

做长官的如何使用下属,都要考虑这个问题。这是必然的。

但是,这里面也有个分寸问题!既要下属努力工作,又不能让他们太明白!

彭绍勇考虑这个问题的另外一点是,这件事可能还暗藏着某种隐患!

这个隐患,不到最后一刻,是谁都看不出来的!

13-9

也就在彭绍勇驱车沿着爱多亚路向东疾驶时,一辆夜班电车叮当响着迎面驶来。

电车在路边缓缓停下。川上武介和秋津雅子下了车,向前匆匆走去。

他们是从雅丽酒吧而来。在雅丽酒吧里,他们仔细汇总了“妖刀计划”这几天的进展情况。总体来看,计划进展顺利,完全达到老师的要求。

但在要不要扩大范围,要不要报复中国特工的问题上,两人有了激烈争论,甚至到了互相怒视,要杀死对方的地步!

那个时候,秋津的小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她不动声色,冷艳如冰地盯着川上。

她心里很明白,她打死小野的事,一直就藏在川上心里,从未消退!

那就是一种刻骨仇恨,难以释怀的仇恨!此刻就藏在川上的眼神里,深邃而尖锐!

秋津心里很无奈,川上的心胸如此狭窄,连这么一点小事也放不下!妄为高级特工!

他们争论的结果,决定今晚面见老师,汇报这些情况。一切以老师的指示为准!

他们经广福弄拐到昼锦路上,向东走,很快就走到文福旅馆门前。

旅馆门前的路灯下,坐着一个卖烟的小贩。那小贩手里摇着一把破芭蕉扇,驱赶蚊虫。他只是向他们点了一下头,就又转向远处。

川上和秋津都明白,老师就在房间里。其次,周围正常,没有情况。

文福旅馆是一家小旅馆,也是一栋三层的石库门房子,但不是四合院,而是三合院。

它朝南的一面有一道墙,墙正中是旅馆大门,其他三面才是房间。

走廊都朝向天井,楼梯也朝向天井。走在街上,就可以看清旅馆的全景。

佐藤老师和几个警卫特工,就住在三楼朝南的三个房间里。佐藤老师居中,负责警卫的特工住在两旁。

从安全角度来讲,这样的环境并不理想。街道对面的人,或者躲在对面房子里的人,可以观察到三楼的进出情况。

但好处是,佐藤手下的警卫特工,也可以轻易监视街道上的情况。

这其实就是一个取舍问题,隐蔽和观察,你更想要哪一点。

川上和秋津上了三楼,向佐藤房间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拐角那个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一名警卫特工坐在迎门的椅子上看报纸。

从这里,他不仅可以看见刚刚上楼的人,还可以看见街上的情况。

他和门前的烟贩一样,时刻保持着警惕。

川上和秋津从警卫的门前走过时,那个警卫特工伸手敲了敲板壁,通知隔壁的佐藤老师。所以,川上和秋津进入佐藤老师的房间时,是不用敲门的。

13-10

佐藤拓人住的这个房间不算大,只有二十几个平方。

佐藤住进来之后,把床和不需要的柜子都搬了出去。他在房间里铺了一张大地毯,中间放了一个矮茶几。他平时就盘腿坐在这张茶几旁研究资料。

川上和秋津进来时,佐藤正坐在茶几旁看报纸。他身边堆满了各种报纸。

房间里一侧的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剪报和图片。

秋津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这些都是有关上海近期骚乱的报道。

她更清楚的是,这些骚乱,就是“妖刀计划”的核心!

佐藤抬头扫他们一眼,向茶几对面点点手,示意他们坐下。

川上和秋津鞠躬致谢,然后曲膝跪坐在茶几旁边,看着老师。

佐藤随意地问:“外面怎么样?”

川上立刻俯身说:“老师,非常好!所有情况,都按照您的预测发展进行。老师,我对这些,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秋津微微撇着嘴,对川上的巴结恭维很不屑。但她什么也没说。

佐藤并不为川上的恭维所动,淡淡地说:“那么,你们今晚……”

他并没把话说完,他相信川上和秋津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意思里,其实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谴责。

他眼前这两个人,在特工行里都很优秀,是难得的高手。但他们都有强悍的一面,都有争强好胜的一面。这是他需要的。

但如果其中掺杂一些个人因素,譬如小野的死,事情就很难办了,很不好。

他稍有不慎,就会在这两个人中激起更大的矛盾!那对计划的实施就很不利!

川上在老师面前,一向都是抢先表现的。

听到老师这么问,他立刻说:“下午,我汇总了各方面的情况。老师您也看到报纸了,计划进展很顺利!”

佐藤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武介,简洁说吧。”

川上立刻点头说:“老师,我的意见只有两点。第一,继续扩大事态,确保我们的终极目标尽早实现!第二,扩大事态的办法之一,我希望,对那伙中国特工发动一次袭击!老师,我实在忍不住了!今天中午,我又遇见那伙中国特工了!是面对面相遇!并且还动了手!他们太猖狂,简直欺人太甚!就在今天上午,我又有一个手下被他们打死!是在爱多亚路的一家小旅馆里!还有一个死亡的,是高桥的人!老师,报复他们一下,也可以推动我们的目标尽快实现!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佐藤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仍然简洁地问:“怎么回事!上午!”

这是最让川上愤怒的事!今天中午,他竟然在广福弄的小饭馆里再次遇到那个中国特工!他和那个人是第二次交手!

当时如果不是横太制造混乱,他甚至有可能吃那家伙的亏!

他好不容易摆脱掉危险,回到广福弄据点里没多久,就听说了另一件混帐事!

今天上午,他派了两个手下去巧家弄监视。据回来的手下报告,他们发现有一男两女离开了那个石库门房子。之前,有一个年轻姑娘进了那个房子。不久,另有一男一女跟着那个姑娘出来,一起走了。他们判断这三个中国人有什么事,就跟踪监视。

意外的是,他们在路上遇到高桥的两个手下。他们这才知道,那两个笨蛋是跟踪那个姑娘而来!

川上继续汇报:“我本来以为,虽然有两个陆军笨蛋,但他们毕竟是四个人,应该得手!我很遗憾,那些中国人早有准备!他们竟然在小旅馆里设了圈套!结果,我的一个手下,还有高桥的一个手下,被他们打死了!老师,这几天里,他们打死我三个手下!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日本特工,却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此时,秋津坐在旁边,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她在心里想,你的手下也都是笨蛋!和陆军那些笨蛋一样笨!他们不死谁死!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注视老师的脸色。

佐藤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很愤怒。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就是想舒解心中的怒气!他回头盯了秋津一眼,就看出她眼中的不屑!

117、 不可能猜出老师的计划!

这样一来,他就不能指责川上了。两个下属之间发生一些争斗,这是他需要的。但只有让他们保持彼此平衡,这种争斗才能持续下去!其中的分寸,他需要谨慎掌握。

他盯着秋津,“你说说吧!”

秋津极其聪明。至少,她认为自己比川上聪明!她也明白老师的意思。

因此,她就小心地斟酌自己要说的话。

她尽可能平静地说:“老师,我们的计划进展很顺利,因为谁也猜不透这个计划的深意!”她在不经意间,恭维了老师的计划。

她继续说:“川上要求扩大事态,希望尽快实现老师您的目标,我也赞成。但是,我有一点担忧。”她抬头看着佐藤。

佐藤仍然不动声色,“什么担忧?”

她说:“老师,实现我们的目标,是基于谁也猜不透老师的计划。但如果我们做过头了,也许会被中国人猜出来吧?老师,就是这一点,我拿不准。”

川上克制不住了,向她吼叫:“那些中国人,不可能猜出老师的计划!”

秋津不想和他争论,只是尖声说:“我说过了,我拿不准!”

“你就是胡说八道!胆小懦弱!你拿不准,是因为你愚蠢!”川上向她怒吼。

“一切行动,以实现老师的计划为准!这不是愚蠢,是谨慎!”秋津回击他。

“我损失的人,就白死了吗!他们都是帝国军人!”

“他们因为愚蠢而死!是他们无能!”

“你混蛋!”川上怒不可遏,已经挺起身,眼看就要向秋津扑过去了。

“都住口!”佐藤不得不吼了一声,并且用愤怒的眼神盯着他们。

川上和秋津再愤怒,也不得不低下头。

佐藤以他的理智判断,秋津的担心有道理。

但他不想表示出赞赏。他必须在这两个人中保持平衡。

但是,那些中国特工会猜出“妖刀计划”的核心吗?他和秋津一样,同样拿不准。

这么一个情况,让他有些犹豫。如果在最后一刻,被中国人猜出“妖刀计划”的真正目的,他几个月来的心血将全部付之东流!毫无疑问,他也会受到陆军的嘲笑!

对眼前的这种情况,他需要进一步考虑。

13-11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轻轻推门进来,小声说:“先生,高桥先生来了。”

这么一个时候,有些犹豫的佐藤,倒想听听陆军的意见了。

他说:“请他进来吧。”

高桥静悄悄地走进来。他先向佐藤欠了一下身,然后在茶几边跪坐下来。他轻轻翻看茶几上下的报纸,又看看墙上贴的大小剪报,就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佐藤。

“佐藤先生,上海最近发生的这些乱子,和您有什么关系吧?”他试探着问。

“你说呢,高桥先生?”佐藤目光冷漠地盯着他。

“我感觉,有。这么多报纸,这么多剪报,都说明这些乱子和您有关系。”

“那就算有吧。”佐藤懒懒地说。

“可是,为什么呢?您可以解释一下吗?”高桥更加疑惑地看着他。

这时,佐藤怎么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比陆军那些特工高明一些。看看高桥的脸色,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他淡淡地说:“高桥先生,这件事,我迟早会向你解释,但不是现在。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回去可以猜一猜。我希望你能猜出来!”

他的话里,暗藏着一丝讥讽。

高桥克制着心里的愤怒,低声说:“我今天来,不是没事,是有事!”

“那就请说吧。我听着呢。”佐藤冷冷地盯着他,并不想掩饰他对陆军的蔑视。

“对不起,先生,我要说的,还是昨天晚上跟你说过的事,那个鹰司直树的事!”

“啊,还是那家伙呀,”川上终于找到可以说话的机会,讥讽地说:“你们陆军某个脑满肠肥家伙的儿子,也许还是孙子吧!”

“川上先生,他是陆军参谋本部一位高官的内侄!”高桥努力克制心里的愤怒。

“我们大日本海军不是保姆,管不了你们这些蠢事!”川上不客气地说。

高桥怒视着他,竭力克制心中的愤怒。

他感觉,跟这个野蛮愚蠢的家伙费话,毫无助益!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他慢慢转向佐藤,目光严厉地瞪着他。

“佐藤先生,请您认真看待这件事。这位高官,在日本陆军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威望,他甚至可以决定下一步日中战争的走向!请您无论如何,都要关照一下!谢谢!”

他双手扶膝,向佐藤低头致意。

就是这两句话提醒了佐藤。目前来看,“妖刀计划”可以达到它的目标,但这个目标毕竟是为下一步日中战争做准备的!而战争,一定需要陆军来进行!

他虽然看不起陆军,但不能惹怒陆军,这是再现实不过的事!

想到这里,他淡淡地说:“这个鹰司什么的,你知道下落吗?”

高桥看到了希望,立刻说:“知道!我得到可靠消息,他被中国人抓住了,现在就关在南市警察分局的拘押室里。我相信,他一定受到严厉审讯!”

佐藤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警察分局,你们也没办法吗?”

高桥抿着嘴角,目光强悍地瞪着他,“我们拚了命,去袭击这个警察分局,应该没问题!但是,会影响您的计划吗?您如果说不会,我立刻就走!回去组织人!”

佐藤再次被击中要害,就不说话了,低头沉思。

这是一个严重问题!甚至非常严重!一个小小的警察分局,以高桥的实力去攻击,那些贪腐的警察毫无还手之力!

但是,将给“妖刀计划”带来什么影响,就很难说了。

“妖刀计划”至少在表面上,是不能把日本方面的人牵扯进去的!

川上和秋津到底都是高级特工,有一些头脑。他们很快看出来,这个叫鹰司什么的家伙,可能对“妖刀计划”的实施,以及下一步的日中战争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们虽然没说话,但都在考虑这件事的利害。

“高桥先生,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想法了,对这件事?”佐藤不得不重新审视此事。

“有点想法,但我有疑问。想请您指教。”高桥看到了希望,脸色也好了许多。

“请说。我们可以商量嘛。”佐藤的声音也缓和了许多。

“先生,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南市分局有一个警察,名叫桂龙海,侦缉科长。据我们了解,他是个活动面很大的人,认识各种各样的人,或者各个方面的人。如果我们抓住这个人,您看,中国方面肯不肯和我们交换?用他交换鹰司直树?”

佐藤立刻瞪起眼睛,用力一摇头,“不行!绝对不行!这个桂龙海你不能碰!”

这个回答,让川上和秋津都很惊讶。

老师曾经交待过,必要时,可以干掉这个叫桂龙海的人!但现在怎么又说不能碰呢?

难道仅仅是不想给陆军帮忙吗?似乎也不是。

高桥谨慎地盯着佐藤,“先生,这个桂龙海,难道在您的‘妖刀计划’里吗?”

佐藤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简单考虑一下,说:“高桥先生,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吧。如果我有了什么想法,一定和你商量。高桥先生,请回吧。秋津,你送一下。”

高桥明白了,佐藤其实是想和他的两个手下商量,嫌他在这里碍事。

他只好慢慢站起来,轻声说:“先生,请您尽快拿出办法来。”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13-12

秋津起身送他出门,一直送到楼梯口,看着他走下楼梯。

她回到房间里时,佐藤直截了当地说:“那个桂龙海,如果影响或者妨碍我们的计划,他就必须死!因为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们做的!这是第一点。但第二点,他目前和计划中的其他方面的人,或者计划实施的过程,有特殊的关系!所以,他不能被抓!也就是说,他不能被日本人抓!这中间是有区别的!”

川上和秋津想了想,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向老师点头,表示他们完全明白。

“不过呢,高桥说的这件事,我们还是要做一做。因为这涉及下一步的战事。我们需要陆军投入上海战场!你们两个人想想办法,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对川上和秋津来说,这就比较麻烦了。除了这个桂龙海,其他人真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不可能用来交换那个叫鹰司什么的家伙!

这样,房间里就安静了一会儿,他们都在动着脑筋。

这时,秋津轻声说:“老师,有这么一个情况,不知可用不可用。下面的人向我报告,昨天中午,桂龙海往崔根家送去一个人。我的手下从邻居嘴里打听到,崔根媳妇并不认识这个人。邻居们听到她问:他啥子宁呀!就往吾屋里厢送?那个送人的黄包车夫说:这是桂科长让他送来的。先生,这是不是很奇怪?”

川上满脸疑惑地看着她,问道:“知道这是个什么人吗?简直太奇怪了。”

118、 只能先保证您的安全

秋津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这个桂龙海,昨天夜里,还有今天夜里,就是我来之前,都秘密去崔根家见这个人,每次都要谈很长时间。我感觉,这个人应该很重要,至少对桂龙海来说,是这样的!”

佐藤用力向她点点头,“很好,这个事我听明白了。我感觉,这个人足够重要!尤其是对桂龙海来说,很重要。你们两个回去商量一下,如何干净利落地把这个人拿下!然后我们再想办法,如何与桂龙海见面,如何和他谈判交换那个鹰司的事!明白了?”

川上和秋津都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就站起来,向佐藤老师告辞。

他们出了文福旅馆的大门,什么话也没说就分了手。

川上向西,去广福弄。秋津则向东,去她的雅丽酒吧。

此时,夜已很深,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夏夜的微风,若有若夫地吹拂着。

秋津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仍然想着自己的心事。

首先,老师的“妖刀计划”进展顺利,这让她既高兴又敬佩。但付出的代价也很重。

她看出来了,她和川上的关系已无法挽回,糟到不能再糟的地步!

她无法想像,她今后和川上这个人,还会怎么样,肯定不会好!所以,她对这个川上,必须小心一些才好!

13-13

大约也是这个时候,暂住在巧家弄驻地的廖若兰,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昏暗无人的街道。

巧家弄很窄,连一棵树也没有,借着昏黄的路灯,她可以看得很远。

这个时候,她心里的忧虑很深也很重。她既为自己的处境,更为浅仓的处境担忧。

最让她不安的是,她无法和老黄联系。

她此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落在这里。

浅仓先生站在她身边,同样看着外面的夜景。

他到现在才明白他的处境。日本军部的人,竟然一直追到上海来了!

他感觉,可能都和“妖刀计划”有关!但是,他并不知道“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呀,为什么要追他呢?他反过来再考虑,就看出那个“妖刀计划”是何等的重要!

他低声问:“廖小姐,我什么时候去北平?”

廖若兰摇摇头,“先生,我真不知道。我现在只能先保证您的安全。”

浅仓先生向门口那边一摆下巴,“就靠那些人?”

廖若兰说:“是,这是他们答应的。”

“你和他们很熟,是吗?”

“我和陈子峰,还有萧安城,是大学时的同学。这不是主要的。您给他们帮过忙。我看得出来,您前天帮他们审那个日本人,对他们很重要。”

“还是为了‘妖刀计划’。”

浅仓不由忧虑起来。中国人也如此重视“妖刀计划”,更证明这个计划的重要!

廖若兰轻声说:“是。就是那个‘妖刀计划’。先生,我也感觉很奇怪,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关注这个‘妖刀计划’。”

廖若兰有些不安看着他。她知道,浅仓先生并不清楚“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却遭到日本特务的重重追捕,都说明“妖刀计划”的重要性!

但是,谁都不知道那个计划的具体内容!甚至那个受审的日本特务也不知道!

这就是异常!非常严重的异常!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廖若兰走过去开了门,只见陈子峰和萧安城站在外面向她微笑。

她还看见,那位乔小姐站在后面向她微笑,却是很狡黠的样子。

她请他们进来。不过,房间里除了床和一把椅子外,几乎没有可坐的地方。

他们只能站着说话。

陈子峰笑着说:“若兰,你和浅仓先生,吃的住的,还好吧?”

廖若兰向他点点头,努力不去看萧安城。那位乔小姐正盯着她呢。

她把他的话翻译给浅仓先生听,又说:“都挺好的,我们也没什么要求。我感觉,这里应该很安全。”

陈子峰立刻说:“安全方面你放心。我每天在这里留四个人,安城负责。”

他这么说着,还向萧安城指了一下。

但廖若兰仍然克制着不向萧安城那边看,只是简单地说:“那就谢谢了。”

“不过,我猜想,你可能早就被日本人盯上了!今天上午,日本特务不可能安排四个人监视这里。我们几个人分析,其中两个人可能是跟踪你来的。”

廖若兰看着他没说话。她不能不想到,昨天夜里警告她的人。

那可是个日本人呀!难道那个人也是组织内的同志?

如果她早被日本人监视,那个报警的人,有危险吗?

她看着陈子峰,又看看他身后的乔小姐,摇头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甚至想不到。浅仓先生是我家的老朋友,父亲来信让我关照他,就是这些。你说的那些日本特务,盯着我干什么?”

陈子峰微微地笑着,并不多解释什么。

他早就判断,这位浅仓先生可能是日本国内某个反战组织的重要成员,所以才受到日本特务的追踪。至于若兰,他认为,不过是无意中被卷进到这件事里的。

在他的印象里,若兰是个非常美丽,也非常单纯的姑娘。

他说:“若兰,请你转告浅仓先生,一旦目前的情况明朗了,我会派人送你和浅仓先生去北平,请他放心住下来。”

其实,他心里的小算盘是,尽量留浅仓先生多住几天。也许真会用得着他!这是说不定的事!不过呢,这个想法他自然不会对若兰说。

他临走的时候,四面看着说:“若兰,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吃的住的,什么都可以说。那好了,你们休息吧,我们也该走了。”

他这么说着,就推着萧安城往外走。

乔艳芳瞄着他们都出了门,就笑嘻嘻地拉着廖若兰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喂,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吗?我是一九一六年生人。”

廖若兰小心地看着她,“可以。我可能比你大一岁。”

乔艳芳笑得更开心了,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姐,我认你这个姐了。告诉你,无论今后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我!我说话算数!”

廖若兰明白了,这位美丽的乔小姐,还是为了萧安城。她可真够执着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很无奈,只好说:“好,我记住了。”

她看着乔艳芳出门的背影,忍不住想到,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到这种地步,也是挺难得的。她想,我其实希望割断心里的这份感情!并不用她多说什么!

13-14

此时,萧安城几乎是被陈子峰推进自己的电台小屋的。

他回头盯着陈子峰诡异的表情,忍不住说:“你搞什么鬼!就不想让我和若兰说几句话!你打什么主意!”

陈子峰狡猾地笑着,阴阴地笑着,说:“安贼,我也喜欢若兰呀!不行吗?你注意到没有,若兰根本就不看你!一眼都不看!安贼,你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萧安城看着他,心里也翻腾起来了。在他过去的感觉里,若兰对他有感情,是千真万确,用不着怀疑的。只是最近见着她,就感觉到她的冷淡。

他猜想,是因为我的工作吗?我能向她解释一下吗?似乎不行,似乎不行!老龙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陈子峰,“你说,她为什么不愿意看我,一眼都看!”

陈子峰向他笑了一下,想了想说:“咱们不辞而别呀!没拿她当朋友!如果还有什么原因,就是咱们把她牵扯到这个事里了。”

“其实,日本特务可能早就盯上她了,为了那个浅仓先生。”

“你说的也是。总之,我看出若兰很不安,咱们就别给她添乱了。”

他这两句话,让萧安城也无话可说。不过,这倒给他留下一点希望,也许,今后情况明朗了,若兰就会理解他。他希望若兰能够理解他。

陈子峰走了之后,萧安城静静地坐在床边,茫然若失地想着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的廖若兰。他深爱她,爱得刻骨铭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13-15

这时,小屋的门却轻轻推开,强虎就如鬼魅似的溜进来,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萧安城看着他,很快就猜出来,他是为乔艳芳而来。

他知道,强虎也是他的麻烦,并且是个很难解决的麻烦!

强虎是个体格强壮,孔武有力的人。他几乎同期和乔艳芳进入特务处,一直在上海执行任务。他的特工经验也相当丰富。

问题在于,他虽然相貌有一点丑陋,却一下子就喜欢上乔艳芳了,并且喜欢得死心塌地,不可救药。组里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有时也会在背后嘲笑他。

但他却不管这些,就是喜欢乔艳芳!

乔艳芳虽然活泼可爱,组里的人却不敢和她开什么玩笑,就怕惹怒强虎。他要是凶起来,陈子峰也拿他没办法。

此时,他在床边坐下来,目光阴沉地盯着萧安城,“萧台,你什么意思!”

这就是个麻烦,萧安城在心里警告自己。

他只能含糊地问:“你这是干吗?”

119、 响起一片搏斗声和惨叫声

“萧台,我可敬着你呢!不想跟你呲牙!”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别跟我绕!”

“我问你,你是不是打小乔的主意!看你是长官,又来没几天,我费心告诉你,小乔是我的!组里谁都知道!我希望你也知道!”

“强虎,你怎么会这么想?”萧安城模模糊糊地说。

“你少跟我装糊涂!今天你两次外出,都拉着小乔。你想干吗!找事呀!”

这个麻烦,还就真是个麻烦!这个麻烦让萧安城很难办。

他心里只有若兰,乔艳芳从未进入他的心里!强虎跟他瞪眼睛,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呀!可是,他却不能明说!他不能说我不喜欢小乔。

强虎立刻就会把这个话告诉小乔。

这么伤人的话,一定会让小乔恨他!这叫徒增烦恼!

他也不能对强虎说,你去喜欢小乔吧,我不拦着。倒好像是他把小乔让给强虎了。小乔会更生气!不管他怎么说,结果都不会好!

“喂,你说话呀!”强虎仍然盯着他,不依不饶地说:“装哑巴就能混过去呀!”

萧安城看着他,想来想去,怎么说都不行。他只能不开口。

他转身从刷牙缸子里拿起他的小梳子,又在茶杯里蘸了一点水,就开始给他梳头。

强虎剪的是板寸,头发硬的像钢丝。不过,沾了水梳一梳,总算是顺溜一点了。

强虎一歪头,“你这是干吗!”

萧安城把他一扯,“你别动!”

梳好了头,他把强虎拉起来,推着他走到墙角的镜子旁,让他照镜子。接着,又开始整理他的衣领和袖子。

他对着镜子里强虎说:“你看看,现在怎么样?”

强虎的两只眼睛来回转着,似乎意识到什么,但还是问:“你什么意思?”

萧安城扳住他的头,让他看着镜子,低沉地说:“你必须每天如此!天天如此!衣服还要穿得整齐!要把自己弄得像个样子才行!你明白不明白!”

强虎盯着镜子里的萧安城,丑陋的脸上终于露出肆意的笑容,咧开大嘴说:“萧台,不愧是萧台!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萧安城同样盯着他问。

“你其实,你其实……”强虎这张嘴,说不出那些温柔的词句。

“明白就闭嘴!听到没有!明白就闭嘴!该干吗干吗!”

强虎扭回头,脸上仍是肆意的笑容,“好,萧台,你的意思我懂!这才真是我的好兄弟!我倒是听桂科长说过,说你好像对那位廖小姐有些意思。只要咱们各不相干,我强虎也没什么可说的!咱们今后走着瞧吧!”

他说完,终于晃着膀子,拉开门走了。

这天夜里,萧安城终于在床上躺下时,忍不住想到,我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一个小乔,就让他很为难了,现在又冒出一个强虎!

他想,今天总算是过去了,再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但是,这一天是过去了,这一夜,却并没有过去!

“妖刀计划”一旦开始运行,就是任何人都挡不住的!所有乱子,都是必然发生的!

13-16

一九三七年八月四日凌晨,悄悄降临。

这一夜,凌晨两点多钟的时候,又一场大乱子发生在杨柳街!那是张老板的货场!

深夜至此时,即使是繁华的大上海,也变得宁静冷清,仿佛进入了梦乡。

杨柳街上,更是踪影全无。街两边的房屋在黑暗中蜷缩着,窗口几乎全是黑的,偶存的一两盏亮光,也如星光一般暗淡。

崔槐从一条窄弄里悄然走出来,走到杨柳街上。他身后跟着两个身穿黑衣的弟兄。

他环顾左右,快速向前走去。之后,他们在一扇高大的铁门前停下。

门里,就是张老板的货场。两天前,陈子峰和萧安城,曾在这里抓了一个日本特务!

崔槐并不知道这些情况。但他知道,今天早上,小世界突发命案,原本洪门的场子,竟然在转眼间变成青帮的了!这口气谁也咽不下!

刘寅贵刘老板得到这个消息,愤怒得连连跺脚,眼中闪出吓人的凶光。

他当时回头瞪着崔槐,眼中几乎喷出怒火!

他喝问:“崔槐,你有胆子吗!”

崔槐心里明白,小世界的命案,要细论起来,多少和他有些关系!是他请求刘老板报复光头金的!所以,现在他绝不能退缩半步。

他咬着牙说:“刘老板,小弟就是这一条命,豁出去了!你说怎么办!”

刘寅贵声音低沉地说:“杜月森和张肃林,从来没把我放在眼睛里!我要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刘寅贵是什么人!妈的,老子不是纸糊的!泥捏的!要干,就干个大的!”

此时,崔槐站在杨柳街货场的高大围墙外,借着昏暗的路灯,再次向两边察看。

街上别说人,就连一条狗都没有!他向身后的两个弟兄点点头。

其中一人,就悄然蹲下。另一人则站上他的肩头。崔槐从旁扶着,蹲着的人慢慢站起来。上面的人,则小心地向院墙里张望。

远处的灯光,在黑暗的货场里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的目光在这一片斑驳的阴影里仔细巡视,终于找到他要找的人。

那个看守大门的人,此时正坐在一把破椅子上打瞌睡。

他扭回头,向崔槐伸了一下大拇指。

之后,他缓缓地攀上墙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守门人。

他无声地滑落到地,再次向附近观察,确认只有这一个守门人。

他从后腰里拔出匕首,飞一般地扑过去。他一手捂住守门人的嘴,另一只手里的匕首,就如闪电似的刺入他的胸脯,又连续猛刺几刀!

守门人挣扎几下,就不再动了,慢慢滑落在地上。

他确认守门人已死,就悄然回到大门前。他一望而知,大门是插了门栓上了锁的。但门上还有一扇小门,也插了门栓,却没有锁。他轻轻打开门栓,拉开小门。

崔槐就站在小门外,低声问:“妥了?”

“妥了!”杀手回答。

崔槐回头望着黑暗的街道,轻轻拍了两下手。一瞬间,从对面的小弄堂里窜出十几个人。他们手里都提着砍刀或者棍棒。他们随着崔槐的手势,飞快地冲进小门里。

货场很大,里面堆满了盖着苫布的货物。这里的货物只有一种:烟土!

装满烟土的木箱整齐地堆成一个个货堆,上面用苫布遮盖。

货场的左侧,有一排平房,都黑着灯。那里是守卫住的地方。

崔槐的手下悄无声息地冲到平房前,闪在每一扇门的两边,然后回头看着崔槐。

崔槐巡视一遍,确认第一个房间是他要找的。

他走到这扇门前,随后用力向下一挥手。

瞬时间,所有弟兄同时踹开房门,如疯狗一般冲进去!他们摸到人就砍,是往死里砍!崔槐给他们交待过,一个活口也不留!

那几个房间里,顿时响起一片搏斗声和惨叫声。

崔槐冲进第一个房间,亮起手电,很快就在墙上找到一大串钥匙。

他抓起钥匙就往外跑。他跑到大门前,逐一试用钥匙开锁。

当他终于打开那把大锁时,他听到平房那里传来一声枪响。他吃惊地张大嘴。

这个时候响枪是最危险的!可能招来警察!

他凝神听了片刻,枪声没有再响起。他相信,那个开枪的人已死!

他推开大门,冲上街道,向街道的一端亮起手电,连续晃了几下。

那边传来汽车的发动声,接着,一辆带篷布的卡车开过来。

他挥着手,指点卡车直接开进大门。

从卡车上跳下来几个人。他们拉开货堆上的苫布,把一箱一箱的烟土搬上卡车。

崔槐紧张地估量着时间。枪声已响,附近巡逻的警察也许会听见。他们跑到这里,大约需要五分钟。所以,他现在最多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此时,那些杀手们也冲了过来,谁也不说话,拚命把木箱搬上卡车。

夜里,崔槐集合弟兄们时,说的很清楚,每搬一箱烟土上车,每个弟兄赏十元!

他们跟着老板干一个月,不过挣五六元钱。每箱十元,这个价码太诱人了!

一个弟兄在崔槐耳边说:“全干掉了!一个不剩!”

崔槐此时,几乎面目狰狞。他看着快要装满的卡车,连声喊:“走!走!走!”

跟着卡车来的,都重新跳上卡车,拉下篷布。

卡车怒吼着发动起来,驶出大门,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杀手们仍然提着砍刀和木棍,也冲出大门,快速地消失在窄弄里。

13-17

弥漫着血腥气的货场终于平静下来,在黑夜的笼罩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大约五分钟后,两个警察巡逻至此。他们其实并没有听到枪声。但他们看见敞开的大门,都十分惊讶。这里可是张老板的货场呀!

他们小心跨进大门,用手电筒照着四面察看。他们首先看见零乱的货堆,似乎被人匆忙搬走了一些,上面的苫布扔在一边。这完全不是张老板货场的状态。

等到他们再闻到里面漫延出来的血腥气,就意识到不好了!他们拚命往门外跑去!

120、 上海真要出大乱子了!

13-18

凌晨五点钟,杜月森杜老板,被张老板的电话惊醒了。

他听到张老板在电话里大喊大叫:“月森,他妈的,有人抢了老子的货场!杀了我手下的弟兄!王八蛋!他们敢在老子头上动土!”

杜先生终于问:“哪个货场?”

张老板大叫:“还有哪个货场!杨柳街的货场!他们抢了我不少货!还杀了我的人!谁这么大胆子!敢抢老子的货!老子一定要把他找出来!月森,你也要找!越快越好!”

杜先生听到这个消息,冒上心头的第一个嫌疑人,就是刘寅贵!

不过,话又讲回来了,桂龙海告诉他,敦先生不是刘寅贵绑架的,而是日本人绑架的。那么,至少在小世界这件事上,他做得可能过分了。

所以,他考虑的其实是两个意思。杨柳街的货场被抢劫,这个事真的是刘寅贵干的吗?其次,小世界的事即使做过了头,他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在他的本性里,任何做过的事都不会回头!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杨柳街货场被抢劫的事,算在刘寅贵头上!帮会做事,从来都是如此,他没什么可多想的!

想到这里,他非常温和地说:“肃林,查是自然要查。不过,该怎么做,你知道,我也知道!你一定不要犹豫!”

张老板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说白了,此事必须报复!在整个上海,唯一可能抢劫他货场的人,只有一个刘寅贵!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办!

他大声说:“老子绝不会放过这个王八蛋!”说完,就重重地放下电话。

虽然只有五点多钟,杜先生还是起来了。他一向起得很早。

他不慌不忙地穿衣洗脸,不慌不忙地吃着早饭,又不慌不忙地喝着早茶。

这期间,他一直在考虑,如何对付刘寅贵。

13-19

到了上午八点半的时候,佣人进来说:“先生,傅医生来了,在外面。”

杜老板一下子想起来,他昨天答应傅医生的事,就说:“请她进来吧。”

傅雪岚今天到杜公馆,一个目的是来听信,不知杜先生肯不肯见那个日本人。第二个目的是来拿药。杜先生答应帮她找奎宁,希望他没忘。

但更主要的目的是,她准备借着送药的机会,单独见一见桂龙海那个姓刘的朋友!

她昨天夜里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桂龙海有什么必要瞒着她。

那个人即使是个逃犯,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他也没必要瞒着我呀!

显然,这个人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也许,她单独和他见面,聊一聊,会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杜先生看见傅医生进来后,并不开口,只是微笑看着他。

他忍不住也笑了一下。他转身打开一个玻璃柜子,从中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她,“傅医生,这是你要的奎宁。”

傅医生接过小药瓶,说:“谢谢先生,果然帮我找到了。”她仍然微笑看着杜先生。

杜先生明白她的意思,是问他到底见不见那个叫井上日昭的日本人。

说一句实话,他到现在还犹豫着。他对日本人没好感,满洲事变!华北事变!这些事都是他不能忘的!他一生做过无数恶事!但他再恶,国家还是要的!

杜先生犹豫片刻,只得说:“傅医生,他要是还想见我,你就帮我联系吧。希望他忘记了。”

他看见傅医生脸上的笑容,不由也笑了起来。

他明白,日本人有多精明,这种事一定不会忘记!

傅医生就笑着说:“好,如果他还记着,我就说您愿意见他,时间另定,好吗?”

杜先生急忙说:“好,就这样,就这样。”

傅雪岚离开杜公馆,搭电车往方浜路赶的时候。她心里在想,不知那个日本人要跟杜先生说什么。要是杜先生肯对我透露一点,就好了。

她隐约听见电车上的人在议论,似乎杨柳街的什么地方,出了大事,死了许多人。她想,最近怎么总出这样的事呀!

13-20

有关张老板在杨柳街的烟土货场被人抢劫,并且杀死了所有守卫的惨案,桂龙海是上班以后才知道的。

市警察局高处长给他打电话,问他南市有没有这一类大案发生!

桂龙海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击,惊恐得脸色苍白,仿佛面临世界末日一般。

他急忙冲进栾世贵的办公室,向他通报此事。他说话的时候,双手还在发抖。

栾世贵得到这个消息,也惊得目瞪口呆。

他张着嘴,喃喃地说:“龙海,这个事越闹越大呀!上海真要出大乱子了!”

桂龙海也是这种六神无主的感觉。

他想了想,勉强说:“好在,这是虹口发生的事。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们只有等着瞧了。不过,咱们最好早做准备,通知各派出所,严防在南市发生这一类的事!”

栾世贵连忙向他挥着手,“你快去通知!就说是我说的!赶快去通知!”

桂龙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开始给各个派出所打电话,说局长命令,所有警察上街,严防发生任何不测事件。如果发现有人群聚集,立刻驱散,等等。

到九点半时,他才算通知完毕。他口干舌燥地在桌边坐下,思索杜老板和张老板,如果知道这件事后,会干什么。

他们可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决不会放任不管!

这样一来,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因此送命!这个猜想,让他感觉恐怖和不安。

但转念又一想,我就是个小警察,人微言轻,没有任何办法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连声叹气。

13-21

正在这时,李明奎慢悠悠地走进来。

可他一坐下来,却眉飞色舞起来,说:“科长,您前几天,叫我们找两个从北平来的人。妈呀,这件事太难了!简直就是大海里捞针!我们找了整整三天,问了无数的人,终于找到一点点线索。”

桂龙海一听到这个话,立刻意识到,这是他和傅医生修复关系最好最好的机会呀!

前天就因为一时冲动,他藏起了刘先生,却没对傅医生说实话。

傅医生因此和他有隔阂了!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冷冷的。

他愁了两天,就是不知道该如何修复和傅医生的关系。

现在,他如果真的找到傅医生的亲戚,博傅医生朝他一笑,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他急忙问:“你快说,找到什么线索?”

可是,李明奎却歪着嘴,很无奈地摊开双手,说:“这个线索找是找到了,又断了。而且,你说的那两个人,好像还惹着什么人,有了什么麻烦吧,我也说不清。”

桂龙海向他叫道:“不管断不断,麻烦不麻烦,你都要告诉我!快说!”

李明奎说:“我们整整打听了三天呀!一直到昨天天快黑的时候,我们才找到鱼行桥南街。那里就是个大鱼市,乱得不得了,满街的鱼腥气,满街的鱼花子。您说,北平来的人,哪里会住在那个地方!根本就不可能的!反正,当时我们也没抱什么指望。那里倒是有一家旅馆,叫福江旅馆。”

这时,桂龙海就觉得脑子里一阵发麻,仿佛过了电似的,神经和头皮,都籁籁地跳着,快要发羊角疯了。

他有点恐惧地问:“你说的是……什么旅馆?”

“福江旅馆呀。那条街上就那么一家旅馆,挺简陋的。北平来的人,怎么会……”

“你们查到什么?快说!”桂龙海大声向他吼叫起来。

这小子一直就是油嘴滑舌的样子,以前倒不觉得什么,今天就显得极其可恶了!

“科长,您别急,听我说,听我说。我听那个旅馆的伙计说,前几天,确实有两个客人住在他们店里,好像也是从北平来的。他们住在三楼,三〇九房间。不过,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要不然就是那两个人惹着了什么人,或者欠了什么债,反正有一伙人,穷凶极恶地冲进他们的房间里,要找他们。奇怪的是,他们好像没找到人。那两个客人,不知是不是先得到什么消息跑掉了,还是怎么着。我还听伙计说,有一个人,是从三楼跳下来跑的。反正,那两个客人没影了,我们也算白找了。这个线索也就断了。”

桂龙海的脑子里,仍然是滋拉滋拉过电的感觉,一片麻木,一片混乱。要不然就是有一颗大*,要在他脑子里爆炸了,要把他炸个血肉横飞,天女散花!

他瞪着李明奎,紧张地问:“那两个人,什么时候住进去的?”

李明奎翻着眼睛想了想,“是三十一日,七月三十一日,下午住进去的。他们旅馆里有登记,我看过的。”

“你没记错!”桂龙海震惊地瞪着他,再次大吼一声。

“不会错呀!这才是几天的事呀!第二天,就是八月一日,你叫我们去找的嘛。我记得清清楚楚。科长,怎么回事?你找的,是个什么人?”

这时,桂龙海就说不出话来了。他脑子里是一个震惊接着一个震惊。

老天!傅医生要找的亲戚,就住在鱼行桥南街福江旅馆呀!

121、 我犯得着耍花招吗?

老天!他跟着陈组长去抓中共的重要人物,也是在鱼行桥南街,也是在福江旅馆呀!

老天!傅医生的亲戚,就是那个得了疟疾,却能硬挺着自己走下楼来的刘先生呀!陈组长说过了,那人是中共的重要人物!

老天!他陪着傅医生去闸北车站,接的就是这个人!傅医生那么轻松随意地笑着,那么客气地请他帮忙寻找的,就是这个刘先生呀!

老天!那傅医生是什么人呀!她也是共?是吗?是不是?

桂龙海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更要命的是,他竟然把那个中共的重要人物,藏到李秀兰家去了!他竟然还请傅医生去给他看病!老天!阴差阳错的,竟然会出这样的事!

桂龙海心里倒海翻江,总算是把这件事想清楚了。这时,他就一分钟也坐不住了。

他向李明奎摇摇手,让他走了。他再次考虑一下,就匆忙出了办公室。

13-22

现在,他首先要确认的是,这个中共重要人物一定要安全无虞!决不能出任何事!

其次,最好把这个人接到自己家里来,安顿好,然后再告诉傅医生。

傅医生,你看看吧,您交把我的事,我是如何重视的!您的亲戚,我是如何找到的!

妈呀!傅医生一定会高看他一眼的!妈呀!傅医生一定会高兴的!

想到这里,他就匆匆出了南市分局,往方浜路的宝富弄赶去。

这个时候,街上就很乱了。一些人手里拿着报纸,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警察们果然都上了街,四处巡逻。看见有人聚集,就抡着警棍向他们喊叫,要他们散开!他们甚至把报纸抢过来,撕碎扔在地上!

桂龙海往那些报纸上扫了一眼,就知道上海现在有多么混乱了!不仅华界,就是租界里的商户们也有人拒缴保护费!这已经算是小事了。

有些地方的商户,竟然组织起来,跟帮会的人冲突对抗,甚至连续闹出了人命!

华界的警察,租界的巡捕,全部上了街,努力弹压那些怒气冲天的商户们。

那些报纸,他妈的,还在推波助澜呢!

今天早上,还有更严重的,有人竟然胆大包天,抢了张老板的货场!那货场里的货,可是价值千金的烟土呀!难道早就有人盯上那些烟土了!

桂龙海猜想着这些事,却乱糟糟的,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

他只知道,上海真的要出大乱子了!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更严重的事呢!

桂龙海一边匆忙走着,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的要求其实不高,就希望南市的辖区里不要出什么大案子,让他继续过安生日子。

前面就要到方浜路了。这一段路比较狭窄,商铺和行人比较少,周围也静了下来。

原本乱纷纷的街头,突然之间变得宁静,任何人都会有一种异常的敏感,仿佛身边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桂龙海也有这种感觉,很怪异的一种感觉。

他在这异样的令人不安的宁静里,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当警察当惯了,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什么麻烦事,更不要说遇到危险了。

但是,当他感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就是冲着他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有力的手已搭上他的肩。接着,他感觉有个什么东西,也许是一支枪顶在他的后腰上,让他万分惊恐。

身后的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不要乱动,当心我打死你!”

桂龙海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感觉,这是陈子峰那个小组的人。那人说的是外地人才说的上海话,极其生硬。

他在一瞬间想到,难道我藏在李秀兰家的刘先生,被陈组长他们知道了?发现了?现在要来抓他?那他岂不要完蛋了!

他想回头,但身后的人却用力一推,命令他继续往前走!

桂龙海此时恐慌到了极点。他希望陈子峰和萧兄弟原谅他这一次。他不过是被那位乔小姐气昏了头,才把刘先生藏起来的!他真没别的意思!

他虽然害怕,还是扭回头,看了身后这个人一眼。

只一瞬间,他惊得目瞪口呆。老天!他就是那个从福江旅馆跳下三楼的年轻人呀!他简直是活见鬼了!怎么是他!

此时,林家泰手里的枪,仍然顶在桂龙海腰上。

13-23

那天在福江旅馆,他虽然跳下三楼逃了出来,却把老刘同志给丢了!

这是他的严重失职!他急躁之后,总算冷静下来。

那个让他跑的人,穿一身警察制服,而福江旅馆地处南市。所以,那个人只能是南市警察分局的某个警察,并且是个头儿!

他在南市警察分局外面守了两天,终于找到这个家伙了!王八蛋,你要是不把老刘同志交出来,老子把你大卸八块!

现在,他看周围没什么人,就恶狠狠地问:“我朋友呢!在哪儿!你给我老实说!”

桂龙海则是又恐惧又高兴,只要不是陈组长他们,他就放心了。所以,他说话时,甚至有点结巴起来。

他慌忙说:“兄弟,兄弟,请……请你别着急。你朋友很好,他很好!我……我把他藏在一个朋友家了。我现在正准备去呢!我现在就带你去。”

林家泰难以相信地看着他,“真的?你敢骗我!”

桂龙海急忙说:“真的,真的!千……千真万确!我现在就带你去!兄弟,兄弟,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三十一日那天,有一个人在闸北车站接你们,她没接到你们!我……我知道她是谁!我能帮你找到她!真的!真的!请你相信我。”

林家泰震惊地看着,更加难以相信了。

这几天,他最发愁的,就是没和组织取得联系。

他觉得,这就是他的责任!老刘同志生病了嘛。

可是,眼前这个警察,不仅把老刘同志藏了起来,他甚至知道接站的同志!这怎么可能!他就是一个警察嘛!

“王八蛋!你敢对我耍花招!”他举枪顶在桂龙海的脑门上,怒视着他。

“没有!没有!我决不敢耍花招!您想想,当时是什么情况,我犯得着耍花招吗?是不是?我要是耍什么花招,岂不是自找倒霉吗!”

桂龙海一边被林家泰推着往前走,一边急急忙忙地解释,“兄弟,你再想想,你是不是三十一日到的,闸北车站?我……我说的没错吧?”

林家泰虽然极其怀疑,但这家伙说的确实有道理,他和老刘到上海的时间也对。

换句话说,不管这家伙想耍什么花招,其实都是一个结果,他用不着耍!也许,这个警察真的把老刘同志藏起来了。

反过来说,如果老刘同志真出了事,老子一枪打死他!

桂龙海小心地看着他,看出他多少有一点相信了,就说:“兄弟,请你把枪收起来。我不会跑。我现在就带你去,去见你朋友。现在就去。”

“远不远?”林家泰严厉地瞪着他。

“不远,不远。就在方浜路上,很快就到!老天,我还以为是陈组长他们发现我了,要来抓我呢!兄弟,你真是吓死我了!”

14-1

这个时候,被桂龙海念叨的陈子峰,呆在巧家弄驻地里,还没有出门。

全组的人,早早的就被乔艳芳轰了起来,叫他们洗漱后整理内部卫生。

她说:“过一会儿,彭大队长要来,还要给咱们组增加人!大家都收拾得整齐一些,不要让人家看着笑话。”

组员们一通乱忙,终于整理好内部卫生。吃早饭的时候也在高声议论这件事。

杨三强得意地说:“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是实力!人越多,实力越大!”

李三嘎嘎地笑着,嘲讽地说:“强哥,咱们组干脆升格叫大队吧。那样,你强哥就可以当组长了,怎么也弄个少尉中尉什么的吧。”

其他人一起大笑起来,都拿杨三强开玩笑。

乔艳芳就向陈子峰歪歪嘴,“子峰,你该不会也要升官了吧?”

陈子峰把下巴一甩,“什么话,十万八千里呢!”

不过,他的第三小组要增加人,还是让他心里有一点得意。他觉得,这是他连续取得成绩的结果!

吃过饭之后,大家都安静下来,坐在驻地里等新来的人。

大约到九点半的时候,彭绍勇亲自领着第四小组的人,到了巧家弄。

他们一共是八个人,都是二十岁出头年轻人,看上去都很精干。

陈子峰带头鼓掌,表示欢迎。

萧安城首先注意到,第四小组的临时负责人,竟然是他在杭州警校的同学。他记得他叫谭浩。他也是少尉报务员,现在是第四小组中军衔最高的人,其他组员都是士官。

他们俩互相用目光打着招呼,脸上都笑开了花。

两个小组的人都聚在一起,堂屋里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了。

彭绍勇指指陈子峰和谭浩,笑着说:“你们两个,介绍一下本小组的成员吧。”

于是,他们分别指着自己身边的组员,逐一向对方做介绍,什么姓名年龄等待。

122、 日本人绑架他干什么?

说到某个具体组员时,也会提到他的长处。什么这家伙枪法好,弹无虚发。那个人身轻如燕,在房顶上,墙头上,照样行走如飞等等。

被介绍到的组员都正步出列,向彭绍勇和在场的人敬礼。之后,就是彭绍勇训话。

他缓步走到堂屋中间,扫一眼身边的人,仍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不过,他说出的话还是很像样子的。

他说:“三四两个小组合并,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眼前的情况越来越复杂!他妈的小日本跟我们捣蛋,越来越猖獗,不教训他们一下,就不知道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两个,头一个,是小日本潜伏在上海的特工!只要发现了,能抓就抓!不能抓就他妈的干掉他!没什么可客气的!但是有一条,别把自己给陷进去了!二一个,是我们的老对手,中共,一旦发现了,也要抓!不过呢,这事比较敏感,最好是秘密抓!现在的形势不同嘛!相信各位都理解。总之,希望大家今后精诚团结,为党国的事业立功!”

这之后,就是乔艳芳给全体组员们分配任务。

她的军衔虽然只是上士,但今天是她头一次当着彭大队长,还有新来组员的面,给大家分配任务,就更显得英姿勃发,果断干练。

她是点着名分配任务的。新来的组员虽然只介绍了一次,她已全都记住了。

只见她干脆果断地说:某某、某某等三人,负责某项任务,目标是什么,采用何种办法,遇到问题如何处置,等等,说得一清二楚。

彭绍勇在一旁听着,也十分赞赏,忍不住歪着嘴向身边的陈子峰点点头。

那些新来的组员,更是大眼瞪小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很是敬佩的样子。

会议结束之后,所有组员去安顿住处,并做好外出执行任务的准备。

14-2

彭绍勇则把陈子峰、萧安城、乔艳芳和谭浩叫到一起,还要再叮嘱了一番。

这时,他心里考虑的,仍然是那个混帐问题,他要对陈子峰信任到什么程度!

他说:“上海的情况,相信你们都知道,很可能要打仗!”

这是他话里打的第一个折扣。骆江告诉他,委员长已经决定在上海作战!

这一点折扣,还不算太严重。

他又说:“日本人阴险狡猾,你们也都知道!说不定,他们正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这是他话里打的第二个折扣,没有明说“妖刀计划”。这个折扣就比较严重了。

陈子峰听出来了,盯着他的眼神就是阴阴的。

彭绍勇继续说:“你们要特别注意这方面的情况。如果有什么发现,立刻向我报告!”

陈子峰等人都点头说:“明白!”

但陈子峰心里却有一股火气。“妖刀计划”你只字不提,什么意思!不信任我们!

妈的,老子还不信任你呢!他甚至怀疑,那个什么井上日昭,和某个大人物见面,可能也有彭绍勇一份!

不过,这个情况他只能压在心里,想走着瞧!

接下来,彭绍勇就看着萧安城和谭浩说:“你们这个组,现在有两名报务员,两部电台,有点多,这是暂时的。将来恐怕还要调走一个。这个以后再说。总之,你们要团结一致,把刚才会议上安排的几项任务,都完成好!这就是我的要求!”

彭绍勇训完话走了之后。

陈子峰的脸色仍然是阴阴的,心里压着怒火盯着萧安城和乔艳芳。

但当着谭浩的面,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他们挥挥手,就去做准备了。

后面的事,就比较简单了。现在陈子峰的第三小组这十八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任务,也做好了准备。他们在乔艳芳的指挥下,一批一批悄悄离开巧家弄,外出执行任务。

萧安城和杨三强留下看家。另外两个留下看家的,是谭浩和他的一个弟兄。

萧安城和谭浩许久未见,就坐在一起聊他们过去在杭州警校学习的事,再有就是近来的工作。萧安城听出来了,第四小组的工作有些弱,一直没发现什么重要情况。

萧安城心里有事,就说:“最近上海发生了许多事,我要出去买一些报纸回来。”

谭浩说:“你也注意到最近出的乱子了。我也一直奇怪呢。你快去,我等你。”

萧安城告辞谭浩,从厢房里推出自行车,就离开了驻地。

14-3

这一次出门,萧安城很谨慎。他骑车穿过巧家弄时,就特别注意观察附近的行人和店铺,但并没有发现监视他们的日本特务。这让他有些奇怪。

他骑车去了南市北门外的长白街,进了龙瑞华的益祥电器修理店。

这一次,龙瑞华一看见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走椅子上的东西,请他坐下。

萧安城一坐下,立刻说:“老龙,我时间不多,有一些情况要告诉你。”

龙瑞华一点头,“好,你快说,简单一点。”

萧安城扳着手指说:“第一件,最近上海出了很多乱子。表面上看,似乎是帮会之间发生斗殴,造成市面上一片混乱。这两天的报纸更是大肆宣扬,推波助澜,闹得人心惶惶,很不稳定。我和陈子峰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和以前跟你说过的‘妖刀计划’有什么关系。不过,我们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关系。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龙瑞华点头说:“我们也注意到这种情况,似乎这些乱子越闹越大。”

萧安城说:“我们也这么想。关键是,昨天夜里,陈子峰向彭绍勇汇报时,只简单说,这种混乱,可能对日本人有利!没想到,立刻就引起彭绍勇重视。今天,他还给我们增加了人手。你考虑,难道彭绍勇知道其中的情况吗?”

龙瑞华皱着思考,没有轻易下结论。

“第二件事,我上次告诉过你,日本人绑架了一个人。我们最近确信,他们绑架的是杜月森的大账房,这个人叫赖敦德。这件事很奇怪,日本人绑架他干什么?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日本人的用意。南市分局的桂龙海也想不明白。不过,我们都相信,日本人肯定是有目的的!老龙,如果你得到什么情况,最好尽快告诉我。”

龙瑞华笑了一下,“难道,也和‘妖刀计划’有关?”

萧安城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些意外。他从未把这两件事联在一起,现在老龙一说,似乎真可能有什么关系。可是,日本人目的是什么呢?

那个赖敦德,又和“妖刀计划”有什么关系呢?他还是想不明白。

龙瑞华向他挥一下手,说:“我就是随便这么一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再考虑吧。今后,我有什么消息,就尽快通知你。”他想了一下,又说:“还有一件事,不知你知道不知道?”

“什么?”

“我刚刚得到消息,今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张肃林在杨柳街的烟土货场被人抢了!守卫的人都被打死了!这应该算更大的乱子吧?”

萧安城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了。上海的帮会情况,他多少了解一些。

张肃林是上海青帮三大亨之一呀!烟土是青帮最大的生意!张肃林的烟土被抢,肯定要惹出更大的乱子!这件事,和赖敦德被绑架,和“妖刀计划”,也有关系吗?

他问;“老龙,你这个消息可靠吗?”

龙瑞华点头说:“非常可靠!我们都相信,这绝不是抢一部分烟土那么简单!更像你说的,这些乱子对日本人有利!这些乱子的背后,不知有没有日本人的影子!”

萧安城摇摇头,“我们一直在猜想,但还是看不出来。不过,我们以后会注意!”

这时,龙瑞华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安城,北平来的同志,你有消息吗?”

萧安城立刻说:“这正是我要向你汇报的事!前天,我到你这里来的时候,陈子峰他们意外得到情报,发现北平来的同志,就住在鱼行桥南街的福江旅馆。他当时带着人去抓。但不知怎么回事,他们没抓到人!他确实发现一个年轻人,但被他跑掉了。我现在仍然不知道这位同志在什么地方。”

龙瑞华相当焦虑,低声说:“这是中央派来的领导同志。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我们急需知道中央的指示!”

他们好一会儿没说话,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龙瑞华终于说:“总归,我们知道他曾经住在鱼行桥南街,是叫福江旅馆吧?”

“是,我只知道这个情况。”

“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我会转告其他同志,他们会去找。”

萧安城站起来,轻声说:“希望他们尽快找到!”

龙瑞华点头说:“是的,必须尽快找到!”

14-4

这个时候,被许多人焦虑关心的刘日辰,仍然躺在李秀兰家里。他又开始犯病了。

早上起来,他还挺好的。李秀兰一直不安地观察他,似乎在问,你没事吧?

刘日辰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说:“我现在还没事。也许真的没事了。”

123、 这是干净利落的必杀技!

但是,到了九点多钟的时候,他渐渐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身体里渗透出来,并且越来越寒冷,几乎不可抵御。

他脸色变得灰白如纸,一点血色也没有。身体更是在不住地颤抖。

他紧咬牙关,但仍控制不住颤抖。

李秀兰看见了,急忙扶他在床上躺下,又给他盖上棉被。但他还是颤抖不止,连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了。

李秀兰不管问什么,他都没什么反应。

她毫无办法,只能给他喝一点热水,希望他这样会好受一点。

她看着他遭受病痛折磨的样子,心里很焦虑,忙家务也是丢三落四,魂不守舍的。她不时抓着擦拭家具的抹布,跑到里屋来看一看。

她最怕的是,万一刘先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就交待不了了!

这一次,她又进了里屋。刘先生仍在颤抖不已。她叫了他一声,他眼睛只睁开一条小缝,就又合上了。他已虚弱到了极点。

她摸摸他的额头,又给他掖一掖被子。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可是,等她回头的时候,却看见堂屋里站着一个面容可憎的粗壮男人。

他那么凶狠,那么严厉地瞪着她,仿佛见到了仇人。

她有些惊慌地问:“侬啥宁呀?”

此时,川上武介非常恼火,是那种难以抑制的恼火!

他透过里屋的门,早已看见躺在床上的那个病人。他妈的,那就是一个快要死了的病人!这么热的天气,他却捂着大棉被,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但是,老师说了,他们必须协助陆军那些笨蛋!就是为了把另一个被活捉的陆军笨蛋救出来!他就必须来抓走这个将死的病人!

昨天夜里,他和秋津商量,谁来执行这个任务时,秋津就不想来。

她撇着她的红嘴唇,两眼望着远处不说话。他妈的,他只好自己来!

现在,他望着崔根媳妇那双惊恐的眼睛,还是要确认一下,这是做特工的规矩!

他问:“你是李秀兰?”他妈的,这个女人,他早已认得清清楚楚!

李秀兰此时已预感到某种危险。但她猜想,这个人可能是帮会的,也许是为了崔根的事而来。

她说:“是地呀。侬啥宁呀?”

川上不想再多问了,再问就是愚蠢!

他回头向门外吼了一声:“来呀!把他带走!”

门外立刻冲进来两个强壮的人。他们一把推开李秀兰,直接冲到床前,一下子就把刘先生拖下床,直接就往门外拖。

李秀兰叫了起来,“你们要干啥!他生病了!快把他放下呀!”

其中一个人,只用肩膀一撞,就差点把她撞倒。她根本拦不住他们。

这时,她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已停在门外。

那两个人拖着刘先生,直接把他塞进汽车里!不是放在座位上,而是扔在地板上。那两个人也上了车,他们的双脚就踩在刘先生身上。

李秀兰回头望着身边的粗壮男人,吓得发起抖来,只能嘟囔着说:“这个……这个,你们要干啥?他……他是病宁呀!”

川上恶狠狠地瞪着她,抬脚就向门外走。

当他经过李秀兰身边时,那么随意地一挥手。

他贴在手腕上的匕首,极其准确地从李秀兰颈部划过。他只是隐约看见血液如喷泉一般飞射出来,就径直出了门。

他相信,这个女人必死无疑!这是干净利落的必杀技!

对这么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女人来说,更是如此!

川上径直出了门,上车走了,根本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

14-5

但是,必死的李秀兰,却并没有死!

她没死,是因为她极其幸运!遇到了只有万分之一的侥幸机会!并且是连续遇到!

有的时候,人算永远比不过天算!

她的第一个幸运,是在门口的墙边,正好放着一只矮橱。矮橱和墙,恰恰形成一个小小的夹角。在这个夹角里,又那么幸运地放着一只方凳。这是她平时放菜篮子的地方。

如果现在有一只菜篮子放在凳子上面,那就不是幸运了!

川上来抓人的之前,她刚刚买了菜回来,菜篮子就放在地上。

当川上手里的匕首极其准确地从她颈部划过时,那一阵锥心的剧痛,偏偏就让她摔在矮橱和墙壁的夹角里,并且滑坐在方凳上。

她如果摔倒在地,只需一分钟,被割断的颈动脉就会喷出大量的血。她会因为过度失血而昏迷,然后死亡!

就是那个夹角和方凳,让她没有摔倒在地,也不致血流过猛!幸运呀!

第二个幸运,当她发现自己血液喷射时,虽然恐惧和剧痛都到了极点,却在极度恐慌中偶然看见放在矮橱上的抹布,那是她刚刚放在那里的。她完全是下意识地抓起抹布,按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一按,减慢了出血的速度!又一个幸运呀!

但是,这两个幸运仍不足以挽救她的生命!充其量让她拖延三五分钟而已!

没人知道她当时是不是想到了这些。伤口剧痛,血液还在涌出。她已发不出声音,只能绝望地向左右看着,却毫无办法!

而且,她渐渐感觉到,全身的力量正在消失,她的手快要捂不住了!她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就在这时,她的第三个幸运出现了。傅雪岚傅医生来了!

14-6

傅雪岚此时来,原因极其简单,她太好奇了!

她从杜先生那里要来奎宁,就想借送药的机会,和那位刘先生单独见一面,说几句话,也许能问明他的身份。

那位刘先生肯定不是什么逃犯!但桂龙海却偏偏对她隐瞒!

这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事!她就想弄清楚这件事!

李秀兰何等幸运!

傅雪岚拐进宝富弄的时候,并没看见川上的车,或者什么奇怪的人。

她只在隐约之间感觉到某种异常,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异常!仿佛空气都是紧的!

实在说起来,世界上的特工和间谍,再有就是像傅医生这样的地下工作人员,都有超过常人的敏感。这是他们能在危险中存活下来的本能。

傅雪岚感觉到某种异常,就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这是李秀兰最大的幸运!

她刚刚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坐在门口的李秀兰。

接着,就看见鲜红的血正从她的手上流下来。她脸色雪白,眼睛已经闭上,身体正在软下来。她眼看就要滑倒了。她抓着抹布的手正慢慢垂落下来。

傅雪岚震惊地看见,她颈部的伤口,血液正喷涌而出!

她完全是出于本能,出于一个外科医生的本能。

她扔下肩上的大药包,立刻冲了过去,一手撑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手抓住那块抹布,再次按在李秀兰的脖子上,并且紧紧地按住!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减缓失血的速度!

但是,血液虽然涌出得少了,她却处于一种毫无办法的境地。

她绝不敢松手!她只要再松手一分钟,最多两分钟,这个女人必死无疑!

但她的药包扔在地上,她手边没有任何可以止血的东西!

她四面看了又看,仍然是毫无办法!

偏偏就在这时,李秀兰的第四个幸运出现了!

胆颤心惊的桂龙海,和押送他的林家泰,前后脚踏进了门。

14-7

他们大为震惊地看着傅雪岚,还有脸色雪白,已失去知觉的李秀兰,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傅雪岚突然看见了希望,她一声尖叫:“桂龙海!快来按住!快来按住!”

桂龙海一看见傅医生惊悚的表情,和李秀兰将死的状况,什么也来不及问,立刻接替傅医生,紧紧按住李秀兰的伤口。

林家泰也看出情况紧急,但他一时插不上手,只能惊愕地看着他们。

走在路上的时候,林家泰就问清楚了,这个警察把老刘藏在一个市民家里。这个警察一再保证,刘先生很安全,绝无问题!但他一进门,就看出这是一个杀人现场!

他虽然震惊,却很快看清,里屋的床上没人!老刘不在这里!

床上被褥零乱,显然出了什么严重的事!

再看眼前的情况,正是万分紧迫的时候,所以,他什么也不能多问,只希望能伸手帮一下忙!他很快看出来,蹲在地上的傅雪岚正准备救人,就凑到她身旁。

这时,傅雪岚正用她沾满鲜血的手,忙乱地打开她的大药包,从中寻找手术器械。她把手术刀、镊子、缝合用的针线找出来,一一摆放在矮橱上。

她意外注意到,凑到身边的这个年轻人,直接从药包里拿出一瓶双氧水,拧开盖子,用双手拿着,并且看着她。她猜测,这个年轻人可能懂医,甚至干过这一行。

傅雪岚并不知道,林家泰当了几年连长,战场救伤,是他做过无数次的事。

她向前伸出双手,林家泰适时地在她手上浇双氧水。她洗完手,林家泰迅速放下双氧水,抓起一块纱布递给她。傅雪岚疑惑地看着他,但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

倒是桂龙海奈不住疑惑,开口问:“傅医生,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124、 她举起杂志转向林家泰

傅雪岚极其利落地一甩头,“闭嘴!我什么都不知道!待会儿再说!”

她手里拿着穿好线的缝合针,一下子撞开桂龙海。抹布掉了下来,血液再次向外喷涌。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缝合血管,越快越好!

林家泰抓起一把手术剪刀,也冲了过来。

傅雪岚刚刚打好一个结,他手里的剪刀就及时伸过来,剪断线头。

他们就像配合多年的医生和护士,极其精确地配合着。

终于,被割断的血管缝合好了,喷涌的出血被止住了。屋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就是缝合外面的伤口。伤口不大,位置却极其准确,并且只此一刀!傅雪岚再次感觉头皮发麻。这么干脆利落的刀伤,已是她第二次看到了!

外面的伤口一共缝合了六针,很快就结束了。

傅雪岚抓起一块纱布,开始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林家泰再次显示出他的内行。他拿起双氧水瓶子举到她面前,直接将双氧水浇在伤口上。

傅雪岚擦洗着伤口,再次抬头瞄了他一眼,忍不住问:“你干过?”

林家泰简洁回答:“见过。”

“在哪儿?”

“在部队。”

傅雪岚察觉到一丝异常。他说的是“部队”,却不是“军队”,让她有点意外。

但她没有再问下去。她用纱布包好伤口。他们三人共同上手,把李秀兰抬到床上。

再接下来,是更重要的事。李秀兰流了太多的血,必须尽快给她输入体液。

输液极其重要。在医院里,按照规定只能由医生配制药液,并且由医生输入。这是一件非常麻烦并且耗费体力的事。

但今天,她有了新技术,并且是她独自研制出来的。

最近几天,租界里也发生了多起斗殴事件,很多受伤的人被送进她所在的公济医院里。她做了许多抢救手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给他们输入体液。

几次极其耗费体力的输入之后,她不得不研制这项开创未来的新技术。

配制输入液仍然是老办法,她尽可能精确地在烧杯里放入15克左右的羟乙基淀粉醚,然后慢慢加入225克的氯化钠,一边加入一边搅拌,否则,氯化钠会沉淀。搅匀后,她又添了一点点氢氧化钠,也需慢慢搅匀。最后再用蒸馏水稀释调匀。

药液配制好后,她从药包里拿出她的新技术。

那是一只特大号的注射器,是她偶然在公济医院的器械仓库里发现的,并且是唯一的一只。注射器上的刻度表明,它可以装入200毫升药液。如果去掉推筒,甚至可以装入250毫升。

这时,她用一根细绳系住去掉推筒的注射器,把它吊在上方的蚊帐竿上。她在注射器上接了一根细长的乳胶管,在乳胶管的另一头安了一个针头。比较奇妙的是,她在这根乳胶管的中间打了一个结,不松也不紧。

一切准备好之后,她在注射器里倒入药液。立刻有药液从针头里流出来。现在,她开始慢慢拉紧那个结,直至药液流出的速度变慢,变成一滴一滴地滴落。

这是她需要的输入速度。她在李秀兰的胳膊上找到静脉,准确剌入针头。这时,药液就开始不间断地注入她的体内。现在,她不用再费力去注射了。

直到这时,她才回头看着桂龙海。

14-8

她看到,桂龙海的表情,一直是那种极其复杂,极其恐惧,又极其怪异的样子。

他看着傅雪岚,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傅雪岚盯了他片刻,就说:“今天是这样,我找到一些药,奎宁,想给刘先生服用,就来了。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她捂着脖子,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血流得很凶。我捂住她的伤口,过了一会儿,你们就来了。这就是刚才的情况。你还想知道什么?”

桂龙海这时才颤抖着指着身边的林家泰,声音怪怪地说:“傅……傅医生,他,他,还……还有前天您……您见过的刘先生,就是您……您托我找的亲戚。”

傅雪岚那么惊讶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明白他说的意思。

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的话!

天下哪有这种巧事!她前天夜里见过的刘先生,还有眼前这个知道如何治疗外伤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她要接的同志!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桂龙海是跟她胡扯蛋!说的都是糊涂话!

她瞪着桂龙海,眼神也变得严厉起来,耳朵里更是一片嗡嗡的响声,仿佛有鼓风机在轰鸣似的。

她叫道:“桂龙海,你胡说什么呢!”

桂龙海却全身颤抖,不住指着林家泰,哆嗦着说:“傅医生,是……是真的呀!我绝不敢骗您!他们……他们就是您要找的亲戚呀!千真万确呀!”

到了这个时候,傅雪岚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再次盯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人。他也正用奇异的难以相信的眼神看着她。

她再次转向桂龙海时,说出的话却是:“你!你先出去!”

她盯着桂龙海,不容置疑地指着门外。

桂龙海张着大嘴,看看她,又看看身边的林家泰,急忙转身出了房间。

傅雪岚转身看着这个年轻人,和他互相审视,互相掂量。

他们都难以相信地看着对方。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转身,在自己的大药包里一阵翻找,终于找出那本六月份的《时装周刊》。她举起杂志转向林家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林家泰张了张嘴,终于说:“这是,最新的《时装周刊》吗?”

仅此一句话,傅雪岚就明白,他果然是自己同志。但是,地下组织有严格规定,她必须继续下去。

她有点颤抖地说:“不是,这是过期的。”

林家泰眼睛里闪着万分惊讶的光芒。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和自己的同志,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接上关系的!

他说:“请问,哪里有最新的?”

傅雪岚脸上已经露出微笑,还是说:“也许报摊上有吧。”

他们古怪地笑起来,互相用力握了一下手。

紧接着,一个大阴影浮上他们的脑海和目光里!老刘同志呢?他在哪儿?他出了什么事?这时,他们都回头去看躺在床上的李秀兰。

看来,老刘同志出了什么事,只有她知道!

“我曾经去车站接你们。”她轻声说。

“老刘同志病了。下车时大家都往外挤,我怕伤着老刘,就等了一会儿。”

其实,这个情况不用林家泰说,傅雪岚也猜到了。

接下来,林家泰就向她说起在福江旅馆的经过。

他说:“那个警察帮了我们。我找了两天,今天在南市警察分局门口,找到了他!”

傅雪岚这才想起来,桂龙海还在外面呢。

她走到门口,向堂屋里的桂龙海招招手,说:“桂科长,你进来吧。我要谢谢你,帮了他们,也帮了我。”她脸上终于露出微笑,并且是那样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时,桂龙海才那么突然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脸上的笑容是怪异的,甚至有点夸张。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万分诚恳地说:“傅医生,我……我是真没有想到。我还是……还是没把这件事办好。我不……不会害刘先生。您知道,我一定不是那种人。老天!我是真没有想到,我一点也想不到!会……会……”

他恐慌地看着周围,又看看床上的李秀兰。

傅雪岚抓住他的手,用力攥了一下,“桂科长,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她顿了一下,又说:“这两天,我错怪你了。”

这时,桂龙海已经非常激动了。

他终于和傅医生冰释前嫌了,傅医生也终于相信他了,这让他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他举起一只手,“我发誓,我发誓,这里的事,我决不对任何人说!决不说!”

傅雪岚向他点点头,“我相信你。”

她又回头去看床上的李秀兰。找不到老刘同志,她就不算完成任务!但是,老刘同志会被什么人抓走呢?她想不明白。

林家泰低声说:“我要守在这里,等她醒过来,问清楚!我一定要守在这里!”

傅雪岚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大问题,谁来照顾李秀兰?

她不仅要上班,她还要尽快和老黄联系,报告这里的情况。

桂龙海也要上班,不可能守在这里。让这个年轻人守在这里,几乎是唯一的选择了。

可是,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李秀兰?

这个问题还没有考虑清楚,桂龙海又说了另一个问题,更让她吃惊。

桂龙海说:“傅医生,我猜,抓走刘先生的,可能是日本人!”

老天!她不能不想到,如果真是这样,老刘同志就更危险了!

桂龙海继续说:“可能,只有陈组长他们,才能找到刘先生吧?”

傅雪岚明白他的意思,是想借助国民党特务去寻找老刘同志。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轻声说:“他们曾经抓捕过老刘,被你藏在这里。你还想去找他们?”

125、 确实是病得很重的样子

桂龙海张了一下嘴,连连摇头,“不能,不能,要是那样,连我也要有麻烦了!”

他们都沉默下来。至少眼下,他们谁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14-9

这个时候,老刘刘日辰的状况,就非常不好了。

他全身寒颤不已,昏昏沉沉,是被两个人拖着,送进广福弄的一间厢房里。

这间厢房里还关着一个人,就是赖敦德。

赖敦德被关押在这间厢房里,已经整整五天了!是难熬的五天!

他总是在猜想,这些人为什么要绑架我?

他曾经试探着询问看守他的人,但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他甚至斥责他们,诅咒他们是土匪,都不得好死!但一点用也没有。

那些人几乎不和他说话。只是在给他送来饭菜,叫他吃饭的时候,才说:“喂,你!”然后指指饭菜,就走到外屋去了。

赖敦德仿佛陷入到五里迷雾里。

他曾经对他们说:“你们要多少钱?我给你们!你们要多少我就给多少,绝不还价!”

但看守他的人只是瞥他一眼,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我呢?他们想干什么呢?他实在想不明白!其中只有一点他看明白了,对方不是为了绑票勒索!也不是为了要他的命!而是另有目的!

他有时一动不动地坐屋里,盯着坐在外屋那个看守,看着他翻来覆去地翻看一本破杂志。

他渐渐看出来了,他们不像是中国人!当那个剪着寸头的男人进来时,看守他的人就会跳起来,全身笔直地站着。他们如果不是军人,那就是日本人!

他以前见过,日本人一见到他的上司,就会跳起来,全身笔直地站着。如果他的上司对他说了什么话,他的头会用力向下一低,然后再抬起来!很机械的一个动作!

这就更让他奇怪了,日本人绑架他干什么呢!

这天快到中午的时候,他实在憋得不行,就想再和看守他的人说说话。哪怕那个看守一句话不说也好,至少,他可以消磨一点时间。

正在这时,他看见外屋的门开了,两个人拖着一个昏迷垂危的人进来,就那么随意地扔在他面前,就转身出去了。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心里很吃惊。那人全身发抖,脸色灰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开始以为是被人殴打所致,后来才察觉这个人是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他隐约察觉,这似乎是一个机会。在这个封闭的、被人严密看守的房间里,出现任何东西、任何人,都可能给他一个机会!他必须利用这个机会!

他不能不想到,这个机会可能没什么用!但万一有用呢?这可是说不定的!

他冲到门口,向看守他的人叫道:“先生,你来看一看呀!他是个病人!快要病死了!你们应该找医生来,给他看看!他快要病死了呀!”

他反复这么叫着。如果他们肯找医生来,或许就有他的机会了!

那个看守严厉地瞪着他,似乎不想过来。

不过,他曾经把这个人从床上拖下来,架到车上。他知道这是个病人,但病到什么程度,他并不知道。如果这个人出了问题,他可能有麻烦。

想到这里,他慢悠悠地踱过来,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这个人脸色灰白,气息微弱,全身剧烈颤抖,确实是病得很重的样子。

他没说话,锁上里屋的门,就出去了。

赖敦德惴惴不安地坐在床边,看看地上的病人,又看看关着的房门。

14-10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房门又被打开。那个剪寸头的人出现在门口,看守则跟在他身后。他们都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赖敦德谨慎地说:“先生,他就要死了!想办法救救他吧。”他小心地不提医生。

川上在刘日辰身边蹲下,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他的额头冰冷,也感觉到他剧烈的颤抖。看来,这个人确实病得很重。

他考虑,如果这个人死了会怎么样。老师可能会不高兴。但找医生来,肯定不是好主意!这里绝不能有外人进来!

他回头说:“叫横太来,他好像懂一点医。”

看守立刻跑了出去。这个情况,让赖敦德很绝望,这个机会显然不行!

几分钟后,那个叫横太的人进来。他蹲下来检查地上的人,翻眼皮,把脉,用手背试他的体温,又摇他的身体。他似乎确实懂一点医,不过,也仅此而已。

最后,他终于站起来,对川上说:“他这种状况,可能是疟疾。这种病隔一天发作一次,今天正在发作期。”

川上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会要他的命吗?”

横太歪着嘴犹豫片刻,“这个很难说。死亡率也很高。不过,他如果能撑过这几天,也许会好一此。不过,就是这几天很难说。”

川上又问:“什么药有用?”

横太说:“唯一有效的药,就是奎宁。不过,我听说这种药很难买到。”

川上向他一点头,“你出去试试,看看能不能买到。”

川上和横太都走了。看守仍然坐在外屋看那本破杂志。

屋里只剩下赖敦德,还有倒在地上的刘日辰。他看着他,心里思索刚才听到的话。他一时还不能从中找到机会。但倒在地上的这个人,还是让他同情。

赖敦德这个人的本性,有点像他的名字。他虽然老谋深算,虽然精明谨慎,但在本性上,他还是比较敦厚的。他开始关照这个病人,这至少可以让他有些事可做。

他费了一些力,终于把他抱到床上,用棉被把他包裹起来。他坐在床边观察这个人。

他觉得,这个人更像一个教书先生。那些日本人绑架一个教书先生干什么?

那人痛苦地躺在床上,呼吸沉重,一直颤抖着。

可过了中午之后,他的脸色又开始发红,开始出汗。棉被被他掀到一边。

他几乎是大汗淋淋,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

赖敦德此时也确信,这个人得的确实是疟疾,此时仍处于发作之中。

他拿了一条毛巾给他擦汗。但那汗真是擦不完,如溪水一般从他脸上身上流下来。

他觉得,这个人总是这么流汗,肯定是不行的。

他从茶杯里倒出一小碗凉水,慢慢喂给他喝。

他看见那人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小缝,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说:“这位先生,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先喝一点水吧,这样会好一点。”

他注意到了,那人极其微弱地向他点一下头。他没想到,这个人还有意识。

这时,另一个想法渐渐从赖敦德的脑海里冒出来。他一直不知道他被关在什么地方,周围是什么环境。最主要的是,他被单独关在这里,毫无逃脱的机会!

但这个人来了,能给他带来一些,哪怕一点点情况吗?也许能让他想出办法,逃出这个鬼地方!

但是,这个人病得这么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帮他逃出去?

这一天,直到傍晚的时候,那个人的状况才算好一点,出汗也少了。

晚饭送来了。果然是两个人的饭。

赖敦德端着饭碗送到床前。那人已睁开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小声说:“先生,吃点饭吧。吃点饭对你有好处。”

那人嘴唇歙动一下,轻声说:“你是,赖先生吧?”

赖敦德大吃一惊,甚至有点惊恐地看着他。他竟然知道我姓赖!外面的人知道我?知道吗?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出于习惯,也出于本能,他先向外屋扫了一眼,看守他的人也在吃饭。

他凑到病人的耳边,小声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姓赖?”

那人继续轻声说:“我姓刘。你的事,是南市的桂先生告诉我的。”

桂先生!那就是桂龙海了!老天!看来我刻下的字,终于被桂龙海看见了!并且猜出是我!老天!外面的人终于知道我被人绑架了!

此时赖敦德,终于从中看见了希望,连他苍老的眼睛里都闪出耀眼的光芒来!

14-11

这天中午,在苏州河北岸的公济医院,黄汉辉的眼睛里,也闪出耀眼的光芒来!

他那么惊喜地盯着桌子对面的傅雪岚,低声问:“你找到他了!”

傅雪岚苦恼地摇着头,“我只找到他的助手,林家泰。但老刘同志失踪了!他可能被日本人绑架了!现在不知关在什么地方!”

这天中午时,傅雪岚匆忙离开方浜路宝富弄李秀兰的家。

她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老黄。走在路上的时候,她找了一部公用电话,给老黄打了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打到老黄家的楼下,也是一部公用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大妈。

她客气地说:“阿姨,麻烦您找黄先生接电话。”

她在电话里,听见这位大妈高声喊:“楼上黄先生,侬有电话来哩。”

片刻,她隐约听见老黄的声音。他大概正从窗口伸出头。

她听到他问:“是男是女?”

大妈回答:“是个小姑娘来,蛮年轻的哩。”

老黄就说:“不接,不接,侬说吾不在好啦。”

126、 他必须想办法寻找刘先生

大妈说:“耶,侬黄先生老怪哩,人家姑娘来电话也不接呀!”

老黄说:“不接!我跟她拎不清爽!”

大妈就对着电话说:“小姐,黄先生说,他不在家,侬咋弄来。”

她话里藏着一点上海人才有的讥讽,她甚至笑出声来了。

傅雪岚嘟囔一句,“回头,看我找他算账!”就把电话挂掉了。

这是她在最紧急的情况下,和老黄联络的方法。一年多来,这是唯一的一次。

黄汉辉匆忙赶到公济医院时,傅雪岚正在手术。

这些日子,不断有受伤的人送来。有些人一看就是帮会的。送他来的人都大呼小叫,蛮横无理。

还有一些人,则可能是商铺的伙计或者店主。

他们的家属都很客气,一再说,侬救救他好伐。

傅雪岚从手术室里出来,叫下一个伤员时,看见站在走廊里的黄汉辉。

她匆忙把他推进自己的诊室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中央派来的同志有消息了!”

等她看见黄汉辉惊喜闪光的眼神时,才意识到自己说的不清楚。

接下来,她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尽可能简略又详细地告诉老黄。

老刘同志曾在鱼行桥南街遭特务抓捕,但被桂龙海救了下来,藏在方浜路一个叫李秀兰的女人家里。但今天上午,老刘被人绑架!并且,差一点杀死李秀兰!

老刘同志的助手林家泰,找到桂龙海,也到了李秀兰家。但是,我们都晚了一步!

老黄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杀那个李秀兰?”

她摇头说:“我不知道。老黄,那一刀非常干脆利落,刀口不大,却完全切断了她的颈动脉!我和桂龙海,都判断这是日本人干的!”

“日本人?他们知道老刘同志的身份了?”黄汉辉急迫地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就是猜测。不过,我感觉,这种可能性很大!否则,他们为什么要抓他!”她判断着这么说。

“你们可能也不知道,他被关在什么地方吧?”老黄同样判断着问。

“完全不知道!老黄,你得想办法去找!等一等,等一等。”她低头沉默好一会儿,再抬头时,眼睛里全是警惕,盯着黄汉辉。

她轻声说:“老黄,你不能去找!你绝不能去找!”

“为什么?”黄汉辉很惊讶地看着她。

“老黄,你想一想!老刘同志来上海的消息,很有可能就是我们内部泄露出去的!”

她的神色很严厉,直盯着黄汉辉的眼睛,“我怀疑,我们内部有奸细!我判断,日本人,还有国民党特务,虽然知道有一位同志要来上海,但并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我猜测,知道老刘真实身份的人很少!如果你安排人去找,我们内部的奸细就可能知道!日本人,还有国民党特务,就有可能知道老刘的真实身份!那就更危险了!”

黄汉辉的脸形都变了,所有疑惑、焦虑、紧迫,都堆在他的脸上。

他也相信,组织内部可能有奸细!他真要安排人去找,有可能被奸细知道!

他说:“可是,这么大的事!老刘同志又处于这么危险的境地,我不能不去找呀!时间越久越危险!你说我能怎么办!”

这时,傅雪岚就说不出话来了。老刘同志的情况确实危险。但如果他的身份不暴露,也许还好一些。一旦暴露,那就更危险了!但是,不去找,也不行呀!

现在,她可不敢指望桂龙海还能帮她找。桂龙海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个情况,最后还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再说,桂龙海就算是肯帮忙,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呀!

比较起来,似乎只有老黄派人去找,才更安全一些,甚至更有效一些。

她多少知道,老黄在许多她想不到的地方都有内线,这些内线甚至就是自己的同志。也许他们真的能找到老刘!

但还是那个问题,老刘到上海来,是谁泄的秘!这个问题实在太严重了!

他们坐在桌子两边,互相注视着,考虑的都是这个问题!

最后,傅雪岚轻声说:“老黄,你再考虑一下吧,看看怎么办更好。我要去手术了。这些日子,上海出了许多乱子,死伤不少人。这也是一件让人奇怪的事!我的意见是,如果你安排人去找,必须是一个绝对绝对可靠的人!并且严格限制范围!”

黄汉辉向她点点头,“我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之后,他们就分了手。

黄汉辉离开傅雪岚的诊室,穿过走廊时,就看见许多担架放在走廊里。一些受伤的人满身都是血,躺在担架上*。他想,傅雪岚说的对,这也是一件让人奇怪的事!

现在,他不得不考虑,由谁去寻找老刘同志的下落!这个人必须绝对可靠!

14-12

这天中午,桂龙海离开李秀兰家,在回分局的路上,也在考虑同一个问题,由谁去寻找刘先生。

他终于帮傅医生找到她的“亲戚”!

老天,刘先生可是一个共呀!并且还是个重要人物!

这些倒也罢了,偏偏刘先生又被人绑架走了,弄成这么一种情况!

他送佛要送到西,好事要办到底呀!他必须想办法寻找刘先生。他绝对相信,要是能找到刘先生,他在傅医生眼睛里,那就完全完全不一样了!

但是,让谁去找呢?他这一路上考虑的,都是这个问题。

这个人必须可靠,接触面必须很广泛,但为人又不能太张扬。这个人要善于悄悄打听,还要有足够的聪明和机灵。

不管怎么说,刘先生一定不能被陈组长他们找到!要是那样,他就要有*烦了。头一个,那个乔组长就不会放过他!

他一路走着,就悄悄找了几个他比较信任,也比较机灵的眼线。

一个是二路电车上的售票员,名叫王宝来。这个人平时油嘴滑舌,眼珠子乱转,跟谁都能搭上话。但他也是个十分机灵的家伙,是个精把子。

还有一个是在南市混的小贼,名叫阿六。溜门撬锁,贴身扒窃,是他的专长。他就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但眼尖手快耳朵灵,扒窃从不失手。

桂龙海为了抓他,曾经费了好大功夫。

最后,桂龙海还找了一个人,就是花街的小妓曲小凤。

别看她是个风流女子,见着人就会脸笑笑,腰扭扭,招揽客人。但赖先生失踪,就是她先得到的消息。

桂龙海可以肯定,赖先生就是被日本人绑架的!刘先生也可能是被日本人绑架的!就是这么一个共同点,让他选择了曲小凤。

她可是个什么地方都能去的人!见什么人都能搭上话!

他要求他们特别关注两种情况,第一,哪里有得了疟疾的病人,或者听谁说起过。第二,注意那些有点像日本人,但又说着一口流利上海话的人!他们住在哪里!

桂龙海相信,得疟疾的人毕竟是少数,不管在哪里听说,都可能让他找到刘先生。

如果能找到说流利上海话的日本人,就有可能找到日本特务!

陈组长他们肯定需要这样的情报!最重要的是,他有可能借这些日本人找到刘先生!甚至,还可能找到赖先生!

老天!要是这两个人他都能找到,他在杜先生面前,在刘先生面前,特别是在傅医生面前,那就太长面子了!他特别在意的,就是最后这一点。

桂龙海一路走着,一路做着这样细致的安排。

但他快走到分局时,忧虑又如潮水似的涨上来。

找刘先生,找日本人,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呀!如果真有这么简单,陈组长他们就不用费那么大劲儿了!他只好安慰自己,这至少聊胜于无吧。

14-13

桂龙海进了分局,在各科室转了转,哪里都没有好消息。外面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有人向他报告,医院里治伤的人,简直要排长队了。

南市这边,更是谣言乱飞。这几天,报纸卖得极快,一上市就被人抢购一空!

有消息说,十六铺码头的搬运工们,已经聚集到一起了,谁敢跟他们要保护费,就把谁赶下黄浦江!

还有人说,竹木街的篾匠们把守了街道两端,不准帮会的人进来!

等等,说什么的都有。

桂龙海为这些混乱局面而焦虑。但转念再想了想,突然就泄了气。

我就是一个南市分局的小警察,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呀!上海再乱,总不能翻个底朝天吧!想清楚这一层,让他轻松许多。

他进了局长办公室,一看见栾世贵的脸色,就知道不好了。

果然,栾世贵一直歪着嘴盯着他,十分绝望的样子。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说:“龙海,我试过了,哪里都筹不到钱!所有人都说,世面这么乱,投资的事都缓一缓吧。龙海,我可怎么办呀?”

看他那个样子,就要哭出来了。桂龙海看着他,自己也没办法了。

他要是出面去找资金,只能找来小钱,大头还要靠栾局长。栾局长都没办法,那,他是连想也不要想了。

127、 这就是文福旅馆的客房钥匙

这个事,和市面混乱不一样。市面混乱他没办法。但这个事却和他有关系。姜达辰的隆达倒了,就可能导致栾世贵下台。今后,南市这块地盘,恐怕也要混乱了!

他想了又想,就叹息着说:“局长,要是这样,咱们就耗着吧,看看耗到最后,是个什么结果。最坏最坏,还能怎么样?隆达倒闭,您,回家抱孩子。我,另谋出路!还不就是这样吗?局长,眼下这么乱,咱们都看开一点吧。”

不料,栾世贵却苦歪歪地说:“龙海,刚才阿娟来电话了,她还是要钱。”

桂龙海几乎要火冒三丈了。他拍着桌子叫道:“她凭什么要钱!隆达要是能保住,她要钱还有点道理!现在,隆达都保不住了,她凭什么要钱!”

栾世贵就那样咧着嘴,仿佛刚吃了黄连似的歪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她说,她还想和我好下去。我什么时候去找她都行。”

桂龙海仿佛被人堵住了嘴,被人掐住了脖子,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瞪着栾世贵,那么重地“嗨!”了一声,但接下来,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位局长大人呀,都这个时候了,还放不下那个小妖精!你叫我说什么好呀!

就在这时,李明奎敲门进了办公室,手里摇着一把小钥匙,看着桂龙海。

桂龙海瞪着他好一会儿,才突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猛地跳起来,推着李明奎就往外走,随手关上身后的门。

14-14

到了走廊里,他抓着李明奎,指着他手里的小钥匙,问:“你找到了?”

李明奎把小钥匙递给他,“科长,我找到了,这就是文福旅馆的客房钥匙。”

“哪个文福旅馆?”他惊愕地问。

“就是咱们南市的文福旅馆呀。”

李明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是说,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在哪儿?快说!你快说!”

这似乎是很耳熟的一个旅馆,但他就是没想起来!

“就是昼锦路上的文福旅馆呀。咱们在那里办过案子。”李明奎叫道。

桂龙海用力一拍大腿,“老天!原来在那里呀!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但他很快就疑惑起来了。

他很熟悉文福旅馆的房屋结构,外面的墙虽然是砖砌的,但里面的隔板都是木头的!

那里可关不了人!敲敲墙板,就会把隔壁的人惊动了!要是喊一嗓子,简直可以把全旅馆的人都惊起来!把刘先生关在旅馆里,似乎不可能!

李明奎眨着眼睛问:“科长,这家旅馆,有什么情况吧?”

桂龙海连连向他摆手,叫他不要问了。

他现在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去找陈组长!要找日本人,只能先通知陈组长他们!

现在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尽快寻找日本人!只有找到日本人,才有可能找到刘先生!只有找到刘先生,才能让傅医生高看他一眼!这是他最大的愿望!

想到这里,他立刻出了门,要赶到火轮磨坊街的巧家弄。

临出门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开上了局长的车。这是最快捷的办法。

火轮磨坊街离南市并不远,他只用二十分钟就赶到了。

他下了车,向附近看看,就看见两三个局里的便衣警察在附近转悠着。

这是他特意安排的。有了这些便衣警察,巧家弄就要安全一些。

他上前敲门。来开门的是杨三强。

杨三强笑嘻嘻地说:“哎呀,桂科长,您来了。快请进。”

桂龙海紧张地问:“陈组长在不在?他在不在?”

杨三强意识到他有重要情况,就说:“萧台在。陈组长出去了。”

“萧兄弟在也行!快!快!”他说着就往里走。

杨三强紧跟在他身后,大声向里面喊:“萧台,桂科长来了。”

14-15

萧安城和谭浩闻声从里面出来。他们看见桂龙海紧张的面容,都有些惊讶。

桂龙海掏出那把小钥匙,眼睛睁得大大的,向他晃着,“萧兄弟,这个找到了!这是文福旅馆的客房钥匙!文福旅馆就在昼锦路上!”

萧安城大吃一惊,难以相信地看着他。

“真的?”他紧张地问。

“千真万确!这肯定是文福旅馆的钥匙!”桂龙海不可否认地说。

萧安城略想一想就明白了,确实可能有一伙日本特务住在文福旅馆里。昼锦路离火轮磨坊等并不远。老天!这可是一大发现呀!

这个时候,他非常想去文福旅馆外面观察一下。但是,他很快就想到,他要出门,就必须带上杨三强。那么,留下的谭浩和他的弟兄,能守住这里吗?

他们可是今天上午才来呀!对这里的情况完全不熟悉!

杨三强听清这个情况,就小声说:“萧台,咱们最好赶快通知组长,叫他回来!”

萧安城回头盯着他,“我们一走,家里只剩两个人,恐怕不行!”

杨三强低声说:“我知道。我一个人去,找到陈组长就回来!”

“你一个人行吗?外面可能有人盯着呢!”

“我小心一点,不多事,什么都不管,只管找人!”

“陈组长今天就在广福弄一带,那一带你熟吗?”

“没问题,很熟。我沿路找,肯定能找到他!”

萧安城想了想,这是最快捷的办法了。

虽然陈子峰禁止单独上街,但这个发现太重要了!

想到这里,他就反复叮嘱杨三强路上小心,即使发现什么情况也不要耽搁,文福旅馆的事太重要!另外,如果两个小时没找到,立刻回来!等等,好好交待了一遍。

于是,杨三强保证快去快回,就悄悄地从后门走了,去找陈子峰。

14-16

杨三强出了后门,悄悄往广福弄那个方向走。他选择的是偏僻小巷。

他熟悉这些小巷,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他这一路走得很快。

他拐进另一条小巷时,前面有两个人正蹲在地上整理一个箩筐,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出来,摆了一地。

杨三强没多想,就想尽快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当他发现一个人抬起眼睛向他看的时候,他意识到有问题了,并且有危险!那是一双非常机警凶狠的眼睛!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头上就遭到重击!

他在失去知觉的那个瞬间里,心里极其懊悔!

14-17

此时,在巧家弄驻地里,萧安城请桂龙海在堂屋里坐下,笑着说:“桂科长,我看见你在外面派的便衣警察了,谢谢你的安排。”

桂龙海很高兴,连声说:“兄弟,用不着谢,这都是我该做的。”

萧安城说:“我还是要多说几遍谢谢!”他晃着手里的小钥匙,“这个情况更重要!这个文福旅馆,有可能是日本特务的一个据点!”

桂龙海惊喜地看着他,“萧兄弟,如果是真的,你们怎么办?抓?”

萧安城严肃地说:“这是必须的!”他指指桌上的一堆报纸,“你看看,现在社会上有多乱!我感觉,可能都和日本人有关系!”

这也是桂龙海心里的一大疑惑。帮会之间打打杀杀,从未断过,这个他都知道。

但像现在这样突然集中爆发,伤亡惨重,这还是第一次,简直叫他摸不着头脑!

他眨着眼睛,看着萧安城,“兄弟,你怎么说,这事和日本人有关系呢?”

萧安城目光严厉地瞪着他,低沉地说:“桂科长,你想一想,上海这么乱,对谁都不利!对帮会也不利!只对日本人有利!是不是这样!”

桂龙海就是一个警察,看问题从来都是警察眼光。他并没有看出上海的乱子怎么对日本人有利。但想到上海可能要打仗,可能确实对日本人有利吧?他其实并没想明白。

他笑着说:“我去看看廖小姐吧,看看她好不好。”

萧安城立刻笑着站起来,带着他上楼,去了楼上的东厢房。

这一个上午,他和谭浩其实都在东厢房,和若兰,还有浅仓先生坐在一起。

但奇怪的是,若兰始终没用正眼看他,总是对他很冷淡。

这么一个奇怪情况,甚至旁边的谭浩都看出来了。

14-18

桂龙海跟着萧安城上楼进了东厢房,不由吃了一惊。

今天早上,陈子峰临出门的时候,竟然交给廖若兰一项特殊任务。他把他这两年搜集的所有情报资料,都交给了她。

他小声说:“若兰,我感觉那位浅仓先生,是个非常精明的人!啊,那个什么,我是说他特别睿智!你把这些资料说给他听,看看他能不能看出什么情况来。”

这一个上午,廖若兰和浅仓先生,一直在分析这些资料。她把文字内容翻译给浅仓先生听。她说不清的,萧安城和谭浩就给他们做一些解释。

浅仓先生大体听廖若兰把这些资料都翻译一遍之后,就开始把这些资料和照片,包括一些手写的小纸条,逐一用图钉钉在板壁上。渐渐的,整面墙都被这些资料贴满了。

更重要的是,当某些资料或者照片之间有关系,又相距较远时,浅仓先生就在它们之间拉上线,表明它们之间的联系。

128、 我他妈的比傻子都傻!

到了吃过午饭之后,所有资料都被贴在墙上了,上面的细线如同蛛网一般。

萧安城把这些资料看了一下,就看出这样做的好处。他要找一些资料,不需要在一大堆资料中来回翻找,他只需顺着细线来回察看就行了。

所有资料,大体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有关日本人的,井上日昭的照片就在其中。第二类,是有关中共方面的。大大小小的纸条或者跟踪监视报告,也有很多照片。

廖若兰在整理这些资料时,甚至在其中看到黄汉辉的一张很模糊的照片,大概是在街上偷拍的。她不敢把它藏起来。只好把它贴在角落里。

第三类,则是最近上海发生的乱子。这一部分主要是报纸剪辑和照片。

浅仓先生是按照帮会对商户,帮会对帮会来分类的。崔根和光头金的死亡,就算是帮会对商户。小世界惨案,则算是帮会对帮会。

桂龙海从这部分剪报中就可以看出来,上海目前有多乱了!

桂龙海对这部分剪报看了又看,仍然看不出这些乱子和日本人有什么关系。萧兄弟说,这些乱子只对日本人有利。但是,怎么有利呢?他还是看不出来。

廖若兰一直和浅仓先生一起忙着,清理分类这些资料。她偶尔和桂龙海说说话,但从不向萧安城那边看一眼。

但最要命的是,两个小时之后,杨三强仍然没回来!

萧安城顿时紧张起来,不时走到窗边,向弄堂里张望。他猜测杨三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时,他就后悔让杨三强独自出门了。

谭浩安慰他,“也许他发现了什么情况,想再跟一跟。”

萧安城焦躁起来,“我叫他不管发现什么都不要管!找不到就回来!”

眼看着,时间已过去两个半小时了,留在驻地里的人都不安起来。

甚至浅仓先生也皱着眉看着窗外,似乎希望杨三强突然会从弄堂那一端冒出来。

桂龙海小心地说:“你们不要紧张。杨兄弟也很机灵的,我看得出来。我去看一看。我有车,在街上走一遍,很快的。”

他开着车,很快就走了。

萧安城仍然坐立不安,焦躁地在楼下堂屋里走来走去。谭浩和另一个弟兄,也心神不安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萧安城一抬头,看见廖若兰站在楼上东厢房门口看着他。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黑黑的大眼睛冰似的凝然不动。

萧安城也无声地看着她。他看不出她是不是对他很关切。也许,她心里想的是,你是自作自受!他看着廖若兰的眼睛,心里竟有冰凉的感觉。

他现在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杨三强肯定出事了!

陈子峰回来,知道杨三强出事没回来,一定会向他发怒!甚至斥责他愚蠢!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陈子峰解释!

14-19

这个上午,外出寻找老乞丐的陈子峰,却是极其不顺。他觉得自己糊涂到家了!

在整个一上午,他和李三,还有另外一个弟兄,左右分开,前后也拉开距离,把广福弄这条不算长的小街走了好几个来回。

最后,他们连周边几条弄堂也走遍了。但他就是没找到老乞丐!

这时,他把这个情况想了想,就察觉是自己愚蠢了!简直愚蠢透顶!

老乞丐在福建路露出真容,设圈套抓捕乔艳芳,却被他和萧安城给破坏了!他妈的!他还会化妆成老乞丐吗!傻子都不会!我他妈的比傻子都傻!

这种情况,让陈子峰非常失望。老乞丐不会再以乞丐模样出现。他要是换一身衣服,老子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现在怎么办呢?

他悄悄向小街对面的李三和身后的弟兄作手势,示意他们停下。

他自己就在街边的台阶上坐下来。走了一上午,累得够呛,他也该歇歇脚了。他更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回去,要么去外滩找乔艳芳。

乔艳芳今天的任务,是监视哈同大楼的井上日昭!

他相信,这个井上日昭不仅是日本特务,甚至可能和彭绍勇身后的什么大人物,有秘密接触!这个任务更敏感!但更有可能发现重大情况!

他这么犹豫着的时候,抬眼向街道两端扫了一眼。就是这一扫,让他吃了一惊。

街那头走来一个人。他边走边看手里的报纸,他腋下还夹着几份报纸。他显然没注意坐在街边的陈子峰,此时正用狼一样的眼光盯着他。

陈子峰看着他眼熟!但一时没想起这是个什么人。他不动声色地向街对面的李三盯一眼,示意他观察正走过来的人。

李三很随意地向那人扫了一眼,就低下头,在地上乱画着,似乎没引起重视。

但是,当那人走过去之后,李三却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他在陈子峰耳边说:“组长,昨天中午,咱们在饭馆里遇到寸头,你和他对打,我对着的,就是这家伙!”

昨天中午,陈子峰曾经扫过一眼这家伙,但看得不清。李三可是和他脸对脸对峙!他妈的,那一定就是那家伙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李三一歪下巴。

李三心领神会,慢慢站起来,悄悄尾随前面那家伙。

陈子峰和另一个弟兄,则跟在李三身后。

14-20

前面那家伙,就是横太。

他今天出门,有两个任务。一个是买报纸。这两天,川上都是派他出来买报纸。

川上要看报纸,就是想知道“妖刀计划”的进展情况,是否符合老师的预期。他还要考虑,是否还需要再加一把火!

横太的第二个任务,是检查一个秘密地点。这是极其重要的一个秘密地点!

但他买了报纸,随手翻看的时候,就忽略了身前身后的情况,没发现被人跟踪。

陈子峰和李三,都是经验丰富的特工,尤其是跟踪!

他们只盯着横太身上的一个标记,就是他夹在腋下的报纸。所以,他们和目标一直保持着很大的距离。再加上他们是交替跟踪,又不时从街左换到街右,所以,就没被前面的横太发现。

不过,陈子峰却有些疑惑,这家伙要去哪儿呢?

横太从广福弄出来,就上了方浜路,并且一直向东走。走到最后,过了民国路,再拐两个小弯,就上了东门路,并继续向东走。

陈子峰更疑惑了,他到这里来干什么?他要去哪儿呢?

那家伙走了一段路,忽然就消失了。

陈子峰警惕地看着周围,慢慢接近他消失的地方。

他发现路北出现一个残破的木头大门。他再次向附近观察,那家伙不可能去别的地方,肯定进了这个大门!

但陈子峰却不敢贸然进去,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好在,这个破木门上有许多裂缝。他透过裂缝向里面观察。

里面是一片未完工的建筑工地。几栋建了一半的楼房矗立在里面,楼房外面搭着脚手架,砖瓦遍地,杂草丛生。

陈子峰判断,这个工地至少停工三四个月了。

李三和另一个弟兄也跟了上来,透过裂缝向里面观察。工地里寂静无声,似乎没人。

陈子峰再次观察周围。他确信,那家伙只能进了工地。

但是,他到这个荒凉工地里来干什么呢?他盯着李三,看他是什么意见。

李三歪着嘴说:“组长,咱们已经到跟到这里了,怎么也要进去看看吧。我们都谨慎一点,把枪拿出来,四面观察,互相掩护,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正是陈子峰心里想的。他阴冷地一笑,向他点头。

接着,他就把那道破木门推开一条缝,侧身闪了进去。李三等人也侧身闪进去。

他们都拔出枪,掩在衣襟下,左右散开,慢慢向里面走去。

工地里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风从脚手架中间吹过,发出轻微地呼啸声。

几根麻绳悬在空中,在风中摇晃。一块没放稳的跳板,在脚手架上晃悠着。

这里太寂静,更给人一种神秘而诡异的感觉。

陈子峰慢慢走到楼房之间,小心选择脚下的路,避免弄出声响时。

他隐约感觉,这里就仿佛是一个天然的陷阱,就等着他们进来呢!他抬头看着头顶上杂乱的脚手架,忍不住想到,如果有人在上面做手脚,他们可就有危险了!

此时,他们不再掩藏手枪,而是双手握着,眼睛四面观察,慢慢向里面走。

陈子峰低头看一眼手表,现在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他思索这里究竟有什么情况。

这时,他回头看见李三抬脚跨过一堆碎砖,正要伸手去扶旁边的脚手架。

他低声说:“喂,不要碰它!”

但李三还是扶了一下那根杉木。他们都惊讶看见,那根杉木竟然有一点晃。

接着,他们就听见上面的架子发出令人恐怖的声音。

他们抬头向上一看,只见脚手架上面一条长长的跳板晃悠起来,并且很突然地垮了下来。跳板上的砖头就如洪水一般,轰然响着,向他们头上倾泄下来!

129、 第一次遇到这么尴尬的事

14-21

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正坐在李秀兰家堂屋里洗衣服的林家泰突然抬起头,注视着床上的女人。他似乎看见她在动。她醒了吗?他在想。

他几步冲过去,仔细看着她。但她似乎仍处于昏迷之中,只是手指微微颤动。

上午,他头脑一热,就要求留下来,等待这个女人清醒。

很快,他就知道,他承担了一项多么让人为难的任务!

桂科长和傅医生先后离开之后,就只剩下他独自守在这里。他看着满地满墙的血,就提了一桶水,开始擦洗墙面和地面,又清扫满地带血的纱布。

他猜想这个女人醒来后可能要喝水,就捅开炉子烧了一壶水,灌进暖瓶里。

最后,他看着傅医生给那个女人换下来的血衣,就开始清洗。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为一个女人洗衣服。

其实,躺在床上的李秀兰已经醒了过来。

她脸色雪白如纸,双眼只是睁开一条小缝,有点惊愕,更有点恐惧地看着周围。

她首先看见,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男人在她身边忙碌着。他甚至蹲在地上洗衣服。

她看见他偶尔走过来,看着吊在蚊帐竿上的巨大的注射器。他端起一只很大的玻璃杯,往那个注射器里倒入浅黄色的液体。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液体。

不过,她顺着注射器下面的胶皮管看下来,看见一个针头扎在她的胳膊上。她很害怕,不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她再次动了一下。

正在洗衣服的林家泰还是注意到了。他很快走过来,俯下身注意地看着她。

他轻声问:“你醒了?要喝水吗?”

李秀兰惊恐地看着他。她伸出手,要推开被子。

林家泰按住她的手,“大姐,你不要动。你受了很重的伤。”

他用指尖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下,希望她明白这个意思。

他说:“你的伤很重。医生给你看过了,要你静养。”

他又指着吊在蚊帐竿上的注射器,“这是医生给你输的药,你会好得快一点。”

李秀兰仍然惊恐地看着她,仍然想推开被子。

他仍然按住她的手,“你要起来吗?你现在不能动。”

她嘴唇哆嗦着,终于说:“吾要解手。”

林家泰这才意识到,这竟然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他四面张望一下,终于在床后面找到马桶。

他把马桶拎过来,放在床边,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秀兰仍然挣扎着要起来。林家泰慌忙去扶她。她实在太弱了,连腿都动不了。

林家泰把她的双腿移到床外,扶她坐起来,又替她穿上鞋。他看着她一下一下地闭上眼睛,知道她虚弱到了极点。他索性把她抱起来,放在马桶上。

可是,接下来的事就比较麻烦了。他不能松手。他刚一松手,她就像根面条似的要倒下去。她要解手,却连自己的裤子都退不下来。

林家泰第一次遇到这么尴尬的事。他犹豫再三,终于下定了帮助她解手的决心。

他扶着她,让她歪向一侧,小声说:“大姐,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把她一边的裤子往下退一点。他又扶着她歪向另一侧,又说:“大姐,对不起,对不起。”再把她另一边的裤子往下退一点。如此往复,他终于把她的裤子退下来了。

他听到了她解手的声音,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

他此时,早已是满身大汗了,脸上更是红得发紫了。

他嘟囔着说:“大姐,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李秀兰再昏沉,也被他的话逗笑了,轻声说:“莫事,”又说:“阿拉解好了。”

这一次,林家泰采取了更加简单的办法。他直接把她抱上床,然后再给她提起裤子。他给她盖上被子,仍然红着脸说:“大姐,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李秀兰又笑了,轻声问他:“侬啥宁呀?”

林家泰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轻声说:“我是刘先生的朋友。我叫林家泰,是刘先生的朋友。刘先生,不是住在你这里吗?我是他朋友。”

看到她点头,他又说:“街上人一多,我们就走散了。你晓得的,刘先生又生了病,桂科长就把他送到您这里来了。是吧?”

李秀兰点点头,“是地。”

“大姐,今天是什么人,带走了刘先生?”他小心地问。

“阿拉不晓得。他们老狠哩。一句话都不说,拉起人来就走。我劝都劝不住。他们走的时候,还在我脖子这里一划。耶,阿拉要死了伐?”

“不会,不会。傅医生你知道的,前天夜里来过的那个女医生。今天是她给你治的伤。她把你的伤口缝好了,还上了药。大姐你看这个,”

他指着吊在空中的注射器,“这个也是药,傅医生给你配的药。你流了好多血,这个可以补血的。大姐,你很快就会好。晚上桂科长还会来看你,傅医生也会来。你放心好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侬告把傅医生,吾要谢谢她来。”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眼睛又闭上了。

林家泰明白,他只能问这么多了。她不是累了,就是又昏迷过去了。

他默默地看着她,希望她尽快好起来。说一句实话,她差不多是替他挨了这一刀!

14-22

这个时候,远在公济医院里的傅雪岚,也在惦记着李秀兰。

一天的手术,现在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受伤的人很多,都是街头斗殴造成的!

伤势不重的,都被他们的家人接回家去了。伤重的,要时时观察的,也送进了病房。

她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这时,她就想到了李秀兰。

她还要为李秀兰再准备一些药,或者说,她的药包该补充了。

她又去了一趟药房,领了一些她常用的药品和手术器械。

她正在诊室里整理她的药包时,听到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

她说:“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人让她意外,但想一想,也不算意外。

只见瘦瘦的井上日昭,穿着一身整洁的西装,微笑着走进来。

他温和地说:“傅医生,你在忙吗?”

傅雪岚冷静地看着他,心里想,这个日本人要与杜先生见面,看来挺迫切的。

她说:“正在整理药箱,为今后出诊作准备。井上先生,你还是想见杜先生吧?”

井上那么和善地微笑,“是,我就是一个商人嘛。多次打扰,还请您原谅。”

傅雪岚不由想起今天上午杜先生的表情。他虽然没拒绝,但可以看出来,他确实不想见这个日本人。其次,杜先生不直接给井上先生打电话,却让自己做中转,可能就是想有一个缓冲,以便他采取相应的策略吧。

想到这里,她笑着说:“井上先生,你想见他的意思,我已经转告杜先生了。我也看出来了,因为上海最近发生一些比较严重的事,杜先生就比较忙。他不确定什么时候有空见你。我想可能是这样,你看你什么时间有空,定一个日子,我再去问杜先生。”

井上不动声色,眼睛里深藏锐光,盯着傅雪岚。

他很清楚,这样的答复里,是藏着拒绝之意的。真实的意思是,你要是知趣,就主动后退,或许还可以保留颜面。

但他知道,这次请求面见杜月森,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商谈,因此就不可能后退。

他微微地笑着,依次伸出三个手指,“傅医生,我要和杜先生谈的事,第一、时局;第二、杨柳街;第三、今后之上海。我希望杜先生能理解我的意思。”

傅雪岚把他说的三点想了想,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其中有两点她听得很清楚。

第一,井上要见杜先生的首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做生意。第二,至少杨柳街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今天中午在李秀兰家,桂龙海就悄悄告诉她,张老板在杨柳街的货场被人劫了,还死了不少人!

桂龙海说到这里时,脸色都变了,小声说:“傅医生,那可是张老板的烟土货场呀!被人抢走了许多货!告诉你吧,这些货也是杜先生的货!他们肯定不会轻易罢手!今后,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现在,这位井上先生却要谈一谈杨柳街的事。这就是说,他可能知道此事的内情!

傅雪岚猜想,杜先生可能为了这个事,会同意见他吧?

不过,她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仍然那么轻描淡写地说:“那好,我就这么转告杜先生。他要是想见你,我就给你打电话,这样行不行?”

这时,井上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更明显一些了,他说:“我希望,能尽快,最好是明天。我要说的事,对我,对杜先生,都很重要。我要先谢谢你了,傅医生。”

傅雪岚点头说:“你不必客气,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

井上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明天。那么,我先告辞了。”

井上先生走了之后,傅雪岚就考虑,今天是不是要再去一趟杜公馆。井上说的三件事,似乎都挺重要。尤其是第一点和第三点,似乎藏着什么政治目的!

130、 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14-23

这个时候,井上日昭离开公济医院后,乘车返回大马路的哈同大楼的时候,心里很清楚,他要和杜先生商谈的那三件事,确实很重要!

但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高桥的手下,居然秘密抓捕了一名中国特工!

他一再问高桥,此事做得是否足够机密。

高桥脸上罕见地露出得意之色,“井上先生,绝对机密!我看见他从巧家弄里出来,判断他要穿过一条小弄堂。我提前在那里布置了人!他们趁他不备,突然袭击他,只一下就将他打昏!周围没有一个人!谁都想不到这个人是我们抓的!”

所以,井上此时在心里盘算的,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这是一件很混帐的事!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一位高官,通过一些曲折的甚至是私人的渠道,最终找到了他。要求他设法搭救一个叫鹰司直树的日本陆军情报部的特工。

他确实得到可靠消息,一个日本特工被关押在南市警察分局的拘押室里。难道,就是那个鹰司直树吗?

他有没有可能用这个中国特工交换鹰司直树呢?这是一。其次,如何交换?仅仅这个交换地点就很不好找!

日本特工和中国特工,他们之间要是还有一丝信任,太阳就会从西边出来!双方没有一丝信任,又如何交换被俘特工!他们都害怕对方设置陷阱!

所以,井上眼下考虑的是,有没有可能请杜先生从中做保呢?他甚至考虑,杜先生如果肯为交换做保,他下一步要和杜先生商谈的那三件事,就完全不成问题了!

他坐在车里,望着外面繁华的街道,还有川流不息的行人,心里得出一个结论:这就是一个测试!他希望杜月森不要放过这个机会!

但是,就算杜先生肯做保,整个交换过程也要仔细研究,绝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要赶回去与高桥商量。甚至,他可能还要和佐藤先生商量吧。

和中国方面交换被俘特工,是他们从来没有做过的事!这是一件让他十分忧虑的事!

15-1

此时,在东门路,那座被废弃的建筑工地里,寂静无声。

天空晴朗,如同洁净的玻璃,仍然清澈透明。

当那一股呛人的尘土渐渐消散之后,更是如此。

人们常用碧空如洗来形容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真是再准确不过了。

但是,在洁净的玻璃般晴朗的天空下,恐惧和惊悚更加瘆人!

陈子峰和他手下的两个弟兄,如死人一般分散躺在地上。

他们双手举着枪,都惊恐地指向上面,又指向两侧,唯恐从没有门窗的破楼里,或者楼房后面,冒出什么人来。

周围寂静,只有穿过脚手架的风,轻微地呼啸着。

足足过了三分钟,他们才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他们慢慢坐起来,仍然警惕看着周围。

回想刚才的情景,更令人恐惧。幸亏他们都极其谨慎,神经和肌肉都像绷紧的弦,随时准备躲避。也幸亏李三去扶那根杉木时,陈子峰特别警告了他。

当时,他们都下意识地向上看,并且惊恐地看见那个长跳板垮塌下来。

当那些砖头像洪水一般倾泄下来的时候,他们就像突然受惊的兔子一样纵身跳开,摔倒在碎砖瓦砾上,举枪观察周围。

他们终于从地上站起来时,才感觉周身的剧痛,还有满身满脸的灰尘。

陈子峰仍然双手举枪,小声说:“注意周围!”

他们再次巡视周围,谛听动静。他们都很意外,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就奇怪了。那个腋下夹着报纸的家伙,到这里来干什么?又去了哪里?这里就是一片废弃的工地。另外,那么多砖头轰然落下,发出那么大的响声,他怎么会没听见?

陈子峰向他的两个弟兄做着手势。他们互相监视对方的身后,慢慢走进空旷的还未建好的楼房里,仔细观察地面或墙角。

但是,他们都没发现有人在这里聚集或者活动的痕迹。

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他们慢慢搜索到工地后面,一道残破的围墙拦在他们面前。

墙壁老朽斑驳,墙头上爬满蛇一般的藤蔓。除了这些藤蔓,附近再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了。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预示着什么。

这时,李三作手势,让陈子峰注意围墙下的砖垛。那砖垛靠着围墙码放,却由低到高,仿佛是一道楼梯。陈子峰注意看了看,砖垛上确实有踩踏过的痕迹。

那么,那家伙是从这里翻过围墙的?为什么?

陈子峰慢慢登上砖垛,谨慎伸出头,向围墙外面观察。

李三和另一个弟兄也登上砖垛,向外观察。

陈子峰作了一个手势,那个弟兄转身监视他们的身后。

15-2

围墙外面,有一些杂乱的树丛,再过去,竟然还有一个小池塘,大约两亩地的样子。池塘岸边长满野草和矮树丛。池塘那边,是一片空地,相当平整。空地的那一边,是一座高大的平房,似乎是库房。再过去,又是一道高大的围墙,木制大门严密地关着。

让人比较奇怪的是,有五六个人分散站在大门边、库房前或者池塘边。他们来回走动着,低声说话。买报纸的那家伙,正和两个穿便服的人在说话。

李三小声说:“组长,那家伙从这里走,可能是为了抄近道。”他向池塘边示意。

陈子峰注意观察一下,池塘边果然有一条隐约可见的小道,从这边一直延伸到那边的空地上。

“那些人,是干什么的?”陈子峰考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他们是一伙的!你看他们说话的动作,都是日本人!”李三小声说。

陈子峰也是这么感觉的。那些人双手握在身前,说话时,身体却夸张地向后仰,两只脚来回倒动着。这不是上海人低头附耳细语的文雅作派,更像是日本人!

但问题是,他们在这里干什么?他猜想,这里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小声说:“我们等着,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整整一个小时之后,空地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其中一个人跑到门口,打开木制大门。

接着,就看见外面进来一些衣衫褴褛、面色黝黑的搬运工。他们用绳索和杠棒,抬着很沉重的木箱进来。一个日本人指点那些搬运工,把木箱放在空地中间。

木箱被源源不断地搬运进来,并且码放在一起。

陈子峰小声说:“李三,你绕过去,到那边看看,是哪里运来的木箱。”

李三应了一声,悄悄地走了。

在那片空地上,更多的木箱被运进来。空地上的木箱越积越多。

腋下夹着报纸的家伙,和另外几个人一直在旁边看着。

这时,他们再说话时,都是附耳低语,很神秘的样子。

搬运工作终于结束,搬运工们都走了。木头大门被关上,这里又与外面隔绝。

这时,一个日本人走去打开库房的大门。

从那大门里走出另外一些人。他们都穿着工装背带裤,带着粗布手套,头上则扎着一条白毛巾。他们推着几辆板车过来,把那些木箱装上板车,然后拉进库房里。

原来站在空地里的人也过去帮忙,把木箱搬上板车。

陈子峰看出来,木箱有大有小,却相当沉重。有的箱子并不大,却要由两个人往板车上抬。他看明白的另外一点是,这些人不希望外面的搬运工进入库房。

他妈的!那库房里肯定有什么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时,李三终于回来了。他似乎跑得很急,满头大汗,爬上墙头时还在喘息。

“你看见了什么?”陈子峰小声问。

“那些箱子……”他看见库房前的情况有些惊讶,“他们搬完了?那些箱子,是从一艘货船上运下来的。那条船叫‘轻津丸’,是日本货船。”

“这里离码头很近?”陈子峰一时没想清楚目前的位置。

“是。门外没多远就是十六铺码头。还有,那些船上的船员,一直盯着搬运工,也不准闲人靠近。我觉得,那些箱子可能有问题!”

“会是军火吗?”陈子峰疑惑地问。

“可能是。我也这么猜。不过,也说不准。”

陈子峰回头看着李三和另一个弟兄,迟疑一下说:“我想先回去,等夜里再来。最好想办法摸进去,看清楚再说。”

李三却好像猜出他的真实意思,嘴角露出怪异的微笑,“组长,别犹豫,我们就在这里盯着。一直盯到夜里,然后再摸进去。我们要是离开,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这里安一个岗哨。黑灯瞎火的,我们可能撞到人家枪口上!”

其实,这正是陈子峰的想法。

自己的想法,由下面的弟兄先提出来,执行起来会更可靠。

他笑了笑,就从口袋里掏出一点钱,递给另一个弟兄,“你去买一点吃的回来,最好还有水。我们在这里等!”他看看表,“现在是下午五点半,我们要在这里等好几个小时呢!你多买点吃的。”

131、 乔艳芳不敢太靠前

那个弟兄悄悄地走了。墙头上只剩下陈子峰和李三。他们一个看着围墙外那座神秘的库房,另一个则小心观察身后的破楼房,防备被人背后袭击。

15-3

下午五点半这个时候,陈子峰小组外出执行的弟兄们,先后回到巧家弄驻地。

他们看见萧安城站在门口,一个一个看着他们,都有些奇怪。

他们说:“萧台,你怎么在这里?等谁呢?”

萧安城看着他们没说话,只是摇摇头,挥手让他们进去。

后来,乔艳芳带着两个弟兄也回来了。她一看见萧安城的眼神,就知道出问题了。

“萧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她眨着一双大眼睛,满是疑问地看着他。

萧安城现在无人可以商量,只有和乔艳芳商量了。

他把她拉到天井的角落里,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事。先是桂科长终于查清楚,那两把小钥匙都是文福旅馆的客房钥匙。

乔艳芳一惊,立刻明白其中的含义。“你怎么办了?”她直接问。

萧安城懊恼地垂下头,把牙咬了又咬,“我不敢轻举妄动!就派杨三强去找子峰!”

乔艳芳何等聪明,很快从他脸上猜到此事的后果。

“他没回来?”

“是呀!我叫他无论找到找不到,两个小时就回来!但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了,他还没回来!”他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焦虑。

乔艳芳把这件事略略一想,就明白萧安城这么做的无奈。

日本人藏身的新据点,这么重大的发现,立刻告诉陈子峰,这是必须的!越早越好!

但陈子峰又规定,外出执行任务,至少两个人!

如果萧安城带着杨三强出门,家里就只剩下谭浩和一个新来的弟兄。这样,家里反而更危险!原因很简单,廖小姐和浅仓先生就住在这里!他们可能早被日本人盯上了!甚至已盯到这里了!所以,家里绝不能无人!

她很快想明白了,萧哥哥只派杨三强一人出门去找子峰,实属无奈!

想清楚这些,她冷静地说:“萧哥哥,你做的都没错!三强没回来,有可能出事了。子峰回来肯定会对你嚷嚷。你别理他,最后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不过,那个文福旅馆,我想现在就过去看看。你和我一起去吗?”

此时,她脸上就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萧安城明白她的用意,就是想和他在一起。不过,这也是他最想避免的事。

他眼睛一扫,就看见廖若兰站在东厢房的窗口里,正看着他和乔艳芳。在另一边,强虎则双臂抱在胸前,倚在堂屋门口盯着他,就是一副很凶恶的样子。

他没再犹豫,首先向强虎招招手,叫他过来。

强虎似乎有些意外,歪着嘴角,晃晃悠悠地向他走过来。

萧安城盯着他,尽量严厉地说:“强虎,我们发现,昼锦路上的文福旅馆,可能是日本人的一个据点。过一会儿,你再叫两个弟兄,跟着小乔去观察一下。你们分散出门,最后在昼锦路和广福弄路口集中,再去文福旅馆。小乔,你说呢?”

乔艳芳不动声色地盯他一眼,自然明白他想避嫌。虽然心里有点遗憾,但这是大事,就点头说:“好,就这么办!强虎,你找两个人去做准备!十分钟后,咱们走!”

萧安城仍然在天井里转来转去,偶尔伸头向门外看一眼。他真希望杨三强一脸狡猾的模样,突然从弄堂口那边出现。

但是,直到乔艳芳他们四个人分头离开巧家弄,也没见他出现。他心里更不安了。

最奇怪的是,陈子峰那组人,到现在也没回来!

时隔不久,桂龙海也回来了。

他进了门,一看萧安城的脸色,就小声说:“杨兄弟还没回来?”

萧安城无奈地向他摇摇头。他们不再说话,心里都明白,杨三强肯定是出事了!

15-4

天黑之后,乔艳芳他们四个人才在广福弄和昼锦路的路口聚齐。

他们是分别从前后门出来,又各自绕了好大一圈,才在这个路口集中。

不过,他们小心地没在路口走到一起,而是远远地看一眼,或点一下头。

乔艳芳看到人齐了,就慢慢向文福旅馆那边走过去。其他人走在街道两边和后面。

距离文福旅馆还有一点距离,她就停了下来,仔细观察文福旅馆周围的环境。

昼锦路是一条比较繁华的街道,街两边全是大小商铺。此时,商铺里都亮着灯,灯光在不太宽的路面上照出斑驳的光影。街上行人很多,有人匆忙赶路,有人大声说笑。

周围热闹的环境,掩盖了乔艳芳等人的行踪。

文福旅馆是三合院式的三层石库门房子,大门洞开,不时有客人出入。日本人如果住在三层房间里,则可以清楚看见下面的街道和行人。所以,乔艳芳不敢太靠前。

她注意到,文福旅馆的对面,也是大小商铺。但二层往上是住家,房顶上有老虎窗,正对着对面的文福旅馆。

看清楚这些,她回头就走,并悄悄向强虎做了一个手势。

15-5

他们绕到后面的弄堂里,在黑暗中登上木楼梯,敲开一扇门。

一个瘦瘦的梳着偏分头的中年男人打开门,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们,“侬找哪个?”

乔艳芳亮出证件,目光尖锐地盯着他,“就找你。我们要租借你的顶层阁楼。”

中年男人惊愕地看着她手里的证件,小声说:“您……您是政府军事委员会的!”

乔艳芳冷冰冰地说:“是,我们在这里执行任务!请你协助我们!”

中年男人那么惊喜地看着他们,“是……是什么任务,您……您透露一点好伐?”

乔艳芳冷笑着向强虎做了一个手势。

强虎早已耐不得他的啰嗦,一把抽出枪,顶在他的脑门上,恶狠狠地说:“你问什么问!哪儿有那么多废话!告诉你,你要敢把这事说出去!老子立刻枪毙你!快一点,带我们上楼!”

一看见眼前的枪口,这位白净脸上海宁立刻收起他惊喜的笑容。他双手掌心向下,表示我不问,我不再问了。然后就带着他们登上极其狭窄的木头楼梯。

到了楼梯顶,他用钥匙开了门,小声说:“阿拉房间蛮好的,有一点点东西不碍事的,侬看看就晓得了。”他说着,就伸手要去开电灯。

强虎早防着他呢,一脚就把他踹进屋里,摔在一些破烂东西上,哎哟哎哟地叫着。

强虎向他叫道:“不许出声!更不许开灯!起来,没你的事了!快走!”

中年男人捂着腰,也不敢再说话,急忙爬起来走了。

乔艳芳站在老虎窗着,看着对面半明半暗的文福旅馆。小钥匙上的数字表明,这伙日本人可能住在三楼。所以,她特别注意三楼朝南的几个房间。

强虎和另外两个弟兄则做着监视准备。他们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照相机和三角架,支在窗口边。又搬来一只大木箱放在这里,准备坐着窗前长期观察。

乔艳芳首先注意到,文福旅馆朝南的房间共有六间,东边第一间却开着门。房间里没开灯,但在黑暗中,似乎坐着一个人。她明白,这个人应该是个警卫。

这就给她一个特别提示,住在旁边某个房间里的人,应该很重要!甚至非常重要!

就在这时,她看见东边第二扇门突然开了,并从里面走出三个人。

但是,天太黑,走廊里根本没有灯,仅有的一点光线都是街上的灯光漫射过去的。她完全看不清出来的是什么人。隐约的,其中一个似乎是女人,这让她有一点惊讶。

她听见,身边的照相机咔嚓咔嚓地响着,强虎正在拍照。不过,她感觉可能没什么用,光线太暗了,可能什么也照不出来。

15-6

此时,从文福旅馆第二个房间里出来的,正是高桥、川上和秋津。

他们在佐藤老师的房间里,整整商量了一个小时。目的只有一个,如何营救那个叫鹰司直树的陆军特工!

川上是最讨厌这件事的!凡事和日本陆军沾边,就让他讨厌!

秋津对这个任务也没什么兴趣。他们来这里之前就简单商量过几句。

他们两人商量这个营救任务时,虽然脸上还有一些敌意。但对营救鹰司直树的事,意见却出奇的一致,能不管就不管!

不过,秋津到底聪明细致一些。昨天夜里,她从佐藤老师的态度上,已看出一些端倪,似乎是赞成协助陆军营救的。

所以,她最后说:“我们还是看老师的意见吧。”

川上听出她的意思来了。如果老师的意见稍有含糊或搪塞,他们当然会一致反对!

但是,今天晚上,佐藤拓人的态度,和昨天夜里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下午,他接到海军军令部高层的电报。电台就设在他隔壁的房间里。所以,这封电报的内容,他还来不及告诉川上和秋津。

电报说:“为下一步战略考虑,急着佐藤大佐协助陆军之高桥营救鹰司直树,勿误。”

132、 任何室内都仿佛是陷阱

这个电报的意思很明白,能否成功营救鹰司直树,关系到海军的下一步战略!

过了不久,他又接到海军第三联合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中将的电报,内容也是这个意思,但说的更明白一些。

长谷川司令官在电报里说:“如将陆军参谋本部醇博亲王得罪,恐会影响我们的上海战略!务必成功营救!”

佐藤明白了,鹰司直树的叔叔,就是陆军参谋本部的那位醇博亲王。

他可是个位高权重的家伙!如果不将那个鹰司直树营救出来,这位醇博亲王可能会一意孤行,拒绝向上海方向派出军队!

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他数月来制定的,并已取得巨大效果的“妖刀计划”,将前功尽弃!这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

所以,他今晚见到高桥就很客气。他亲手沏了咖啡,放在高桥面前,并示意他品尝。川上和秋津,则是自己动手,从咖啡壶里倒的咖啡。

佐藤看着高桥品尝了咖啡,微笑说:“如何?”

高桥双手放下杯子,很恭敬地说:“谢谢,非常好。”

于是,佐藤就直接说:“高桥君今晚来,想必还是为鹰司特工的事吧?我今天一天,都在考虑这件事,不过,一直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高桥君有什么建议吗?”

川上和秋津都听出来了,佐藤老师是要协助高桥的,甚至尊称他为“高桥君”。

你看那小子得意的,脸上竟然冒出红光来,仿佛刚刚喝了一大杯清酒!可恶的家伙!

高桥确实有点得意,微笑说:“佐藤先生,这件事是这样,我和您商量。今天中午,我们在方浜路的一条小弄堂里,捕获了一名中国特工。我和井上先生商量过这件事,想用这个中国特工交换鹰司。您看如何?”

这个消息,让佐藤和他的两个学生都吃了一惊。

高桥这个混蛋,看着不起眼,一副愚蠢透顶的样子,却抓了一个中国特工!他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

佐藤想了一下,轻声问:“高桥君,这个中国特工足够重要吗?”

高桥显然考虑过这个问题,很快说:“不过是特工交换特工而已,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我相信,中国方面不会知道鹰司的重要性。当然,我们也不能显出太着急的样子。”

这时,佐藤就向川上和秋津扫了一眼,似乎希望他们说一点什么。

秋津领会其意,立刻说:“高桥先生,您这个建议,我认为可行。不过,也有一点疑问。想必您也知道,我们和中国方面的特工,敌意已经很深。这是第一点。第二点,难道他们不会借机设置一个圈套吗?用鹰司做饵,引我们入套!有这个可能吗?”

高桥一点头,温和地笑着说:“确实有这个可能,这是必须避免的!所以,井上先生的意见,是请杜月森杜先生做担保,防止中国方面耍什么花招!”

“那么,地点呢?高桥先生考虑过吗?可能不好在租界里交换吧?万一法国人或者英国人恶意插手,您怎么办?”秋津反应很快,接着问道。

“具体地点我们也考虑过,就选在南市!我们大日本和中国之间的纠纷,只能在中国地界解决。”高桥盯着她,认真回答。

秋津看明白了,高桥很细致,这个问题,他显然也考虑过了。

“那么,大致地点确定之后,具体地点呢,您考虑过吗?总不能在大街上交换吧,那就有点可笑了。”秋津撇着嘴角,一步不让地问。

这下子,高桥就说不出话来了。

具体交换地点,他和井上考虑很长时间,都没想出合适地点。

法租界的跑马场倒是很宽敞,但那也是遭到狙击的好地方!上海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无论选在什么地方,都可能被人狙击!

选择在室内也不合适,任何室内都仿佛是陷阱!

他和秋津互相盯着。他眼神严厉,但秋津却是笑眯眯的,仿佛很随意的样子。

佐藤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秋津说话声音很轻,却暗藏机锋,软中带硬地打击了高桥那嚣张的气焰。但是,打击一下,适可而止,最后还是要协助陆军营救的。

他太清楚其中的要害了!

所以,他说出的话就带着一点谴责,低声说:“秋津,不要这样嘛。我们和高桥君好好商量一下嘛。不过,高桥君,地点一定要合适,否则的话,可能有麻烦!我们都承受不起这样的麻烦!你说是不是?”

秋津听清老师的意思,最后还是要协助陆军的。

她相当恭敬地向佐藤鞠躬,又向高桥鞠躬,轻声说:“高桥先生,对不起,请原谅我的直率。不过,如果有疑问,还是早提出来为好。否则,竹篮打水一场空,就不好了。”

高桥盯着她。他现在感觉到,其实川上并不可怕,他不过是个野蛮家伙而已。

倒是这个美丽妖艳的女人不可小觑。女人要是精明起来,简直是可怕至极!

想到此事必须得到海军方面的协助,高桥也尽可能恭敬地说:“秋津小姐考虑得很细致,我很佩服。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一并说出来。”

秋津面带微笑,礼仪周到地向他低一下头,再次轻声说:“高桥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你刚才提到的杜月森杜先生,不肯做这个担保,您怎么办?根据我掌握的情况,这位杜先生一向对我们大日本帝国有偏见,是很深的偏见!一九三二年,日本和中国在上海发生冲突,这位杜先生就对法租界高官发过狠话。他说,如果法国方面让我军通过租界,他就荡平法租界!法国人最后也没让我们的军队通过法租界!高桥先生,这位杜先生是有前科的!”

秋津这几句软中带硬的话,一刀杀到底,直指这次交换行动的核心!如果杜月森不肯做担保,这次交换行动就根本不成立!更无法进行!

川上脸上的恶意更明显一些。他撇着嘴,很轻蔑地盯着高桥。

他心里想的是,臭小子,我看你怎么办!认怂吗!

佐藤仍然很客气地,微带斥责地说:“秋津,请客气一点,我们是和高桥君商量嘛。”

高桥确实被秋津提出的问题给难住了。井上先生确实说过,他将努力争取杜月森做担保。但他的话里,确实对此事没什么把握。

不过,高桥虽然被秋津的话难住了,但他到底也是个很精明的人。

他看看佐藤温和文雅的笑脸,又看看秋津那故作天真的狡猾模样,忽然感觉这其中是有问题的。佐藤肯定得到国内的指示了,是要协助他救出鹰司的。参谋本部来的电报里,这一点说的很清楚!

所以,秋津这么说,应该不是为了拒绝,而是另有什么想法吧。

想到这里,他谦恭地向秋津一点头,平和地说:“我早就听说,秋津小姐智慧超人。今天算是领教了。我猜想,您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了?如果有,请不吝赐教。正如佐藤先生刚才说的,我们是商量嘛。”

他很轻易地把这个大难题又抛了回去。

他心里想的是,你如果没有好办法,我可要不客气了!

秋津微笑向他点点头,似乎对他的话很满意。之后,她又为高桥斟了咖啡,这才轻声说:“这个事,佐藤老师已经替您想好办法了。我感觉,可能更有效!”

这时,不要说高桥,就是佐藤老师也很惊讶。

因为他并没有和川上、秋津他们商量过这个事,更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看秋津的模样,似乎是成竹在胸的样子。所以,他就没说话。

这个时候,不仅高桥,就是佐藤也不动声色地看着秋津,等她说下去。

秋津轻声说:“请高桥先生转告井上先生,还要继续争取杜先生做担保。如果他愿意担保,那是最好的事。如果他不同意,高桥先生,佐藤老师另有一个建议。”

高桥瞄了佐藤一眼,急忙说:“秋津小姐,请您说下去。”

秋津笑着说:“既然是在南市交换,为什么不请桂龙海做担保呢?”

高桥惊讶地看着她,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杜月森的身份举足轻重,在上海更是说一不二!咳嗽一声,上海都要闹地震!

而那个桂龙海呢,不过是南市警察分局的小科长!他怎么能保证交换顺利进行呢!

那些中国特工,又怎么会听一个小警察的话!

秋津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微笑说:“高桥先生,这个桂龙海,曾经把一个很重要的人,藏在一个叫李秀兰的女人家里,是秘密藏在那里的。我们相信,这个人对桂龙海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因为他每天夜里都要和这个人秘密见面!并且谈很长时间!高桥先生,这个人,今天中午被我们控制住了!川上已将他捕获,并且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佐藤老师让川上捕获这个人,原本就是为了交换鹰司的!只不过,你们现在又抓了一个中国特工,这样一来,交换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133、 老子一枪毙了他!

“那些中国特工,会听桂龙海的吗?”高桥满脸疑惑地问。

“高桥先生,中国有一句俗话,强龙不压地头蛇!桂龙海就是地头蛇!”

“川上君捕获的那个人,真的很重要?”

“对别人可能不重要。但我相信,对桂龙海来说,这个人足够重要!”

“你认为,在南市警察分局交换,是最合适的地方?”

“如果桂龙海是地头蛇的话,南市分局就是蛇窝!有那么多中国警察在场,中国特工一定会顾忌这一点!决不会乱动!而且,桂龙海要想让那个人回来,就必须协助我们完成交换工作!按中国话说,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高桥眼睛一阵乱转,反复思考这个方案。

细想起来,这个方案几乎是一环扣一环,互相制约,又互相依托的。那些中国特工就是想耍花招、设圈套,恐怕也不那么容易吧!

想到这里,他谨慎地说:“佐藤先生,川上君,秋津小姐,你们这个建议,很有想法,我一定会认真考虑!我还要和井上先生仔细商量。这样吧,明天中午我再来,进一步商量这件事!对不起,我要先告辞了。”他说着,就站了起来。

佐藤温和地说:“秋津,你送一送高桥君吧。”

川上立刻说:“老师,那么,我也回去了。我要看守那个人!”

这样,他们三个人一起从房间里出来,向楼梯口走去。

15-7

此时,在对面黑暗的阁楼里,乔艳芳和强虎看见的,正是这个情景。

这样一来,乔艳芳就感觉今晚的准备工作,做得还不够!

第一,她有事无法和巧家弄联系。现在组里有两部电台,妈的,就应该放一部电台在这里!最好是萧哥哥带着电台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她明显感觉到,刚才出来的那三个人,都是日本特务!他们到这里来,似乎是来开会,商量什么重要事情的!

那么,第三,仍然留在屋里的人,可能更重要!

最后一点,她已经在考虑,能不能对文福旅馆进行一次突袭!

如果采取突袭行动,这间小阁楼是最好的火力监控点!

她应该带一支或两支狙击步枪来!妈的,谁敢反抗,老子一枪毙了他!

这时,她就不能不想到,陈子峰为什么还不回来!这件事不管怎么做,都必须先和陈子峰商量!妈的,他跑到哪里去了!

15-8

此时,在东门路那片被废弃的建筑工地里,李三也咬着牙说:“老子一枪毙了他!”

天已渐渐黑下来。陈子峰和李三隐在爬满藤蔓的墙头,小心观察那座神秘的仓库。

仓库外面的所有木箱子都被那些身穿工装裤、头上扎白毛巾的日本人运进仓库里去了。仓库的大门关上。天一黑,里面就亮起了灯,灯光很明亮。

最让陈子峰奇怪的是,所有人都进了仓库,甚至那个腋下夹着报纸的家伙也进去了。空地外面空无一人,十分安静。

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察看或者清点木箱里的东西?似乎没这个必要吧。

腋下夹报纸的家伙从头到尾都没动手,他应该是来监督的。

还是那个疑问,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呢?

李三想的,也是这个问题。他小声说:“他们迟早是要睡觉的!等他们熄了灯,老子就摸进去,看他们搞什么鬼名堂!”

这也正是陈子峰的想法。现在他们只能等了。

就在这时,仓库的大门忽然打开一条缝,接着,那个腋下夹报纸的家伙从门缝里挤出来,晃晃悠悠地向围墙这边走过来。他似乎要走了!

这时,陈子峰就有点后悔了。他不该叫一个弟兄去买吃的!

这片建筑工地是伏击的好地方!他们如果是三个人,完全可以把那家伙抓起来!

但他现在只有两个人,这就比较危险了!万一那个家伙开枪,仓库里的人就可能冲出来!他们不仅什么也看不明白,甚至可能有危险!

但是,白白看这家伙走掉,又实在让人不甘心!

李三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咬着牙说:“组长,我跟着他!等走远一点,老子一枪毙了他!叫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子峰看着那个影影绰绰逐渐走过来的人影,心里又把整个事考虑一遍。

他觉得,弄清楚仓库里的情况,应该更重要!

他在黑暗中向李三摇摇头,向后一挥手。他们悄悄爬下墙头,躲进更加黑暗的楼房里。他们都掏出枪,透过窗口的边缘,盯着那道围墙。

很快,一个黑影很利落地攀上墙头,然后沿着砖垛走下来。看得出来,这家伙也很警惕,一只手始终插在后腰里,无声地向工地外面走去。

陈子峰蹲在墙头后面,谨慎地盯着这个人。

他现在总算看明白了,就算他有三个人,也未必能得手。他这里只要稍微一动,地上的砖块瓦片就会发出响声。那家伙拔出枪就会射击,完全不管是否看见什么人影!

枪一响,那边仓库里的日本人肯定会来支援,那他们就有麻烦了!

他看清这个结果,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还是以查清仓库里的情况为重吧!

之后,陈子峰三个人在这个墙头后面一蹲,就蹲到夜里十一点钟。

他们都看见,一些日本人互相说笑着从里面出来,打开大门走了。

此时,仓库里已关了灯,漆黑一片。

李三小声说:“怎么着,我现在就过去吧?”

陈子峰很谨慎,迟疑说:“里面可能还有人吧?”

李三想了想说:“也许还有人。这么重要的地方,应该有人守夜。不过,我可是李三呀!我身轻如燕,再加上谨慎细心,我能悄悄摸进去,绝不会被他们发现!”

还是那句话,这正是陈子峰心里所希望的。否则,他蹲守这么久干吗?又不是闲了没事干。他最希望的,就是李三能自告奋勇!

他极其恰当地犹豫了片刻,最后说:“你千万小心!宁可什么都看不见,也要安全回来!另外,我们会移到前面的池塘边,随时准备接应你。一有情况,你只管跑过来,过墙就走,其他的事你不要管!明白吗?”

他很清楚,激励下属拚命,这是最好的办法。一句话,我将替你断后!保你平安!

李三听陈子峰这么说,自然信心百倍,低声说:“你放心,我一定安全回来!”

之后,他就如狸猫一般,无声跃下墙头,绕过池塘,慢慢向仓库摸过去。

陈子峰和另一个弟兄,也跳下墙头,前进到池塘边潜伏。

此时,他已看不见李三的踪影了。

15-9

李三的机灵,真不是一般的机灵。

陈子峰说想摸清仓库里的情况,他就知道这必然是自己的差事。

太阳落下之前,他就观察过这座仓库。仓库四周门窗严密,轻易难以进入。但它房顶上有一排天窗。这么大的仓库,房顶的天窗就是为了给里面增加照明用的。

这也是他唯一可以进去的途径。但是,怎么上房顶,他却一直没看出门道。

此时,他悄悄摸到仓库外面,悄然转了一圈,仍然没找到上房的门道。四面的墙光光的,门窗不大,离房顶有一段距离,也不好利用。这让他有点着急。

他贴在阴影里四面观察,就看见远处的墙根下放着几根电线竿。

他悄悄过去,弯腰掂了掂,还可以挪动,就使出吃奶的力抱起来一根。

他把电线竿抱到仓库墙根下,费了好大的力,终于把它竖了起来,靠在墙上。之后,他就如狸猫一般,沿着电线竿攀上了房顶。到了房顶,就是他的天下了。

他悄悄摸到天窗前,拔出匕首,费了一点力,终于撬开窗户。

他把头伸进天窗里。里面很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仔细听了听,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将上身探进窗口里,四面触摸,终于摸到了房梁。他沉了一口气,就如鱼一般滑了进去。他在房梁上停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就看出脚下有摞得很高的木箱子。

他双手抱着房梁,慢慢垂下双腿,稍犹豫片刻,就松了手,落到一摞木箱子上。

他开始以为木箱子可能发出响声,却没有。脚下的木箱子竟然纹丝不动!

他摸索着爬下箱子,随手推了一下。他感觉到了,这些箱子非常沉重,很难摇动。

他太好奇了,怎么也猜不出这些箱子里装了什么。他四面摸索这些箱子,不由感到失望。这些木箱子钉得十分结实,甚至箍上了铁皮箍。没有撬棍,他打不开这些箱子。

他想,再往前摸索一下吧,也许会有什么发现。不发现什么,今天就太亏了!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突然之间,房顶上的大灯闪电一般亮了起来!

那灯光十分明亮,有一瞬间,他两眼发花,什么也看不清。

他察觉肾上腺素正如洪流一般掠过全身,心脏狂跳,让他惊恐到死一般的地步!

他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甚至就是僵住了!

134、 拚命向窗外爬出去

一秒钟后,他的视觉终于恢复。他震惊地看见,大仓库的那一端,有几个人躺在木箱上睡觉。其中一个人正从木箱上垂下双腿,并且那么随意地向他这边扫了一眼。

老天!他就要看见我了!李三惊恐地猜想。

但那人又扭回头去,伸手去后背挠痒痒,并且一下一下地打着哈欠。

李三的心脏简直就像在打雷,轰轰、轰轰地响着。他意识到,他没动,救了他。

人的视觉也和动物一样,先察觉动感,再察觉形态。不动的都是背景,仅此而已。

那人从木箱上滑下来。他几乎没穿衣服,只有一条白布从胯下兜上来。

这家伙就是个日本人!

他摇晃着走出夹道,向另一边走过去。片刻,那里传来哗哗的尿声。

直到这时,李三才从惊恐中清醒过来。他慢慢让自己闪到木箱之间的夹缝里,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希望那家伙解完小便,赶快回到木箱子上去,继续他的好梦。

李三真心希望他再做一个好梦。

李三并没有想到,大仓库里的灯光一亮,可把趴在池塘边的陈子峰吓得半死。他相信李三一定是被人发现了。他觉得下一秒钟,那里就会传来喊叫声和枪声。

但是,那仓库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简直就和坟墓一样,只有令人恐怖的寂静!

那家伙这泡尿,至少尿了一个小时!李三就是这个感觉!

终于,他那泡可以淹没世界的尿终于解完了。他摇晃着,再次爬到木箱上,之后就像挨了枪子一般倒了下去。

王八蛋!他竟然不关灯!他竟然要开着灯睡觉!

李三恨得牙痒痒。那家伙不关灯,随便哪个家伙撒癔症,睁开眼睛向这边看一眼,就会看见他!他根本来不及爬上房梁!更跑不出这个仓库!他有可能被他们乱枪打死!

他在那个夹缝里站了很长时间,仿佛又过了一年!

那边隐约传来的鼾声,终于让他冷静下来了。

他慢慢滑出那个夹缝,慢慢地向前面蹭过去。他贼心不死,还想看出什么门道来!如果哪个箱子上写着“军火”两个字,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当他沿着那条夹道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就被眼前看见的东西震惊了!

在他所处的这一片木箱子,和对面睡着几个日本人的那一片木箱子之间,有一块空地。李三猜想,那片空地应该正对着仓库大门。

就在这片空地上,堆放着许多崭新的金属部件,还有巨大的铁车轮。

他有限的军械知识告诉他,这些都是大炮的部件,在灯光下闪着油润的光泽。

旁边有一张很大的工作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工具。

他再次向前移动了一点,就看见许多被拆开的木箱,里面也是崭新的金属部件。

他盯一眼对面睡觉的日本人,壮起胆子,再次向前走了几步。这时,他赫然看见,在对着空地的墙边,整齐地摆放着一排大炮!

老天!他们在这个仓库里组装大炮!都是崭新的闪着光泽的大炮!

他定了定神,很快认出来,其中有四一式山炮,75公分口径,射程六公里。

这种炮国军也有,但都是仿制的,质量可能差一些。

还有一种是九四式山炮,口径也是75公分,射程为八公里。

而放在空地中间,正在组装的竟然是九九式山炮,口径是105公分。这门炮威力更大,射程更远!

此外,在所有这些山炮之间,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迫击炮,大的小的都有!

李三感觉,他看到这些情况已经足够了。这里不仅是军火库,还是秘密组装大炮的军工厂!日本人正在准备战争!

他慢慢向后退,退到他落地的地方。他无声地爬上木箱子之后,才发现够不着房梁!

他是从房梁上跳下来的。

他向四面看看,看见旁边有几摞比较小的木箱子,并且是可以打开的。

他打开其中一箱,里面全是*!有炮,自然就有炮弹!

他把这个箱子立起来,慢慢站了上去。他纵身向上跃起,抱住房梁的时候,那个炮弹箱子却倒了,发出很大的响声。

那边睡觉的日本人被惊醒,他们一抬头,就看见吊在房梁上的李三!那些日本人就指着他哇哇大叫起来。

李三如狸猫一般翻上房梁,快速向天窗爬过去。他看见有人正从枕头下摸出手枪,并且向他瞄准。他什么也不顾了,纵身抓住天窗,拚命向窗外爬出去。

枪声响了起来,打碎了他身边的玻璃。幸亏没有打中他。

他终于钻出天窗,在房顶上跑了两步,就向下滑去。到了房顶边缘,一咬牙就跳了下去。房顶太高了,他几乎失去知觉。一股求生的本能,促使他跳起来向前奔跑。

仓库大门被人打开,有人从大门里冲出来,向他的背影开枪。

李三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向前奔跑。

池塘边也响起了枪声,阻击后面的日本人。

李三再也跑不动了,双腿剧痛难以忍受,一头栽倒在地上。

陈子峰和另一个弟兄冲过来,一边射击,一边架起李三就跑。

枪一响,冲出仓库的日本人就不敢再追了。他们只是疯狂地喊叫,向黑暗中射击。

陈子峰两人架着李三,终于逃离那个废弃的建筑工地。

他们在路上拦了一辆黄包车,总算把李三送回巧家弄驻地。

15-10

陈子峰回到巧家弄驻地,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杨三强中午独自外出,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失踪了!他妈的!他肯定出事了!

他勃然大怒,瞪着萧安城怒吼:“你为什么叫他一个人出门!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他妈的害他出事!”

萧安城知道这是他躲不过去的灾难,竭力用平稳的口气说:“子峰,当时情况特殊。”

“还能有什么特殊情况!什么情况也大不过安全!你说!什么特殊情况!”

“桂科长发现,那两把小钥匙是文福旅馆的客房钥匙!文福旅馆就在昼锦路上!那里肯定是日本特务的一个据点!我要尽快通知你!”

萧安城一手拿着一把小钥匙,努力想把情况说清楚。

“再怎么着,你也不应该叫他一个人出门!我说过,至少两个人!”

陈子峰几乎就是不讲理的样子,恶狠狠地向他吼叫。

“我没办法!”萧安城的火气也上来了,大声说:“我想和三强一起出去找你!但家里怎么办!家里就只剩下谭浩他们两个人!他们今天刚来!完全不清楚这里的情况!我走了,这里出事怎么办!告诉你,我当时没别的办法!”

“这不是理由!你就不该叫他一个人出门!”

“我不叫他去找你!文福旅馆怎么办!我们必须尽快采取措施!”

“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

“他妈的,小乔应该早回来了!你怎么不和她商量!”

“我跟她商量过了!小乔已经带着人去文福旅馆了!现在也没回来!”

“三强失踪,他妈的就是你的责任!他要是出了事!你负得了责吗!”

“我没别的办法!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你胡说八道!”

这两个人,为了杨三强失踪的事,当着所有弟兄的面,好一通争吵。

乔艳芳不在,谁也不敢上前劝解。

桂龙海很不安,来回拉着他们,却没有效果。

谭浩只能去拉萧安城,希望他少说几句。可萧安城已经为此苦恼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了,心里也憋了一肚子气,谁拉也不听!

他甚至指责陈子峰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结果,就更激起陈子峰的愤怒。他们把一样的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一个比一个声音高。

最后,出来阻止他们继续争吵的,竟然是廖若兰。

她一直站在楼梯口听着他们争吵。她明白,杨三强出门未归,意味着什么。如果真被日本特务抓住了,很难说还会发生什么事!

她很清楚,在这里,其实没她说话的份!

但是,他们总是这样争吵下去,也不是办法!

终于,她款款走下楼梯,穿过那些惊愕又难以开口的组员们,一直走到他们之间。

她此时脸色如雪一样白,黑黑的大眼睛里闪着坚毅的光芒。她没说话,只是来回看着他们,用她既有冰雪也有火焰的眼神谴责他们。

世上的事,有时真的很奇怪。男人们驰骋疆场,征战天下,意气昂扬三千里。

但在最急迫的时候,最危难的时候,最关键的时候,出来镇定局面的,往往是女人!

没人知道廖若兰的底细。甚至萧安城和陈子峰也不知道。

在别人的眼里,她像花一样美丽,雪一般纯洁,仅此而已。

她虽然年轻,但几年危机重重的隐秘工作,让她磨炼出冷静、坚韧的性格。她从未开过枪,但需要她开枪射击的时候,她绝不会手软!

这个时候,廖若兰的冷静出现,让巧家弄驻地的堂屋里有了片刻寂静。

所有人都惊愕并且意外地看着她,不知她会怎么样。

135、 带两支狙击步枪过去!

她肩背挺直地看着他们,声音更轻柔如絮,却软中带硬地问:“你们争完了吗?解决问题了吗?那位弟兄,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陈子峰和萧安城都沉默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们三个人,虽然只是一年多的大学同学,但彼此相知甚深。

那时,陈子峰和萧安城都是毛躁的激情昂扬的热血青年,互相争吵,甚至打来打去也是常有的事。而廖若兰则是他们之间的稳定剂,融合剂,能化解他们之间的所有矛盾。

今天也是同样。廖若兰的出现,终于让他们冷静下来。

她轻声说:“都冷静一些,说眼前的事吧。子峰,你先说,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说完这句话,却并不等他回答,就转身走开了。

她的意思很明白,无论你说什么,都和我无关。但你们要解决你们的麻烦!

她仍然回到楼梯口,和浅仓先生站在一起。

15-11

陈子峰和萧安城都有些惭愧地看着她,看着她回到楼梯口,看着她镇静而温和的表情。他们又互相盯了一眼。他们都明白,再争吵下去,确实毫无意义!

陈子峰回头看看周围的弟兄们,就指着李三说:“你先说,那个仓库里是什么情况?”

这一路走得太急,他没来得及细问。

李三仍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只是不再揉他的腿。他是被弟兄们抬进来的。

他眼睛大大地盯着陈子峰,“组长,那个仓库确实是军火库!不仅如此!他们正在仓库里组装大炮!各种炮都有!我估计,至少有上百门炮!还有炮弹!堆满了整个仓库!”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又回头去看陈子峰。

陈子峰看着大家,又回头盯着萧安城,咬着牙解释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今天在方浜路盯上一个家伙!我们以前见过他!在广福弄的小饭馆里!我们就跟着他到了东门路,那里有一片废弃的建筑工地。穿过建筑工地,里面有一个大仓库!今天下午,我们看见有许多大木箱被运进那个仓库。我们一直等到夜里,李三就摸了进去!他妈的!一个军火库!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安城,你记一下,这事要上报!”

萧安城掏出小笔记本,飞快地做着记录。

陈子峰盯他一眼,还是问:“文福旅馆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安城抬头瞪着他,心里确实有些生气。其实,有关文福旅馆的事,刚才在争吵的时候早已说清楚了!这个混帐家伙,现在就是想耍一耍威风罢了!

不过,生气归生气,他还是把文福旅馆的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桂龙海也从旁做了补充。萧安城最后说,小乔带着强虎等三个人,去观察文福旅馆。

“她还没回来?”陈子峰冷森森地盯着萧安城,几乎就是逼问了。

“是,还没回来。”萧安城忍着怒气,只好这么说。

“这就是说,她是不是建了观察点,是长期还是短期,带了什么东西,你也不知道?”陈子峰绵里藏针,也是故意找碴,盯着他问。

萧安城心里很恼火,但也只好说:“不知道!”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弟兄们后面却响起乔艳芳的声音,“我回来了,刚到。”

乔艳芳从门外走进来,一双艳丽的大眼睛在陈子峰和萧安城脸上转着。

15-12

她其实已经回来一会儿了,正听见李三在叙述仓库里的情况。

她没出声,是因为对堂屋里的气氛感到不解,这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而且,她就是对陈子峰最后两句话不高兴。陈子峰似乎在话里讥讽萧安城,这是她最不爱听的话。

她盯着身边每一个人,歪着嘴说:“我怎么觉得,这里有点不对劲儿呀!出什么事了?子峰,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陈子峰把嘴歪了又歪,说:“安城派三强独自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乔艳芳说:“就是这个事呀?我走之前就知道了。安城也是没办法,文福旅馆的事太大,他是要听你的意见,才派三强去找你的。要不然,你说他怎么办?家里也要有足够的人守着呀!”

陈子峰翻了她一眼,自然知道她的心思。

他把手一挥,“好了,这个事不说了。先说你那边的事,那个文福旅馆的事!然后各组说一说今天的情况。”

说到文福旅馆的事,乔艳芳眼睛就露出一片凶光。

她咬着牙说:“子峰,我告诉你,文福旅馆里有大情况!我们在文福对面建了观察点,位置很好。我们刚开始观察,就发现异常情况。第一,文福旅馆三楼,朝南的第一个房间开着门,但没开灯。我观察屋里可能有人。这个人应该是一个警卫!第二,当时正有三个人从房间里出来。他们还向房间里的人挥手打招呼。而屋里的那个人,并没有送他们出门!你们说,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时候,堂屋里就很安静。每个人都在思考乔艳芳说的情况。

陈子峰已听出她的意思,但他还是说:“你就说你的想法吧,让大家也听听。”

乔艳芳撇着嘴说:“这两个情况,都说明那个没出门的人,是个大家伙!子峰,我看见那个寸头了!虽然天黑,又离的远,不是很清楚,但很像他!另外,其中似乎还有一个女人!我们以前掌握这个女人的情况吗?你们都想一想。”她对周围的弟兄们说。

弟兄都皱着眉思索,但谁也没想起来有关一个女人的情况。

乔艳芳冷笑一声,继续说:“我再说一个情况。三十日那天夜里,我们追踪那个寸头,一直追到十六铺北边的贫民窟里!你们还记得不记得?寸头为什么去那里?他妈的,因为老乞丐就在那里!老乞丐那个模样,不可能住在什么旅馆里,只能住在贫民窟里!我就是这么判断的!那天夜里让他们跑了,我隐隐约约看见,是有一个女人把我们引开的!刚才在文福旅馆,也出现一个女人!子峰,我判断,老乞丐就在文福旅馆里!寸头和那个女人,都是他的手下!安城,你说我的判断对不对?”

萧安城和陈子峰都吃了一惊。乔艳芳非常聪明地把两件事连在一起,得出一个让他们大为意外的结果,老乞丐极有可能就在文福旅馆里!这个情况太让他们意外了。

萧安城连连向她点头,“小乔,你判断的对,谁都想不到这个情况!”

陈子峰斜眼盯了他一下。他听出来了,萧安城的意思是,他派三强出门找他,是正确决策,文福旅馆极其重要!

他不想接这个碴,就说:“小乔,你想怎么样?”

“我想找准时机,突击一下!没准就抓到那个老乞丐了!”

乔艳芳目光凌厉地盯着他。似乎是说:你敢不同意吗!我就是要这么干!

陈子峰立刻说:“你详细说!具体一点!”

乔艳芳扳着手指说:“第一,观察点里要增加人!第二,在观察点里放一部电台,随时和这里保持联络,有事好商量。第三,带两支狙击步枪过去!一旦开始突袭,那个观察点是最好的火力支援点!你觉得怎么样!”

陈子峰翻着眼睛,把她看了又看,却说:“这件事过一会再说!其他人,也说说今天的情况!有情况就细说,没情况就简单说!”

15-13

陈子峰看看墙上的日历,此时已是一九三七年八月五日。

他说:“谁先开始说?”

于是,今天出去执行任务的各个小组都开始汇报情况。

大体情况是这样。第一项任务,是谁都没在街上发现老乞丐!

这个结果陈子峰已经想到了,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他也没找到!现在来看,老乞丐可能不会再以乞丐面貌出现了,更可能隐居在文福旅馆里!今后,也不必再到街上找老乞丐了!

第二件事是乔艳芳说的,更让人奇怪。

她回头看着桂龙海,脸上露出怪异的微笑,“我今天监视井上日昭,在哈同大楼外面守了一上午。我发现,今天下午,井上日昭去了公济医院。桂科长,他在那里见了傅医生。”她这么说的时候,一直笑模笑样地看着桂龙海。

桂龙海可大吃了一惊,“那个,那个日本特务,去见傅医生干什么?”

乔艳芳笑着说:“这我可不知道。也许,你有机会问一问傅医生,好吗?”

桂龙海从来不喜欢这位乔小姐,不过,也不想惹恼她。

他看出来了,这位乔小姐在这里的地位相当高。

他心里想,难道傅医生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他很想再开口问得细一点。但看他们都在汇报工作,也怕给傅医生再招来什么麻烦,就没再开口。

第三件,王长春露面了。他竟然去了龙潭路的雅丽酒吧。并且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

陈子峰疑惑地看着汇报的弟兄,好像不认识他了。

他盯他一会儿,还是问:“他在那里等人?是吗?”

136、 不解决恐怕真要出问题了

监视的弟兄也有点局促不安,用力点着头,似乎希望陈子峰相信他的话。

他歪着嘴,不住晃着手说:“可能是,应该是,要不,他呆在那里干什么?是不是?还有,还有一个情况,张公馆是有人陪着他的。不过,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等在外面。反正,这个事挺奇怪的。”

陈子峰一一看着身边的弟兄们,问道:“你们说,他在那里等谁呢?”

这件事如此怪异,每个人都互相望着,不敢随便下断语。

那个监视的弟兄勉强说:“按理说,他是等着和什么人接头。”

有人说:“他是市政府的秘书,还有什么接头人吗?”

乔艳芳脸色冰冷地说:“他是市政府档案被盗的嫌疑犯!里通外国!他还能等谁!十有八九就是等日本人!”

陈子峰盯着那个弟兄,“他等到人了吗?”

那个弟兄回答:“没有。他坐了一下午,后来就直接回张公馆了。”

这又是一件让桂龙海疑惑的事。王长春有嫌疑,甚至可能暗中勾结日本人,这些倒也罢了。但是,他要见什么人,怎么是在雅丽酒吧呢?

此时,桂龙海再自然不过地想到了雅丽酒吧的美女老板,秦雅丽。难道,她那么美丽聪明的女人,也会掺到这些事里?

第四件事,一个弟兄报告,耿绩之今天下午离开市政府,去了《商报》报社。并在报社里和一个叫张瑞轩的记者谈了很长时间。

汇报的弟兄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还有点犹豫。

他想了想又说:“组长,有这么两个情况。一个是,耿绩之走之前,有一个年轻人去找他,在他办公室里呆了很长时间才走。我们没办法分身,只好让他这么走了。之后,耿绩之就去了报社。另一个情况是,我们发现,似乎有人也在跟踪耿绩之,但不知道是什么人。”

陈子峰盯着他,“去报社的路上?”

那个弟兄说:“是,就是去报社的路上。他们好几个人,是轮流上前跟踪。”

陈子峰和萧安城互相盯一眼,但都没说话。

他们心里其实想的是一个问题,这个耿绩之一直就有通敌嫌疑,似乎不应该是日本人跟踪他。那么,是不是其他小组的人注意到他呢?这个就不好说了。

陈子峰心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应该。因为昨天夜里,他向彭绍勇汇报过耿绩之的事。彭绍勇并没提到有别的小组也注意这个耿绩之。

那么,还会有什么人注意耿绩之呢?这让他有些疑惑。

陈子峰小声对萧安城说:“你记下这个事,这个可能也要汇报。看看彭绍勇知道不知道这些情况。”

这时,坐在一边的桂龙海可又紧张起来了。

耿绩之去报社,让他立刻想到姜达辰的隆达公司,还让他想到姜达辰的秘书何保田。

何保田和田阿娟串通一气威胁栾世贵,手里的把柄就是隆达公司的财务状况。那个要钱不要命的贼丫头说过,隆达公司欠了一屁股债,快破产了!

这个情况要是被人捅到报社里,姜达辰就会倾家荡产!这是几天前的事!

现在,又冒出一个年轻人,是何保田吗?他和小妖精田阿娟是有一腿的!如果真是他,他是不是要把隆达的财务情况泄露给报社?

他低着头,心里反反复复地考虑应该怎么办。不管怎么说,这个事也到了关键时刻!不解决恐怕真要出问题了!

陈子峰主持的汇报又进行了一会儿,主要是,虹口那边也没发现什么新情况。

但弟兄们说的最多的,却是街上的乱象。大家总的印象,仿佛上海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人心很不稳定。有些店铺已经关了门。

别的店铺还好说,但粮店和布店一关门,人心就更乱了。

警察们倒是都上了街,但仍然镇不住,总有什么地方发生人群聚集争吵,或者帮会与商户的斗殴事件。

陈子峰不时问一句,“你们发现有日本人的影子吗?沾边就行。”

但几个汇报的弟兄都摇摇头,说没有一丝发现,甚至日本侨民也很少上街了。

他看问不出什么情况,就起身说:“好了,今天就这样吧。很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天什么任务,明天吃早饭的时候再说。”

他又说:“小乔、桂科长和谭浩留下,其他人都休息。”

他回头盯了萧安城一眼,“还有你!”

弟兄们都站起来,互相低声议论着,都回自己的房间了。

陈子峰也站起来,直接就进了萧安城的电台小屋。其他三个人,也跟着进去了。

15-14

陈子峰一进电台小屋,就拉着桂龙海的手,笑着说:“桂科长,我真要感谢你了。这几天,你给了我们很大帮助!都是特别关键的帮助!”

桂龙海很高兴。还是这位陈组长懂道理,看得出他的辛苦。

他急忙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以后有什么情况,我随时告诉你。”

陈子峰一拍他的胳膊,大声说:“兄弟,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也看出来了,我们主要是晚上开会,汇总一天的情况。你只要晚上有空,就请一定过来,不管有什么情况,咱们互相通报。我们知道的事,也绝不会瞒着你。我今晚请你来,就是准备向你通报最新情况的。”

桂龙海简直受宠若惊了。他们可是军委会情报处的特工呀!是间谍呀!竟然要请我参加他们的会议,哎呀,这真是太好了!

他快乐地说:“好,好,我一有空就来听听,也学习学习。”

这时,陈子峰就转向谭浩,目光里阴阴的,似乎藏着什么诡异。

他说:“谭组长,刚才的汇报,你也都听到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谭浩非常平和地微笑着,注视他的目光也很平和。

他稳重地说:“陈组长,请别叫我组长什么的。我就是个报务员,临时负责而已。现在和你们并成一个组了,我仍然是报务员。还是叫我谭浩吧,叫小谭也行。”

陈子峰那么灿烂地向他笑着:“兄弟,没想到你这么通情达理。要是别人处在你这个情况,恐怕脸色都有点怪怪的。好,我拿你当兄弟,也希望你拿我当兄弟。”

谭浩用力一点头,“没问题,我们都是一个目标。至于你提到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倒也没什么。只有一个小问题,老乞丐是怎么回事?”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很随意地看着陈子峰,偶尔也看萧安城一眼。

陈子峰平淡地向他点点头,挥一下手说:“噢,这个呀。这也是我们发现的一个日本特务,我们给他起了一个代号,就叫老乞丐。怎么了?你这么问?”

谭浩轻声说:“其实也没什么。昨天夜里,已经是后半夜了,彭绍勇到我们组里来。他告诉我说,要把我们组加强到三组来。后来,他就一条一条说起你们发现的情况,大约有六七条吧。其中并没有提到老乞丐。”

陈子峰眨着眼睛,那么意外地看着他,似乎很不明白的样子。

这时,萧安城和乔艳芳也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谭浩,也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谭浩疑惑地看着他们,急忙说:“是真的,彭绍勇确实没提到什么老乞丐的事。”

陈子峰左看看,右看看,有点局促不安地说:“啊,这个,这个,兄弟,这个就有点奇怪了。我不知彭绍勇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确实给一个日本特务起了一个代号,就叫老乞丐。我们也没当个事。那个日本特务就是岁数大一点,满脸胡子而已。这个,这个,也许老彭有什么想法吧,我不知道。我说,这样吧,我们不瞒着你,你呢,尽量不要在老彭面前提这个,别让老彭有什么误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不想给你惹什么麻烦。”

谭浩定定地看着他,又回头看一眼萧安城和乔艳芳,点头说:“行,我明白这个事了。今后,组里的事,我都听你的,这个没问题。”

陈子峰说:“这样最好,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总之,咱们下一步的重点,就是针对文福旅馆。从明天起,你就带一部电台,跟着小乔去观察点,和安城保持联系。如果有机会,我要对文福旅馆下手!哼哼,说不定我们就能抓几个小鬼子!”

谭浩点头说:“行,没问题,明天我就过去。”

这时,陈子峰就转向萧安城和乔艳芳,低声说:“今天的事,我们要向彭绍勇报告。你们说说看,我们汇报哪几件事。”

萧安城翻开小本子,说:“第一件,军火库的事。第二件,耿绩之的事,是不是有其他小组在监视他。第三件,就是文福旅馆的事。”说完,他抬头看着陈子峰。

陈子峰却回头看着谭浩,脸上是不阴不阳的笑容,挺怪异的。

谭浩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忽然一点头说:“这个事,是不是和老乞丐有关?”

陈子峰有点阴沉地盯着他,用力一点头,“是!”

137、 明天可能要出什么事

谭浩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逐一看着屋里的这几个人,冷静地说:“陈组长,我就是个报务员,一切服从你的指挥。老乞丐的事,刚才已经说清楚了。”

陈子峰无声地盯着他,终于笑着说:“兄弟,你真是个好兄弟,也是个明白人。”

他向萧安城一指,“就这样吧。”究竟怎么样,他并没说。

他站了起来,说:“很晚了,咱们都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任务。”

谭浩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就向门口走过去。

陈子峰和乔艳芳都起身跟他一起往外走。

萧安城手里仍然拿着小本子,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桂龙海完全不明就里,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眼前的情况确实让他有点莫名其妙的。

果然,乔艳芳看到谭浩出了门,忽然拉住陈子峰说:“子峰,你兜里还有钱吗?”

陈子峰就说:“哎呀,我这里也没多少钱,我给你找找。”他说着就上下掏口袋。又说:“桂科长有没有,借我一点。”说着,就向他使眼色。

桂龙海惊愕地张着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好在几个口袋里掏了起来。

乔艳芳斜眼瞄着谭浩上了楼,就把门一关,低声笑着,在陈子峰身上使劲打,说:“你这个贼家伙,怎么有那么多贼心眼呀!我可真看不出来了!”

陈子峰低声笑着,不再掏口袋了。他拉一下桂龙海,也不让他再掏了。

他低声说:“小乔,是你先说出老乞丐的,我差点拦不住你了!”

站在旁边的桂龙海看傻了,不知他们这是在玩什么鬼把戏。

陈子峰回头看着他,脸上虽然带着微笑,但眼神却是阴阴的。

他向桂龙海点点手指,低声说:“桂科长,希望你不要奇怪,现在情况有点特殊。你多少也知道一点,那个老乞丐可能和‘妖刀计划’有密切关系!对不对!但是,彭绍勇却对我们隐瞒‘妖刀计划’的事!这个情况你也知道。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或者,某个大人物有什么想法!但是,我也得有一些防备才行!”

到这个时候,桂龙海才隐约明白一些了,小声说:“你们……你们怀疑彭长官?”

陈子峰向他一摇头,“不是他!我们是怀疑他背后的什么人!就是刚才说的,他背后可能有个什么大人物!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人,但是,我确实有点担心。现在,彭绍勇把谭浩派给我,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也看出来了,谭浩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聪明!”

桂龙海惊讶地看着他。他隐约听出来了,陈组长怀疑,彭长官暗中派谭浩来监视他们。妈呀,他们可都是自己人呀,也会互相监视吗?

陈子峰一直盯着桂龙海,冷笑着说:“希望桂科长不要太意外。安城和他更熟悉一些,我和他可不熟。所以,我处处都要小心一些。那个‘妖刀计划’,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把我们几个人也装进去!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桂科长,我再说一遍,希望你不要见怪。我们这些人,疑心可能都重了一些。”

桂龙海仍然惊讶地看着他。他没想到,眼前如此简单明了的事,背后竟然可能还有让人想不到,甚至让人意外的事!

他小声说:“我可能,稍微理解一点你的意思了。你们都是专门干这个的,你们有你们的想法,跟我们做警察的,路子不太一样。不过,我还是明白一点了。那个什么,今天已经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天晚上有空,我可能还会来。”

陈子峰拉着他的手,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说:“桂科长,我有一种感觉,很强烈的感觉,明天可能要出什么事!”

桂龙海惊讶地看着他,“会……会出什么事呀?”

陈子峰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不是小事!你只要方便,随时都可以来一下。就算我不在,安城肯定在!”

桂龙海连连点头,一再保证要常来,一有情况就告诉他。

陈子峰没有再留他。将他送出门,看着他悄悄走了。

15-15

他回到电台小屋里,看着萧安城和乔艳芳。那两个人也无声地看着他。

他们似乎还有一些话要说,但想一想,又说不出什么来。

军火库!杨三强外出未归!“妖刀计划”!骆江与井上日昭秘密会面!等等,这些事都像山一样压在他们心上!每件事的后面,似乎都藏着阴谋!

陈子峰在屋里转来转去,低头思索。他最后说:“安城,文福的事,至少推迟一天再汇报。好了,就这样吧,都休息吧。小乔,我们也走吧。”

乔艳芳微微地笑着,竟然轻柔地挽住他的胳膊,和他一起向门口走去。但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还是扯了他一下,向他微微地笑着。

陈子峰看她一眼,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回头对萧安城说:“那个什么,我刚回来的时候,有点那个,你……你……你他妈的当然不会往心里去了!是不是!”

萧安城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个混蛋家伙,道个歉竟然是这样道的!

他忍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推着他们出门。

他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上楼去了,又看着他们在楼梯口分手,去了各自的房间。

他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忽然察觉异常。他再向楼上看,竟然看见廖若兰静静地站在东厢房门口的阴影里,无声地看着他。

他很吃惊,也很意外。

这几天,他离若兰那么近,近到能感觉到她的气息,还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一根细细的线,若有若无地把他们联在一起。但是,他却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咫尺天涯!他和若兰之间,怎么这样!今晚的若兰,更让他敬佩至极。

他抬腿就想向她走过去。但她却回头走了,消失在门里。

萧安城忍不住叹息一声。还是咫尺天涯呀!明明心灵相通,却不能交流,让他很无奈!我今后,有没有机会向她解释一下呢?似乎一点机会也没有!他也没办法解释!

他重新回到小屋里,打开电台,开始呼叫彭绍勇的电台。

他看看表,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彭绍勇的报务员恐怕早就睡下了,甚至没开机。

但是,几分钟之后,耳机里有了信号,这让他有些意外。

15-16

桂龙海在开车回分局的路上,再自然不过地想到,应该到李秀兰那里去看看。

他给她造成那么大的伤害,差一点要了她的命!不去看看,实在太不应该了。

让他大为意外的是,他竟然在李秀兰家里见到了傅医生!

傅雪岚看见桂龙海进门,虽然也很意外,但眼神还是相当愉快的。

桂龙海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看出傅医生对他的好感,可比以前增大了许多!

那种美好,让他幸福极了!

傅雪岚今晚是从杜公馆来。那位井上先生那么急于见到杜先生,她怎么也要尽到传话的责任。杜先生对此也很疑虑,总是用沉思的眼神看着她。

傅雪岚笑着说:“先生,我可只管传话。他说,他有三件事要跟您谈。第一是时局,第二是杨柳街,第三是今后之上海。这些都是他的原话。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杜先生的眼睛里,渐渐射出尖锐的目光。

傅医生可能听不明白,但他一听就明白了。第一和第三个问题之间,虽然中间插了一个杨柳街,其实却是一个问题!时局就是战争!今后之上海,就是说,战后的上海是谁的天下!日本人想用这个来威胁我!

至于杨柳街,只能说明一点,杨柳街货场被人武力抢劫,杀死所有警卫,背后肯定有日本人的影子!王八蛋!简直就是不打自招!他的意思未免也太明显!也太直接了!

杜先生思考片刻,最后的决定是,明天上午,请井上先生到杜公馆来见面。

傅雪岚当时就在杜先生家里给井上打电话,说:“杜先生愿意明天上午见您。”

“几点?”井上紧接着问。

傅雪岚回头看着杜先生,说:“就九点整吧。请您直接来,门口有人等您。”

她放下电话之后,向杜先生笑了笑,轻声说:“先生,我感觉,井上来见您,应该没什么好事。不过,再麻烦的事,先生也处理得了,我说的对吧?”

杜先生那张七分威严,三分儒雅的脸,这个时候也露出了笑容。

让他略微意外的是,他一生与无数阴险、狡猾的人打过交道,处处都要提防!

但让他最轻松,最没有负担的,也最不需要防备的,却是这位傅医生。

他知道这位傅医生的底细,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他感觉傅医生确实没必要对他耍滑头,玩什么阴谋诡计!她如果有什么想法,一定会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出来!

他笑着说:“傅医生,如果这件事真是个麻烦,我就唯你是问。”

他这么一说,傅雪岚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好向他连连点头。

138、 我很看重你这个人

傅雪岚完成这件令人诡异的传话工作之后,就离开了杜公馆,直接到了李秀兰里。

这里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地方。

她到的时候,林家泰正坐在床前,细致入微地给李秀兰喂饭。

她完全没想到,这个高大挺拔、彪悍勇武的年轻人,能把照顾病人这件事,做得如此细致周到,体贴入微。

他竟然抽空去菜场买了一只鸡,宰杀干净,炖了一锅香气扑鼻的鸡汤。

他用鸡汤泡饭,喂给李秀兰吃。他用手掌去接她吐出的鸡骨头,不时用毛巾擦她的嘴角,真是细致极了,也温柔极了。她忍不住想到,即使是夫妻,也不过如此吧。

她说:“照顾病人,总是很麻烦的事。家泰,没想到你做得这么好。”

不料,林家泰却红了脸,只是专注地给李秀兰喂饭,什么话也不说,也不看她。

傅雪岚注意到了,甚至一直脸色苍白的李秀兰也有点脸红,垂着眼睛同样不看她。

她略略地想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林家泰这个大小伙子,要照顾年轻美丽的李秀兰,一定有许多特别尴尬、特别不愿意提的事。

她向四面看了看,房间里相当整洁干净,显然是经过仔细收拾过的。

李秀兰的几件沾满血迹的衣服已被洗干净了,正挂在竹竿上滴水。

她猜想,林家泰甚至可能给李秀兰洗过澡了,至少是擦过澡。她身上的大片血迹都不见了。她微笑看着他们,心里暖暖的,甚至生出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情意。

15-17

她帮着林家泰照顾李秀兰吃完饭,收拾了碗筷,服伺她睡下。她又配制了一些药液留给林家泰,叮嘱他明天继续给李秀兰输液。

之后,他们就坐在堂屋的小竹椅上,互相注视着。

他们最大的忧虑,就是刘日辰为什么会被人绑架!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

他们都相信,这是日本人干的!但是,日本要干什么呢?日本人怎么知道老刘同志藏在这里?他们把整个情况分析了一遍又一遍,仍然看不出眉目来。

林家泰苦恼得脸都皱了起来,低声说:“老刘同志出事,是我失职。”

傅雪岚拍拍他的手,安慰他说:“你不要这么自责。当时的情况确实比较难办,你也尽了最大的力。”

林家泰回头望着里屋,“希望她想起一点什么,可以帮我找到老刘。”

傅雪岚说:“我们都尽力吧,希望老刘平安无事。”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傅雪岚起身去开门,只见桂龙海站在门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眨眼间,那惊讶就变成惊喜了。

“哎呀,傅医生,你也在呀。”他万分惊喜地说。

“桂科长,快进来吧。”她竟然拉着他的手,把他拉了进来。

桂龙海是第二次被傅医生这么亲切地拉着手。他心里就像过了电似的颤抖起来。

他拍拍林家泰的肩,快乐地四面看着。

傅雪岚推给他一张竹椅,他差点坐不下来了。

他四顾着说:“林先生,秀兰她挺好吧?哎呀,我看出来了,你哪儿哪儿都收拾得挺好,真不错。幸亏有你在,要不然,我也挺麻烦的。傅医生,是吧?”

林家泰并不在意这些事。他心里只惦记老刘怎么样了。

傅雪岚再次拉着他的手,用力握着,“桂科长,我还是要谢谢你,帮我找到了他们。”

桂龙海拘束得不得了,咧着嘴说:“还是不圆满,我还是没办好。傅医生,你千万别着急。刘先生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请你相信我。”

傅雪岚知道他是好心,想让自己安心,就说:“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

这句话,一下子提起桂龙海心里的一个疑问。

他小声说:“傅医生,我刚从陈组长他们那里来。他们说,他们说,今天有个日本人去找你了,是吗?”

傅雪岚一下子警惕起来,“他们为什么要监视我?他们还知道什么?”

“不是,不是。”桂龙海急忙说:“他们是监视那个日本人,跟踪跟到你那里。他们让我问问,那个日本人想干什么。傅医生,我能问吗?”

傅雪岚稍稍松了一口气,轻声说:“也没什么。那个日本人想见杜先生,谈生意什么的,让我给杜先生带个话。就是这个事。”

“傅医生,他们说,那个日本人是个特务!他们可天天盯着他呢!”

“其实,我也猜他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他想见杜先生,和我没关系。”

“您,您还是要小心一点,不要被那个日本人给连累了。”

“桂科长,谢谢你提醒,我会小心。”她四面看看,“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那,我送你,我开着车呢,很快的。”

之后,傅雪岚去里屋看了看李秀兰,见她睡着了。出来又叮嘱林家泰几句,就和桂龙海一起出了门。在他一再邀请下,终于上了他的车。

15-18

夜确实很晚了。街上几乎没有人。上海的夏天虽热,到了这个时候也凉爽一些了。

桂龙海开着车,很想和傅医生说一点什么。但心里却是乱乱的,总有一点说不出口。

本来挺远的路,可是,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很快就过了苏州河。过了苏州河,一眨眼就到了公济医院,再往前不多远,就是傅医生家。

他那么拘束地看着傅雪岚,甚至有点眼巴巴的乞求的样子。

傅雪岚回头看着他,轻声说:“桂科长,我到了,谢谢你送我。”

“傅医生,”他脱口叫了一声。他就是有一种感觉,心里的话,今天要是再不说出来,简直就没机会再说了。

他嗫嚅着,终于说:“傅医生,您……您知道我的心情吧?”

傅雪岚已看出他的意思,就轻声说:“桂科长,我知道。”

“那,您说,我这个人,是不是还可以,还……还看得过吧?”

“你是好人,我知道。”

“您看啊,您看啊,您是……是那里面的人。您要是觉得我还可以,我……我也想成那里面的人,和您一样,您说,我可以吗?”

傅雪岚确实明白他的意思,非常明白。他甚至愿意参加她的组织,可见他对她的感情有多深了。就是这一点,让她挺感动的。

她拉着他的手,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以后就叫你龙海吧,好不好?”

“好,好呀!我早就希望您这么叫我了!”

“龙海,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这是实话。我们只能走着看吧。我还想对你说,我们做的事,是很危险的,甚至要献出生命。参加我们的组织绝不是简单一句话。不过,我还是要对你说,我很看重你这个人,更看重你这份感情。我说这个话也是很认真的。不过,我还是要说刚才说的那句话,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咱们看吧,好吗?”

“好的,好的,咱们看。我理解您的话,就是还要考验我一段时间,是吧?”

傅雪岚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也好,就算是考验吧。龙海,我要下车了。”

桂龙海急忙说:“傅医生,请你相信,我一定经得住考验!”

傅雪岚终于走了。桂龙海独自坐在车里,好一会儿没动。

他心里很激动,好像有波涛在胸中翻滚。哎呀,傅医生很看重我这份感情呀,就说明她对我,也是很认真的,只不过要考验一段时间而已。

他想,我是一定要经得住考验的!我在上海混了这么久,这么一点点道理还不懂吗?

冷静地说,至少现在,桂龙海仍是世俗的桂龙海。他今后怎么样,看吧。

15-19

夜确实很深,但被关在广福弄一间封闭厢房里的刘日辰和赖敦德,并没有入睡。

房间里的灯早已关了。板壁上有几条细缝,透进几线外间的光。

赖敦德几次凑到板壁的缝隙处向外观察。看守他们的人倒门边的床上,已经睡着了。

刘日辰躺在唯一的单人床上。赖敦德则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他们的头挨得很近。板壁不隔音,他们说话的声音就很低,几乎贴在对方的耳朵上。

“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刘日辰轻声问。

“我猜,他们是日本人。他们的动作,他们说话的样子,和中国人不一样。”

“赖先生,他们为什么抓你?”

“我就是不知道呀!我多次问过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你们要钱,我可以给钱,绝不还价。但他们一句话也不说,问什么都不说!他们不是绑票!”

“你和他们有纠葛,或者麻烦?”

“没有呀!我和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呢?他们为什么抓你?”

“我也不知道,完全不知道!我几天前刚从北平来,来了就生病了,住在一个朋友家。今天上午正发作的时候,就被他们拖来了。你说,可能是什么原因呢?”

“刘先生,我在这里住了五天,天天想的就是这个问题,但怎么也想不通!”

“杜先生也没得罪过日本人?”

“没有呀!杜先生的生意都是我管理的,我们和日本人没什么关系。杜先生也不想和日本人有什么关系,怎么会得罪他们呢!”

139、 广福弄也是煤渣路

这样的话,他们已经说过好几遍,但仍然不得要领。他们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共同的焦虑是,如何离开这里!有没有机会让他们逃出去!

赖敦德很清楚,这位刘先生的到来,有可能给他提供了逃脱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是什么,如何逃脱,他一点也不知道。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住和刘先生说话,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丝的机会!

“刘先生,桂龙海看见我刻在墙上的字?”

“我不知道什么刻字的事。我只是听他提起过你。”

“他是鬼探,上海警察局有名的警察!他肯定看见我刻的字了!他是怎么说的?”

“前天夜里,也像现在这样,我的疟疾发作刚刚过去,我也清醒一些了。桂先生和我聊天,说他有许多烦心事,其中就有你的事。他说的很肯定,知道你被人绑架。他说,杜先生一直派人在全上海找你。看来,他们还没找到这里来。”

刘日辰这么一说,倒让赖敦德想起一件事来,似乎给他的大脑开了一条小缝。

“对了,刘先生,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首先确定他被人关押的地点,或许能让他找到什么机会。

“不知道。他们今天上午抓我的时候,正是我发作最严重的时候,意识有点模糊。他们把我拖进汽车里,不是坐着,而是趴在地上。我什么也看不见。我那时,冷得全身发抖,难受得要命!”

说到这里,他忽然沉默下来,似乎在想什么事。

赖敦德察觉到了,轻声问:“你想到了什么,对我说。任何情况都行!”

“赖先生,我感觉,这个地方,可能和我住的地方不太远,汽车并没走多长时间。”

“你住在什么地方?”赖敦德突然来了精神,两眼敏锐地盯着他。

“方浜路,宝富弄。你知道吗?”刘日辰轻声说。

“我知道呀!南市我最熟了,我就住在老西门。你想一想,他们是怎么走的?”

这时,刘日辰就沉默了。他努力回想被人推上汽车的情形,还有汽车行驶的情形。但他当时正在发作中,对什么事都是很模糊的。

赖敦德眼巴巴地看着他,却不敢催他,只希望他多少能想起一点什么来。也许,这就是机会了!

“赖先生,宝富弄你知道吧?”刘日辰慢慢清理自己的记忆。

“是,我知道。怎么了?”赖敦德小心回答。

“宝富弄是东西向的,对吧?我当时意识不清,我们要互相印证。”

“这就是我希望的。宝富弄肯定是东西向的,没错!”

“我记得,被人拖出门时,似乎看见那辆汽车是朝东的。汽车是直接开出去的。”

“宝富弄很窄,汽车不可能掉头。刘先生,从宝富弄开出去,就是四牌楼路,你记得吗?四牌楼路!然后,汽车是往南还是往北,你记得吗?”

刘日辰紧闭双眼,努力回想。但他还是摇摇头,“我想不起来。我当时很模糊。我只觉得,汽车是走在弹石路上,有点颠,我只记得这一点。”

“四牌楼路就是弹石路,你记得没错。但是,往南还是往北呢?再想想。”

“我还是记不起来。不过,后来汽车上了一条洋灰路,路很平,跟弹石路完全不一样。没错,那就是一条洋灰路。”

刘日辰睁开眼,注意地看着赖敦德。

赖敦德突然把他一拍,两眼睁得大大的,对着他的耳朵说:“刘先生,那就是方浜路呀!肯定是方浜路!南市里只有三条洋灰路!除了方浜路,还有肇嘉路和河南路。方浜路是洋灰路,因为上面走电车,二路电车!所以是洋灰路。肇嘉路和河南路都很远,一时半会到不了!你上的肯定是方浜路!从四牌楼路向南,就是方浜路!刘先生,这不就对出来一点吗?你千万不要着急,慢慢回想。如果知道我们现在的地点,就可能找到什么办法!逃出去!”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板壁缝里透出来的光线,照出他竭力思索的脸。

“那么,汽车上了方浜路之后,是往东还是往西呢?”赖先生怀着希望问。

“赖先生,我当时是趴在地上的,又是意识最模糊的时候。我只记得,汽车一直左摇右摇的,我有时知道它在拐弯,但我想不起它是往哪个方向拐。”

“不要着急,刘先生,你千万不要着急。你当时正在发作,意识又很模糊。你只去回想你感觉到的事,你还记得的情况。你还记得什么?”他轻声问。

刘日辰想了又想,最后说:“我现在只记得,汽车是在一条煤渣路上停下的,我只记得这一点。南市里,煤渣路很多吧?”

“你的意思是说,是从洋灰路拐上了煤渣路?”

“是,后来,再没出现过弹石路或者洋灰路。”

赖敦德是在南市长大的,很熟悉。他竭力回想方浜路所经过的几条煤渣路。

他低声说:“南市的煤渣路虽然很多,但上了方浜路,不管往东还是往西,却没几条。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哎呀,我离开上海有好几年了。南市的道路变成什么样,已经没印象了。”

赖敦德明白,接下来的猜测,只能由自己进行了,或者说,由他来提示。

他小声说:“刘先生,从四牌楼路往东,没多远就是民国路,这个你还记得吧?”

“是,这个我记得,确实没多远。”

“民国路就是弹石路呀。你是不是记得!你刚才说,再没上过弹石路?”

“没有,我的记忆里没有。我记得,应该是煤渣路。”

“这就可以确定,汽车不是往东!从四牌楼路往西,有好几条煤渣路。它们依次是,光启路。它是吗?”

“不是,光启路和民国路差不多远近,应该不是它。”刘日辰努力搜索他的记忆。

“你说的没错。再往西是广福弄,广福弄也是煤渣路。”他提示道。

这时,刘日辰就不说话了,而是仔细思索着。

“刘先生,你在想什么?”

“我在考虑时间,或者,考虑道路的远近。再往西是哪里?”

“再往西,就是河南路了,河南路可是弹石路。从四牌楼路到河南路,可是一大段路呢!你想一下这个远近?”他小心地盯着刘日辰。

“赖先生,从远近上感觉,可能是广福弄。再往西,似乎就不对了。”

“好,咱们就算是广福弄。接下来,是向南还是向北呢?”他继续问。

这时,刘日辰在黑暗中向赖敦德露出微笑。赖敦德看见了,不由也笑了起来。

他们其实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刘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从广福弄向北,就是上海城隍庙了。那里是繁华之地,房租可就很贵了。再说,我在这里住了五天,周围一直很安静,没有什么叫卖声。所以,这里肯定不是城隍庙那种繁华喧闹之地!对不对!”

“这样说起来,汽车只能从方浜路往西,再向北拐进广福弄。”刘日辰总结着说。

“我相信,这里就是广福弄!”赖敦德立刻予以确认。

“赖先生,我不敢这么肯定。不过,我还是认为广福弄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就算知道我们是在广福弄,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刘先生,如果我们有办法把这个地点传递出去,让杜先生知道,就好办了。广福弄并不长,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我们!”

“你怎么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这个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里里外外都是他们的人。你怎么办?”刘日辰认真地看着赖先生。

这时,他们就都说不出话来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他们没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周围都是日本人,恐怕连个扫地做饭的中国人都没有!眼下,他们毫无机会!

房间里很安静,黑暗如山一般压着他们。在这样的黑暗里,没有一丝光明!

赖敦德沉默许久,忍不住长叹一声。他轻声说:“刘先生,我被关在这里五天,整整五天呀!一直就是一个人!我想找人商量个办法都不行。现在,你来了,能和我说说话。至少让我知道,我是被关在广福弄!这就是大进展!”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黑暗中刘先生闪烁的目光,又说:“已经后半夜了,睡吧。只要咱们动脑筋,总会有办法!”

刘日辰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赖先生,我也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

他们不再说话。刘日辰躺在床上,赖敦德躺在床前的地板上。虽然在黑暗中,他们的眼睛仍然互相注视着,在黑暗的房间里闪着光。

16-1

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了。

桂龙海望着车窗外仍然灯光闪烁的夜景。他知道,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和傅医生分手后,他心里一直处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之中。

傅医生说,她理解他的感情,但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她还说,她只能等将来再说吧。傅医生说的话虽然不是很明确,但这就是他的希望。

140、 我还以为遇到了杀手

傅医生又说,她所做的事很危险。他特别理解这一点。他相信,这就是傅医生说的,她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的原因!

在桂龙海的记忆里,上海曾经发生过许多事,非常严重的事!都对傅医生这样的人不利,非常不利!他虽没亲眼见过,但确实听说过。

政府对共,从来就不手软!陈组长他们抓捕刘先生,就是这样的!

我一定要保护傅医生!我要让她远离危险!这就是我今后要做的事!

桂龙海在心里下着决心。傅医生多美丽呀!那么端庄大方!那么温柔善良!她还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好医生,给许多人治过病,我怎么能让她处于危险之中!

桂龙海开着车,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他忽然想到,他要和傅医生走到一起,和她成为琴瑟和鸣的美满夫妻,就是他今生最大的愿望!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他看看表,这个时候再去分局,一点意义也没有了。他还是直接回家吧,睡一觉,然后再去局里。

可是,当他开车到了家门口时,就意识到有情况了,似乎很危险。

16-2

一辆黑色汽车停在离他家不太远的地方。

那是一片阴影,汽车停在那里,似乎是一种隐藏。这里的住家都不富,谁都没有汽车,也没有开得起车的富亲戚。所以,这辆车只能是冲着他来的!

他放慢车速,远远停下来。他一时猜不出这是个什么情况。老天,这就是危险呀!

那辆汽车的车门开了,一个黑影从车上下来,并且向他这边走过来。

他注意到,那人手里是提着手枪的。那人不慌不忙地向他走过来,似乎要对他干什么不好的事!

他慌忙发动汽车,但汽车轰轰响着,却怎么也发动不起来!

他心里有点绝望,当危险真的来临时,他竟然慌成这样!他想去拔腰里的手枪,但双手一直哆嗦着,勉强打开枪套,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那人已经走到汽车旁边,并弯下腰,透过车窗盯着他。

之后,那人竟然拉开车门,直接坐了进来。他坐下之后,才看见桂龙海手里的枪。

那人说:“别胡来,收起你的枪!”

桂龙海猛地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到这时才认出来,也听出来,这个人是梁参谋,梁金凯,翟处长的助手。

他哆嗦着,终于把枪插进枪套里,喘息着说:“梁参谋,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遇到了杀手,要杀我呢!”

梁金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冷静地说:“对不起,我吓着你了。我有事找你。我给南市分局打电话,他们说你不在。我没办法,只好一直在这里等你。你去哪儿了?”

桂龙海叹息说:“快别提了,我有些麻烦事,就是配合军委会情报处的人,调查日本特务的情况。今天跑了一天,刚刚回来。你说有事,什么事?”

梁金凯不动声色,脸上的笑容若有若无,说:“桂科长,还记得前天中午,你在雅丽酒吧里说过的话吗?”

桂龙海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这才想起前天中午的事。

从时间上说,可不就是前天中午的事。但现在回想起来,倒好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不过,他想不起前天中午都说了什么,只能眨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你说,不知张老板怎么知道军火的事。其次,你又说,耿绩之也知道这件事。”

“啊,是的,是的,我是说过。”桂龙海终于把这些话都想起来了,“怎么了?”

“我前天回去,一直考虑这件事。知道这个事的人,洪太太不会乱说。我们也不会乱说。从时间上算,你知道这个事的时候,张老板已经把手插进来了,对不对?”

“是,是,你说的对。”桂龙海不由张大了嘴。他已经意识到梁参谋指的是谁了。

“桂科长,估计你也想到了,我怀疑那个耿绩之!他确实知道军火的事!只是以前一直没往他身上想!你一提,倒让我想起来了!”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只是怀疑,恐怕不行吧。”桂龙海张着嘴说。

“所以,从前天下午开始,我一直派人盯着他!今天下午,他去了《商报》报社!桂科长,你说他去《商报》报社干什么!”

此时的梁参谋,脸色严峻,目光尖锐,声音里更藏着一股可怕的杀气!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桂龙海,等着他回答。

桂龙海听他这么一说,首先想到的是,梁参谋可能误会了。耿绩之去报社,应该是为了隆达公司的事呀!不应该是为了军火的事!他干吗要去惹军队?

但其中关键的一点是,今天去找耿绩之的那个年轻人是谁?如果是何保田,那肯定是为了隆达公司的事。但如果不是何保田呢?妈呀,这可就难说了!

“桂科长,”梁参谋推他一下,“你想到什么了,能跟我说吗?”

“哎呀,这个事,这个事,”他终于回过神来了,急忙说:“这个事是这样,有点复杂。这个耿绩之身上,牵扯着好几件事,我不知他是为了哪一件事。”

“你说,我听听。”

“头一件,市政府丢了一批秘密档案。”

“这个我听说了。他怎么了?”

“他是嫌疑人之一呀!他可能暗通日本人!军委会情报处那些人,一直就怀疑他!也派人盯着他呢!我听陈组长他们说,发现今天有人监视跟踪他,就是你的人吧!”

“哼,就是我的人!那又怎么样!还有什么?”梁金凯恶狠狠地盯着他说。

桂龙海看着他凶恶的样子,心里也明白,这个人也是什么都能干出来的!

他说:“梁参谋,还有这么一件事,我们栾局长的老岳父,姜达辰的隆达公司,最近陷入财务困境。他就怕有人把这件事捅到报社去。姜达辰的秘书何保田,和栾局长的小情人田阿娟,就是利用这个事,向栾局长要钱!他们想要一万元钱!”

“你们栾局长,有这么多钱吗?”梁参谋说话的声音冰冷如刀,盯着他问。

“嗨,他哪里有这么多钱呀!他有一千元钱就不得了!”桂龙海唉叹着说。

“这他妈的,算个什么事,和我们没关系!”

“最后一件,耿绩之也知道军火生意的事!让我认识你们,不就是他牵的线吗?”

“桂科长,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梁金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梁参谋,我的意思是,耿绩之去报社,是为了军火生意的事,还是为了隆达公司的事?我有点拿不准。”

梁参谋一动不动地盯着桂龙海,思考了好长时间才说:“你说,他是为了哪一件?”

“这个,我可真不知道,不敢随便说。”他小心地说。

“我跟你说句实话,我也是拿不准!所以才来找你!我再跟你说实话吧,我绝不允许有人把军火的事捅到报社去!谁要敢捅,我先杀了他!”

桂龙海不用想就知道,此事一旦捅到报社,翟处长和梁参谋肯定要有*烦了!

洪太太和张老板,恐怕也有一些麻烦!甚至他们警察局也有麻烦!走私军火,那可是最重的罪!那可能要天下大乱的呀!

可是,这个事又能怎么办呢?他怎么知道耿绩之去报社,想干什么呢?

他眼睛一阵乱转,努力想找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这时,梁参谋冷冰冰地说:“桂科长,你也知道,军火的事,可能要被张老板搅黄了!他妈的,军饷筹不到,还被人捅到报社里!你说我能饶过他吗!”

桂龙海明白,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简单明了。

他想了又想,就谨慎地说:“梁参谋,你看这样好不好,今天上午,我要去查一查那个叫何保田的人。如果是他去找耿绩之,那就是为隆达公司的事,你就不要动。如果不是,老天!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打电话!然后你再决定怎么办!你看这样好不好?”

梁参谋盯着他足有一分钟,“桂科长,我希望你今天中午之前给我打电话!”

桂龙海急忙说:“行,行,今天中午之前,我一定给你打电话!”

梁参谋推开车门的时候,说:“那就这样。我走了,你也回家吧,还可以睡一会儿。”

他下了车,向自己的汽车走过去。

16-3

桂龙海终于回到家里。他衣服也没脱就躺在床上。

但他根本睡不着,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今天,或者说是昨天看见的和听见的各种事。

妈呀,上海这个地方就够复杂了,军委会情报处的人,比大上海还要复杂!

陈组长怀疑谭浩是彭长官派来监视他们的。这个事,他在心里想一想就明白,跟他没什么关系,那是人家自己内部的事!

王长春让他很奇怪。他居然在雅丽酒吧坐了一天,什么人也没见着,就回张公馆了。这算个什么事呢?简直是莫名其妙的!

文福旅馆肯定是眼前最大的大事了!不过,那也是人家陈组长和彭长官的事!

141、 将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陈组长不想把这个事告诉彭长官,甚至怀疑彭长官背后有什么可疑的人,这就更让他奇怪了。这个他也管不了。

最叫他放不下的,现在来看,就是那个耿绩之!

毫无疑问,耿绩之去报社,肯定是有目的的!

这个目的是针对翟处长的军火生意,还是要泄露隆达公司的财务状况?这是个大问题!那个找耿绩之的年轻人又是谁?是何保田吗?

他妈的,不管是不是何保田,耿绩之去报社,肯定不是好事!

想到这里,桂龙海再也躺不住了。他忍着疲倦,咸鱼翻身似的爬起来,向窗外望了望,天已经亮了一些。他想,还是早点去局里吧。

他心里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打听一下耿绩之的动静。这家伙实在太叫他担心了!

16-4

此时,在广福弄,那间没有窗户的厢房里,刘日辰和赖敦德都醒了。因为外屋有了动静,不时传来看守他们的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还有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他们都醒了,却躺着没动。他们都在思索眼前的情况。

他们初步确定,他们是被关在广福弄,这个地点最合理。

但是,怎么把这个情况传递出去,他们却毫无办法。他们眼前一片黑暗。

过了片刻,房门被打开了,外屋的晨光迂回曲折地照进来,让里屋一片矇眬。

看守他们的人把一桶水放在门口,没再关门,就重新回到外屋。

刘日辰看见那桶水,就想起来。昨天下午出了太多的汗,身上粘唧唧的,他想打一盆水,给自己擦洗一下。

但赖敦德却从下面伸出一只手,按住他,不让他动,并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刘日辰有些警觉,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赖敦德欠起身,在他耳边说:“你最好躺着不动,你是病人。”

刘日辰眼睛在脸上转了又转,同样小声说:“我今天是间歇期,不发作。”

赖敦德的声音更低了,“刘先生,我总觉得,你这个病,好像是一个机会。不过,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利用这个机会。你继续躺着,要像个病人。等我想好了,再和你商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日辰谨慎地看着他。虽然也想不出怎么利用他的病,但还是决定照他说的做。

之后,赖敦德就慢慢地起来,拖着脚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发生一些声音。他从桶里倒了一些水,哗哗地洗脸和刷牙。最后,他走到床前,把刘日辰推了又推。

“喂,这位先生,你能起来吗?”他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地问。

刘日辰谨慎地看着他,低沉地说:“我起不来,我很难受,让我再躺一会儿。”

赖敦德又从桶里倒了一盆水,走回来说:“你好歹起来洗个脸,也许会好一点。”

刘日辰低声说:“我动不了,不洗了。”

赖敦德哗哗地拧着毛巾,声音清楚地说:“你动不了就别动,我给你擦擦吧。”

刘日辰仍然注意他的表情,谨慎地说:“先生,谢谢你了。”

赖敦德说:“不用谢。给你擦擦脸,我也有点事做。”

之后,他就开始给刘日辰擦脸擦身体,哗哗地拧着毛巾,或者把脏水倒进脏水桶里。

外屋似乎有脚步声。刘日辰便合上眼,任由赖敦德给他擦洗。

看守出现在门口,看着他们,终于问:“他怎么样?”

赖敦德随口说:“看来他病得不轻。我听说,疟疾也会死人的。你们就不能想办法弄点药来。他要是死在这里,我可怎么办?”

看守没说话,又走了回去。

刘日辰睁开眼,却看见赖敦德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么意外地看着他。

他意识到,这位赖先生可能找到什么机会了。但他不敢开口问,怕外屋的人听见。

赖敦德凑到他的耳边,用极低地声音说:“等他中午睡觉的时候,我再跟你说!我好像确实找到一个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

刘日辰的眼睛在他脸上转来转去。他看得出来,这位老先生是个极有心计的人。也许,他真的找到什么机会了!现在,他只能耐心等了!

16-5

大约也就在这个时候,天刚亮没多久。虹口的奉天路上,发生了一件大血案。

当时,街上已经有了一些行人,不是买菜的家庭妇女,就是上早班的工人。

还有一些人早起的人,蹲在家门口洗脸刷牙,要不就是劈柴生火炉、做早饭什么的。

就是这些人目睹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枪战!死了好多人!

据后来虹口嘉兴路捕房调查的情况,过程大概是这样的。

正是在天刚亮的时候,从海伦路的一栋大宅子里,悄悄开出两辆黑色轿车。

巡捕们很快知道,这个大宅子,就上海洪门山主刘寅贵的住宅。

昨天夜里,洪门虹口山堂的堂主楚金宝与刘寅贵商谈最近发生的事情。

他们商量了什么,刘寅贵面对前来调查的巡捕,什么也不肯说。

这两辆汽车离开刘寅贵的大宅子,就沿着海伦路向东疾驶。

但车上的人很快发现,有一辆黑色轿车跟在他们后面。所以,这两辆车就加快了速度。汽车到哈尔滨路后向南拐,一路狂驶,似乎要摆脱后面的汽车。

但后面的汽车并没有追上来,而是远远地跟随。

楚金宝的两辆汽车将要行至奉天路时,前面突然开出一辆卡车,车身一横就挡在他们前面。此时,后面的汽车也追了上来,也是一横车身,将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楚金宝的保镖们知道不好,都拔出了枪。

就在这个瞬间,从前面的卡车上,从后面的汽车里,还有两边的民房里,突然跳出十几个人来。他们有人举着步枪,有人拿着木棍或砍刀,就向中间的两辆车扑了上来!

接下来,就是一场极其激烈的枪战。

街边的市民,买菜的妇女,被吓得魂飞魄散,四面乱跑,却把这场枪战看了个真切。

第一阵枪响,前面的司机就被打死了。之后是坐在司机旁边的保镖。后面车上的人就开始向外射击,但没什么用,他们根本瞄不准冲上来的杀手们!

一些人用棍棒打碎两侧的玻璃,后面的人则连续向汽车里的人射击。鲜血溅上车窗,令人触目惊心!

有人跳下汽车企图逃跑,立刻就被乱枪打死!

还有人甚至冲到汽车边,向车里的死人补射!他们根本不想让人活!

这里离嘉兴路捕房实在是太近了,只有一站多地。

捕房里的巡捕听到枪声,立刻吹着警笛冲了过来。

巡捕们又和伏击的杀手们进行了一阵枪战。许多街边房子的窗户都被打碎了,屋里的人都抱着头,趴在地上,不敢再动弹。

他们听见外面响起一阵尖锐的呼哨声。有人在喊:“走!走!”

很快,枪声就停止了,外面陷入一片死寂。

一些胆大的市民凑到门口观望,那两辆汽车已经被子弹打烂了,车门大开,地上一片片血迹,被打死的人倒在车里和车外。

巡捕们呼喊着冲过来,斥令观望的市民回到家里,谁也不许出来。之后,就在附近拉上警戒线,开始调查死伤情况。

只过了十几分钟,就有许多记者涌到这里,举着照相机四处乱照,又向警戒线里的市民问这问那,现场一片混乱。

奉天路惨案,很快就像狂风一样,刮遍了上海每一个角落,并被夸大渲染,仿佛那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几百人的大战!死伤了无数人!

人心更加惊慌混乱。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是帮会之间在大开杀戒,说不定还会发生更严重的灾难!

桂龙海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

他惊恐猜测,这可能是张老板对洪门刘寅贵的报复,为了杨柳街的货场!

他特地打电话给嘉兴路捕房的探长,询问详细情况,结果得到一个更让他震惊的消息:耿绩之也在被伏击的汽车里,但没死,已经被送到公济医院了。

他明白,耿绩之在那辆汽车里,可能预示着一个更坏的情况!并且和军火案有关!

他坐在桌边发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16-6

这天早上七点多钟的时候,奉天路惨案刚刚发生,还没有被人风传到巧家弄。

虽然昨天夜里睡得晚,但陈子峰小组的组员们,还是被乔艳芳早早地轰了起来。

她大声说:“都做好各自准备,早饭之后有新任务!”

七点半,早饭准时送来了。两个饭馆伙计,依次搬进来一只大木桶,里面是热腾腾的鸡蛋肉丝面条。又搬进来两个蒙着棉被的笸箩,里面是馒头、包子和葱油饼。另外还有一盆咸菜丝。最后是一篮子碗筷。

陈子峰绝不会克扣伙食费,所以,他们的三顿饭一直都很好。

组员们围坐在木桶和笸箩周围,一边吃着,一边哇啦哇啦地聊着天。

萧安城盛了一大碗面,呼噜呼噜地吃着。

过了一会儿,谭浩拿着两张葱油饼,在他旁边坐下,也津津有味地吃着。

142、 还有谁知道军火库

萧安城瞟他一眼,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谭浩吃了一会儿,静静地说:“安城,我没有监视你们的任务。彭绍勇从没跟我交待过这个事。”他说完,继续吃着,并不看萧安城。

萧安城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他明白了,谭浩对昨天夜里的事有感觉了,甚至有疑问。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看出来,这个一向很沉稳、很安静的谭浩,其实是个非常非常聪明的人。他已经察觉陈子峰对他的怀疑!他是来向他表白的!

但是,对这么聪明的人所说的话,你敢相信吗?

这就是萧安城心里此时的想法。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谭浩。

此时,乔艳芳坐在堂屋的另一边吃饭。就在刚才,她很随意地坐在一个弟兄身边。这个弟兄,就是昨天和谭浩一起留下的人。

她随便问了几句话,就知道昨天的情形了。

这个弟兄小声说:“那位廖小姐,哇,高傲得不得了!眼睛都长到脑门上去了!她那眼神,冷冰冰的,好像谁都瞧不上!别说我们,就是萧台想跟她说话,她都是带答不理的。您说,她牛什么牛,有什么可牛的!我真瞧不上!”

乔艳芳明白了,昨天,萧哥哥遇到了廖小姐的冷脸。这位廖小姐果然说话算话!

这么一个情况,就让她心里很愉快。她一边瞄着对面的萧安城和谭浩,一边有滋有味地吃着手里的小包子。

陈子峰也在吃早饭。他也盯着萧安城和谭浩。

在杭州警校,这两个人是同班同学。他也可以算是谭浩的同学,是同期,但比不过人家是同班的!可现在,那两个人除了偶尔互相瞄一眼之外,几乎没有说话。

这个情况让他起疑。他和萧安城一样,都对谭浩有疑心。

吃完了早饭,组员们仍然聚在堂屋里,看着那两个饭馆伙计收拾归置家什,然后送到外面的板车上。

偏偏这个时候,一个弟兄进来告诉陈子峰,“组长,大队长来了,刚下车。”

陈子峰立刻向乔艳芳和萧安城一挥手,就起身向门口走过去。

彭绍勇带着两个弟兄走进来。他看着满屋的弟兄,“你们在干吗?开会吗?”

陈子峰说:“刚吃完饭,正准备布置今天的任务。”

彭绍勇在方桌旁坐下,向陈子峰一挥手,“你布置你的,我也听一下。”

这下子,陈子峰就没办法了,只好向乔艳芳做了一个手势,并用力盯了她一眼!

乔艳芳看清他的眼神,就站起来给大家布置今天的任务。某某等三人,继续监视井上日昭。某某等三人,监视耿绩之。等等,但说到她自己时,却没说具体任务。

她说:“谭浩,还有你们两个,今天跟我一起走。”

彭绍勇就回头看着陈子峰,“怎么,谭浩也要外出执行任务?”

陈子峰小声向他说:“小乔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她一直抱怨出去之后,没法和家里联系。昨天夜里就说要带一部电台。我看家里留两部电台也没用,就答应她了。”

彭绍勇又问:“你们昨夜来电,说的军火库是怎么回事?我想去看看。”

陈子峰谨慎地看着他,说:“长官,我们昨天监视的时候,已经惊动了他们。你今天去,可能会有问题吧?”

彭绍勇瞪着他,“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去看看!我必须去核实!”

“长官,我不能陪你去。今天我必须在家里守着。昨天惊动了他们,我担心他们可能对巧家弄动手!长官,我就等他们来呢!”

“也好,你不必去了。还有谁知道军火库,叫他陪着我!”

陈子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回头把李三叫到跟前。

“长官,他是李三,李轩芝。昨天夜里,就是他摸进去的。他会带你去。李三,你今天陪大队长去看军火库。不要走建筑工地,走十六铺码头,从外面观察。”

“是,组长,我知道。”李三向他点头说。

陈子峰又转向彭绍勇,“长官,请你一定小心!我估计,日本人可能会发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万一你看见情况不好,立刻撤吧!”

彭绍勇向他点点头,“你放心,我也带着人呢!”他向李三一挥手,“我们走吧。”

陈子峰和萧安城陪着彭绍勇出了门,目送他带着李三上车走了。

他一回到驻地里,向乔艳芳一挥手,“走,我们分头走!”

这之后,乔艳芳带着三个弟兄,陈子峰则带着谭浩,分头出了前后门,悄悄走了。

他们非常谨慎,是绕了一个大圈,反复确认身后没有跟踪者之后,才进了文福旅馆对面的小阁楼里。

16-7

此时,强虎他们已经在阁楼里监视了一夜。

看见陈子峰和乔艳芳来了,就简单向他们介绍了情况。

大致情况是,文福旅馆门口有一个卖香烟的,应该是个警卫。他住在三楼的第三个房间里。这个房间里有两个人,他们大概轮流在旅馆门口放哨。

第一个房间的门一直开着,可以看出里面也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曾经出门去买吃的,另一个则始终坐在门里的椅子上,看着门外。

他其实也能看见下面的街道,也能看见监视点所在的小阁楼。

关键的一点是,第二个房间里始终没人出来,不知住的是什么人。

但买早饭的人曾经进去送饭,之后就再没动静了。

强虎那三个人介绍完情况,就在角落里铺上报纸睡觉去了。跟着乔艳芳来的三个人,则接替他们继续监视。

谭浩在门口的小桌子上架起电台,并且和守在驻地里萧安城取得了联系。

他们商定都开着电台,随时通报情况。

陈子峰和乔艳芳则站在窗口前,透过灰蒙蒙的玻璃,无声地打量对面的文福旅馆。

从这里看过去,整个文福旅馆里,不时有客人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服务员也在各房间打扫卫生。清洁工在扫地。旅馆正门大开,不时有客人进出。

但三楼那三个房间却非常安静,很少有人进出。

乔艳芳小声说:“我有一个感觉,那个老乞丐就住在第二个房间里!”

陈子峰回头瞪了她一眼,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乔艳芳却撇着嘴向后一甩下巴。

陈子峰回头一看,看见谭浩坐在小桌前,头上戴着耳机,正在轻敲电键。

他随意地问:“谭浩,你联系上了?”

谭浩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安城说,信号很清晰。”

陈子峰回头看着乔艳芳,小声说:“你想怎么着?”

乔艳芳狡黠地笑着,在他耳边说:“我判断,他们人不多,最多不超过六个人。我们要是突然袭击,先打死两边的警卫,再冲进中间房间里抓人,一定能得手!”

陈子峰心里也认为她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有一点犹豫。

他同样小声说:“小乔,最关键的是,我们没看见第二个房间里到底住着什么人!认准了,才能行动!”

“我相信里面是老乞丐!我就是这个感觉!”

“那也要先确认!不能蛮干!”陈子峰坚定地说。

“你犹豫什么呢!抓住老乞丐,就有可能弄清‘妖刀计划’!”

“我知道!但一定要先确认!并且要策划好!才能行动!”

他这么说的时候,又随意地回头看了谭浩一眼。

他疑心很重。忽然猜想,谭浩要是正给彭绍勇发报呢?他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对今天带谭浩到这里来,有点后悔了。

16-8

这天上午九点整,井上日昭准时乘车出现在杜公馆门口。

门口附近有十几个年轻人分散站立,四面看着。

其中一个人走过来,客气地说:“先生找谁?”

他说:“杜先生约我和他见面。我是井上日昭。”

那人一点头,就示意他往里走。

井上日昭被让进一间小客厅里。很快就有佣人给他送来茶。

他端起茶杯准备品尝时,听见旁边门一响。

他扭回头,正看见杜先生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他放下茶杯站起来,双手一抱拳,“杜先生,我是井上日昭,今日打扰了。”

杜先生也向他一抱拳,然后示意他坐下。

他说:“不知井上先生有什么见教?”

井上略略停顿,然后微笑说:“杜先生,我是个生意人,本来是想和杜先生谈一谈生意的。但是不巧,昨天夜里,敝国国内,一个谈不上朋友的朋友,要求我向杜先生提出一个非分的,甚至有些无理的要求。所以,此刻您问我,我倒有些难以开口了。”

杜先生原本就不愿意和他打交道,就借势说:“既然难以开口,又何必开口呢。我们聊聊天气也挺好。”

“可是,不开口又不行。敝国这个朋友有些势力,我不敢得罪,很是为难。”

“既然这样,那就说吧。我杜某要是能尽一点力,也没什么。”

实在说起来,杜先生虽然精明绝顶,虽然并不想和日本人打什么交道,却还是被井上日昭这两句话给逗起兴趣来了。他就是想知道,这个日本人到底想干什么!

143、 居然敢拒绝我的建议!

井上微微地笑着。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叹息一声,轻声说:“这件事,是这样的。中国和日本,最近有些对立。原因,想必杜先生也知道一些。对此,我很遗憾,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停了一下又说:“这种对立,就造成一件小小的意外。敝国的一个人,被贵国的军方给扣留了。我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误会,但结果确实是这么一个结果。”

杜先生冷眼看着他,没想到,这个日本人一没谈时局,二不谈杨柳街,三不谈今后之上海,却说有一个日本人被国军扣留了!这种事,他来找我干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井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井上日昭是个聪明人,早已看出杜先生的心思。但他不动声色,继续说:“本来嘛,此事由双方外交部门协商,也许会有比较好的结果。但是,我那个不是朋友的朋友,担心走外交途径时间过长,就很不合适地扣留了贵国军方的一个人。他们想,和贵国军队方面交换,一个换一个。杜先生,事情就是这样的。”

杜先生有些意外,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件事。

他明白,事情可能不是这么简单。他猜测,双方扣留的,可能都是对方的特工人员,甚至还掌握着什么秘密!不过,他还是有些惊讶!

他心里仍然是那些疑惑,这种事,找我干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就说:“既然是双方交换,就交换好了,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井上微微地笑着,摊开双手说:“杜先生,问题就在于,贵国和日本方面,误会已经比较深了,甚至完全没有信任。这样一来,双方一对一的交换,就可能不会顺利。另外一点,我也就直说了,我那个不是朋友的朋友,很担心贵国的军方,会使一些请君入瓮的手段,那就更糟糕了。杜先生,您说是不是这样?”

杜先生明白了,双方互不信任,要想交换,恐怕很难成功!

“那么,你们要我做什么呢?”他试探着问。

“我们希望,请您为这次交换,做一个担保,确保这次交换能顺利进行!”

井上说完,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想看清他的想法。

杜先生终于明白了,日本人想交换,却又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好搬他出来做保!

他笑着说:“井上先生,这种事,我可没什么办法。政府或者军队方面会不会听我的,这个另说。万一,你们那边也搞了一个请君入瓮的小手段,我夹在中间可怎么办?你今天,岂不是也要请我入瓮吗?”

井上哈哈地笑了一阵,又急忙说:“我那位不是朋友的朋友,一再向我保证,他们绝不会做这种事!他们确实想交换。杜先生的名声,在上海是属一属二,我们信得过。我们相信,即使是在政府和军队里,您也有很大的影响力!”

杜先生是个心思慎密的人。他想到傅医生说过的,井上要和他谈的那三点。现在,井上却绝口不提那三点,而反复说交换的事。看来,这个交换,比那三点更重要!

于是,他淡淡地问:“你说的,那个不是朋友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告诉我吗?我觉得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

井上不动声色地盯着他,轻声说:“他是日本皇族的醇博亲王,在日本陆军参谋本部任职。他能决定一切!我是指日中之间的一切!”

这个情况让杜先生有一点意外。听井上的意思,这个醇博亲王似乎能决定中日之间可能发生的战争!这就比较严重了。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谨慎思考眼前的情况。

井上曾经通过傅医生向他传话,说他想谈三点,分别是:时局、杨柳街、今后之上海。如果去掉其中的枝蔓,这三点其实说的就是战争!而那位醇博亲王能够决定一切!难道他能决定战争?在上海的战争?

他不能不想到,此事过于敏感,孰优孰劣,更是他难以掌握的。

但有一点,只要是有利于日本人的事,就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这是他的底线!

想到这里,他轻声说:“井上先生,我不知道这位亲王究竟是什么人,他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还是刚才对你说过的话,政府或者军队,不会听我一个平民商人的话。我不能自不量力,应承你说的事。井上先生,确实很抱歉。”

他这么说着,就站了起来,意思是,今天的会见结束了。

井上也站了起来,但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他说:“杜先生,我还想说的是,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希望和杜先生合作,也希望杜先生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杜先生冷冷地盯着他,说:“也许,这就是你曾经说过的,时局!或者今后之上海吧?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井上心里非常恼火。第一,他曾经向高桥做过保证,他一定能说服这位杜月森杜先生!不料,现在却碰了一个软钉子。第二,一个中国人,竟然敢拒绝大日本帝国的要求,简直是不可理喻!更是不能接受的!

他很想说几句重话,甚至羞辱他一下。但想到营救鹰司直树的事实在太重大了,他只能忍下这口气!

井上日昭乘车回到他在哈同大楼的“通源洋行”的办公室里,对着高桥吼叫:“那个姓杜的家伙十分无理!居然敢拒绝我的建议!今后有机会,我一定对他不客气!”

高桥知道井上失败,就没有再说话。他告辞井上先生,直接乘车赶到雅丽酒吧。

他明白,营救鹰司直树的事,只能依靠海军那些家伙了!

他和井上对此都很不舒服,但没办法!他只能去找他们!

16-9

高桥到了雅丽酒吧,直接去了秋津的小办公室。

川上不在,秋津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高桥尽量谦恭地问:“对不起,秋津小姐,川上君不在吗?”

秋津笑着说:“抱歉,他去张公馆了。”

高桥有点恼怒地问:“张公馆?他到那里去干什么?”

秋津倒了一杯水给他,“高桥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气急败坏的,有什么烦心事吗?”

“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川上为什么要去张公馆!”

“高桥先生,我要先请你客气一些!”

高桥也感觉说话有点重,急忙道歉说:“对不起,秋津小姐,请你告诉我。”

秋津笑着向他点点头,说:“王长春昨天在这里坐了一天,你不明白吗?张老板可能愿意和我们合作!为下一步着想,川上就必须去一趟!将来控制上海,少不了这种人!高桥先生,我倒想问一问,井上先生和杜老板谈好了吗?”

这是最让高桥恼火的事。他只好说:“那个杜,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他拒绝为交换做担保!他对我们大日本充满了敌意!这个先不说他了!川上不在,交换的事怎么办!”

秋津冷笑着说:“你总是这么没头没脑吗?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办,我们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了!这件事我们一定能办成!不过,你也得配合一下!”

高桥瞪着她。他确实看出她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他倒想看看,他们是怎么安排的,又想叫他怎么配合!

秋津盯了他一眼,伸手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她对着电话说:“你去吧,现在。”

接着,她又拨了一个电话。但她听了好一会儿,这个电话却占线。

她扔下电话,没好气地说:“他看来正忙着,给什么人打电话呢。”

高桥问:“你这个电话打给谁?”

秋津瞥他一眼,“桂龙海!那个警察!昨天夜里,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现在,高桥不得不考虑让那个小警察为交换做担保的事了!他不相信海军这帮人能把这件事能成!

16-10

这个时候,在南市警察分局里,桂龙海刚刚得到那个吓人的消息,洪门虹口山堂堂主楚金宝和他的保镖,遭人伏击,全部被打死在奉天路!

他惊恐地感觉到,青帮和洪门之间的搏杀,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虹口山堂是上海洪门的大堂,势力庞大。如今堂主被杀,可见双方的仇恨已经到了什么地步!接下来,肯定还会有更严重的大案发生!

老天!老天!他在心里又是惊恐又是惊叹!

奉天路在公共租界北区,属嘉兴路捕房管辖。嘉兴路捕房的探长却是一个中国人,名叫阎维山,是个挺仗义的人。

桂龙海和他还有一些交情,就匆忙给他打电话。打了好长时间,总算是打通了。

阎维山说:“桂兄,我也是刚从现场回来。不得了呀,这次真是不得了!死了七八个人,到处都是尸体和血迹!记者们更跟疯了一样,拚命往现场里冲,挡都挡不住!”

桂龙海不能不想到,明天的报纸上还不知要怎么渲染呢!

他就说:“兄弟,你可一定要控制住!不然就更糟了!”

144、 我奉我方长官之命

阎维山叹息着说:“现在就已经糟到极点了!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就是拿着枪,对着车里的一通猛射,每个人都中了好几枪!”

桂龙海惊恐地问:“都给打死了!”

阎维山想了一下,“倒也不是,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妈的,你想都想不到,是上海市政府的英文秘书,名叫耿绩之的!枪一响,他就趴在车厢地板上,被几个死人压在上面,侥幸逃出一条命!现在已经给送到公济医院去了!”

桂龙海听到这个消息,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耿绩之居然和刘寅贵有密切来往!这就太奇怪了!洪太太说过,她的军火生意是刘寅贵从中撺掇的,耿绩之知道军火生意,难道是从刘寅贵这里吗?

张老板知道军火生意,也是从耿绩之这里吗?他什么意思?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也想不清其中的原由。

阎维山在电话里问:“喂,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桂龙海只好说:“有些事,我还没想清楚。等以后再跟你说吧。”

他挂了电话,又开始琢磨这个问题。

他猛然想到,洪门现在几乎是与青帮公开为敌了,而耿绩之明显是站在刘寅贵那一边的。

他不能不想到,耿绩之要帮着刘寅贵对付青帮,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洪太太的军火生意捅到报社去!

那样的话,不仅翟处长有麻烦,青帮三大亨都会有麻烦!

他想到这里,不由犹豫起来,要不要把这个情况通报给梁参谋。

他可以肯定,梁参谋听到这个消息,绝对不会放过耿绩之!但是,反过来说,如果耿绩之并没有往报社捅呢?那可就冤枉他了。

他正犹豫着,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一听,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并且是那种受到惊吓,非常恐惧的声音。

女人在电话里匆忙说:“是桂科长吗?桂科长在吗?”

他说:“我就是。你哪位呀?”

女人在电话里几乎哭了起来,恐慌地说:“桂科长呀,吾可把侬找到了呀。阿拉雅丽呀,侬听出来伐?”

桂龙海一时没听明白,又问:“哪个雅丽呀,我不记得……”他忽然疑惑起来了,这个名字好像熟得很,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女人在电话里真的哭了起来,“阿拉秦雅丽呀,侬把吾忘记掉了。雅丽酒吧,侬来过的好伐,侬前天还来过的。侬想起来伐?”

桂龙海这才想起来,电话里的女人是龙潭街雅丽酒吧的娇艳女老板,秦雅丽。

可是,她遇到什么麻烦了,怎么是这个腔调呢?

他问:“秦小姐,你……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秦雅丽就在电话里说:“桂科长,侬来一下好伐。求求侬了,来一下好伐?”

在桂龙海心里,秦雅丽不仅是个非常美艳,非常吸引人的漂亮女人。她甚至还是一个相当精明强干,相当有能力的女人!她几乎是个有什么麻烦都能自己解决掉的女人!

什么事会把她吓成这样?他心里原本就对她有一些好感。现在又听她哭得如此悲戚,心里的同情早已冒出了一大堆,恨不得立刻飞过去搭救她。

他急忙说:“好,好,你等一下好不好。我这就过去,这就过去。”

他放下了电话的时候才想起来,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被人打劫?那里是法租界,她怎么不找捕房?

他到底有一些英雄救美的义气,被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这么求情,心里就很着急。

他跟栾世贵打了一个招呼,就开着他的车走了。

16-11

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在小阁楼里观察文福旅馆的陈子峰,正低声和乔艳芳商量突袭文福旅馆的办法。

他也认为乔艳芳说的对,那三个房间里最多只有六个人,其中还有一个人在旅馆外面放哨,这似乎就给了他一个机会。

乔艳芳小声说:“子峰,你看啊,每到吃饭的时候,他们还有一个人出去买饭,楼下还有一个放哨的,这样,楼上最多只有四个人了!我们去八个人,两个对付一个!这边还可以提供火力支援!谁敢反抗,一枪打死他!肯定能成功!”

但是,这个情况也正是陈子峰最犹豫的地方。

他低声说:“你想过没有,楼上的人虽然少了,但下面就是两个人了。万一这两个人从背后突击我们,也挺危险的!”

他和乔艳芳低声商议的时候,就注意到谭浩的动作。

只见他先是敲击电键,之后又开始记录。最后又掏出密码本,显然是在译电。

陈子峰有点奇怪,谭浩收到谁的电报?

只片刻,谭浩脸色严峻地站起来,向他走过来,把一份电稿交给他,说:“快看!”

他低头一看电稿,上面就三个字:“速回!急!”

他吃了一惊,第一感觉就是巧家弄出事了!他还是问:“安城来的?”

谭浩说:“是!那边好像出事了!”

陈子峰不敢耽搁,立刻说:“谭浩,这里你负责!小心看着,绝对不能出事!小乔,你跟我回去!快!”他不等谭浩回答,拉着乔艳芳就往外走。

16-12

他们离开监视点,也顾不得观察附近有没有情况,快步向前疾走。

乔艳芳比他更干脆。看见前面停下一辆出租车,两个中年人刚下车,其中一个还在与出租车司机讨价还价。

她快步冲过去,一把推开那个人,就上了车。

司机向她瞪起眼睛,正要开口喝斥,突然发现一支手枪对在他脸上,一下子把他嘴里的话给堵了回去!

她喝道:“快开车!火轮磨坊街!”

陈子峰也上了车,更是一脸凶相。司机不敢再啰嗦,只得开车往前走。

十五分钟后,出租车到了火轮磨坊街。司机放慢了车速,小心看着身边的乔艳芳。

陈子峰说:“停车!小乔,给他钱!”

乔艳芳付钱的时候,陈子峰来来回回看着附近,观察周围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人。巧家弄如果出事,这里就该有一些望风的人!

他见周围没有异常,就先下了车,向巧家弄疾走。

乔艳芳则走在后面,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他们都把手插在后腰,握住腰里的枪!

两个人始终看着周围,提防有人袭击。他们刚刚拐进巧家弄,就看到了异常!

陈子峰拔出枪,低声说:“小乔,看着我身后!”

乔艳芳也看出异常,立刻拔出手枪。她侧着身子跟在他身后,一会儿看看前面,一会儿看看后面,同时观察附近的动静。

此时,在巧家弄驻地的门外,孤零零的站着一个人。

陈子峰认识这个人。昨天下午,他和李三就是跟踪这个人,找到了那座军火库!妈的,他来这里干什么!来找后账!

他在心里猜想,肯定没什么好事!

站在门外的这个人,正是川上手下的横太。他接到秋津的命令,来巧家弄送信。

此时,他表情冰冷地看着渐渐走近的陈子峰,也看着他手里的枪,就慢慢张开双手,表示他手里没有武器,不是来动武的。

陈子峰心里更紧张了。他一边向前走,一边观察周围的小商店、小饭馆。

眼前的情况简直就是一个陷阱,似乎就是要把他引诱过来,好对他下手!

当他走到距离那个日本特务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就停了下来,警惕地瞪着他。

这时,驻地里西厢房的窗户突然打开,萧安城出现在窗口,手里举着枪。同时,一支步枪也从他身边伸出来,对准对面的横太。

横太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嘴角一下一下地扯着。终于,他动作很慢地掀开衣襟,从里面口袋抽出一封信,向陈子峰举着,表示他是来送信的。

他几乎咬着牙说:“长官,我奉我方长官之命,给你送来一封信。请你收下。这封信很重要,关系你方一名特工的生死!”

陈子峰明白,这家伙指的就是杨三强!杨三强昨天失踪,看来是落在他们手里了!

那么,他们送来一封信,想拿杨三强怎么办?

但事关杨三强的生死,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他向窗口里的萧安城挥一下手。看见他放下手枪。那支步枪也收了回去。

这时,他意外注意到,那家伙隐约的也松了一口气。

这时,他把手枪插进后腰,慢慢向前走了几步,走到距离那家伙一步远的时候才停下。这个时候,他竟然考虑如何利用这个机会。

他说:“请转告你的长官,我姓陈。请问,你的长官姓什么?”

横太瞪着眼睛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我的长官姓川上。”

陈子峰缓缓伸出一只手去接那封信,随口问:“你贵姓?”

横太下意识地说:“免贵,姓横太。”

陈子峰接下信,并不看,只是问:“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着?”

横太点点头,说:“陈长官,或者,我在这里等你的回信。或者,我明天中午再来。希望你们,一定给我们回信。这关系到你方一名特工的生死!就是这样。现在,我是走还是等着。”

145、 吾可不想惹什么麻烦

陈子峰犹豫片刻,说:“请回吧。明天中午你再来。”

横太向他点点头,动作很慢地转回身,看着西厢房的窗口,慢慢地走了。

陈子峰和乔艳芳都背靠在墙上,不断看着巧家弄的两端,也盯着那个人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弄堂的那一端。他们看见萧安城在里面打开门,才急忙冲进去。

16-13

直到那扇结实的木板门关上,他们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进了堂屋。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陈子峰,特别是他手里的那封信。谁都猜不出日本人又要耍什么鬼花样!

陈子峰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个信封。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也没有封口。

他打开信封向里看,里面只有一张折叠的信纸。他抽出信纸展开来。这是一封手写的信,不长。

信的内容如下:

阁下台鉴:如你所知,贵我之双方,各有一名成员在对方手里。据悉,他们各自安好,此实属不幸之万幸。因此,我方郑重提出,与贵方平等交换该两名成员,令其各自归队。如果贵方同意,烦请通知我方信使。具体交换时间、地点及方法,请与南市分局的桂龙海先生商定,并由他担保本次交换事宜之顺利进行。此后,各安天命,互不相欠。恭致大安。知名不具。一九三七年八月五日。

陈子峰、萧安城和乔艳芳,反复看完这封信,都有些目瞪口呆。

他们互相注视着,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乔艳芳低声说:“换人?咱们换吗?”

陈子峰盯她一眼,又回头去看萧安城,“安贼,你说!”

萧安城抿着嘴,又把来信看了一遍,终于说:“子峰,必须同意换!让三强回来!这是第一。第二,这个事必须报告彭绍勇,请他决定!第三,我倒是有点弄不明白,双方交换的事,怎么是和桂龙海商定,还要由他来担保交换成功呢?桂科长那人,不应该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吧?”

陈子峰想了一下,用力一点头,“先找桂科长,把这件事问清楚再说!”

乔艳芳却问了一个重要问题:“现在就找?谁去找?”

陈子峰把他们两个人看了看,歪着嘴说:“还是安城去找吧。安城和他的关系好一些。你带两个人,确保安全!还有,你走之前先向彭绍勇报告,说明这件事。出去以后,先给桂龙海打电话,看他在什么地方,这样会快一点。”

萧安城点头说:“知道了,我先去发报。”

但是,萧安城带着两个弟兄出去找了一上午,却没找到桂龙海。他问了南市分局的警察,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萧安城不由着急起来,想了想还是没办法,只好又回到巧家弄。

陈子峰、萧安城和乔艳芳都坐在电台小屋里,都很焦虑。因为彭绍勇也没消息!

16-14

此时,桂龙海刚刚赶到雅丽酒吧。

现在还不到中午,酒吧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十分安静。

桂龙海刚进门,就看见一向落落大方、精明能干的美丽秦老板,如狂风中的蝴蝶一般,惊慌失措地向他飞了过来。他首先注意到,她脸色苍白,仿佛受到严重惊吓一般。

秋津冲到桂龙海面前,抓住他的手,一下子就把他推到门边的角落里,万分惊恐地说:“桂科长,侬救救吾好伐?吾都要吓死了!吾可不想惹什么麻烦呀!”

桂龙海小心看着周围,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好不好。”

秋津一手捂着胸口,竭力平复一下,这才说:“刚刚吧,忽然来了好几个宁,唔呀,他们老凶得来!对吾狠七狠八的。他们上来就叫吾给侬打电话,叫侬到这里厢来。他们说了,要是叫不来侬,就要砸了吾这家店。桂科长,吾这是小本生意,弄不起的。侬一定救救吾,好好把他们打发走好伐?求求侬了。”

桂龙海就问:“他们在哪里?为什么要找我?”

秋津小声说:“阿拉不晓得呀!他们就在屋里厢坐着呢。他们是三个宁,好凶的!”

之后,就拉着他往里走。拐了一个弯,就看见一个模样挺凶的男人坐在窗前的桌旁。还有两个人,坐在另一张小桌边。

秋津胆怯地对那人说:“先生,桂科长来了。你们说吧,你们说吧,我不打扰你们。”

她说完,就逃命似的走开了。

那个男人脸色阴沉地盯着桂龙海,片刻,才指着对面说:“先生,你请坐。”

桂龙海坐下后的第一个感觉,这是个日本人。他伸手示意的动作和中国人不太一样。怎么个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但他就是相信,这是个日本人!所以,肯定没好事!

他很随意地问:“请问,您贵姓?”

那人正在给他斟一杯咖啡,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免贵,姓高桥。”

这就对了,他果然是个日本人!但是,日本人找他干什么呢?

高桥脸上的一丝笑容转瞬即逝,目光如锥子一般盯着桂龙海,但语气还算平和。

他说:“桂先生,请不要惊讶。我今天找你,是有一件特殊的事,请你协助。”

桂龙海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高桥。在日本人面前,保持尊严,争取占据主动,是他唯一的策略。

“桂先生,是这样。我得到可靠消息,在南市警察分局的拘押室里,关着一个人,一个日本人。他是被贵国军方逮捕的,没错吧?我听说,他的境况很不好。不过,我也听说了,桂先生曾经给他请过医生,对此,我很感激。这件事的另一方面是,有一个贵国军方的人,在我们手里。我相信,桂先生也听说这个事了,对吗?请你回答。”

桂龙海明白,这家伙到处都有眼线,知道得很清楚。他只好点点头,算是回答。

“桂先生,我不打算计较原因,或者其他什么情况。我们想法是这样,双方平等交换这两个人,并且,还要请桂先生作为担保,以确保此事顺利进行。你同意吗?”

桂龙海大为疑惑地看着这个叫高桥的日本人,看上去,他也是个军人,或者说,是日本特务!他完全想不到,他们逼秦小姐找到自己,竟然是为了这么一件事。

他想了一下,才迟疑地问:“可是,这种事,为什么找我呢?”

“我早就知道,桂先生办事公正,并且声名在外。我们相信你的为人。”

高桥露出狡黠的微笑,但看着桂龙海的眼神还是很凶的。

“这个,你们应该去找军队嘛,或者通过两国外交部门来办呀。”桂龙海小声说。

“你说的这些办法或许可行,但时间耗费很长。我们希望尽快结束这件事。”

此时,桂龙海心里就很犹豫。用一个日本特务,交换一个中国人,一名军委会的特工,似乎也不错。但这种事,涉及两边的军队,他怎么做得了主?如果陈组长或者他的长官彭绍勇不同意,那我不是瞎忙吗?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掺在这种事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我就是一个小警察嘛!

想到这里,他轻声说:“高桥先生,我做这个事,恐怕不太合适。你们应该找更合适的人,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您说是不是?”

这时,高桥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仿佛一直要盯到他心里。

片刻,他才轻声说:“桂先生,有这么一件事,您可能应该知道。我意外知道一件事,您的一位好朋友,得了疟疾,最近却失踪了,有这个事吗?”

桂龙海不由大吃一惊。我的好朋友,得了疟疾,那不就是刘先生吗!

刘先生在他们手里!他们抓走刘先生,就是为了这个!

老天!刘先生对我来说,可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对傅医生来说,更重要!而傅医生对他来说,比更重要还要更重要!

高桥这一招,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要害!

“先生,他就是个病人!你们连病人也抓!太过分了吧!”

桂龙海勉强摆出一些不高兴的样子,瞪着这个叫高桥的人。

“桂先生,这件事我很抱歉。但这个人不是我带走的!是其他人干的。但是,如果您能确保交换顺利进行,我保证,让他平安回到你身边!这个条件足够吗?”

桂龙海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根本不是足够不足够的事!这是无比重要的事!甚至可以说,如果能让刘先生回来,他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他想了又想,终于说:“如果军队方面的人,不同意呢?你们想过没有?”

高桥向他点点头,“第一,我们相信,贵国军队方面同意交换的可能性很大。第二,如果他们不同意,甚至搞一些小小不然的阴谋诡计,请您一定劝阻。我再说一遍,千万不要搞什么阴谋诡计!对谁都不利!”

他看了一眼手表,又说:“我们这方面,已经派人给住在巧家弄里的人送信去了。现在,他们可能已经收到了。我建议您尽快和他们协商。”

146、 他们为什么要找你做担保

这个时候,桂龙海已经冷静下来。同时,他又是个比较精明狡猾的人。

他心里一直转着一个心思,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日本特务,并且还是个头头!我还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哪怕是间接的次要的情况也好呀!

他点了点头,随意地说:“先生,我可以尝试和他们协商,不过,我并没有什么把握,只是尝试。如果有什么情况,不管好坏,我怎么和你联系呢?”

他猜想,这位高桥或许会给他一个电话号码。这就是重要情报!

但高桥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他指指身后的两个人说:“他们会一直等在这里。无论你有什么情况,可以通过他们转告给我。”

桂龙海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

他说:“高桥先生,不瞒你说,我现在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很担心误了你的事。”

高桥皱着眉头看着他,一时没猜出他是什么意思,就问:“怎么回事?”

桂龙海叹息一声,“上海最近,出了多少事呀!可能你也听说了。今天早上,奉天路那里更是出了大血案!七八个人,被人乱枪打死!血流遍地呀!实在太恐怖了!我听说,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叫什么耿绩之的。耿绩之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谁知,这个高桥更是一个精明到骨子里高级特工。

他一下子就听出桂龙海的本意,是想知道耿绩之是不是和日本方面有关系!

这种雕虫小技,如何骗得了我!

但是,他转念一想,一股恶气又从两肋生出来!海军那帮混蛋,总是看不起陆军!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甚至到了特工这一行里,都是如此!

川上一向傲慢,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也领教过了。

现在连秋津这样的女人也轻视他。

就在刚才,这个女人几乎就是一句一句教他怎么说!好像他是一个三岁孩子!

最无耻的是,他们弄了一个什么“妖刀计划”,竟然像捂着一条兜裆布似的捂着,一点风也不透!叫他十分被动!

另一方面,那个耿绩之,帮着川上弄了一点上海市政府的什么档案,似乎就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人!他曾经想和耿绩之取得联系,了解一些情况。

但那家伙竟然说:“我只和你的长官兰亭先生说话!”

在他眼里,川上竟然成了我的长官!十分可恶!

所以,高桥现在想到的,就是一个在菜里下蛆的恶毒主意!

他恶狠狠地说:“桂先生,警告你一句,少管耿绩之的事!”

桂龙海听到他这句话,至少明白一点,耿绩之和日本人是有关系的!甚至是不一般的关系!他感觉,这就足够了!

他说:“高桥先生,我先和军队那方面联系吧。至于有个什么结果,再说吧。”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说:“我先告辞了。”

高桥既没有站起来,也没打算和他握手道别,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

16-15

桂龙海离开高桥,走到酒吧门口的时候,秋津又慌慌张张地从后面追了上来,又把他推到角落里,满脸都是焦虑不安的表情。

她忧虑地问:“桂科长,他们要干什么呀,侬晓得伐?吾都要吓死了。”

桂龙海安慰她说:“秦小姐,他们说的事,和你没关系。他们也许知道你认识我,所以才让你找我。没事,你只要别惹他们就行了。”

秋津就怯懦地说:“桂科长,拜托侬好好和他们说,让他们早完事早走好伐。吾这个小本生意,经不得什么不好的事体。”

桂龙海看到这么美丽,这么能干的秦小姐,竟然被吓成这个样子,心里十分同情。

他拉着她的手说:“秦小姐,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你放心好了。”

不料,这位睁着一双大眼睛的秦小姐,却突然搂住他的脖子,那么软弱地依在他身上,仿佛天下之大,他是唯一可以保护她的人了。

桂龙海顿时大生护花之心,忍不住也搂住她柔软的腰,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还是秦小姐先开了口,那么柔情,那么娇弱地说:“桂科长,阿拉全靠侬照应了。阿拉心里好感激啦,就是不知道怎么才好报答侬。”

这时,她轻轻离开,只用一双深情的大眼睛,脉脉含情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桂龙海心里也荡起无限涟漪,全身上下都是麻麻的,就好像被一只温暖的小手抚摸过。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秦小姐的眼睛里,真是有无限的魅力呀!

他勉强说:“秦小姐,不要谢,大家都是中国人,照应一下是应该的。你忙吧,不要去惹他们。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好不好?我还有事,挺重要的,要先走了。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吧。”

他虽然对眼前的情景有些不舍,但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就匆忙离开了雅丽酒吧。

他临上车时,一回头,看见秦小姐仍然站在玻璃门里,那么柔情无限地看着他。

被一个美丽女人如此依恋,他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他开车走到半路,忽然一看表,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了,就想起他和梁参谋的约定。

他想了又想,耿绩之去报社,无论是针对翟处长的军火生意,还是针对姜达辰的隆达公司,对他来说,都不是好事!耿绩之还和日本人有关系!

那个高桥,竟然叫他少管耿绩之的闲事!妈的,老子今天还就是要管了!怎么着吧!

想到这里,他就下了车,找了一部公用电话,打给梁参谋。

他咬着牙说:“梁参谋,我相信,耿绩之去报社,绝对不是好事!我刚刚得知,他还暗通日本人!你说他能干好事吗!”

梁参谋在电话里的回答十分简短,说:“明白了!”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现在,桂龙海要考虑先去哪里。他有两个选择,或者先去公济医院找傅医生,告诉她有关刘先生的事。或者先去巧家弄找陈组长,告诉他日本要交换的事。

他坐在汽车里思考片刻,终于看出了重点。只有陈组长这边的人同意交换,这个消息才对傅医生有意义!想清这一点,他立刻开车去了巧家弄。

果然,他到了巧家弄,刚在门外停下车,那扇石库门大门就打开了。

陈组长和萧兄弟都出现在门口,还用那么一种审视的疑虑的眼神看着他。

他急迫地问:“陈组长,你收到信了?”

陈子峰盯了他一眼,终于向里面一挥手,说:“桂科长,进去说吧。”

16-16

他们四个人,陈子峰、萧安城、乔艳芳和桂龙海,都坐在电台小屋里。

有一阵儿,他们就像雕塑一样,谁也没动,也没说话。

他们都有疑虑,甚至就是怀疑!

陈子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桂科长,你先说,还是我先说?说实话。”

桂龙海望着他,隐约察觉,这位陈组长似乎对有很大的怀疑。他想,我被日本人找去,去做什么担保,就说:“这样吧,还是我先说吧。”

接下来,他就把如何接到雅丽酒吧女老板秦雅丽的电话,她在电话如何向他乞求。他如何到了酒吧,以及和一个名叫高桥的日本人说了什么话,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

他说:“他们提出双方公平交换,一个换一个,并且还让我做担保,保证交换顺利进行!他们说的就是这些!”

陈子峰望着他,“桂科长,他们为什么要找你做担保?”

桂龙海大声说:“我也不知道!我问过那个高桥,他就说一些官面的话,说我多么公正之类的话。我说我做不了这件事,但高桥非要我做这件事!你说我怎么办?陈组长,现在该你们说了!我都说了,全都是实话!”

“他们为什么找你?一定有什么原因吧?”陈子峰疑惑地看着他,仍然这么问。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该你们说了!现在就说!”他生气了,怒吼道。

他心里明白,他最关心的是刘先生的事!但这个事,他是绝对不能说的!

陈子峰又把他瞪了一会儿,终于从口袋里取出那封信,递给他。

桂龙海把这封信至少看了三遍,才放到桌上,推给陈子峰。

他疑惑地说:“他们给你这封信的时候,我还没到雅丽酒吧呢!”

“所以,他们早就知道你会同意做担保!”陈子峰冷静地说。

“告诉你,我可没同意!我只说试试。我对他们说了,我就是个小警察!军队方面的人,政府方面的人,都不会听我的!我只说试试!”桂龙海恼怒地瞪着他。

“但是你来了!和我们谈这个事,对不对?”陈子峰仍然盯着他问。

“因为我要来试试!成不成都要试试!就是这样!你说,我还能怎么样!”

“如果我们不同意呢?”陈子峰目光阴沉地盯着他。

“那我就回去告诉他们,就说你们不同意!这事就结束了!”桂龙海同样盯着他。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非常紧张。

刘先生对傅医生来说,极其重要!而傅医生对自己来说,更是极其重要!

147、 对着他的后脑开了一枪

他绝不希望就这样结束了!但现在,他只能这么说。

“你说的简单!你说结束,但你现在并没有走!”陈子峰一针见血地说。

桂龙海怒不可遏,把桌子一拍,指着那封信说:“因为这封信里说了,关系到你的人,杨兄弟的生死!他妈的,还因为我是中国人!我不希望他死!就这么简单!”

这时,陈子峰就沉默了。他当然希望杨三强能回来!

让杨三强回来,是他必须竭尽所能做到的事!那么多弟兄都看着呢!在这件事上,他不能有一丝含糊!

但是,日本人选择了桂龙海,就是让他疑虑重重!

这时,萧安城开口问:“桂科长,如果我们这里有了结果,你怎么通知那个高桥?”

桂龙海立刻转向他说:“萧兄弟,你是明白人。这个事我问过了!那个高桥很狡猾!他在酒吧里留了两个人,让他们给他传话!”

他来回盯着眼前这几个人,又说:“我警告你们,不要想打那两个人的主意!那两个人就是日本特务,并且关系到杨兄弟的生死!你们想干什么,日本人早就想到了!”

小屋沉静下来,所有人都没说话。

桂龙海心里非常焦虑。他希望他们同意交换,但他也不能表现出过于急躁。

他问:“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给我一个话。”

陈子峰向他点点头,“已经向上面报告了。我们现在只能等待。”

桂龙海“嗨”了一声,站起来,“你倒是早说呀,害我在这里瞎耽搁!我走了!”

陈子峰抬头盯着他,“你干什么去?”

桂龙海说:“我去找傅医生!傅医生给那家伙治过伤,也有好几天了!现在也该拆线换药什么的,至少把他收拾得像个样子。等你们决定了再去弄,来得及吗?”

陈子峰点点头,说:“也好。晚上要是有空了,还是请你过来。我们可能还要和你商量商量,这件事太大了!我们都要小心一点!”

桂龙海听出来了,陈组长对他还是蛮尊重的,心里也挺感动。

他说:“一有空了我就来。我能尽力的地方,一定尽力!”

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说:“我也是中国人!你们晓得吧!”

他告辞陈子峰等人,匆忙开车去了公济医院。

刘先生有可能回来,这么重大的事,他一定要尽快告诉傅医生!

16-17

此时,正是中午。在广福弄,那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很安静。

刘日辰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赖敦德则盘腿坐在床前,背靠床沿,同样一动不动。

他们都听着外屋的动静。终于,他们都听到外屋传来轻微的鼾声。

赖敦德仍不放心,赤脚走到门口,向外屋张望。

看守他们的人,躺在门口的床上,确实睡着了。

他悄悄回来,仍在床边坐下,一动不动地看着刘日辰。

刘日辰也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他看出赖先生似乎有了什么主意,将要说出来。

赖敦德向他点点头,凑在他耳边说:“刘先生,广福弄南端街口,有一家药店,叫福康大药房,你还记得吗?门面虽然不大,但那是一家老药房。附近就那么一家!”

刘日辰对广福弄并不熟,只得老实说:“我不记得,这一带我不熟。”

赖敦德沉默片刻,又说:“几年前,那时我父亲还在。他身体不好,总要吃中药。有一位医生开的药方对他很有效。有一段时间,我经常把那份药方重抄一遍,有时是我自己去,有时是家里人去,在那个福康大药房抓药。有一次,是一个新来的保姆去的。她回来对我说,药房的伙计一看药方,就知道是我们家的。保姆说:他认得您的字。”

刘日辰不由点点头,“我大约猜出你的意思了。给药房的伙计写信?”

“不是写信。写了也送不出去!我是想写一个药方。我猜想,我失踪的事,外面很多人都知道了。我是杜先生的大账房嘛,有点名声。”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收起笑容。

“如果那个伙计看见我写的药方,还认得我的字,你猜他会怎么样?他一定会给杜公馆报信!这种事,杜先生一定有重赏!你说,这是不是一个机会?”

“你是说,借我的病?让那些日本人去抓药?”刘日辰轻声问。

“是!明天,你还会犯病,病得很严重!他们应该同意去给你抓药!”

“赖先生,这也许是个办法。你可以试一试。”

这时,赖敦德满脸都是苦恼了,“刘先生,我不懂中医,写不出药方呀!你懂吗?”

刘日辰听他这么说,就默默地看着天花板,皱眉思索。

过了很长时间,他轻声说:“前几天,我就在吃中药。我记得那个药方是:柴胡二钱,黄芩三钱,党参三钱,法半夏二钱,常山二钱,乌梅二钱,槟榔二钱,桃仁二钱,生姜一钱,大枣5枚,甘草一钱。”

赖敦德惊喜地看着他,“这就是你治疟疾的药方!”

“这个药方不能治疟疾,只能让我好受一些。大概是这些药。你能记住吗?”

“你再说一遍,我一定要记住这个方子!”

于是,刘日辰又把这个药方重念了一遍,回头看着他。

赖敦德反复背诵这个药方。甚至可以说,他一下午都在背这个药方!

刘先生的出现,终于让他找到一个机会,他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接下来,他们又悄悄设想并且商量了明天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头一条,刘日辰要如何表现出病危的样子。

赖敦德说:“刘先生,我不想咒你。但你一定要像快死的人才行!”

刘日辰点头说:“我明白。”

其次,就是赖敦德如何对那些日本人说,要说得合情合理,又不能让他们产生怀疑。

这一次,刘日辰说:“我是死是活,你应该不太在意才对。”

赖敦德拍着他的肩说:“刘先生,让你说到点上了!”

总之,他们商量了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

这一个下午,他们再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等待着。

16-18

这个时候,机警干练的梁金凯可没有等。他很清楚,军火生意敏感,他绝不能等!

中午差几分钟十二点的时候,他刚刚接到了桂龙海的电话。

桂龙海仓促地在电话里说:“梁参谋,您想一想呀,那个耿绩之知道军火的事,他又暗通日本人!肯定没什么好事!”

冷静地说,桂龙海这两句话,并没有说明耿绩之暗通日本人这件事,和军火生意有什么关系。就算有,也很牵强。但这并不重要!凡事等弄清楚了再动手就迟了!他必须果断行动,以防万一!

下午一点钟,梁金凯带着十几个士兵,全部便衣装扮,身上暗藏武器,乘着一辆带篷布的卡车,就到了《商报》报馆。

《商报》报馆在六马路的偏僻小街里,行人并不多。

他们跳下卡车时,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好像是在附近做工的。

梁金凯下车后观察了一下,报馆设在一栋旧式洋楼的二楼,看上去并不大。

他一挥手,带着人进了大门。

上了楼,他就看出报社是一个大通间,有数十张办公桌摆得密密麻麻。一些记者在桌前忙碌着。

他一挥手,手下的士兵们都聚在走廊和楼梯口,等待他下一步的命令。

一些过往的记者看着他们很惊讶,但也没问什么。

梁金凯走进大通间,拦住一个记者模样的人,问他:“张瑞轩张先生在吗?”

那人向里面靠窗户的一个人一指,说:“那就是张先生。”

梁金凯径直走过去,目光阴冷地盯着他,“张瑞轩,张先生?”

张瑞轩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他抬头看着梁金凯十分惊讶,尤其他眼中的凶光,着实让他恐惧。他小心点头说:“是,我就是。”

梁金凯冷笑一声说:“张先生,听说耿绩之耿先生曾经给你送来一份稿子,是吗?”

张瑞轩也是个在上海混久了的记者。他不仅看出来人不善,还看见聚在门口的那十几个人同样不善!他不由惊恐起来。

在上海,帮会要是找某家报社某个记者的麻烦,大多是这个架势。

他心里想,我并没有得罪帮会呀!

他连忙点头说:“是,是,是有一份,耿先生给我的。”

梁金凯说:“请你找出来,现在!我要看一看!”

实在说起来,耿绩之交给张瑞轩的,就是有关隆达公司财务状况的文稿,和军火生意完全没什么关系。他就算把这个文稿找出来,交给梁金凯,恐怕也没什么好结果!

梁金凯会怀疑他故意隐瞒,有意搪塞他!所以,这位张记者是命该如此!

偏偏张记者在桌边一大摞文稿里翻找时,因为惊慌颤抖,那一大摞文稿竟然掉了下去,倾泄了一地,飘得到处都是。

他可真吓坏了,慌忙趴在地上四处乱找。

梁金凯可被眼前的情况给激怒了!他认为这家伙是故意的,就是不想把文稿找出来!

148、 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他一脚踩在他背上,就把张记者踩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回头向外一招手,大吼一声:“来人!清场!”

那些士兵原本就带着武器,此时都亮了出来,还有棍棒什么的,此时就冲了进来。

他们大呼小叫地喊:“滚!滚!快点滚!不滚就打死你!”

那些记者、打字员和职员们都被吓坏了,尖叫着向外跑。整个报馆里乱成了一片。

梁金凯踩着张记者,恶狠狠地说:“张先生,你慢慢找,我不着急!”

他说着,就拔出手枪,对着他的后脑开了一枪。

枪声一响,连报馆外面也喧哗起来,所有人都在喊叫逃命。

那些士兵们带着两桶汽油,就开始在报馆里泼洒起来。

至此,梁金凯的行动就算是结束了!他把手一挥,带着士兵们向外走。

最后一名士兵临出门时,划了一根火柴扔进报馆里。

只一瞬间,整个报馆就陷入一片熊熊大火之中了。

梁金凯和他的士兵们上了卡车,扬长而去,没有任何人敢阻拦他们。

但《商报》报馆被人放火焚毁,记者遭枪杀的消息,立刻就像风一般传遍了整个上海,引起更大的恐慌。

所有人都相信,上海要出大乱子了!

更多的店铺关了门。走在街上的行人也是提心吊胆的,唯恐遭遇祸事。

16-19

也是这个时候,在公济医院傅雪岚那间干净整洁的诊室里,她震惊地看着桂龙海,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说出的话。

“他们双方交换?”她非常疑惑地看着他。

“是呀,双方交换!他们还要让我做担保!你说说,你说说!他们竟然让我来担保!”桂龙海忐忑不安地说着。

这种怪事,总给人一种吃里爬外的感觉。他希望傅医生千万不要误会他。

“为什么找你做担保?”傅医生的眼睛里,偏偏就是这种疑问。

“就是为了刘先生呀!那个高桥说,只要我确保交换顺利进行,他保证让刘先生回来!傅医生,我知道刘先生对你很重要,非常重要!我没有选择,我只能答应他!我是为了你,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其他事,请你相信我!”

这一点,傅雪岚倒是相信,桂龙海不会暗通日本人!

但是,这件事里的疑问太多,让她疑虑重重,甚至不知该怎么问他。

她想了想,还是问:“你说的那个高桥,知道刘先生是什么人吗?”

桂龙海仔细想了又想,还是摇摇头,“似乎……不知道吧。你想想,他如果知道刘先生是什么人,那会怎么样?应该不会交给我吧?”

傅雪岚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刘日辰的身份,可比一个小特工重要得多!

“那么,他们是为了做交换,要挟你做担保,才抓了刘先生?”她猜测着问。

“傅医生,我猜,很有可能是这样。否则,我要是不肯担保,他们怎么办?我就是一个小警察嘛,怎么会掺和这种事?离得远远的,很正常。他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抓刘先生的!傅医生,我……我没做错吧?”他小心地问。

傅雪岚心里猜想,老刘同志如果为了这个原因才被日本人绑架,似乎要好一些。

再想下去,如果交换顺利,真的让老刘同志回来,那就更好了!

她小声说:“桂科长,你做的没错。还要谢谢你及时告诉我这件事。”

桂龙海一看见傅医生脸上露出笑容,心里就大为轻松,也变得愉快起来了。

他说:“傅医生,我今天来,不光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事,还有一个事要求您。我觉得,您最好去看看那个日本特务吧。他被他们打得很重,如果让日本人那边知道了,可能会有什么麻烦吧,甚至不利于交换。您最好去看看,再给他治治。”

傅雪岚这才想起来,她给那个日本特务治伤已经有三四天了。按照医生的职责,她确实应该去看看。他鼻子里的棉花也该取出来了,腹部的伤口,也许可以拆线了。

她说:“那怎么着,现在就去吗?”

桂龙海急忙说:“那最好,那最好。我就是希望,交换的事能顺利一些,早日让刘先生回来。我就是这么想的。”

这样,傅雪岚收拾了她的大药包,由桂龙海背着,出门上了他的汽车。

16-20

桂龙海开着车,穿过狭窄拥挤的街道。

那些挑担的,背筐的,往来不息的行人,不时从汽车前面跑过去。

他忽然注意到,傅医生不时地会注视他一眼。他回头一看,就看见她脸上那种淡淡的温和的微笑。妈呀,他觉得心里好温暖,好舒畅,觉得眼前的世界,真是美好极了。

还有更美好的事。傅医生竟伸出手,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拍了一下。他都快傻掉了,咧着嘴,灿烂地向她笑着。

傅医生急忙说:“快看着前面。”

他回头一看,又有几个背着麻袋的人和汽车抢道,跳跃着从汽车前面跑过去。

他觉得这些人太好笑了,急什么呢,我怎么会撞上你们!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南市警察分局。

17-1

桂龙海陪着傅雪岚到了之后才知道,偌大的拘押室里仍然只关着那个日本特务。

在拘押室外面,彭长官留下的两个人仍然负责看守。

但只有他们两个人肯定是不够的,还有一些警察协助他们看守。

他们聚在拘押室外面,说说笑笑地玩着扑克。

看守的警察一看见桂龙海进来,就都跳了起来,匆忙整理着服装,扯下脸上的纸条。

彭长官留下的一个人说:“桂科长,您怎么着,现在来了?”

桂龙海指指傅医生,“这是傅医生,该给那个人换药了。”

看守仍然不放心,低声说:“桂科长,我们恐怕要请示一下才行吧。”

桂龙海看着他笑了一下,凑在他耳边说:“你用不着请示了。现在,你们长官,可能正和日本人那边商量交换呢。用这个人换你们一个人,明白吗?你说,他这个样子,怎么交换?恐怕要出麻烦吧。好了,兄弟,开门吧。”

看守难以相信地看着他,但还是掏出钥匙,打开铁牢的门。

傅雪岚一进铁栅栏,首先就闻到一股恶臭气。

她一看躺在木板床上的人,就看出他的情况有多糟糕了。她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上身没有衣服。几天前,他身上的衣服都被她剪掉了。

看守他的人竟没给他找一件衣服穿!他身上污黑,恐怕几天都没洗澡了,又脏又黑。包扎腹部伤口的绷带也变得污黑,隐约看出有血液渗出。

她瞪了桂龙海一眼,说:“你打一些热水来,要多打一些来!”

桂龙海也看出他身上散发出臭气的肮脏,急忙跑出去打热水。

傅雪岚俯身注意地看着他,看见他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说:“这位先生,你感觉怎么样?我要给你换药。现在先要把你鼻子里的棉花取出来。可能很疼,你能忍吗?”

这个名叫鹰司的人,盯着她,难以察觉地点点头。

傅雪岚从药包里取出镊子。镊子刚刚伸进他的鼻子,他已疼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但他却一声不吭,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额头上的筋也绷出来了。

傅雪岚用镊子终于夹住他鼻子里的棉花,开始往外拉。那棉花似乎长在里面了,竟拉不出来。傅雪岚不得不用了一点力!

鹰司直树终于哼出了声,那声音就像熊在低吼!但他还是强忍着,四肢就像触了电似的剧烈颤抖,双手紧紧地抓着桌边。

终于,一条带着脓血的棉花被抽出来。接着,他又开始第二次剧烈颤抖,并从嗓子里发出那种野兽才有的压抑的嚎叫声。另一条棉花也被拔出来了!

他脸上和身上已布满了汗珠,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但总归,他现在可以用鼻子呼吸了。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喘着粗气。半眯的眼睛里闪出那么强烈的凶光,盯着傅雪岚。

桂龙海打来一大盆热水送进来。傅雪岚拧了一条毛巾,去擦拭他的脸。

鹰司的眼睛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也追随着她。

接着,她又开始擦拭他的身体。那一盆热水很快就变成了黑色。渐渐的,他的身体干净了许多。

她开始察看他腹部的伤口。伤口有点化脓,她尽量用双氧水给他清洗,希望炎症不要再扩大。她给他拆了线,再重新上药包扎。

等一切都忙完之后,她盯着这个人的眼睛,轻声说:“你要是能动,就经常侧身躺着,避免后背长褥疮。另外,如果你感觉伤口不好,就告诉这位桂科长,他会转告我,我再来给你看。希望你早日康复。”

鹰司点点头,声音微弱地说:“谢谢。”

“不必谢。我是医生,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她微笑说。

“我的手术,也是您做的吧?”

“是。但这里条件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

“请问,您贵姓?”鹰司又问。

“我姓傅,师傅的傅。你知道吗?”傅雪岚微笑说。

149、 竟没找到这条船的踪迹!

“我知道。是人甫寸的傅。”

“你呢?你姓什么?能说吗?”

“鹰司,鹰司直树。”

“是吗?这个姓倒是很少见。好了,你休息吧,我要走了。”

鹰司转着头,目光追随着她,说:“傅医生,谢谢,我不会忘记你!”

傅雪岚回头看着他,心里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被一个日本特务牢记在心,也不知是好是坏。她向他点点头,就提着药包出了铁牢。

她对桂龙海说:“给他找件干净衣服穿。另外吃饭喝水也要照顾。不管怎么样,总要看上去像个样子。要不然,将来交换的时候怎么办?”

桂龙海连连点头,“好,你放心,这个事今后我负责,一定办好。”

17-2

傅雪岚出了拘押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她说:“龙海,我要回去了,你也不要送了,我自己能走。”

这时,桂龙海却凑了上来,在她耳边说:“傅医生,是这样,我呢,还要去巧家弄,和陈组长他们商量交换的事。送你也不算绕路。另外,我提个建议,请您也去。您可以对陈组长他们说说这个人的情况,顺便,听听他们怎么说交换的事。您说呢?”

傅雪岚明白了,桂龙海考虑的很细致,是想让她了解交换方面最真实的情况。如果交换顺利,老刘同志就可能尽快回来。

所以,能不能顺利交换,是一个关键!陈组长那些人想不想交换,就更关键了!

想到这里,她向他点点头,并且还拉了一下他的手,这是一种无声的谢意。

桂龙海笑得眼睛都快没了。他明显感觉到,傅医生和他,那是越来越亲近了。

就这样,桂龙海开着车,陪同傅医生去了巧家弄。

17-3

桂龙海领着傅医生进了巧家弄驻地,就感觉周围的气氛很沉闷。

有些人在天井里来回转着,有些人则站在堂屋门口发呆。

他进了堂屋,看见陈子峰、萧安城和乔艳芳都坐在屋里,但脸色都很严峻。

他猜想,情况似乎不妙。

他向陈子峰介绍傅医生,“陈组长,那个日本特务,就是傅医生给治的伤。她刚才又去看了看。那家伙,可能情况不太好。”

陈子峰就回头看着傅雪岚。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她。但他知道是这位傅医生给日本特务治的伤。按照桂龙海的说法,这位傅医生的医术,那是相当了得的!

他和傅医生握了手,请她在桌边坐下,就问:“傅医生,那家伙怎么样?”

傅雪岚向他点点头,轻声说:“他的情况确实不好。他鼻梁骨折,下巴脱臼,这些都没什么大问题。上次就给他正过来了。他现在主要是十一肋、十二肋骨折,脾脏破裂。上次给他摘了脾脏,肋骨做了简单的固定。我今天去看,他伤口发炎,里面还不知怎么样。所以,他的状况很不好。几天之内也许还可以,但如果没有进一步的治疗,他可能很危险。陈先生,我说的是实话。”

陈子峰简单地说:“傅医生,谢谢你为他治伤,辛苦你了。”

桂龙海立刻说:“陈组长,你们要是同意交换,就要尽快。那家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能就比较麻烦了!咱们杨兄弟怎么办?”

陈子峰的脸色相当严峻,牙齿咬得紧紧的,却没说话。

他忽然抬起头,盯着桂龙海说:“桂科长,你说我们再审一下那家伙,会怎么样?”

桂龙海吃了一惊,没想到陈组长还在打这个主意,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傅雪岚在旁边冷静地说:“陈组长,这样不好。第一,这个人不会开口。我今天给他治伤,是非常疼痛的。他虽然全身颤抖,却一声不出。他是个极其顽强的人!第二,你们再审,可能会要了他的命!你想要了他的命吗?”她冷静地盯着陈子峰。

陈子峰眼神阴阴地盯着她,没说话。

他心里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呢!就是那个“妖刀计划”,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他就是有点放不下!一旦交换,就再也没机会了!

但真要把那家伙给弄死了,可能更麻烦!他不能不考虑这一点!

桂龙海此时有些焦虑了。他心里猜想,这是怎么个意思,不想交换了?你不想交换,刘先生就回不来,这让我怎么和傅医生交待?

他来回看着他们,又问:“陈组长,你不是请示你们长官了吗?长官怎么说?”

陈子峰苦着一张脸,就是不想开口说话的样子。

坐在旁边的萧安城只好说:“桂科长,请你别着急。我联系了两次,但彭绍勇不在,谁也没法答复我们。长官不同意,我们也不敢擅作主张。”

桂龙海惊讶地看着他们。他很想说几句重话,斥责他们一下。

但看他们心情沉重的样子,心里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傅雪岚看清这个情况,他们都在等上面的答复。但上面的人找不到,他们也没办法。

她轻声说:“桂科长,那个日本人的情况我已经说过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桂科长,你不用送我,留在这里等消息吧。我从这里坐电车很方便。”

她向陈子峰等人告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说:“对了,陈组长,那个日本特务名叫鹰司直树,这是他告诉我的。”

陈子峰他们都怔怔地看着她,也说不出这么一个名字有什么价值。

傅雪岚向他们点点头,就匆匆离开巧家弄,独自走了。

她心里其实很着急。这件事,她必须尽快向黄汉辉汇报,事关老刘同志能不能早点回来!这也是黄汉辉最焦虑的事!

现在看来,双方交换是最好的办法。也许,老黄还有什么办法吧。

这一次,事情紧急。傅雪岚打破禁忌,直接去了黄汉辉的家!

17-4

让陈子峰和萧安城焦虑等待的彭绍勇,这天上午带着两个弟兄,由李三陪同,悄悄去了十六铺码头。那里竟然有一个日本人的军火仓库!这是他必须弄清楚的!

他们的车很快,沿外马路向南,过了十六铺码头,就找到那座神秘仓库的正门。

彭绍勇把汽车停得远远的,慢慢走过来,悄悄地四面观察。

这附近有许多这样的货场仓库,都是开着门的。搬运工进进出出,或肩扛,或车运,把货物运进运出。但这个仓库却大门紧闭,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一点也看不出来。

仓库的对面,穿过不太宽的外马路,沿黄浦江都是大大小小的船码头。

无数货船、帆船以及渔船停靠在码头上。码头上堆满了盖着苫布的货物。皮肤黝黑,衣裳褴褛的搬运工沿着长长的跳板,将成箱成包的货物搬上或者搬下。

彭绍勇不动声色地向码头那边一摇下巴,“你就是在这里看见那条货船的?”

李三点头说:“是,就在那艘大货船的位置,船名叫‘轻津丸’,肯定是日本船。”

彭绍勇吸着烟,没说话。他眼睛悄悄地转着,观察周围的情况。

李三觉得,周围也没什么好看的,只能这样了。看看仓库和码头,也就该走了。

但彭绍勇并不想就这么离开。他在思考如何查清这件事。

他向身边的几个人一挥手,说:“我们走。”

他们都上了车,沿外马路一直向北,最后到了白渡路上的江海关。

江海关在外滩那一大排西洋建筑中,是最大也最气派的一栋建筑。

这栋大楼楼高八层,楼顶上有歌特式的四面钟楼,十分高大。它是上海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也是普通百姓掌握时间的标志。钟楼顶部的旗杆,则是上海地理位置的标志点,为东经121°29′002″,北纬31°14′2038″。

彭绍勇在江海关大楼门前下了车,留一个手下看守。自己带着李三和另一个手下,踏上高高的台阶。

江海关的大门,是典型的希腊多立安柱门廊,精美豪华,高大阔朗。走进那个大门的人,都在瞬间变得渺小了。

彭绍勇进了大门,一番打听,终于找到江海关下属的验估课。

有人告诉他,验估课负责所有进入上海港的船舶和货物的检验和征税,权力极大。

江海关完全由英国人把持,重要岗位也都是英国人。也许是沾了一些洋气,接待他们的华人职员对彭绍勇有些傲慢,有点带答不理的。

彭绍勇脸色阴沉地盯着他,缓缓亮出军事委员会情报处的证件。

那人到底是华人,对政府和军方都有一些忌惮。他急忙鞠躬问彭绍勇有什么事。

彭绍勇要求他查一下,最近一段时间,一艘名为“轻津丸”的日本货船,进出上海港的情况,船上载着什么货物。

谁知,这位职员在登记薄上查了半天,竟没找到这条船的踪迹!

彭绍勇绝不相信这个结果!怒视着他,眼看就要发怒了!

这个华人职员眼看彭绍勇怒不可遏,也害怕吃眼前亏。他急忙请这位长官在窗边的小桌旁坐下,又沏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然后慢慢给他解释上海港港务方面的一些情况。

150、 轮椅可以帮他逃出医院

按照这位职员的说法,江海关虽然管理所有船舶的检验和征税,但上海市政府也有一个部门管理这些港务工作,叫做上海船政局。

它的管辖范围很广,江苏、浙江、安徽的所有港口都归它管理。但对上海港,它只管船舶检验、丈量之类的简单事务。此外,还有南市的几个公用码头也归它管。

这位职员建议说:“您去上海船政局,我估计可能查不到什么情况。船政局下面有一个船舶所,就在十六铺码头南边,管理那几个公用码头。您不如到那里查一查。”

彭绍勇脸色阴阴地盯着他,“你这里的登记,全吗!”

职员用力向他一点头,肯定地说:“除了南市那几个公用码头,所有船舶到上海,都在我这里登记!绝不会遗漏!”

17-5

这样,彭绍勇等人再次回到十六铺码头。

这一次,李三自告奋勇,独自跑到码头上去打听。

最后,他竟然在一艘泊在江边的趸船上找到了这个船舶管理所。

这个船舶所隶属于上海市政府船政局,都是中国人。为首的是一位姓莫的老先生。他一看到彭绍勇亮出的证件,立刻安排几个职员,开始查找“轻津丸”的有关情况。

一个小时后,查出的结果让彭绍勇吃了一惊!

这艘“轻津丸”确实是日本货船。最近一段时间,每隔两天来一次,在码头上卸货。卸货的码头,正是李三所指的那个码头。所卸的货物,都运进李三发现的那间仓库里。这些情况,船舶所都有记录,和李三说的都对上了。

让彭绍勇吃惊的是,这艘货船隔两天来一次,显然不是从日本来。

他判断,应该是从吴淞口外日本军舰上运来的货!另外,这艘船已经来过四次!

“轻津丸”虽然不大,载重只有几十吨。但先后来了四次,数量就不少了!

如果按李三所说,都是各种口径的大炮,情况就非常严重了!

他不动声色地盯着这位头发花白的莫老先生,问道:“船上装的是什么货?”

这位莫先生低声说:“我们没查验过,不知道。”

“为什么?你们不是船舶管理所吗!”彭绍勇的脸色已经很严峻了。

“长官,我们不敢查。市政府有人打过招呼了,不许我们查!”莫老先生冷静地说。

“谁打的招呼?”彭绍勇紧接着问。

“是一位姓耿的先生。他说,是俞市长交待的。”莫先生冷冷地说。

彭绍勇心里勃然大怒。但他并没有发作出来,而是咬牙忍着。

他明白了,这个人就是耿绩之!俞市长的英文秘书!他竟然里通外国,协助日本人运进大批重武器!王八蛋!彻头彻尾的卖国贼!

现在,有关“轻津丸”以及它所运货物的情况已经都清楚了。他告辞船舶所的莫老先生和那几个面无表情的职员,带着李三,直接驱车去了六马路,面见骆江!

17-6

等骆江听完彭绍勇的汇报,还有李三对仓库里各种大炮的描述,脸色更为严峻。

日本人向上海偷运武器,并且是重武器!各种山炮、平射炮和迫击炮,说明他们就是想在上海打仗!正在做充分的准备!这个问题就太严重了!

他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亲自草拟电稿,向南京的特务处本部报告。

其次,他回头说:“今天下午四点钟,京沪警备司令部要在真如镇召开军事会议,要求我去参加。你,还有那个李轩芝,和我一起去。我在会上要向张长官汇报此事,也许需要你们报告详细情况。你们做好准备,汇报内容要简单明确。”

彭绍勇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他没想到,他汇报的情况如此受到重视。

他点头说:“是,长官,我一定做好准备。”

骆江安排好各项工作后,就和彭绍勇分乘两辆汽车,向西郊驶去,直奔真如镇。

坐在汽车里,骆江不放心地又问了彭绍勇一遍:“你说的真是耿绩之?”

彭绍勇点头说:“没错,就是他!俞市长的英文秘书!陈子峰那个小组,早就把他列为嫌疑人了!曾经秘密监视过他!”

骆江很深地喘了一口气,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17-7

这个时候,被人惦记的耿绩之,也感觉到自己的危险了!

早上,他在奉天路遭到枪击,身受重伤,被警察就近送进公济医院里。

他从昏迷中醒过来,依稀想起枪战时的种种情景。

这些情景虽然很零星,很混乱,像坏了的电影胶片一样,是断断续续的。但他明白,他虽然死里逃生,但已经惹上*烦了!

棍棒打碎玻璃,枪口从窗口里伸进来,还有那些人的喊叫声,震耳欲聋的枪声,都让他明白,这是青帮最疯狂的报复!目标就是刘寅贵的洪门!

他和刘寅贵秘商了一夜,就是想报复青帮!没想到,青帮比刘寅贵更狠、更疯狂!

他千不该万不该,今早就不应该搭楚金宝的车!结果遭此大难!

他不能不想到,今早的枪击,他是否也是目标之一!他是否已经得罪青帮了!今后,青帮是不是还会对他下手?

他又想,也许不至于吧。我和杜老板也见过几面,有一些交情。再托黄老板从中解释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他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但是,当一个年轻人来看望邻床的病人,让他意识到,还有另一个危险在威胁他!

那个年轻人夸张地向病房里的人描述《商报》报馆被人纵火、还打死多名记者的种种情景,仿佛他亲历其中,曾经赴汤蹈火一般。

他双手挥舞着说:“哇噻,好几辆卡车呀!得有上百人,都是一身黑衣短衫,手里拿着大刀长矛,还有端着机关枪的!轰隆一下就冲进报馆里,见人就打,见人就杀!还有的人,被他们直接从楼上扔下去!妈呀!一个个都凶得不得了!然后就在报馆里到处放火!那个火,就轰轰地燃烧起来,火苗足有三层楼那么高!消防队去了也没办法,只能看着它烧!”

邻床的病人问:“那家报馆,是不是惹着帮会的人了?”

年轻人挥舞双手,“那是肯定的!不然又是为了什么事!”

邻床病人疑惑问:“他们还端着机关枪?帮会没有机关枪吧?”

年轻人叫道:“他们还在报馆里开枪呢!帮会现在也有枪了!长枪短枪都有!我听得清清楚楚的,满街的人都吓得乱跑!那还有假吗!”

耿绩之终于忍不住,回头问:“真开枪了?”

年轻人怒视着他,似乎责怪他竟然不相信他的话,“是机关枪扫射!哒哒哒,一连串地扫射!街上的人四面乱跑!都怕挨枪子!”

耿绩之好一会儿没说话。帮会报复报馆,又打又杀,甚至放一把火,都不算奇怪。但开了枪,似乎就不一样了。用机枪扫射可能有点夸张,但开枪似乎是真的。

他这才意识到,他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火烧报馆的人,更有可能是军队!

也许,翟处长得到什么消息,有人要把军火交易的事捅到报馆,这才指使手下士兵干的!妈呀,如果这么一想,自己也会受牵连呀!

再一个也许,翟处长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活着。他要是知道了,后面的事就不敢想了!

年轻人聊到快中午的时候,要走了。

耿绩之慌忙叫住他,说:“小哥哥,侬帮吾一个小忙好伐?”

年轻人说:“侬说,啥子事体?”

耿绩之从床边的皮包里拿出一封信,又从钱包里拿出两块钱,一并递给他,“我要寄个信,是很要紧的事情。我现在动不了,侬帮我寄一下子,扔进邮筒里就好了。”

年轻人看在两元钱的份上,十分爽快就答应了。

他看着信封说:“侬寄给《西林字报》是伐?钱先生是伐?好的呀,莫得问题。阿拉扔到邮筒里就好了是吧?”

耿绩之急忙说:“是的,随便扔在哪个邮筒里就好。谢谢侬啊,小哥哥。”

他看着年轻人轻松愉快地走了,心里却如有一把刀在搅着似的!

将军火生意捅到报纸上,是兰亭先生交给他的任务!他昨天一看清兰亭先生的眼神就明白,他要不做好这件事,兰亭先生一定不会放过他!

但把军火生意捅到报纸上的后果,他可是太清楚了!

他现在不得不考虑另外一个问题,如何尽快从这里逃出去!医院是绝不能久呆的!军火生意一见报,翟处长很快就会知道他住在这里!

但是,他现在却动不了。他腿上中了一枪,肩膀上也中一枪。虽然不致命,却让他难以移动。他只要一动,两个伤口就好像被人拿刀扎似的,剧痛无比。

他一转眼,看见一个病人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从走廊里走过。

他眼睛转了起来。轮椅可以帮他逃出医院吗?哪里能找到轮椅呢?

17-8

此时,住在巧家弄驻地里的廖若兰,逐渐意识到周围的气氛里隐藏着某种不安。

多数组员都回来了。但很快,又有一些组员被派出去,匆匆地走了。

151、 他是天皇的亲戚!

驻地里很安静,没有平时那种说话争论甚至吵嚷的喧哗声,没有擦拭武器时发出的咔嚓声。所有人都静静地呆着,坐在堂屋里,或者站在天井里。

他们似乎在等待时间过去,又似乎在防备某种意外情况的发生。

开始,她并不想过问他们的事。她住在这里,只是为了保护浅仓先生的安全。如果陈子峰能信守诺言,派人护送浅仓先生去北平,她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但驻地里的宁静,如快速波动的漩涡一般搅扰着她,让她越来越不安。

她下了楼,穿过堂屋,一直走到安城住的小屋门前。

她知道,陈子峰他们都在这间小屋里,不知是商议还是也在等待。她伸手敲了敲门。

乔艳芳开了门。她一看见廖若兰,一双大眼睛就轱辘轱辘地转着,猜想她的来意。

她小声问:“姐,怎么了?”

廖若兰说:“你们在开会吗?我想问问子峰,出什么事了?”

陈子峰在里面说:“若兰,进来吧。我们没开会。”

廖若兰走进小屋,随手关上房门。她知道,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尤其是安城。

但她努力克制心里波动的情感,不去看他。她答应过乔艳芳,绝不和安城接近。

她说:“子峰,我想问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浅仓先生说,这里一定出了什么事。如果不保密的话,我们想知道,以免胡乱猜疑。”

陈子峰请她在椅子上坐下,但看着她,似乎在犹豫如何对她说。

萧安城靠在墙边,双臂抱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再次感觉到若兰对他的冷漠,似乎正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他也猜测,乔艳芳可能对她说了什么。但他想来想去都无法对她解释。

他的真实情况,怎么能对若兰说?所以,他只得默默地忍受着。

“我有一个组员,叫杨三强。”陈子峰看着廖若兰,斟酌着说。

“我知道。他昨天出去了。”廖若兰轻声说。

“但是,他到现在还没回来。他落到日本人手里了!妈的!今天,就是上午的时候,来了一个日本人,送来一封信,要和我们交换!用他,和我们关在南市的那个家伙交换!要说出了什么事,就是这个事!”

廖若兰点点头,“明白了。那么,你们准备怎么办?”

“安城请示了上面。但到现在也没有回音!所以,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你们只能等?”

“是,只能等!这件事太大,我做不了主!”

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陈子峰几句话就说明白了。廖若兰也听明白了。

大家都沉默下来,电台小屋里很安静。每个人的心情都复杂而焦躁。

陈子峰心情焦躁,还因为李三。他也不知出什么情况了。难道他陪彭绍勇去十六铺码头看一看,要看这么久吗?他并不知道,李三跟着彭绍勇,和骆江去了真如镇。他猜想,彭绍勇可能也出了什么问题!

廖若兰心里更焦躁。她和浅仓先生住在这里,也有两三天了。她应该尽快和老黄联系,说明她的情况。另外,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也应该向老黄报告。

想到这里,她小声说:“子峰,我想出去打个电话。我来这里已经两三天了,应该和台里说一下,不要引起他们胡乱猜想。行吗?”

对陈子峰来说,这个要求很合理。但他首先想到的是安全问题。

若兰和浅仓先生有危险,才住到这里来的。杨三强那么有经验的人,独自出了一趟门,就落到日本人手里,若兰岂不是更危险?

“能不能不去?”他小声问。

“已经两三天了,不回去说一声,工作就丢了。”若兰轻声说。

陈子峰的眼睛就在萧安城和乔艳芳两个人的脸上转了转,就说:“若兰,为了你的安全,我要派人跟着你。行不行?”

“希望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她其实早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那好吧。”他一拍膝盖,“小乔,你陪若兰出去一趟,身后再跟两个人。早去早回,路上都警惕着一点,别出事。”

乔艳芳微微地笑着,“没问题。姐呀,我就陪你走一趟吧。”

廖若兰正要出门,陈子峰忽然叫住她,疑惑地说:“若兰,你对日本很了解,你说日本为什么愿意和我们做交换?用我们的人,换他们的特工?那家伙好像叫鹰司。”

廖若兰怔怔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陈子峰有些惊讶,想想自己问过的话,并没有什么特殊,说:“你问什么?”

“你刚才说他叫什么?”廖若兰轻声问。

“好像叫鹰司什么的。”陈子峰回头去看萧安城。

“傅医生说,他叫鹰司直树。”萧安城立刻补充说。

廖若兰想了想,轻声说:“鹰司这个姓,是日本贵族的姓,是很古老的一个姓。”

“贵族?”陈子峰惊讶地问。

“是,贵族。我如果没记错,可能和日本天皇还有一点亲戚关系。怎么了?”她问。

陈子峰眼睛闪出一丝锐利的光,回头盯一眼萧安城和乔艳芳。

但他嘴里却说:“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若兰,你路上当心,早去早回吧。”

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终于明白,日本人为什么要交换了!他是天皇的亲戚!

17-9

下午快四点钟的时候,廖若兰和乔艳芳,就如一对亲姐妹似的,互相挽着胳膊出了门。远远的,还有两个弟兄跟在她们身后。

从巧家弄出来向北,穿过曲折狭窄的小巷,她们很快就上了爱多亚路上。

爱多亚路上总是有那么多行人。现在又近下班时刻,行人就更多了。两边的店铺都开着门,几乎是顾客盈门。不时听到电唱机里放出的软软的歌声。

唯一与这繁华景象不和谐的,是街上的报贩们。他们大声吆喝着,挥舞手里刚出来的报纸。许多行人跑过去抢购报纸,然后就站在街边看报,或者三五聚在一起议论。

廖若兰和乔艳芳互相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她们都知道目前上海的乱象有多严重!她们也猜测这种乱象可能和当前的局势有关系,但她们都说不出什么理由来。

前面有一家小邮局。确切地说,它是一家“客邮”局,不是国有的,而是公共租界工部局创办的邮局,叫做大英书信馆爱多亚路分馆。

它那粉红色的墙壁,绿色门窗,在周围的店铺中很显眼。

廖若兰回头笑着说:“我在这家邮局里有一个信箱,我要去看看,有没有信来。”

乔艳芳仍然挽着她的胳膊,说:“好,我陪你进去。”又问:“怎么不让信寄到家里,要在这里弄一个信箱。我听说你住在乍浦那一带,挺远的吧。”

“但我上班在这里,拿个信很方便。”廖若兰平静地看着她,“我住的房子是租的,经常要搬家,只好在邮局里开一个信箱。上班时,经常来看看就好了。”

17-10

她们那么随意地走进这家属于大英书信馆的分馆。

比较有意思的是,分馆里墙上、柜台上的标牌,全部都是中文,没有一个英文。

廖若兰走到柜台边,问:“请问,198号信箱有信吧。”

那位职员在柜台下面找了找,说:“有的。”随后递给她一张明信片。

她低头看这张明信片。一望而知,这张明信片从日本寄来的,上面全是日文。

乔艳芳随口问:“上面说什么?”

廖若兰把明信片递到她面前,“一个亲戚,从日本寄来的。”

乔艳芳笑着,却并不接。反正也看不懂,又何必去接它。

廖若兰把明信片收进自己的提包里,说:“是亲戚的孩子,下个月要成亲了,问我能不能回去。你说,我怎么回得去?”

乔艳芳挽住她的胳膊向外走,笑嘻嘻地说:“姐呀,你现在可不能走,外面蛮危险的。再说,有你在,还可以和我做个伴儿。”

廖若兰小声说:“我只要把浅仓先生送到北平,也就安心了。”

乔艳芳仍然笑着说:“姐,你就放心吧,子峰一腾出空,就送你们走。”

当廖若兰走出这家小小的“客邮”局时,心里的一个想法坚定了。

她其实一直就犹豫着要不要给黄汉辉打电话。身边跟着这么一个人,给老黄打电话就很危险。但收到这张明信片之后,她必须给老黄打电话,明信片里有重要情况!

她指着一个电话亭说:“我先给单位里打个电话吧,要是行,就不用跑了。”

乔艳芳没说话,只是笑着向她点点头,然后在距离电话亭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廖若兰没有犹豫,这个电话直接打给黄汉辉。她说:“我有事要跟你说。”

“在哪儿?”老黄简洁地问。

“在亚东电台楼下后门。我二十分钟就走到了,你要快一些。”

“为什么?”老黄有些警觉。

“我有特别重要的事!现在我身边有人。我进亚东,她可能会守在前门。”

“明白了。我尽快赶到。”那边的电话立刻就挂断了。

152、 这显然是一封密信

廖若兰出了电话亭,淡淡地说:“我还是要去单位说一下。他们说,老板生气了。”又说:“没办法,捧人家的饭碗,得当面去解释一下。”

乔艳芳温和地笑着,“那就去吧,反正也没多远了。”

整整二十分钟之后,廖若兰和乔艳芳慢悠悠边聊边走,终于到了亚东电台。

17-11

廖若兰向乔艳芳挥挥手,悠悠然地走进爱多亚路534号的泰祥大楼。

但她没上二楼,而是穿过大楼,向后门走去。

她一出后门,就看见老黄正急匆匆地沿着小巷向她走过来。

他们走到僻静的角落里,面对面站着。老黄还在喘息着,显然赶得很匆忙。

廖若兰简洁地说:“老黄,我现在带着浅仓先生,住在火轮磨坊街巧家弄里。”

她刚说完,就看见老黄瞪起眼睛,非常严厉地盯着她。

她急忙问:“你怎么了?”

但老黄却问:“为什么要去那里?”

廖若兰轻声说:“这是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前天夜里,我准备送浅仓先生去车站。要出门的时候,来了一个人,警告我不要去车站!他还知道我的名字!”

“为什么?”老黄再问。

“我不知道,完全不知道!他好像是一个日本人。我猜测,他的意思似乎是,日本特务还在盯着浅仓先生。我不敢冒险,就带着浅仓先生去了巧家弄!”

老黄脸色更加严峻了,第三次问:“为什么?”

“老黄,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复杂。住在巧家弄的是国民党特务。他们组长叫陈子峰,是我大学同学。他们知道我正在保护一个日本人,就是浅仓先生。他们曾经请浅仓先生协助他们审问一个日本特务!他们审问的目的,就是要查清‘妖刀计划’!老黄,这正是你最关心的事!”

这次,黄汉辉没有再问为什么,而是盯着廖若兰,等着她进一步解释。

“老黄,这是我要向你汇报的第二件事。浅仓先生审问的结果是,‘妖刀计划’是日本海军方面制定的。但日本陆军方面,却并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具体内容!”

“还有什么?”老黄低声问。

“第三件事,可能也和这件事有关。我刚刚收到日本国内寄来的明信片。”

她拿出明信片又看了一遍,嘴里还默默念诵着。这显然是一封密信,用密语写成的。

她抬起头,看着老黄说:“这上面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的意思,是说最近日本政府内部正在发生激烈争吵,主要是日本陆军和海军方面在争。争论的焦点是日本在华战争的方向,是从北向南,还是从东向西。似乎日本陆军方面,坚持要从华北进攻。”

老黄点点头,“还有什么?”

廖若兰再次看明信片,说:“还有一件事,说日本国内反战组织派来一个人,要和你见面,时间就是今晚或明晚,地点在外白渡桥的北端。要求是,双方手里都拿一卷报纸,作为确认的标记。你去见这个人吗?”

老黄沉默好一会儿,终于点头说:“这个我知道了。见不见面,我要考虑一下。你再说说,巧家弄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廖若兰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了?”

他一点头,“知道一点,但不明确。你说详细一点!”

廖若兰快速地说:“是这样,日本特务抓了陈子峰手下的一个人。今天上午,他们派人送来一封信,说要和他们交换,就是交换关在南市分局的那个日本特务。陈子峰向他的上级报告,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得到回信。不知这是什么情况。他们还在等消息。”

老黄目光严峻地盯着她,沉重地点点头,“若兰,这件事极其重要!如果有可能,你要促使他们交换成功!这一点万分重要!”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她的大眼睛来来回回在老黄脸上转着。

“你别问了。你不知道最好,以免出什么意外!”老黄向她摇头。

廖若兰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他心情沉重。但要她促使交换成功,还是让她意外。

她猜测,可能出什么大事了!另外,日本人提出交换的事,就是今天,老黄现在已经知道了!看来,老黄还有其他渠道。

其实,黄汉辉接到廖若兰的电话之前,刚刚和傅雪岚见过面。

傅雪岚告诉他的情况,让他大为意外!

首先,中央派来的领导同志竟然落在日本人手里!

目前来看,日本可能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时间长了,就很难说了!

其次,日本特务要和国民党特务交换被俘特工。这次交换能否成功,直接关系到这位领导同志的安危!这个情况尤其让他焦灼!

至少眼下,他希望这次交换能尽快进行,并且还要顺利进行!他对此非常担忧。但是,他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正是想到这一层关系,他谨慎地说:“若兰,我要求你促成此事,这很重要。但你不能表现过分!这一点更重要!你一定要明白我的意思!要适当地影响他们就行了。”

廖若兰虽然心里有很大的疑问,还是点头说:“我明白,我一定小心!”

“还有什么情况?”老黄问。

“主要就是这些了。”她小声说。

“那你回去吧。记住,处处小心!”

17-12

廖若兰告别黄汉辉,仍然穿过泰祥大楼,从前门出来。

她看见乔艳芳仍然站在街边,向她微笑着。

但她隐约感觉,乔艳芳的微笑似乎有一丝异样,更近似冷笑!

走到跟前,乔艳芳仍然挽住她的胳膊,准备往回走。

廖若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两个人,不见了踪影。

她随口问:“那两个人呢?走了?”

乔艳芳脸上的微笑已经真的变成冷笑了。但她仍然挽着她的胳膊,挽得紧紧的,甚至抓着她的手腕,似乎怕她跑了似的。

她声音有点冷冰冰地说:“我叫他们到前面等着去了!”

廖若兰看着她脸上若有若无的冷笑,心里早已警觉起来。但此时,她也没别的办法。

她必须回巧家弄,因为浅仓先生还在巧家弄!

廖若兰正这么犹豫着,乔艳芳突然抓紧她的胳膊,一下子就把她推到一条小弄堂里,并且把她推到墙角后面。她原本美丽的大眼睛,此时尖锐如锥,直盯在廖若兰脸上!

“姐呀!”她的声音却是冷酷的,“你刚才去见谁了?”

廖若兰震惊地看着她,意识到她刚才低估这位乔小姐了!她隐约听说,这位乔小姐虽然年轻,却是一个干了多年的老特务!经验非常丰富!刚才可能没把她骗过去!

“你跟踪我!怀疑我!”廖若兰打起精神,同样盯着这位乔小姐。

“姐呀,你一会儿取信,一会儿打电话,我能不怀疑你吗!告诉你,你刚才见的那个人我认识!他叫黄汉辉!上海中共的重要领导人!对不对!”

她的话尖锐如刀,直接刺向廖若兰。

廖若兰盯着她,却说不出话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她刚才确实大意了!

“姐呀!你就是共!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一个共!”

乔艳芳愤怒地向她尖叫,目光尖锐得像一把刀,能把任何人杀死!

廖若兰此时的大脑,就像掀起惊涛骇浪一般,剧烈地翻腾着,努力在绝境中思考对策。但她现在毫无办法!

乔艳芳看见了黄汉辉,自然也就看清了她的身份!这是一清二楚的事!接下来,可能就是被她逮捕了!因为疏忽而被捕,让她极其懊悔!

但是,隐约的,她似乎又察觉到一丝机会,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机会!

第一,这位乔小姐已经看见了黄汉辉,却并没有立刻冲上去逮捕他!她还有两个手下,她要抓人,黄汉辉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第二,她已经知道她是共,却一直叫她“姐”,还叫了好几次。这是为什么?这一丝机会是什么?

大约十几秒钟之后,廖若兰隐约想明白了,这一丝机会就是萧安城!

她说过,她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人!还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只要自己和萧安城保持距离,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帮她!

廖若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问:“你要抓我吗?”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果然扎在乔艳芳心里的要害上!

她瞪着廖若兰,脸色冰冷严峻,却没动。她知道,逮捕廖若兰太简单了!比唾手可得还要简单!但后果却十分严重!甚至比逮捕黄汉辉还要严重!

她知道,萧哥哥的一片心,就在这位廖小姐身上!廖小姐是个共,自然给萧哥哥的是一张冷脸!她到现在才算看明白,廖小姐为什么对萧哥哥是一张冷脸!

但是,如果她逮捕廖小姐,萧哥哥对自己,肯定也是一张冷脸!他甚至会痛恨我!

这是她无法忍受的!她就希望有一天,萧哥哥搂住她的腰,叫她一声小乔!

“你要抓我吗?”这一次,廖若兰稍稍提高了声音。

“你跟黄汉辉说了什么!”乔艳芳盯着她问。

153、 有人不想让那些东西见报

“我不能说!”廖若兰坚定地看着她。

“你必须说!这就是交换!你和我的交换!”乔艳芳抓着她的胳膊,用力一摇。

这仿佛就是一个提醒,让廖若兰明白,现在确实有一个机会!尽管这个机会充满了危险!更无法确定!

她望着远处,傍晚的风吹拂着她的头发。

她现在犹豫的不是说不说,而是怎么说。危险就在眼前,她只能尝试化解,哪怕减轻一点也好!

“我对他说,你们正在秘密调查日本人的‘妖刀计划’!”她轻声说。

“他怎么说?快说!”乔艳芳盯着她问。

“他说,他也听说这个计划了。他要求我设法弄清楚!”

“就这么简单!”乔艳芳难以相信地瞪着她。

“这件事绝不简单!”廖若兰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十分强硬。

她接着说:“这是现在最大的事!中日可能开战!还有什么事比这个大!浅仓先生说过,这个计划不是作战计划!那它是什么计划!你想过没有!”

这个说法,再次击中乔艳芳心里的要害!这也是她心里的一大疑问!

实在说起来,这个乔艳芳虽然年轻,虽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特工,却有不同于常人的政治头脑。说它不同于常人,是因为她的政治头脑有一点说不明白的预见性。

就是这一点预见性,让她的一生,绝不同于常人!

在乔艳芳不同于常人的政治预见性里,主要有这么几点:第一,中日可能开战,甚至必然开战!这是最大的事!全国上下都在关注的事!第二,她还知道,目前国共正在谈判!很有可能再一次合作!这也是她必须考虑的事!第三,陈子峰如果知道廖小姐是个共,还不知他会怎么想呢!他们可是大学同学!万一他放她一马,我岂不是把组里的两个长官都得罪了!最后落一个里外不是人!尤其是萧哥哥,一定会恨她!

这些,就是她不同于常人的政治预见!简单,却洞察!

正是想到这些,乔艳芳虽然冷笑着,却终于松开廖若兰。

她们互相盯视着,都在盘算下一句话该怎么说!她们都想占据主动!

“姐呀!”乔艳芳终于说:“你小心一点吧,别再落在我手里!那时我就不客气了!”

“没想到你这么精明!我能不小心吗!”廖若兰小心谨慎地捧了她一句。

乔艳芳果然露出笑容,却说:“姐,我们以后,能交换一点情报吗?”

这下子,廖若兰又紧张起来了,这是她绝不能答应的。但眼前这种情况,她又不能把话说绝!

她说:“不重要的,也许可以。我只能说这么多!”

乔艳芳美丽的大眼睛在廖若兰脸上转来转去,却问:“那,我们两人的协议呢?”

到了这个时候,廖若兰才悄悄松了一口气。但她的语气很坚定:“照旧!”

乔艳芳怕她跑了似的,又挽紧了她的胳膊,咬着牙说:“那就好,我们走着瞧吧!”

就这样,一场绝对无法躲避的危机,被这两个美丽姑娘悄然化解掉了。

之后,她们仍然亲密地挽着胳膊,互相注视的眼神里都藏着那种精明的狡黠,终于回到了巧家弄。她们得到同样的消息,彭绍勇仍然没有回信!

乔艳芳愤怒得几乎要开骂了!

17-13

这个下午,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简直就是必然的因果报应!

远在军工路的隆达纺织公司里,正忙碌于一堆账册之中的何保田,听到两个吓人的消息,惊得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

头一个消息,是和他经常在一起喝酒吃饭的酒肉朋友,通过电话告诉他的。

那人在电话里说:“小何,今早晨光,奉天路发生的事,侬听说了伐?”

他翻着那些账册,随口说:“阿拉老鳖哩,忙烧掉了。侬说啥子事体嘛?”

那人说:“奉天路打了枪战!吾乖乖,放炮仗呀,惊天震地响呀!打死了好些宁!侬猜街边厢人怎么说?说是青帮和洪门打将起来了!把车上的宁统统杀掉了!”

听到这个话,何保田不由歪了歪嘴。这些日子,上海好不消停,到处都在打打杀杀的,市面上乱得不行了。

他说:“都杀掉拉,好狠哎!”

那人立刻说:“噢,也不是哩,听人说,好像还有一个宁没杀掉。有人传,说他是市政府的什么官,好像是姓耿还是姓什么,吾没听得清楚。反正还有一个宁保住了小命,给送到公济医院去了!隆地乖,那些宁老狠哩!宁死掉了还要补上好几枪耶!”

何保田听到这里,就感觉头皮发麻,全身都仿佛过了电似的颤抖起来。

市政府姓耿的,那不就是耿绩之吗?没人再姓耿了!

从没听说青帮和洪门有多大的仇恨,凶到个个都要杀掉!他们各有各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呀!难道,那些杀手是冲着耿秘书去的?

巧的是,昨天下午,他刚给耿绩之送去一摞报表,都是有关隆达公司的财务状况的。耿先生今早就遭人伏击,这未免也太巧了吧!有人不想让那些东西见报?

正在他反复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偏偏又接到另外一个电话。这个人在另外一家纺织公司里工作,也是给董事长当秘书。因为这层关系,他们时常在电话里通一通情况。

这个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把何保田吓了一跳。他说:“何先生,侬晓得伐,今天中午,《商报》被人放了一把火,给烧掉了!我们刚刚和《商报》签了协议,要作广告的,现在好了,全都白忙了!侬说我们倒霉不倒霉!”

何保田喃喃地问:“失火是伐?”

那人叫道:“跟你说了是放火!还打死好几个记者!他们见宁就杀的,跑得不快就全死掉了!满街的宁都赫得飞跑耶!”

何保田最后什么时候挂了电话,自己也记不得了。

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嗡嗡地响,仿佛有什么大危险、大灾难将要降临到他脑袋上!老天!今天早上,耿秘书刚刚遭人伏击呀!到了中午,藏在六马路僻静小街里的《商报》,竟然被人纵火焚烧!还打死好几个记者!

这两件事明明都是有关系的!就是为了不让隆达公司的情况见报!

这是啥人呀!这么狠!这么狠!这时,何保田就想起前天下午,桂科长那恶狠狠的表情,那么凶、那么恶地瞪着他!

老天,这个事就和桂科长有关系吧!栾局长是他上司,当然和他有关系了!这一切,都是他干的吗!

此时,何保田完全慌了神。桂科长要是敢杀耿秘书,自己就更不在话下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在屋里转了几圈,感觉还是先找耿秘书商量一下为最好!耿秘书和他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怎么也要替他想想办法吧!

他想到这里,跳起来就往外走。

17-14

位于军工路的隆达公司,距离公济医院有点远。

何保田出了隆达,急于赶路,坐电车催电车司机,坐黄包车就催黄包车夫。

他下了黄包车就是一阵快走,简直就像小跑,终于赶到公济医院。又经过一番打听,很快找到耿秘书住的病房。

此时此刻,耿绩之也正处于焦躁恐惧之中。敢烧报馆的人,绝不会放过他!

当他一眼看见探进头的何保田,立刻就像遇见救星似的,连连向他招手,把他叫到病床跟前。

可他看到何保田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满脸惊慌的模样,心里也就更慌了。

他把何保田拉到跟前,在他耳边说:“好兄弟,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说!等过了这一阵再说!你先去找一辆轮椅来!快去!去找一辆轮椅来!”

对何保田来说,耿秘书就是他的靠山。他来不及多问,就出门去找轮椅。

但轮椅却不好找,他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他这才想起去问护士。

护士小姐说,病区里的轮椅都被病人借走了,“阿拉这里也莫得呀,吾变不出来的呀!侬扣扣哪个屋里厢有,侬和他商量好了,哈是地,侬问吾也莫得用唦!”

何保田没办法,只得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去找。

他终于在一间病房里看见轮椅。那病人躺在床上睡觉,旁边并没有其他人。他也顾不得了,推着轮椅就往外走。

耿绩之一看见他推着轮椅进来,就像疯了似的,挣扎着往轮椅上爬。

他在何保田耳边小声说:“兄弟,你推我出去!咱们赶快离开这里!不管你有什么事,全包在我身上!全包在我身上!听明白没有!”

何保田也被耿绩之的模样吓坏了,推着他就往门外走。

17-15

不料,到了门口,耿绩之伸头向门外一看,就看见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几个人。

为首的那个人,正是梁参谋梁金凯!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梁金凯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冲着他来的!要来杀他!

他回头小声说:“往这边走!往这边走!”

何保田推着他,出了病房就往另一边走。他虽然恐惧,却不敢走得太快。

154、 正是一副大战在即的模样

几分钟之后,梁金凯带着几个人进了病房。病床上没人。他伸手在床上摸了一下,还是热乎的,立刻回头往外走。

他对身边的弟兄说:“人没走远!分头去找!”

那几个穿着便衣的士兵,二话不说,就分头走开。有的拐进其他走廊,有的进了护士办公室或者卫生间。还有的,则一间一间病房查看,寻找耿绩之。

一个护士看见这些人行色异常,就大声叫他们走开,“这里是病房好吧,你们在这里厢干什么!快出去!我要报告医生了呀!”

梁金凯一把推开她,高声叫道:“所有地方都要找到!把他给老子找出来!”

公济医院的病房区,是一栋口字型的三层楼房,走廊是环形的。

何保田推着耿绩之急匆匆乱走,走了半圈也没找到出路。他们也听到各处传来乱纷纷的叫嚷声,早就吓得胆颤心惊。

他们慌不择路,匆忙拐进一条小走廊。他们看见,小走廊的最里端就是消防楼梯。

耿绩之回头说:“快!快!咱们从消防楼梯下去!”

何保田推着耿绩之,快要逃到消防楼梯门口时,竟然从那个门里走出两个人。

耿绩之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两个人竟是兰亭先生和他的一个手下。

他张口叫道:“兰亭先生,兰亭先生,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川上也是来找耿绩之的。他一听说奉天路枪战,耿绩之死里逃生。之后又听说《商报》报馆被人纵火焚烧,就知道耿绩之有危险了!

中国情报机构的特工,肯定会去找他!他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另一方面,他虽然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到底是俞市长的英文秘书,将来可能用得着!

他和秋津商量一下,立刻带着横太赶到公济医院。

他没想到的是,竟会在这里遇到他!

偏偏就在这时,小走廊入口那里传来一阵喊叫,“长官,长官,他在这里!快来!”

川上抬头一看,耿绩之和何保田则恐惧地扭回头,他们都看见一个穿便衣的人,手里提着枪,指着他们大喊大叫。

只一瞬间,梁金凯就带着几个人冲了过来。

他们都举起手里的枪,指着耿绩之和川上等人。

川上和横太,完全是下意识地拔出了枪,也指向梁金凯他们。

梁金凯怒喝一声:“放下你的枪!”

梁金凯并不认识川上,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但川上却认识梁金凯!在老师制定的“妖刀计划”里,这个梁金凯也是重要的一环!这是川上首先想到的第一点。其次,这个梁金凯可是军人!此时手里又提着枪!他完全没必要,为了耿绩之和何保田,与梁金凯开战!

他动作很慢地把手里的枪高高举起,并且张开三个手指,表示自己无意开枪。

耿绩之看见他这个动作,可完全吓坏了。

他小声说:“兰亭先生,兰亭先生,救我!”

梁金凯则瞪着川上,既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是这个表示。

他正在犹豫之间,却见那个人突然掉转枪口,对准耿绩之的额头,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就开了枪。接着,他又把枪顶在何保田的太阳穴上,又是一枪!

枪声在这狭窄的走廊里,震耳欲聋!他们的血先后喷溅到墙上。

梁金凯等人震惊地看着他,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川上冷笑盯着梁金凯,慢慢收起枪,转身就进了消防楼梯的小门,消失了。

梁金凯冲到小门旁,只听见楼梯里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很快归于寂静。

他回头再看耿绩之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他们已经死跷跷了。至于刚才那两个人为什么要打死他们,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个耿绩之是汉奸!死有余辜!

此时,整个医院里就像乱翻了天,到处是一片惊叫之声。他必须尽快离开!

他向士兵们一挥手,也进了消防楼梯,很快离开了公济医院。

17-16

大约下午三点半,骆江和彭绍勇终于驱车赶到了真如镇。

真如镇位于上海西郊,境内河汊纵横,田林漪旎,稻菽金黄,一片田园风光。

但一进入真如镇境内,他们所行的公路与京沪铁路平行后,骆江和彭绍勇都看出战争迹象。

所有路口均设立了检查站,铁丝网路障横在路口。士兵们检查往来的车辆和行人。

远处的田野上,奔跑的士兵正在架设电话线。附近的山包上,举着望远镜的士兵正向远处观察。公路上不时有蒙着帆布的军车驶过。正是一副大战在即的模样。

按照检查站士兵的指点,他们并没有向南去真如镇,而是径直驶往暨南大学。

到了暨南大学门口,骆江才看出这个地方有多特殊。

暨南大学的南侧,是东西向的京沪铁路。而东面不足一公里,则是南北走向的沪杭甬铁路。这里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暨南大学的校门高大宽敞,饰有横条纹的门楣上写着“国立暨南大学”六个楷体大字。门口守卫的军官再次检查了他们的证件,指点他们进门后向左拐。

他们驱车进入校园,道路坑洼泥泞,已经被往来的军车压烂了。

大学里除了军人,没有学生或老师。从时间上说,他们正在放暑假。

按照路边值勤士兵的指点,他们最终开车抵达暨南大学办公楼。

办公楼是一栋口字型的三层楼,口字中间原本是很大的一片花圃,此时已成了停车场,停满了大小汽车。士兵指点他们停好车,示意他们往里走。

进入办公楼向左,就是会议室。在会议室门口,哨兵再次检查了他们的证件,只让骆江进去。彭绍勇和李三只好去旁边的休息室,看着那些进入会议室的军官和官员们。

骆江进了会议室,四面张望着。一名军官跑过来,问了他的名字,就请他在会议桌的末端坐下。此时,已经有一些人坐在桌边了。

他看了看桌边的人,其中有几个人是他认识的。他依次向他们点头致意。

头一个他认识的,是国军第八十七师师长王敬久。

王师长有一张标准的国军高级将领的容貌,颧额棱角分明,颏颊冷峻如冰,眼神更是坚定有力,颇有军威。

他是黄埔一期,陆军大学一期。在国军中,他以作战勇猛著称,多次身负重伤。

这位王师长要说有什么特点,就是自视甚高,从来不满意自己的职务,从他当连长起就是这样。他今年三十五岁,已是中将师长!指挥的是国军最精锐的整编第八十七师,其前身是中央警卫第一师!

骆江想到这里时,心里有点酸酸的。他今年也是三十五岁,却只是上校。不过,他的最高长官,特务处戴笠处长,现在连军衔也没有,他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桌边另一个他认识的人,是国军第三十六师师长宋希濂。

这位宋师长更加年轻,一看就是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壮将官。他有一张白净俊朗的脸,偏分头一丝不乱,笔挺的将官服整洁合体,更体现出他肩背挺直的军人气派。

他和王敬久一样,也是黄埔一期,陆军大学一期。不同的是,他还是日本千叶陆军步兵学校的毕业生。

他今年刚刚三十岁呀!却已经是中将师长,真可谓天之骄子,风华正茂!

不过,骆江知道的另外一点是,此人早年曾经是中共的党员,虽然时间不长,知道的人也很少,但他知道。

骆江心里的另一个疑问是,国军第三十六师目前远在西安,身兼西安警备司令的宋希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坐在宋希濂身边的,则是国军第八十八师师长孙元良。

孙元良身材高大,长方脸,浓眉大眼,仪表堂堂。他此时坐在宋师长身边,和他低语。但他笑起来的声音,却十分响亮。他也是黄埔一期,今年只有三十三岁,中将师长,与前面两位一样。

骆江想起另外一件有意思的小事。当年这位孙师长报考黄埔军校时,按规定,必须是国民党员。知道是谁介绍他加入国民党的吗?是中共早期领导人李大钊!有意思吧?

孙师长的第八十八师,此时驻防无锡。

看见这样三位中将师长,骆江心里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们身上有那么多相同之处,同是黄埔一期,同是中将师长。他们统帅的部队,是国军刚刚整编完成的十支德械师中的三支,是国军目前最精锐的部队。

但最相同的一点是,他们都参加过一九三二年的一二八“淞沪抗战”!

那时,今天的京沪警备司令部司令官张治中将军,是国军第五军军长,兼第八十七师师长。王敬久是第八十七师副师长。而宋希濂则是该师所属第二六一旅少将旅长,孙元良是该师所属第二五九旅少将旅长。

那可是五年前的事了!他们是最年轻的少壮军官!

他们都在那场战役中浴血奋战,重创日军,并且一战成名!其中庙行一战更是震惊中外,并受到蒋委员长的高度评价。

155、 我们要先发制敌!

那时,宋希濂年仅二十五岁,孙元良是二十八岁。王敬久算是年长的了,也不过三十岁。国军中的悍将,无论怎么数,都少不了他们三个!他们今天再聚一起,看来是要参加第二次“淞沪抗战”了!

骆江心中感慨,战功!战功!军人晋升的必然之阶!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在会议桌边,还有几位高级军官,但骆江都不认识,目光也就跳了过去。

再过来,则是几位穿便服的政府官员。这中间,他只认识胖胖的市政府秘书长。这位秘书长姓钱,一双小眼睛在镜片后面闪闪发光。最后一位,坐在骆江对面的,是京沪警备司令部的后勤处处长翟振川。这个人,他是认识的。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翟振川表情凝重,似乎有很沉重的心事。

17-17

翟振川的心事,谁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在刚才,他在司令部参谋处的房间里,接到梁金凯的电话。

梁金凯低声说:“长官,军火生意,可能不行了!”

这是最让他痛苦的事!士兵们就要上战场!他参加过一九三二年的“淞沪抗战”,知道战场有多残酷!许多士兵都将阵亡!

但他们临死前却拿不到足额的军饷!这叫他无法忍受!

他从参谋处出来的时候,偏偏就在走廊里碰见张总司令。

张总司令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嗯?”了一声。

他知道张总司令是什么意思,但他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摇头。

张总司令看着远处,也没说话。

翟振川当时痛苦不堪,只好轻声说:“长官,我对不起弟兄们!”

张总司令拍拍他的胳膊,说:“不必这样,你也尽了力了。再想想,是不是还有其他办法。”他说完之后,就走了。

现在,翟振川坐在会议桌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件事。

他想,还有别的办法吗?我还可以从什么地方筹来四万元钱?上海有钱人确实多,但谁会拿出四万元钱来?这明摆着是无利可图的事!

17-18

这时,门口的军官高声喊:“张总司令到!全体起立!”

桌边的人都站了起来。军官们训练有素,弹簧一般挺身而起,昂首挺胸,双臂下垂。

市政府的那些官员们就有些迟慢。钱秘书长身后的椅子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一名年轻军官急忙冲过去,扶起他身后的椅子。

会议室门开了,京沪警备司令部总司令张治中,身穿整洁上将军服,将星闪耀。他没有戴军帽,头发极短,干练而尊贵。

他快步走进来,在会议桌上首站定,看看桌边的人,点头说:“各位,请坐吧。”

桌边的人都坐下了,张总司令却没有坐。他从桌上拿起一支红蓝铅笔,慢慢地转着,看着桌边的每一个人。

片刻,他轻声说:“我选择在暨南大学开会,有两个原因。第一,这里距市区不太远,方便市政府的各位来开会。第二,这里将是孙元良孙将军的指挥部。”

桌边的人都去看肩背挺直,脸色严峻的孙元良。

张总司令笑着说:“将来,还有可能是我的指挥部。”

桌边的人,都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

张总司令接着说:“中日之战,大体上可以有三种形式。第一种,他打我,我不还手,隐忍不发。比如,九一八东北事变,就是这样的。第二种,他打我,我才还手,就是反击。比如上海一二八淞沪战役,还有最近发生的长城战役,都是这种情况。所谓哀兵必胜,就是这个道理。第三种,我判断出他要打我,我就先动手打他。这叫趁其不备,先发制敌。去年,军委会参谋本部制定的《民国二十六年度国防作战计划》中,已经明确规定了,在淞沪地区对日作战的方针,其内容就是:‘在长江下游地区之国军,于开战之初,应先用全力占领上海,无论如何必须扑灭上海之敌军,以为全部作战之核心!’各位,消灭上海之敌军,是目前全部作战的核心!这一次,我们要先发制敌!”

桌边的军官们都兴奋起来,互相低声议论,频频点头。

这时,孙元良站起来说:“报告总司令,我有一个疑问。对日作战,为什么选择在上海,而不在华北?上海并没有多少日军,而华北的日军正蠢蠢欲动,准备向南进攻!”

张总司令微笑看着他,示意他坐下。

他沉思了片刻,才轻声说:“元良提的问题,倒让我想起一些往事。中国从清末起,就一直受西方列强的欺负和压迫,不是割地,就是赔款,并且接二连三。这些大家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到民国初,袁世凯当政的时候,中国的境况更糟,却极少再割地赔款,还保全了很多国土。为什么?因为袁世凯是个聪明人,他用美国人牵制日本人,用日本人牵制苏联人,用苏联人牵制欧洲人,又用欧洲人牵制美国人。他这样左支右绌,虽然吃力,却为中国保住了许多利益。上海这一战,也有这个意思。我希望欧美国家,不要过于绥靖。”

孙元良点头说:“总司令,我明白了。”

张总司令又说:“还有一层意思。在中国历史上,由北向南作战,大多取胜。所以,我们不能在华北方向作战,要由东向西,先把上海的日军赶下海!”

这时,宋希濂猛地站起来,立正挺胸说:“报告总司令,卑职所率第三十六师,尚远在西安!恳请总司令电告委员长,责令卑职率部前来上海!求与日军一战!”

张总司令笑着说:“萌国兄请战,早在我意料之中。一俟委员长批准,我将立即电告将军。各位,国家兴亡,在此一役!届时,各位浴血战场,我必与各位同在!”

桌边的将领们闻声起立,脚跟一碰,高声说:“报告总司令,我全体士兵,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不将日军赶下海,绝不罢休!”

张总司令十分高兴,伸手请他们坐下,说:“很好!很好!现在,我们了解一下日军在上海的兵力,弄清楚我们的当面之敌!胡处长,你请说一下吧。”

参谋处胡处长少将军衔,瘦削如竹竿,鼻子上的金边眼镜闪着光。

他翻开面前的文件夹,看着桌边的军官们,不动声色地说:“日军在上海的兵力,主要是日本海军陆战队,目前有四千人。据报,日军驻汉口海军陆战队三千人,已乘船顺江而下,预计近日可抵达上海。另据可靠情报,日本海军的川内、由良、名取、鬼怒等四艘巡洋舰已启程来沪,舰上有海军陆战队三千余人,预计几日内到上海。此外,目前在吴淞口外的日军军舰上,集中了海军陆战队一千七百人,已于昨夜在汇山码头登陆。最近,我们得到消息,他们在日本侨民中组织了一支三千七百人的义勇队,这些人都是退伍军人。所以,在最近几天内,日军在沪的总兵力可达到一万五千四百人。”

张总司令敲了敲桌面,不动声色地问:“胡处长,上海一旦开战,日军会增兵吗?”

胡处长歪了歪嘴,“报告总司令,目前我们不掌握这方面的情报。”

这时,张总司令就把目光转向坐在会议桌末尾的骆江,“骆江兄,不知咱们的特务处,有没有这方面的情报?”

骆江站起来,努力稳重地说:“报告总司令,我昨天夜里得到最新情报,日本海军和陆军正在激烈争吵。争吵的重点,就是从北向南,还是从东向西,开展对华战争。这是最新情报,至于日本陆军会不会向上海派兵,目前还很难说。”

张总司令沉思片刻,淡淡地说:“骆江兄,委员长的意思,是在上海这里对日作战。这是目前的重点,至于理由,刚才已经说了。如果可能,请往这个方向努力。”

骆江立刻说:“是,长官,我们一定努力!”

但他心里,却一阵模糊。日军会不会在上海开战,怎么是他能决定的。

张总司令说的理由,有一点他听清楚了,从北向南进攻,在中国历史上,似乎还没有失败的!如何把日军调往上海方向,他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这时,张总司令向胡处长挥一下手,“你继续吧。”

胡处长打开文件夹,继续说:“刚才说的是兵力,现在说的是武器方面。应该说,日本海军陆战队在重武器方面也相当强。首先,他们目前有装甲车和坦克四十余辆,有各种口径的火炮五十余门。目前,在吴淞口外的海面上,有航空母舰四艘,其它巡洋舰、战列舰二十余艘,这些军舰上的重炮火力强大。据观察,日军航空母舰上有作战飞机一百三十余架,也是我军的一大威胁。”

骆江再次站起来,向张总司令举起一只手,“报告长官,关于日军的火力,我还要再补充一点。”

张总司令向他点点头,“你说。”

156、 这是距离上海最近的部队

骆江说:“长官,昨天夜里,我部情报人员,发现日军正秘密向上海运送重武器。我要请我的情报人员进来,报告此事。”

17-19

看到张总司令向他点头,他转身出了会议室,把彭绍勇和李三叫了起来,请他们向在座的长官报告他们发现的情况。

于是,李三首先叙述他们如何发现日本秘密仓库,他如何乘夜潜入仓库,发现日军正在组装各种火炮的情况。

胡处长问:“有多少火炮,你数过吗?”

李三说:“报告长官,我看见的,都是组装好的,主要有四一式、九四式和九九式山炮,还有平射炮和大量的迫击炮。还有多少没组装,我不知道,不敢乱说。”

接着,就是彭绍勇汇报他调查来的情况。一句话,一艘载重约六十吨的“轻津丸”火轮,已连续向十六铺码头运送了四天!

他哑着嗓子说:“长官,我判断,应该是从日本军舰上运来的,数量可能很大!这个情况,也应该考虑在内。”

桌边人的脸色,此时也变得严峻起来。他们都知道,日军的火力更强了!孙元良也和身边的宋希濂低声议论着。

胖胖的市政府钱秘书长指着彭绍勇说:“那个码头上,就不检查吗?”

彭绍勇一听他的话,就怒不可遏。

他咬着牙说:“先生,那是市政府管理的公用码头,有人警告船舶所,不得检查!”

钱秘书长叫道:“谁!谁警告!”

彭绍勇瞪着他,“耿绩之!市政府的秘书!”

钱秘书长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傻了似的看着他。

坐在骆江对面的翟振川一拍桌子,大声说:“应该把他抓起来!枪毙他!”

坐在桌边的人都瞪着眼睛,有的看着钱秘书长,有的看着骆江。

孙元良大声说:“长官,我们能把那个什么仓库炸掉吗!”

张总司令就回头看着骆江,似乎想问他的意见。

骆江再次站起来,“报告总司令,今晚回去,我就安排人调查那个仓库。如果有可能摧毁,我会向您报告,听您的命令!”

张总司令沉默很长时间,最后开口说:“骆江兄,你先调查吧。至于能不能炸掉它,这里有个时间问题。你先调查清楚,怎么办,咱们再看情况!”

骆江立刻说:“是,长官,我一定!”

这时,张总司令把目光转向钱秘书长,淡淡地说:“现在有这么一件事。上海的俞市长派钱秘书长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说上海目前局面混乱,有失控之虞,希望我们派军队进城,以维持秩序。钱秘书长,你把这个情况说一下吧。”

钱秘书长挺直身体,严肃地看着桌边的人,说:“张总司令,还有各位长官,现在上海的情况是这样,不知什么原因,上海的帮会和商户之间,甚至帮会和帮会之间,忽然发生严重争斗,每天都出死伤命案,闹得人心惶惶,市面也混乱不堪。各个方面的关系,也变得紧张起来,有点维持不住了。”

王敬久说:“钱秘书长,你们的警察呢,他们不就是为了维持秩序的吗?”

钱秘书长只好说:“王将军,实不相瞒,现在上海的警察已经全体出动了,每天上街维持秩序。租界里的巡捕也是这样。但还是维持不住秩序!他们已经不是一般的打打杀杀的了,现在连枪支都动用了!今天早上,奉天路就发生枪战!十几个人,都用的是枪,一阵痛杀,把洪门虹口堂的堂主,还有他的保镖,全给打死了!警察已经维持不住了!这样下去,上海可能更乱了!所以,俞市长才请求军队方面进入上海,维持上海的秩序!张总司令,我们现在实在是没办法了!”

孙元良笑着说:“总司令,这不是正好吗!我现在就派部队去上海!让士兵们在上海街头巡逻,看谁还敢闹事!”

王敬久说:“元良兄,此事不妥。你是什么部队,是国军精锐,谁不知道!我们今天在这里开会,可不是为了维持上海秩序的!你一进城,岂不是暴露我们的目标?总司令,至少现在,我们不应该进城。我觉得,应该派一支普通一些的,不会引起日本人警觉的部队进城,似乎比较好一些。”

张总司令就转向胡处长,“上海周边,还有其他部队吗?”

胡处长又翻开他面前的文件夹,却并不看,直接说:“总司令,最近的部队,就是驻守杭州湾一带的第二十八军,目前隶属第十集团军。该军军长陶广,中将军衔,南京讲武堂毕业。该军原为湘军,是何键第三十五军的一部分,因剿共有功,被改组为第二十八军。该军下辖第十六师、第六十二师、第六十三师、第一九二师。该军最近刚从湘西调来,目前驻守在杭州湾。这是距离上海最近的部队。”

王敬久笑着说:“他有四个师呢。留一下师,其余调到上海来,应该没问题吧?”

宋希濂说:“总司令,我倒是觉得,调第二十八军到上海来,对我们的作战行动倒是一种掩护,我们更可以出其不意!”

其他军官听他这么一说,也纷纷点头赞成。

张总司令考虑片刻,点头说:“我先请示一下委员长吧,怎么样,下一步再说吧。”他回头看着胡处长,“现在是不是要说一下,我们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了?”

胡处长笑着说:“总司令,现在快六点钟了,还是等吃完晚饭再说吧。我们的作战计划有些复杂,我还要多听听敬久、元良、希濂三位师长的意见。”

张总司令一摆手说:“好,我们吃完晚饭再讨论。”

17-20

正是在吃晚饭的时候,骆江接到马元标马队长的紧急电话。

马元标在电话里说:“长官,彭绍勇的二大队不知出了什么事,连续两次打电话到我这里,寻找彭绍勇。最后直接说要找您,说有重要情况。您看怎么办?”

骆江说:“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叫彭绍勇回去!”

他回到食堂,找到彭绍勇问:“你们二大队有什么事吗?怎么不断打电话找你?”

彭绍勇转着眼睛想了想,小声说:“那一定是陈子峰那个小组出了什么事。最近,陈子峰这个小组经常发现重要情况。长官,我还是回去看一看吧,不要出什么不好的事。如果事情重要,我晚上给您打电话。”

骆江点点头,“好,你吃完饭就回去吧。”

彭绍勇吃完晚饭,带着李三,驱车直奔火轮磨坊街的巧家弄。

17-21

下午快六点钟的时候,廖若兰和乔艳芳一起回到巧家弄。

她们一进门就察觉到,驻地里弥漫着焦虑不安的气氛。

多数弟兄们都回来了。但他们不像平时那样有说有笑,或者打打闹闹。有人在天井里转来转去,还有人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甚至有点鬼鬼祟祟的模样。

乔艳芳和廖若兰分了手。临分手时,她们互相盯视一眼,眼睛里藏着机警和神秘,甚至还有警告。她们互相点点头,然后就分头走开了。

乔艳芳直接去了萧安城的电台小屋。而廖若兰则上楼去找浅仓先生。

她心里藏着巨大的疑虑和不安。老黄明确指示她,设法促成交换,但她不知该如何促成。她能商量的人,只有浅仓先生。

所以,她一回到西厢房楼上的房间里,就和浅仓先生站在窗前,一边看着窗外的巧家弄,一边低声交谈。

廖若兰告诉浅仓先生的,主要有这么几个情况。第一,日本方面抓了一名中国特工,今天上午提出,用这个中国特工交换鹰司直树,就是那个关在南市分局的日本特工。第二,日本方面指定桂龙海为这次交换做担保,以确保交换顺利进行。第三……

她低声说:“浅仓先生,我接到组织内的指示,要我设法促成这次交换。并且告诉我,这次交换极其重要!但具体为什么重要,我不知道。”

浅仓先生果然老练精明、深沉睿智。他一动不动看着窗外零乱的巧家弄,静静地思考了十分钟之后,才扭回头,目光冷静深沉地看着廖若兰。

他轻声说:“廖桑,我感觉,其中至少有两点,可能很重要。不知你能不能利用。”

“您说!”她明亮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浅仓先生。

“廖桑,”浅仓先生和她脸对脸,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我猜测,那个叫高桥的日本人,可能和桂龙海有一个重要的私下交易!但这是个什么交易,我想不出来。否则,桂龙海为什么要做这个事?其次,日本特工那边,可能是为了交换地点的安全,所以才请桂龙海做担保。”

“交换地点?这是什么意思?”廖若兰疑惑地问。

“你想一想,他们在什么地方交换才最安全?可以说,上海没有任何地方安全!他们都害怕对方设一个圈套,埋下伏兵!那岂不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157、 你要点得巧妙才行

聪明的廖若兰,把浅仓先生说的话想了又想,确实如此!

在上海,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一方提出一个地点,另一方可能提前在那个地方设置伏兵。这一方不设置,他还要担心对方设置呢!没有任何地方安全!街道、广场、饭店房间里,甚至法租界的总巡捕房,都不安全!他们还能在哪里交换?

“哎呀,您这么一说,确实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她惊愕地说。

“除非这个地点在南市警察分局里!并且由桂龙海确保内外没有伏兵!”浅仓先生精明睿智的眼睛盯着廖若兰,一动不动。

“南市警察分局?”她吃了一惊,这是她完全想不到的。

“对,南市警察分局!这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前提是,桂龙海和高桥之间有一个秘密交易。其次,由桂龙海负责南市警察分局的安全!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浅仓先生,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桂龙海和高桥之间有一个秘密交易!所以他才会同意为交换做担保!”

“是。还有一个前提是,交换地点必须选在南市分局!这一点,不知你能不能利用!”浅仓先生冷静地说

廖若兰到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她明白,日本人的建议,其实是环环相扣,设置了重重保险的!只为确保交换成功!

“可是,您说,不知我能不能利用,又是什么意思?”她疑惑地问。

“你想一想,你的上级要求你促成这次交换,因为这次交换非常重要!对不对?你不明白为什么重要,这没关系,只要你能促成交换就可以了,对吗?”

“可是,我怎么促成交换呢?”她更加疑惑了。

“我考虑,你促成的办法,就是希望桂龙海不要过于坚持!你明白这个意思吗?我猜,陈组长他们一定会设置伏兵!如果他过于坚持,不同意陈组长他们设伏兵,陈组长就会怀疑他和高桥有什么交易!这样,双方的交换还会成功吗?”

廖若兰脸上露出微笑,不住点头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要点一下桂科长!”

浅仓先生也笑了起来,“正是这样。不过,你要点得巧妙才行。”

廖若兰极其聪明,她听明白浅仓先生的建议,再细致考虑一下,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17-22

她无声地走出房间,站在门口向楼下看着。

没过多久,她看见桂龙海正从萧安城的小屋里走出来,满脸都是苦恼的样子。

她微笑着,向桂龙海招招手。

桂龙海抬头看见楼梯上的廖若兰,就微笑着走过来,和她并排坐在楼梯上。

廖若兰选的这个地方很巧妙。他们坐在楼梯高处的台阶上,视野宽阔,可以看见各处角落。身后则是西厢房的门,没人可以偷听。

她笑着说:“桂科长,我看你好焦虑的样子呀,怎么了?”

桂龙海忍不住长叹一声。他此时从萧安城的小屋里出来,因为他实在坐不住了。

他一下午都坐在那个小屋里,就想知道他们对交换是个什么想法。但陈子峰和萧安城一直枯坐着,什么话也不说。

他也明白,找不到彭长官,他们也没办法。可总是这么枯坐着,交换到底做不做呀!顺利交换,对我太重要了!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后来,乔小姐回来了。开始,他看出乔小姐似乎想说些什么的。但是,她望来望去,居然什么也没说,也和他们一样枯坐着。他实在坐不住了,只好出来了。

他现在坐在廖小姐身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廖小姐很美丽,比乔小姐可美丽多了。而且,她比乔小姐更懂礼貌,更知书达礼。

他很愿意和廖小姐坐一会儿,聊聊天什么的。

这时,桂龙海就叹息一声,无奈说:“还不是为了交换的事!我心里急呀!”

廖若兰不动声色,很随意地问:“桂科长,他们决定了吗?”

桂龙海不由哀叹说:“唉,别提了,他们找不到他们的长官,什么决定也做不了。唉,我都在这里耗了一下午了!什么结果也没有!真是没办法!”

廖若兰又笑着说:“桂科长,我真挺好奇的,那些日本人为什么要找你做担保呢?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而已,可以告诉我吗?”

桂龙海笑嘻嘻地狡黠地看着她。

有关刘先生的事,他当然不会对廖小姐说,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不过,他总要给廖小姐一个说法吧,要不然,挺对不住廖小姐的。

他说:“嗨,我这个人吧,就是一个小警察。不过,我在上海混了这么多年,好歹有点小名声。我猜,日本人可能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找我的。”

“那,你其实是希望这次交换顺利进行的,是不是?”

“那倒也是。您想一想,我要是促成了他们顺利交换,妈呀,我得有多骄傲呀!你说说,谁能遇到这种事!给中日两国之间做担保呀!还是为了交换间谍,是不是!廖小姐,您可不要笑话我,我这个人吧,还是挺虚荣的,就是这么个事。”

“桂科长,我猜,日本人请你做担保,是不是还怕出什么意外的事吧?”

“那不行!”桂龙海一下子就听懂她这句话了,“我绝不允许出什么意外的事!谁也不行!要不然,我的面子往哪儿搁!还不被人笑话呀!那绝对不行!”

廖若兰咯咯地笑起来,笑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才渐渐止住。

“桂科长呀,你其实不用这么担心的。陈组长他们一定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我猜,他们也希望顺利交换呢!”

“咦,为什么呀?”桂龙海忍不住想到此时在小屋里沉默的那三个人。

他一直就疑心,他们可能正打什么坏主意呢!想利用这个机会!再抓几个日本特务!

“你想呀,你要不给他们帮忙,他们怎么在南市分局交换?是不是?”

廖若兰微笑着,那么轻巧那么随意地说。

这下子,桂龙海可真的吃了一惊,那么意外地看着廖小姐。

在南市分局交换?他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高桥也没提到在哪里交换。

不过,他也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他脑子一转,忽然意识到,除了南市分局,还真没别的地方可交换了!什么地方都不安全!他们双方也不会相信别的地方!

此时,廖若兰适时地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了,你想什么呢?我说错了吗?”

“廖小姐,你刚才说了一句重要的话。”他颇含深意地看着她,挺狡猾的样子。

“什么重要的话?我没说什么呀?”廖若兰张开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你刚才说,在南市分局交换!”

“哟,桂科长,找你做担保,不在南市分局交换,还能在哪里交换呀?”

桂龙海眨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自己也笑了起来,点着她说:“聪明,聪明,你真是聪明!你刚才随随便便说句话,可一下子就提醒我了!廖小姐,我可真要感谢你了。你再说一句,也许又提醒我了呢?”

廖若兰笑得更愉快了,“桂科长,那我不成算命先生了。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就是双方交换嘛,有什么了不得的,能不能交换都没关系,随其自然吧。”

桂龙海最初听到她说的话,还觉得这位廖小姐就是个廖小姐,交换的事和她无关,她当然不在乎了。

可是,等他略略细想一下,不由再次惊讶地睁大眼睛,回头注视着廖小姐。

他不由恍然想到,随其自然,其实是个非常高明的策略问题。在这件事里,他如果不讲策略,那是绝对不行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用手指点着她,笑嘻嘻地说:“廖小姐呀,我真没想到,你又说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非常非常重要的话!”

“什么,我没说什么呀?哪句话重要呀?我怎么不知道?”她睁大眼睛问。

“你说随其自然,就是这句话!没错,我不必太着急!我有什么可着急的!您说是不是?我要是说过分了,陈组长他们,没准还会对我有疑心呢!那我才傻呢!”

“桂科长,他们为什么要对你有疑心呢?这是怎么回事呀?”廖若兰惊奇地看着他。

浅仓先生说,高桥可能和桂龙海有一个秘密交易。她很想知道这个秘密交易是什么。桂科长现在提到“疑心”,可能就是指那个秘密交易!

不料,桂龙海却向她哈哈地笑起来,连声说:“没事,没事,我就是瞎说的。哎呀,廖小姐跟您聊天太有意思了。以后我没事了,还来找你聊天,好不好?”

他这么说着,就向廖小姐摆摆手,起身下楼了。

18-1

这个时候,桂龙海再考虑交换的事时,忽然感觉就大不一样了,一点也不着急了。

他忍不住想到,离了我,你们能交换成吗?绝对不可能!我根本没什么可着急的!

桂龙海猜想的没错,陈子峰和乔艳芳这两个人凑到一起,是一定要打坏主意的!最初,他们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就是不想让桂龙海知道他们的想法!

158、 怎么在南市分局交换?

所以,等桂龙海离开小屋之后,他们才凑到一起,像阴谋家一样低声嘀咕起来了。

“子峰,你说,这是个机会吗?”她眼睛尖尖地盯着他。

“也许,不过,现在还说不好。”陈子峰的眼睛狡黠地转着。

“提前布置好,封锁周围,然后突击!”她歪着嘴,说得很干脆。

“不知彭绍勇怎么想?”这是他心里的疑虑。今天一下午都没找到彭绍勇,让他很意外。

“你不用猜!他肯定和我们想法一样!”乔艳芳坚定地说。

陈子峰虽然没说下去,但心里是赞成她的说法的。他考虑的是,如何提前布置!

萧安城一直坐在电台边没说话。电台是开着的,随时准备与谭浩联系。

他看见陈子峰和乔艳芳阴谋家似的低语,就猜出他们的心思,还有他们想干的事!

不过,他对这事无所谓。虽然有点对不住桂科长,但能多抓几个日本特务,总是好事!所以,他看见乔艳芳和陈子峰凑在一起,低声商议时,就没有开口。

他此时唯一的希望,就是杨三强尽快回来,其他的,都是次要的事!

18-2

这个时候,高桥、川上和秋津三人,正坐在雅丽酒吧的小办公室里,低声商议着。

瘦瘦的酒保无声进来,给他们送来晚餐。每人一个煎鸡蛋、两片面包、两块小点心,再有,就是一瓶日本清酒。

高桥说:“只有这些吗?你就没有其他可吃的?”

秋津冷泠地说:“这里是酒吧,可不是西餐馆!现在也不是你讲究的时候!”

高桥不再说话了。他们都低头吃着鸡蛋面包,喝着日本清酒。

其实,有关交换的事,该商议的,他们都商议过了,方方面面也都考虑到了。

那个鹰司直树,确实很重要。他是醇博亲王的内侄,对陆军自然很重要。对海军并不重要。

但川上和秋津都理解了老师的深意,不希望那个混蛋醇博亲王,仗着他的权势,拒绝向上海派兵!那个鹰司的价值,其实就在这么一点上!

至于中国人怎么想,那些中国特工可能玩什么花样,他们也都想到了!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是绝不可能得逞的!

他们现在就等中国人的回复!他们还能怎么样,只能同意!

这时,高桥倒想起一个问题,就抬头看着川上说:“川上先生,你抓的那个病人,得了疟疾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对桂龙海如此重要?”

他这么一问,川上就有些犹豫。秋津说过,桂龙海连续两个晚上和这个病人密谈,相信他对桂龙海很重要。后来,老师让他先把这个人抓起来,他也就抓了。

至于这个人为什么对桂龙海很重要,他竟然没怎么多想。

这时,他就回头去看秋津,因为抓这个人是秋津的建议。

秋津看看他们。她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小漏洞,但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

她抬起头,向高桥露出迷人的微笑,轻声说:“高桥先生,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重点是什么?”

高桥说:“当然是尽快营救鹰司直树!这是我的首要任务!”

“那不就得了?”秋津微笑说:“营救鹰司是你的首要任务,至于你手里的筹码是什么东西,你又何必在意呢?只要筹码管用就行了。”

“你说的倒也是。”高桥点点头,“也许川上先生可以抽空审一下那个人,他为什么对桂龙海很重要。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川上不想和这个高桥再生什么麻烦,就说:“也好,等我有空吧。”

这时,高桥就看着川上,却并不看旁边的秋津,笑着说:“川上君,请你告诉我,营救鹰司的计划,确实能够成功吗?”

川上瞪着他,一时却开不了口。

整个营救计划,其实是秋津制定的。至于能不能成功营救鹰司,首先,他并不感兴趣,其次,他根本就无所谓!

但很显然,他不能说这一类的话,因为老师已赞成营救鹰司!

他脸色阴沉地说:“高桥先生,你就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

这时,旁边的秋津笑着说:“高桥先生,川上已经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明天或后天,就会有好消息!”

高桥回头盯着她。至此,他已确信,佐藤先生固然足智多谋,但这位秋津小姐也绝不简单!她至少比川上要精明的多!今后,倒是应该多注意这位秋津小姐才好!

他向秋津点点头,说:“好,那我先告辞了。等着明天或后天的好消息吧!”

高桥走了之后,秋津的小办公室安静下来。川上和秋津互相注视,猜测对方的心思。

高桥最后的几句话,多少有一点挑拨离间的意思。似乎是说,整个计划都是秋津制定的,他却问川上,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川上对此,如梗在喉。

秋津极其精明,也察觉到这一点,就先开口说:“这个高桥,自视过高!谁都不放在眼睛里,包括你和我!”

这句话,终于让川上的心情好了一些,也是他可以接受的。

接下来,他们要考虑的是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藏在十六铺码头仓库里的重武器,竟然被中国特工发现,并且还钻到里面查看!这件事就太严重了!

日本海军在上海有一支重要力量,就是日本海军陆战队上海司令部,位于四川路和东江湾路路口。每天和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保持联系,是川上的重要任务之一。

但日本海军陆战队兵力不够强大,尤其是重武器。所以,海军军令部利用向第三舰队运送补给的船只,运去一部分火炮。再由“轻津丸”运到十六铺码头的仓库里。

这是将来上海作战的重要准备!但被中国特工发现!此事让长谷川清司令官和佐藤老师都很忧虑。

川上和秋津也很忧虑,如何保护这批重武器的安全,不被中国人破坏!

川上干脆地说:“让海军陆战队派出一部分兵力,保护这座仓库!”

秋津有些担心,“海军两大重点,一个是军工路至罗店镇一线,这是我们的入口,必须有重兵把守。再一个就是陆战队司令部,这是作战指挥部,兵力更不能少!”

川上说:“这是暂时的。明天夜里,第三舰队组织的陆战队就会上岸,再由他们接管。再说,那些火炮总要交给他们使用的!这不是正好吗?”

秋津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就笑着说:“那好哎,有劳侬好伐?”

川上说:“我现在去见老师,把情况向他汇报一下。特别是这件事,你不去吗?”

秋津撇撇嘴,“高桥的两个人,就在外面坐着呢。再说,巧家弄的人,随时都会来,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这样,川上就独自去了昼锦路上的文福旅馆。

18-3

也正是因为这样,守在昼锦路文福旅馆对面小阁楼里的谭浩和强虎,就发现了川上。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过去代号“寸头”的家伙,就是川上!这是那个来送信的横太说的!应该不会错!

虽然此时是傍晚,天色有点暗了,但他们判断,照片应该还可以。

谭浩立刻向萧安城发了短电文:“川上进入文福!”

18-4

守在巧家弄的萧安城收到这封电报,立刻译出来交给陈子峰看。

陈子峰看完电报,就向萧安城和乔艳芳点头说:“那个房间里,一定是个大家伙!”

乔艳芳歪着嘴说:“不管怎么样,我判断,他就是老乞丐!你们等着瞧吧!”

他们三个人的眼睛都转来转去的,考虑如何对文福旅馆发动一次突袭!

就在这时,一个弟兄冲进小屋里,叫道:“组长,大队长来了!刚下车!”

陈子峰闻声,站起来就准备往外走。

萧安城却一把抓住他,低声说:“子峰,你要不要汇报文福的事!赶快考虑!”

陈子峰用力一点头,“我知道了!”

此时,已经快八点钟了。夏天虽然黑得晚,但也渐渐暗了下来。

彭绍勇这个时候才到巧家弄,是因为他顺路先回了自己的驻地。

他回到驻地里一问才知道,这一天里,第三小组的萧安城已四次和他的电台联络。最后一封电报内容是:“情况紧急!务必联络彭!速!”

彭绍勇手下的副队长也感觉陈子峰小组出了什么大事!但他也找不到彭绍勇。迫不得已,他直接跑到六马路的骆江驻地,找到马队长,这才和骆江取得联系。

彭绍勇在来巧家弄的路上就在想,什么了不得的事,要惊动骆江!

不过,陈子峰小组近来任务众多,随便哪个任务干好了,都可能开花见彩!但也不必这么着急呀!竟然四次给他发电报!

彭绍勇进了堂屋,直接往方桌边一坐,然后盯着刚刚从小屋里出来的陈子峰。

他脸上的表情就是说,你说的事如果上不了台面,我绝对饶不了你!

陈子峰先盯了彭绍勇一眼,然后回头说:“安城、小乔留下,桂科长,也请你留下。其他人,都去休息吧。”

159、 你准备做这个担保吗?

那些弟兄们原来想听听他们讨论如何营救杨三强。听他这么一说,就悄悄地走了。

堂屋里变得宁静而诡异。房顶上的电灯不太亮,所以,每个人脸都是半阴半明的。

陈子峰等人都站在周围。彭绍勇则盯着陈子峰,甚至没有请他们坐下来的心情!

他就想知道,你陈子峰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否则,骆江可能也饶不了老子!

陈子峰不动声色,盯着他,轻声说:“昨天中午,我组的杨三强,外出执行任务,一直没回来。我们判断,他被日本人秘密逮捕了!”

彭绍勇双眼冒火,凶狠地瞪着他,差一点就要吼出声来了。他心里想的是,这种赔本买卖,你也说得出口!

但是,他心里又转了一下,陈子峰绝不会为了这么一件事,连续四次给他发电!更不足以惊动骆江!

所以,他努力控制住情绪,等待着。他猜想,一定还有其他事!他瞪着他没说话。

陈子峰继续说:“今天上午,我驻地外面来了一个人。我见过他,他是日本特务!他说他叫横太!他给我送来一封信!”

他从口袋里取出那封信,递给彭绍勇。

彭绍勇也是老特工,接到信后,也是先观察信封两面,然后拨开信封往里面看。他从中抽出信纸展开,又把这张信纸的上下前后看了一个遍,这才开始读信。

他和陈子峰一样,反复读了三遍。读完,他心里已经有一大堆疑问,就像一堆乱麻一般,纠缠在他心里。

他抬起头,把站在面前的几个人一个一个看过来,特别是对旁边的桂龙海,简直就是审视了。

片刻,他才说:“你们都找地方坐下。”

他考虑一下,还是要逐一询问心里的疑问。

他点着信纸说:“这里说我方的人,就是杨三强了?”

陈子峰回答:“是。”

“对方的人,就是你们抓的那个家伙?”

“是。现在关在南市的那个人。我们得到消息,他叫鹰司直树。”

“双方平等交换?你们相信吗?”

陈子峰想了一下,简洁说:“交换是真的。但,是否能顺利交换,我们不太相信。”

彭绍勇的嘴角抽了一下。他心里想,这个陈子峰还算有点脑子。之后,他心里就冒出更大的疑问。他把眼睛转到桂龙海脸上,阴沉地盯着他。

“桂科长,”他冷冷地说:“他们为什么要找你做担保?”

桂龙海摇摇头,又撇撇嘴,勉强说:“彭长官,这个话,今天上午我也问过高桥。”

“什么高桥?谁?”彭绍勇脸色更阴沉,立刻问。

“啊啊,是这样,”桂龙海急忙摆着手,“这个高桥,肯定是日本特务,我也是第一次见着他。今天上午,他叫雅丽酒吧的秦老板给我打电话,一定要我过去。秦老板给吓坏了,说我要不去,他们就要把雅丽酒吧给砸掉了。后来我就去了。那个高桥就跟我说了这件事,还让我为这件事担保。我就问他,你为什么找我呀?他说,他相信我为人比较公正,等等这一类的话。他还说,他已经派人给陈组长他们送信了,应该收到了什么的。我说,我只能试试。您说是不是?我就是个小警察,军队的事,政府的事,和日本人的事,我说管什么用,我只能试试了。就是这样。”

彭绍勇仍然长时间地盯着他,盯了很长时间。

双方军队的事,特工机构的事,却插进来一个小警察,让他很意外。

之后,他终于转向陈子峰,“关在南市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陈子峰摇摇头,“可能情况不太好。桂科长请医生给他看过了,情况确实不太好。傅医生说,那个人叫鹰司直树,就是这些。”

“那么,你们的杨三强,确实在日本人手里?”彭绍勇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看来是的。我相信是。”陈子峰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彭绍勇又转向桂龙海,“桂科长,你准备做这个担保吗?”

桂龙海耸耸肩,“我无所谓,不做也行。我听您的。不过,如果能让杨兄弟回来,我还是挺愿意的。杨兄弟是个好人,对我挺客气的。总之,我听您的。”

他眨着眼睛,有点傻傻地笑着,看看彭绍勇,又回头看看陈子峰。

但他心里却很紧张。他感觉,这位彭长官要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交换,那才是一件让他意外的事呢!没错,廖小姐提醒得对,我绝不能显出急迫的样子来!

此时,屋里就很安静。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坐着,也不说话。

彭绍勇又回头盯着陈子峰,轻声问:“你怎么想?”

陈子峰张了一下嘴,却说:“我听你的。”

不料,彭绍勇却冷冷地一笑,“说吧,我听着。”

陈子峰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们,也许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吧?”

彭绍勇迅速地转向其他人,一个一个地盯着他们,“你们商量过了?”

陈子峰说:“没有。只是我的想法。”

彭绍勇再次盯着桂龙海,“桂科长,你是什么意见?”

桂龙海惊愕地看着他,又回头去看陈子峰和其他人,结巴着说:“什么?你们什么意思?想做什么?彭长官,你们想干什么,明说好吧,让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房间里又是长时间的宁静,谁也不说话。这是一种非常怪异的场景。

精明的桂龙海早已猜出他们的想法,就是想给日本人设一个陷阱!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但是,幸亏他今天下午和廖小姐聊了一会儿。廖小姐随随便便两句话,就给了他一个重大提醒!就是千万不能阻拦!

所以,这个时候,他就用一种完全不明白的眼神,看着他们,等待他们解释!

彭绍勇终于说:“子峰,既然桂科长这么问了,你就明说吧。我们至少可以商量嘛!”

陈子峰向桂龙海笑了一下,“桂科长,对不住,这个事没和你商量。”

他又转向彭绍勇,“长官,我只有初步想法。一旦确定了时间和地点,我们也许可以提前布置一下!悄悄布置!”他是咬着牙这么说的。

陈子峰的意思,桂龙海确实听明白了。布置一下的意思,就是要设下一个圈套!但他有点拿不定主意,应该如何表达他的意见。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彭绍勇看着手里的信,说:“桂科长,按照这封信里说的,时间和地点,还有交换方式,我们要和你商量。你说,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如何交换?”

这就给桂龙海提供了一个机会。他露出万分惊愕的样子,来回看着他们。

“长官,你们要干什么?是不是想……想布置伏兵?是吗?”

他继续来回看着他们,“哎呀,这个,这个,这个咱们要商量一下。能不能就是交换,尽快让杨兄弟回来。我真的挺为他担心的。咱们不搞别的,行不行?”

彭绍勇冷冷地盯着他,“桂科长,他们是日本特务!他们占了我们的东北!占了我们的华北!他们还想占领全中国!杨三强一定要回来!但对这些日本人,绝不能客气!”

桂龙海不安地看着他,终于小声说:“长官,我明白,我明白。”

“那么,时间和地点!你怎么说?”彭绍勇直截了当地问。

“我不知道。你们说,在哪里好?什么时间好?我……我听你们的。”

“子峰,你考虑过吗?”彭绍勇又转向陈子峰。

“考虑过。不过,还没想出什么合适的地方。”

彭绍勇摇着手里的信,一脸阴笑,“日本人在这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时间地点找桂科长商量。桂科长,他们应该告诉你了吧?”

桂龙海急忙摇着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没必要隐瞒嘛。”

“那么,子峰,也许日本人,已经替我们考虑好了吧?你说呢?”

“您说的对。不过,日本人选的地方,可能对我们不利吧?”陈子峰小声说。

不料,彭绍勇却露出了笑容,甚至笑出了声,那么狡黠地盯着陈子峰。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轻声说:“子峰,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要对他们采取行动,就只能按照他们提出的时间地点进行!对不对?”

陈子峰也醒悟到这一点,就用力一点头,“是,您说的对。我们就按日本人提出的时间地点布置!”

他这么说的时候,就向萧安城和乔艳芳扫了一眼。

萧安城没表示。乔艳芳却向他点点头,似乎赞成他的意见。

彭绍勇再次看着桂龙海,“桂科长,陈组长的想法,你赞成吗?”

桂龙海心里是老大的不愿意。但他也谨记着廖小姐的提醒,就苦着脸,来来回回看着面前的这几个人,终于说:“那,既然是为了对付日本人!我没问题,没问题!”

“那么,你怎么和那个高桥联系呢?”彭绍勇问。

“是这样,他们在雅丽酒吧留了两个人,要是有事,就通过他们传话。”

桂龙海尽量把话说得轻松随意。

160、 他今天带着电台去了监视点

“那么,你现在能去一趟雅丽酒吧吗?问他们选择了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行吗?”

彭绍勇眼神阴阴地盯着他。

桂龙海装模作样地犹豫一会儿,终于点头说:“那好吧,我现在去看看,看看那两个人在不在。如果在,我就问一下。彭长官,陈组长,那我就先去了。”

他忐忑不安地出了堂屋,穿过黑暗的天井。守在门口的弟兄替他打开门,让他出去。

直到门在他身后关上,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趋车去雅丽酒吧时,心里还在想,不知那两个日本人是不是还在。最关键的一点是,日本人确实把交换地点选在南市分局吗?这是廖小姐随口说的,他还真说不准!

18-5

此时,在巧家弄驻地的堂屋里,又是一阵令人不安的宁静。

陈子峰小心掂量着彭绍勇的想法。确实和乔艳芳说的一样,他是愿意设伏兵的!那么,我现在要看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彭绍勇低着头,也在考虑这件事。他感觉,这么大的事,一定要请示一下骆江!

否则,万一设伏失败,他可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他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忽然问:“咦,谭浩呢?他怎么不在?”

陈子峰低声说:“今天早上向你汇报过,他今天带着电台去了监视点。”

彭绍勇倒是想起来了,但还是问:“什么监视点?”

陈子峰又说:“也跟你汇报过。我们发现两把小钥匙,后来发现,是文福旅馆的房间钥匙。我们怀疑那里可能是日本人的一个据点,所以在对面设了监视点。他带着几个人,负责那里的监视。明天小乔会去换他。”

彭绍勇听了听,都是汇报过的事,也就没太在意。他考虑的还是向骆江汇报的事。

他说:“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下。明天早上我再来。桂科长回来是个什么情况,咱们明天再说吧。”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准备走。

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就说:“子峰,还有一个事你要考虑一下,就是十六铺码头的那个军火仓库。你们观察一下,看看有没有办法摧毁或者破坏一下。如果有,就尽快告诉我。”

他看到陈子峰有些疑惑的眼神,就歪着嘴微笑说:“今天下午,京沪警备司令部在真如镇开军事会议,布置在上海的作战。那么一仓库重武器,太危险了!”

陈子峰立刻点头说:“是,我们密切观察,一有想法,就向你汇报!”

彭绍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之后,陈子峰等人就送彭绍勇出门,看着他上车走了。

18-6

桂龙海赶到雅丽酒吧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正是龙潭路这一带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时候。

他在门外停好车,就看见酒吧里已经聚满了客人,很是热闹,招待则来回穿行。

他进了酒吧,首先看见秦小姐站在柜台里,四面看着。她抬头看见桂龙海,似乎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她向四周看一眼,就向他招手。

等桂龙海走到柜台前,她小心翼翼地问:“桂科长,侬还是为了那个事吧?”

她说着,就向另一侧指了指。

桂龙海点头说:“是。那两个人还在吗?”

“在的,在的。他们坐了一天了,吃的喝的都不给钱。桂科长,侬赶快打发他们走好伐,阿拉都要吓死了呀!”

桂龙海小声说:“快了,快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他慢慢向里面走,很快就看见那两个人。他们坐在桌边看报纸。其中一个人抬头看见他,伸手捅一捅身边的人。他们都注意地看着桂龙海。

桂龙海在桌边坐下,稍微犹豫一下,就说:“请你们问一问高桥先生,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如何交换。问清楚了,我明天再来,怎么样?”

不料,其中一个人,却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桂龙海有些惊讶,日本人原来是早有准备的!他小心拿起这封信,也学陈子峰和彭长官的模样,翻来覆去看一遍。信封上什么字也没有,也没封口。

他抬头问:“我能看吗?”

那人歪歪嘴角,又耸耸肩,似乎说,你随便。

桂龙海抽出信纸看了一遍,信极短,内容是:

阁下台鉴:我方建议,交换地点在南市警察分局门口。时间为明天中午十二点整,如果来不及,也可在后来中午十二点。交换方式是,贵方人员进门,我方人员出门。由桂先生在门口监督。贵方如有其他建议,请告诉送信人。祝安,知名不具,即日。

桂龙海看着这封信,首先想到的就是廖小姐。

耶,真是好神气来!谁都没想到的!陈组长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萧兄弟可能比陈组长还要精明呢!那个招人恨的乔小姐,更是精到头发梢的精丫头!他们都没猜到交换地点,还要我来这里问!可人家廖小姐,一张嘴就把交换地点给说出来了!

要多神就有多神!妈呀,也幸亏廖小姐提醒了我!

他接下来想到的就是,我该如何表演呢?怎么样才能让交换平平安安地进行呢?让刘先生早一点回来!这才是最最重要的事!

贼精的桂龙海,只需三秒钟就想出一个鬼主意!

他看见坐在对面的那两个人,都直眉瞪眼地看着他。

他说:“两位还是休息去吧。我今晚不会再来了!”

他拿起信,就向柜台那边走过去。

秦小姐仍然站在柜台里,用那种又惊恐又胆怯的眼光看着他。

见他向柜台这边走过来,就急忙倒了一小杯酒,放在柜台上,轻声说:“桂科长,侬哈一杯好伐?阿拉要是走过去,吓都要吓死了!哎哟,哎哟,侬瞧好伐,那两个宁走了耶!”她悄悄地指着。

桂龙海扭回头,果然看见那两个家伙正向门口走去,就回头说:“秦小姐,不要担心,没有事地。你不要招惹他们就好了。”他端起酒杯,“谢了。”就一饮而尽。

秦小姐说:“老爽来,哈要再来一小杯?”

桂龙海摇摇头,“不用了,谢谢。秦小姐,你这里有浆糊吧?给我用一用。”

秦小姐从柜台下面拿出一瓶浆糊,放在台面上,小声说:“侬要浆糊做啥子呀?”

桂龙海只是向她笑了笑,没说话。他伸手在浆糊瓶里抠了一点在手上,将那信封给封上了。他把信封放进口袋里,向秦小姐挥挥手,“谢了,我走了。”

秋津看着桂龙海向酒吧门口走去,心里不由疑惑起来。

这封信就是她起草的。信口没封,就是为了让桂龙海看的。

可是,他却把信口给封上了,为什么?

秋津的精明和狡诈,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她是天生的智慧型特工!

此时,她站在柜台里,用一条白毛巾慢慢擦拭着台面,心里则一层一层地分析考虑这个小细节。终于,她想明白其中的隐秘之处。

其一,从这个小动作看来,桂龙海是希望交换顺利进行的。

其二,他这么用心,可能是为了那个病人吧?是吗?她一时还想不透。

其三,他好精明,早已猜到交换地点一定会选在南市分局!这一点让她意外!

所以,其四,他封信口,是因为他不想把他的猜想告诉巧家弄的中国特工!所以,在这其中,似乎还有什么特殊情况!

那么最后,其五,归根结底,桂龙海现在所做的一切,他的目的,都是为了那个疟疾病人早点回去!秋津最后想到这个结果,自己也吃了一惊!

啊呀!她忍不住猜想,那个疟疾病人到底是什么人呢?竟然让桂龙海动了这么大的心思!要特意封信口!似乎,高桥也注意到了那个病人。那么,在这个桂龙海身上,似乎有什么事情,是她一直没有注意到的!

她转念再考虑,那么,我明天是否能抽出时间去一趟广福弄,问一问、观察一下那个疟疾病人?也许问几句话,能让我猜出他是什么人吧?

有一点她已确信无疑!那个疟疾病人,对桂龙海确实非常重要!

18-7

也是这个时候,在广福弄那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已经关了灯,房间里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刘日辰仍然躺在床上,赖敦德仍然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他们互相嘴对着耳朵,低声说着他们的秘密计划。

“赖先生,你都背下来了?”刘日辰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背了一下午,全都记在脑子里了!”赖敦德在黑暗中向他点头说。

“我明天又要发作,我会病得很严重!”

“你也不要太刻意,只要不控制自己就行了。”

“希望药店的店员,还记得你的字。”刘日辰微笑说。

“我也这么希望。不是,他必须记得!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你休息吧。我要熬一熬。一夜不睡,明天发作可能更重一些。”

“我也不睡,我陪着你!”

之后,他们没有再说话。他们的眼睛,都在黑暗中闪着光,互相注视着。

161、 你们是不是抓了一个人?

18-8

一九三七年八月六日,夜里十二点的时候,黄汉辉悄悄离开自己在泰古弄的家。

他手里拿着一份卷成筒的报纸,向东走到中山路,又乘了几站电车,在高大巍峨的横滨正金银行门口下了车。最后,他步行走到外白渡桥上,慢慢向桥的北端走过去。

路灯不明,周围很黑暗,外白渡桥的钢铁梁架在路面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周围没有行人,偶尔有汽车在远处驶过。黄汉辉慢慢地向桥的那一端走着。附近没有人影。他猜想,也许明天来才能遇到要和他见面的人吧。

他快走到桥尾时,听到有人轻声说:“先生。”

他急忙四面张望。只见从钢铁梁架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他手里同样拿着一卷报纸,在手上轻轻地拍着。直到他走到亮处,才看见他脸上的微笑。

那人微微一欠身,轻声说:“对不起,先生,没吓着您吧?”

黄汉辉慢慢走过去,和他一起走到阴影里,上下打量着他。

这个人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中等个头,头发剪得很短。

他确实看出来,这是个日本人。

“你,怎么称呼?”他轻声问。

“我叫冈本久信,是日本反战同盟东京支部派来的,最近刚来上海。”

“我姓黄,是……”

“您应该是黄汉辉黄先生吧。”

“是,你怎么知道?”

“黄先生,我的公开身份是日本陆军参谋本部情报部的特工,我的上司是高桥正浩,情报部少佐。您是他的重点,他甚至见过您。当然,您可能不知道。”

黄汉辉很惊讶,没想到日本反战同盟派来的人,身份如此特殊。

他忽然想到廖若兰,就问:“你知道一位姓廖的……”他有意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她叫廖若兰,是吧。”冈本干脆地说:“高桥一直注意浅仓的行踪,后来才注意到廖小姐。她也被高桥列为重点。”

“你曾经警告过廖小姐?”

“是。高桥判断她可能先去南京,再去北平。那天夜里是我负责监视,就先通知了她。她和浅仓先生,现在安全吗?”

“是,很安全。今后,我怎么和你联系?”

“我和您见面确实不方便。不过,我住在虹口那边,每天都要从这座桥上过。您看这里,”他掏出一截粉笔,在铁桥钢柱上划了一条横线,“如果您想见我,就划一条横线,我如果再划上一条竖线,就表示我第二天夜里会在这里等您。我们现在只能这么办。”

黄汉辉点点头,现在只能这样了,虽然不太方便,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冈本先生,日本国内,有什么消息?”他低声问。

“先生,目前的形势让人琢磨不定。日本陆军和海军争论得相当厉害!下一步战局究竟如何发展,谁也不知道。目前,高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营救一个叫鹰司直树的人。先生,这件事有点怪,这个鹰司直树的安危,有可能影响下一步战局!据说,他的一个亲戚,在陆军参谋本部说话很有份量。但是,他却放下架子,请海军方面营救鹰司。”

黄汉辉把他说的情况,还有廖若兰告诉他的情况,结合到一起考虑。这才明白,营救这个鹰司直树的事有多怪异了!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相当关键!

他点点头,“我明白一些了。我件事我会考虑。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们是不是抓了一个人?”

“是,我们抓了一个中国特工。高桥准备用这个去交换鹰司。”

“不是,不是这个人。你们还抓过别的人吗?”

“没有,我们只抓了这一个人。不过,我听说,海军方面的特工也抓了一个人,似乎还是一个病人。这是我听说的。”

“你知道他被关在什么地方吗?”黄汉辉不由警觉起来。

傅雪岚告诉他,中央来的同志得了疟疾,被日本特务秘密抓捕!他说的病人,有可能就是刘日辰!

冈本久信摇头说:“这个我不知道。海军方面的人,和我们陆军矛盾很深。最近为了营救鹰司才开始配合。”

黄汉辉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这个病人太重要了!他看出冈本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但也不敢再提这个病人!

他说:“好,今天就这样吧。如果我需要你,我会在这里划线。”

冈本的表示简洁干脆。他和黄汉辉握了一下手,就转身走了,消失在路边的阴影里。

黄汉辉感觉,今天见到冈本久信,还是很顺利的。这一点,稍稍让他有点意外。

18-9

这天夜里最不顺利的,应该就是彭绍勇了。

他驱车到了六马路骆江的驻地。他进去一问才知道,骆江还没回来。

他想了想,交换的事太过重要!他必须请示!另一方面,他也感觉时间上可能不太够。如果知道了交换地点,明天早上,他还要和陈子峰一起商量如何布置。

日本人选的地点,他不花点功夫,恐怕是布置不好的。

所以,他耐下心来,在骆江的办公房间里坐等。他这一等,就等到夜里十二点

骆江终于回来了。而且,正如彭绍勇猜测的,骆江一看见他在这里坐等,脸色就变得严峻起来了。

他几乎是厉声问:“出了什么事!”

接下来,彭绍勇就向骆江汇报了今天发生的事。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日本人提出,要和他们交换被俘特工!

骆江也反复看了日本人送来的信,又不断提出各种问题。彭绍勇都一一答复了。

听清彭绍勇的介绍,特别是陈子峰小组的想法,骆江首先想到的,就是今天张总司令在军事会议上做的布置!

毫无疑问,委员长要在上海对日作战!这件事不会太久,应该就是最近几天的事!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布置手下特工,在上海大力抓捕日本特务,应该是一件对作战有利的事!甚至,可以给张总司令下达作战命令提供一个机会!

他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件事可行。

但是!凡事都有一个不能不提,甚至谁都想不到的“但是”!

他凭多年情报工作的经验就知道,他不弄清楚这个“但是”,就不能轻举妄动!

这个“但是”就是,日本人何等狡猾,何等阴险狡诈!难道他们猜不到我们会设伏吗?那是决不可能的!他们的后续手段是什么?他们甚至还有潜藏的目的!那又是什么?

这是一件事的两面。天下任何事都有两面!否则,就不是事!就没有事!

他看清这件事的两面了吗?他感觉,还没有看清楚。

但是,彭绍勇当面向他请示,他必须给他一个坚定的不容置疑的回复!

下属对长官的信任和依赖,就建立在这一点上!

正是想清楚这些,他目光尖锐地盯着彭绍勇,相当果断地说:“绍勇,你和陈子峰的想法非常好!今天下午召开的军事会议你也知道,采取一次行动,完全符合这次会议的宗旨!也符合委员长的要求!完全可行!这样吧,你不是要等日本人选择的时间和地点吗?一旦确定,你尽快计划好行动方案!甚至,可以相应地布置好人手!如何布置,你不必请示。但最后行动的时候,你要等我的命令!这一点,你清楚了吗?”

彭绍勇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我决定行动计划,最后行动命令由长官下达!这就是说,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但最后的责任由长官负!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他用力点头说:“是,长官,我明白了。”

骆江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行动计划,务必周全!不可疏忽!”

彭绍勇坚定地说:“明白,我一定会安排好!”

彭绍勇终于走了。房间里只剩下骆江,在宁静和冷清中来回转着,并且思考那个还不清楚的另一面!这是他必须弄清楚的!

整整过了十五分钟,他终于想明白之后,就拨了一个电话,简单地说:“睡了?”之后又说:“我现在过去,有事。”再之后,他就放下了电话,走出了房间。

18-10

他走进堂屋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

直属队马队长,粗壮有力的马元标,正和几个弟兄们玩扑克。

他抬头看着刚刚进来的骆江。

骆江向他一指:“你,走!”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马元标把手里的几张钞票扔给身边的弟兄,就起身走了。弟兄们都哈哈地笑着。

马队长看起来粗壮有力,其实却精明而谨慎。他去后面开出一辆车,接上骆江,等出了大门才问:“长官,去哪儿?”

骆江简单地说:“哈同。”

马队长就不说话了,开车驶上夜深人静的大街。

汽车从六马路一直向北行驶,最后拐入上海最繁华的大马路,再一直向东疾驶。

大马路是老百姓的叫法。这条路刚建成时,并没有名称。百姓们因它的宽阔而称它为大马路。它的正式名称是南京路。

此时已是深夜,但南京路上仍然灯火辉煌,霓虹闪耀,街上照样有数不尽的行人,人们的说笑声混合着四处飘动的乐声流进汽车里。

162、 关系贵国下一步的战略!

这一路上,骆江一直在考虑日本人提出的,双方交换俘虏的事。说一句实话,他心里非常疑惑!

汽车最后在哈同大楼旁边的僻静黑暗处停下来。

马队长知道,骆江到哈同来,一定会在这里下车。

果然,骆江下车后,很快就消失在哈同大楼的侧门里。

他循楼梯上到三楼,拐一个弯,前面就是“通源商行”的正门。

“通源商行”门外竖着一幅巨大的白布幡旗,上书“井上公馆”四个大字。这几个字一看就是日本人书写,硬朗而粗重,十分醒目。

门边站着一个身穿和服的日本人。他腰插长刀,头顶剃发束髻,脚下则穿着一双麻鞋。他面目冷峻地盯着骆江。见骆江走近,他什么也不说,就推开了门。

18-11

骆江走进门,迎面看见瘦瘦的却总是那么精神的井上日昭。

他身穿栗色和服,脚蹬木屐,站在门厅里,目光疑虑地看着他。

他直截了当地说:“井上先生,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请你解释。”

井上就向里伸出手,示意他进入一间小客厅。

小客厅里完全是中式家具,古老而沉重。一盏垂苏红木宫灯高悬地房顶上,闪着暗黄色的光。墙边的高几上,一柱香正缓缓地燃烧。

他们在方桌两边坐下。井上为他沏了茶,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骆江同样审视着他,轻声说:“井上先生,今天,你们那边的人,向我们提出交换双方被俘人员,有这个事吗?”

井上轻轻一点头,“有这个事。”

“什么意思?或者,你们有什么其他目的?请直说。”骆江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没有,我们只是想交换,平等交换,顺利交换,就是这样。”井上不动声色地说。

“能不能对我说实话?这样,交换也许会更顺利一些。”骆江放缓了口气。

井上略欠身,将骆江面前的茶杯又向前推了一点,然后将双肘放在桌面上,冷静而沉稳地看着他,略显苍老的双眼如深不见底的古井,闪着黑色的光。

“骆先生,”他轻声说:“我当然要对你说实话!但你必须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

“请说,我听着。”

“你们抓住的那个人,叫鹰司直树。你听清这个姓了吗?这是一个贵族姓氏,非常古老。如果细追的话,甚至和天皇也有一些亲戚关系。另外,他是醇博亲王的内侄。”

骆江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似乎有讥讽之意。

“骆先生,请收起你的讥笑!你以为这是一个庇护贵胄子弟的事吗!更严重的事还在后面呢!你会听出来,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对不起,你请继续说。”骆江立刻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他。

“醇博亲王在日本陆军参谋本部任职参议,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高位,但他在陆军中极有威望!他甚至能决定日本陆军下一步的战略!我猜想,你对日本陆军和海军在战略上的分歧,也有一些了解吧?”

“是,略有所闻。”骆江老实承认。

“很好,这样咱们就有共同语言了。醇博亲王希望,日本海军军令部在上海的特工,能协助营救这个鹰司直树!事情,就是这么一件小事,但关系贵国下一步的战略!”

“你什么意思?”骆江意外地问。

“骆先生,我也有一些渠道,因此知道贵国的下一步战略。贵国蒋委员长已经决定在上海方向对日作战!我说的对吗?再说一句,我得到确切消息,贵国军方今天下午,在西郊的真如镇召开军事会议,有这个事吧?”井上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这件事,骆江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实话。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冷静地看着井上,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井上点点头,继续说:“日本海军同样希望在上海方向作战!”

他微微一笑,似乎希望骆江注意这句话。

他接着说:“但是,如果不能救出鹰司直树,醇博亲王绝不会往上海派出一个士兵!而会选择从华北南下!你一定知道,上海只有一些日本海军的陆战队,一万人上下,打完也就完了!但这会加速日本陆军从华北南下!骆先生,这就是一个小小的鹰司,可以决定你我两国战略方向的问题!”

骆江听到这里才明白,一个日本小特工,为什么如此重要!

如果上海只有日本海军的陆战队,则委员长的战略目标就不可能实现!张总司令在今天的会议上就说过,希望他的情报处特工,向委员长希望的战略方向努力!

“这么说,你们只想完成交换,没有别的目的?”骆江问。

“是的,只想完成交换,没有其他目的!骆先生,我希望,你们也不要有其他目的,那是非常不好的!我们这方面,考虑过种种情况,他们决不会吃亏!”

至此,骆江终于明白了一切。彭绍勇显然把这件事想简单了。

这是他的地位决定的。换句话说,就算他布置得再周密,甚至可能真的抓了几个日本特务,但对中国下一步的抗战大局却很不利!这是他必须考虑的事!

事实上,双方的话说到这里,就全说明白了。

他也相信井上说的都是实话。但是,面对精明的井上,他却不能说什么出格的话!至少目前,他还要掌握好这个分寸。

他说:“井上先生,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么说吧,我会慎重考虑这个问题。另外,如果有需要,我可能再来向你请教。我告辞了。”

井上也站起来,伸手示意他往外走,同时说:“骆先生,希望我们今后还有合作的机会。至少可以互相通一通情况。请你相信,无论今天还是今后,我都会对你说实话。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

这个话,也是骆江不敢完全相信的。有太多的事告诉他,绝不可以相信日本人!

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和井上握了一下手,就向门口走去。

18-12

骆江离开哈同大楼,乘车回去。

路上夜风阴凉,从窗口里吹进来,让他感觉惬意。

但是,他惬意了几分钟之后,却忽然意识到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他此时虽然倾向于平安顺利地交换双方人员,因为这符合委员长在上海作战的意图。不过,他却不好向彭绍勇那些人说明这个情况!

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敏感,他竟然开不了口!

首先,他绝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曾经见过井上日昭,这等于授人以柄!

其次,彭绍勇和陈子峰那些人,都想借机再抓几个日本特务。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抗战!因为东北、华北,他们早已怒火填膺!

难道我能劝他们不要抓吗?放过这个机会?这会让他丧失权威!也是他不能做的!

那么,如何让彭绍勇、陈子峰那些人放弃他们的伏击计划?倒让他为难起来了。

他回到驻地里,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转了几圈,竟然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这让他感觉不可思议!

18-13

此时,在巧家弄陈子峰的驻地里,发出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桂龙海那么激动地瞪着陈子峰等人,激动得脸色通红。他挥舞着双手,向陈子峰、萧安城,还有乔艳芳,大声叫道:“这决不可以!决不可以!”

桂龙海从雅丽酒吧带回来一封信,是高桥留下的信。

陈子峰也和彭绍勇一样,把这封信前后上下都看了个仔细,这才拆开信封。一看之下,让他大为意外,日本提出,明天中午,或者后天中午,在南市警察分局的门外交换!两个被俘人员,一个进,一个出,由桂龙海在一旁监督担保!

但是,桂龙海一听说要在南市分局交换,立刻摇头,坚决不同意!

萧安城和乔艳芳都意外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多抓几个日本特务!甚至把他们一网打尽!他为什么不同意!

陈子峰则摇着桂龙海带回来的那封信,努力想说服他,“桂科长,你看看,这是日本人指定的交换地点!信也是你带回来的!好机会呀!你为什么不同意!”

“陈组长,什么事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绝对不行!就是不行!”

“我们再多抓几个日本特务,有什么不好!全国都在抗战,我们也在抗战!”

“抓日本特务我没意见!我也支持抗战!这个没问题!你也应该记得,我帮你们抓过日本特务!是不是!但选在南市分局,就是不行!我决不同意!”

“为什么?你说出道理来!”陈子峰向他叫道。

“我告诉你,陈组长,今天上午,那个高桥就对我说过,不要搞什么阴谋诡计!你以为他们想不到这种事!他们早就想到了!他们肯定有后手!万一你们两边动起手来,开了枪,我们分局的弟兄们怎么办?他们只会抓抓小偷,维持一下治安!他们没受过你们那样的训练!枪一响,不定有多少我的弟兄被打死呢!他们都上有老,下有小呀!白白叫人打死?不行!这个地点,我坚决不能同意!”

163、 有半张脸从门口露出来

“桂科长,我们会考虑这一点,警察弟兄们也不要上前,这还不行吗?”

“你说的,哪有这么简单!日本人报复起来,不找你们!是找我们南市分局呀!”

“这是抗战嘛,匹夫有责!”陈子峰只得这么说。

“得得得,陈组长,你不要再说了!这些道理我们都知道!我的意见,你们另选地点吧,什么地点都行!我都陪着!好不好?就算开了枪,我被日本人打死,我认了!我是为了抗日!我他妈的这点狠心还有!但在南市分局,就是不行!你也不用多说了,另选地方吧。选定了,明天我再去和高桥说!”

陈子峰瞪着桂龙海,费了许多口舌,还是说不动他,心里非常非常无奈!

老实说,日本人选的这个地点,相当出人意料,但也相当合适!

是再好不过的交换地点!也是再好不过的伏击地点!这是他必胜的地点!

但桂龙海死活不同意!让他很无奈。

他回头看着萧安城和乔艳芳,希望他们也能劝劝桂龙海。

乔艳芳没说话,是因为她知道,她和桂龙海的关系有点冷,从一开始就不好。她要是开口劝,只会起反作用。

萧安城没说话,是因为他对桂龙海有些疑惑。

按照他对桂龙海的了解,桂龙海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如果他要拒绝什么事,也是嘻嘻哈哈摇头晃脑地说。让你知道他不赞成,但也不得罪你。

像现在这样激烈地拒绝,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让他有些奇怪。

他悄悄向陈子峰摇摇头,一是不要把话说过分,二是已没有商量余地了。

陈子峰有些恼火地瞪着他,却不好说什么,只得又回来看着桂龙海。

桂龙海也把他们都看了一遍,放缓了口气说:“陈组长,我就是一句话,你们另找地点吧!在南市,绝对不行!不管你们选在哪儿,我桂龙海奉陪到底!”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了起来,说:“天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天上午我在分局里。你们选好了地点,就去分局找我!我再转告那个高桥!现在我要走了!”

他这么说着,就起身向门口走去。

陈子峰瞪着他,却毫无办法。

萧安城到底对桂龙海有不错的关系,就说:“桂科长,我送你。”

18-14

他们一同出了门。巧家弄黑暗而宁静,人迹全无。

桂龙海的汽车停在街边上,如同蜷缩在暗处的怪兽。

他们在汽车旁停下,互相注视着。他们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桂龙海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轻声说:“萧兄弟,你是明白人,你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我不为我自己想,我也要为我那些弟兄们着想呀!你说是不是!”

萧安城也在黑暗中看着他,“桂科长,你到底怎么想呢?”

桂龙海小心地看着他。他知道,这位萧兄弟可不是一般的精明,不要让他看出底牌。

他点点头,小声说:“萧兄弟,要么,你们另选地点,不管是哪儿,我都陪着。要么,你们就好好的交换,什么也不干。能让杨兄弟回来,也很好呀!你说是不是?”

萧安城心里就有点为难。按说,这两种办法,他都同意,都不错。他只希望杨三强能够平安回来。至于文的武的,陷阱不陷阱,他都不在乎。

其中,桂科长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抓了,甚至杀掉几个日本特务,不能给桂科长他们带来麻烦!不管怎么说,南市警察分局是在明处,日本人如果报复,是躲不掉的!

这件事里最麻烦的,是彭绍勇已经同意了。而且,他明天早上就要来,商量布置伏击的事!

他想了又想,只好说:“桂科长,咱们再考虑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看着桂龙海开车走了,这才回到驻地里。

18-15

走到堂屋门口时,他忽然意识到,桂龙海的真实目的,其实就是好好交换,什么伏击也不要搞!他想,这个桂科长可有点怪。

他走进自己的小屋,陈子峰和乔艳芳并没走,他们都在看地图。

显然,他们想找一个更合适的地点,继续他们的伏击计划!

萧安城在桌边坐下,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们。他桌上的电台开着,耳机里传出轻微的电流声。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才好了。

乔艳芳把手里的铅笔一扔,颓然坐在椅子上,“真他娘的差那!没有好地方!什么地方都不如南市分局好!我找不着!子峰,你找着了吗!”

陈子峰也离开地图,在椅子上坐下来。

他回头盯着萧安城说:“安贼,你说,明天早上怎么办!你说!”

萧安城明白,明天早上彭绍勇就要来,商量伏击地点!但是,是我们提出了伏击想法,最后又缩回去了!这怎么跟长官说!那不是自己抽自己的脸吗!

他摇摇头,也不知该怎么办更好了。他们互相看着,谁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李三忽然推门进来,小声说:“组长,这几张照片你最好看一看。”

他说着,就把几张湿漉漉的照片逐一摆在桌面上,又把台灯拉过来。

陈子峰等人都聚在桌边,仔细看那几张照片。

头几张,是那个名叫川上的家伙走进文福旅馆的照片。现在他们终于知道,这个寸头名叫川上。他最后进了三楼的第二个房间。

后面几张照片,是川上正从房间里出来,他显然准备走了,但还在和屋里的人说话。

最后一张照片让他们有些惊讶。川上进门的几张照片,天色还有点亮,比较清楚。他出门的照片就比较模糊了,几乎是一片黑暗,只能隐约看见人影。

但最后这一张照片,因为屋里有灯光,就稍微亮一点。他们隐约看见,有半张脸从门口露出来。

乔艳芳凑得近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仔细看这张照片。

她突然一拍着桌子叫道:“子峰,他就是老乞丐!绝对不会错!他的年龄!川上对他的恭敬!还有他那张嘴!我可是近距离见过他的!”

陈子峰和萧安城,在那栋破旧的小楼里也见过老乞丐一眼,至少他的年龄就对上了!

这是一个重大发现!他们互相看着,眼睛里都闪出光来!

乔艳芳说:“子峰,我们找一个机会,突进去,抓捕老乞丐!”

萧安城立刻说:“要是能抓住他,我们也许能弄清‘妖刀计划’是怎么回事!”

陈子峰阴阴地向他们笑着,“这就是我的想法!小乔,你明天过去,好好观察一下,有没有好机会!妈的,要是能抓到老乞丐,就他妈的太好了!”

他看看表,又说:“已经后半夜了,都休息吧。躺在床上也想想,我们怎么办最好!”

桂龙海留下的一点窝囊气,都被发现老乞丐一扫而空了!

陈子峰和乔艳芳都笑着走了。

小屋里只剩下萧安城。他静静地坐在桌前,想着今天发生的各种事。让他最感奇怪的,就是桂龙海的态度。他那么坚决,就是不同意在南市设伏!

他再次感觉,桂科长的意思,就是想好好交换就行了。但他却不肯这么明说!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他看看表,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了。他想,不知龙瑞华是否休息。

他戴上耳机,手按电键,轻快地发出一组电码。如果两分钟内他没回,就说明他已经休息了。

但是,只过了十几秒钟,耳机里就传出声音。第一组电码是“句号”,这是要求他记录的意思。他迅速抓笔,飞快地记录着。

龙瑞华发来的电文极短,只有六组电码。这是他们互相约定的。因为他们使用的密码比较低级,他们一次最多只能发十组电码,以防被人监听。

这个密码确实很简单。萧安城凭着记忆,很快将译出的电文写在一片纸上。

等他看清这六个字的电文时,不由大吃一惊。电文是:促成平安交换!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他慢慢划燃一根火柴,将电稿烧掉。脑子里却飞速旋转,分析眼前的情况。

日本人提出交换,是今天白天刚刚发生的事!老龙就已经知道了!

他只过了十几秒钟就回电,说明这一夜,他可能一直坐在电台前,等着萧安城给他发信号呢!所以,此事万分重要!

其次,“促成”和“平安”两个词组,都是要求他确保这次交换顺利进行!换句话说,这次交换不能出意外!甚至绝不能出意外!

萧安城不得不把思路转向另一边。杨三强真有那么重要吗?或者说,那个叫鹰司直树的人,对外面的组织很重要吗?他都看不出来。

但老龙这个电文,意思就是说“交换”极其重要!那么,这次交换会引发什么事吗?他还是想不出来。

这个问题还有另外一个方面,他如何做,才能促成平安交换?

他能劝陈子峰放弃伏击吗?似乎不行。彭绍勇已经同意了,此事已无法回头!

桂科长反对在南市设伏,但并不反对在其他地方。这个情况也无法利用!

164、 这确实是最安全的措施!

想到这里,萧安城不由焦躁起来了。显然,促成平安交换,极其重要!

这时,他心里忽然冒出了另外一件事。老龙的电文过于简单,只有六组电码。如果电文说得更明确更详细一点,他或许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但他和老龙使用的密码比较低级,就不敢多发电码!

就在这时,他脑子里电光闪耀,瞬间掠过一种新的加密方法,那应该是非常好的加密方法!但这种加密方法却稍纵即逝,很快从他眼前消失,他脑子里又变成一片空白。

这一夜,萧安城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他心里想着的只有两件事:如何促成平安交换!新的加密方法是什么?这两件事,他都没有想出来。

外面的天空,终于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这是谁也阻挡不住的。

18-16

所有相关的人,都在不安中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空。

萧安城心里的忧虑是不必多说的。他这才明白,“绞尽脑汁”是什么意思了。

他真希望有一种方法,把他脑子里的智慧都“绞”出来。但他就是“绞”不出来!

陈子峰和乔艳芳躺在床上也没睡着。他们都在琢磨,这么大的上海,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们设伏!另外一件事,就是如何突袭那个该死的老乞丐!

桂龙海回到家里之后,根本就没睡!

他一直坐在桌边,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空。他心里很紧张,不知陈子峰和彭长官会怎么办?能不能顺利交换,对他来说可太重要了!

廖若兰早就起来了,也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

昨天夜里,她把她如何对桂龙海说的话,一一告诉浅仓先生。

浅仓先生微笑着向她伸出大拇指,认为她说的非常好。

但她仍然很担心,因为能否顺利交换,不是桂科长所能决定的!

傅雪岚也早早就起来了。昨天夜里,老黄告诉她,为了老刘平安回来,已经采取了一切措施。但她仍然不放心。

她考虑再三,决定今早去见桂科长,理由是,再去看看那个伤员。

也许,她可以看出来,老黄采取的措施有没有效果!

被关在广福弄的刘日辰和赖敦德,此时也睁开了眼睛。

他们也几乎一夜没睡,两个人脸上都有了沉重倦色。

他们一个床上,一个床下,互相看着,也等待着。

还有一个人也早早就起来了,他就是高桥。他眼下最大的任务,就是交换!

他一眼就看出来,此事关系他的前程!他绝不可大意!

昨天夜里,桂龙海已经来雅丽酒吧,询问交换地点和时间,这一点至关重要!他希望今天上午就有好消息给他。

于是,他决定尽早到雅丽酒吧去。那是最早得到消息的地方!

高桥这么早到雅丽酒吧来,打乱了秋津今天的安排。她不得不陪着他,仔细分析交换的每一步,以及中国人可能采取的种种阴谋诡计!

她笑着说:“高桥先生,请你放心。海军陆战队士兵,两百人,昨天夜里已悄悄潜入蓬莱路上的两栋小楼,控制了楼里的所有人!他们潜藏的位置就在南市分局的两端,随时可以从那里出击!中国人耍什么花招都没用!”

高桥不由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海军方面,为了确保这次交换安全,竟然动用了这么大的力量!两百名陆战队士兵!他们太疯狂了!但这确实是最安全的措施!

18-17

这天早上,刚过七点半,彭绍勇就到了巧家弄驻地。

他进门的时候,陈子峰和弟兄们正在吃饭。大家都惊愕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说:“我也没吃早饭,给我两个包子。”

陈子峰悄悄向乔艳芳使了一个眼色。她就拿了一只碗,盛了三个包子,又搛了一筷子咸菜放在碗里,然后给彭绍勇端过去。

她妖娆地笑着,说:“长官,要喝汤吗?今早有鸡蛋面片汤,我给你盛一碗?”

彭绍勇咬了一口包子,点头说:“好,来一碗吧。”

于是,她又盛了一碗鸡蛋面片汤,端到彭绍勇面前。她同时歪歪嘴,向萧安城的小屋悄然一指。彭绍勇迅速向陈子峰盯了一眼,就端着包子和面片汤进了小屋。

陈子峰、萧安城和乔艳芳都跟在他的身后,也进去了。

彭绍勇在小屋里坐下,就察觉有异,嘴里咀嚼包子的动作明显变慢了。

他阴沉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来扫去。

“怎么了,有什么情况?”他冷冷地问。

陈子峰在他对面坐下来,平静地说:“昨天夜里,桂科长带来日本人的建议,时间是今天中午十二点,或者明天中午十二点。地点,则选择在南市警察分局。他们的人出,我们的人进。桂科长从旁监督。”

彭绍勇嘴里含着一口包子,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陈子峰。谁都看得出来,他从陈子峰平静的脸上察觉到了异常!

他问:“怎么回事?这个地点不行?”

陈子峰叹了一口气,说:“桂科长不同意!”

“为什么!这么好的地点!我们可以从容布置的地点!他为什么不同意!”

“他说,怕伤着南市分局的警察!”

“打鬼子还怕死人!”彭绍勇愤怒地瞪着他,似乎是他陈子峰在拖后腿。

“长官,桂科长有一句话也许说得对,他说,日本可能早就想到我们会设伏兵。一旦动起手来,我们可能占不到便宜!”

“你这是瞎猜!你首先就退缩了!啊!是不是!”彭绍勇高声叫道。

陈子峰痛苦得不得了,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苦恼得脸都扭曲了。

设伏是他的建议!但桂龙海坚决不同意!他现在毫无办法,只能往后退!简直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好像是他临阵退缩!

“你说话!”彭绍勇叫道:“到底怎么办!”

“桂科长说,叫我们另找地方。不管什么地方,他都陪着。”

“你找到其他地方了吗!”

“没有。这种地方不好找。我们几个,差不多找了一夜了!”

陈子峰也有点火了。本来是挺好的事,看上去很容易做到的事,没想到却弄成这样!

彭绍勇终于把嘴里那一口包子咽下去,用力一拍桌子,叫道:“陈子峰,你到底打什么主意!伏击是你们提的!现在又他妈的退缩!你跟我玩阴的呀!”

他一想到昨夜向骆江汇报过这件事,心里就更加恼火了。你们他妈的能后退!老子怎么办!怎么跟骆江说!混蛋东西,简直是害死人!他越想越生气!

“你们说话呀!怎么都哑巴了!你们那么大的本事都哪里去了!”他喝斥道。

但陈子峰他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们都低着头,痛苦不堪地站在他面前。

“那个桂龙海,咬死了不同意!”彭绍勇只得再次开口吼叫。

“是,他咬死了不同意!”陈子峰咬着牙说。

“还有其他地方吗!你们都找过了!”

“是,找过了。其他地方都不理想!”陈子峰的声音越来越低。

彭绍勇怒视着他们,恨得不得了!这么一种情况,再多说什么都是废话!这群混蛋东西!简直可恶至极!他四面看着,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这时,萧安城悄悄上前一步,小声说:“长官。”

彭绍勇向他叫道:“什么!说!”

萧安城向陈子峰和乔艳芳扫了一眼,也看出他们脸上的绝望。

他心里斟酌一下,小声说:“长官,我提一个建议,能不能……向上面请示一下。”

“你什么意思!”彭绍勇恶狠狠地瞪着他。

“长官,我没别的意思。如果上面同意伏击,认为伏击有利。那,我们无论找到什么地方,都全力去伏击!这么做,第一,是为了救回杨三强!第二,能打死几个日本特务,就打死几个!长官,请您向上面请示一下。”

彭绍勇瞪着他,一时没说话。他不能不想到,骆江给他的指示,是做好伏击计划,甚至安排好人,但最后的实施,却必须经过他的同意!

换句话说,骆江是给自己留了余地的!他可以下令伏击,也可以下令取消伏击!这他妈的就是区别!

他这才意识到,他昨夜给陈子峰的指令,竟然没留退路!在当前这种诡异局势下,没留退路是他妈的有问题的!

虽然委员长决心要在上海作战,但到了最后,还是有可能变化的!上海有那么多外国使馆,就意味着可能有变化!

想到这里,他指着陈子峰说:“你呢?同意他的意见吗!”

陈子峰回头盯了萧安城一眼,坚定地说:“是,我同意!”他隐约明白萧安城的意思,如果上面坚决要伏击!他就必须执行!这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过,他又想到,安贼这个贼,可能不会这么简单吧!但现在,他只能这么说!

这个时候,小屋里就很安静。彭绍勇盯着面前这三个人,猜想他们的意图。

但似乎也猜不出什么来。陈子峰和萧安城、乔艳芳这三人,都那么恭敬地低着头,眼睛看着脚下,仿佛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一样,要多乖就有多乖。

165、 如花蝴蝶一般舞了起来

彭绍勇沉默着,思考再三,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再去请示骆江,似乎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说:“好吧,那就先这样!你们选择一个地点,尽可能有利的地点,同时做好准备!我去请示骆江!如果骆江同意,你们就动手!”

陈子峰脸色严峻,点头说:“是,我们现在就做好准备!等你的指示!”

彭绍勇什么也不说了,站起来就往外走。陈子峰跟在后面送他出门。

18-18

他们一走,乔艳芳立刻拉着萧安城说:“哥呀,你想怎么着呀?不在南市了?”

萧安城向她摇摇头,小声说:“什么也别问,等子峰回来再说!”

几分钟后,陈子峰重新回到小屋里。

他一进了门,直接冲到萧安城面前,眼神阴沉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问:“安贼,你他妈的打什么主意!”

“你说我打什么主意!你想一想呀!”萧安城也咬着牙说。

“你他妈的根本不是为了伏击!你他妈的是打上面的主意!”

“你说对了!”萧安城也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告诉你,我就是打上面的主意!你想想,为了一个‘妖刀计划’,彭绍勇为什么对我们隐瞒!不是他想隐瞒!是上面的人对我们隐瞒!还有,骆江和井上日昭见过面!我疑心的就是这件事!”

陈子峰和萧安城互相瞪着,就像两只斗架的鸡。

“安贼,你胆子可不小!怀疑到长官头上了!”

“你就不怀疑吗!你老实承认吧!小乔,你说他该不该承认!”

乔艳芳就嘻嘻哈哈地笑着,摇着他们两人的胳膊,像个小妹妹似的说:“啊耶,都老居来,精把头好翻天来,赫死吾来。”

陈子峰想了想,也真是他妈的怪哉!当初请浅仓先生来夜审,不就是因为这个怀疑吗!妈的,骆江也真叫人怀疑!他还明白一件事,怀疑长官是一定会露馅的!

到那时候,他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了!

他歪着嘴,向萧安城笑了笑,算是承认了他刚才的说法,但眼前怎么办呢?

他说:“安贼,你的意思是,上面可能不会同意伏击?”

“我不知道!我只能先走这一步再说!至少别让他再训我们了!”萧安城恼火地说。

“骆江到底会不会让我们伏击!你给我说!必须说!”陈子峰坚定地问。

“不会!怎么着吧!”萧安城也生气了,决绝地说:“我就是这个感觉!到了最后,骆江就不会同意!你们想想,昨天夜里,彭绍勇说他还有事!匆匆忙忙地走了!他有个屁事!就是去请示骆江了!刚才我一说,他就说再去请示!说明什么?你们都想一想!昨天夜里,骆江给他的指示就不确定!”

陈子峰忍不住笑了起来,“妈的,你真是个安贼!没有比你更狡猾的了!”

萧安城斜着眼睛瞪他,“你少来吧!你要是不明白,我就不姓萧!”

这时,乔艳芳也凑了过来,脸上是怪怪的笑容,神头鬼脸地说:“萧哥哥,如果骆江真的不同意伏击,我们可就失去一个大好机会呀!子峰,你说是不是?”

陈子峰歪着嘴也这么说:“是呀,安贼,这个机会可就没有了!”

萧安城眼神怪怪地看着他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不解地说:“不会吧,你们怎么会想不到呢?这么明白的事,你们要是想不到,那我就是个大傻子了!”

乔艳芳首先绷不住了,嘻嘻哈哈地笑着,简直如花蝴蝶一般舞了起来。

她抡起小拳头,就在萧安城身上打来打去,是那种非常可爱的打法。

萧安城知道她为什么笑,她如此精明,又如此可爱,差一点就要把她搂在怀里了。

女人要是娇嗔起来,真是很可爱的!

陈子峰也露出怪异的笑容,手指头枪似的指着萧安城,连续指几下,却没说话。

他忽然张大了嘴说:“我们是一个想法吧?”

乔艳芳打他一下,“不就是那个老乞丐吗!这还要问!”

萧安城低声说:“明天中午,南市那边平安交换!”

陈子峰用力一点头,“我们这边,他妈的抓捕老乞丐!”

他的话一落音,这三个“精把子”就互相拉着手,把脑袋顶在一起,低声笑起来。

他们心里都有说不出来的高兴,心领神会,心有灵犀,莫不过如此了!

终于,陈子峰收起笑容,低声说:“好了,高兴一下就行了!我们也该办正事了!安贼,你和小乔带几个人去监视点,把谭浩、强虎他们换回来休息。你们两个负责,严密监视,找到突击的机会!要一击成功,绝不能出任何漏子!”

这是乔艳芳最高兴的事了。她说:“行,没问题!你呢?”

陈子峰说:“我去南市,再和桂科长聊一聊。我总感觉这家伙怪怪的,有点拿不准他。另外,我们突袭老乞丐,也许还要他帮忙呢!你们等着瞧吧!”

乔艳芳回头挽住萧安城的胳膊,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子峰,那你就去吧。回见!”

这时,她就不再看陈子峰,只盯着身边的萧安城了。

陈子峰鬼似的向萧安城歪歪嘴。

18-19

这天上午,大约八点半左右,傅雪岚背着她的大药包,到了南市分局。

李明奎领着她去了桂龙海的办公室,一路上和她说说笑笑,很是愉快。

傅雪岚进了门,一看见桂龙海的脸色,就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太好。

她谢过李明奎,随手关上门,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问:“怎么了?”

桂龙海就像看见亲人一般,急忙给她沏了茶,然后就向她说起昨天夜里,其实就是今天早上两点多的时候,他如何和陈子峰争吵的经过。

他如何拒绝在南市交换,如何向陈组长吼叫:“不管你们选在什么地方,我都奉陪到底!”等等,也算是绘声绘色了。目的只有一个,就希望他们好好交换!

他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傅医生脸上,似乎露出了那么柔和的微笑,是那种想忍又忍不住的微笑。傅医生的眼神,干脆就是赞赏的眼神!

他有点不敢相信地说:“傅医生,你……你不好取笑我好伐,我真尽了力了。”

不料,傅医生却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背上,那么温柔地抚摸着。

妈呀,桂龙海心里就仿佛过了电似的,简直要粉粉碎瘫下来了。

“龙海,”傅医生那么温和地说:“我真没想到你这么机智,这么聪明,你太让我意外了。我好佩服你。真的,这是真心话。”

“什么?”桂龙海的嘴,张得足有窗户那么大,那么惊喜地看着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傅医生,我没得办法了,才那么说的。”

“你怎么想到去封信口?”

“我总不能跟日本人去嚷嚷吧,说这个地点不行!那还不瞎了!你说是不是?我让陈组长他们来揭锅!揭了锅,我才知道的,才能对他们嚷嚷!”

“你说,什么地点都行,你都愿意陪着去!你真好聪明的,我绝对没想到!”

桂龙海看出来了,傅医生是真心的赞赏他,就快乐得不得了,咧开嘴哈哈地笑着。不一会儿,他就想到,这是有疑问的。

“傅医生,就是这个让我担心呀!万一他们真找了别的什么地方,那可怎么办?我真希望刘先生平安回来呀,这是真心的,一丁点假都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她的手仍然放在他的手背上。

桂龙海悠悠地吸着气,一点也不敢动,就怕傅医生又把手收了回去。

这个时候,他还不敢把傅医生温暖柔软的手捧在手里。要是真有了那一天,让我捧着她的小手,再亲上一亲,那我得多幸福呀!

“龙海,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我知道。我感觉,陈组长他们不应该再坚持了。”

傅雪岚真心实意地对他说。

桂龙海急忙说:“就是,就是,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就看陈组长他们什么时候来找我了。只要他们肯来找我,这个事就有希望了。”

傅雪岚点头说:“好,我们就等着。现在,咱们去看看那个伤员吧。”

桂龙海急忙起身,替她打开门,陪着她去了拘押室。

18-20

拘押室里,仍是他们昨天下午看见的情况。

几个看守人员仍凑在一起打扑克。那个叫鹰司直树的人,仍独自躺在铁笼里。

不过,他身上已经有干净衣服了。他床边的凳子上放着半缸子水,还有一个盘子里放着花卷和咸菜。

桂龙海要来钥匙,打开铁笼,和傅医生一起进去。

傅雪岚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她轻按他的肋骨,“还疼吗?”

鹰司低声说:“还有一点,我能忍受。”

“早饭吃过了吗?”她又问。

“吃过了,就是有点凉。”

傅雪岚就回头瞪了桂龙海一眼。

桂龙海急忙说:“这个事我负责,我负责,以后三顿都是热的。没问题。”

鹰司的眼睛在他们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轻声说:“谢谢你,傅医生。还有这一位,我不知道你姓什么,我也谢谢你。”

166、 桂龙海都比你聪明!

傅雪岚说:“他姓桂,桂科长。”

鹰司问:“桂科长,我能问一句话吗?”

“什么?你说。”桂龙海凑过去问。

“你们,想对我怎么样?养好伤,然后枪毙?”他歪着嘴角冷笑一下。

桂龙海咧开嘴笑了起来,“不会出那种事地,你放心好了。”

傅雪岚说:“鹰司先生,你们的人,正在争取救你出去,就是双方交换。这位桂科长,负责交换顺利进行。”

鹰司仍然歪着嘴角冷笑着,“交换?交换时,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句话,却把桂龙海惹火了。他俯下身,瞪着他说:“我告诉你,除非不交换!只要交换,我就要确保你的安全!确保你安全回去!你听清我的话了吗!”

鹰司不说话了,但仍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们。

傅雪岚检查了他的鼻子。他虽然还很疼,但基本没问题了。主要是他腹部的伤,仍然有些发炎。她开始给他换药。

她轻声说:“希望你早点出去。在这里,这个伤不容易好。希望吧。”

这时,李明奎急匆匆进来,在桂龙海耳边说:“科长,陈组长来了。”

桂龙海和傅雪岚听到这个话,不由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一抬头,果然看见陈子峰带着两个弟兄走进拘押室来。

他径自走进铁笼,安静地看着傅雪岚给鹰司直树换药。有一阵儿,他们都没说话。

陈子峰抬头看着傅雪岚,“傅医生,他怎么样?”

傅雪岚看他一眼,淡淡地说:“他伤很重,还要养些日子。”

陈子峰轻声说:“谢谢您给他治伤。我们想用他换我的一个弟兄。”

这时,不要说傅雪岚和桂龙海都抬头看着他,就是鹰司直树,也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陈子峰盯着桂龙海,颇含深意地说:“我想用他,把我的弟兄换回来!就在这里!”

桂龙海小心地看着他,“陈组长,你说的,确定吗?”

陈子峰笑着向他一点头,“确定!非常确定!桂科长,我需要你帮助我。不光是这件事,还有其他事。”

“什么事?你说。”

“我们最好换个地方再谈。你有这样的地方吗?”

“那就去我的办公室吧。傅医生,我去跟陈组长说几句话。”

傅雪岚平静地说:“你去吧。我把药换完就回去了。”

桂龙海向李明奎一指,“你照顾好傅医生!”

陈子峰跟着桂龙海走了。铁笼里只剩下傅雪岚和鹰司,还有站在旁边的李明奎。

傅雪岚低头看着他,说不上为什么,她脸上露出一点微笑。

这点微笑,只有她自己明白。

鹰司却被她的微笑所感动,变了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傅雪岚注意到了,说:“鹰司先生,你听见了吗?”

鹰司轻声说:“听见了。谢谢你,傅医生,我不会忘记你,还有那位桂科长。”

傅雪岚向他点点头,“那我们就都等着看吧,希望你好运。”

18-21

六马路,骆江驻地,东厢房,他的办公房间里,异常的安静,令人心悸。

对彭绍勇来说,尤其如此!

他感觉,骆江那双一动不动的目光,就好像一把杀人的刀,直接顶在他的喉咙上!他此时痛恨陈子峰!痛恨桂龙海!更痛恨他妈的日本人!

混帐日本人!为什么不在最初就说出地点!他们太阴险了!直到最后时刻才揭锅!

混帐陈子峰!一天四封电报,把他叫回来,却是这么一件没头没脑的事!

混帐桂龙海!死活不同意在南市分局设伏!让他沦落到如此尴尬、如此羞耻的境地!

骆江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冷漠地盯着他,似乎不相信他说的话。

终于,他开口说:“绍勇,你让我失望。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但我还是很失望!”

彭绍勇羞愧到了极点,“长官,是我无能!但是,请你相信我,你只要下令,我保证可以干成!多杀几个日本鬼子!”

骆江瞪着他,心里怒不可遏。他真的不想发火,发火有失尊严。

但彭绍勇这句话太可恶!让他忍无可忍!

他厉声说:“绍勇,这是多杀几个鬼子的事吗!你现在落了后手!你还不明白吗!我先问你,如果杨三强不能安全回来,怎么办!所有弟兄都看着呢!我再问你,如果你选择的地点,日本人不同意,怎么办!就不交换了!桂龙海都比你聪明!他还知道保护他的弟兄!你怎么把这么关键的事给忘了!”

彭绍勇的脸色已经变紫了!一股怒火堵在心里,快把他烧焦了!

他只好小声说:“长官,是我考虑不周。”

骆江还不想放过他,又杀了一个回马枪!

他轻声问:“那个桂龙海,很顽固?”

这个时候,彭绍勇可不想再多事,只好说:“是,很顽固的家伙!”

骆江再次叹息一声,“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他看着彭绍勇那无地自容的表情,很自然地说:“就这样吧。先把杨三强换回来!这是我们最主要的目的!”

彭绍勇沮丧到了极点,只得点头同意。

这时,骆江忽然问:“绍勇,你昨天是请示过我的,今天怎么又来请示?”

彭绍勇不由叹了一口气,“都是因为那个桂龙海,实在太固执了!后来,萧安城就建议我再请示一下。我也是没什么办法了,这才来的。”

这时,骆江的眼神就变得阴阴的了,直盯着彭绍勇。

彭绍勇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意识到,骆江问这个问题似乎另有深意。

他不由把这件事再次考虑一下。虽然一时想不出什么,但隐约的,他似乎有被人利用的感觉。如果有,似乎就是那个萧安城!

他小声说:“长官,你认为,这个萧安城有问题?”

骆江沉思着说:“绍勇,能这么对长官说话提建议的,你不多加注意吗?上一次,马元标在我这外面扣了两个人,其中就有萧安城吧?我感觉,这个人可能不简单!总之,你今后多加注意就行了。至于交换的事,你要确保顺利交换,不能出什么漏子!”

至此,彭绍勇心里这股怨气,就逐渐转到萧安城身上了。

他站起来,小声说:“是,长官,那,我回去了。”

不料,骆江却眼神阴阴地盯着他,讥讽地说:“怎么,交换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彭绍勇有些惊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傻傻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骆江说:“你先坐下,我的话还没说完。绍勇,交换必须顺利进行!现在只能这么办了。问题是交换完成之后。你说,那些日本人接到了那个什么鹰司,会去哪儿?”

一瞬间,彭绍勇几乎喘过气来了,那么震惊、那么意外地看着骆江。

他在心里怒骂自己愚蠢!简直是蠢到家了!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

南市分局在蓬莱路和河南路的西北角上,大门朝南。他妈的,那些日本人接到鹰司,一定会向北走!他们的老窝都在北边!他们有可能沿河南路一直向北。

但河南路是一条比较繁华的路,人多车多。他们还有可能先向东,到望云路后再向北!他妈的,不管他们走哪条路,我提前在肇嘉路设下伏兵,一样能成功!

此时,他绷着嘴,几乎咬着牙说:“长官,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谨慎安排!”

骆江就笑着向他点点头,低声说:“注意保密。给陈子峰他们,好好发个电报吧。”

彭绍勇说:“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安排!”

19-1

这天上午九点钟,秋津终于摆脱高桥,到了广福弄。

她离开雅丽酒吧时,让他到外面等候,“高桥先生,那个桂龙海,随时都会来。你要是从我这里出来,那叫什么事!你请吧。”

高桥不敢得罪这个女人。他感觉,这个女人要是狠起来,可能谁都受不了。

秋津到了广福弄,直接去了关押那个疟疾病人的房间。

她一进门,坐在外屋的看守立刻跳了起来,立正站好。

他这个动静,里屋的刘日辰和赖敦德都听见了。赖敦德回头就向刘日辰使眼色。

刘日辰此时躺在床上,正在等待疟疾发作。但至少到现在,疟疾竟然没动静。

他看见赖敦德的眼神,就闭上双眼,一动不动地躺着。

赖敦德一看见走进里屋的这个年轻女人,就想到几天前,把他摔倒在地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一刀杀了他的保镖,紧接着,就一拳打在他脸上。不过,当时太过混乱,他想不起是不是这个女人。

但这个女人的出现,还是叫他吃了一惊。

秋津并不注意赖敦德,她注意的是床上的疟疾病人。

桂龙海为了这个病人,甚至可以接受日本人的安排,为交换担保,这让她有些奇怪。

她今天来,就是想弄清楚,这是个什么人!

她走到床边,轻声问:“先生,您病了吗?”

这么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声音,让刘日辰非常意外。他忍不住睁开眼睛。

当他看清站在床前的,是这么年轻美丽的姑娘时,不由吃了一惊,甚至用疑惑的目光观察她一下。

167、 这个方子就是用来温补

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妥,又缓缓地闭上眼睛。

就是这么一眼,让精明的秋津察觉,这个人可能不平凡!

一个人,全身上下什么都可以隐藏,唯独眼睛隐藏不了!

一个人的生活阅历、文化知识、身份地位,甚至他的贫富,都会从他的眼睛里反映出来。如果你不能从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出这一切……算了,我不说了。

秋津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睿智、沉稳,甚至还有尊贵。他绝不是寻常的小商人,清苦的教师,或者庸碌无为的低层官吏。他至少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

此时,她已对这个人起了疑心!

她继续轻声问:“先生,你贵姓。请你睁开眼睛好吗?告诉我。”

刘日辰察觉,他不能睁开眼睛。他只能闭着眼睛,继续躺着,一动也不动。

秋津已开始怀疑,他这么闭着眼睛,是不是伪装!她要不要把他带走!

就在这时,救他一命的疟疾开始发作了。

刘日辰逐渐感觉,有一股寒气正从身体里涌出来,渗透他的五脏六腑和全身,并且越来越冷,就仿佛陷入冰窟窿里一般。

他脸色变得灰白,全身开始颤抖,是那种不可抑止的颤抖。

秋津起初还以为他是因为担忧或者恐惧,才如此。但很快就明白,他的疟疾开始发作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正在发作的疟疾病人。

他的脸色变成青灰色,全身剧烈颤抖。

赖敦德急忙过来,小声说:“女士,他犯病了。”

他给刘日辰盖上棉被,并把他全身都裹紧,但还是不起作用。

他回头求援似的看着秋津,“女士,请你发发慈悲,给他找个医生吧。他这个样子,可能挺不过去了。”

秋津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额头,心里有点遗憾。今天如果早点来,或许就可以问出什么情况。这个人似乎不简单。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可以明天再来,早点来!

她随口说:“我们没有治疟疾的药。”

赖敦德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反应速度,他要稍稍迟疑一下。之后,他才说:“或者,给他找一个中医吧,吃一点中药,可能会好一点吧。”

秋津盯着他,问道:“中药管用吗?”

赖敦德再次迟疑一下,“女士,我懂一点中医。如果开一副温补益气、平缓镇定的中药,他可能会好一点。女士,他这个样子,可能不太好了。”

他小心地说着这些话,希望不要引起这个女人的疑心。

但秋津的精明,要想让她不疑心,是不可能的。

她审视赖敦德,从他苍老的眼睛里看出了精明和狡猾。

她冷冷地说:“你懂医,你能给他开什么药?”

赖敦德迟疑地看着刘日辰,说:“中医治不了疟疾,但应该能让他缓解一下吧。不过,我没有纸,也没有笔。”

他小心地加了这一句,希望能引导她的思路。

果然,秋津向门外的看守说:“你,拿一张纸,一支笔来,快一点。”

纸和笔很快就拿来了。

赖敦德之后的动作,都是反复思考确定的。他先摸了刘日辰的额头,翻看了他的眼睛,然后开始给他把脉。这个动作,是他昨天夜里在刘先生手腕上练熟的。

接下来,他把纸铺在方凳上,又回头看着刘先生,谨慎估量他思考的时间。

最后,他开始写药方:柴胡二钱,黄芩三钱,党参三钱,法半夏二钱,常山二钱,乌梅二钱,槟榔二钱,桃仁二钱,生姜一钱,大枣5枚,甘草一钱。三副。

写完之后,他双手把药方递给秋津,“女士,这个方子,可能没什么大用,但也许能让他好受一些。”

说完,他回头看着刘先生,不敢再看身后的女人。

秋津把这个药方从头看到尾,都是一些常用中药。但她对这个疟疾病人实在有些疑心。另外,对这个老谋深算的赖敦德,她更有消不去的怀疑!

她作手势,让看守收走赖敦德手里的纸和笔,就拿着药方离开了房间。

她隐约记得,广福弄街口是有一家药店。她决定亲自到药店里看一看。

19-2

十分钟后,秋津走进这家名叫“福康大药房”的药店里。

药店相当古老,仿佛是从清朝移植过来的。老朽的雕梁被烟火熏黑。落满尘土的窗棂已变形开裂。沉重的、有些歪斜的药柜似乎从未被人开启过。那污黑斑驳的长柜台,也说明这家药店很有历史了。

药店里有点冷清。柜台里只有一个店员,正在给一个年轻姑娘抓药。

柜台外面的窗边放着方桌,一个戴着花镜的老先生正坐在桌前,翻看一本线装书。

秋津走到方桌旁,轻轻坐下。然后取出赖敦德写的药方,递给对面的老先生。

老先生看看药方,眼睛从花镜上面向秋津看过来,似乎很疑惑。

她微笑说:“老先生,你帮我看一看,这个药方是治什么病的?”

老先生再次看看药方,又抬头看看秋津,如此两三回,这才说:“姑娘,神农氏说过,上药养命,中药养性,如此而已。这个药方嘛,实在不好说是治哪个病的。”

秋津说:“这个方子,总要有什么功能吧。否则,为什么是这么几味药呢?”

老先生的眼睛再次从眼镜上面看过来,说:“简单地说,这个方子就是用来温补,调理,让病人平心静神而已。这个方子重点就是调理。”

“调理什么呢?”

“譬如说,久病虚弱,重病气虚,平肝舒肺,等等,大体就是这些吧。”

秋津问几句没问出道理来,有点不甘心。

她坚持问:“你说的这些情况,主要有哪几种病,是用得着这个方子的?”

老先生摸了摸下巴,勉强说:“譬如肺痨,譬如寒热病。”

“什么寒热病?”

“啊,也就是打摆子,正规一些的说法叫疟疾,大概就是这样吧。”

到了这个时候,秋津心里的疑虑才算勉强消除了。

她笑着点点头,就起身走到柜台前,把方子递给里面的店员,说:“抓药。”

店员倒也简单,接过方子看了一下,就开始抓药。

前面抓药的姑娘,此时已抓好了药,正在柜台那一端的展示盒里看药材样品。

药很快就抓好了。店员将三副药用纸绳捆好,递给秋津。又把算盘一打,抬头说:“小姐,三副药,一共是七角五分钱。”

秋津付了钱,拿起药就走了。

店员说:“您慢走。”随手将药方往旁边的铁签子上一穿,就低头看起报纸来。

那一端的姑娘慢慢走过来,说:“那些个药,是哪巴年的,都生虫虫了!”

店员听她一说,急忙走过来察看。

那姑娘笑了笑,伸手扯下铁签子上的药方,然后若无其事地出了药店。

这个姑娘,就是小妓曲小凤。

19-3

曲小凤是个很讲卫生的姑娘。她没得办法才做了接客生意,只为养活自己和儿子。

但她又很怕染上什么不好的病,时不时的就要在药店抓几副药,煎了水冲洗。

她今天抓的药是苦参六钱、蛇床子六钱、黄柏三钱、金银花三钱、苍术二钱、白芷二钱、花椒二钱、枯矾二钱。这是她常用的方子。

没想到会这么巧,她今天抓药的时候,竟然听到身后的女人提到打摆子,疟疾什么的,这不正是桂科长让她打听的事吗?

她将那个药方揣在口袋里,也说不上有什么用处。她和桂科长说的时候,这个药方也许算个证据吧,好让桂科长相信,她的话都不是胡说的。

大体来说,桂科长的事情,在她的生意中很重要。她做一单生意,最好的情况下也只能挣两元钱。

但上次向桂科长报告赖先生失踪的事,就得了五元钱,蛮好的生意。

她希望这一次,桂科长还能再给她五元钱。阿拉有方子作证据嘛,她这样想。

她一路步行,终于到了南市分局。从广福弄到蓬莱路,其实也没有好远。

但她在分局里一阵打听,却没找到桂科长。谁也不知道桂科长到哪里去了。

她出了分局,就在路边阴影里盘算起来。若是能等来桂科长,这个生意怎么也有五元钱的进账。要是离开分局去找客人,收入绝不会超过两元钱。

这个账她是算得蛮清爽的。

于是,她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来,等桂科长回来。

19-4

桂龙海这个时候,正在文福旅馆对面的小阁楼里!

他一会儿望远镜,一会儿瞄准镜,一会儿上下张望,一会儿左右观察,尤其注意文福旅馆三楼的那几个房间。这种秘密特工感觉,让他新奇得不得了。

一个小时前,他把陈组长让进自己的办公室时,陈组长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了两句话。

他说:“桂科长,首先说一句,昨晚我说的那些,都不算数!我保证明天中午南市的交换,顺利进行!不过,我也要请你帮我们完成一个大任务!这是最秘密的任务!”

桂龙海警惕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问:“在哪儿?什么任务?”

168、 牵住他五到十分钟

陈子峰小声说:“绝对不在蓬莱路!在昼锦路!这是最重大的任务!你跟我来!”

这样,桂龙海就跟着陈组长,到了文福旅馆对面的小阁楼里。

乔艳芳和萧安城八点多钟就到这里,要替换谭浩、强虎等人回去休息。其他弟兄都高兴着呢,伸着懒腰走了。监视任务是最辛苦的,他们都累了。

但强虎却不肯走。他见小乔是和萧安城一起来的,心里的戒备早已升到最高级别。

他一会儿用手指梳理头发,一会儿上下拉扯衣服,努力表现出精神抖擞的样子。

他意外注意到,小乔看着他的眼神,竟然也是笑眯眯的。这太让他意外了。

那个萧台,用整洁外表吸引女人,果然有一手!这样,他就给乔艳芳和萧安城介绍起当前的情况来了。

他说:“我看出来了,这三个房间里一共只有五个人。第一个房间里是两个人,轮流坐在门口,盯着门外的走廊和楼下的街道。第三个房间里也是两个人,他们轮流在旅馆门口卖香烟,担任警戒。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轮流去东面的‘客来’饭馆买饭。我去客来饭馆问过,他买的是五个人的饭菜!小乔,那家伙去买饭的时候,楼上只有三个人!”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乔艳芳和萧安城。他的意思是说,这就是当前最重要的情况!

乔艳芳仔细观察旅馆外面的街道和小弄堂的走向。那个香烟贩子所在的位置。楼上朝向天井的走廊,还有狭窄的楼梯。

她心里算计的是突袭方案,需要几个人,如何上楼,先突击谁,后突击谁。

看起来对方没几个人,却很难办。因为走廊和楼梯都很狭窄。对方一旦先拔出枪来,就很危险了。

她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平面图。她抬头看萧安城时,却发现他对着小窗口在发呆,似乎在考虑什么严重问题。

萧安城此时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听强虎介绍情况时,一会儿说一个,一会儿说五个,一会儿说最后,等等。他心里就像短路的电线一样,嘶嘶地冒着火星。

他恍然想起,昨天夜里,或者说是今早凌晨,突然出现在他脑海,又倏然消失的电文加密方法,此刻又悄然出现了。

他一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种加密方法,他只能记住:一个、五个、最后!这三点,应该是这种加密方法的关键!

乔艳芳捅了他一下,他这才清醒过来,和她一起看她画的草图。

后来,陈子峰和桂龙海也来了。强虎又向陈子峰和桂龙海介绍情况。

这时,萧安城的电台有信号了。他很快收到彭绍勇的来电。

电文很简短:决定明日中午十二点在南市交换,务求顺利!彭!

陈子峰接到这封电报,就笑眯眯的把电报交给桂龙海看。

桂龙海看明白这封电文,这才放下心来,连连向他点头。

他心里琢磨着,今天应该抽个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傅医生!这件事太重要了!傅医生一定会高兴的!也许还会再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拍着。那感觉,多温柔呀!

陈子峰说:“桂科长,这下你放心了吧?”

桂龙海哈哈地笑着,“放心了,放心了。哎呀,你陈组长,还有彭长官,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我先替我的警察弟兄们谢谢你们了。陈组长,你这个事,我全力协助!”

之后,他们就围着一只破木箱,看着乔艳芳画的草图,设想着各种突击方案。但他们算计来算计去,就发现那个中午去买饭的家伙,是个大隐患!

楼下那个卖烟的家伙比较好办。他是个固定目标。到时候派三个弟兄突然冲上去,一定能治住他!顶不济的时候,如果楼上响了枪,下面就直接打死他!不用客气!

但那个买饭的家伙就不好说了。他什么时候返回很难确定。其次,如果这边响了枪,他是偷偷潜回,还是飞跑回来,完全说不定。他可能给楼上突袭的人带来危险!

陈子峰笑着说:“桂科长,对这个人,你有什么办法?牵住他五到十分钟。”

桂龙海来回看着身边的人,眼睛不住眨着,说:“要不,我找几个警察,截住他,查他的证件。这样行吗?”

别人还没说话,强虎先嘎嘎地乱笑起来,“桂科长,你开玩笑吧?那家伙是日本特工!他要被人拦住了,肯定就要开枪了!你知道不知道!”

陈子峰和萧安城也笑着向他摇头,表示这个办法不行。

桂龙海只好说:“哎呀,那我就没什么办法了。你们都是行家呀,手里又有枪,实在不行,就开枪呗。哎呀,哎呀,不行,街上人太多了。”

陈子峰说:“我们就是顾忌到街上的行人,所以不好对他下手!”

萧安城说:“子峰,我们再想办法吧。到明天中午,还有一天呢。对了,桂科长,你是不是该找那个高桥去了?告诉他时间和地点。”

桂龙海急忙说:“就是,就是,我还是先去通知高桥吧,不要把交换给耽误了。”

19-5

他今天是跟着陈子峰过来的,没开车。不过,他心情很好,腿脚也就特别轻快。

他出了监视点,兜了一点小圈,然后向北走,很快就到了方浜路。他顺风顺水地搭了几站二路电车,就到了龙潭路的雅丽酒吧。

他进了酒吧,向里走了几步,就看见高桥坐在桌边,正盯着他呢。

高桥早就看见他进来了,特别是看见他那么轻松愉快的脸色,就非常疑惑。

桂龙海向柜台那边看了看,没有秦小姐的影子,心里还稍稍的有点遗憾。

身为男人,惦记一下娇美女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话讲回来了,也幸亏秋津不在,如果是她看见桂龙海这么轻松愉快的表情,恐怕就要看出问题来了。

19-6

这个时候,秋津仍在广福弄那间关押疟疾病人的房间里。

她看着那个病人,真是到了快要死掉的样子,连神智都没有了。

赖敦德端着中药碗,把他扶了起来,小声说:“先生,先生,喝一口中药吧。你看看,这是中药,喝下去可能会好一些。”

他隐约看见刘先生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就端起碗给他看。然后把碗送到他嘴边,喂他喝下去。喂完药,他扶着刘先生躺下去的时候,双手都颤抖起来了。

他攥着拳头,尽量保持平静。

不管怎么说,我写的字,终于传递出去了。剩下的,只看上天是否眷顾!

他回头说:“女士,我替他谢谢你吧。您一看就是个好人。”

他心里则默默盘算着,如果那个店员认出自己的字迹,要多久才能赶到杜公馆。杜先生又需要多久才能找到他。他觉得,那应该是很快的。杜先生的人,分分钟就来了!

秋津站在旁边看着,一动不动。她对床上的疟疾病人,还有坐在地上的赖敦德,都有说不出来的怀疑。但她又想不出来是什么地方让她怀疑。

昨天夜里,桂龙海将那封信封了口,似乎就是为了促成交换。他为什么千方百计要促成交换呢?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疟疾病人?这个病人如此重要吗?他究竟是什么人?

病人喝下中药没多长时间,忽然发生了变化。他从开始的寒冷颤抖,转变为燥热。他推开身上的被子,眼看那汗水就如溪流一般流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并且汇聚在身下的木板床上。

赖敦德开始给他擦汗,又给他喂水,忙得顾不上回头看秋津。

秋津此时心里有再大的疑问也没办法了。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她转身出了小房间。临出门的时候,叮嘱看守小心警惕。

19-7

这个时候,在雅丽酒吧里,当桂龙海在桌边坐下来的时候,就让对面的高桥起了很大的疑心。

这个桂龙海似乎相当得意,仿佛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高桥在心里猜想,这是为什么?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桂龙海是上海滩混出来的油条,也是一个精把子。他一看高桥的眼神,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嚣张了,兴奋得过了头!

他再自然不过地说:“哎呀,看见高桥先生还在这里等我,太让我高兴了。”

实在是眼前的事太重大。高桥不得不暂时放下心里的疑惑。

他问道:“桂科长,有消息了?”

“是呀,是呀,”桂龙海急忙说:“那边也都说好了。明天中午十二点整开始交换。”

“如何交换?”高桥简洁地问。

“是这样的。周围呢,由我分局的警察负责警戒,封锁道路,保证安全。十二点之前,我手下的警察把鹰司先生带到门口。当然,他会靠里边一点站着。你们的人也到分局门外,让国军的人下车。我和栾局长就站在门口。十二点整,按照我的手势,双方的人同时进出,同时走过我面前,然后各自归队。这样行不行?”

“这样就结束了?”高桥疑虑重重地问。

169、 他对日本方面最了解

“啊对了,有一个小细节,要和你商量。你们的人上车之后,要不要我陪着走一小段路?以确保你们的安全?你们需要吗?”

这时,高桥脸上却露出怪异的微笑,很阴险地盯着桂龙海。

桂龙海顿时警惕起来,猜想日本人是不是还有什么花招。

他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高桥默默地喝着咖啡,又回头看着窗外,摆明了他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高桥先生,”桂龙海谨慎地盯着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桂科长,承蒙你关照,尽力让交换顺利进行,我非常感谢。作为报答,我小小的说几句话,请你认真听。听过之后怎么办,就是你的事了!”

“请说,请说。”桂龙海立刻就紧张起来了。

“桂科长,先说一句官话,我很希望日中之间保持和平,希望你理解。”

这么一句官话,瞬间让桂龙海想到了另一面,“和平”的另一面,不就是战争吗!

“我理解,请你接着说。”

“不过,有人不希望在日中之间保持和平。桂科长,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会有两百人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出现在蓬莱路南市分局的两端。只要出一点意外,那些士兵会立刻射击!他们已经接到这个命令了!”

桂龙海大吃一惊,傻了似的瞪着高桥。他完全不明白高桥为什么要这么说。

明天中午,两百个日军海军陆战队士兵出现在蓬莱路!这个,他或许可以理解,为了交换的安全,也为了交换之后的安全!这个可以理解。

但高桥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高桥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他惊愕地问。

“桂科长,就是这个问题!怎么理解,怎么做,都是你的事了!我告辞了!”

桂龙海目瞪口呆看着高桥站起来,径自向门口走去,他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周围。雅丽酒吧里没什么人,秦小姐也不在。他想,我应该先把这个消息告诉谁?他肯定要告诉某个人,最后是能帮他解答疑问的人。

桂龙海的精明,就体现在这一点上了。他首先想到的是浅仓先生。

浅仓先生对日本方面最了解,也许可以给他一个说法!如果有一个说法,他才能把这件事告诉陈组长!这是一个必然的顺序。

他冲到柜台前,立刻给李明奎打了一个电话。妈的,今天没开局长的车出来,实在是个大错误!他叫李明奎开车来接他!

“要快!尽快来!”他对着电话叫道。

19-8

他在雅丽酒吧的门口等了二十分钟,终于等来李明奎的车!又过了二十分钟,他赶到火轮磨坊街的巧家弄。

巧家弄里还有五六个人,多数坐在窗前,监视观察外面,都很警惕。

他们看见桂龙海来,就打开门,让他进来。还告诉他,除了潭浩,其他头头都不在。

桂龙海向他们摇摇手,说:“我有重要事,先找浅仓先生。”

此时,廖若兰无事,正在楼梯口和几个弟兄说话。听见桂龙海这么说,又看见他紧张的表情,就引着他上楼,进了浅仓先生的房间。

房间里,浅仓先生正在整理墙上贴着的各种资料。

他回头看着匆忙进来的桂龙海,眼睛里露出警惕的神色。

接下来,桂龙海就通过廖若兰翻译,将高桥说过的话,尽可能详细地述说了一遍。

浅仓先生对交换的事提了几个问题,特别是陈组长他们的意图。

桂龙海肯定说:“陈组长说了,希望顺利交换。他们肯定不希望出什么意外!”

这时,浅仓先生就沉默下来了。他走到窗前,默默地看着外面,陷入深思。

廖若兰和桂龙海都不安地看着他。那个高桥,居然把这么重要的情况透露给桂龙海,实在太让人生疑了!

终于,浅仓先生脸色严峻地走回来。他盯着桂龙海,扳着手指,一条一条说起来。

他说:“桂科长,我们尝试着分析一下。第一,高桥这么说,说明他是日本陆军的情报人员,否则,他不会把日本海军陆战队的情况说出来!”

桂龙海惊讶地看着他。浅仓先生竟然从这个细节里,看出高桥的身份!

浅仓先生继续说:“第二,他说有人不希望日中和平,可以肯定,这是暗指日本海军!他是陆军嘛!第三,他的意思是,日本海军似乎要在上海挑起战事!不是挑起纠纷,而是挑起战事!这三条,都符合目前日本海军和陆军的战略分歧!日本陆军希望从华北南下作战,但日本海军却希望在上海发动战争!据我所知,这个争论已经持续一两个月了!所以,第四,日本陆军至少目前,不希望在上海挑起战事!他们不希望把作战方向转到上海来!那么,日本海军为什么要在上海挑起战事呢?桂科长,这一点很重要!”

桂龙海更加惊讶地看着他,嗫嚅着说:“先生,您说,您说。”

此时,浅仓先生加重了语气,目光也变得更加尖锐,“第六,也就是最后一点,说明日本海军制定的‘妖刀计划’,已经实施完成!”

此时,不要说桂龙海,就是廖若兰和她身边的谭浩也极为震惊!

“可是,浅仓先生,”桂龙海忍不住叫道,“那个‘妖刀计划’,究竟要干什么?”

浅仓先生摇摇头,“我确实不知道。而且,我至今也没想出什么线索来!这是一个谜!非常严重的谜!我们都应该尽快猜透这个谜!否则,可能对中国不利!”

桂龙海扭回头,有些不安地看着廖若兰。廖小姐很美丽,她还很智慧。她曾经给他重要的提醒!现在,他希望她仍能说出一点什么来,再给他一个提醒。

可是,廖若兰同样苦恼地看着他,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他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说:“我还是,尽快把这个情况告诉陈组长吧。这种事,该怎么办,只能由他决定。”

他谢过了浅仓先生,告别了廖若兰,向谭浩挥挥手,就匆忙离开了巧家弄。

19-9

有了汽车,就是方便一些。

李明奎开着车,很快把他送到文福旅馆对面的监视点。

这几天,桂龙海也学到了许多特工技能。他让汽车停在远处。他一路走来时,不住观察前后左右的人。他只能做到观察,因为他确实观察不出什么来。

他一进了小阁楼,立刻说:“陈组长,有些不好的情况,我要尽快告诉你!”

陈子峰疑惑地瞪着他,没说话,只是向他点点头。

接着,桂龙海就把高桥曾经说过的话,一句一句说给他们听。他特意给他们留了一点思考的时间,然后又把浅仓先生分析的六条也一一说给他们听。

他注意到了,他每说一条,陈组长、萧兄弟,还有那位乔小姐,都要用力点一下头。

他说完最后一条时,这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妖刀计划”是他们心里最大的疑问!但浅仓先生却说,日本海军的“妖刀计划”已经实施完成!他们都相信浅仓先生说得对!

但日本人的“妖刀计划”已经实施完成,还是叫他们震惊!

陈子峰用力点点头,首先说:“浅仓先生好厉害!说的全都对!全都对!”

乔艳芳说:“子峰,浅仓先生虽然说的对,但那个‘妖刀计划’到底是什么目的呢?你想出来了吗?”她这么说着,就指了指对面的文福旅馆。

陈子峰明白她的意思。现在来看,只有对面的老乞丐知道“妖刀计划”!他是头儿,并且是日本海军特务的头儿!他应该知道“妖刀计划”真实目的!

他用力一点头,“没错!关键就在这个人身上了!明天我们一定突击成功!”

他们都扭回头,透过小小的老虎窗,看着对面的文福旅馆。

桂龙海想起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拉着他说:“陈组长,明天你一定要在南市分局露面呀,不然的话,别人可能要怀疑的,你说是不是?”

对桂龙海来说,明天中午顺利交换,是最最重要的事!绝不能出什么小纰漏!

其实,陈子峰和他是一个想法。他希望用交换来掩护对文福旅馆的突袭!

他扭回头看看乔艳芳和萧安城,见他们都轻轻点头,就说:“好吧,明天上午我去找你,咱们分局里见!”

他再次回头说:“明天的事,就看你们两个的了!”

萧安城脸色严肃。乔艳芳却笑嘻嘻地咧开嘴,似乎是说,这还用你叮嘱吗!

桂龙海想了想,他心里除了顺利交换,就是“妖刀计划”了。

他连声说:“几位,几位,那个‘妖刀计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指你们几位了。浅仓先生说了,要是不能尽快猜出来,要对咱们中国不利!是这样吧?”

陈子峰简洁地说:“我明白!我天天想的,就是这件事!”

桂龙海急忙说:“那就好。我呢,还有事,要赶快出去。陈组长,你们好好猜一猜吧,尽快把它猜出来!妈的,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170、 竟然是一环一环连着的!

陈子峰送他出门的时候,又说:“桂科长,明天上午,我要借你的车用一用。”

桂龙海点头说:“没问题,明天我们都在分局,不出去。”

桂龙海走了之后,陈子峰他们三个互相注视着,目光机警而严峻。他们都感觉遇到了大难题,甚至是个大危机!

萧安城小声说:“子峰,浅仓先生比诸葛先生都厉害!等对面的事结束了,咱们最好和浅仓先生好好聊一聊,也许对我们有新的启发。”

陈子峰说:“他可不是什么诸葛先生,他是一条千年的老狐狸!”

这时,萧安城却用更低的声音说:“子峰,这件事,你汇报吗?”

听他这么一说,陈子峰和乔艳芳的眼睛都跟玻璃珠一般乱转起来。

他们其实是盘算此事的利弊。按道理说,有两百个日本海军陆战队要在上海挑事,他们应该尽快向彭绍勇报告。但彭绍勇身后的骆江,却让他们怀疑!

乔艳芳小声说:“子峰,咱们不能汇报吧?你敢提浅仓先生吗?那我们不是找怀疑吗?再说,浅仓先生是咱们的秘密武器,用他对付老乞丐的!”

陈子峰皱着眉,“可要是不汇报,彭绍勇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萧安城此时却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对着他的脸看,仿佛不认识他了,叫道:“贼峰呀,你怎么猜到彭绍勇要干什么?他对你说了?”

陈子峰眨着眼睛看着他,突然一拍脑袋醒悟过来。

他严厉地说:“哎呀,你这么一说,我还就是觉得彭绍勇要干什么!你们想想,咱们跟他汇报的时候,你看他愤怒的,恨不得吃了我们!后来却来电,说什么决定明天十二点交换!还要我们确保顺利!妈的,他这一口气是怎么顺下来的!肯定有事!他肯定要干什么事!”

乔艳芳:“要是这样,你还是汇报吧。万一彭绍勇撞到人家枪口上呢?”

这下子,陈子峰也变得为难起来了,歪着嘴,眨着眼睛,看看她,又去看萧安城。

乔艳芳笑眯眯地拉着萧安城说:“萧哥哥,还是得你来说,你说好吧,咱们要不要汇报?”

她声音俏俏的柔柔的,大大的眼睛也闪啊闪的,确实很迷人。

萧安城低着头,在原地转了起来,不住抓着头皮。

片刻,他忽然回头,笑着念诵说:“我组乔艳芳等人,昨夜发现,驻守虹口的日军约两百人,忽然不见踪影,不知其他小组是否有发现。如有异动望告。”

他说完,来回看着他们。

陈子峰和乔艳芳都笑了起来。陈子峰的笑是阴阴的,仿佛藏着一肚子坏水。乔艳芳则笑意盎然,兴奋得脸都红了。她一边笑,一边在他胳膊上打着。

陈子峰歪着嘴说:“行了,就这么通知彭绍勇吧!希望他当心一些!别上当!”

于是,萧安城就坐在电台前,开始呼叫彭绍勇的电台。

19-10

此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桂龙海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去公济医院找傅医生。

他今天跑了一天,就是想把情况都弄清楚了,最后向傅医生报告。

顺利交换,是他心里的大事,更是傅医生的大事!

老天!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竟然是一环一环连着的!

细想一想,都是他在鱼行桥南街的旅馆里惹下的麻烦。但再细想一想,根子是在他对傅医生的一片爱心上!他心里掂了又掂,他确实愿意为傅医生付出任何代价!

怎么着吧,为了傅医生,老子今后就是共了!谁也拦不住我!

桂龙海乘车赶到公济医院里,傅雪岚刚刚在手术室里做完手术。

她出了手术室,一眼就看见在走廊里来回转的桂龙海。她立刻向他点点头,把摘下的手套和口罩什么的都扔给护士,就领着桂龙海去了她的诊室。

19-11

进了诊室,她一边在脸盆里洗手,一边回头盯着桂龙海,似乎想先看出什么情况来。

桂龙海现在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又不想说得太急促,让傅医生看低了自己。

他双手张开向下,缓缓地说:“傅医生,请你不要着急,千万别着急,听我一件一件说,都很重要!”

接下来,他就开始汇报今天一天所经历的种种事情。

第一件,他先去雅丽酒吧,和高桥说定交换的事,明天中午十二点,在南市分局门*换,一个进,一个出。陈子峰和彭长官,都说要顺利交换!

第二件,高桥说了一个特殊情况,他说有两百个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已经布置在南市分局附近!他们也怕出什么意外!

第三件,就是浅仓先生对此事的分析。

“对哪件事的分析?”傅雪岚急忙问。

“就是高桥为什么要告诉我,两百个海军士兵这件事!浅仓先生的分析一共六条。”

他慢慢地把浅仓先生所分析的,一条一条都说出来。他看见傅医生脸上露出那么惊愕的表情。他心里想,我当时更震惊呀!

“傅医生,最后一条,浅仓先生分析,这些情况说明,日本海军制定的‘妖刀计划’,已经实施完成了!这就是他的结论!”

他清楚地看见傅医生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了。

但他再次向她摇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他后面的话可能更重要。

傅雪岚克制住自己的惊讶,向他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桂龙海喘一口气,低声说:“傅医生,最后一件事,就是刚才,我把这些情况都告诉陈组长他们。你知道他们要怎么着?”

傅雪岚惊异地看着他,喃喃地说:“他们想怎么着?”

“傅医生,这是天大的秘密!这件事,他们都没有向他们长官报告!你就知道有多重要了!他们发现,在文福旅馆里,住着几个日本特务。他们认出来,其中一个可能是个头头!他们相信,这个人知道‘妖刀计划’的所有秘密!他们要活捉这个日本特务!时间也定在明天中午十二点!”

“其实,他们想用交换的事,掩盖这件事?”傅雪岚震惊地问。

“对,就是这个意思!傅医生,所有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清楚?”

“他们相信,这个特务知道‘妖刀计划’?”

“是的!这也是浅仓先生帮他们分析出来的!”

“他们为什么不向他们的长官报告?你知道原因吗?”

“他们没对我说太多。但我理解他们的意思!他们怀疑,他们长官的身后,可能有日本人!他们有怀疑!原因是,明天交换的那个特务,就是他们抓捕的,但他们长官却不让他们参加审讯!你猜这是什么意思?说实话,我也有些怀疑!”

傅雪岚一下子听到这么多情况,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尽快向老黄报告。

这些情况太重要了!所有情况都是一环套一环的,甚至互相套着,错综复杂!

她说:“龙海,你说的情况都很重要!我要尽快出去一趟。”

桂龙海急忙说:“我理解,我理解。我有车,可以送你。”

傅雪岚笑了,拉着他的手说:“那就要惹人注意了。我还是悄悄去吧。”

桂龙海说:“是,是,你说的对。那么,我就先走了。”

傅雪岚送他到门口,却仍然拉着他的手,这让桂龙海心里激动不已。

这时,他绝对没有想到,傅医生忽然张开胳膊,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甚至和他脸贴着脸。他那么自然的,轻轻地搂住她的腰。

他的心,就仿佛要爆炸了似的,咣咣地跳着,惊天动地!

傅医生在他耳边轻轻说:“龙海,我怎么都要再对你说一声谢谢。”

桂龙海万分小心地说:“傅医生,你……你完全不用说……说这个。”

“好,今后不再说了。龙海,希望将来,我们能真正走到一起。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我其实,早就把我当作你们的人了。”

傅医生的双手仍然搂着他脖子,却仰起脸,那么认真,那么深情地看着他。

桂龙海想了想,确信自己今天是洗过脸的,脸上不会有什么污垢。头发就不好说了,车外的风吹着,可能有点乱吧。他记不起自己的领口是否整齐。

哎呀,糟了!傅医生竟然伸出一只手,那么温柔的抚平着他的头发,之后又扯了扯他的领子。他心里想,今后再见傅医生,一定要把自己弄整齐弄干净一些。不过,那就可能享受不到这些了。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简直不知该怎么着好了。

傅雪岚这么看着他,自己心里也有一点乱。

这个一向都是那么油滑的家伙,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真是有意思。

想到他一向看着她,对待她,都是那么深情款款的,心里也有一些感动。

她早就相信,他至少是个好人。

她说:“好了,你走吧。等以后有空了,咱们再慢慢聊吧。”

桂龙海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目光颤抖着注视着她。他的内心也在颤抖,好担心自己会不会失态。他用力点点头,急忙转身走了。

171、 这是她抓药的药方子

傅雪岚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看到他拐弯消失了,才回到桌前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不能不想到,眼前的情况太复杂,她必须把自己的情感收起来。

她很快就背着包出了门。

19-12

这一次,她没有给黄汉辉打电话,而是直接去了他家。

眼前的情况太紧急!不管用什么方法联系,都要损失太多的时间!

黄汉辉的家朝北,光线有些阴暗。屋里的旧家具都没有光泽,几件衣服挂在墙上,到处都是报纸和书籍。

他脸色发暗,显然经常熬夜,只有他的眼睛还闪着明亮的光。

傅雪岚坐在桌边,把桂龙海告诉她的事,逐条告诉他。

他沉默着,什么话也没说。她说的所有情况他都听懂了,也理解其中的含义。

归纳起来,其实就是两件事。第一件,中日双方如能顺利交换被俘人员,关系到老刘同志能否尽快脱离险境。第二件,陈子峰明天突袭文福旅馆,有可能解开“妖刀计划”之谜!这两件事,都是他最关心的!

他心里想着这些,但嘴里跟傅雪岚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一件更严重的事!

他轻声说:“这些事先放一放,我要仔细考虑。我要说的是,我们内部确实有内奸!”

傅雪岚谨慎地看着他。这个情况,她以前也向他提出过。她相信老黄足够谨慎,可能一直在暗中调查。

她小声问:“你找到线索了?”

黄汉辉脸色严峻,“我们最近刚刚在大学里发展了一个组织。这是个新组织,没有任何活动,却被特务给盯上了!说明什么?”

“有人告密!”傅雪岚惊讶地说。

“是!我们考察了这个组织里的人,都没问题!这个组织和我是单线联系!”

“你告诉过什么人?”这是傅雪岚必然想到的问题。

“只有很少几个同志知道!我最近一直在考虑,如何做一次测试!”

“如何做?”

“还没想好。到时候,我可能需要你配合我。”

“老黄,这是头等大事!我一定配合你!”

这时,黄汉辉又沉默下来。他明显是在思考。

终于,他小声说:“你告诉我的事,也非常重要。第一件,他们能否顺利交换,老刘同志能否顺利脱离,都是我们控制不了的,只能请桂龙海从中努力了。倒是第二件事,让我很犹豫。尽快知道‘妖刀计划’的具体内容,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这是为什么?”傅雪岚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我判断,中央正在和政府方面谈判。‘妖刀计划’的内容,可能有利于谈判!”

傅雪岚点点头,表示明白其中的道理,“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正在考虑。其中的重点是,陈子峰他们的突袭一定要成功!”

傅雪岚惊讶地看着他。她实在想不出,老黄如何确保突袭成功呢?

这个时候,已近傍晚,朝北的小房间更显得昏暗了。

黄汉辉和傅雪岚一直在昏暗中低声讨论,如何确保突袭成功!直至天黑。

19-13

这天下午快五点钟的时候,桂龙海终于乘车回到南市分局。

汽车还没驶进大门,他就看见坐在街边的曲小凤。

警察的敏感,让他停下车。他下了车,让李明奎开车走了。

这时,他就注意到,曲小凤急匆匆的几乎是向他跑过来。她双手一下一下地挥舞着,那意思是说,我都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回来!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让桂龙海养成警惕的习惯。他向里一指,转身就向里面走去。曲小凤几乎是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进了办公室,桂龙海关好门,在桌边坐下,问道:“怎么着,有什么情况?”

曲小凤仍像从前一样,在桌边俯下身子,一只胳膊撑在桌面上。

她笑嘻嘻地说:“桂科长,侬贵人老忙来,阿拉等了一个下午哎,才把侬等回来!”

“好了,好了,”桂龙海向她挥挥手,“有什么事,快说!”

“侬前天,交把吾的事,都忘掉了吧?找个疟疾病人?还记得伐?”

桂龙海顿时紧张起来。这可是头等大事,他怎么可能忘记!

“快说,你找到这个人了?”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要吃了曲小凤。

曲小凤被他的脸色吓住了,小声说:“莫哎。”

“那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桂龙海向她吼叫起来。

“阿拉真的……真的听人提到什么疟疾这个病呀。侬说的好伐,听人提到也行的。”

“在哪里听到的?什么人提到?”

“就是在广福弄的药店里,福康大药房。有一个女的,哟,别提有多妖了,说出话来还是那个腔调的,好像她有多了不得似的。左不过也是我这一行,还傲呢!”

“你少扯这些!说正经的!”有人提到疟疾,这就是线索呀!桂龙海明白这个。

“桂科长,侬不好着急的。反正我就听那个女人,问那个坐堂大夫,治疗疟疾的什么事,什么调理呀,什么温补呀,就是这些话。”

桂龙海很疑惑,她说的这些情况也太简单了!有人询问如何治疗疟疾?在广福弄?福康大药房?难道,刘先生就被关在那一带?那也是好大的一片地方呀!

他问:“就这些,还有什么?”他有点担心曲小凤存心来骗钱的!

曲小凤终于想起来了,“哎哟,侬看吾这个记性。那个女人是去抓药的,喏,这是她抓药的药方子。桂科长,阿拉可没骗你好伐。”

桂龙海接过她拿出的药方,就上下看起来。

很平常的一张信笺纸,倒是那笔字写得相当流畅有力。

日本人会写这么一手字吗?不过,日本人也写汉字,也有书法,这个可是说不定的。

至于药方嘛,他也看不懂,更看不出什么苗头来。

他想了一下,如果这个方子确实可以治疟疾,至少可以说明广福弄那一带,有一个疟疾病人!至少可以说,这是一个线索!甚至有可能很重要吧。

想到这里,他就在口袋里一阵掏,最后掏出十元钱,放在桌面上推过来。

十元钱已超出曲小凤的预期了。她笑嘻嘻地拿起钱,两面都看过,才放进口袋里。

桂龙海说:“我要去查查,如果属实,我还有赏!”

这下子,曲小凤就更高兴了,急忙说:“桂科长,阿拉可不敢骗您的!您只管查去好了,阿拉说的都是实话。”她直起身体,似乎要走了。

可是,桂龙海却望着她有些发呆,心里似乎有什么特别的事冒了出来。他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就是文福旅馆的事!那个事也很重要呀!

他指着曲小凤说:“你明天上午九点钟,再到我这里来!我有事情要你办一下。”

曲小凤仍然笑嘻嘻的,“何事呀?”

这一次,桂龙海一下子掏出二十元钱,放在桌面上,“说把你,这个就是赏!明天把我的事情办好了,还有这么多!听好没有!”

曲小凤简直是喜出望外,满面生辉了。今朝是二十元,明朝还有二十元!乖哟,额头角触到天屋板,吾要发死了呀!

她连声说:“听好了,听好了哟,明朝九点来!”

等曲小凤走了之后,桂龙海就坐在办公桌边思量起来。似乎有个人也得了疟疾,至于地点嘛,广福弄的福康大药房,那就是广福弄那一带了。

这个病人,有那么巧就是刘先生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疟疾这个病也不是人人可得的!也许真有可能是刘先生呢!不过,即使如此,这也只是事情的第一点。

第二点是,他派谁去那一带寻找呢?这个就让他有些为难了。

今天所有警察都不得出门,在家等待任务,这是栾局长早上就决定的。

明天这里要交换中日特工,这件事太重大了!今天夜里他们就要把周围搜查一遍,还要安排人巡查守候,他哪里有人可派?

再去找傅医生?让她去找?那我干脆上吊算了!这件事只有我办得好好的,然后告把傅医生一个妥妥的结果,那才是最好的呢!

这时,他就想到了杜先生。最有能力在那一带找人的,只有杜先生的青帮!

还有一层,赖先生也失踪了,并且极有可能是日本人绑架的!

刘先生几乎可以肯定是日本人绑架的!若能找到刘先生,或许就有可能找到赖先生!这两件事是有关系的!也是捎带手的事!

想到这里,桂龙海就决定去杜公馆试试,万一杜先生心情好,愿意派人去找呢?

他这么想好了,又急忙离开南市分局,开着车走了。

他一路疾驶,半个多小时后,就到了杜公馆门外。

19-14

守在杜公馆门外的郭山笑吟吟地走过来,俯身对着车窗说:“桂科长,来见先生?”

桂龙海跳下车,急忙说:“郭师傅,我有急事,要赶快见先生!”

郭山看出他真有急事,就挥手派了一个弟兄进去通报。

几分钟之后,这个弟兄引着桂龙海进了杜公馆的小客厅。

片刻,杜先生慢悠悠地从里面出来,微笑说:“桂科长,又有什么情况了?”

172、 陈子峰深感人手不足

桂龙海陪着笑,谨慎地说:“先生,是这么个事,我觉得,可能和赖先生有关系。”他觉得,这是他唯一能说动杜先生的理由。

杜先生不动声色,目光冷冷地盯着他,“你说。”语气里似乎不太相信。

桂龙海小声说:“先生,赖先生失踪,军委会情报处的陈组长他们,都相信是日本人绑架的,我也相信是日本人!最近,又发生了另外一个事,我有一个朋友,也被日本人绑架了!我怀疑,他们都是被同一伙日本人绑架的!我这个朋友呢,得了疟疾,正犯着病。可是今天,偏偏有人在广福弄的福康大药房里,听见有人询问治疗疟疾的事,还抓了药,这不是很奇怪吗?上海虽然大,但得疟疾的人可不会很多,您说是不是?”

杜先生望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忽然问:“桂科长,你和傅医生熟吗?”

桂龙海吃了一惊,急忙说:“熟的呀,很熟的。对了,我还请傅医生给我这个朋友看过病的。这就是前几天的事。”

杜先生点点头,“这就对了。傅医生还到我这里要过奎宁。看来就是为你的朋友要的。我就奇怪了,日本人绑架你朋友干什么?你朋友惹着他们了?”

桂龙海没想到杜先生会问出这个话,他不太好回答,只好勉强说:“先生,这里边的事比较复杂,我这个朋友的身份也有些敏感,改天我再向您报告。我相信,要是能找到我这位朋友,就有可能找到赖先生。您说呢?”

杜先生眯着眼睛瞄着他,“你怎么说是在广福弄那一带?”

桂龙海笑着说:“也是巧了,我正到处打听我朋友呢,有人就告诉我,在广福弄的福康大药房,听人提到治疗疟疾的事。您看,您看,她还把药方子找来了。”

他这么说着,就把曲小凤交给他的药方拿出来,展开给杜先生看。

不料,杜先生还没接到手里,脸色就已经完全变了,变得相当严厉。

他伸手一下子就把药方抓到手里,再抖开一看,就瞪着桂龙海说:“这个药方是哪里来的?快说!”

桂龙海愕然看着他,“是,是从福康大药房里找来的,怎么了?”

杜先生严厉地说:“这就是赖先生写的字!他的字我认识!广福弄!”

桂龙海也吃了一惊,这些日子巧事多,没想到还有这么巧的事!

他急忙说:“是,是在广福弄那一带,应该不远。”

杜先生很果断,快步走到客厅门口,对一个仆人说:“你,请郭山来,快!”

只过了两分钟,郭山就跑了进来,惊愕地看看杜先生,又看看桂龙海。

杜先生用力向他一指,“你!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派人到广福弄那一带去找!桂科长得到消息,赖先生可能被人关在广福弄那一带!”

郭山立刻转向桂龙海,“广福弄那一带?还有什么情况?您多说一点,我找起来可能更快一些。”

桂龙海把眼睛转了又转,“郭师傅,我觉得,应该是一栋比较大的宅子。还有,不是住户,是租户!这个租户可能是日本人!可能不是一个人,应该是好几个人!”

郭山很吃惊,“怎么是日本人?”

杜先生厉声喝道:“你不要管是不是日本人!尽快去找!把赖先生救出来!”

郭山一点头,转身就冲了出去。

19-15

这个下午,最焦虑的就是骆江和彭绍勇了。

彭绍勇这一天,都在研究地图,寻找截击日本人的最隹地点。

日本人完成交换,还能往哪里去?左不过就是那么几条路!

他考虑,肇嘉路应该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但下午接到陈子峰小组的电报,让他吃了一惊。两百人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不知所踪!什么意思?小日本还有后续手段?反伏击?有这个可能吗?

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向骆江报告一下。他既没发电报,也没打电话,而是直接去了骆江的驻地。这样,一是可以说清楚,二是可以仔细商量。

等到骆江听清他的汇报,也犹豫起来了。

暗示彭绍勇,伏击刚刚完成交换的日本人,原本是他的主意。

而且,他也相信这是一个高招。但如果这是日本人玩的花招,就有点讨厌了!万一伏击失败,就比较麻烦了!甚至相当危险!

但他反过来再考虑,委员长的战略,是准备在上海作战的。如果借日本人的反伏击,就此发起对日作战,这也是一个好机会!

考虑清楚了,他就给京沪警备司令部参谋处的胡处长发了一封密电,说明了这个情况,询问可否利用这个机会。

十几分钟后,胡处长回电:“甚隹,已上报,请等候。”

这样,骆江和彭绍勇就只能等候了。

等候期间,他们一起研究了彭绍勇的伏击方案,都认为地点很好,伏击方法也很好。

最重要的是,附近几个路口都有人接应,火力配置也相当强。但是,如果没有张总司令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事关委员长的大战略呀!

等到傍晚的时候,他们仍然没等到胡处长的电报,这让他们都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最后,还是骆江说:“绍勇,你回去安排吧,尽量安排好,要确保一击成功。但最后动不动手,你一定要等我的命令!万万不可大意!”

彭绍勇想了想,这是最好的安排,就告辞走了。

剩下骆江,继续在驻地里等待消息。不料,他这一等,等了一夜也没等来是否伏击的命令。这让他整整焦躁了一夜!

19-16

和他同样焦躁的,还有陈子峰和他的弟兄们。

陈子峰、萧安城和乔艳芳,是天快黑的时候离开了监视点。

留下强虎和几个弟兄继续监视。

陈子峰临走时说:“强虎,你们几个再辛苦一夜,注意任何情况。”

强虎眼角瞄着乔艳芳,昂首挺胸地说:“小事一桩!我盯它一夜,对面就是飞进一只苍蝇,我也能发现!你们安排好突袭就行了!”

陈子峰等人回到巧家弄,吃完晚饭,就把几个核心人员叫进萧安城的小屋。

其中自然也包括不动声色的谭浩。

他们围在桌边,看着乔艳芳画的文福旅馆平面草图,商量突袭的方法和人员安排。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总觉得那个中午出去买饭的家伙,是个危险的变数!他只要一离开文福旅馆,就会脱离所有人的监视。原因很简单,陈子峰深感人手不足。

巧家弄驻地至少要留四个人,陈子峰已确定谭浩留下,并负责和小阁楼或彭绍勇保持电台联络,更要负责驻地安全。

小阁楼里至少要留三个人,并由萧安城负责。强虎也留在小阁楼,他的枪法好,要负责火力支援。

对付门口卖烟的家伙,也要三个人,否则,可能治不住他!

陈子峰还要带两到三个人去南市分局。他必须在南市露面,否则会引起怀疑。再说,他也担心交换时出什么意外。一旦枪响,那些警察是靠不住的!

这样,留给乔艳芳上楼突袭的人就很少了。

不管怎么说,文福旅馆楼上还有三个日本特务呢!尤其第二个房间里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老乞丐!

萧安城和陈子峰都见识过这家伙的力量!人少了可能治不住他!

人员这么一分配,就抽不出人去监视那个买饭的家伙!

萧安城说:“这样,小阁楼里只留我和强虎,怎么样?”

陈子峰一摇头,“火力支援是大事,有可能需要两支枪,分别对付楼上和楼下!”

他想了想又说:“我带两个人去南市。但多出这个人只能跟小乔走!小乔,这样算下来,你手里只有六个人,楼上却有三个人。你上去了只有先开枪,争取先打死一个或两个,这样才能集中力量对付第二个房间里的人!”

乔艳芳咬牙切齿地说:“他就是老乞丐!你不用保留!六个人,应该问题不大!”

但这样一来,问题仍然是那个绕不过去的问题,没人去对付那个去买饭的家伙!

谭浩说:“要不,从我这里再减一个人吧。我们三个人看家!”

这时,陈子峰、萧安城和乔艳芳都抬头看着他。他们都没说话,但眼神却都是阴阴的,让人惊悚不安。

谭浩一一看着他们,只好说:“算了,这个意见我收回。”

陈子峰似乎还有意弥补一下他们的眼光,说:“这里很重要,千万不能出事!”

谭浩轻声说:“是,我明白。”

不过,谁都可以看出他眼睛里的委曲,是那种被人怀疑的委曲。

萧安城拍拍他的肩,但想了想,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所以,接下来的沉默就比较让人尴尬了。

但现在情况复杂,萧安城虽然相信谭浩,但也没办法说什么。

经过再三考虑,陈子峰决定,处置烟贩的三个人,只留一人监视,其余两人先处置买饭的家伙,以打昏为上,再回来处置烟贩!

大家想了想,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么办了。

173、 任何人不得接近南市分局

陈子峰笑着说:“谭浩,多亏你们四组的大力支援,否则我们还真难办了。”

他的意思,明显是为了抚慰一下谭浩的心情。

之后,所有弟兄都被集中到堂屋里,由乔艳芳一一分配任务。

她规定,所有人明天早上七点至七点半,先后出门,各自绕行,确认没有尾巴之后,于九点钟左右到达指定位置,密切观察周围情况,和身边的人保持目光接触。

最后的行动以楼上的枪声为准。任何人不得误事!等等。

任务分配结束之后,弟兄们都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准备明早的行动。

萧安城也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先检查了电台,然后在桌边坐下。

恍然之间,他脑子里又冒出那个让他心神不定的加密办法。他仍然没把这个加密办法完全想清楚。

这时,房门无声推开,谭浩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萧安城一看他的脸色,就明白他的想法。他向他招招手,然后拉他坐在身边。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兄弟,你什么也不要说,也不要问。先把明天的任务完成。过一段时间,我会把所有情况告诉你,你就全明白了。”

谭浩的嘴角微微歙动,眼里里依然藏着委曲,看着萧安城。

萧安城也很无奈,拍拍他的肩,说:“回去休息吧,明天看好家,就行了。”

谭浩摇摇头,只得起身走了。

萧安城望着电台上的信号灯。信号灯一动不动。他坐了一会儿,合衣躺下。

19-17

桂龙海离开杜公馆,开车回南市分局时,天已渐渐暗了下来。

但这个时候,也正是上海街头最热闹的时候。

满街的霓虹灯已渐次闪亮,大小店铺里灯火通明。下了班的人,或者刚刚吃过晚饭的人们,仿佛都涌上了街头,把原本就不宽敞的街道塞得满满当当的。

虽然最近一段时间街头很乱,经常发生一些流血斗殴,但这也阻挡不了人们走上街头的兴致。他们是天下最喜欢逛街的上海人!

这样一来,桂龙海的车就快不起来,他一路按着喇叭,勉强从行人中穿行过去。

他一进局长办公室,这才知道,市警察局的高处长也来了。显然,明天中日双方交换被俘人员的事,已经惊动市警察局高层了。

高处长身材高大,体魄端庄,稀疏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一副睿智而儒雅的模样。

他笑着说:“桂科长,你现在可是风云人物了,不光咱们警察局的几位局长,就是俞市长也知道你了!他们责成我,无论如何都要来看一看,确保明天交换的顺利!”

桂龙海受宠若惊,连连向他致歉,“高处长,您一来,我才算是放下心来!”

这之后,以高处长为首,栾局长和桂龙海紧随其后,带着一大队警察出门了。

他们仔细巡查了蓬莱路附近的各个街口和巷道,一些比较高的楼房,以及可能藏人之处,都一一看过。

按照高处长的要求,又在重要地段留下几个警察,负责监视,确保任何一方都不能在这里埋伏枪手!之后,他们又在附近的街道上安排了巡逻队,封锁了东西街口,任何人不得接近南市分局。

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后,他们才回到分局里,在栾世贵的办公室里坐等。

他们要等到明天中午完成交换之后,才能离开。

他们出去巡查之前,桂龙海就派李明奎出去买饭菜,要求买好一点,再带两瓶酒回来。等他们巡查回来后,所有酒菜都已经在一张方桌上摆好了。

19-18

谁都不是外人,也不用客气,他们自然地在桌边坐下来。

桂龙海亲自为两位长官斟酒。

他忽然笑着说:“高处长,栾局长,我有一个小建议,不知是否可行。咱们何不把那个日本人请出来,临别饯行嘛,留个好印象。再说,咱们还可以守着他,以免他出了什么事。”

高处长就大笑起来,连声说:“这个事有意思,这个事有意思。说句实话吧,我虽然见过无数日本人,却没见过日本特工。据说,他们的上海话,比上海人说的还好!”

三个人一阵大笑。于是,桂龙海就派李明奎去把鹰司先生请来。

十分钟之后,鹰司直树终于被带进栾局长的办公室。

显然,李明奎相当会办事,他不仅让鹰司洗了脸,还给他换上干净衣服。

所以,鹰司直树进门的时候,虽然因为伤痛步履比较沉重,走得也比较很慢,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很整洁的。

他一进门,看见满桌酒菜,还有站在桌边的几位高阶警官,就有一些意外。

桂龙海急忙上前,介绍说:“鹰司先生,这一位是上海市警察局的高处长。这一位是咱们南市警察分局的栾局长。您明天就要交换回去了,两位长官就希望和您一起坐一坐,喝一杯酒,算是临别饯行吧。”

鹰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谁也猜不出他是怎么想的。不过,他最后还是上前一步,先向高处长欠身致礼,完全是日本武士风格,简洁而干脆。

当高处长尝试着向他伸出手时,他令人意外地用双手握了一下。

之后,他就转向栾局长,也是欠身致意。

栾局长自然学着高处长的样子,向他伸出手。鹰司照样是伸出双手,和他握了一下。

他依次欠身说:“谢谢,谢谢。”

随后,在一番谦让下,高处长坐上首,鹰司居左,栾局长居右,桂龙海则坐在下方。

高处长见桂龙海开始斟酒,就说:“鹰司先生可以喝一点吗?”

鹰司向他一点头,“希望不要喝醉。”

高处长说:“当然,我们意思到了就行了。”之后,他端起酒杯,微笑说:“首先,希望明天的交换顺利进行,让我们双方的人都可以安全返回。咱们喝一杯吧。”

于是,所有人都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

这时,桌面上就有一点冷场。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但总是说希望明天交换如何如何,似乎也不太好。鹰司只看着面前的酒杯。栾世贵和桂龙海则不好开口。

最后,还是高处长先开了口。

他说:“这样吧,还是我先说吧。我呢,并不是上海人,而是杭州人。至今,父母还在,只是不能尽孝,挺遗憾的。”

栾局长说:“局里人都知道,您是大孝子。”

高处长叹息一声,“嗨,孝不成了。我曾经把父母接来上海。但他们只住了几天,就嚷着要回去,说上海太吵了。鹰司先生是哪里人呀?我当然指的是日本。”

鹰司抬头看他一眼,沉默片刻,淡淡地说:“我是京都人。父母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和姐姐,是奶奶带大的。”

“哎呀,这真是有点遗憾。奶奶还健在?”

“是,她老人家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小时候,姐姐总是说,我们将来,一定要好好的给奶奶送终。只是,我在她身边的时候都很少。能不能为奶奶送终,很难说。”

鹰司说到这里,就低下头,似乎动了感情。

坐在桌边的人都无声地看着他,似乎也有些感动。

片刻,鹰司慢慢抬起头,轻声说:“因为我现在是军人!我不知你们是否理解,军人的使命一旦扛在肩上,就再也卸不下来了!”

高处长不动声色,目光深邃地盯着他,轻声说:“鹰司先生,你说的我能理解。只是,你永远都要愧对你的奶奶,还有你的姐姐了!是这样吧!”

鹰司瞪着他,脸上的肌肉瑟瑟地颤抖着。

片刻,他哑声说:“我想再喝一杯酒。”

桂龙海急忙给在座的人斟上酒,斟得相当满。

鹰司端起酒杯,向在座的人举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高处长也喝了酒,轻声说:“我们还是说一点别的吧。鹰司先生,我曾经在日本警官学校进修一年,实习的地方,就在京都。老天!你们都想不到,京都有多美呀!鹰司先生,你还记得吗?京都的岚山,一到春天,就会被满山的樱花染成一片粉红。”

鹰司轻声说:“我当然记得,我的祖先,一直居住在岚山。”

“噢,你住在岚山。岚山的前后,都是王族贵戚的宫殿宅邸,那是好大的一片。这么说,你应该是贵胄后裔,对吧?”

“不敢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我离开岚山,也有不少年了,”

“你还记得岚山的景色吗?每到周日,我都会去岚山赏景。”

“我记得。”鹰司目光矇眬,仿佛陷入在回忆里。

他轻声说:“在我少年以前的记忆里,一直就有天龙寺的精致园林,还有野宫神社难得一见的黑色鸟居。再有,就是祗园的花街。每到傍晚时,满街都是花枝招展的艺伎。这些,都是少年以前的记忆了。十五岁以后,我就离开了京都,再也没有回去过。”

“你离开京都,又去了哪里?”高处长微笑着问。

鹰司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像是嘲讽,又像悲哀,又仿佛遥望家乡而不可再回去的游子,里面似乎还藏着一些无奈。

174、 你不觉得他今晚是有意配合

他低声说:“我去了日本陆军中野学校的少年班,我就是在那里学的上海话。”

栾世贵和桂龙海只能吃惊地看着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高处长似乎对鹰司说的这些很了解。他点头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们还是喝酒吧。当然,我们都不要喝醉了。”

桌边的人都沉默了,无声地喝着酒。

不料,高处长喝了酒,却低声哼起了歌,似乎还是一支日本民谣,因为鹰司也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看着他。过了不太久,他也跟着哼唱起来了。

鹰司是用日语哼唱。但高处长用的却是汉语。桂龙海隐约听懂他哼唱的歌词。

“祇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娑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骄奢淫逸不长久,恰如春夜梦一场;强梁霸道终覆灭,好似风中尘土扬。”

忽然,高处长举起酒杯,和鹰司一碰,仰头喝干。接着,他就高举双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很有节奏。

他高声叫道:“鹰司君,阿波舞会不会!”

他这么说着,就站了起来,双脚一下一下踏着,双手高举,仍然拍着。

鹰司看着他,脸上有肌肉也在颤抖着,眼睛里更闪出深沉的光芒。

他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他和高处长一样,双脚一下一下地踏着,慢慢向前走着,双手则在空中做出许多花样来。他的动作,明显比高处长更正宗,更娴熟。他们一前一后,围着桌子转起来。转了一圈之后,他们同时高声唱起来。

这一次,他们唱的都是汉语:“跳舞的人都疯傻,观看的人痴迷如傻,反正你我都是那么傻,不跳的家伙们更是傻又傻……”

他们脸色通红,情绪激动,拍手踏脚地唱着跳着。

最后,栾世贵和桂龙海受到了感染,也跟在他们身后,笨拙地跳了起来,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桂龙海不住往他们的酒杯里斟酒。他们碰杯喝干之后,又接着跳。

直到快半夜的时候,他们累了也乏了,这才停了下来。

高处长拉着鹰司的手说:“鹰司先生,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他想了想,又说:“其实,生活多美好,人们何必要打仗呢?”

鹰司垂着头,脸上的肌肉又颤抖起来。

他沉默许久才说:“高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大浪之中,所有的泥沙都身不由己。先生,我也身不由己。”

高处长点着头说:“是呀,是呀,我们都身不由己!”

李明奎送鹰司直树回拘押室,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高处长、栾局长和桂龙海。桂龙海给他们泡了茶。

高处长喝着茶,忽然轻声问:“桂科长,这个鹰司,早已知道他要被交换?”

桂龙海吓了一跳,急忙说:“昨天下午,我找来医生给他治伤。我看他情绪不好,就告诉他,双方正在商量交换的事。高处长,这个,没什么关系吧?”

这时,高处长脸上才显出他的老谋深算和精明狡猾。

他睿智而暗如深渊的目光,刀似的盯在桂龙海脸上,轻声说:“桂科长,提前知道和有意配合,这两者是有差别的。你不觉得他今晚是有意配合吗?”

桂龙海想了一下,这才察觉其中的差别。

这个鹰司直树,可是一个极其顽固的日本特工呀!

彭长官用了那么狠的手段,都不能让他开口。但今晚,他几乎是有问必答,说唱就唱,说跳就跳,真的是特别配合。老天,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南市分局的警察,有人暗通日本人?或者,看守鹰司的那两个彭长官的手下,暗通日本人?似乎都不可能,又似乎都有可能,能接触鹰司的,只有这两种人!

看到引起桂龙海的警觉,高处长就笑了笑,说:“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19-19

此时,夜已渐深,喧闹繁华的大上海,也渐渐安静下来。

在广福弄那个没有一丝灯光的房间里,赖敦德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他慢慢坐起来,伸手去摸,终于摸到刘日辰的头,又摸到他的耳朵。

他凑到他的耳朵上说:“为什么还是没动静?那个店员没认出我的字?还是他没向杜先生报告?我真是奇怪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刘日辰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赖先生,请安静下来,耐心等待。我猜,杜先生可能还没找到这里吧。广福弄这一带,也有许多住家吧。”

“你知道我担心什么?”

“什么?”

“我担心是店员没认出我的字。也许,那个药店换了别的店员。你说会吗?”

“赖先生,什么也不要多想。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再找机会。”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次失败了?”

“只要我们还在努力,就永远不会失败!唯一的失败就是放弃!”

“还有什么办法?”

“等待。等待机会,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赖先生不再说话了。道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一次不行,就想办法再来一次!他躺下来,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努力思考,还有什么办法。

房间里更安静了,一丝动静也没有。

19-20

一九三七年八月七日这一夜,正在静悄悄地过去。

黑夜无边时,仿佛要永远黑暗下去,永远宁静下去。

大约到凌晨快五点钟的时候,昼锦路上有了一点未被人察觉的动静。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路灯昏暗,两边的房子里,偶尔还有亮着灯的。

从街那头,缓缓地走过来一个人。他走在街边的阴影里,轻而无声。

此时,即使街上有人也不会注意到他。他几乎就像个幽灵,在黑暗中飘然而过。

他右肩上挂着一个长长的布包,他的左腋下却夹着一卷破烂的芦席。他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踯躇而行,正在寻找一个可以让他栖身睡觉之处。

他从文福旅馆门前慢慢走过。无论是三楼坐在黑暗中的警卫,还是对面小阁楼里强睁双眼的强虎,都没有看见他。其实,他们即使看见了,也不会在意。

终于,这个夜行人在一家商店门前停下。

他仰起头向上面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欣赏门檐上的霓虹灯招牌。

片刻,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商店的旁边有一条狭窄的小巷。他站在巷口向里面张望。几个还亮着灯光的窗口,让他看出这条小巷很深很远。

之后,他再次回到商店门口,继续抬头向门檐上张望。他似乎拿定主意了,就把芦席和长布包放下,然后用一根细绳把它们捆在一起。

他把细绳的一端叼在嘴里,然后就顺着门边的雨水管向上爬去。他向上攀爬的动作轻松而自然,就仿佛是一只猴子。

他攀上门檐,之后拉扯细绳,把布包和草席都拉了上去。

他蹲在霓虹灯后面的阴影里,向斜对面的文福旅馆张望。

他目测判断,这个距离大约是八十公尺,非常理想的距离。

之后,他慢慢解开长布包,从中拿出一支步枪。他把步枪架在门檐上,只让枪口露出一公分。他趴下来,把*抵在肩膀上向文福旅馆门口瞄准。

这个可能是枪手的人,感觉这个位置很好,高低射界和左右射界都很宽敞。

接下来,他用几块碎砖头固定住步枪。

最后,他解开芦席,将它盖在自己身上,只让枪口露出一点点。

他判断,即使是白天,楼上的人也不会注意到这里,这里不过是一张破芦席而已。

这个人把一切都安顿好之后,就决定睡一觉。他清楚地知道,他有很长时间要等。

他入睡之后,天空渐渐地亮了。

繁华的大上海,也渐渐地醒来。

街上有了行人。清扫街道的清道夫,上早班的工人,挑着各色蔬菜匆匆而行的菜农,运货的马车隆隆驶过,早起去买菜的家庭妇女们打着哈欠,然后是去上班的职员们。

他们都行色匆匆。后来,连上学的孩子们也出来了。

他们互相追逐奔跑,大声喊叫,终于催醒了整个上海。

芦席下的人还在睡着。他即使睡着了也知道,时间还早。

19-21

早上七点半左右,巧家弄的石库门房子有了动静。

门开了,有人出来观望片刻,回头示意一下,陈子峰小组的弟兄们陆陆续续从前门或者后门出来,分头向不同方向走去。

他们慢而谨慎地走出了街口,很快汇入到上班的行人里,就仿佛消失了一般。

每个人都要在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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