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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国太子是夫君》


第一章 弥白山初遇

惠风和畅,绿草如茵。

弥白山山脚下一个简陋的凉茶铺子,此刻正挤满了人。

铺子一旁的空地上支起了一张桌子,桌上摆了一个缺了口的茶碗。一个衣衫简陋的说书先生正手拿一把旧折扇,坐在桌后说得唾沫横飞。

将将开春,楚京大小酒楼、茶馆的说书台就场场爆满,说的都是楚京近来发生的一件大事。

敌国的太子封源君,竟然千里迢迢带着厚重聘礼和大队使臣,横跨滚滚渭水,到东楚国来求娶夏丞相家的千金!

举国震惊!朝野震荡!

要知道这位西图太子封源君,可是让东楚谈之色变的“玄甲战神”啊。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再神勇的“玄甲战神”还不是拜倒在我楚京第一美人——芊蓉小姐的石榴裙下了。哦不,现在应该尊称一声“墨蓉公主”了……”那说书先生端起缺了一个口的茶碗,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又道:“不过嘛,想不到西图蛮夷之国竟然出了封源君这样的情种,听闻把老西皇气的不轻,狠狠抽了封源君一顿鞭子,将他禁足东宫闭门思过。但又有什么用呢?这位太子爷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有人插嘴道:“可听闻那位“墨蓉公主”的送亲仪驾前脚才出了楚京,后脚楚宫就来了一道圣旨,将夏丞相家的小女儿赐婚给陵王殿下了?”

那说书先生将折扇一打,愠怒道:“不要插嘴,我这不正要说呢嘛……”

“说到这位陵王殿下,不但是我大楚之光,更是那“玄甲战神”的克星啊……”说书先生将折扇合起,感慨道:“若不是自两年前起他便一病不起,放眼整个楚京与芊蓉小姐最为般配之人一定是陵王殿下了,又怎会轮到那个蛮夷之国的太子?”

众人发出一片唏嘘之声。

人群中坐着两个丫鬟打扮的姑娘,一胖一瘦。瘦的那个姑娘只坐了长凳的一个角,其余全被胖的那个姑娘给占去了,胖姑娘神情专注,张着嘴正听得津津有味。

午时的日头正盛,那瘦小姑娘困乏得很,缩在角落里打盹儿。隐隐约约之间,她似乎听见有人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嗤笑声。声音很轻,混在嘈杂声中几不可闻,但却带着浓浓的鄙夷之味,让人觉得刺耳至极。

瘦小姑娘自幼习武,耳力素来比旁人强上许多。她睁开眼睛好奇的看了看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阵困倦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了。当那说书先生又开始眉飞色舞的说起墨蓉公主是如何的贤淑雅典当属楚京名门贵女典范的时候,她终于在一片嘈杂声中睡了过去。

也正是因她睡了过去,没有听见接下来另一个声音无奈的小声道:“殿下……你这样一直翻白眼,眼睛不会痛吗……”

……

等她再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日斜西头了。

说书先生今日讲了个痛快,收摊回家了,茶棚里的客人亦听了个心满意足,散去了大半。眼下只零零星星的坐了几个散客。

她有些茫然的问她身边的胖姑娘:“小翠姐姐,公子和婉姐姐还没有回来吗?”

叫小翠的姑娘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道:“你怎的又睡过去了,猪一样的……别说公子了,就是婉姐姐回来看见你又打瞌睡,不罚你才怪!”

那瘦小姑娘不说话了。甩了甩头彻底清醒后,她看了看四周,心下默默觉得不太对劲。

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是睁开眼睛看过几次的。茶客们来来去去的换了好几波人了,除了最靠右边的那一桌客人,始终还是那两个带着斗笠的人。两人皆是一身游侠的装扮,长相十分普通,虽未佩剑,却能看出是练武之人。

这两人同她们一样,在弥白山山脚下这个简陋的茶棚中,从正午坐到了日落。

她心下奇道:坐了这么久,莫非也是在等什么人?

而且不对劲的不止这一处,眼看太阳要落山了,早该回来的人却还是没有回来。

她和小翠都是刑部侍郎顾子逸府上的婢女,每年的这个时候顾侍郎都会到楚京郊外弥白山上的弥凉寺中与主持明慧大师品茶对弈、畅谈佛理。因弥凉寺有规定女子不得入内,所以每年顾侍郎都让她们在山脚下等候,只带一个贴身婢女扮作男装随他一同上山。

年年都是正午时上山,日落前下山,从未例外。

顾侍郎年轻有为,做事进退得宜,是个十分有条理的人。若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行程,一定会提前派人下山知会一声,断然不会如此不明不白的迟迟不归。

她将疑虑说与小翠听,小翠却不以为然:“要你瞎操什么心?公子兴许是对弈得入了迷,一时忘记了时间也说不定。我们公子身手了得,还能出什么事吗?”

她说出“身手了得”的时候,那瘦小姑娘隐约听见那两个戴斗笠的人其中一个,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嗤笑声。声音很轻,夹杂在风声中稍纵即逝,但是那种极其不屑,要把人鄙视到鞋底子上一般的轻蔑,她绝不会记错。

她立即看向那人,就见他很随意的坐着,斗笠戴的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只手支着颔,另一手慢悠悠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碗。像是注意到了她的注视,他抬起头来。斗笠下方是一张十分普通的面孔,平平无奇,只一双眼睛美的惊人,璨若星河,与平淡的五官完全不符。

她心下一沉,易容。

那人眸光晶亮深邃,带着些许好奇玩味之意落到她的身上。

她与他对视,目光丝毫不让。

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小翠见她呆站着没有反应,推了她一下,斥道:“成天不是打瞌睡就是发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还不快去把马喂了,等公子和婉姐姐回来就能启程回府了。”

她知小翠一向看她不顺心,也不与她争辩,站起身理了理衣摆出去喂马了。

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顾府的马车在茶棚旁一个小坡上停着。马儿被日头晒了一天,又渴又热有些焦躁,不停的用蹄子扒拉着地上的青草,把嘴埋到草里吃个不停。

她拿出水喂了它一些,抚了抚它,又顺手扯过一些嫩草给它吃。

正喂着马,山脚处走来一个樵夫,走到茶棚处歇脚。

就听他与茶铺老板说道:“半山道上的路塌了,现在山上的人下不来了。”

众人皆是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那樵夫道:“许是下了几天雨,山石不稳滚落了下来,把下山的路给堵住了。幸好我走得及时,将将走过那段路,路就塌了。”

他又道:“走在我后面的那位公子就没那么走运了,被挡在了石头后面过不来了。他托我到山脚下的茶棚里给他府上的婢女带个口信,让她们先行回府,再去官府报个信。”

他说着转向小翠道:“你是他府上婢女吗?”

小翠这时候才终于慌了,六神无主的喊了起来。喂马的姑娘走了进来,看了看四周,不知何时,那两个戴斗笠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想了想对小翠道:“小翠姐姐莫慌,公子武艺高强,不会出什么事的。这样吧,我留在这里再等一等公子,劳烦小翠姐姐先行回去报信吧。”

小翠此时也没了主意,只得驾着马车回去报信了。

暮色渐暗,山上的山风吹了起来,瘦小姑娘早已打定了主意,她要上山去看看。

自从三年前来了楚京,她一直化名潜在侍郎府里做婢女。顾子逸为人谦逊正直,是个难得的好官。她不希望顾子逸出什么事。

沿着山路一直走,没多远就看见一座凉亭立在夜色之中。她猜想这应该是弥凉寺的和尚们修建在此处供上山的香客歇脚的。走近一看,果不其然牌匾上提着三个大字:弥凉亭。

越过弥凉亭继续往上走,就看见前方的路塌陷了,被滚落的巨大山石砸出了几个大坑,把路完全堵死了。她纵身跃起,几个起落轻巧的翻过了这处塌陷。然后停下来仔细看了看,若有所思。这塌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应该是难不倒公子的,可是公子却没有选择下山,而是让她们去官府报信,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继续前行了一阵,她听见了水声。这弥白山上有一汪泉水,山泉从岩石顶端倾泻而下,泉水明净碧绿,清澈见底。

泉边有一颗大树,树下躺着一个人。

那人双手枕在脑后,支起一条右腿,左腿架在右腿之上,嘴里叼了一根野草,一副悠闲自得的惬意模样。

斗笠被他随意丢在了一旁,正是茶棚里笑出声的那个人。

他显然也发现了她,侧头看了过来,微微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

“小丫头,你会武?”

“不会。”

那人轻笑一声,道:“你可知身强力壮的寻常人从山脚下走到此处,起码也需要半个时辰。而你一炷香不到就跟了上来,还说不会武?”

她不答反问:“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也不答反问:“你是在寻你家顾侍郎顾大人吗?”

“正是。”

那人从脑后抽出右手,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前方,懒洋洋的道:“他就在前方的树林中,与他的婢女在一起。”

她心里松了口气,抬脚就要往树林里去,又听那人慢条斯理的道:“不过你现在去了也没用了,你家顾大人此时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她一愣,心下警铃大作。这人举手投足和言语之间自有一派睥睨之态,从容不迫,好像天下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般。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但想了想,她冷静了下来,问道:“你的另一个易了容的同伴,此刻也在树林里吧?”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这丫头真有意思,在山下我就注意到你了。我怎的不知顾子逸府上还有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丫头,你肯定不是普通的婢女这么简单吧?”

她道:“你也不是普通的游侠这么简单吧?”

那人朝她勾了勾手指,贱兮兮的一笑,道:“想知道啊?你走过来,我告诉你。”

她本能的退后了半步。

那人撇撇嘴,一副无趣的模样,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只细长的竹筒。举到眼前轻轻晃了晃,对她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答:“信花筒。”

那人点点头:“小丫头懂得挺多。那若是我说,如果你不过来的话我就放出这个信花,让我在林子里的伙伴一刀结果了顾大人,你过来吗?”

她没法,只好走了过去,停在他五步之外。

“再过来点。”他挑了挑眉。

她犹豫着没动,那人马上作势要拔开竹筒,她只得又往前走了两步。

那人得意的点了点头:“早这样乖点不是很好嘛。”

她忍住想打爆他的头的冲动,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就是无趣得很。好不容易在这里遇见个这么有意思的丫头,戏弄戏弄让我很愉悦。”

“山路塌陷是你们搞的鬼对吗?”

“没错。”

“我家大人从未与人结怨,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嘻嘻笑道:“反正不是东楚人。”

他话音刚落,她突然出手夺信花筒。那人反应奇快,反手一抛,把信花筒抛到了空中,几个闪避躲开了她的攻击,转个身稳稳接住。

她再出手,那人再抛,左右手轮换,身形灵活得像一条蛇。仿佛逗着她玩一般左躲右闪的退到了泉边,挑衅的晃了晃手中的信花筒,朝她挑了挑眉。

她也朝他笑了笑,闪电般抬脚狠狠一踹。那人明显没料到还有这一招,躲闪不及,仰面跌入泉水之中。入水前,他抬脚一勾,将她也带落了水。

泉水冰凉刺骨,她的水性不是很好,好在水并不深,只咕噜噜喝了两口泉水,就冒出头来。

那人也从泉水里冒出头来,却已是另一副面孔。面如冠玉,俊美得不似凡人,双眸如星,像是把漫天星河都装了进去。只是贱兮兮的笑着,模样还是一样讨厌。

“好你个小丫头,挺机灵的嘛。抢信花筒是假,将我逼退到泉水边,踹我落水,将信花筒打湿才是真。”

他说着从身上掏出那个已经湿透了的信花筒朝空中一扔,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救顾侍郎了吗?”

他扔的动作太大了,一块绘着星象图的玉牌从胸前湿透的外衫中掉了出来。玉牌通体润泽,洁白无瑕,是一块价值连城的极品羊脂白玉。上面用宝石镶嵌出了三星一线的星图,正是荧惑守心。

试问这世间有资格佩戴此玉牌的,还能有谁?

她一怔,惊得脱口而出:“这是……荧惑守心玉牌……你,你是西图国的太子殿下???”

那人嘻嘻一笑,竟然朗声应道:“不错,正是本太子!”

……

传闻在二十年前,现任西图王喜得一子。出生之时,恰逢天现星象荧惑守心。西图国师观星象后大惊,断言此子乃战神转世,将来必成大器。西图王大喜,十分看重这个儿子的,对他寄予了厚望,从小悉心栽培,为的就是有一天,他的这个儿子能实现西图一统渭水的夙愿。

“可是,西图国太子殿下的接亲仪驾一个月前就已经出了楚京了,又怎会在此处劫杀我东楚国的朝廷命官……?莫非是假意与东楚修好,另有所图吗?”

被人当场揭穿阴谋,她认为一般人多少也得顾及点自己的脸皮不好意思一下吧。

但封源君岂是一般人?脸皮又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他轻拍水面一跃而起,脚尖轻点一个翻转跃上了岸,将额前一抹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往脑后一甩,神色戏谑道:“没错!正是如此!我现在就要去劫杀你们东楚的朝廷命官了哟!如果你再继续假扮一个不会武功的婢女,就只能等着给你家侍郎大人收尸了。”说完哈哈大笑两声,转身往树林方向去了。

“……”

这人果真如同传闻中一样变态,杀人这样的事居然也应得这么干脆!

她无语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侍郎大人这次恐怕真的有危险了。当下也不再犹豫,一跃而起,学着封源君的样子脚尖在水面上一个轻点翻身上岸,朝树林狂奔而去。

一路追着封源君而去,却没见着他的人影。莫非这人的轻功当真如此出神入化,自己竟连他的影子都追不到吗?

树林就在前方,她已经听见了兵器撞击发出的清脆响声,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打斗。她紧跑两步,就看见前方林子里的一块空地上,有三个人影。

一黑一白正在缠斗,旁边还有一抹碧绿色的身影倒在地上,似乎是晕了过去。黑衣男子正是茶棚里另一个戴斗笠的人。使一把短刀,招式凌厉,刀刀直逼要害,看起来身手十分了得。那白衣男子身形挺拔,手执一把长剑,衣袂翩飞,行云流水之间将黑衣男子的杀招尽数化解。

正是顾侍郎顾子逸。

两人旗鼓相当,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

但是很奇怪,并没有看见封源君身影,他明明是走在她前面的。

这时,只见黑衣男子刀锋一转,在半空中斜斜划过,朝着顾子逸脖颈直直挥去,顾子逸双手握剑平举身前,堪堪避过这一击。那黑衣男子却似乎早已料到,转身反手一掌朝他面门劈来。

她看得一惊,刚想喊一句“公子小心!”,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捂住了她的嘴,将她紧紧抱住,颇为暧昧的吐着气在她耳边轻轻道:“小丫头,别打扰人家打架……”

她心中大骇,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悄无声息的在她身后。她又急又怒,心道:你个死变态你快放开我!

但封源君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道:“我就不。”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又将她带回了泉水边。

她气急:“你个死变态你个登徒子,偷袭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把我放开我们打一场!”

封源君半点不恼,笑嘻嘻的道:“你多虑了,你这么瘦小本太子实在是看不上眼。”又道:“不过要打一场也可以,总之你横竖是活不过今晚的,本太子觉得与你甚是有缘,就赐你一个体面的死法让你堂堂正正的死在本太子的剑下好了。”

他神色轻松的说出这些话,仿佛对他来说杀个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她自是心知不是这位“玄甲战神”的对手,但是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可惜了自己潜藏在刑部侍郎府上三年,也没有找到多少报仇的线索。她死后实在没有面目去见死去的阿爹阿娘和虞东村36口人命。

“喂……你哭了?”

她一抹脸,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流泪了。当下也有些气恼自己,对封源君怒道:“少废话,快给我解开穴道,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封源君解开了她的穴道。

她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匕首,那是下山前师父交给她防身用的。她反手握住匕首,闭了闭眼,今日是生是死全凭天意了。

刀光剑影之间,二人速度都很快。

“玄甲战神”确实强的可怕。一炷香之后,她几乎浑身是血,封源君的软剑在她身上留下了数道血痕。但她知道,他还并未使出全力。

两人又过了几十招,最终她看准了封源君的一个破绽,使出全力挥刀一刺。血顺着封源君的手流了下来,沾湿了他的袖子。

封源君戏谑的神色终于染上了一丝杀气,轻笑了声:“还不赖嘛,那我也认真点好了。”

二人再打。

她明显感觉到他身法变幻得极快,招式凌厉的她根本接不住了。体力也渐渐不支,她心下绝望,莫非今日真要殒命于此?

剑影一晃,封源君又是极快的一剑刺来,眼看避无可避。忽然,她看见封源君的胸口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太子殿下今天兴许没穿对衣服,出招的动作一大,胸口的荧惑守心玉牌又跑出来了。她鬼使神差的一把拽住那块玉牌,就见封源君的脸色一变,竟然露出了慌张的神色,喊到:“你这女人干什么!快放手!“反手就要夺回玉牌。

二人的血同时沾在了玉牌上,玉牌上宝石绘出的星图齐齐发出了夺目的亮光。封源君此刻面色大变,挣扎起来。但二人的手像被什么魔力紧紧粘在一起似的,甩也甩不开。白光大盛,失去意识之前她心里想的是:“死变态你快放开我的手……”

第二章 双双魂穿

迷迷糊糊之间,她觉得自己的头很重很重……勉强睁开眼,她呆了呆,又马上闭上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不对,就算在梦中也不曾出现过这样匪夷所思的画面啊……

再睁开眼,果然还是高床红帐,龙凤花烛。这分明就是新婚之夜的洞房啊!

而眼前是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陌生男子的脸。这人生得十分好看,发若黑缎,眉目如画,有一种沁人心魄的美。与封源君嚣张锐利的俊美不同,这个男人全身透着一股温润儒雅之气。

只是他的眼睛紧闭着,苍白的面孔微微泛着乌青,看上去毫无生气。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角度自己好像正趴在人家身上。顿时十分窘迫,挣扎着想起身。这一动,她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与这人紧紧的牵在了一起,十指相扣。

掌心暖暖的,有光从指缝中漏了出来。

她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西图太子胸前挂的那块绘着荧惑守心星象图的妖牌吗?

她一下子回忆起来了,立马挣扎着想把手甩开。但是毫无作用,两人的手就像被粘在一起了一般,无论如何也分不开。她只好使劲推了推他身下那人,试探着小声喊道:“封源君……?太子殿下……?”

毫无反应。

她心道,该不会是被她压断气了吧?

于是,连忙把头贴在他胸口上听心跳声。还好还好,虽然跳的有些微弱,但是起码这人还是活着的。

她又试着挣扎了几下。

就听见头顶一个声音响起:“……不要乱动。”

声音沙哑至极,仿佛很虚弱一般。

她一愣,抬起头来小声问道:“你是……太子殿下封源君……吗?”

这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对漆黑深邃的眼眸之中。他们靠的太近了,四目相对,莫名有些暧昧的味道。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一个男子,脸登时有些发烫,脑子也有些糊了起来。

那人虚弱的点了点头。

于是她道:“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害怕,你这个妖牌可能有易容的功能,你现在又换了一张脸了……不过没关系,这张也是极好看的……不比你以前的那张差……”

她觉得自己胡言乱语的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封源君似乎忍不住了,翻了个白眼虚弱的对她道:“你能不能先起来,你好重……压的我喘不过气了……”

想到他们还保持着这么亲密的姿势,她有点赧然。心道我哪有这么重,又不是我不想起来,明明是你的玉牌把我的手给黏住了……

一抬手,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竟然能动了,她连忙抽出手翻身下床。

环顾四周,入目皆是喜气盈盈的大红。龙凤呈祥的帐帘,绣着凤鸾的锦被,红光辉映,满室生香。紫檀木的围屏,轻烟缭绕的香炉无一不透露出雅致的奢靡。

这是楚京哪户权贵家的新婚洞房吧……

封源君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看了看她,又艰难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指了指她的身后。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缕空的窗台边立着一个做工精美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有一面贴着大红喜字的雕花铜镜。

她的脚步还有些不太稳,蹒跚着走过去,一把扯掉大红囍字。就看见铜镜中有一个桃花玉面的美人,凤冠霞帔,红唇皓齿,正愣愣的看着她。

她转头,铜镜中的美人也跟着转头。她举起手,铜镜中的美人也跟着举起手。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惊恐万分。转头傻傻的问了一句:“我也被易容了吗?”

封源君示意她把铜镜拿过去。

她只得站起身拆下铜镜,又跌跌撞撞的走了回去,将铜镜举到他的面前。只看了一眼,他就把眼睛一闭,脸上仅剩的那点血色也全没了。

缓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睛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日应该已是三月初三了……”

突然听见他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怀疑这位太子殿下的脑子是不是坏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今日明明是二月二十四,我绝不会记错的,每年的二月二十四,公子都会去弥凉寺……”

“你可知这是谁的洞房花烛夜吗……”封源君哑着声音打断了她,“这是你们大楚陵王宋元熙与夏丞相小女夏桃芝的大婚之夜……”

“……”

陵王宋元熙,是当今楚帝的第三个儿子。自幼天赋异禀、才华横溢。十六岁在楚京盛事“重楼摘星”中以三箭定乾坤,一举夺得了“东楚武神”的称号。十七岁出兵对抗西图,于渭水河畔对战封源君,凯旋而归。他是大楚所有少女心中的白月光。而这位陵王妃乃是东楚丞相夏伯远的小女儿,只知闺名叫桃芝,其他不详,是一个非常没有存在感的世家小姐。

在墨蓉公主和亲西图的半月之后,楚宫就传出一道圣旨,将夏丞相的小女儿赐婚给了陵王宋元熙,婚期就定在三月初三,正好是他二人在弥白山相遇那夜的十日之后。

可他们明明前一刻还在弥白山决一死战……一眨眼竟然已过去十日了……

等等,既然此处是陵王殿下的洞房花烛夜,而他们又双双穿着大红喜服,莫非……

她抖着声音问了出来:“莫非现在我们是……?”

封源君面无表情的点头,抬手指了指自己:“……陵王宋元熙。”又指了指她:“……陵王妃夏氏。”

手中的铜镜“咣当”一声落地,桃花玉面的美人儿惊呆了。

这……这也太玄幻了吧……

莫非是在做梦?

她觉得很有可能,于是伸出手,用力捏了捏封源君,哦不,是“宋元熙”的脸。

就见“宋元熙”捂着脸怒道:“你干什么?好痛。”

她很是失望,道:“……我想确定一下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那你不会捏你自己吗?”

“我会痛。”

“那我就不会痛了吗?”

“……”

两人都不说话了,各自想着心事,屋子里陷入了沉静。

过了一会儿,她抱着腿坐在床边,呐呐的开口问道:“你……你确定吗?”

“当然。”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呢?”她不死心的追问。

明明是宋元熙的脸,此刻她竟然又看见熟悉的戏谑神色浮现了出来。

“就因为当年我与他在渭水河畔大战了三天三夜。别说他的长相了,就是他身上的伤痕我都知道各在何处。你若不信,现在我脱了给你看看?”

“……谁要看啊!登徒子!”

“……”

两人又不说话了,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静。

最终,“宋元熙”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愁眉苦脸的道:“可惜了本太子……西图国第一美男子,竟然变成了一个小白脸……真是天妒红颜啊……”

他做痛心疾首状,仿佛感到十分的心痛和惋惜。

见“夏桃芝”面无表情的冷冷看着他,他又贱兮兮的一笑,话音一转:“不过可真的要恭喜你了,撞了什么大运才能从又瘦又小相貌平平的丑丫鬟摇身一变成为了国色天香的王妃……”

“夏桃芝”二话不说,拾起地上的铜镜就要砸他。

他连忙求饶:“……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嘛……我现在可是病人,不可以对我这么粗暴……”

他收起了笑,正色道:“而且,我还有一个关于你我的大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有话快说。”

“如果我说,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已经连在一起了……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了……你信吗?”

“……”她白了他一眼,当她三岁小孩啊?

他拿出了那块玉牌,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穆。

“你好好看看……这快玉牌上现在有什么变化……”

她一见这块玉牌就来气,恨不得摔碎了泄愤。但见他神色这么的认真,又鬼使神差的接过玉牌仔细看了看。

只见原本洁白无瑕的羊脂白玉上,竟然出现了两个血红色的小圆珠。两个血珠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玉牌上你追我赶,围绕着三星一线的星象图不停的旋转。

“……这……这是什么?”

“滴血认主。”

“……谁的血?”

“你我的。”

莫非是那个时候……?

她想起那时她抓住玉牌时封源君神色大变的样子,又想起玉牌光芒闪烁将他们的手紧紧连在一起的样子,再联想到他们现在匪夷所思的境地……

“……你刚刚说什么?”

“滴血认主。”

“……前面那句。”

“你仔细看看?”

“……再前面那句。”

“若是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了。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已经连在一起了。”

晴天霹雳啊……

她欲哭无泪,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但太子殿下仿佛十分满意她这个反应,忽然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对她道:“我再跟你说一件事,你也不要害怕……”

“……你说。”

“我中毒了,马上就要死了……”

“……”

!!!

“……我才不信!骗鬼啊……”

他把手伸过来:“不信你自己探一探。”

她狐疑的抓过他的手腕,探脉,一探之下神魂俱裂!

还真中毒了!而且毒性还非常之猛烈啊……

难怪他脸色苍白毫无生气虚弱至极了。

“……那……那怎么办啊,那我岂不是也会死……我……我不想死啊……”

她哭丧着脸,觉得自己太命苦了,好不容易从西图太子那捡回一条命,现在又要给他做陪葬。凭啥要陪他一起死啊……这也太不公平了……

兴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沮丧,引起了某位傲娇太子的不满,在一旁凉凉的开口道:“陪本太子共赴黄泉是你至高无上的荣耀。”

说完,吐了一口血。

……

二人面面相觑。

“啊啊……你没事吧……??你快别说话了,你看你都吐血了……!!你可千万别死,因为我不想陪你一起死啊啊啊……”

“宋元熙”虚弱的看着她,觉得快被她蠢哭了:“所以……不想死的话……你现在……还不快点喊……”

“啊?我喊……我喊?我喊什么啊……?”

“……快喊人来救命啊……笨蛋!”

于是,一声尖叫划破了陵王府的夜空。第二天,整个楚京都知道他们的凌王殿下在大婚之夜莫名其妙中了毒,而他的新婚王妃撕心裂肺的狂喊救命。爱夫心切的她不眠不休衣不解带的照顾了陵王三天三夜直到陵王脱险。

后世人常用这一段来作为陵王夫妇伉俪情深故事的开头,引为佳话。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第三章 一碗辣粥

楚京权贵们的府邸皆是高墙玉瓦,庭院重重,气派非凡。

可这陵王府就有点尴尬了,说大不大,说小却真的是很小。无论从建造还是工艺上甚至比楚京一般的权贵还略差了一筹。

听闻楚帝不知因何缘故,自幼时起便十分不喜欢这个儿子,待宋元熙刚刚年满十四之时,就匆匆封了王让他从楚宫搬到了陵王府。

但小也有小的好处,起码陵王和陵王妃的院子就离得很近。

这几天楚京人人歌颂的贤良淑德、女子典范凌王妃,此刻正坐在院子中,撑着腮打着瞌睡。

微风略过院中一颗大桃树,满树的桃花荡了荡泛起一片涟漪,几片花瓣飘飘洒洒的落在她的肩头,与她明艳动人的面庞交辉相应。

一时间,竟分不清人和花究竟谁更美上几分。

不远处立着两个婢女,是陵王妃出嫁时的陪嫁丫鬟。

一个眉目秀丽,神态稳重,善医。另一个杏脸桃腮,看上去年纪较小,善厨。二人钗环裙袄,皆是一样的妆饰。

年纪较小的那个婢女不停的偷眼打量着坐在树下打瞌睡的陵王妃,神情颇为困惑。

“芍药姐姐……你快看……小姐她又睡过去了……”

“嘘……”被唤做芍药的婢女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她静声。待将她拉得远了些,她才轻声责备道:“海棠,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小姐都嫁人了,现在该改口叫王妃了。王府不比相府,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咱们呢,切记谨言慎行,凡事都要多留点心。”

海棠“哦”了一声,点点头欲言又止。

默了片刻,她还是忍不住迟疑的道:“可是……小姐……啊不,王妃……王妃她好像流口水了……”

……

芍药面不改色,斥道:“胡说,王妃怎会有如此不雅之态?如果有,那也是你看错了……”

“可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王妃大白天打瞌睡……”

“那是因为王妃不眠不休的照顾了殿下整整三日,累坏了。”

“那……那她还向我们打听近来楚京是否有哪户权贵遭遇不幸身亡,或者是否有哪座山上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不明的尸体……这也太奇怪了……”

这下芍药也有些无言以对了,确实太奇怪了。

她默了默,刚想开口说话。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婢女慌慌张张的提着裙子跑到院门外,张口就喊道:“王妃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夏桃芝从梦中惊醒,头一歪,险些从石凳上栽下来。

芍药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了她,皱起眉头斥道:“放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惊扰了王妃你担当得起吗?”

那婢女给芍药喝得腿一软,立马跪了下去,哭哭唧唧的道:“王妃恕罪,奴婢知错了……”

夏桃芝这一觉睡的很甜,梦到了幼时在清风观习武的趣事,猛一惊醒还迷迷糊糊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婢女面色很是不好,嗫嚅道:“殿下他又……又……又不肯用膳了……”

夏桃芝顿时就清醒了。

什么叫又不肯用膳了,说的也太含蓄了吧!明明是某人太子病又上身,挑三拣四的大发他的太子脾气了吧……

自从五日前,莫名其妙的与傲娇太子一同魂穿到陵王夫妇的洞房花烛夜,她就觉得她的命运正在向一个暗无天日的方向发展……

为什么一向温润谦雅的凌王殿下中毒之后性情大变,行为乖张,还动不动就大发脾气?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

因为现在的宋元熙根本就不是本尊,他身体里住的那位可是西图国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

图人喜食辣,多重口味。而楚人多淡口,尽管王府的大厨每日绞尽脑汁变着花样的做有利于他们殿下恢复身体的营养美食,但某位太子殿下还是日日面对清汤寡水食难下咽。

但他又不能明说你们这群蠢货……老子又不是庙里的和尚……老子可是西图尊贵的太子殿下……老子要吃辣……

他只能佯装饭食不合胃口,大发无名火。

整个陵王府被他折腾得鸡飞狗跳,只能来求助陵王妃。

一连数天,天天如此,弄得夏桃芝不胜其烦。

若不是因为那块破玉将他们的生死连在了一起,她绝对要亲手将这个傲娇太子剁了喂狗。

然而片刻之后,她还是带着芍药去救场了。

一进院子就听见宋元熙刻薄的声音传来:“这是人吃的东西吗?拿下去,本王不吃。”

夏桃芝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就见宋元熙黑着脸靠在床头,看都不看托盘里的饭菜一眼,神色很是不耐烦。

一众仆婢静若寒蝉。

众人一见王妃来了都松了口气,纷纷向她行了礼退下了。

芍药上前将一个食盒放到了桌上,脸上的神情莫名有些怪异,行了礼也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二人大眼瞪小眼了。

一看见傲娇太子这幅有苦说不出的郁闷样,她心情大好,走到桌前幸灾乐祸的道:“哟,伙食不错嘛。有鸡肉粥、冬瓜虾仁羹、果仁烩菠菜……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嘛……”

她每报一个菜名,宋元熙的脸便黑上一分,最后他郁闷无比的仰倒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她忍住想捶桌大笑的冲动,走到床边坐下,正色道:“说点正事。”

宋元熙闻言重新又坐了起来,盘腿坐在她对面。

“你派去弥白山搜寻的人回来了吗?有没有找到……找到……”,她想说“我们的身体”,但又觉得实在太怪异了说不出口。

宋元熙摇头:“看来我们要亲自去一趟了。”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

“那今晚就去吧,找到了我们就立刻换回来。”

“然后呢?”

“然后就各回各家,你回你的西图继续去做你的太子殿下,我回侍郎府继续做我的小丫鬟。”

宋元熙挑起一边眉,调笑道:“哟,本王的好王妃这么急着想抛下本王……对本王可真是狠心呐……”

“……”

夏桃芝无语了一下,对他翻了个白眼。

宋元熙一脸笑嘻嘻的样子,懒洋洋道:“是得马上换回来,这陵王中毒中得蹊跷。这几天我留心观察了一下,陵王府的猫腻还挺多的,看来宋元熙这小白脸的日子不太好过啊……老子可不想替他趟这个浑水……”

他说出小白脸的时候,语气嘲讽且不屑,完全没想到此时此刻他自己就是这个小白脸。

夏桃芝想到了什么,犹豫了片刻,道:“我们好歹也算同甘共苦过了……换回来以后你不杀我了吧……”

她这话说得十分没有底气,总感觉师父小时候教导她的“不畏强权,坚贞不屈”此刻都被她喂了狗,真真把清风观的脸都给丢光了。

但她不能死,她还要报仇。

宋元熙从胸前掏出玉牌,一脸鄙夷的看着她,脸上分明写着“你弱智吗?杀了你我自己也活不成了”的表情。

夏桃芝看见玉牌上那两个小血珠还在活泼的你追我赶、不停的绕着圈圈,噎了一下,心道竟然把这茬给忘了。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也不杀顾侍郎了吧?顾大人为官清廉,人品正直,真的是东楚难得的好官。”

说完立马想到,东楚的官好不好清廉不清廉似乎跟这位西图太子没啥关系。

果然宋元熙一脸不屑,嗤笑道:“他是不是东楚的好官关老子屁事……老子当然希望你们东楚越乱越好……”

夏桃芝:“……”

宋元熙一脸贱笑凑了过来:“你喜欢他?”

夏桃芝:“……”

立马否认:“没有的事!”

宋元熙哈哈大笑:“你们东楚的女子果然都是中意小白脸的……哈哈哈哈……”

他笑个不停,在床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

最后夏桃芝羞愤难当,直言如果你再笑我就自尽我两同归于尽。

他才止住笑,道:“要我饶了他也行……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夏桃芝:“什么事?”

宋元熙对她挑了挑眉,做了一个十分娇羞的表情。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我换回自己身体之前你都得保护我……因为……我武功尽失了……”

……

夏桃芝十分疑惑:“可是太医不是说了毒已经解了嘛?”

宋元熙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只中了一种毒吗?这陵王身体里的余毒各种各样,花样百出。恐怕他这两年生病是假,被人下毒暗害才是真吧。”

……

看来这位陵王殿下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不过嘛,与我无关……待本太子夺回正身,立马回西图整军攻打东楚……”

见夏桃芝怒视她,他立马换上一副痞样,笑嘻嘻的转移话题:“小桃子,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说着就迫不及待的起身去拿那个食盒。

一揭开,一股刺鼻的辣味扑面而来。

宋元熙惊喜的捧着食盒转过身,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夏桃芝努力做出“贤妻”的样子,诚恳道:“给你做的辣粥,厨艺不好,不要嫌弃……”

来之前,她特地跟芍药海棠在厨房里鼓捣了一碗“秘制辣粥”,整个厨房的辣椒、花椒、胡椒各种椒通通加进了这一晚粥里。

小样你不是爱吃辣吗?辣不死你!

宋元熙全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劲,高兴的吃了起来。

一碗下肚,他心满意足的摸了摸肚子:“你们楚京的饭真不是人吃的,人怎么能不吃辣呢?人不吃辣怎么活呢?”得偿所愿的某人心情大好,得意的对夏桃芝挑了挑眉:“小桃子,看在你这么有诚意向本太子投诚示好的份上……本太子决定……”

他突然停住了话头,两片薄唇慢慢肿胀了起来,变得又红又肿,犹如两条腊肠挂在嘴上一般。

“嗯?太子殿下,您决定了什么呀……?”夏桃芝笑眯眯的将他望着。

两片厚唇一开一合,发不出声音了。

宋元熙:“唔?”

宋元熙:“……唔唔唔?”

夏桃芝哈哈大笑的走了。

第四章 再回弥白山

入夜时分,明月初上,陵王府一片寂静。

两个主院都早早熄了灯休息了。

一个娇小的黑色身影轻盈如燕,借着月色在屋顶疾驰,几个起纵间落到了一个院子里,闪身进了房门。

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的月光透过镂空的窗洒在地上,投下一片朦胧斑驳的光影。

窗前负手立着一人,身姿俊俏挺拔,一身黑衣,黑巾遮面。

见她来了,微微侧过眼,眸中泛着月色,清冷如星。

夏桃芝奇道:“咦?你怎的还把脸蒙上了?要去做贼吗?”

宋元熙怒视着她。

随即她恍然大悟的点头道:“果然还是你想的周到,我们确实要去做贼。我没有准备面巾,不如你把这条借给我吧。”

说完就要伸手去摘他的脸上的面巾。

然而太子殿下纵然武功尽失,身手反应还是十分敏捷的。当下截住她这只手,眸中怒意十足,死死的盯着她。大有如果她敢再乱来,就跟她拼命的架势。太子殿下大约从没吃过这种亏,实在是气的不轻。

但从他手上的力道来看,当真是半点内力也无。

原本对他“武功尽失”一事半信半疑的夏桃芝,现下却是信了八九分了。于是抽回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细长的玉瓶递给他,道:“同你开个玩笑罢了,做什么这么认真。喏,这是我特地给你带的解毒灵药,包管你用了立竿见影。”

这是芍药临时赶制的解药。

多半是芍药觉得自己虽不是“辣粥”的主谋,但也算是个帮凶,心里亏心得过意不去,只好做点什么来补偿,以求心安。夏桃芝自己也没预料到一碗“辣粥”竟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反应,大抵是陵王这具身子平素里太过清淡,对辣味过于敏感了吧。

宋元熙狐疑打量着她手中的瓶子,又看了看她,仿佛在说“你会这么好心?”

见她作势要收回,他这才伸出手接了过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瓶口轻轻一拔,一股清凉怡人的气味顿时溢了出来,沁人心脾。

夏桃芝想起芍药的嘱咐,又道:“你先喝一口,然后涂点在唇上。半个时辰之内便能消肿复声了……”

宋元熙依言照做了。

药一入口便觉得有如雨露甘霖,一股甘甜的凉意浇息了喉咙中的毒燎虐焰。撕裂一般的疼痛顿时消失了,唇上的肿胀似乎也有所缓解,心中不禁也暗暗称奇。

二人当下不再耽搁,借着月色,出了陵王府。

弥白山在楚京西郊外十里。

若是以二人从前,半柱香时间赶到绰绰有余。如今宋元熙余毒未清功力尽失,俨然一个拖油瓶,二人足足行了半个时辰才到达山脚下。

还是熟悉的夜风,还是熟悉山道。故地重游,夏桃芝内心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半月前,她还是侍郎府婢女,独自一人在这弥白山上遇到了这位西图太子。无意间撞破了他的阴谋,窥见了他的真容,差点被他灭口。半月后,她却与这个傲娇太子双双换了个新身份,大半夜偷偷一起来这弥白山寻找他们自己的身体。

世事果真无常。

宋元熙却全然不觉有何不妥,径直拐到山脚下一条隐秘的小道上,俯身全神贯注的在一块满是杂草的大石头旁寻找着什么。夏桃芝在一旁不解的问道:“你在找什么?”宋元熙不答。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他道:“找到了,果然还在。”

就见他利落的搬开了地上几个不起眼的杂草堆,露出了一个洞口。一眼望去又黑又小,仅仅能容一人进入,洞口隐隐有气流,不知通向何处。

但宋元熙显然是知道的,他二话不说,率先跳了下去。

夏桃芝愣在原地,她对这种未知的黑暗有着本能的抵触。犹豫了片刻,她俯下身朝洞里看了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就听宋元熙不耐烦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了上来:“喂,小桃子,你还在发什么呆,还不快下来!”

夏桃芝趴在洞口喊:“太黑了……我看不清……”

“……”

下面默了半响,突然一点火光亮起,宋元熙在下面点亮了一个火折子。火光照亮了他那张欠扁的脸,他站在洞底望着她,嘲笑道:“你竟然怕黑?”

“……”

夏桃芝跳了下去。

洞底较宽,能容纳三四个人站立,一条地道出现在二人面前。

宋元熙轻车熟路的在前面带路。微弱的火光映在黑漆漆的洞壁上,将二人一前一后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洞?”

“我当然知道。”宋元熙懒洋洋的答道:“我挖的。”

“……”

虽然早就预料到是这样,但听见他这样毫无羞耻之心的一口承认了,夏桃芝觉得她还是低估了这人的脸皮。

人不要脸真是天下无敌啊!

二人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有凉风扑面而来,想来已经到了出口。洞口又变得十分的窄了。宋元熙轻轻的推开洞口的遮挡物,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才爬了出去。

夏桃芝跟在他身后也出了洞,一看四周,顿时有些无语。

一棵古树,一汪碧泉。

这不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泉水边吗?也是他们双双魂穿前最后打斗的地方。

这么说来,他们的身体极有可能就在这附近了。

二人刚准备分头搜寻,忽然宋元熙一把抓住夏桃芝的手,拉着她飞速躲到树后。

“怎么了?”她悄声问。

“有人来了。”宋元熙淡定的道。

夏桃芝竖耳听了听,有些疑惑。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微弱的山风和他二人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

宋元熙鄙夷的白了她一眼,像是十分质疑她的能力,随后指了指二人的头顶。

夏桃芝:“人在树上?”

“……”

宋元熙一脸嫌弃的看著她:“上树!”

因宋元熙如今武功尽失,夏桃芝把他也弄上树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然而两人将将在树上藏好,就看见下方火光攒动,竟然一下子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

某人十分得意,冲她挑了挑眉。意思是“看见没?幸好老子发现得早”。夏桃芝白了他一眼,心中却默默有些佩服,这绝对是一种天生对于危险极为敏锐的本能和判断。

树下的黑衣人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轻声说着什么,面上的表情十分凝重。不停的转头看向前方的林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有只言片语夹在山风中飘了上来。

他们隐约听见“太子殿下……”、“……图碧城”、“毫无发现……”、“向大人交代……”等几个没头没尾的词。

树上的二人十分疑惑。

正在这时,远处的林子里缓缓走来一人。来人步伐轻盈矫健,腰上悬着一把玄铁短刀,看上去身手十分不错的样子。

夏桃芝莫名觉得这人身影有点眼熟?

但他们藏身的这棵树太高,距离有些过远,她正努力伸长脖子想看清那人长相时,就听见她身旁的宋元熙轻轻的发出一声:“……卧槽?”

他似乎认出了那人,面色变了变。

夏桃芝刚想问,宋元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用口型道:“别出声,这个距离他听得见。”

那人走近了,黑衣人齐齐迎了上去拱手行礼,叠声道:“大人。

那人负手立定,问道:“近日可有发现?”

一个黑衣人拱手道:“回大人的话,我等在这弥白山上埋伏了几日,并未发现有可疑人物出没。”

那人淡淡的抬眼扫了一圈,声音不怒自威:“并未发现?还是疏于职守?”

众黑衣人冷汗直流:“属下不敢!”

那人又道:“太子殿下大婚在即,已先行回了图碧城。传令下来,命尔等继续在此埋伏留守,若发现有任何可疑人物出没立刻捉拿带回图碧,太子殿下要亲自审问。”

“活捉。不得伤了性命。”

众黑衣人齐声领命:“是!”

……

树上的二人惊呆了。

什么太子殿下大婚在即已经回了图碧城?你们的太子殿下明明在你们头顶的这颗树上好吗?

看来,事情似乎朝他们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了……

既然他们惦记着寻回自己的身体,怎么就没有想过与他们交换了身体的人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与其大海捞针的搜寻,还不如来一招请君入瓮?料想到他们一定会回此地找寻,所以干脆设下重重埋伏在这里等着他们。

看起来现在的这位封源君,似乎也十分难对付……而且他丝毫没有想换回来的意思,反而似乎想要取而代之。

竟然,赶回西图去大婚了?

夏桃芝顿时觉得他身边这位“真”太子殿下,头顶绿油油的。

宋元熙还保持着捂她嘴的动作,一动不动,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什么情绪。捂着她嘴的那只手依然十分的稳,只是稳得似乎有点过分,捂得太紧了,她要窒息了……

甩头挣扎了好几下宋元熙才回过神来松了手,她憋得脸通红,深吸了几口气。

不想这细微的动静却被树下那人察觉到了,他抬眼望上来,嗓音冰凉:“什么人?”

众黑衣人闻声拔剑,摆出战斗的姿态,警惕的抬头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他们的位置。

这也能发现?夏桃芝很是无语。

她气恼的看了一眼宋元熙,后者无辜的摊了摊手表示他现在无能为力。一瞬间,夏桃芝有一种想丢下他一逃了之的冲动。但他又一次看穿了她的内心,从怀中掏出那块玉牌在她眼前晃了晃。夏桃芝欲哭无泪,同生共死,这该死的同生共死!可她此刻实在没把握能带着宋元熙这个拖油瓶全身而退啊。

那人又道:“出来吧,我已经看见你了。”

夏桃芝深叹自己命苦,孤注一掷的准备跳下去拼命。忽然他们左边的那颗大树上的枝叶晃了晃,一个白色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身形飘逸,稳稳落地。

一手执剑,手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剑尖直指黑衣人的头领。

夏桃芝心里一亮,是公子!

一身白衣,翩然而立,正是顾子逸。

宋元熙在她耳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声,夏桃芝却没空理他。

这一黑一白对峙的熟悉画面让她猜到这个黑衣人头领的身份了,难怪她觉得身形眼熟,这人应该就是当日弥白山上封源君的同伴。只不过当时他易了容,夏桃芝并没有见过他的真容,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夏桃芝悄声的说出自己的猜想。

果然宋元熙黑着脸道:“不错,他是本太子的近身侍从,凌曜。”

第五章 大师兄与大白菜

凌曜乃西图太子封源君的近身侍从,从五岁起就跟在了封源君的身边。十五岁开始跟随封源君征战沙场,有勇有谋,屡立战功。

老西皇对封源君的管教历来十分严厉,认为“红颜皆祸水,慈母多败儿”,不允许封源君身边有女子出没,就连封源君的生母容妃娘娘,一年也只能见儿子两面。故而一直由凌曜伺候他的起居饮食,陪他习文练武。

西图曾有封源君断袖的传闻,皆是因他不近女色,身边从来都只有一个侍从随侍。

难怪他一眼就认出了凌曜,对他的实力一清二楚。

也难怪他黑着脸,当真是天意弄人。

别人顶着他的身体将他取而代之,拐了他的未婚妻,替他大婚,拐了他的得力下属,埋伏抓他。而他却魂穿到一具中毒的身体中武功尽失,被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得力爱将逼得躲在树上不敢现身。

夏桃芝很有些同情的看着他。

宋元熙却无甚表情,只专注的看着下方的情况。

树下二人已剑拔弩张,黑衣人将顾子逸团团包围了起来。

以一敌多,顾子逸丝毫不惧,笑的云淡风清:“阁下如此肆无忌惮的在我楚京要地放肆,当真欺我东楚无人了吗?”

凌曜短刀在手,嗓音清淡,讥讽道:“阁下那日侥幸逃脱捡回一条命,今日为何又来送死?”

真不愧是封源君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嘴巴跟他一样毒。

夏桃芝以为凌曜会让黑衣人退下,让他跟顾子逸单打独斗,但凌曜显然没有这个意思,一挥手,黑衣人一簇而上。

她怒视着宋元熙:“以多欺少不是君子所为!”

看你教出来的都是什么人!

宋元熙白了她一眼:“妇人之见,成大事者从来不拘小节。”

“……”

岂有此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气得想跳下去帮忙,宋元熙一把抓住了她,道:“别去送死,你不是他的对手。”夏桃芝才不管这么多,挣开他就要跳下去。

就在这时,他们右边的那棵大树上的枝叶也晃了晃,又有一人飘然而下。

注意,是飘然,仙气飘飘的那种……

那人一袭青衫,手执一把油纸伞仙气飘飘的从天而降。随着他飘飘然的缓缓落下,空中划过一道道粉色的弧线,那是樱花瓣瓣,飞扬如花雨,飘飘洒洒的落在地上。

众人皆被惊呆了。

树上的夏桃芝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大……大师兄……??”

果然,再仔细往右边的树上看去,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坐在树干上卖力的向下撒着花瓣……

她顿时一脸黑线,心中干笑两声,这果然是大师兄钟爱的出场方式……

大师兄是一个极爱讲究排场的人,从前在清风观时就曾苦口婆心的教导她,将来出去行走江湖一定要注意排场,尤其是初出茅庐时,一定要有一个惊艳的登场才能叫别人记忆深刻,叫别人初识之时便对你高看几分。在试过各种方式后,最后他独独钟爱手执一把油纸伞伴着漫天的花雨飘然而下。是以,大师兄每一次登场之时必定要下一场仙气飘飘的花瓣雨,来一个神仙一般的登场,以彰显他的与众不同。

宋元熙显然也看见了树上那个撒花瓣的少年,嘲笑道:“这年头还有人模仿神仙?真是蠢死了……你们东楚果然全是一些爱故弄玄虚的小白脸……”

夏桃芝有点羞愧,小声道:“这是我大师兄……”

宋元熙:“……”

大师兄终于落了地,以油纸伞遮面,原地转了个身。衣和发都飘飘逸逸,微微拂动,腰上悬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缕空银熏球,淡淡的苏合香香气萦绕,当真有几分谪仙的味道。

油纸伞移开,一张脸仙姿秀逸,胧着月光竟然隐隐有一层淡淡的光晕。

夏桃芝心中暗暗唾道:又擦了粉!

树下众人终于回过神来,一个黑衣人喊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大师兄收起了伞,理也不理那人,缓步走向被重重包围的顾子逸。

并不见他如何动作,那群黑衣人却似乎被一层无形的气浪荡开,向后倒了一地。就听他不疾不徐的缓缓启唇问道:“请问……各位看见我师妹了吗……”

凌曜的眉头皱了起来,眸中有杀意闪过。

“阁下是何人?”

大师兄在顾子逸面前站定,将油纸伞挂到腰间,双手拢在广袖中,端起架子自报家门:“青阳山清风观,洛梵。”

顾子逸见来身手不凡,虽有些傲慢却并无敌意,当下拱手打了个招呼:“在下顾子逸,洛兄幸会了。”

大师兄面带微笑还了一礼,复又问道:“请问,几位看见我师妹了吗?我是来寻我师妹的……”

树下二人一时都不知如何回答。

树上的宋元熙调笑道:“嗳,你的情郎来寻你了……”

夏桃芝呆了一呆,不知被勾起了什么晦涩的往事,苦笑道:“……什么情郎……你误会了……”

“他若是对我有半分情愫,我与他早已……”

年少之时,她也仰慕过清逸出尘的大师兄。彼时她酷爱看话本,对书中一起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无限向往。她曾暗示过大师兄,不如再多买一把伞吧,被大师兄无情的拒绝了。因为她练习时总被各种飘来飘去的花瓣遮挡住视线,每每飞不好,总是倒栽葱着地,几次之后,大师兄认为她实在天资愚钝不适合与他一起出场。但她贼心不死,终于在一个喝酒壮胆的月圆之夜,将大师兄约到了山顶的一颗石榴树前,对他坦言日后想与他一起行走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大师兄听后崴了一下脚,惊恐的后退几步,逃也似的飞走了。第二天师父便宣布大师兄外出游历了,是以,她的这段爱慕单方面惨淡收场。

从那以后,她也有五年没有见过大师兄了。

夏桃芝陷入了青涩往事的回忆中,宋元熙却冷眼旁观着树下的情势。原本顾子逸以一敌多,凌曜稳超胜券,岂料凭空杀出个大师兄从天而降,局势骤变,转眼间对凌曜极其不利了。

凌曜面上不动,心里却将这个横插一脚装神弄鬼的小白脸骂了个遍。太子殿下昔年的教导言犹在耳: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当下也不再纠结,收刀入鞘,转身就跑。

顾子逸立即追了出去。

洛梵刚要跟上去,忽闻头顶传来一声尖叫,竟然有一个女子从树上跌了下来。

夏桃芝正独自出神,冷不防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她一个不稳猝不及防,尖叫一声跌下了树。

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接住,她跌入了一个带着熟悉苏合香的怀抱。

大师兄清逸的面容近在咫尺,黑眸中映出她微微发愣的面孔和他关切担忧的眼神。恍惚间,夏桃芝仿佛跨越了多年的时空,看见了幼时坐在床前照顾生病的她的大师兄……

她心头一热,一声“大师兄”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大师兄却道:“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

只见他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羞涩,柔声道:“这位姑娘,你家住何处?不如在下送你回家吧……”

“……”

于是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把她浇醒了。她心中苦笑,大师兄这一见美女就丢了魂的毛病自己怎么居然给忘了?

她暗骂自己蠢,默了默,干巴巴的开口道:“……大师兄,是我。”

洛梵的眉皱了皱眉,盯着她看了半响,露出疑惑的神色:“你是……小师妹?”

夏桃芝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得道:“你先放我下来……”

大师兄还保持着揽腰抱住她的姿势,闻言尴尬了一下,赶忙将她放了下来,后退一步看着她,神情有些怪异:“小师妹……几年未见……想不到你如今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与小时候真是大不相同了……”

夏桃芝心道可不是大不相同了么,脸都换了一张了。哎?我小时候是长得有多丑?

二人都不说话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半响,只见大师兄面色微红,从怀里掏出一根木簪子,看上去像是一根小木条的一端胡乱雕了一朵花,丑的很是奇特。他递了过来,道:“想着多年未见了,这趟出来寻你,特地亲手做了一个小物件给你做十六岁的生辰礼物……”

“谢谢大师兄,我已经十九了……”

“……”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那根木簪子看也没看就往袖子里胡乱一塞。这样的木簪子,从小到大,她不知道收过多少根了。幼时在山上,每年的生辰大师兄都会送她一根。每一根样式都不同,但是都丑成了一个调调。她见过大师兄送山下的漂亮姑娘丝帕、锦扇、胭脂等,但是她就只能收到这些丑陋的簪子。每每也很是伤怀了一番,但自从大师兄一言不发的走了,她便也彻底放下这些念想了。

大师兄问道:“小师妹,你怎么会半夜三更的一个人出现在这个林子里?师父说与你断了联系又是怎么一回事?”

夏桃芝略微思索了一下,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跟他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傲娇太子的这段,只说她一个人糊里糊涂的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如今自己的原来的身体却找不回来了云云。

大师兄却很是欣喜的道:“你如今这副模样也甚是好看。当年你还小,我自是不敢多想。在外游历了两年想回去找你的时候,师父却说你已经下山去报仇了。师父他老人家不许我来寻你,我在山上足足等了你三年,这一次师父与你断了联系,派我下山来寻你,我将整个楚京都翻了个遍,寻了你整整十日才终于找到你……”

“……”

他说的很是激动,双眸似有流光转动:“等你大仇得报,我就去求师父将你许配给我,到时候我们就像你以前说的那样,一起行走江湖,做一对……”

夏桃芝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大师兄,我已经嫁人了……”

“……”

大师兄像被天雷劈到了一般,惊得退后两步,油纸伞掉在了地上:“你……你已经嫁人了?”

夏桃芝连忙道:“不是的,大师兄你听我解释,不是我已经嫁人了,而是我现在的这具身体已经嫁人了。”

大师兄悲愤:“这有什么区别?”

夏桃芝:“……”

这当然有区别,这太有区别了。

她试图解释:“这不一样,这是个意外……”

然而大师兄却像是丢了魂一般,完全没听她说什么,此刻是风度也不要了,排场也不讲了,双手捂着胸口痛心疾首的道:“自己亲手养大的白菜,被别人拱了……是哪个混账王八蛋……竟然趁虚而入……”

“……”

树上的宋元熙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晚上连戴两顶“绿帽”他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忍了。轻咳了一声,他朝树下道:“抱歉啊这位兄台,是在下拱了你的大白菜……”

第六章 二十七种毒

大师兄猛一抬头,就看见头顶上方的树干上坐了一个黑衣男子。坐的十分随意,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垂下漫不经心的晃荡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模样看起来竟然比他还要俊上几分。他下意识的将夏桃芝护在身后,眼中满是敌意:“你是何人?”

“问的好……”宋元熙嘴角弯起,笑得无赖至极:“承让了!鄙人不才,正是你小师妹的夫君。”

夏桃芝无语的瞪着他,这人真是个爱胡说八道的泼皮无赖。偏偏她现在又没办法对大师兄说出实情,要是告诉大师兄他就是敌国太子,大师兄还不一剑劈了他,到时候自己的小命也跟着玩完了。

大师兄脸色很不好看,冷声道:“你下来,我们打一场!”

宋元熙心下奇道,咦?还真不愧是同门师兄妹,说出来的话都是同一个调调。有趣,当真有趣!他嘻嘻一笑,死皮赖脸的道:“好啊!反正打伤了我……你的小师妹还得照顾我呢……”

“你……”

宋元熙还欲再逗他,却远远看见顾子逸去而复返,空手而回显然没追到人,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迅速收起笑,端出一派正经的模样来。

顾子逸走近了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洛梵将一个黑衣少女护在身后,那少女眉目如画,清婉灵动,模样甚是好看。顾子逸心道,莫非是寻着他师妹了?再看洛梵仰着脖子怒视着上方,俊逸的面庞气的有些发青。他顺着洛梵的目光向上看去,就看见了树上的宋元熙。

顾子逸疑惑道:“陵王殿下?”又看了看洛梵:“洛兄?”最后转向立在洛梵身后的夏桃芝,问道:“这位姑娘是?”

“是本王的王妃!”

“是在下的师妹!”

宋元熙和洛梵二人同时脱口而出。

顾子逸:“……”

夏桃芝:“……”

顾子逸心里吃了一惊,自己好像一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为何陵王殿下会三更半夜的出现在这弥白山上?也实在没想到凌王殿下的这位王妃竟然还有这层江湖背景。再看洛梵怒气冲冲的模样,他心下了然,暗自叫苦,十分后悔自己不应该在此时出现。

这可真是……尴尬了……

他向来行君子之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此刻索性心一横全当没看见,面不改色的恭敬行了个礼道:“微臣见过陵王殿下,陵王妃娘娘。”

“……陵王殿下??王妃娘娘??”大师兄又惊又怒,满眼的不敢置信:“小师妹,你……你……”

你了半天,他似乎失望至极,道:“我断没有想到你竟是如此见异思迁,贪恋荣华富贵之人!”

说完也不管夏桃芝如何反应,铁青着脸扭头就走。

众人愣了半响,直到树上有个声音弱弱的问了一句:“师姐……我这花瓣还撒不撒了……大师兄怎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夏桃芝这才想起树上还有个小师弟,抬眼望去,就见树干上坐着一个俊俏的小少年,乌发圆脸,眸光清亮,神情腼腆。手里拿着半袋还没撒完的花瓣,表情还有些懵。

顾子逸将他抱了下来,他对顾子逸道了谢,又对夏桃芝拜了一拜,起身追着大师兄去了。

夏桃芝望着他小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微微有些失神。耳边还回响着大师兄最后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心里叹了一声。

顾子逸这时回过头来,神情严肃的拱手道:“让殿下和娘娘受惊了!近日来这弥白山十分不太平,微臣暗中探查,发现竟然有西图细作潜入楚京暗中活动。”

宋元熙十分惊讶:“哦?竟有此事?”

夏桃芝心中冷笑,呵呵,你就装吧。

顾子逸道:“回殿下,确有其事。半月前微臣在此处遇袭,袭击微臣的那人易了容且身手十分了得,与今日那黑衣人头目出招路数颇为相似。微臣本欲一举将他擒获,不想却还是让他逃了。微臣惭愧,还请殿下责罚。”

宋元熙心道,哟呵!你这小白脸口气不小,单枪匹马你还未必是凌曜的对手。面上却端的一派正经,语气温和道:“如此,子逸受惊了。西图人历来不好对付,子逸不必自责。”

夏桃芝默默朝他翻了个白眼,还能再不要脸点吗?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自夸。

宋元熙看在眼里,心里一乐,面上却不显,肃容对顾子逸道:“即刻起将弥白山封山,除弥凉寺僧侣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出入。派人通知京兆尹,在楚京各出口设卡,严查进出人员的信息,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立即通知本王。”

顾子逸领命去了,刚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听闻殿下前些日子身子抱恙,如今大病初愈,还请殿下多多保重身子。更深露重,殿下和娘娘早些回府休息。”

哎?这淡淡的关心是怎么回事?

她在顾子逸府上做了三年婢女,从未听说过顾子逸与别的女子有过什么风花雪月的事,今日一见这番,莫非公子与陵王之间……还有点故事?

顾子逸一走,宋元熙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样,他靠在树干上,懒洋洋的向夏桃芝招手道:“小桃子……快来接为夫下去……”

夏桃芝心里本就有气,闻言二话不说飞身上树,抬脚就要将他踹下去。

宋元熙心里一声“卧槽”,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腿,哀嚎道:“……干什么干什么……你要谋杀亲夫吗?”

他死死抱住她的腿不撒手,夏桃芝挣了几次都没有挣脱,只得一边扶着树干稳住身形,一边跟他算账:“你放开!你再给我胡说八道试试……”

“我不放我不放……”

“你要救你的下属你自己去救,你推我下去作甚!”

“冤枉啊!那是个误会……我手滑了一下……”

“那你还跟我大师兄胡说八道那些什么……”

“我是在帮你啊……”

“帮你个大头鬼!”

夏桃芝越说越生气,此刻只想把腿抽出来狠狠的给这个死无赖一脚。岂料用力过猛,身子一歪,心道一声“糟糕”,第二次从树上跌了下去。连带抱着她腿不松手的宋元熙也一起掉了下去。

“嘭”的一声二人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地上。

……

但是奇怪?!怎么好像不是很痛,身下软软的……一睁眼,就看见她此刻正趴在宋元熙胸口上,后者面色苍白的仰面看着天。

“你……”夏桃芝有些晃神,坠下的一瞬间,宋元熙似乎在空中抱住她翻了个身……

她本想问一句你没事吧,开口却成了:“你疯了吗……”

宋元熙笑了笑:“我想试试再摔一次能不能换回去……”

说完,又吐了一口血。

……

二人又是面面相觑,多么熟悉的画面啊。

“你别说话了啊啊啊……!”

***

两日后,陵王府。

这两日府中主院大门紧闭,说是陵王殿下前天夜里余毒又发作了,一直昏迷不醒。陵王妃急急差了人去宫中请御医,谁知派去的家仆却哭丧着脸空手而回,说是太子殿下近日里也抱病在身,御医们都在东宫伺候着,分身不暇,他连宫门都没进去就被人打发了出来。

岂有此理!王府众人十分不忿,暗地里都为陵王殿下鸣不平,觉得楚帝实在太过于偏心,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就成了云泥之别呢?

幸好老天垂怜,他们的殿下娶到了一位贤妻,彻夜守在殿下床前照顾。据说她还有一位略通医理的陪嫁侍女在一旁为殿下诊治,这才勉强将殿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夏桃芝觉得说芍药略通医理实在太委屈她了,在她看来芍药何止略通医理,简直是华佗转世。那夜她背着吐血的宋元熙飞檐走壁横跨了大半个楚京,将已经不省人事的他带回了陵王府。一面差人去宫中找御医,一面去找芍药救命。芍药睡眼朦胧的被她从被窝里拖出来,见她身上有血,以为她受了什么重伤,吓得魂飞魄散。她来不及解释,一路拉着芍药直奔宋元熙的院子去。芍药一见宋元熙吐了一身的血,还以为陵王殿下是因为吃了那碗“辣粥”毒发了,当场吓得腿一软,哆哆嗦嗦的问夏桃芝:“娘娘,我们两是不是摊上大事了?毒害皇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啊……”

夏桃芝深感她这位婢女的联想能力实在非常出色,无奈之下只得编了个陵王殿下深夜上房顶看星星不慎失足摔下去了的故事。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烂透了,若是傲娇太子还醒着,肯定要无情的嘲笑她。但芍药显然对她深信不疑,赶忙为宋元熙诊治。

以前在清风观时,她见师父给生了病的师兄弟看病,探脉不过片刻功夫就能写方子抓药。但芍药探宋元熙的脉却探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眉头越皱越紧。夏桃芝在一旁看得也跟着纠结了起来,最后芍药收回了手,神情严肃的对她道:“娘娘,殿下摔伤事小,中毒才是大问题。因殿下从高处摔落,伤了五脏六腑引起血脉倒流,导致他身体里那二十七种余毒一同发作了,这才是最为致命的。”

夏桃芝“哈?”了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二十七种?

芍药点点头,笃定道:“奴婢绝不会诊错,殿下的脉象显示他体内一共有二十七种毒,其中还有两种是来自西图的蛊毒。”

“……”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夏桃芝想起那时傲娇太子轻描淡写的告诉她,这位陵王殿下体内的余毒各种各样花样百出的时候,她只当又是他一贯胡说,并未当回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难怪傲娇太子武功尽失。中了这么多毒还能活蹦乱跳的耍无赖,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她问:“如何?你能解毒吗?”

芍药却欲言又止,半响,泪眼朦胧的点点头。

夏桃芝不明所以,问道:“你怎么哭了?很难解吗?”

芍药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包裹。一打开,里面是一排银光闪闪长短不一的银针,排的整整齐齐。她道:“殿下的毒可解大半,只要一连施针五日,每日三次,再以汤药泡上七七四十九日,便可将体内二十五种毒清除干净。剩余的两种西图蛊毒,虽然稀有但短时间之内并不会致命,若能找到母蛊虫,也能解除。只是……只是……”

夏桃芝最怕人说话吞吞吐吐,忙问:“只是什么?你快说呀……”

芍药嗫嗫嚅嚅道:“只是施针问药,有两个条件。一是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不能有旁人打扰……”

夏桃芝心道这个好办啊,就说陵王殿下需要静养,一声令下谁敢来打扰?

“二是……二是……”

夏桃芝此刻简直想给她跪下求她一次说完。芍药面红耳赤,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眼一闭心一横,说道:“二是施针时需要褪去殿下所有的衣物,裸露出肌肤,方能施针!”

“……”

夏桃芝闻言呆住了,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难怪芍药又羞又怕,欲言又止。说了半天,原来是“男女大防”的问题。芍药是个未出阁的清白女子,若是如此为宋元熙施了针,以后她还如何嫁人,如何自处?

芍药红着脸,两行清泪滑了下来,委屈巴巴的将她看着。

她思索了片刻,问道:“芍药……你想做侧妃吗?若你此次救殿下有功,我可以保你坐上侧妃之位。”

反正她与傲娇太子只是一对假夫妻。无论是否能找回自己的身体,她都要报仇,如果报了仇还有命在,那她就浪迹江湖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女侠。

她想得简单,觉得此法子甚好,让芍药能名正言顺的救宋元熙,一举两得。况且芍药心地善良,容貌清丽,医术超群,倒是便宜了这个傲娇太子了。

谁知芍药闻言立马跪下,哭道:“奴婢不愿!奴婢对娘娘一片忠心,从无僭越之心,此次是为了救殿下才将这个法子说出来的,绝无旁的什么心思!求娘娘明察!”

她哭得梨花带雨,看得夏桃芝心塞了片刻。怎么她好心好意的为她着想,反倒把她吓到了……

看芍药的样子,若是夏桃芝再说,她就要一头撞死以死明志了。

可这又怎么办呢?

“如果这样的话,那谁来救殿下呢……”

芍药擦了擦眼泪,望着夏桃芝道:“……奴婢可将施针的穴位说与娘娘听……由娘娘施针即可……”

“……”

哈???

让她来给傲娇太子施针???

第七章 结盟

芍药说的理所当然,这具身子的主人本就是陵王妃,而陵王是她的夫君,为自己的夫君宽衣解带、施针问药真是太天经地义了。

可她是个假的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那个也是个假的啊!让她将傲娇太子脱个精光,赤身裸体的施针,她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犹豫间,宋元熙又吐了两次血,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芍药急道:“娘娘!不能再犹豫了,再这样下去殿下要没命了……”

一句“没命了”将夏桃芝唤醒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若是傲娇太子一命呜呼了,她也得跟着陪葬。

当下不再犹豫,点头同意。

芍药立马将施针的方法和要领传授给她。然后退到外间的屏风之后,道:“奴婢在此处指引娘娘,娘娘不必担心,只需按照奴婢的指引为殿下施针即可。”

顿了顿,她隔着屏风道:“劳烦娘娘先将殿下的衣物尽数褪去……”

“……”

夏桃芝心跳的很快,慢慢伸出手,细白的指尖微微发着颤,去解宋元熙的衣带。因为太过紧张,差点将衣带弄成了死结。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解开了衣带,她抖着手轻轻一扯,将宋元熙的衣衫扯下一角,露出肩头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

她的脸颊像是烧起来了一般,赶忙闭上眼睛,竟然生出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芍药在屏风后面又催促了一声,夏桃芝把心一横,默念一声救人要紧,闭着眼摸索着将宋元熙的上衣全都褪去。

深吸一口气,她睁开眼,然后呆住了。

只见宋元熙的身上满布大大小小的伤痕,有刀伤有剑伤,密密麻麻的蔓延了全身。腰腹上有一处伤痕最为可怖,像是被长枪一样的兵器刺穿了,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疤。

触目惊心。

她想起那时问傲娇太子为什么一眼就肯定自己魂穿的这具身体是陵王宋元熙时,他神色戏虐的对她道:“就因为当年我与他在渭水河畔大战了三天三夜。别说他的长相了,就是他身上的伤痕我都知道各在何处。你若不信,现在我脱了给你看看?”

想起来,似乎西图的太子,那位传闻中的“玄甲战神”封源君,最擅长使的兵器确实是一杆玄铁长枪。

这算不算自作自受,自食其果呢?

真是天意弄人啊。

她想得出神,芍药连连催促了几次她才回过神来。

“娘娘,此时是一刻都不能再耽搁了……否则殿下性命堪忧……”

“好,开始吧……”

她定定神,取出银针,一步一步跟着芍药指示的穴位开始施针。

盈盈烛火下,她面庞如玉,神情专注。芍药站在屏风后,低垂着头,望着地上那道烛火投出的侧影,心中欣慰。似乎自家小姐自嫁人之后,确实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半个时辰后,夏桃芝将最后一根针从宋元熙的身上拔出,长吐出一口气,擦了擦汗。可算是完成了。

宋元熙嘴唇上青紫的颜色已经褪去,此刻面色恢复如常,却仍是昏迷不醒。

夏桃芝将他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穿好,再唤了芍药进来,探了探脉。

“如何?”

“回娘娘,殿下身体里的毒素暂时抑制住了,但还需一日三次施针,足足施满五日才行。”

夏桃芝一听,脸垮了下来,叫苦不迭:“一次我都够呛了,还要一日三次?连续五日?我的亲娘诶……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芍药咬着唇,看着她不说话。

“……”

夏桃芝最怕人家这样盯着她,只觉得后背一股凉气飕飕的往上冒,只好投降:“好好好!别这样看着我,我做,我做还不行吗?”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我施针的时候,必须不能让他醒着。”

开玩笑,要是让傲娇太子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样耻笑她。想想他那张恶毒的嘴巴,她就恨不得拿出银针再狠狠的戳他几下。

“可是,眼下毒素已经暂时抑制住了,殿下很快会醒的……”芍药有些为难。

“我不管!总之绝对不能让他醒着。”

“娘娘莫要为难奴婢了……”芍药眼看又要哭了,亏她刚才还欣慰的觉得自家小姐嫁人之后就长大了,谁知,这不还是一样的任性嘛。

“那……”夏桃芝眼珠转了转,问芍药:“有没有什么药,能让殿下服用之后能毫无知觉……额……我是说减轻痛楚的?”

见芍药狐疑的盯着她,她忙又道:“你别误会了,我刚刚给殿下施针之时,察觉到殿下似乎很痛楚,抽动了几下,想来银针入穴是很疼的……”

她就是诓芍药站在屏风后面看不见内室的情形,索性胡编乱造。芍药的个性纯良,对她这个主子又似乎及其信任,很是好骗。

果然,小白兔芍药立即道:“有是有,我记得我爹说过有一味药叫做曼陀罗花,加在汤药之中服下,会让人浑身麻木,昏睡不醒。只不过……”芍药有点犹豫:“若是服用过多,容易让人行动迟缓,甚至影响心智……”

夏桃芝听得两眼放光,还有这种药?

她立马循循善诱道:“殿下玉体金贵,若能减轻殿下的痛楚,让他少受些罪就好了……”

说着,佯装哀伤的揩了揩眼泪:“想不到我与殿下刚刚成亲,竟遇上这样的事……我的命好苦啊……”

芍药果真感同身受了,双目含泪道:“娘娘不要担心,奴婢可以调配药剂的比例,缩减计量,既能减轻殿下的痛楚,又不会伤害殿下的身体……殿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夏桃芝还在那装模作样的擦眼泪,闻言愣了愣,心道这可真是一个忠肝义胆,真心实意的好姑娘。

***

五日转瞬而过,宋元熙恢复得很快,已经能下床行走了。期间宫里来过两个太医,装模作样的给宋元熙诊治了一番,说是陵王殿下已无大碍,毋需担心了,他们还要赶回东宫去给太子殿下医病,就先行告辞了。言下之意,竟然还有点怪陵王府小题大做的意思。

宋元熙冷笑的看着他们离去,不置一词。

海棠到底年纪轻,没忍住恨恨的呸了一口,小声骂道:“要不是我们娘娘和芍药姐姐救的及时,恐怕殿下早已凶多吉少,哪还轮得到你们两个狗东西在这里拿腔作势!”

结果被芍药听见了,训斥了一通。

但无论如何,陵王殿下此番化险为夷,王府上下皆喜不自胜,众人心里更是尊敬这位陵王妃了。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楚宫来了一道圣旨,宣陵王夫妇进宫赴宴。

赴的原是晚宴,但因着这是陵王夫妇大婚后头一回入宫,按理还需去拜见帝后谢恩,所以他们午后就启程去了楚宫。

依着东楚皇室的规矩,新婚的第二天就应进宫谢恩的,但由于大婚当夜陵王就遭人下毒暗害,命悬一线,故而进宫谢恩和回门都被无限期的延后了。他二人原想着寻回原身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也全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如今眼看寻回原身暂时无望了,就不得不开始以这副新的身份,应付起这些事来。

坐在进宫的马车里,宋元熙靠座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嘴角微微翘起,心情很是愉悦。夏桃芝坐得离他远远的,独自生着闷气。

昨夜原是最后一次施针了,夏桃芝早早的命芍药将参了曼陀罗花的汤药送进宋元熙的房里。算准了时间,她悄悄的摸黑潜入他的房内。熟悉的绵密呼吸声传来,她心中偷笑,这个笨蛋太子,平时看着聪明过人,还不是被她一日三碗药灌得说睡就睡。

点亮了烛火,她打开银针小包,将宋元熙的衣衫褪去,驾轻就熟的开始施针。她现在已经记住了所有的手法和顺序,不需要芍药指引也能施针了。

半个时辰后,她收了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准备给宋元熙穿上衣服,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宋元熙竟然睁着双眼看着她,嘴角带笑,眼中分明藏着戏谑。她整个人吓了一大跳,脚一软,差点仰面从床边栽下去。

一只手将她牢牢握住,用力一扯,凌空一个翻转,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她就被宋元熙压倒在床上了。

“好你个小桃子……色胆包天啊……竟然趁我不省人事的时候,对我做这样的事……”宋元熙赤裸着上半身,靠得极近,笑的邪魅无比,每说出一个字,都在她的耳边喷出一口热气。

夏桃芝羞得面红耳赤,脑子里空白一片。宋元熙的一缕发丝垂了下来,垂在她的脖颈之间,微微有些痒,但她一动也不敢动。

“你……你先把衣服穿上好吗……”

宋元熙“哦?”了一声,挑了挑眉,声音越发的轻佻:“这会儿又要叫我穿上了?那我这衣服是谁脱的呢?你脱本太子的衣服,脱得倒是越发熟练了嘛……”

“我没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细,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似的。

“嗯?你没有?”宋元熙伸手掐了掐她的脸,不依不饶的道:“没有什么?没有脱我的衣服?还是没有给我喝参了曼陀罗花的汤药?”

“……”

他竟然、竟然都知道了!

夏桃芝心虚不已,心想难道是芍药出卖了自己?但她随即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她相信芍药不是这样的人。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我这个西图太子是白当的吗?”宋元熙神情带笑,眼眸里却闪过几丝寒意:“你可知道每一天都有多少人想下毒害我吗?区区一碗加了曼陀罗花的汤药,嗯?你认为本太子会分辨不出来?”

夏桃芝心道,怎么不毒死你算了,果真是祸害遗千年!

“那你既然早就知道了,还次次假装喝了药昏睡过去,然后骗我给你施针?”早不发难晚不发难,偏偏要等到最后一次施完了针才发难,过完河立马就拆桥!

她越想越气:“你……你这卑鄙小人!”

傲娇太子一脸"多谢夸奖"的表情,随手抓起夏桃芝散落在床上的一缕头发,用发尾挠了挠她的脸,拉长声音道:“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我的清白之身,都被你看光了,你是不是得对人家负责任啊?”

清白你个冬瓜!负你个香蕉皮的责!

她恨恨道:“我可是为了救你才……”

“别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如果不是你我二人已同生共死,这种情况下你是会舍身救我,还是会丢下我一走了之,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

夏桃芝哑口无言。

诚然,傲娇太子说的是实情。若是他们没有因那块玉牌相连而同生共死,此刻她早已不知丢下他逃到哪里去了。

夜色静谧,院子里隐隐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芍药来了。每次施针完毕,芍药都会再来替宋元熙探一次脉。

夏桃芝正在思索着该不该喊救命,谁知宋元熙这厮一听有人来了,竟然拔高了音量:“什么?王妃你糟蹋完本王,竟然就想不负责任?王妃真是好狠心呐……”

门外的人似乎崴了一下脚,然后飞也似的逃走了。

“你……”夏桃芝又气又急,立即去捂他的嘴,被他偏头躲过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你对我负责啊。”

“你……你想要我怎么负责啊?”说着,她抱起胸口,警惕的盯着他。

“嘁……”宋元熙又嗤笑了一声:“早跟你说了本太子对你没有兴趣。”默了默,他道:“小桃子,你知道吗?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烛火摇曳,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捉摸不定,他似蛊惑一般的开口道:“不如……我们结盟吧……”

第八章 淑仪公主

午后,春光和熙。

车轮辘辘驶过楚京大街,一只柔夷素手轻轻挑起车帘,帘后步摇轻晃,露出一张如玉容颜。

马车外跟着的芍药立时察觉,忙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夏桃芝探出半个脑袋盯着她,想起今早芍药那一脸的喜上眉梢,心知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可眼下也没有机会跟她解释,只得道:“无事……快到了吗?”

芍药冲她眨了眨眼睛,道:“回娘娘,快到了。”

她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心中长叹一声:我的好芍药……你真的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她心中郁闷得很,狠狠剜了一眼在马车里闭着眼睛假寐的宋元熙,心里将他从头到脚都骂了一遍。

似是有感应一般,宋元熙睁开了眼睛,眸光清亮,唇角微微弯了弯:“小桃子,你这么深情的看着为夫作甚……莫非昨晚你还没有看够吗……”

车外的芍药仿佛脚下不稳,绊了一下。

夏桃芝立马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恶狠狠的道:“你再满口胡言,毁我清誉,咱们说好的结盟就作罢!”

宋元熙挑了挑眉,不做声了。

昨夜他二人终是达成协议,在寻回原身之前暂时结盟。

用傲娇太子的话来说,陵王府如今内忧外患,暗藏危机,他二人的处境十分凶险。若是不联手应付,只怕还未等他们寻回原身,就莫名其妙的替陵王夫妇做了冤魂了。所以他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先要在东楚这纷乱的局势中站稳脚跟。待到那时,他可以借用陵王的这个身份,助她报仇。

不得不说傲娇太子的这个提议让她十分心动。

她下山三年,隐姓埋名潜藏在顾子逸的府上做婢女,为了就是找出当年虞东村被屠村的幕后凶手。虽说刑部侍郎是个十分要紧的官职,但顾子逸处事向来十分谨慎,她以一个小小婢女的身份实在是缩手缩脚难以施展,故而三年过去了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此番也许是一个机遇。

思及于此,她终是答应了结盟。

虽说眼下暂时结盟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看着傲娇太子那一脸得逞的表情,她又隐隐有些后悔,总觉得像是哪里被又他被坑了一把。

果不其然第二天立马就后悔了,此刻她真恨不得用针线将宋元熙的嘴巴缝起来,让他再也不能口吐轻佻之言。

没想到宋元熙这厮,竟伸出了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手心。

“你!”夏桃芝犹如被烫到了一般,立即缩回手。

宋元熙故作神秘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现在整个楚京都已将你我二人当作恩爱夫妻的典范,我们若不演一演,恐他人起疑。”

夏桃芝拿丝帕使劲擦着手心,一脸嫌弃:“人前演便罢了,眼下只有你我二人,演给谁看?”

宋元熙不悦,挑了挑眉:“你怎知你身边的婢女就没有猫腻呢?”

夏桃芝想也不想,答道:“虽说我与芍药认识得不深,但我相信她是干净的,再说了你这条小命还是人家救的呢,翻脸就不认人了?”

宋元熙好笑的看着她:“本王的命不是我的好王妃救的吗?”

夏桃芝坐的远远的,不理他了。

须臾,马车停在了宫门口。夏桃芝理了理衣衫,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努力想做出端庄之态,结果换来了宋元熙一声无情的嘲笑。

夏桃芝不理他,径直掀开车帘,扶着芍药的手下了马车。

今日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长裙,长发挽起,簪了一支金步摇,流苏垂坠,雅致而不失华贵。她从没戴过步摇,只觉得头沉甸甸的,十分的繁琐。但芍药坚持要给她精心装扮,理由是,这是陵王妃第一次当众亮相,一定要打个头彩。

她哭笑不得,心中默默的觉得芍药与大师兄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宫门口早已有一个小内侍站着迎他们,小内侍年纪不大,生得眉清目秀,笑容和善。见夏桃芝下了马车,忙上前恭顺行礼:“奴才李怀,见过陵王妃娘娘。”

夏桃芝颔首道:“免礼”。

众人等了一会儿,却还不见宋元熙从马车上下来。小内侍心中疑惑,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躬着身子在一旁干等着。

夏桃芝心道你又在作什么妖?正欲掀开车帘看个究竟。

忽然,车帘一掀,一只修长洁白的大手伸了出来,举在半空中,马车中的人轻咳了一声。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感情是没人伺候这位爷下车,他磨蹭到现在还不肯下来。

说来也奇怪,堂堂陵王殿下,身边竟然连一个随侍都没有,似乎一直是独来独往的。这可苦了傲娇太子了,从前贵为一国的太子,呼风唤雨,去哪儿都有凌曜跟在身边随侍,现在却成了个落魄王爷,爹不疼媳妇不爱,连下个马车都没人扶一把。

叫李怀的小内侍反应十分灵敏,当即上前两步,恭敬的伸出了手,去扶这位陵王殿下。

宋元熙下了马车,幽怨的看了夏桃芝一眼,转头问小内侍:“你叫李……?”

小内侍忙道:“奴才李怀,给陵王殿下请安。”

宋元熙点点头,道:“李公公在何处当差?”

李怀道:“回殿下,奴才是御书房内侍,在魏大总管手下当差。”

宋元熙道:“好,劳烦李公公前方带路。”

小内侍不想陵王殿下竟这般礼待,当即受宠若惊,恭敬的将二人带入了宫门。

楚宫巍峨,气势磅礴。

楚人以儒雅著称,故而整个楚宫,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格外的美轮美奂。

一路上,宋元熙似乎对这个小内侍青睐有加,不停的跟他说着话,将夏桃芝甩在了后面。

芍药有些担忧的小声问道:“娘娘……殿下,这是在生娘娘的气吗?”

夏桃芝一头雾水,完全弄不懂傲娇太子莫名其妙的在生什么气,翻了个白眼道:“不用管他。”。

众人行至御花园,忽听一声娇脆的女声远远传来,伴随着一抹绯红色的身影由远及近:“熙哥哥……熙哥哥……”

绯红色宫装的少女自远处奔来,满头的朱钗叮叮当当,晃得众人花了眼。少倾,那少女奔至跟前,一把将夏桃芝推开,然后直直扑进了宋元熙的怀里。

夏桃芝被她推得后腿了两步,芍药赶忙上前扶住她,皱了皱眉,敢怒不敢言。夏桃芝莫名其妙,心道哪里来的野蛮丫头。

那少女看也不看她,明丽的面容眉眼弯弯,朱唇轻启,竟然当众抱着宋元熙撒起娇来:"熙哥哥,可算见到你了,玫儿好想你啊……"

宋元熙一脸懵逼。

李怀忙上前行了个礼道:“奴才见过淑仪公主。”

淑仪公主?

莫不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皇后薛氏的嫡女淑仪公主宋玉玫?

要说起这位淑仪公主,那可是大楚尊贵无比的金枝玉叶。楚帝赐其封号为“淑仪”,对她宠爱有加。她却半点没有淑懿良善,仪静娴和的样子。反而以刁蛮任性、张扬跋扈而闻名,当真是蹉跎了“淑仪”二字。

楚宫中人人都对这位淑仪公主避让三分,也难怪芍药敢怒不敢言了。

宋玉玫理也不理李怀,只顾对着宋元熙道:“熙哥哥,你大婚那日玫儿本想去寻你,但母后不让我去,还将我禁足在宫中。后来又听说你中了毒,玫儿好担心你啊……”

众人皆是一脸尴尬。

按理说,这淑仪公主应该是陵王殿下同父异母的妹妹,这妹妹跟哥哥撒撒娇,原本也没什么。但眼下陵王已大婚……多少要避避嫌。再说了,陵王妃还在边上站着呢。

此时,又有一队人远远跑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纪稍大的嬷嬷,她气喘吁吁的赶来,急急去拉淑仪公主,口中连声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可如此啊……”

宋玉玫这才放开了宋元熙,后退两步,毫不在意的看了看众人,神态倨傲。

那嬷嬷这才松了口气,忙上前见礼道:“奴婢见过陵王殿下,陵王妃娘娘。”

宋玉玫闻言转头看向夏桃芝,脸上顿时显出厌恶之色,嘴角轻撇,不屑道:“你就是熙哥哥的新王妃?”

夏桃芝一时还没有习惯“熙哥哥”这个肉麻的称呼,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宋元熙,于是答道:“是。”

淑仪公主显然对她的回答非常不满意,将夏桃芝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哼了一声道:“姿容平平嘛,怎么配得上我的熙哥哥?而且你一过门,我熙哥哥就遭人下毒暗害了,你莫不是丧门星?”

这话就说得非常恶毒了。

夏桃芝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心道刚刚撞了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于是对着宋玉玫笑了笑,无视在身后悄悄扯她的袖子跟她递眼色的芍药,冷声道:“是与不是都是我陵王府的事,不劳公主殿下费心。”

宋玉玫一听登时恼了,怒道:“区区一个丞相家的庶女,也敢这么跟本公主说话!你以为你的姐姐做了西图的太子妃,你就可以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吗?今日便叫你知道本公主的厉害!”

说罢,扬起手便要打。

夏桃芝冷笑一声,一把抓住她的手,反手一扭,喝道:“公主好大的脾气,论资排辈你还要叫我一声嫂嫂,竟敢当众行凶!亏你还叫“淑仪”,却不知“淑仪”二字为何物!今日就让嫂嫂我好好教教你!”

宋元熙抱着手在一边看好戏。

小桃子大战刁蛮公主,精彩,真是太精彩了。不知为何,夏桃芝这副泼辣的模样,他真是越看越顺眼了。

宋玉玫几时吃过这种亏,又急又气,偏偏手被扭着使不出力气,疼得叫了起来。

那嬷嬷不想陵王妃竟然这般不好惹,眼见淑仪公主吃了亏,急忙扑上来要拦开二人,暗地里却伸出黑手往夏桃芝的腰上掐去。芍药急的刚要上前,就见夏桃芝松开了宋玉玫,侧身一闪,一脚利落的踹在那嬷嬷的膝盖上,将她踹得仰面八叉,“哎哟哎哟”的躺倒在地上!

整个御花园顿时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宋元熙见差不多了,刚准备装模作样的上去拦一拦,就听身后一声怒斥响起:“放肆!竟敢在御花园胡闹,好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自御花园的假山之后,鱼贯的走出一群人。为首的那人身着华服,头戴玉冠,俊秀丰神,气度雍容,神情不怒自威。

他缓步行至跟前,淡淡的扫了一圈,看向宋元熙,冷声道:“三皇弟,几日不见你竟越发胆大了,竟敢纵容你的王妃欺辱淑仪公主,你眼里可还有父皇母后,可还有本宫?”

众人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齐齐跪了一地,高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第九章 太子殿下对太子殿下

一瞬间,宋元熙竟然有些晃神,生出一种是在给他行礼的错觉。

“太子殿下”这个称呼,他真的是久违了。

然而回过神来却明白“太子殿下”并不是在称呼他,而是在称呼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男人。

他的眉眼一瞬间便冷了下来。

这让宋元晟微微有些惊讶,要知道他的这位三皇弟,一向以温润儒雅著称,向来谦和有礼,脸上是从来不会出现这么带有攻击性的表情的。

今日的宋元熙竟然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而且,他竟未向自己行礼!

宋元晟当下便不悦道:“三皇弟,何以见了本宫却不行礼,眼里可还有本宫这个太子?你可知本宫随时可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不知为何,明知现在的情况对他们很是不利,夏桃芝却偏偏觉得有点好笑。西图国的太子殿下与东楚国的太子殿下,竟然在这样一种机缘巧合之下正面交锋,真是难得一见。

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子殿下和陵王殿下虽然同样贵为皇子,却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大楚储君,一个是不受宠爱孤立无援的落魄王爷,云泥之别。

只有夏桃芝心里暗自为这位东楚太子捏了把汗。

少年,你惹上大事了!

宋元熙低头掩去眸中一逝而过的凌冽锋芒,再抬头时已是一脸温润谦和的模样,眼中噙着浅笑,对着宋元晟行了个礼,恭敬道:“参见太子殿下……”

夏桃芝也跟着行了礼。

宋元晟有心要当众给宋元熙难堪,迟迟不予回应,他二人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僵硬的站着。

春光融融的御花园里此刻一片寂静,一众宫女太监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唯恐被殃及。

夏桃芝往日里觉得天底下最最讨人厌的就是傲娇太子了,现下竟然觉得这个阴阳怪气的宋元晟竟然还要可恶上千百倍。

果然师父说的对,皇宫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地方,而权贵们拥有着这世上最可怕的人心。

最终还是淑仪公主打破了沉默,一见救星来了,立马哭着奔过去告状:“太子哥哥,玫儿被人打伤了,求太子哥哥为玫儿做主!”

宋元晟面有怒容,眼睛危险的眯了眯,刚要开口,却又是一道威严的女声传入御花园:“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我玫儿?”

芍药一看来人,心顿时凉了半截。如果说现在还有谁能让自家殿下和娘娘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和糟糕,也就只有她了。

这位六宫之主,太子殿下与淑仪公主的生母,大楚的薛皇后了。

薛皇后的仪驾浩浩荡荡的行来,瞬间就站满了半个御花园。皇后娘娘着一身大红金摆的拖地宫装,头上的凤冠十分的耀眼,珠翠围绕,雍容华贵。

她凤目含威,眼神凌厉,问道:“是何人打伤了公主?”

声音冰凉,带着不可冒犯的威仪。

这下子母子三人来齐了,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夏桃芝心里暗叫一声“糟糕”,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大霉了!

宋元熙却丝毫没有惧怕之色,细细看去,唇边竟然还噙了一抹浅笑。

是了,他西图太子怕过谁?

如此,夏桃芝的一颗心也莫名的跟着放松了下来。

这下淑仪公主的大靠山来了,她当即扑到薛皇后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葱葱玉指一指夏桃芝,哭诉道:“母后,就是这个陵王妃打伤了儿臣,还打伤了赵嬷嬷!母后,你可要为儿臣做主啊!”

薛皇后抬眸扫了一眼夏桃芝:“陵王妃何故伤人?”

夏桃芝不卑不亢,朗声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淑仪公主辱骂臣妾在先,要动手教训臣妾在后,臣妾只是防卫而已。”

“母后,她、她撒谎……!”宋玉玫立马歪曲事实:“明明是她不懂礼数,出言冒犯,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赵嬷嬷可以作证!”

赵嬷嬷马上应道:“回禀皇后娘娘,老奴可以证明,是陵王妃无礼在先,冒犯了公主殿下。我们这些奴才们可都看见了!“继而转向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哎!你们快告诉皇后娘娘是不是啊?”,

一众宫女太监瑟瑟发抖,连声称是。

李怀跪在人群中,虽然也吓得发抖,闻言却很是鄙夷的看了一眼赵嬷嬷,梗了梗脖子,一句“不是!”就想脱口而出。被一个老太监从后面捂住了嘴,狠狠敲了一下头,只好不做声了。

薛皇后冷声道:“陵王妃,你还有何话说?”

夏桃芝不料他们这么多人竟然一起睁着眼睛说瞎话,也恼了,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们竟如此颠倒是非黑白,真是可笑!若要说臣妾不懂礼数,那请问这位淑仪公主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抱着我夫君不松手,礼数又何在?难道公主这么大了,还不懂避嫌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变了脸色,心道这陵王妃可真是个狠角色啊!

宋玉玫当众受辱,又羞又怒,上前又想打人,被赵嬷嬷拦了下来。赵嬷嬷不停的小声劝道:“皇后娘娘在此,必会为公主做主,公主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宋元熙真要笑出声了,这小桃子真敢说啊,这下可真打了薛皇后的脸了。

果然薛皇后面色十分难看,气得浑身发抖:“放肆!陵王妃,你可知如此胡言乱语污蔑公主,其罪当诛?”

“我有没有污蔑公主,公主自己心里清楚。”

“陵王!你便是如此管教你的王妃的吗?”

宋元熙看了半天的戏,见此时点名点到自己的头上来了,这才装模作样的训斥了一声:“王妃,不可胡言。”

薛皇后怒不可遏。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自小就很喜欢纠缠着宋元熙,屡教不善。从前宋元熙还小,尚未娶亲便罢了,如今宋元熙已大婚了,竟然还如此胡来!她转头瞪了一眼不敢出声的宋玉玫,心里暗自打算要快点挑选一个好驸马,将她嫁出去。省的她给自己丢人。

薛皇后神情冰冷,心中打定主意今日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陵王妃一个教训,冷声道:“你初嫁入皇家为新妇,就如此不懂规矩,屡屡出言冒犯!夏相当真教出了一个好女儿!本宫贵为六宫之主,今日就要替过世的娴妃妹妹好好管教一下她的儿媳妇,来人!给我掌嘴。”

掌嘴?

宋元熙的脸色变了变,脸上隐隐有了怒意,这可就欺人太甚了啊……

“赵嬷嬷,给我打!”薛皇后厉声道。

“是!”赵嬷嬷早已忍了许久,刚刚被夏桃芝一脚踹翻在地,疼的直抽气,她一直暗暗憋着劲儿呢。此刻得到了皇后娘娘的指令,犹如得到了尚方宝剑一般,撸起袖子,抖着腮帮子上的肉就朝夏桃芝走去。

夏桃芝冷冷的看着她,心道不怕死的你就过来试试。

赵嬷嬷行至跟前,阴声阴气的道了声:“陵王妃娘娘,老奴得罪了!”说罢高高地扬起手,就要打下来。

还没等夏桃芝动,一个身影闪到她身前,截住赵嬷嬷的手腕,一把扣住她的脉门。赵嬷嬷疼的“哎哟”一声大叫,抬眼想看看是谁这么不知死活,一看却吓得生生将叫声咽回了喉咙里。

只见眼前这个男人森眉冷目直直看着她,眼中有摄人的寒芒,令人不寒而栗。就听他轻轻开口,声音清冷如北风凛冽:“本王的王妃,也是你个贱奴随便碰得的吗!”

赵嬷嬷吓得脸色铁青,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众人皆是一惊!

夏桃芝楞楞的看着这个挡在她身前的男人,高大宽阔的背影,脊背挺得笔直,明明身上半分功力都无,却挺身而出将她护在身后。

她心神荡漾,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被人保护的感觉。

宋元晟反应过来,劈手上前就要救回赵嬷嬷,宋元熙及时将手松开,退了回来。

薛皇后大惊,连声喊到:“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本宫不过略施惩戒,想不到陵王竟如此护短!简直是目无尊长,无法无天!”

她勃然大怒,低头扫了一眼脚下碎石子铺成的小路,厉声道:“本宫现在就罚你二人在此处跪上两个时辰,静思己过!”

一般来说,皇子封王之后,只有皇帝才有权直接惩处,薛皇后此举实在是僭越了。但她此时已气红了眼,丝毫不管这些。

宋玉玫一听急了,若是让她的熙哥哥在这碎石子地上跪上两个时辰,双腿不残也废了!都是这个该死的丧门星连累了她的熙哥哥,她气恼得很,忙道:“母后,求你饶了熙哥哥吧,不是熙哥哥的错……要罚就罚陵王妃一人……”

薛皇后一眼横过去,她便闭嘴了。

皇后娘娘盛怒,一众宫女内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此时唯有李怀抖着腿,大着胆子向前踱出一步,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此刻正在御书房等着陵王殿下,怕是耽误不得……”

夏桃芝心中暗赞这个小内侍机智,此时搬出皇上,薛皇后应会忌惮几分的。

不料薛皇后却冷哼一声,道:“你自去回禀皇上,就说陵王夫妇对本宫不敬,还打伤了公主,该如何处置?”

李怀万没料到薛皇后竟强硬如此,只得应声去了。

不多时,他白着脸回来了。

“回禀皇后娘娘……皇上说……”他躬下身子,咬牙道:“皇上说全凭皇后娘娘处置。”

夏桃芝吃了一惊,竟然如此?

芍药还想求情,宋元熙已经拉着夏桃芝直直的跪了下去。夏桃芝倒是满不在乎,不就是罚跪嘛,以前在清风观时,也没少被师父罚跪。

薛皇后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轻蔑的扫了跪着的二人一眼,随手指了一个小太监留下监察,便带着宋玉玫和宋元晟摆驾离去。

御花园瞬间空了,只留陵王夫妇二人默声不语的跪着。

好在春日的日头并不晒人,二人直挺挺的跪了一个时辰,除了膝盖逐渐由刺疼转为麻木之外,并没有其他不适。

这时,就见一个人影躬着身子,几步走到他二人跟前,道:“陵王殿下……陵王妃娘娘……”

宋元熙抬头一看,这不是那个叫李怀的小公公吗?原来薛皇后随手一指,竟然指了这个小公公留下监察。

李怀道:“殿下和娘娘受苦了……”

芍药没好气的道:“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刚刚还一起冤枉我们娘娘来着!”

李怀苦着脸:“这位姐姐误会奴才了,奴才刚才是想说真话来着……”

芍药根本不信他。

李怀只好道:“方才那赵嬷嬷并未离去,一直在暗处监视着,奴才看她走远了,这才敢过来通报一声。奴才怕她去而复返,先去前方守着,殿下和娘娘请自便,奴才什么也看不见……”

说罢,径直走到前方去了。

芍药愣了愣,心道难道真的错怪好人了?

宋元熙轻声吩咐芍药了几句,芍药欣然点头,也追着小太监去了。

夏桃芝知道他是故意支走芍药,道:“你刚刚倒是跪的干脆。”

宋元熙挑眉道:“不然呢?你一个人能打得赢他们全部吗?”

说罢,跪坐下来,揉了揉腿。夏桃芝也学他跪坐下来,揉了揉自己的腿,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

“早已预想过这东楚陵王的处境会十分艰难,没想到竟然艰难至此!”宋元熙嗤笑一声,嘲讽道:“难怪你们东楚打不赢我们西图,整个东楚就宋元熙这么一个能打的,这帮蠢货还不知道当爷爷一样供起来,竟然还如此轻贱他!难怪他霸着老子的身体不还了,换了是老子,一有机会也要逃的远远的。”

夏桃芝也叹气,开始有些同情那位陵王殿下了,明明是一国的皇子,身份尊贵,竟然是这般的境遇。

“不过嘛……”宋元熙的话音转了转,狞笑道:“他们死定了……”

“……”

夏桃芝心中默默为薛皇后一家捏了把汗。

想到刚才宋元熙挺身而出的那一瞬间,她面色莫名有些发红,道:“刚才……谢谢你……”

宋元熙嘻嘻一笑,明知故问:“谢我什么?”

夏桃芝一见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立马生出一种想抽他的冲动,忙转移话题:“原以为皇上会管一管的,没想到……”

宋元熙轻笑了一声,道:“他不会管的,他从来就没有管过这个儿子。”

第十章 冰璃降世玉公子 东楚武神宋元熙

夏桃芝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坐在楚宫的御花园中,听一个西图国的人讲述东楚国的八卦。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封源君堂堂一个西图太子,竟然会对东楚的宫廷秘闻知道的那么清楚。

陵王宋元熙,是现任楚帝的第三个儿子,也是最不受宠的一个儿子。

陵王的生母出身名门望族,乃前骠骑大将军谢世宁的嫡女,身份显赫。十六岁进宫之时便艳压群芳,楚帝颇为喜爱,封为娴妃,独宠其一人。不久后,娴妃就怀上了龙嗣,彼时的薛皇后虽育有一子却还只是个妃位,宫中纷纷猜测若娴妃诞下的是小皇子,必定母凭子贵登上后位。

然而也许是没有这个命享这么大的福,娴妃临盆之时不幸难产,刚刚生下了小皇子就撒手而去。

楚帝痛失爱妃,哀痛不已。

他恨老天无情,拆散了他们这对有情人。不但处死了为娴妃接生的产婆和一众宫人,还连带着把这种恨转移到了刚刚出生的小皇子头上。

从小到大,楚帝待三皇子宋元熙极为冷漠,从来不闻不问,权当没有这个儿子。

娴妃故去一年之后,宁国侯萧靖于朝堂之上以私吞军饷的罪名弹劾骠骑大将军谢世宁,言辞凿凿,证据确足。楚帝震怒,将谢世宁革了职,抄了家,全家流放边疆。

一人落地,必有一人高升。君王之道,素来讲究制衡。谢世宁被革职查办后,楚帝将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薛武升了骠骑大将军,连带薛武的女儿,当时还是慧妃的薛皇后也因着母族的荣耀,荣登后位。

父皇不疼,母妃已故,再加上母族的没落,直接导致了宋元熙幼年的宫廷生活过得非常的凄惨,时常被其他皇子欺负不说,就连宫人们也敢随意欺凌打骂他。最夸张的一次,五岁的小宋元熙被八岁的太子宋元晟放狗狂追,大哭着跑过大半个皇宫,整个楚宫竟无一人伸出援手。

最后他爬上了一颗大树,瑟瑟发抖的在树上躲了一夜才脱险。

后来楚帝的长姐明昭长公主听闻此事之后动了怒,斥责了太子殿下,惩罚了一干宫人,并亲自派人照料宋元熙的起居饮食,还恳求楚帝恩准他和其他皇子一同读书习武。

自此,这位小皇子在楚宫之中水生火热的生活才算告一段落。

夏桃芝听得咂舌,道:“难怪薛皇后如此有恃无恐,这陵王小时候也太可怜了……我还以为出生在帝王之家必定都是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一般长大的呢。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傲娇太子冷笑了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不太好。

双腿的麻木退去之后,夏桃芝只觉得膝盖连着小腿一阵阵钻心的刺痛,看来伤的不轻,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追问道:“那后来呢?”

傲娇太子索性躺了下来,伸直了腿,将双手枕在脑后,仰面看着天,继续讲了起来。

年幼的宋元熙聪慧过人,天资极高,也勤学刻苦。自启蒙之后,逐渐展露光芒,再加上他小小年纪便言行有度,仪容出众,因而屡获太傅赞赏,曾赞他“冰璃降世,玉质出尘”。

为此,太子宋元晟没少带人在书房外面堵他,暗地里揍一顿是常有的事。挨了打的宋元熙从来不哭也不告状,只是默默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和脚印,转头就更加刻苦的习武。

于习武方面,宋元熙更是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悟性极高,从扎马步开始到精通各种各样的兵器,也不过用了短短十年的时间。他熟读兵法,最擅长骑马射箭,十二岁时已练就百步穿杨的绝技,十四岁时箭无虚发、没金铩羽。

可即便如此,楚帝还是不喜他。

待他刚刚满十四岁之时,就匆匆封了王,让他从皇宫中搬了出去。

楚平王十九年,十六岁的宋元熙在楚京盛事“重楼摘星”中以三箭定乾坤,一举夺得了“东楚武神”称号。

于文,他是“冰璃降世玉公子”,儒雅出尘;于武他是“东楚武神”,是当之无愧的东楚第一人。

傲娇太子的言辞之间,带着淡淡欣赏的味道,颇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夏桃芝不禁好奇的问他:“当年你们不是交过手吗?你是不是刺了他一枪?”

他“啧”了一声,斜睨着夏桃芝道:“你怎么知道我刺了他一枪?小桃子……你看得很仔细啊……”

夏桃芝脸红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还是嘴硬道:“我才没看!”

宋元熙欣赏着她这副表情,似乎很是愉悦,坐起身来,随手扯过一根嫩草叼在嘴里,道:“两国交战,死伤在所难免。当年我们同为两军主帅,在渭水河边打了个平手,双方都受了重伤,我刺了他一枪,他还了我一箭。”他指了指胸口的位置道:“在这里。”

夏桃芝下意识的看过去,突然想起现在他们已经互换了身体,忙收回目光,又问道:“但是那说书先生明明说那场大战是陵王凯旋而归,怎么你却说是打了个平手?”

宋元熙白了她一眼,道:“你当东楚皇室不要脸面的吗?老子年年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好不容易有一年他们的主帅是活着回去的,当然要大肆吹扬一番了。”

夏桃芝:“……”

心道这人还真是,狂妄至极。

“不过嘛,再后来就听说东楚陵王一病不起,老子还以为他是被老子打得下不了床了,谁成想,竟然是被人下毒暗害了?”

听到此处,夏桃芝不禁感叹:宋元熙此人,实在是一个大写的惨字!外御强敌,身负重伤,内有阴谋,诡计毒害,他不负家国,家国却容不下他。

二人一时静默无言,各有各的心思。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他们身上,偶有小风拂过御花园的娇花嫩叶,带着一股花草的清香吹来,格外的舒服。

宋元熙望着天,想着此刻正顶着他的真身在西图冒名顶替他的那个人,不知又在面对着怎么样的境地。

他讽刺的想,你以为自己逃出狼窝了吗?却不知道只是进了另一个虎穴罢了。

想着,他心里快意了起来,勾起嘴角道:“小桃子,你说我们要不要顺手帮他报个仇呢……”

话音落了半天,却没听到回应,他扭头一看,就见春日的阳光洒在身旁少女白玉般晶莹的面庞上,脸上细小的绒毛裹着金色,柔软可爱。她闭着眼睛,神态恬静,一点也没有平时跟他吵架时候的泼辣模样,此刻像极了一只慵懒的小动物,脑袋轻垂着,正在打着瞌睡。

他突然就想起了他们在弥白山山脚下初遇的那一天,她也是这么缩在角落里,在一片嘈杂声中打着瞌睡。那时的他根本不会想到,命运轮转,竟然会将他与那个打瞌睡的小丫头连在了一起,从此纠缠不清。

鬼使神差的,他靠了过去,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揽,她的头顺势就靠到了他的肩上,迷迷糊糊的蹭了两下,挑了个十分的舒适姿势,沉沉睡去。

***

暮色四溢,李怀和芍药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折返回来,走近就看见一副奇景。

陵王妃靠在陵王的肩膀上睡得很熟,口水流了陵王一肩膀。陵王殿下则是一脸的嫌弃,一副很后悔的样子。

他二人惊得呆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那十分的尴尬。

宋元熙见那二人杵在那不动,轻轻勾了勾手,示意他们过来。二人忙不迭的跑了过来,芍药看上去都要哭了,自家娘娘竟然当众露出这种睡相,这里可是皇宫啊!皇宫啊!

宋元熙悄声问李怀:“李公公,这附近可有什么地方能稍作梳洗的?”

李怀立即道:“有是有,不过……”

他面露迟疑之色,想了想,咬牙道:“没办法了,还请殿下跟随奴才来吧。”

宋元熙点点头,转头吩咐芍药:“你立刻去马车上取伤药,你家娘娘的腿伤的不轻,速去速回。”

说罢,自己也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将夏桃芝打横抱起,跟着李怀去了。

此时暮色已渐暗,远处一片灯火阑珊,人影绰绰,晚宴似乎快要开席了。李怀带着宋元熙避开人群,绕着小路行了一段距离,来到了一个荒废的宫殿前。整座宫殿毫无生气,黑灯瞎火的显得无比的阴森破败。他伸手轻轻一推,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发霉的尘味扑面而来,到处都是潮湿腐朽的气息。

李怀似乎常来,驾轻就熟的带着宋元熙绕过前庭,来到了一间屋内。他熟悉的摸着黑将烛火点亮,屋内光线寥落,依稀能分辨出此处是一间寝殿,收拾得干净整洁,床上摆放着整齐的被褥,看来是有人长期打扫。

宋元熙走到床边,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到床上。她竟然依旧睡得十分香甜,摇曳的烛光照亮了她的脸,桃腮樱唇,分外好看。

他好笑的摇了摇头,转头问李怀:“李公公对此处如此熟悉,不知这是何人的宫殿?”

李怀老实答道:“回殿下,奴才也不知。奴才的师父言这宫殿的旧主人有恩与他,因此时常带着奴才来此处打扫,祭拜。。”

宋元熙听着,心中有些疑惑,但此时无暇分心去想,只得先应付眼前的事,他对李怀道:“还要劳烦李公公跑一趟,将我府上的婢女接来到此处。”

李怀应声去了。

屋内转眼只剩他二人,宋元熙这才坐到床边,将夏桃芝的裤腿轻轻的卷起,心中顿时一凉。只见原本一双白皙纤嫩的腿,此刻遍布淤青红肿,膝盖更是肿胀发紫,隐隐透出丝丝血痕,看起来伤的十分严重。

他默声不语,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片刻后,动作轻柔的将她的裤腿放下,站起身来。

环顾四周,见外室墙上挂着一幅画。他走近细看,画中是一个红衣女子,手执长剑,站在一棵桃树下正在舞剑。花瓣簌簌飘落,衬得她身姿飘然,眉宇之间英气十足,细看之下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顿觉疑惑,在脑中细细想了一遍,无果。这天下之大,眉眼相似之人千千万万,根本不足为奇。他不禁在心中嘲笑了自己一声,越发觉得自从来了这东楚国,自己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夏桃芝是被一阵断断续续的抽噎之声吵醒的,似乎有什么人正在轻声的哭。她感到双腿一片冰凉,缓缓的睁开眼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芍药正在给她上药,吓了一跳,手上的药瓶差点脱手而出。

“娘娘,你快躺下,奴婢正在给你上药。”

夏桃芝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问芍药:“这是何处?我怎么会在这?”

芍药摇头:“奴婢也不知这是何处。李公公将奴婢引来此处,奴婢只顾着给娘娘上药忘了问了。娘娘的腿伤的很重,多亏了殿下一路上抱着娘娘过来的……”

夏桃芝闻言愣了愣,心道傲娇太子还算有点良心。

此时她注意到芍药的双眼红红的,脸上竟然隐隐有泪痕。

“你怎么哭了?”

芍药摇摇头,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给夏桃芝上药。

她只好又问道:“殿下呢?”

“殿下在外室,李公公正在给他上药呢,殿下似乎也伤的不轻。”

夏桃芝在心中默默问候了一下薛皇后一家,道:“宴席要开始了吧?”

芍药正要答,宋元熙的声音隔着纱帐传来:“快要开始了,我们得走了。”

夏桃芝点点头,将卷起的裤腿放了下来,整了整衣衫,扶着芍药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双腿还是一阵阵的刺痛,但走路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四人踩着夜色出了破败的殿门,李怀在前方带路,领着他们向着那鼓乐齐鸣,灯火辉煌处行去。

第十一章 摘星宴

楚京每三年都有一场盛事,名甚雅,曰“重楼摘星”。

重楼并不是什么楼,而是一座山,重楼山。

重楼山仙气缭绕,乃是东楚福泽绵延之地。皇家大护国寺便身在此山中,是东楚皇室虔诚祈福,拜求平安之所。

摘星,指的也并不是摘天上的星星。

而是一种生长在重楼山悬崖峭壁之上的灵花,名曰玉璇,花期每三年一次。

花开时节,重楼山云雾缭绕的峭壁之上,遍布蓝色的玉璇花。乍一看去,宛如散落在仙境中的漫天繁星,尤为壮丽。数以万计的蓝色星点中,有一抹血红之色,犹如群星中最闪耀的那一颗,称之为赤璇,乃是花中之王,可解百毒。

所谓的“重楼摘星”,需得通过重重关卡,于悬崖峭壁之上摘得此花,全身而退者,才能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东楚武神”。

是以,三年一度,楚京所有的王孙贵胄、青年才俊们便会齐聚重楼山,一决高下。胜出者将名垂青史、声动楚京,受“东楚武神”封号,司武职,掌兵权。

今日设在瑶华殿之宴,便是为这“重楼摘星”盛事揭开帷幕的摘星宴。

宴席还未开始,殿内已是座无虚席,文武百官,王公贵族均已列席。除帝后一家还未到场之外,满场就只少了那位上届“重楼摘星”的翘楚,摘得“东楚武神”桂冠的陵王殿下了。

瑶华殿内丝竹交奏,声乐齐鸣,银灯盏盏,灿若繁星。

高官权贵们三两成群,彼此寒暄着打着招呼,举杯换盏,先喝了起来。

角落里不时有官员三五凑做一堆,神情眉飞色舞,不时低声的议论着什么,有只言片语夹着酒香飘了出来,落到了一旁正襟危坐,低头独饮的顾子逸耳中。

就听一人道:“三年前的“重楼摘星”,陵王殿下一把“银甲神弓”使得是出神入化,惊为天人啊……”那人仿佛亲眼所见一般,端着酒杯感叹:“殿下一路过关斩将,在摘星台上以三箭定了乾坤,将那灵花赤璇收入囊中,一举夺得“东楚武神”的封号,是何等的风姿卓绝啊……”

周围人纷纷小声附和,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又听一人道:“掌了兵权之后,陵王殿下便领兵出征,大破蛮图,不负众望的凯旋而归,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

顾子逸端着酒杯在唇边押了一口,闻言忆起往事,心中泛苦。

当年他随殿下一同出征,亲眼见殿下是如何的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与那西图的“玄甲战神”战了个昏天黑地,将西图大军阻挡在了渭水河边境的碎玉城外。但殿下也因此受了重伤,归来后便一病不起。

而最让人寒心的是,自打殿下病重,圣上便收了他的兵权,再也不闻不问了。

他想得出了神,边上的婢女婉心见状,忙执了酒壶将他手中的杯斟满,轻轻的唤了他一声:“公子。”

顾子逸这才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人堆中不知何时混进来一个低阶小官,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此时忍不住冒出头来问了一句:“陵王殿下如此不凡,一定深受陛下垂青吧?”

众人登时噤声,心里不约而同的骂道:哪来的愣头青!

一位年长的武将闻言双目瞪圆,斥道:“无知小儿,不要命了?这也是你能胡言乱语的吗?”

那小官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闭嘴了。

这位武将看起来似乎颇有威望,一旁的一位官员忙向他揖了一礼,赔着笑脸打圆场:“这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归德将军莫怪。”

原来这位武将正是从三品的归德将军,李容。

众人吁了一口气,有一人将话题转了,问道:“那么三年之前的三年,又是哪位当世俊杰担此称号呢?”

此话一出,一些品级不高的年轻官员,纷纷露出疑惑且好奇的表情,就见李容手缕胡须,故作高深的道:“让老夫告诉你们,别说三年前的三年了,此前十五年间都无人夺得此殊荣。”

众人一听惊讶非常,心中好奇心更甚,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位官员,期待他说出下文。

李容似乎非常享受如此众心捧月般的感受,停了停,才捋着胡子继续道:“你们可知历届“重楼摘星“史上曾有一位高人,连续摘得三届“东楚武神”的桂冠。”

众人胃口被掉了个十足,忙追问到:“哦?还有这等奇人?我怎么没听说过,那人是谁?”

李容道:“还能有谁?便是明昭长公主已故的驸马,裴仁清了。”

有人似乎识得此人,问道:“莫非是那位前骠骑大将军谢世宁的爱徒?”

“正是。”

那人唏嘘了一声,叹道:“那确实是一位奇才,只可惜英年早逝,英年早逝啊……”

“自裴驸马故去后,十五年间再无“东楚武神”问世,一直到陵王殿下……”

众人正说着,就听殿外一声高呼:“陵王殿下到!”

一瞬间,似乎所有的目光都望向瑶华殿的殿门。

就见一位丰姿如玉的男子自殿门外缓缓踱步而来,身着玄纹云袖锦服,头束玉冠,身姿挺拔,顾盼间从容温雅,气度出尘。

顾子逸的眼神霎时便亮了。

自陵王殿下的身后飘出一袭藕荷色的裙带,还有一位明眸皓齿的美人,双瞳剪水,柔媚姣俏,身姿清丽,袅袅娜娜而来。

不是那位陵王妃又是谁?

众人心中皆叹,好一对璧人!

“臣等参见陵王殿下,陵王妃娘娘!”

宋元熙颔首,众目睽睽之下携过夏桃芝的手,带她一同入了座,俨然恩爱非常。

众人心中又叹,好一对鸾凤和鸣的璧人!

芍药俯身理了理夏桃芝的裙摆,遮住了她微微发抖的双腿,在她耳边悄声问:“娘娘觉得如何?还撑得住吗?”

夏桃芝点点头,轻声道:“我还好。”

她侧眼去看身旁的宋元熙,就见他整衣危坐,一派端方雅正。面上依旧挂着温润的浅笑,端的是一派淡定从容的模样,只是执着她的那只手微微有些发颤。

一瞬间,她有些不忍心抽回手,这人,明明伤的很重……还演的这么认真……一点也不肯露出受伤的模样……

片刻间,殿门外又是一连声高呼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淑妃娘娘驾到……瑞王殿下驾到……”

众人一片高呼行礼之声。

夏桃芝随着宋元熙俯身行礼,不多时,就见一双龙纹皂角朝靴步伐沉缓,气定神闲,踱步行在最前,后面跟着的四双脚,两双莲步轻移,两双步伐轻健,五人从他们面前行过。

那一双龙纹皂角朝靴,路过他们时似乎停了停,又似乎没停,转眼间听见落座的声音,有个低沉的嗓音响起:“免礼,平身罢。”

众人这才直起身子落了座。

夏桃芝悄悄偷眼看上去,就见主位上之人方面短髯,阔眉星目,一身龙纹黄袍,气度雍容,尊贵无比。身侧一左一右分别端坐着薛皇后和太子宋元晟。

似乎并没有看见淑仪公主,莫非又被薛皇后给禁足了?

她想着,心里舒服了一些。

薛皇后下手坐着一位美妇,衣饰华贵仅在皇后之下,容颜明媚,凤眼微扬,眼波流转说不出的轻柔妩媚。

正是大楚的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育有一子,便是坐在太子宋元晟下手的瑞王宋元闵。二人眉目颇有些神似,只是宋元闵的眉眼较为平和,少了几丝宋元晟的盛气凌人。

有內侍高声宣布宴起,顿时鼓乐声大作,笙箫琵琶齐发,十二个娇俏美艳的舞姬莲步行来,身姿婀娜,旋转齐舞,一时间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众人的注意力皆被歌舞吸引了过去,夏桃芝这才察觉到身旁的人微微松了松气。

此时,忽觉有两道不善的目光自主位上投来,是薛皇后看了过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眸中却写满了轻贱。太子宋元晟倒不是在看她,而是冷冷的注视着她身旁的宋元熙。

宋元熙毫不在意,笑的温雅,淡然的端起酒杯,朝他敬了敬。

本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动作,宋元晟的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愠怒,仿佛受到了挑衅一般。

宋元熙将酒杯举到唇边押了一口,掩去眸中一丝嘲讽。

日子还长着呢,我们走着瞧,太子殿下……

一曲舞罢,鼓乐声止,舞姬们鱼贯退场。瑶华殿内恢复了安静。

就听端坐于主位之上的楚帝开口道:“今日众卿与朕同聚摘星盛宴,为我大楚三年一度的盛事“重楼摘星”揭开帷幕。”言罢,举杯起身:“吾与众卿举杯,共襄盛举,愿这盛事为我大楚招纳良才,愿天佑我大楚!福泽安康!”

众人亦举杯起身,齐声高呼:“愿天佑我大楚!福泽安康!”

饮罢落座,有內侍拿着卷轴上前,大声宣读着繁琐冗长的祖制,众人听得意兴阑珊,纷纷开起了小差。

顾子逸的目光频频往他们这边看过来,眼神热切,夏桃芝心道:“公子啊公子……莫非你真是个断袖……?”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低声问身旁的傲娇太子,这陵王殿下过往可曾有过断袖史?

宋元熙噎了一口,道:“胡说什么?”

“我见顾大人似乎对陵王殿下颇为关怀,你看他此刻一直往你这边望呢……”

宋元熙道:“那是因为他与陵王感情深厚。”

“真的没有吗?”夏桃芝不服气:“但那边也有一个老头,似乎也一直在往我们这边看呢。”

她用嘴角指了指端坐在他们对侧的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紫袍绶带,风华清贵,看起来是个大官。

宋元熙闻言看去,顿时抽了抽嘴角,小声道:“那是你爹!”

第十二章 傲娇太子的岳父大人

夏桃芝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敢情对面坐的这位就是她这具身子的亲爹,东楚的丞相夏伯远啊。

那不就是傲娇太子的岳父大人吗?

诚然,无论是西图太子封源君,还是陵王殿下宋元熙,那可都是夏丞相的乘龙快婿。

夏丞相的两个女儿一前一后的出了嫁,一个嫁去了遥远的西图和亲,此生恐无缘再相见。另一个嫁给了落魄的王爷,大婚后就屡陷危机,至今还未回过门。

此番也是夏伯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已嫁做人妇的小女儿,但无论如何,此刻看见她无恙,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今日一踏进宫门,便有宫人前来通报,说陵王夫妇对薛皇后不敬,此刻正在御花园中受罚。他这个做爹的自然是又着急又心疼,有心向圣上求情,在御书房外站了一个时辰,圣上也没有召见他。

他知圣上从来对陵王殿下不上心,而薛皇后仗着娘家在前朝得势,素来跋扈。朝堂之上早已是骠骑大将军和宁国侯一党只手遮天,更不用说如今他还成了西图太子的岳父,身份尴尬,已失去了圣上的信任,如今他空有一个丞相之位,实在是举步维艰。

当初西图大军压境,西图太子声势浩大的前来东楚求亲,圣上一道圣旨,要他的大女儿去和亲,为国为民,他无可奈何。哪知刚刚含泪送走了大女儿,没过多久,圣上又是一道圣旨降下,要将他的小女儿赐婚给陵王殿下,他心中清楚这是君主的制衡之道,为人臣子,他亦无可奈何。

旁人都羡慕夏家一门出了一个太子妃和一个王妃,风光无限。只有夏伯远自己清楚当中的无奈和凄苦,不过短短数月,他看上去竟已苍老憔悴了许多。

这各中的曲折夏桃芝自然不知,只是被夏伯远的目光看得十分不自在。想到自己如今正占着人家女儿的身体,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将手中刚刚捏起的一颗葡萄放回了盘中,规规矩矩的坐正。

内侍终于将冗长的祖制宣读完了,动作轻缓的将卷轴收起,躬身退了回去。

就听主位上的楚帝开口道:“钦天监择了吉日,朕已将摘星盛事定在了下月二十二举办。”他话锋一转:“不知哪位爱卿愿自告奋勇主持大典啊?”

百官们皆不做声,不明白楚帝此话何意。

“重楼摘星”乃是东楚一等一的盛事,依照祖制,历届的摘星大典都是由上届夺冠的武神来主持的。不单单是主持大典,还有相关制程的拟定,所有细节的筹备,所有关卡的设定等。除非上届无人夺冠,才会由帝王指派人选全权操办,一般指派的也是当下十分得宠的臣子。

按理来说,今年的摘星大典,是理应由上届的武神陵王殿下来主持才是,然而楚帝显然没有这个意思,看也不看宋元熙一眼,径直转向了坐在文官之首的夏伯远。

“夏爱卿,依朕看,今年就由你来主持吧。”

众人闻言皆是吃惊,心道夏相今年果然风头大盛,圣上竟对他如此偏爱,将本该属于陵王殿下的荣耀也一并给了他,陵王殿下一向不争,看来这次主持大典的人选非夏相莫属了。

不过左右都是他翁婿二人的差事,旁人是无福消受了。

夏伯远的心中却暗自叫苦,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楚帝揖了一礼,道:“启禀圣上,微臣惶恐。往届的大典都是由上届的武神主持,微臣区区一个文官,实在是不敢僭越。”

楚帝明显不悦,冷淡道:“陵王已抱病了许久,不易操劳。本届的摘星盛事,还是好好的将养着吧。”

言下之意,不止不让陵王主持本届摘星大典,竟是连他参赛的资格也要取消了?这样当众打自己儿子的脸,楚帝真是十分做得出来。

顾子逸心中不忿,想当年,圣上也是这般,用这个理由毫不留情的收走了殿下的兵权。

如今,竟然又……

此时,就见宋元熙站起身来,迎着众人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楚帝直直跪下,行了个大礼,朗声道:“回父皇,儿臣身体已无大碍,不敢躲懒。愿尽心竭力为国效力,为父皇分忧。”

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从容的决心。

一时间,瑶华殿内众人心思各异。

百官们皆做壁上观,抱着手看好戏。这陵王殿下向来云淡风轻,不争不抢,这次却终是按捺不住,要与他的岳父大人争上一争了?

顾子逸心中却暗自叫好,仿佛又看见了昔日那个风采卓绝的“东楚武神”。他与殿下结识多年,心知殿下心怀天下,别的事都可以不争,却独独不会放弃重掌兵权,为国效力的机会。

夏桃芝望着顾子逸热切的眼神,很是无语,再望向大殿中央那个跪的笔直的身影,心中焦急,只恨自己没来得及拦住他。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傲娇太子又要作什么妖?眼下他们保命都来不及,这么危险的比赛不参加不是更好吗?又是余毒未清又是武功尽失的,难道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而宋元晟此时心中却满是疑惑。已无大碍?他竟说自己已无大碍?宋元熙究竟是在逞强,还是真的已经痊愈了?他身体里的那些毒早该在他大婚那夜一齐发作,要了他的命才对,此刻竟还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据他安插在陵王府的眼线回报,宋元熙确实毒发了几次,次次凶险无比,命悬一线。但每一次,竟然都被他安然无恙的挺了过来。看来,外界盛传这位陵王妃的医术高超,并非虚言。起初他并不相信,但今日亲眼见到二人被罚跪了两个时辰,却依旧行走无碍,跪立自如的样子。他觉得确实是他小看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陵王妃了……

宋元晟的的眼睛危险的眯了眯,心中警铃大作。虽说父皇自小便不喜欢这个宋元熙,但自从宋元熙领兵大破蛮图凯旋而归之后,不仅深受大楚百姓爱戴,就连父皇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观。若不是自己和母后绞尽脑汁的给宋元熙下了毒让他卧床不起,让父皇顺势收了他的兵权,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现如今西图虎视眈眈,东楚又无良将,若是此时让宋元熙再掌兵权立下战功的话,他这个太子之位就可坐不稳了。

必须找机会将他除掉!彻彻底底的除掉!

他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今日在御花园中宋元熙扣住赵嬷嬷脉门的动作。若是以宋元熙的武功,根本不需要以扣脉门的方式来制住一个人,只需稍稍施加点内力,就能让赵嬷嬷生不如死了。

他心中一动,莫非……

宋元晟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心中狂喜。宋元熙啊宋元熙……若真是如此……此番必叫你尸骨无存……

楚帝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宋元熙,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起他这个儿子来。虽然是跪着,却把腰板挺得笔直,丝毫也不肯松懈,细看之下,双手的指尖都在微微的发颤。眼神中却有一种决绝,这幅不肯认输的模样,也不知是像了谁。

他道:“陵王大病初愈就莫要逞强了,若想为国效力,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语气中竟然有一丝淡淡的关怀,这让薛皇后蹙了蹙眉。

宋元熙正想说话,宋元晟却站起身来,下到大殿中央,与宋元熙并排跪下,俯身一拜,对楚帝道:“父皇有所不知,三皇弟原是久病缠身,一直药石无灵。但自从三皇弟大婚后,不过短短数日,竟将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治好了。想来是这位陵王妃医术超群,如今三皇弟大病痊愈,当真是可喜可贺。夏相教女有方,不愧是我大楚的肱股之臣。”

这一番话说的妙,一箭三雕。

夏桃芝莫名其妙,心道我什么时候医术超群了?只不过是在芍药的指引下给宋元熙扎过几次针罢了。她看向芍药,芍药却对她连连摆手,意思是千万不要出卖她。

楚帝看向夏伯远,好奇道:“哦?竟有此事?陵王妃竟然精通医术?”

夏伯远冷汗直流,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根本不懂什么医术,可此番若是又牵扯出个会医术的丫鬟来,不知道又要被有心人做出什么文章来了。

楚帝问道:“陵王妃何在?”

夏桃芝只得站起身来,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到大殿中央,跪到宋元熙的身边,行了个大礼,道:“臣妾见过父皇。”

楚帝打量了她片刻,问道:“朕听太子说你医术超群,竟治好了陵王多年的顽疾,可有此事?”

夏桃芝不知该如何回答,偷眼去看宋元熙。就见宋元熙在她身边低着头,用口型轻声道:“照实答,莫怕。”她于是硬着头皮答道:“回父皇,臣妾只是略通医理,雕虫小技,实在不敢说是医术超群,更不敢与宫中御医相提并论,太子殿下过誉了。”

楚帝竟然难得的露出了赞许的表情,点了点头。

宋元晟此时又道:“父皇不必担心,既然三皇弟已然无碍,恳请父皇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为国尽点心吧。”

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太子殿下竟然给陵王殿下求情。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要知道这二人素来不对盘,明眼人都知道,太子殿下自来是容不下陵王殿下的。

楚帝蹙眉不语,双眸宛如一湖黑色的寒潭,深不可测。倒是一旁的薛皇后脸都要气歪了,想不通自己的儿子到底在干什么?

沉吟了片刻,楚帝对宋元熙道:“如此,就交由你去办吧。”

宋元熙闻言毫不迟疑,揖手高声道:“谢父皇,儿臣遵旨!”

眼角的余光瞥见宋元晟眼中的狂喜,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

宋元晟,想阴老子?你还差得远呢。

第十三章 你不就是我的人吗?

自摘星宴那夜之后,宋元熙便忙的脚不沾地,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夏桃芝满肚子的话想问他,却总是找不到人。去他的院子寻过他几回,不是黑灯瞎火的不见人,就是刚刚回来正在泡药浴。

有一次她实在懒得再找了,索性坐在他房门口等他,结果人没等到,自己却先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发现睡在自己的床上,芍药又是一脸的喜上眉梢,说是殿下半夜将她抱回来的。

她觉得她有可能永远都跟芍药解释不清楚了……

最后她也懒得去寻人了,左右他忙完了总会自己出现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夏桃芝发现做王妃的生活十分无趣,还不如她以前做婢女的时候充实,忙忙碌碌的,一天就过去了。现在芍药什么都不让她做,完全将她变成了一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成日里除了打瞌睡就是发呆,整个人都变得迟钝了。

但即使再迟钝,她也隐隐开始发现陵王府不太对劲了。

这几天无论她走到哪里,总觉得有一股视线在盯着自己,但当她看过去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她问芍药和海棠是否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结果她们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最后她只好呆在她的小院子里哪儿都不去,每日里早早的上床睡觉。

这一夜,夏桃芝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有人径直走到了她的房门口,推开门,悄悄的走了进来。

步子略重,应该是个男人。她想起宋元熙曾经说过,陵王府并不安全,当下警觉起来,悄悄的下了床,抄起架子上的一个花瓶,轻手轻脚的摸过去。

忽然烛火亮了,宋元熙端着烛台默默的将她看着,而她高高举着手中的花瓶,保持着正要砸下去的姿势。

“你在干什么?”宋元熙冷冷的问。

“……”

夏桃芝无语了片刻,将那花瓶举起放下,放下举起,重复了几次,道:“大半夜的睡不着,我在练功。”

宋元熙对她的瞎掰报以冷笑,转身放下烛台,径直走到她的床前坐下,开始脱他的靴子。

看他的样子竟然要上床?

夏桃芝一惊,困意醒了大半,忙把刚放下的花瓶举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你,你脱靴子干什么?”

“脱靴子当然要睡觉啊。”宋元熙斜了她一眼:“快把那玩意儿放下。”

“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这里是我的房间。”

宋元熙好笑的看着她:“整个陵王府都是本王的,本王想睡哪就睡哪。”

“……”

她疑惑的看着正在脱外衣的宋元熙,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一般只有在人前他才自称“本王”,没人的时候这死傲娇不是一向都自称“本太子”的吗?

见她站着发愣,宋元熙不悦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伺候本王就寝?”

“……”

她狐疑的看着他,没动。

宋元熙叹了口气,走过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往床上一丢。随着她一声尖叫,屋子里瞬间陷入了黑暗。宋元熙熄灭了烛火,翻身上床,钻进被子里,顺势抱住了她,动作一气呵成。

她下意识要挣扎,就听见他在耳边轻声道:“别闹,外面有人。”

“……”

眼前漆黑一片,身后的人贴背抱着她,有温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脖颈间,从她的耳后渗进她的发丝中。她全身僵硬,欲哭无泪,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小桃子……放轻松……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她这才渐渐的松懈下来。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又要睡过去了的时候,宋元熙终于放开了她,轻声道:“走了。”

二人都松了口气,屋子里静谧无声。只有月光透过窗台洒了进来,给屋子里胧上了一层薄光。

“你……不回去睡吗?”

“不了,不知道半夜还会不会有人来。”

她不做声了,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发呆,心里升起一股厌烦,这样白天黑夜的监视,真是没完没了了!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再次传来宋元熙的声音:“小桃子,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宋元熙觉得有些好笑:“那现在又是谁在回答?”

她不想理他,不出声。

宋元熙又道:“小桃子,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要参加重楼摘星吗?”

说真的,她很想知道,她太想知道了。

于是她转过身来,没好气的道:“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去送死!”

“……”

宋元熙翻了个身,与她面对面,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因为摘了那颗星,能救我们的命。”

见夏桃芝面露疑惑,他叹道:“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东楚人?竟然连你们东楚盛事重楼摘星摘的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夏桃芝心道这怪我吗?

“我从小就被师父捡上山了,这是我第一次下山。”

宋元熙无奈,只得跟她简单的解释了一遍。

……

“所以只要拿到赤璇,就能解掉你身上所有的毒,包括蛊毒?”

“没错。”宋元熙道:“根据我的推测,让这具身体武功尽失的应该就是那两种蛊毒,蛊毒盛产自西图,若我还是西图的太子,要解这个蛊毒易如反掌。但现如今,本太子虎落平阳,也只能兵行险着了。”

“但你现在根本没有武功,我怕你连重楼山都上不去,就被人给打死了。”夏桃芝道:“况且太子肯定在暗中酝酿着什么阴谋,想要偷偷的害你……”

宋元熙贱笑起来:“小桃子,莫非你在担心为夫?”

夏桃芝对他翻了个白眼:“我是怕你死了我还得给你陪葬。”

“不用担心,我是上届的武神,是不需要参加前面的比赛的。我只需要在摘星台上等待别人来挑战就行了。置于宋元晟嘛……“他轻蔑的道:”老子根本没放在眼里……”

“……”

夏桃芝在心里骂了一声,狂妄自大!

“就算如此,你怎么能保证自己就是最后的赢家?”

“这个简单,只要能保证最后上摘星台的那个人对我没有威胁就行了。”

夏桃芝一头雾水:“如何保证?”

宋元熙不说话了,黑暗中他的眼眸出奇的亮,含着笑意直直看着她。

她被看得毛骨悚然,戒备的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又想使什么坏?”

宋元熙嘻嘻一笑,道:“别人嘛,我自然无法保证,但若摘星台上的是我的人,自然就没有威胁了。”

夏桃芝差点笑出声来:“你的人?你什么时候有人了?”可别吹牛了,你连个近侍都没有。

宋元熙道:“你不就是我人吗?”

“我?”夏桃芝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人了?而且你糊涂了吗,我一个女子怎么能参加?”

宋元熙看着她,理所当然的吐出了两个字:“易容。”

易容???

“可是……我不会啊。”

“我会。”

夏桃芝恍然大悟,想起他们在弥白山初遇之时,傲娇太子与凌曜便是双双易了容的。想来,傲娇太子必定是个中高手。

但她还是觉得不妥,以她的武功,真的能击败所有的人登上摘星台吗?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宋元熙竟然道:“以你目前的三脚猫功夫嘛,确实很有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不过嘛……如果能有幸得本太子亲自指点一二,未必不能朽木逢春。所以小桃子,你不如就拜我为师,让为师我好好教导教导你。”

夏桃芝气的不轻,这人明明求着别人办事,嘴巴竟还这般缺德,真是可恶!

“我不拜!要去你自己去,凭啥要我为了你以身犯险啊?”

“别啊……”宋元熙忙做低伏小:“怎么又不拜了呢……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好你个头!夏桃芝转过身去不理他。

宋元熙可怜巴巴的拽着她的袖子:“小桃子……如果拿不到那朵花,解不了毒,你就得保护我一辈子了……”

夏桃芝:“……”

咋地?还赖上她了?

宋元熙锲而不舍,竟然摇着她的手臂撒起娇来:“好桃子……桃妹妹……桃桃……桃儿……”

夏桃芝一阵恶寒,赶忙将手抽了回来,不耐烦的道:“不去不去,说不去就不去!解不了蛊毒你也不会死,你就好好的做你的东楚王爷吧!”

身后的人没动静了。

睡着了?

她正想转过身看看,就听见身后宋元熙的声音像是从无尽的深渊中传来,带着满满的落寞、黯然还有不甘。

“可我不想永远像个废物一样……要靠一个女子保护……”

“……”

她从没见过他如此失落的模样,在她心里,傲娇毒舌是他,狂妄自大是他,恬不知耻是他,卑鄙阴险是他,道貌岸然是他,飞扬跋扈也是他,但唯独垂头丧气不像他……

他应该是那个尊贵无比的西图太子,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玄甲战神”,却一不小心自神坛上跌落,跌下了万丈深渊,跌入了泥潭之中。

她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眼前闪过他挺身而出护住她的样子……

良久,她实在是太困了,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声,算是答应他了。

迷迷糊糊睡去之际,只记得宋元熙伸了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软声道:“明日,我陪你回门吧,去看看夏相。”

第十四章 集市少年

许是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一张床的缘故,夏桃芝这一夜睡的很不安稳,噩梦连连。

一会梦见楚帝宣她进宫医病,可她根本不会看病,于是楚帝大怒,要治她欺君之罪。一会又梦见师父一脸严肃的问她报仇了没有,她说没有,于是师父嫌她没用,要将她逐出师门。

她吓得睁了眼,一身冷汗。

窗外还是破晓时分,晨光熹微。

宋元熙熟睡的面庞近在咫尺,长睫轻颤,呼吸绵密,温热湿润的鼻息轻轻呼出,扑在她的脖颈之间,湿湿痒痒的。

她还沉浸在噩梦初醒的惊悸之中,眼中惶惑未散,一时还有些分不清眼前是虚幻还是现实,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

面前的人马上警觉的睁开双眼,眼中清明无比,带着如寒冬一般肃杀的冷意,看得她心惊胆颤。

这人睡觉的时候到底是有多警觉啊?

缓了一会儿,他眼中的寒芒才渐渐褪去,像是清醒了过来,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过……”

“不早了,起吧,今日陪你回门。”

宋元熙翻身下了床,利索的穿戴整齐,推门走了出去,唤了芍药海棠进来伺候梳洗。

夏桃芝呆了片刻,心中默默决定,绝不能再与这人同床共枕了,否则还没等人监视出什么端倪,自己就先吓死了。

因着今日要回门,宋元熙一早便命人在前厅备好了一桌子礼品,此刻他正皱着眉头坐在桌前,亲自核对礼品清单。

夏桃芝闲闲坐在一旁喝茶,一脸的幸灾乐祸。

海棠站在她的身旁,神色有些惶恐。一旁的王府老管家吉叔,神色更是惶恐。

早膳后夏桃芝故意将芍药支走,让她回相府通报,临时换了海棠来清点礼品。海棠年纪轻,性子跳脱,远没有芍药细心稳重,来来回回的清点了几遍都出了错,将宋元熙气的不轻。一旁的吉叔冷汗直流,生怕自己办的差事出了纰漏。

宋元熙有求于她,也不好对着她的婢女发脾气,只得亲自上阵。一边清算着礼品,一边心中大骂这个陵王算是个什么狗屁王爷,身边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害得他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好不容易清点完毕,吉叔指挥着家丁将礼品搬上了马车,宋元熙和夏桃芝上了另一辆马车,一前一后向着丞相府驶去。

马车徐徐驶过楚京大街,车夫将车驾得很稳,坐的十分舒适。

宋元熙一上车就又靠着软垫闭目养起神来,夏桃芝心里装着事,有些坐不住,思来想去还是靠了过去:“我有一个问题想向你请教。”某人闭着眼睛“嗯”了一声,语调漫不经心:“但说无妨,为夫必定知无不言。”

“你知道……我的……夏小姐的身世吗?”

她虽顶着这副真身,却对原主的事一无所知,心中很是担心今日回门会露馅。但一想到若是问傲娇太子夏二小姐的身世,必定会牵扯出他那位未婚妻,现在已经成为了西图太子妃的“墨蓉公主”夏芊蓉,她又怕傲娇太子会翻脸,毕竟男人都是十分介意“被绿”这件事的。

傲娇太子睁开眼睛看着她,似乎神色如常,还是那副十分欠扁的语气:“还有什么事是本太子不知道的?”

“……”

她立刻狗腿道:“还请太子殿下解惑。”

毕竟是揭了人家的伤疤,所以她的态度十分的好。

傲娇太子很是受用,将身后的软垫拍了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开始讲了起来。

在楚帝未赐婚之前,楚京人几乎忘记了,其实东楚丞相夏伯远是有两个女儿的。

大女儿乃是正房萧氏所生的嫡出小姐,闺名芊蓉。秀外慧中,才貌双绝,正经的名门贵女,素有楚京第一美人的称号。而丞相的小女儿乃是庶出,闺名桃芝。生母薄氏出生卑微,却是夏丞相的原配。

昔年夏伯远还是个在家乡念书的穷小子时,就娶了原配夫人薄氏。后来上京赶考一举拔得头筹高中了状元。夏伯远一朝鲤鱼跃龙门,也结识了楚京的一些权贵,包括当时的晋王殿下,现任的楚帝宋容德。而早在殿试之时,宁国侯萧靖便一眼相中了相貌堂堂才华横溢的夏伯远,要将掌上明珠萧玉妍下嫁于他。

于是,在家苦苦等候夫君衣锦还乡的薄夫人,最终只等回了一辆接她上楚京的马车。

世人都说夏伯远宅心仁厚,一朝富贵也不忘糟糠之妻。

但彼时,夏伯远已与萧玉妍成了亲,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将萧玉妍抬进了他的状元府。虽说薄夫人本是原配,但宁国侯的掌上明珠岂有做妾之理?

于是顺理成章的,萧氏成为了正儿八经的状元夫人,而原配薄夫人成了妾。

次年,萧氏生下了女儿夏芊蓉。而薄氏也有孕在身了,但因薄氏早年与夏伯远生活贫苦,落下了病根,身子十分的弱。生产时难产了三天三夜,差点就一尸两命。薄氏拼死把女儿生了出来,才咽了气。

夏伯远对原配薄夫人的逝去倍感痛心,且内心深处一直觉得愧对于薄夫人。因薄夫人生前最喜欢桃花,便给小女儿取名桃芝。

“时光穿梭,夏家的两个女儿都慢慢的长大了。但在楚京,世人皆只知夏相之女夏芊蓉蕙质兰心、贤淑雅典当属楚京名门贵女的典范。渐渐的,丞相家还有一个小女儿这件事,慢慢被人遗忘了。”

夏桃芝又一次对这位“东楚百晓生”表示佩服,当即夸他:“连这种楚京权贵家的八卦事你都打听的这么清楚,看来你做西图太子的时候一定很无聊吧……”

宋元熙闻言脸黑了黑。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前方突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宋元熙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就听见海棠脆生生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回殿下,前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围了许多的人,将路堵住了,奴婢过去看看。

夏桃芝也顺着车窗向外看去,就见前方的人群围成了一个圈,像是在看什么热闹,海棠小小的身影挤不进去,垫着脚干着急。

她索性也跳下了车,追着海棠去了。

宋元熙一个没注意,车上的人就没影了。他暗骂一声,只得也下了马车,跟了过去。

夏桃芝还没走近,突然人群散开一个缺口,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撞翻了街边的一个摊子,滚了几滚,滚到了她的脚边。

是一个跟海棠年纪一般大的少年。

那少年十分狼狈,鼻青脸肿,睫毛已经被血糊住了,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身上满是泥土和脚印,嘴里还叼着半个馒头。

人群中冲出一个壮汉,将地上的瘦小少年又提了起来,又是两个极重的耳光扇上去,口中恶狠狠骂道:“让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偷爷爷的馒头,看爷爷不打断你狗腿!”

那少年被扇得七晕八素,鼻血横流,就是紧咬着馒头不松口。

壮汉似乎还不解气,又将那少年狠狠摔在地上,拳打脚踢。

夏桃芝看不下去了,拾起街边的一个小石子,暗用了几分内力,将手一挥。

“啪”!一声脆响,那壮汉连连后退,跌倒在地。

“是谁?是哪个王八蛋竟敢暗算爷爷?给爷爷滚出来!”那壮汉似乎极疼,倒在地上起不来,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骂着。

夏桃芝上前将那少年扶起,替他检查伤势,那少年似乎极怕,不停地向后躲着。

壮汉见打伤他的是个女子,面上挂不住,涨红着脸不甘心的大骂:“贱婆娘!敢管你爷爷的闲事!你知不知道你爷爷是谁?”

海棠性子最是泼辣,早就忍不住了,上去就是两耳光:“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对我们夫人出言不逊!管你是谁,再敢叫嚣,当心姑奶奶割了你的舌头!”

人群哗然,纷纷看向夏桃芝,见她一身华服,非富即贵,猜想必定是哪家的贵夫人。

夏桃芝看了混在人群中的宋元熙一眼,示意他过来帮忙。宋元熙一脸”自己找的事自己处理”的表情,闲闲抄着手在一旁看热闹。

夏桃芝无奈只得跟海棠一起将那少年扶上了马车。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了,都作鸟兽散,宋元熙也跟了上来,马车又重新开始行驶。

海棠拿着药箱,正在给那少年处理伤口。

淡淡的药味弥漫在车厢,那少年几乎浑身是伤,全身上下新伤旧伤叠在一起,惨不忍睹。有一些伤口十分的骇人,皮肉都翻开了,连一旁的宋元熙都看得皱了皱眉。

海棠并不擅长医术,只能简单的处理一下伤口。

夏桃芝在一旁默默的看着,那少年始终一声不吭,也不喊疼,只是紧紧的捏着手中的半块馒头。

她想了想,让海棠取出了食盒。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不答,一副怯懦的模样,鼻子一耸一耸的,头转向海棠手中的食盒。夏桃芝示意海棠将食盒打开,取出一块晶莹香甜的芙蓉糕,举到那少年面前,问道:“你想吃吗?”

那少年馋的直流口水,盯着那块芙蓉糕,点点头。

宋元熙在一旁嘲笑道:“堂堂男子汉,竟然贪食甜点,真是笑死人了。”

那少年闻言将脖子缩了缩,做错事一般将头低低得垂了下去。

夏桃芝白了宋元熙一眼,对那少年道:“不用管他。”说罢,就要将那块芙蓉糕递过去。

哪知半途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那芙蓉糕截了过去。那少年眼见到嘴的糕点飞了,眼中满是失望。宋元熙却觉得很有趣,将那块芙蓉糕高高举起,挑衅的看着那少年:“想吃啊?自己来拿。”

夏桃芝无语的看着他,心道这人也太恶劣,连受了伤的小孩子都欺负。正要出声制止,却见那少年眼冒凶光,当真扑上去抢。

宋元熙哈哈大笑,不时将芙蓉糕左右手轮换,那少年个子小,够不着,又馋又急,竟然抓住宋元熙的一只手,对准他的手腕狠狠的咬了下去。

众人大惊,忙上去拦,但那少年死死的咬住,丝毫不松口。

有鲜血顺着宋元熙手腕流了下来,竟是咬出了血了。

宋元熙毫不留情,伸手拖住那少年的下巴,手一摇,将那少年的下巴卸了下来。少年吃痛松了嘴,宋元熙又极快的一拍,将他的下巴又接了回去。那少年眼中满是恐惧,知道这个人不好惹,糕点也不要了,转身爬到角落里躲了起来。

众人一看宋元熙的手,赫然是一圈血印。

夏桃芝只得又重新拿出医药箱,给宋元熙处理伤口。

海棠当场就怒了,骂道:“你这小白眼狼!殿下和娘娘将你救了,你竟然还敢出口咬人!”

那少年又是一脸的怯懦的模样,缩在角落里,眼神中满是惶恐。

宋元熙却是一脸的兴奋,满不在乎他的伤口,对那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直直的看着他,眼神中满是警惕。

“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看你全身脏兮兮的跟在泥巴里滚过一样,就叫你小泥巴怎么样?”

夏桃芝:“……”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名字啊?

宋元熙继续道:“我很喜欢你,以后你就跟着我,做我的近身侍从吧!”

众人“……”

这是饥不择食了吗?

那少年还是警惕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宋元熙道:“怎么样?跟着我有肉吃!而且我保证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那少年听到“有肉吃”三个字的时候,两眼放光,当即点头如捣蒜。

宋元熙哈哈大笑:“那就这么定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小泥巴了,是我的近身侍从,只能听我一个人的话,忠心耿耿的效忠于我一个人,如果你背叛我……”他话锋一转,语调森寒:“那你这辈子就会活活饿死,死了也会变成一个饿鬼,听明白了吗?”

夏桃芝和海棠在一旁完全石化了,整个车厢里都是宋元熙嚣张的大笑声和小泥巴疯狂点头的动作。

马车在前方转了个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一座府邸赫然出现在了小巷子的尽头。

那便是当今东楚丞相夏伯远的府邸了。

第十五章 归宁

得知王妃今日要归宁,相府正门外早已候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夏相,身着官服,双手拢在袖中,宽大的袖袍迎风而动,看上去似乎比摘星宴时还要清瘦了一些,面色却一扫之前的阴霾,变得神采焕发。在他身后齐齐站了两排家仆,个个穿戴整齐,精神抖擞,也是满脸的喜色。

芍药远远看见了驶来的马车,抬起手冲着车夫挥了挥,对夏相道:“老爷,是殿下和娘娘来了。”

马车停在了相府门口,宋元熙第一个下了车。

夏桃芝正觉得奇怪,这人这次不摆谱了?一掀车帘,就见宋元熙翩翩立在马车旁,向她伸出了手,面上带着温和闲雅的笑容,似乎正在等着她。

她有些错愕,将手伸了过去,由着宋元熙将她扶下了马车,牵着她的手走上前去。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陵王殿下竟待二小姐如此温柔体贴,二小姐真是嫁对人了!

海棠带着小泥巴也下了车,她怕小泥巴乱跑,索性牵着他的手,小泥巴看上去乖乖的,任由她牵着。

夏伯远率众家仆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君臣大礼:“老臣拜见陵王殿下、陵王妃娘娘……”

宋元熙上前将他扶起,口中和悦道:“岳父大人请起,都是自家人,这些虚礼就免了罢。”

夏桃芝心中不由佩服,傲娇太子在人前真是将陵王温润儒雅的气度演了个十成十。若不是背地里早已见识过他恬不知耻、道貌岸然的一面,她几乎都要相信,这便是他的本性了。

想着,她也上前见了礼:“女儿见过爹爹。”

夏伯远颔首,将他二人迎了进去。

宋元熙全程牵着她的手不放,引来一众婢女羡慕的眼光。夏桃芝只得任由他拉着,做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

一路行至正厅,有婢女端上了两杯热茶,二人一跪一立,给夏相敬了茶,算是完成了礼数。

喝过茶后,夏伯远和宋元熙便寒暄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的模样,说的都是朝堂上一些无趣的事。夏桃芝听得直犯困,想着昨晚没睡好,就想回房去补个觉。

左右这两人才是正儿八经的翁婿,她一个假女儿就不在这打扰他们培养感情了。

哪知刚准备起身,宋元熙一眼瞥了过来,眼含警告,她只得又坐了回去,撑着腮百无聊赖的坐着听他们闲话,一直熬到了午膳。

用过午膳后,有婢女来领他们回房休息,她心想终于能补个觉了,心里正美着,还没走到门口,芍药来叫她,说夏相找她叙话。

她欲哭无泪,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元熙大摇大摆的回房午歇,心里将他从头到脚骂了一遍,跟着芍药去了。

芍药带着她七拐八拐,来到后院的一间小屋。

屋门半开着,她在门口探头一看,就见夏相背着手立在屋内,屋内没有窗,光线有些昏暗,两边燃着两排长明灯,中间有一张供桌,桌上一对莲花烛,一个香炉,供着一个牌位。

牌位上赫然七个烫金大字,爱妻薄氏之灵位。

是妻,不是妾。

这与傲娇太子跟她说的故事似乎有些出入,不由自主的,她抬脚走了进去。

夏伯远知是她来了,头也没回,语调平缓道:“跪下,给你娘磕个头。”

夏桃芝乖乖照做了,自踏进这间屋子起,心中涌起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就像是这具身体与她的生母有所感应一般,一股不属于她的哀伤涌上了心头。

芍药递给她三只点燃的香,夏桃芝接了过来,拜了拜,口中道:“娘亲,女儿来看您了。”心中却道:“薄夫人在上,小女阴差阳错之下与您的女儿互换了身体,此番代她来给您上柱香,您在天有灵,保佑我们早日魂归个体。”

夏伯远在一旁喃喃道:““绯娘,今日……我们的女儿归宁了……”

“我们的女婿无论人品、家世、相貌、才能、皆是万中无一……”

“他待我们的女儿很好……你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

小屋内清烟缭绕,弥漫着烛火的气息。

夏伯远语气有些哽咽,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想来,他应是十分爱这位薄夫人的。芍药也在一旁擦着眼泪。

夏桃芝心中哀伤之感愈发浓烈,两行清泪莫名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想起了自己的阿爹阿娘,想起了随着那场大火一起燃烧殆尽的虞东村36口人命……

眼泪愈发无法控制……似决堤了一般……

……

一个时辰后,夏相回了书房,芍药去给小泥巴治伤,夏桃芝寻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坐着发呆。

她在这世上活了十九年,只有一件事贯穿了她整个生命,就是报仇。

在她六岁那年,她的村子遭到了一伙黑衣人的屠杀。她阿娘拼死护着她,将她藏在一个水塘里,她靠一根芦苇杆吸气,在水下藏了一夜。等她再从水塘里爬出来的时候,发现村子里火光冲天,满地的尸体,她的阿爹阿娘,村子里三十六口人,全部惨遭屠杀。

她逃了三天三夜,才遇见她的师父,被捡回了青阳山。她师父知她身负血海深仇,从小教她习武,她勤学苦练,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找出屠村的幕后凶手,手刃仇人,报血海深仇。

唯一的线索,就是当年她在一片废墟中拾到了一块令牌。师父告诉她这是楚京权贵们才有的令牌,于是三年前,她便下山寻找……

只可惜,也许真的是她天资愚钝,寻了三年,也没寻到什么线索。不但没寻到线索,还把自己的身体也给弄丢了……

若是报不了仇,如何对得起她阿爹阿娘和虞东村三十六口人命,如何对得起教她养她的师父……

她正想得出神,宋元熙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竟然在这,我到处寻不到你……”

“寻我干什么?”冷不防被人打断,她有些没好气。

“你怎么了?”宋元熙莫名其妙,坐到她身旁看着她:“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沙子进眼睛了。”

“……”

见她不愿意回答,宋元熙也不多问,拉着她回了院子。

夏二小姐的院子不大,却种满了桃树,像一个小小的桃林。院中有一方石桌椅,此刻正坐了三个人。

芍药、海棠、还有新捡来的小泥巴。

芍药正在给小泥巴上药,石桌上摆了许多盘点心和吃食,还在冒着热气,小泥巴目光灼灼,视线像黏在桌子上了一样。

海棠在一旁斥道:“急什么!又不是不给你吃,这些都是我刚做的,还烫着呢!”

芍药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柔声对小泥巴道:“你不要着急,把伤口处理好了就能吃了。这些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小泥巴耸耸鼻子,似乎听懂了,一双眼亮晶晶的。

海棠一抬头,看见了二人一道回来了,很是高兴,起身行了个礼:“殿下,您寻到娘娘啦!”

夏桃芝斜了宋元熙一眼,心道你是敲锣打鼓去寻我了还是怎么的,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宋元熙踱步过去,制止了也要起身行礼的芍药和小泥巴,问道:“他的伤势如何?”

芍药答道:“回殿下……小……这位小公子的伤势多在表里,万幸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就是长期饥饿导致身体有些虚弱,吃几副药调理一下就好了。”

宋元熙点了点头,随即“啧”了一声:“什么小公子,他叫小泥巴!以后就是我的小跟班了。”

芍药不做声了,她叫不出口。

别说是她了,众人都叫不出口。

宋元熙想了想,终于做了让步道:“先这样吧,等我空了给他起个正经名字。”

夏桃芝在一旁翻着白眼,敢情这位爷还知道自己起的名字不正经啊?

晚膳后,宋元熙去陪他的岳父大人下棋了。

夏桃芝觉得很是不能把这么附庸风雅的事跟这个死傲娇联系到一起,听说夏相年轻时棋艺横贯楚京,觉得宋元熙一定会出丑,便提出要跟着一起去旁观。

谁知傲娇太子的棋艺竟然出奇的好,杀得夏相丢盔弃甲,又总是在最后只以一目之差险胜,看得夏桃芝目瞪口呆。

他趁着夏相对着棋局冥思苦想之际,对着百无聊赖坐在一旁,撑着腮看着他二人的夏桃芝挑了挑眉,露出得意的神色。

夏桃芝回了他一个白眼,索性起身告退,回房睡觉去了。

因为担心宋元熙半夜又摸上她的床,她只好坐在床上,撑着眼睛等他。岂料这二人竟然一下就下到了半夜,等院子里终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她立马从昏昏欲睡中醒来。

宋元熙推门而入,见她睡眼惺忪的在床上坐着,戒备的看着他,调笑道:“这是在等为夫一起睡吗?”

一起睡你个头!

夏桃芝指了指一旁的软塌,毫不留情道:“今晚你睡这。”

宋元熙一笑,也不反驳,转身关上门,走了过来。

夏桃芝立马警觉:“你干什么?你睡那边去。”

“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你站着说不行吗?”

“不行。”宋元熙往床上一坐,顺势脱了靴子躺了上去:“陪你爹下了一晚上的棋,累死我了,腰酸得很,给我挪个位置让我躺躺……我说完了就下去……”

夏桃芝:“……”只得往里挪了挪,给他腾了个位置。

宋元熙舒展了一下身体,似乎很舒服,问她:“你觉得这里住着如何?”

她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下意识答道:“比陵王府住着舒服,干净多了。”

这个“干净”意有所指。

宋元熙显然领会了她的意思:“我也这么认为,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我们就在这住上十日如何?”

“十日?女子回门最多两日,怎么可能呆十日?”

宋元熙笑得老奸巨猾:“那若是夏相病重,陵王妃作为唯一的女儿只能在膝下尽孝呢?”

夏桃芝莫名其妙:“夏相什么时候病重了?刚才看见他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难道因为下棋输给你,气病了?”

宋元熙:“……”

“你也太小看你爹了吧。”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病重?”

宋元熙不答,又转了个话题:“你知道陵王府里埋着多少人的眼线吗?”

夏桃芝心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能不能逆风翻盘就看这一次机会了。”

夏桃芝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很是费解,也懒得去想,困意上涌,渐渐睡了过去。

次日,她睁开眼,呆呆的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睡颜,后知后觉的想,怎么又被这厮给混上床了?

第十六章 夏相果真病了

夏桃芝暗自懊恼自己又上了这厮的当,心中不大痛快,起床的时候故意狠狠的踩了宋元熙一脚。宋元熙闷哼了一声,迷茫的睁开眼无辜的望了望她,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又继续睡了。那模样竟然有几分可爱,与昨日的警觉凌厉判若两人。

她坐在床边,边穿鞋子边想,这人实在太过变幻莫测了,千个面具千张皮,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不过,他再如何也与自己无关,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跟这样的人扯上什么瓜葛的。她长在山野,心在江湖,向往的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而傲娇太子生在皇家,那里是野心与欲望膨胀的地方,充满了阴谋和算计,他这样的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要走一条谋权之路。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利索的穿戴整齐,唤了芍药进来梳洗,然后丢下赖床的宋元熙独自去吃早膳了。

原以为昨日睡前宋元熙说“若是夏相病重,他们就要在相府住上十日”只是一句戏言。岂料一语成谶,今日早膳时,夏相当真没有出现,她正觉得奇怪,就有婢女来通报,说老爷病了。

她立刻就要带芍药去看望,但那婢女道:“握瑜先生已经在房里瞧病了,老爷吩咐了不让人进去打扰,请娘娘不要担心。”

握瑜先生姓梅,全名梅握瑜,是相府的一位门客。虽说只是一位小小的门客,夏相却待他十分礼遇,在相府也极受尊重。更重要的是,这位握瑜先生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芍药的亲爹。

“娘娘请放心,奴婢的医术都是爹爹传授的,有爹爹在,老爷一定没事的。”

夏桃芝闻言心稍安了些,问芍药:“所以你姓梅,叫梅芍药?”

没少药?一个当大夫的爹给自己女儿取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缺心眼?

芍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很是委屈的说:“奴婢本名叫梅瑶玖,是小姐你小时候给奴婢改名叫芍药的,小姐难道忘了吗?”

夏桃芝心道,那还是叫梅芍药吧!你爹确实缺心眼。

夏相病得很是蹊跷,她十分狐疑,怎么昨日傲娇太子一说夏相会病,他就真的病了。难道傲娇太子还能未卜先知不成?思来想去,她决定去找宋元熙问个究竟。

胡乱吃了几口早饭,她急冲冲的回了房。哪知竟然扑了个空,宋元熙这厮竟然不在房内。她走出院子准备去寻他,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似乎很是瘦弱,被她撞的一个不稳,闷哼一声跌在地上。

她一看,这不是小泥巴吗?

小泥巴坐在地上怯生生的看着她,身上还是遍布伤痕,但是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整齐的梳成了一个髻,看上去模样清秀了许多。而且似乎因为结结实实的吃了几顿饱饭的缘故,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主人……主人在后院等……等……”他嗫嚅着,似乎不知道怎么称呼夏桃芝。

主人?

夏桃芝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想到,这么恶俗的称呼除了那死傲娇,还有谁能想得出来?

“他让你叫他主人?”

小泥巴怯懦的点点头。

虽说二人现在确实是主仆关系,但寻常的仆婢都是以公子、少爷、殿下这样的尊称来称呼。在东楚,极少有主仆之间以主人、奴隶这般赤裸裸的来称呼。这死傲娇明显是欺负小泥巴年纪小不懂事!

她怒气冲冲的带着小泥巴去了后院。

后院雅致幽静,郁郁青青。院中有一颗大桃树,树下摆了一张太师椅,一方小几,有一人正坐着品茗。一拢白衣,头发用一根乌簪束起,耳边散落了几缕发丝,随风飘散,慵懒而随意。淡淡的茶香飘来,那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拈起白玉茶盏,意态安闲,端的是一派怡然自得的闲散姿态。

美得像是融入了画一般,叫人分不清是景衬托了人,还是人点缀了景。

然而,偏偏就有人要打破这美景。

“宋元熙!”夏桃芝牵着小泥巴的手上前兴师问罪:“你倒是悠闲得很!”

宋元熙闻声抬头:“来的倒是挺快。”

“你为什么让小……让他叫你主人?”她立在他面前,一手拉着小泥巴,另一只手插着腰,愤然道:“胡乱给人家起个名字就算了,竟然还让他用这样的称呼,真是欺人太甚!”

宋元熙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淡淡的瞥了小泥巴一眼:“她的手也是你能随便牵的?站过来!”

小泥巴立马吓得松开了夏桃芝的手,乖乖站到宋元熙的身后,任夏桃芝如何唤他他都不过来。

夏桃芝鼻子差点气歪了,只得作罢,指着宋元熙问道:“我问你,夏相怎么说病就病了?是不是你让他装病的?你们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

宋元熙白了她一眼,将手中的茶杯放到小几上:“他不是装病,他真的病了。”

“我不信!当我三岁小孩吗?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这其中的蹊跷嘛……”他笑了笑,故意拉长了音调:“……你想知道是吗?”

“废话!”

他丢给她一把剑:“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夏桃芝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跟我比试?”

这人明明受蛊毒所制,一丝内力也使不出来才对,竟然提出要跟她比试?

宋元熙狭长的双眼含着戏谑的神色:“不用内力,单论刀剑拳脚,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说罢,抬脚踢起脚边的一把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空地。

夏桃芝心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当即走了过去,将长剑一挽,拉开架势。

宋元熙此时又弯了弯唇角,笑道:“夫人可千万手下留情,为夫还有伤在身呢!伤了为夫,还得辛苦夫人晚上给我疗伤。”

他故意将“晚上”两个字咬得很重。

夏桃芝不想这人竟然当着小泥巴的面还要调戏她一把,当即火冒三丈,怒道:“少废话!快来受死!”

话音刚落,便将手中长剑一抖,向宋元熙攻去。

这是他们第二次比试了。

第一次是在弥白山,彼时他还是那个令人谈之色变的“玄甲战神”,原身的内力浑厚,身法、武力都处于巅峰状态,她当然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阴差阳错的被荧惑守心玉牌救了一命,她毫不怀疑自己那天就会命丧当场。

这第二次比试,对手已经变成了一个内力全无的人,不仅余毒未清,用的还是别人的身体。夏桃芝觉得单纯比试拳脚剑法,她很有胜算,甚至隐隐觉得自己会有些胜之不武。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她想错了。

傲娇太子似乎丝毫不受这具身体的影响,依旧招式凌厉,身法奇快,长剑在他手中挥舞迅猛,被他舞成了一条银蛇。他衣诀翻飞,迎风而动,剑法变化无常,忽快忽慢,虚实难辩。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已经过了几十招。

傲娇太子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越刺越疾,气场全开。院子里弥漫起一股波谲云诡的杀气。她毕竟没有真正的杀过人,在气势上就输了,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接招上,尚有些吃力,根本没有功夫去思考如何进攻。

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这个男人是真的强。即使内力全无,招式依旧凌厉,招招如行云流水,迅疾无比,一般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刀光剑影来来回回,变幻莫测,晃得一旁的小泥巴花了眼,害怕的躲到椅子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眼看着。

二人又过了几十招,宋元熙到底没有内力支撑,攻势渐渐缓了下来,有些微喘,夏桃芝趁机转守为攻,手腕一转,向他刺去。

宋元熙仰身闪避,却是以退为进,转了个身子避开她这一击,竟然伸出手,向她胸前袭去。

她一呆,下意识的抱住胸口,下一瞬就见一把剑横在她脖颈之间,泛着冰冷的银光。

“你输了。”

“你使诈!”

夏桃芝气红了脸,满脸的不服。

宋元熙轻蔑一笑:“兵不厌诈!在战场上,没人会事先告诉你会出什么招,也没人会管这招叫不叫耍赖!要知道生死往往就只在一瞬间,容不得你有半点犹豫!”

他的话音不高,却如响雷一般在她耳边炸开,她知他说的是实话,此刻也没了脾气,自己确实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刚刚若不是比试,恐怕她此刻早已身首异处了。

“说你是三脚猫功夫你还不服气?如此涉世未深,不懂人心险恶,还妄想报仇?”

“……”

她心中很是挫败,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确实是天资愚钝给师门丢了脸,这十几年习武都白习了。她师父明明是当世高人,她的师兄也是身手了得,偏偏她连他们万分之一都不及。

“从今日起,老子教你十日,十日后包你脱胎换骨,身手突飞猛进。”

”还有你!”宋元熙一把将躲在椅子后的小泥巴拎了出来,嫌弃的道:“你也跟着她一起练!我可不能容忍呆在我身边的人是个胆小的废物!”

第十七章 还说不是断袖?

“太慢了……快点……再快点……”

“说了多少次了,这套剑法的精妙之处在于以巧降力,以快制胜,啧……你这悟性……”

“这一招出剑的姿势又错了……真笨……”

“看什么看……说你笨你还不服气……”

相府后院的老地方,还是一张太师椅,一方小几,一杯香茗,一拢白衣。宋元熙懒洋洋的倚在太师椅上,不时挑着眉对着眼前正在练剑的女子指手画脚。

夏桃芝一身利落的短打,头发高高束起,手执长剑,迎风舞动,眉眼间英气十足,有一种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美。

可惜有人实在是不懂得欣赏,拿腔作势,满眼鄙夷,口中不停的挑着刺。不是说她天资愚钝,就是说她悟性太低,将他的这套,这套,“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独步天下举世无双剑法”给糟蹋了。

夏桃芝第一次听见这套剑法的名字时正喝了一口芍药递过来的茶,彼时宋元熙刚刚演示完毕这套剑法,她随口问了问剑法的名字,想不到竟听到了一个如此天雷滚滚的回答,生生将一口茶水喷了老远。

“咳咳,叫什么?”待芍药给她顺好气,她不死心,挣扎着又问了一遍。

宋元熙一脸”没见识”的表情,嚣张的又重复了一遍:“听好了!老子这套剑法名叫“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独步天下举世无双”!是老子自创的!”

夏桃芝毫不留情的大笑起来,不光是她,芍药和海棠也忍不住低笑出声,就连小泥巴也跟着一起咧了咧嘴。

这下可惹恼宋元熙了,从她开始学这套剑法起,他的脸上便一直挂着一副嫌弃的神情,不停地挑三拣四,言语刻薄,嘴里将她糟践得一无是处。

“姿势太笨拙了,动作这么慢,你这样早被人打死十次了……”

“如此精妙的剑法,竟然被你练成这样?真是蠢钝无比……”

“悟性太低了……巷口的小黑狗都比你学得快……”

最后,他总结道:“天资不行……悟性也不佳……但胜在尚算勤勉,也不是无药可救……”

气的夏桃芝直想将手中的长剑对准他那张可恶的脸掷过去,戳瞎他的双眼才好!

小泥巴为他那咧嘴一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每日又多增加了一个时辰的站桩,练习时,双臂各举一只装满水的水桶,若是举不住水洒出来,必是要挨一记爆栗的。小泥巴是极怕宋元熙的,不敢言怒,老老实实的举着水桶,小小的身子单薄又瘦弱,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芍药和海棠在一旁心疼的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一连五日,日日如此。

这第五日,夏桃芝已将这套剑法练得纯熟,剑随意走,挥洒自如。但宋元熙还是不满意,嫌她不够快。

“女子在力量上本不如男子,唯有以柔克刚,以快打慢,方能出奇制胜……”他这边厢训着夏桃芝,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的喝道:“哎,小泥巴!干什么呢?腰身下沉,不许偷懒!”

刚刚将腰偷偷直起半寸想悄悄歇一歇的小泥巴,闻言立马沉下腰身,不敢乱动了。

夏桃芝觉得他就是故意找茬,不服气道:“我哪里慢了?这样你都嫌慢,如何才叫快?”

宋元熙二话不说接过她手中的剑,闪电般的出手,她根本没看清,剑已收鞘,下一瞬,她发带一落,满头青丝飘扬垂落,漫空飞舞。

宋元熙神色淡然:“这才叫快。”

夏桃芝:“……”

她伸手捋了捋发,刚想将这死傲娇骂一顿,就有相府婢女前来通报:“殿下,兵部侍郎顾大人来看望老爷,知道您在府上,说是有要事求见……”

她立马斜眼过去,还说不是断袖?这才几天不见,都找到相府来了……

宋元熙道:“请顾大人先去书房稍后,本王随后就到。”

婢女应声去了。

宋元熙转身吩咐:“继续练习,不许偷懒,本王去去就回。”说罢,深深的看了夏桃芝一眼,目光扫了扫她的右手,笑了笑,转身走了。

夏桃芝抬起右手,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颗小石子,是她刚才趁宋元熙转身时偷偷捡的,想暗中用来丢他,不想却被他发觉了,似乎还识破了她的意图。

被他这么阴气森森的一笑,她硬是没有勇气暗算他了,只得挫败的将那石子一丢。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就是巷口的那只小黑狗吧!”她恨恨的想。

宋元熙的衣角将将消失在回廊,夏桃芝和小泥巴二人不约而同的跌坐在地上,累得筋疲力尽。

芍药和海棠忙上前来扶二人。

海棠拿出装了糕点的食盒,打开盖子,一股香甜的气味飘了出来。小泥巴一副小奶狗的神情,耸耸鼻子眼巴巴的将她看着。海棠道:“看着我做什么,快吃吧。”小泥巴立马抓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吃的太快,噎了噎。海棠叹了口气,拿出早已准备的好的茶水递给他,一边帮他顺了顺气,一边嫌弃道:“狗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慢点吃啊。”

芍药将夏桃芝的发束好,将她的袖子卷起来一截,露出一截藕白的玉臂,上面青青紫紫布满了淤痕,都是这五天练习时不小心受的伤。

芍药拿出活血化瘀膏给她擦上,小心的揉开,口中心疼道:“……疼吗?”

夏桃芝道:“无事,小伤罢了。”

芍药小声咕哝:“殿下也真是……对娘娘太狠心了……”

“生死存亡之际,也别无他法了……”

芍药眼神暗了暗,眼中浮起一丝担心的神色。夏桃芝抚了抚她的发,示意她安心。

几日前,他们已将计划透露给了芍药,宋元熙虽不相信芍药,但也别无他法,眼下能用的人太少了,若要易容,还少不了芍药的帮忙,只能兵行险着。

他们现在只能赌,赌芍药是个忠心耿耿的婢女,用宋元熙的话说,赌赢了便逆天转命,赌输了……

她脑中响起了他贱兮兮的声音。

“赌输了嘛……你我二人大不了一起赴黄泉,双双做一对鬼夫妻……”

相府书房内,檀香淡淡,青烟袅袅。

宋元熙负手立在窗前,面上的神色不明,身后的书桌上放了一本书册。

“这么说,西图细作潜入我大楚,为的就是这本《奇兵百阵图》?”

顾子逸道:“回殿下,正是。当日在弥白山上埋伏微臣的黑衣人头领身份已经查实,正是西图太子封源君的近身侍从凌曜。想来,西图太子是借着和亲的名义潜入东楚,暗中想图谋这本《奇兵百阵图》。”

“哦?如此看来,西图的和亲确实是别有用心了。”好你个小白脸,还能有能耐,查到了不少信息嘛。

“只可惜,西图太子机关算尽,却没想到殿下早已洞察了先机,吩咐微臣将《奇兵百阵图》仔细看管,这才没有让西图太子的奸计得逞。”

宋元熙背对着他,神情如鬼魅,眸中像藏了一把寒刀,森森闪着冷芒。

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那日他就能拿到这本《奇兵百阵图》了,有了这本《奇兵百阵图》,他就能就能挥军东征,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破解掉陵王用兵的阵法,一举灭了东楚,一统渭水了!

却偏偏,人算不如天算……

他当初费尽心思都没有得手,今时今日他已落到这般境地,却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了这本《奇兵百阵图》。只是现在得到了又有何用?别说为了西图出战,他连西图都回不去了……

顾子逸又道:“只可惜,微臣严查哨岗数十日,还是没有将潜入我大楚的西图细作抓获,微臣实在无能。”

宋元熙将手在袖子里紧捏成拳,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眼已回复清明,转过身,神色已如常:“西图人向来狡猾多端,子逸无需自责。”

言罢,行至桌前,坐了下来。

顾子逸面上还是有些惭愧的神色,也坐了下来:“微臣还有一事禀报殿下。”

“子逸请讲。”

“据微臣所知,太子殿下那边最近似乎有些动静,归德将军李容最近与太子殿下来往密切,频繁出入东宫。而这位归德将军,正是负责摘星盛事筹备要务的人。”

宋元熙闻言微微有些讶然,他早料到宋元晟会在摘星盛事中做手脚,却不想他竟然这般愚蠢,竟明目张胆的明修栈道明度陈仓起来,实在是愚不可及。

“无需理会他们。本王吩咐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回殿下,已办妥了。”顾子逸略有些疑虑:“殿下还是决定要这样做吗?微臣仍旧觉得这样十分的冒险。”

“无妨,照做便是。”

“是。”

夏桃芝趴在墙角,正努力透过窗台的一条缝隙往书房里偷看。这个角度,将将能看见宋元熙的半张侧脸。不得不说,宋元熙的侧脸十分的好看,轮廓柔和,五官完美的不可挑剔,实在是非常的赏心悦目。

此时宋元熙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顾子逸身边,对他耳语了一句。

从夏桃芝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看见宋元熙与顾子逸靠的极近,二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暧昧无比。

她惊得往后一仰,脑袋差点撞在窗框上。还说不是断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孤男寡男,同处一室,都快亲上去了!实在是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啊!

她落荒而逃。

宋元熙余光撇了撇窗台,好笑的弯了弯嘴角。顾子逸好奇道:“殿下,怎么了?

“无事。”

“那么……殿下刚刚说的……”

宋元熙点点头。

“我要你,伪造一个身份。一个能正大光明参加摘星盛事的身份。”

夏桃芝一口气跑到花园里,躲在假山后面喘气。她真的要去好好洗洗眼睛!青天白日的,这个死傲娇,这个死断袖,竟然,竟然,轻薄公子!不对,公子看上去也……想不到啊想不到,公子竟然真的是断袖啊!

她这边犹自未平息心绪,就听假山后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在假山旁停了下来。她探头望去,这个角度将将只能看见其中一个人的半边身子。

不过就算只有半边身子,她也立即认了出来,这圆圆的脸,胖胖的身子,竟然是多日不见的侍郎府婢女小翠。

她正奇道怎么她也跟着公子一起到相府来了,就听见小翠用她那熟悉的鄙夷腔调训斥她身旁那人:“要不是婉姐姐今儿个病了,你还能跟着一起来吗?你还敢给我乱跑!笨手笨脚的,一天尽知道添乱!”

“小翠姐姐消消火,我刚刚就是吃坏了肚子跑了一趟茅房,回来的时候迷路了……保证不乱跑了,绝不敢给小翠姐姐添乱……”

夏桃芝完全呆住了,仿佛有一道惊雷在她的头顶炸开,她被钉在了当场,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杵在原地,她竟然,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第十八章 气死老子了!

夏桃芝绝不会听错,那是她自己用了十九年的声音,此刻就在假山旁,正与小翠对话。

她惊得僵立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心中有一个声音反复在喊:“这可能吗?这不可能啊?”

待她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冲出去,想看个究竟的时候,假山前早已没了人影。

人呢?莫非是幻觉?

“娘娘,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芍药见她半天没有回后院,寻了过来,却看见夏桃芝独自一人在后花园的假山旁呆呆站着,双目发怔,神情委顿,整个人像游魂一般。

“娘娘……娘娘……”

喊了半天,夏桃芝才反应过来,却是一把抓住了芍药的手,颤抖着声音问她:“今日……今日顾侍郎来看望夏……看望爹爹,随身带了几个婢女同他一道?”

芍药被她问得莫名其妙,道:“奴婢不知,奴婢一早上都陪着娘娘在后院练剑啊……”她仔细的打量着夏桃芝,见她面色实在不好,满额虚汗,还以为她生病了,忙抓起她的手,要给她探脉。

哪知,夏桃芝一把甩开她的手,扭头就朝书房奔去。

顾子逸,去问顾子逸就知道了!

她边跑,边懊悔不已。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实在是蠢透了!那日她与傲娇太子夜探弥白山,明明听见树下的黑衣人说的是“太子殿下大婚在即,已经回了图碧城”,她根本没有细细思量过,理所当然的就认定她的原身一定也跟着傲娇太子的原身一起回了西图,根本没想过再去侍郎府探个清楚明白。

她火急火燎的跑着,一路上跌跌撞撞,撞倒了好几个婢女家仆。芍药在她身后不停的追着喊她,她充耳不闻。

越来越多过往被她忽略的小细节此刻全被她忆起,形成了更多新的疑问,汇聚到她的脑海中。

不用说,与她互换了身体的就是这相府的夏二小姐,原来的陵王妃本尊了!自从她与傲娇太子双双魂穿后,各种凶险和危机接踵而来,他们应接不暇,根本没有工夫思考其它的事。

然而,她没有去寻原身还算情有可原,为何这位夏二小姐也不来寻她?放着正经的名门贵女,堂堂的陵王正妃不做,甘心待在侍郎府做一个小小的婢女?这未免太不说通了!而且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楚京传出夏相病重的消息后,她才出现。由此可见,她今日出现在相府,一定不只是跟随公子来探病这么简单。一个第一次来相府的小婢女,怎么可能有胆子乱跑,她必定是寻了个机会,偷偷溜去看她爹了。

相府,书房内。

宋元熙刚刚送走了顾子逸,正独自在桌前对着那本《奇兵百阵图》出神,远远就听见回廊上匆匆而来的脚步声,火急火燎,带着万分急切之意。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想着刚才捉弄了小桃子一番,心里暗自窃喜,憋不住了吧?来抓奸了吧?

想不到小桃子如此在意他与顾子逸独处,竟然跑来听墙角?还被他捉弄了一番,想着,他心情大好,连这本《奇兵百阵图》带给他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夏桃芝急急推门而入,四下张望,明显的眼神慌乱,心绪不宁。宋元熙瞧着好笑,一句“想不到小桃子竟然如此紧张为夫?”的调笑之话正要说出口,夏桃芝却看也不看她,颤着声音唤了一声”顾大人”,直直将他打了脸。

竟然是来寻顾子逸的!

不知怎么的他一下子就不高兴了,脸黑了下来。

夏桃芝几步奔过来,神情急切,抓着他的手问:“顾大人呢?顾子逸呢?公子呢?”

她一连发了三问,每问一句,宋元熙的脸便黑上一分。好你个小桃子,竟然当着老子的面直呼其他男人的大名,而且一声比一声叫得亲近。当老子是死的吗?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心中突然想到,莫非是因为自己让她误会了顾子逸是断袖,所以她急的什么也不顾了,要跟顾子逸坦白心意了?

想着,他心中一股无名的怒火腾了起来,双眉蹙起,厉声斥道:“放肆!不好好的在后院练剑,竟然跑到书房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芍药跟在后面赶来,一路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刚刚跑到,一口气还来不及喘匀,就听见宋元熙这一声怒斥,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来拉夏桃芝。

“娘娘……娘娘……”芍药看上去都要哭了,她从未见殿下这般疾言令色的训斥过娘娘。偏偏夏桃芝此时还不知死活的拽着宋元熙的手,口中急切的问:“公子呢?公子明明刚刚还在这的,他去哪儿了?”。

宋元熙冷着脸,阴阳怪气的道:“什么公子?哪位公子?”

“顾子逸呀!”

“走了。”

“走了?”

“不走留下吃午饭?”

宋元熙的声音极尽嘲讽之意,冰冷的让人发慌,芍药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然而夏桃芝此刻根本顾不上其他,一听到顾子逸已经离开了,转身就向相府大门跑去,边跑边吩咐芍药:“快去通知家丁无论如何给我拦住顾大人,我有话跟他说!”

芍药就快要被宋元熙散发出的冰凉刺骨的寒意给冻死了,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跑了。

一瞬间,书房只剩下了宋元熙一个人,他面色发白,脑中不停回响着夏桃芝最后那一句“无论如何给我拦住顾大人,我有话跟他说!”,他气了个半死,恨恨捶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半响,抬脚踹翻了一个凳子,骂道:“呸!不就是个小白脸,公子个屁啊!气死老子了!”

夏桃芝一路狂奔还是晚了一步,门房说顾府的马车刚刚离开了,她本想即刻追出去,可芍药死死拽着她不松手,说什么也不让她去。

“娘娘……娘娘……您别去追顾大人了,殿下都生气了!”

夏桃芝莫名其妙:“他生什么气,他为什么要生气?”刚刚在书房,她本想直接告诉宋元熙,但一是当时芍药在场,二是这件事情太过于匪夷所思,她毕竟没有亲眼看见自己的原身,没有证据,她怕说了宋元熙也不信。

顾府的马车就在前方,马蹄轻踏,卷起一股股尘土,缓缓驶出了巷口。

她看了一眼仍旧死死拽着她不松手的芍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人也跑不了,大不了今晚她夜探顾府,一定要弄个明白。

整个下午,她都心不在焉的,失魂落魄了一般,根本没有心思练剑,屡屡出错。宋元熙抱着手坐在一旁,一直冷冷的望着天,一言不发,整个后院死一般的寂静,气氛冷得可怕。

最后,夏桃芝找了个借口说身体不舒服,早早的回房休息了。

晚上,宋元熙竟然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想办法赖到床上去跟她一起睡,而是早早的就在软塌上躺下了,背对着她,似乎连正眼都懒得看她一眼。夏桃芝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她此刻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满心只等着傲娇太子睡着了她好偷偷的溜出相府。

终于,软榻上传来了均匀绵密的呼吸声,她悄悄的起身,轻手轻脚的摸出了房间。

月明星稀,四野寂寂。

不得不说,经过傲娇太子这几天的训练,她的武功似乎真的有了突飞猛进。轻而易举的就翻墙出了相府,提气纵身,一路在楚京的屋顶上疾驰。她身法灵动,翩然若飞,径直跃过了无数的屋顶,不虚不喘,直接落到了顾府的后院。

这里她呆了三年,再是熟悉不过了。

轻车熟路的摸到自己以前住的下人房,里面黑漆漆的,显然已经熄了灯睡下了。她悄悄的推开窗,翻身一跃,就地一个翻滚,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子。

这是一间宽敞的双人房,顾府待下人一向很厚道,即使是像她这样的低阶婢女也是住二人间。不像楚京其他权贵家的婢仆,四五人挤在一间房里,苦不堪言。

只不过与她同住一间的正是小翠,因此她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此刻,小翠显然睡的十分熟,因为整间屋子里都回响着她熟悉的鼾声。

靠窗的这张床便是她的了,其实当初原本是小翠的,但睡了几夜后,小翠嫌窗口有风太冷了,硬是跟她换了。

她悄悄的摸了过去,心里已经打算好了,无论如何,先将人打晕带出顾府再说。谁知,伸手一摸,被窝是凉的,床上根本没人。

这下,她彻底傻了。

人呢?

难不成她白天听见到的还真是幻觉不成?

此刻她心里一阵慌乱,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水,一颗心像是从云端跌落了下来,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极为难受。

呆了半响,她熟练的从桌上的篮子里摸出一把剪刀,心道既然已经到了这步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泼了小翠一壶茶,将她弄醒,在她还没惊叫出声之前,便点了她的哑穴,然后将凉冰冰的剪刀横在她的脖颈之间,平静的对她道:“出声,我就弄死你,听明白了吗?”

小翠正做着美梦,突然被人一壶茶水浇醒,正欲跳起来骂娘,却突然发现眼前有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将一把剪刀横了过来,当即吓得全身瘫软,哆哆嗦嗦的不住点头。

见她点头,夏桃芝伸手解了她的哑穴,小翠果然不敢发出声音,只惊恐的睁着眼睛看着她,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胖脸上,还在不住的往下掉着水珠,模样狼狈又滑稽。

“我问,你答,不许废话,不许隐瞒,不许撒谎,听明白了吗?”

小翠点头。

“与你同住一间的是谁?”

“……是,是金莲,我们都叫她阿金。”

不错,她来顾府做婢女时确实化名金莲,只因她肩上有一块莲花一般的胎记,师父说此莲乃金莲,有此印记者,乃大福之人。

“她此时在何处?”

“她……她回老家了……”小翠抖着声音道:“今日午后她家里人来了急信说她爹病重,让她马上赶回去,公子便准许她告了假给了她盘缠让她回去尽孝,还叫了马车送她走了。”

“胡说!”她根本就没有老家,她老家就在青阳山上,她也没有病重的老爹,她的阿爹早在她六岁的时候就死了!

“她可有说过老家在何处?”

“这……这……我不知道啊我没问。”

你就知道吃!夏桃芝心中暗骂,看来她是闻风而逃了……真是又警觉又聪明。

既有马车又有盘缠,只怕这会儿早已出了楚京,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夏桃芝实在想不通,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时候只听小翠又哆嗦道:“……这个死丫头是欠你们钱吗?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去找她啊,可千万别伤害我,我跟她不熟……”

“你问的太多了!”夏桃芝毫不留情的伸出手,以手化刃,将她打晕了过去:“难道我跟你很熟?”

无功而返,她懊恼不已,心情糟透了。早知道是这样,今早她无论如何也要甩开芍药的手追上去把人截住。如今,茫茫人海,又要叫她到哪里去寻人啊!

眼下,只得先回相府,再好好计量一番了。

她轻轻提气跃上后院的墙头,刚准备翻下去,冷不丁一看,吓得双腿一软,差点没滚下去。

只见顾府外的墙脚下站着一个人,此刻正抬头冷冷将她望着。

第十九章 你还真当我是你的王妃吗?

楚京的三月,乍暖还寒。午夜的冷风吹过墙头,还是带了几分冰凉的寒意。

夏桃芝定定的看着立在墙外的宋元熙,竟然生生打了一个哆嗦,脑中神来一笔的想到莫非“高处不胜寒”其实指的是站的太高比较容易冷的意思……

宋元熙直直立在墙外,身形挺拔俊逸,双眸深沉如夜,冷冷的看着她,眼底是一片寒芒。

咦?这个人好像、似乎、仿佛真的在生气……

一瞬间,她竟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红杏出墙被夫君抓了个现行的慌乱。她在心里呸了一口,暗骂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胡思乱想,又叹自己果真流年不利,霉运当头,此番不仅无功而返,还将这瘟神给招了来。

原以为今日自己偷溜得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宋元熙竟然跟在她后面,一路跟来了顾子逸的府邸。可是也不对啊,他并无内力,如何跟的上一路用轻功疾驰的她?正如他只能站在墙外等她出来一般。

那么,就是他是猜到了她会来顾府,所以径直朝着顾府来了。没想到,还当真将她捉了个正着。

夏桃芝利落的翻身跃下墙头,抖了抖身上的灰,讪讪的对着宋元熙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太子殿下……这么巧啊……”

宋元熙冷哼一声,抬脚便走。

夏桃芝心道他大约是在气自己没有跟他说一声就半夜偷偷溜出相府吧。自知心里有错,也不敢吭声,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着。

月色正浓,楚京大街一片寂静,只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走着。

宋元熙始终一声不吭。夏桃芝默默的踩着他的影子跟在后面,忍不住又神游天外了起来,心里盘算着到底该不该将这件事情告诉宋元熙,总觉得此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怕他不相信自己。

正想着,冷不防撞上了一堵硬墙,脑袋撞得好疼。她抬头一看,原来是走在前面的宋元熙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自己没注意,直直撞上了他的后背。

“嘶……”她揉着额头问道:“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宋元熙侧过半张脸,眼睛斜斜的瞟了过来,像是不屑正眼看她一样,语带讥嘲:“深更半夜的,你潜入顾子逸府上做什么?”

夏桃芝愣了愣,心道他果然是在气我不打一声招呼就半夜偷溜,那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啊。

于是她老实答道:“去找人。”

“找谁?”

夏桃芝略一思索,觉得应该将这件事情跟傲娇太子说一说了,他那么聪明,一起分析一下总好过于自己冥思苦想。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宋元熙却突然转过身来,不耐烦的吼了一声:“老子不想知道!”

夏桃芝:“……”

宋元熙此刻心中烦躁得很,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异样情绪在他心中乱窜。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巴巴的跟着过来。当看见她真的从顾子逸后院的墙头翻出来时,他简直想冲进去将顾子逸千刀万剐。

难道自己竟然喜欢上这个丫头了?

不,不会的。

他将这一切都归于男人的面子问题,是个男人都不会喜欢“绿帽”这个东西。既然他二人现在名义上是夫妻,无论是真是假,她都不能做有损他声誉的事。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对,没错,一定就是这个原因!

夏桃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得魂归天外,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莫名其妙的道:“你吼什么?你既然不想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问?”

宋元熙面色十分不善,“你是当真不把本太子放在眼里……”

夏桃芝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的发什么脾气,但她此刻真的没心情吵架,于是她肃容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宋元熙一见她这副认真的表情,心里不知为何突发奇想,难道她要跟自己坦白她喜欢顾子逸了?想都不想,他又吼了一声。

“老子都说了不想知道!”

“……”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深更半夜的偷偷溜出来,不就是为了去找顾子逸吗?”

夏桃芝实在想不明白这人到底在傲娇什么,本就满心的委屈无处诉,此刻又遭他劈头盖脸的的一顿吼,当即心里就有了火气。

“是啊!我就是半夜出来找公子了,如何?就许你跟他在书房里卿卿我我,不许我半夜去找他吗?”

宋元熙冷哼一声,“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堂堂陵王妃,三更半夜的跑到别的男人府邸,你知不知道“妇德”这两个字怎么写?”

夏桃芝本就因这事在烦恼,他竟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气得脱口而出:“我算是个什么陵王妃?不过是个假的罢了!演戏而已,你还真当我是你的王妃吗?”

四周一下静得出奇。

宋元熙神色冷了下来,沉着眼睛,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半响,他道:“好,好得很!”拂袖而去。

自此,二人彻底陷入了冷战。

眼看摘星盛事一天天临近,宋元熙越发忙的脚不沾地。每日清晨夏桃芝醒过来的时候,软塌上已经空了,到了夜里她睡过去之前,宋元熙还未归。她每日除了练剑,就是去看望夏相。夏相的病似乎一直都不见好,每次她隔着屏风请安之时,都能听见塌上传来急促咳嗽声,每到这时她就忍不出想,夏二小姐真的就这样丢下她病重的爹爹一走了之了吗?她还会不会再出现呢?

这两日楚京异常热闹,人人都在翘首期盼这一届的盛事,因为听闻这一次卧病许久的上届武神陵王殿下也会参加,都十分的期待。芍药说明日还有个烟火灯会,十分热闹的样子,只可惜她实在是没心情。

最近芍药老是不见人影,问她去哪儿了她也支支吾吾的,夏桃芝最怕人说话吞吞吐吐了,加上烦心事又多,索性就不问了。

这两日她想了很多,真的想过一走了之,天涯海角,先去寻回自己的原身再说。但一想到再过几天就是摘星盛事了,她若是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傲娇太子必死无疑。

想着,她又于心不忍了起来,很是纠结,成天哀声叹气个没完。

宋元熙一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怒气更甚,脸色越发的阴沉了。

相府众人最近都知道陵王殿下心情不佳,整日阴沉着脸,全身上下散发着寒气,无人敢靠近。小泥巴更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主人不开心。然而宋元熙这几天似乎也根本没什么心思管他,每日忙得不见人影,反倒是夏桃芝练剑时,会顺便指点小泥巴几句。

这日,夏桃芝练完剑,回房沐浴更衣。待她梳洗完毕后走出房门,就见小泥巴独自坐在院中的一颗桃树下,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词。

她走过去一看,地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因为写的实在太扭曲,她歪着头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两个什么字。

于是好奇的问:“你在写什么?”

小泥巴抬头望了望她,眼睛忽闪忽闪的,说了两个字:“黎华。”

黎华?

夏桃芝闻言,再仔细去瞅地上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果然能看出个大概了。

“为什么写这两个字?”她不解的问道。

小泥巴似乎很开心,仰起头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小泥巴点点头,“新名字。”

“谁给你起的?”

夏桃芝十分好奇,心道莫非是海棠?平日里,就海棠和小泥巴走得最近了。小泥巴只要一有空闲,就爱在厨房里粘着海棠给他做好吃的。他们两个人似乎十分合拍,一个爱做,一个爱吃,十分和谐。

但小泥巴却摇了摇头道:“是公子。”

“公子?”

这又是谁?莫非是顾子逸?一想又觉得不对,顾子逸好像没见过小泥巴。

小泥巴用手将地上的字迹抹掉,又重新将“黎华”二字认真的写了一遍,道:“是陵王殿下。”

夏桃芝心里“哈?”了一声,竟然是他?那死傲娇竟然改了称呼,让小泥巴唤他公子了?

几天没看见傲娇太子,突然觉得他有点陌生了。

见小泥巴在地上认认真真一遍遍的练习那两个字,夏桃芝从一边拾起一根树枝,也在地上端端正正的写了“黎华”二字。

“黎华二字应当这样写,“步辇黎明降,华灯艾夜燃”这是一个好名字。”

小泥巴闻言抬头望着她,眼中煜煜生辉,似乎因为拥有了一个好名字而感到十分的满足。他自从跟了傲娇太子,似乎过得还不错,傲娇太子嘴上虽不待见他,实际上待他却十分的好,吃穿用度也从未亏待过他。小泥巴本就瘦弱,勤学练武让他身体结实了许多。看来,傲娇太子还是挺用心的,自己之前错怪他了。

想着,她就有些走神。

芍药和海棠此时走进了院子,见她二人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也围了过来。

海棠最是藏不住话,一脸兴奋的模样,对夏桃芝道:“娘娘,明天是楚京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听说因着要庆贺摘星盛事的召开,还准备了烟火呢。”说着,很是向往的模样:“哎,小泥巴,想不想一起去看烟火啊?”

小泥巴将夏桃芝望着,扑闪了两下眼睛。

实际上,院子里三个人都将她望着,俱是一脸十分向往的模样。

想着最近也确实都是烦心事,她无奈叹口气,道:“好,那就一起去热闹一下吧。”

第二十章 花灯会<上>

十日之期转眼到了,归宁的陵王夫妇终于要回府了。

清晨,夏桃芝早早起床,梳洗完毕后同宋元熙一道去拜别夏相。几日不怎么照面,莫名有些尴尬,虽说还是日日同住一个屋檐下,却生出了几分生疏的感觉来。

宋元熙今日起身时不与她说话也不看她,权当她是个透明的。二人一道出了院子,宋元熙仰着头,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夏桃芝在后头跟着,本想厚着脸皮上去搭个话,但一想到他那张冻死人的脸,还是打消了念头。

行至半路,前头的宋元熙突然又停了下来,这次夏桃芝有防备了,及时刹住脚,没有撞上去。宋元熙侧过半个身子,斜斜瞟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一丝恼怒。夏桃芝一头雾水,不明白哪里又惹这位爷不开心了,心中不由得警惕起来,戒备的看着他,生怕他又像上一次那样莫名其妙的吼她。

上次实在是给他吼出阴影来了……

大约是芍药海棠和小泥巴都在场,宋元熙到底拉不下脸来为难她,又冷哼了一声,抬脚走了。

夏桃芝无奈的撇撇嘴,这位爷有时候真像小孩子一样,阴晴不定的。而且有什么话你直说不行吗,老是冷哼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这一声声冷哼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

二人一路无话,行至夏相的院子。

一进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隔着屏风传来。宋元熙行在前头,大步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夏桃芝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内室。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初一进去,眼睛还有些不适应,待她慢慢看清床上躺着的那人时,吓了一跳。

几日不见,夏相似乎病得更加严重了。他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双目无光,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床边坐着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一身淡青色的长衫,周身一股书卷气息。此刻正淡定的将夏相手腕上的的一根银针撤去,收好,站起身来对着宋元熙揖了一礼:“小人见过陵王殿下,陵王妃娘娘”。

此人气度翩翩,举手投足自有一派风骨,应当就是那位相府最受人尊敬的门客,芍药的亲爹,梅握瑜先生了。

宋元熙摆摆手示意他免礼,走到床前,微微俯下身,温声道:“岳父大人,可好些了?”

夏伯远见他来了,挣扎着要起身,呼吸有些急促又引发了一连串的咳嗽。梅先生忙上前将他扶起,轻声道:“大人,不可太过勉力。”

宋元熙也道:“岳父大人不必多礼,好生将养着身子罢。”

夏桃芝看着,多少还是有些心惊,原以为夏相是装病配合傲娇太子,几日里来问安也都是隔着屏风,不曾窥见夏相病容。岂料今日一见,竟然已经病得如此厉害了。

她上前见了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梅握瑜:“梅先生,爹爹的身子如何了?”

夏伯远看了看梅握瑜,梅握瑜淡声道:“娘娘不必担忧,老爷只是前些日子连日操劳,感染了风寒,故而发作得有些厉害。静心调养几日就会好了。”

……

明显没有说实话,但夏桃芝此时也不好再追问了。宋元熙道:“如此,有劳梅先生多费些心思了。”梅握瑜直起身子转向宋元熙,揖了一礼,不卑不亢的道:“陵王殿下客气了,小人必定竭尽全力。”

夏伯远看向夏桃芝,眼中神色有些复杂,缓缓开口:“……今日便要回了?”

夏桃芝道是。

夏伯远又咳嗽了一声,抬起枯瘦的手扬了扬,道:“去吧。”想了想,又嘱咐道:“如今你已嫁做人妇了,从嫁从夫,要与夫君真诚以待,相濡以沫。切不可再像未出阁之时那样任性胡闹,耍小孩子脾气了。”言罢,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意有所指。

夏桃芝不想她跟宋元熙闹别扭的这件事竟然传到夏伯远这里了,当即有些无语,又生出些委屈,转眼看向宋元熙。宋元熙却不看她,此刻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了一般。

她瘪了瘪嘴,只好老实应道:“女儿知道了。”

二人拜别了夏相,准备启程回陵王府了。梅先生一路将他们送至相府门口。二人上了马车,芍药海棠小泥巴都在车外跟着。夏桃芝听见梅握瑜在车外低声的叮嘱芍药,芍药轻轻应着。随后车夫一挥鞭子,马儿拉着车缓缓启动,驶出了巷子。

夏桃芝有些不舍,又有些担心夏伯远的病情,撩起帘子探出头去看,相府在他们身后越来越远了,梅先生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

马车驶出了小巷,夏桃芝将帘子放了下来,转头一看,身旁的宋元熙又靠着软垫假寐了起来。这人好像一坐马车就很爱装睡,此刻反正他也不愿同她说话,装睡也好,免得尴尬。她正想着,却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宋元熙的胸口轻轻起伏着,竟然真的睡着了。

她有些无语,这也睡得太快了吧?

忽然,车轮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整个车身颠了一下,宋元熙竟然没有被颠醒,只是身子倒了过来,靠到了她的肩上。

夏桃芝吓了一跳,睁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半响,她侧头看去,只见他的面色微微有些苍白,这才记起这人身上还有余毒未清。不能怪她健忘,而是这人平日里活蹦乱跳、嘴贱毒舌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记起他其实是个病人。宋元熙约莫这些日子确实是太累了,细看之下满面的倦色,眼底都有了淡淡的乌青,头枕在她的肩上,睫毛轻颤,睡得很熟。

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将他推开,就这么一路让他枕着,回了陵王府。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住了,宋元熙醒了过来,眼神睡得有些迷离。夏桃芝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将肩膀撤走,坐的离他远远的,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脸有些红,心跳有些快。

宋元熙迷茫的看了她一眼,她却像被他的目光刺到了一般,逃也是的下了马车。

宋元熙:“……”有这么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吗?

陵王府的大门口,老管家吉叔带着一众家仆在门口迎接他们。夏桃芝发现其中有些家仆似乎是新来的,看着有些面生。吉叔同样打量着小泥巴,当得知小泥巴是陵王殿下的新近侍时,他面露喜色,似乎很替殿下高兴的样子,欣喜的命人给小泥巴安排住处。

用完午膳后,夏桃芝回了自己的院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与宋元熙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彼此低头不见抬头见,却互相不搭理,实在太尴尬了。她坐在桌前,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慢慢的喝了一口。

抬头望向窗外,芍药正在院子里忙忙碌碌,整理着从相府带回来的东西,她似乎又搬回了一大堆药材,正放在空地上晾晒。海棠不用说,又钻进厨房里做好吃的了,小泥巴不知是否跟在她的身旁,眼巴巴的正等着吃。

似乎,只有她一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房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自打她魂穿之后,仿佛做什么事都是与傲娇太子在一起,一起历险也好,打打闹闹也罢,甚至被薛皇后刁难时,也有他陪在身边一起受罚,好像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安静,这般让她觉得烦躁。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声说,少了傲娇太子的傲娇毒舌和吵吵闹闹,似乎……还真的有点寂寞……

可是那个死傲娇……那个小气鬼……

真的一句话都不跟她说,一眼都不肯看她。

不就是半夜偷跑出去没跟他说一声嘛,置于生这么久的气,这么多天都不理她吗?

……

她在房中枯坐了半日,最后趴在桌上睡着了。

芍药将她叫醒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桌上摆着她刚端进来的晚膳。

“殿下吃过了吗?”

“殿下用完午膳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回府。”芍药一边给她布菜,一边道:“娘娘……您……是不是想殿下了……”

“没有。”她怎么可能想那个死傲娇!

芍药面色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说道:“奴婢见您与殿下置了好几天的气了,其实……殿下也是因为在意您,才会那么生您的气……啊不不,殿下其实是在生顾大人的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说什么啊?”夏桃芝一头的雾水,傲娇太子会在意她?这又关顾子逸什么事?芍药十分的无语的看着她,心里很是无奈。自家娘娘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她很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殿下到底在生什么气吧?她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娘娘……用完晚膳我们去看花灯节吧……”

花灯节是楚京每年开春的重头大戏,如果没有举办“重楼摘星”,花灯节就会放在上元节这一天举办。若是恰逢要举办“重楼摘星”的年份,便会放到“重楼摘星”的前几日举行,且在花灯节的最后,还会有烟火燃放,无数的烟火升上楚京的天空,宛如漫天的星辰,绽放出缤纷色彩,看起来极为壮观。

这样的盛景,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于是,她们主仆三人皆作寻常打扮,换了不起眼的素色衣衫,一同出了门。

楚京的街头已是一片繁华盛景,满街都是绚烂的花灯,如同一长串的明珠连缀在夜色之中。百姓们倾巢而出,游街看灯,满城喧沸。街上人流熙攘,几乎人人都提着花灯带着面具,街边还有许多卖花灯和面具的摊贩,各式各样,花样繁多。

她们三人每人挑选了一个面具,夏桃芝选了一只兔子,芍药和海棠各选了一只猫和鹿样式的面具。三人将面具戴好,一同走入了看花灯的人群之中。

走着走着,芍药和海棠不见了。夏桃芝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渐渐的越行越远,街上到处都是带着面具的楚京百姓,喧闹的人群人声鼎沸,根本听不见她的喊声。慌乱之中,她不知被谁用力的推了一下,脚下一个不稳,就要跌倒。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揽过她的腰,将她牢牢抱住,牵住她的手,将她带离了喧闹的人群。

这个人一身白衣,身姿翩然,身上带着让她熟悉的味道,面上虽带一个精致的白狐面具,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可不就是那个与她闹了多日别扭的傲娇太子吗?

此刻,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莫名让她觉得心安,她望着他,轻轻的唤道:“太子殿下……”

第二十一章 花灯会<下>

这一声唤出口,她自己也呆了呆,觉得有些不对劲。

宋元熙的眼神闪了闪,似乎有些发怔,面具下不知是何表情,耳根似乎有些红,移开了双眼。

她心中暗骂自己把持不住,幸好是戴了面具,遮住了她的脸,面具下的脸颊有些发烫,又闷又热,但她不敢将面具摘了,只得闷着声音道:“你……先松开我的手好吗……”

宋元熙回过神来,连忙将她的手放开,脸转向一边去,耳根似乎更红了。

夏桃芝站得离他远了些,低着头,双手藏在袖中绞着,脚踢着桥面上的一颗小石子,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砰砰乱跳。

半响,她忽然觉得面前一凉,面具被人摘了下来。一抬头,宋元熙不知何时已经露出了本来面目,一只手上正拿着她的那张兔子面具,斜睨着她,鄙夷道:“你要把自己闷死吗?”

她伸手一摸,才发现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被冷风一吹,汗立即收了。

宋元熙向前跨过一步,挡住了风口,骂了一声:“白痴,笨死你算了。”

夏桃芝有些委屈,怎么又骂她……怎么总是骂她……

“喝酒吗?”宋元熙伸手在腰间一摸,变戏法一般摸出两壶酒。她一看,竟然还是楚京的名酒,风曲酿。风曲酿是一种果子酿的酒,酒气芬芳,口感清甜可人,是楚京百姓饭桌上常见的酒。入口香甜,后劲却很足,小酌便罢了,若是饮得多了,壮汉都能醉倒。

“你哪儿来的?”

“偷的,喝不喝?”

“喝。”

宋元熙笑了笑,长腿一跨,坐到了桥栏上,揭开了酒封,酒香顿时四溢了出来,沁人心脾。他伸手递给她一壶,问道:“你酒量如何?”

“还行吧。”她接了过来,也学着宋元熙的样子,跨坐到桥栏上,仰起头,饮了一口。清甜的酒液,从喉滑进腹部,一股暖意随之化开,口中甜香绵长,久久不散。

这可真是好酒,比起她在山上与大师兄偷喝的那些烧刀子酒口感好得多,淡淡的果味,清香甘甜,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的饮,根本停不下来。

慢慢的,头就有些晕了起来。

宋元熙的手伸了过来,白皙宽大的手掌覆住壶口,皱眉道:“别喝那么凶,这酒的后劲凶。”

夏桃芝“啪”的一下将他的手打开,“干……什么?我酒量好着呢……”

宋元熙看着白皙的手背上慢慢浮起的红印,心道这丫头喝了酒比平时更凶了……

“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玩什么游戏?”

“互相问对方一个问题,答出来了才能喝酒,答错或者答不上来就不许喝。”

夏桃芝晕乎乎的点着头,“好。”

宋元熙道:“那我先问。”

“好。”

“不许撒谎。”

“好。”

“……”

这丫头现在倒是好说话得很。

想了想,他问道:“芍药和海棠去哪了?”

夏桃芝:“……”她答不上来,没得喝,恨恨的剜了宋元熙一眼,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明知道她跟芍药海棠走散了,还故意问这个问题。

宋元熙的唇角浅浅的上扬,眼中分明藏着戏谑,仰头喝了一口酒。

“小泥巴去哪了?”夏桃芝反问,心中期望他们也在赏灯的人群中走散了。

宋元熙冲她挑了挑眉,又喝了一口酒,答道:“我让他自己去玩了,玩够了自己回府。”

夏桃芝:“……”

还是没有喝到酒,她心中很不痛快,砸了咂嘴,唇齿间还残留着清甜的酒香,她实在想喝得很,催促道:“到你了,快问!”

宋元熙假装不经意的抬头望着天,随口问道:“你跟顾子逸是什么关系?”

夏桃芝心中惦记着喝酒,又觉得这个问题十分的无聊,不假思索的答道:“曾经的主仆关系啊。”

“就这样?”

“就这样啊……”她喝了一口酒,不耐烦道:“轮到我了。”伸出两根青葱玉指,“你刚刚问了两个,我也要问两个。”

宋元熙楞了一下,还不傻嘛……

夏桃芝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来,冲他一笑,露出两颗小牙,似是有备而来:“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来东楚求娶夏相的女儿。”

宋元熙直接投降,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喝。”

夏桃芝得意的饮了一口,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当时又为什么要派凌曜去劫杀公子?”

宋元熙一听到“公子”二字,面上又浮起不快的神色。夏桃芝却不管,见他不答,仰头又喝了一口,眼神渐渐有些迷离了起来……

“该我了。”宋元熙垂眼凝视着她:“最后一个问题……”

“你……到底要报的是什么仇?”

夏桃芝没防备他会问这个,面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人似乎清醒了几分,眼中慢慢浮现出哀伤的神色,一字一顿道:“是血海深仇。”

“是我阿爹,我阿娘,我们村子里三十六口人命惨遭屠杀的血海深仇……”

月亮隐入了云中,满天的星辰似乎也暗淡了几分。她的目光平视前方,声音有些凄凉,缓缓的道出一段哀伤的过往。

东楚的最东边有一个叫做虞东村得村子,那是她出生的地方。在她幼年的记忆中,虞东村非常的美,青山绿水,山村古朴,门庭简净,虞东村的村民都十分的朴实和善,敦厚老实,男耕女织,安逸平和。她的阿娘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据说曾是大户人家的绣娘,女红做得十分出色,常给她缝制衣鞋,也常常做了绣品让她的阿爹拿到镇上去卖。她阿爹是个老实的汉子,烧的一手好菜。每日里忙完农活回来,刚迈进院子里,她便高声喊着“阿爹”,迈着小短腿奔过去,她阿爹便一把将她拎起来,扛在肩上转圈圈。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停在了她六岁那年。

在那个噩梦降临的夜里,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提着火把,拿着长刀,连夜闯进了他们的村子,挨家挨户的搜查,将村民们一个个赶到村子的空地上,大人和孩子分成两堆站好。有几个人黑衣人蹲下身子,将那些孩童的样貌和手里拿着的画像做细细比对,似乎在寻人。

她阿娘面色惨白,全身颤抖,紧紧的抱住她缩在床头不敢出声。眼看黑衣人就要搜查到她家了,就听她阿爹急急喊了一声:“带上阿箩快跑!”自己拿起一根木棍,打开门,冲了出去。她阿娘带着她从后门逃了出去,还没跑出去几步,就听见她阿爹的惨叫声,还有像是许多把刀剑同时刺穿皮肉的声音。她吓得几乎要抽搐起来,口中哭喊着“阿爹……阿爹……”就想往回跑。她阿娘满脸是泪,死死拽住她,带着她没命的往前奔。

身后传来一声高喊:“从后门跑了,快追!”

密密麻麻追赶的脚步声追来,多的让她毛骨悚然,她趔趔趄趄的被他阿娘拽着跑,吓得连哭都不会哭了。

她阿娘带着她跑到一个水潭边,伸手折了一根细长的芦苇杆塞到她手中,抖着声音对她道:“躲进水里去,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这是她阿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躲进去以后,听见她阿娘的脚步声又往前跑了,同时,身后的黑衣人追了上来,没几步便追上她阿娘,将她杀了。

夜风有些凉了,远处喧闹的人群依旧笑语喧哗,与白桥上坐着的二人像置身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知道吗?即使是躲在潭底,我也能清晰的听见那些人杀我阿娘的声音……”夏桃芝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看着天上的月亮,语调平缓:“没多久,村子里也嘈杂了起来,我听见火烧房子的声音传来,听见人们惊慌失措的惊叫和痛苦的求救声,似乎,就在我耳边一样……

“我在水潭里足足躲了一夜才爬敢上来……我娘就倒在水潭边不远的地方,尸体已发凉了……身上的血迹也已经干了……”

“我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村子……村子已经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到处都是凝固了的血和烧的焦黑的尸体……大人的……孩子的……”

“除我以外一个都没逃掉……一共三十六具尸体……”

“还有我阿爹……我阿爹他……”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画面,整个人发起抖来。

宋元熙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的身旁,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白痴……一直仰着头做什么……想哭就哭吧……”

怀中的人剧烈的颤抖着,将脸埋在他胸口,似乎在无声的哭泣。

良久,怀里的人平静了下来,不动了。

“小桃子?”

夏桃芝的酒劲上来了,有些头重脚轻起来,头晕的十分厉害,只得靠在宋元熙怀里,口中含糊不清的应道:“嗯……”

宋元熙有些担心,身子往后退了退,将怀中软绵绵的人儿扶住,伸出纤长的指尖将她的下颔挑起,细细查看。

月光下,怀中的人儿面带粉黛,眼神迷离,刚刚哭过的眼圈还泛着湿润氤氲,眼睫处还挂着几滴还未干涸的小泪珠。

“你没事吧?”

宋元熙的声音像隔着很远传来,朦胧的有些不真实,像是听清了,又像是没听清。夏桃芝迷迷糊糊之间觉得,他说得没错,这酒确实后劲很凶猛,凶猛到让她完全晕头转向,凶猛到让她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怀中的人嘤咛了一声,娇艳欲滴的双唇轻轻动了动,像是带了无尽的诱惑。

沉默了半晌,他似被蛊惑一般垂下头,覆上她的唇。

宋元熙的身上荡漾着酒意,唇柔软清润,让她想起了幼时在虞东村阿爹做的酒酿圆子,软糯清甜。他毫不客气的用舌尖打开了她的唇齿,风曲酿的余味在口中漫延开来,清香又甘甜的气息令人陶醉。

在他们身后的天空,七彩缤纷烟火冲上天际,刹那间盛开绽放,将黑夜映衬得亮如白昼,绚烂异常。

第二十二章 易容

风曲酿的后劲真的很足,夏桃芝一觉醒来,只觉头痛欲裂。

身边空无一人,她迷茫的睁着双眼,在床上呆坐着。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爬上自己的床睡觉的,谁给她换的衣服,又是谁给她盖的被子?只依稀记得昨晚与傲娇太子在桥上喝了酒,玩了互相问问题的游戏,最后,似乎还趴在某人怀里大哭了一场,很是丢脸。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就不记得了……

芍药和海棠推门走了进来,见她整个人迷糊的坐在床上发呆,一脸懵懂的样子,不觉失笑。

芍药将她扶下了床,伺候她更衣,洗漱。穿戴整齐后,引她坐到妆台前,为她梳妆打扮。芍药一手拿着木梳,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她柔软的发,木梳温柔的穿过她的发丝,芍药手指灵活翻转,很快便给她挽了一个好看的发髻。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色红润,眼波流转,神采奕奕,半点都没有宿醉的憔悴模样,只是唇瓣有些肿,像是被什么东西啃了,她大惊:“芍药,我屋里有蚊子!”

芍药奇道:“还未入夏,怎会有蚊子?”

她指着自己的两瓣唇,“真的有蚊子,你看我的嘴都被咬肿了……”

芍药正将一只玉簪子插入她的发髻中,闻言手一抖,插歪了,海棠在一旁哈哈大笑。

夏桃芝莫名其妙,不明白海棠在笑什么,正待出声询问,就见宋元熙黑着脸走了进来,耳根有些微红。

海棠忙噤了声,退到一边去。

夏桃芝忆起二人如今已经和好了,于是笑着跟他打招呼:“殿下,早啊……”

宋元熙走到她身后,神色哀怨的看了她一眼,随手从首饰盒中挑了一只镶着金蝴蝶的步摇,插到她头上,恨恨道:“笨蝶配笨人,相得益彰。”

夏桃芝:“……”

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这位爷了,撇了撇嘴,伸手将那只无辜受灾的金蝴蝶步摇扶了扶,对着铜镜调整好位置。

芍药早已退到一旁,与海棠一起将早膳摆到桌上,一份清粥并几样小菜,虽然简单,但是清香四溢,最适合宿醉的人食用。

二人摆好后相视一笑,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

宋元熙走到桌前,一掀衣摆坐下,招呼她过来用早膳,“傻坐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吃?”边说着,边给她碗里布菜。

夏桃芝心中很是纳闷,明明是关心的话,怎么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那么让人想揍他呢?

她走到桌边坐下,端起粥喝了一口。海棠于厨艺方面实在是出色,连一碗简单的粥都做得香甜糯软,入口即化。她又尝了尝碗里的小菜,俱是清香可口,别有风味。

忍不住赞道:“海棠的手艺真好,谁娶了她可享福了。”

宋元熙“嘁”了一声,不屑道:“有什么好的?寡淡无味。”

夏桃芝想起某人是嗜辣的,上次吃了她亲手做的那碗“辣粥”以后嘴唇都辣肿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元熙显然也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黑了黑,但一想到自己昨晚已经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了,便大度的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了。

“用完早膳随我出府一趟。”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啧,还故作神秘,吊人胃口。

她又问:“去做什么?”

宋元熙伸手比了个换脸的动作,她明白了,是去易容。

两日后便是“重楼摘星”的盛事了,按照他们的计划,夏桃芝需要改头换面,易容扮成男装参赛,为宋元熙扫平摘星台前的障碍。但她表示不解,为何要这么早易容?宋元熙解释道,是因为易容后,人皮面具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与脸上原本的肌肤贴合,而贴合度越好,看上去就越逼真。

“至于女扮男装嘛……”他不屑的朝夏桃芝的胸前瞟了一眼,嘲笑道:“你完全可以本色出演啊……”

夏桃芝当即恼羞成怒,将手中的筷子朝他丢了过去,宋元熙大笑着一闪身,丢了个空。

一直到了马车上,夏桃芝还是没有原谅他,气呼呼的抱着手坐在一旁。宋元熙还在笑个不停,眉眼弯弯的贱样十分欠揍。夏桃芝趁他不备抓起一个软垫丢过去,正中他的面门。

宋元熙:“……”揉了揉鼻子,不笑了。

夏桃芝抱着腿坐着,将脑袋靠在腿上,一只手抚弄着裙摆上的绣花:“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她声音有些发闷:“如果我失败了,没有在前面替你把人都摆平……会怎么样?”

宋元熙坐到她身边,抓过她的一缕青丝放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的道:“不会怎样……一般人还不能把我怎么样……本太子堂堂“玄甲战神”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夏桃芝见他说的如此轻松,毫不在意的样子,又想起他的外家功夫确实不弱,当即也安心了一些,对他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我……”

话还没说完,宋元熙的脸靠了过来,飞快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又飞快的退了回去,假装若无其事的道:“不必勉强,活着就好。剩下的交给我……”

马车恰好在这时停了下来,宋元熙一掀车帘,下了马车。

夏桃芝整个人完全愣住了,抬手抚上双唇,唇上还残留着一点他的余温,此刻像是着了火,热度无声地散了开来,渐渐的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感觉被她忆了起来,软软的,润润的,又香又甜,像她昨夜梦中吃的那碗软软糯糯的酒酿圆子……

车帘被掀了起来,芍药的头探了进来,见她面色绯红两眼发愣,忙出声唤她:“娘娘,娘娘,我们到了。”

夏桃芝回过神来,忙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一家酒楼的门口,宋元熙立在一旁等着她,神色如常,只是耳旁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有些耐人寻味。

二人目光相对,又飞快的移开,互相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尴尬。

宋元熙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道:“进去吧。”

这家酒楼名叫“天福楼”,是楚京最大最奢华的酒楼,也是楚京权贵富商们最喜爱的聚集地之一。

一进门,就有店小二殷勤的上前招呼,将几人引至二楼的一个雅间。

小泥巴留在门外把风,其余众人进了雅间,顾子逸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们了,他身旁站着的是他的贴身婢女婉心。

宋元熙挥手免了顾子逸的礼,肃容对众人道:“时间紧迫,现在听我说……”

……

半个时辰后,陵王夫妇出了天福楼,上了马车,向着陵王府的方向去了。而顾子逸带着她的婢女婉心,也上了顾府的马车,往侍郎府的方向去了。

天福楼缓缓走出了几个寻常打扮的人,这几个人刚刚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二楼雅间的动向。此刻,见两辆马车都已离去,其中一个人低声问道:“大人,怎么办?还跟吗?”被称做“大人”的那人略一沉吟,低声吩咐道:“通知我们的人严密监视陵王府和顾府,有任何异动马上向太子殿下禀报。”

众人应声去了。

***

顾府,后院的一间厢房。

此时门窗紧闭,扮作婉心模样的夏桃芝正端坐在桌前,盯着桌上的一只锦盒。顾子逸坐在她的对面,伸手打开了锦盒的盖子,里面赫然是一张轻薄的人皮面具。他轻轻的捏起那张面皮,对夏桃芝道:“娘娘只需将面具浸湿,覆于脸上,待面皮自然干透,便能与面部肌肤贴合,但切记不可再泡水,否则面具会自行脱落。”

夏桃芝想起她与傲娇太子初遇于弥白山的那晚,他二人双双落了水之后,傲娇太子便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她接过那张人皮面具,细细端详起来,这张面皮手艺极好,看得出来做工十分精细,眉眼鼻唇宛如真人一般,栩栩如生。

“公……顾大人,这是你做的吗?”

“娘娘说笑了,微臣哪有这般手艺,这张面皮是殿下亲手做的。”顾子逸道:“府上的芍药姑娘也帮了大忙,许多配料都是她提供的……”

怪不得前些日子芍药老是不见踪影,原来是瞒着她偷偷去帮傲娇太子一起做人皮面具了。

顾子逸站起身来,对着她揖了一礼,道:“这两日就委屈娘娘暂居微臣府上,有什么需求您尽管吩咐下人,微臣先告退了。”

说罢,他躬身退了出去。

顾府的这间厢房夏桃芝很熟悉,虽说从来没住过,但以前倒是经常来打扫。此刻,屋子里燃了淡淡的檀香,她将人皮面具放到水盆中打湿后,对着铜镜仔细贴好,然后躺在软榻上,等待面具晾干。

她睁着双眼,盯着上方出神。想着婉心扮成了她的样子回了陵王府,会不会被暗中潜藏的眼线发现?那死傲娇不会跑到她的房里与婉心一起吧?她胡思乱想着,心里有些怪异的不安,然后忽然又想起宋元熙在马车上那蜻蜓点水的一吻,面颊又开始发烫了起来,心道这个死傲娇……果真是个登徒子……

人皮面具随着水分的蒸发慢慢的缩紧,贴合。一个时辰后,面具完全干透了,与她的脸重合了。

她坐起身来,走到铜镜前端详自己的模样,伸手在脸上细细摩挲着。铜镜中已然是一个少年的样貌,清秀俊雅,眉眼间透着一股英气,一看就是一张常年习武的面孔。

这傲娇太子的手艺还真是没的说啊……

她现在这个新的身份是顾子逸的远方堂弟,名唤顾笙,年方十七。是专程从云州赶来楚京参加这一届“重楼摘星”盛事的。

她换上一身男装,在顾府里游荡了一圈,家仆们见了她没有一丝的惊讶,都尊敬的称她为顾少爷。显然,顾子逸早已打点好了一切。

第二日,她正在顾府后院练剑,听见几个路过的小婢女在议论纷纷,说陵王妃娘娘因太过操心夏相的病情,思虑过甚,一病不起了。她闻言翻了个白眼,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傲娇太子放出来的假消息了。索性明日就是“重楼摘星”了,他们这么多天的准备,也该有个结果了。她望了一眼天,心中不由得祈祷,但愿会是个好结果……

入夜时分,她早早便上床休息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她忽然惊醒,猛的睁开眼睛坐起身子,闪电般的出手劈向床头。一片漆黑中只听一人嘻嘻一笑,在黑暗中听声辩位,准确的抓住了她即将劈下来的手。

“谁?!”

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响起:“还能有谁?当然是你夫君我啊。”

烛火被点亮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立在她的床前,正垂头看着她,眸中闪着星光,面上挂着欠收拾的笑。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表情,冲着她邪魅一笑:“小桃子,想我了没?”

啊!竟然是傲娇太子!

“你……你怎么来了?”她惊了,这人在干什么啊?知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敢乔装打扮混进顾子逸的府上来寻她,简直是不要命了!

宋元熙嬉皮笑脸的道:“我来看看你啊……”

夏桃芝闻言面上一红,嘴上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心中却涌上了一点点欢喜,甜丝丝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埋进了她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宋元熙嘻嘻笑着,不管不顾的将靴子一脱,盘腿坐到了她的床上,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卷,对她挑眉道:“这是本届“重楼摘星”赛事的关卡地图,本太子来给你开个小灶……”

……

一个时辰后,夏桃芝带着宋元熙翻过了顾子逸家后院的墙头,稳稳落在墙外。主要原因是因为宋元熙耍赖,说他是白日里从大门口混进来的,现在是半夜他出不去了,非要夏桃芝用轻功带他从墙上翻出去,要不他就不走了。

夏桃芝无奈,只得带他了翻出去。

“好了,快走吧……”

宋元熙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吓唬她:“不许跟顾子逸多说话,要不我还来找你……”

夏桃芝简直无语了,这人怎么越来越无赖了?!她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道:“知道了,快走吧!”

宋元熙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夜色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明日,该是个好日子了吧。

第二十三 选百<上>

“重楼摘星”作为为东楚第一盛事,历来场面恢宏,今年因“东楚武神”陵王殿下的复出而备受热议,更是盛况空前。

晨曦微露,重楼山的山脚下已是人山人海,望星台下乌压压的站了一片,全是从大楚各地赶来参赛的人。据说本届的人数已经破了千人,当中不乏想在这届摘星盛事中崭露头角的世家子弟和青年才俊,也混进来了不少慕名而来浑水摸鱼,想一睹“东楚武神”风姿的酱油郎。

望星台,顾名思义取遥望星辰之意,与重楼山山顶的“摘星台”相呼应,每届摘星盛事从望星台起,至摘星台终,轮回圆满,生生不灭。

台上坐满了东楚的皇族和权臣,居高临下,俯视着人群。台中央高高立着一人,丰神俊秀,长身玉立,着一身银甲,威风凛凛。晨曦洒在银甲之上,泛起灿目的光辉,宛如天神一般。

这般的风姿卓然,不是“东楚武神”陵王殿下,又还能是谁?

此刻,他手持卷轴立于望星台之上,正朗声宣读着本届“重楼摘星”的赛程赛制,声音沉稳有力,声声入耳,让人不自觉听得入了迷。

台下众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着关于这位上届“东楚武神”的昔日传闻。

扮成顾笙的夏桃芝在台下乌泱泱的人群中静静立着,对身旁的议论之声置若罔闻,毫不关心。因为那些都不是他,他们口中所有的前程过往,都与此刻站在台上的那人毫无关系。她轻轻弯了弯唇角,遥望着台上那人,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只有她知道台上那人的真面目,什么冰璃降世?什么温润清雅?什么翩翩君子?明明是就傲娇毒舌、狂妄自大、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台上的那位“伪君子”终于宣读完了赛程,有几个小内侍上台来,接过他手中的卷轴,将一柄长弓抬到了他身前。

就听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道:“哎,看见没?那便是著名的“破甲银弓”了……”

夏桃芝定睛看去,果然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弓,弓身画着银色的花纹,银光闪闪,看上去似乎极重的样子。

“这最后一步,就是要点燃星火了。”有一人似乎颇懂内情,面露得意之色。旁边马上有人好奇的问道:“星火是什么?”那人指了指望星台的最高处,夏桃芝也抬头望去,就见高台之上有一根长杆,长杆顶端赫然是一个火盆。那人道:“那便是星火,也是每届盛事开启的标志,点燃星火便意味着开始,星火将长燃三天三夜,直至盛事结束。”

众人恍然大悟,“哦……原来陵王殿下是要弯弓搭箭,点燃星火啊……”

那人又道:“历届武神各有各的风采,陵王殿下最擅使弓箭,便以弯弓射箭的方式点燃星火。我就听说上上届的“武神”裴仁清裴驸马大人,是以长刀挑起火种,单臂将长刀直射入火盆将星火点燃的。”

众人皆是吃了一惊,还有这等奇人?纷纷表示钦佩。

夏桃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少见多怪,会使长刀有什么稀奇?她从小到大在山上,不知见过师父多少次用长刀将树上的果子射下来给她吃,百发百中,得心应手。她就不信这个裴驸马的长刀还能使得比她的师父还厉害。

台上的宋元熙单手提起长弓,从小内侍手中接过一只已经点燃了的羽箭,按到弦上,将弓拉开。

夏桃芝有些担心,要说以掷刀剑来燃火,她相信以傲娇太子的实力绝对没问题,但她还从未见过他射箭,不知他得箭术如何啊?毕竟从前的陵王宋元熙可是以箭术闻名东楚的呢。

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台上那人微微侧过头往她这边扫了一眼。因为站的太远,他的面目模糊不清,但她就是能一眼分辨出,他的眼中分明带着好整似暇的笑意。仿佛在说:“给本太子看好了……”

他将弓弦拉满,绷如满月,随即手指一松,羽箭离弦。只听半空中“咻”的一声响,羽箭化作一道光影划破了晨曦,直直射向火盆。

“砰”的一声,羽箭入盆,星火燃起。

台下众人哗然,纷纷拍手欢呼了起来。

宋元熙将手中长弓高举过头顶,向着台下众人高声道:“星火已燃,盛事开启!愿我大楚广纳良才,兴国安邦!愿天佑我大楚,盛世煌煌!”

众人皆高升齐呼:“愿天佑我大楚,盛世煌煌!”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似乎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随随便便往那一站,已有傲视天下的王者之姿。

夏桃芝从未见过这样的傲娇太子,只觉得高台之上的那个人似乎当真风姿卓然,她不自觉的勾唇一笑,发自内心的觉得,此刻的傲娇太子确实很帅气。

台上坐着的淑仪公主更是激动得神魂颠倒,不顾形象的站了起来,花痴一般的大喊:“熙哥哥好厉害……熙哥哥好棒……”

于是,她的脸又沉了下去,暗骂了一声:死傲娇,真爱出风头!

“重楼摘星”总共分为三场比试,为期三日,分别为选百,晋魁和摘星。

选百,顾名思义,要从人山人海的参赛者中,筛选出100位晋级者,这一场选百,比的是骑马、射箭和拳脚功夫,以擂台会武,一决高下,胜者晋级。

晋魁,则只有第一场胜出的百人才有资格参加,进入重楼山进行一天一夜的试炼,通过山中设置的重重关卡,最终进入最后一关,摘星。

最终上得摘星台的三人,无论能否胜出,都已名列三甲之内,有机会成为大楚良将为国效力。

今日便是第一场,选百。

所有的参赛者被划分成了十个小组,每组大约百来人,分别进行骑射考试,只有综合成绩过关的,才有资格参加下一场的擂台会武,反之则直接淘汰出局。这些人当中,有的已多次参赛,有的则是第一次,但各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期盼自己能从此出人头地,成为大楚的可用之才。

每一个人的腰上都挂着一块竹牌,注上了姓名和号数。夏桃芝看着自己的那块竹牌,上面写着:顾笙,三十三。

在这些人当中,有三个人是她的强敌。一是宁国候萧户的长孙,萧连绪,也是夏二小姐名义上的表兄。二是骠骑大将军薛武的侄子,薛澄。这第三个,便是傲娇太子昨晚反复提醒必须小心提防的人,东宫的门客轩辕庚。不用说,既是来自东宫,必然是太子宋元晟的人了。

这轩辕庚本是江湖中人,师承万醇山的知远道人,武功了得,后成为东宫太子的座下门客。宋元晟一直想找机会将轩辕庚送入军中,将来能为自己所用。等了三年才等到这次机会。宋元晟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啊,既能借这次的“摘星”盛事名正言顺的让轩辕庚入军中为将,又能借机除掉已失了武功的宋元熙,一箭双雕!

夏桃芝探头在人群中搜寻这三个人,除了薛澄与她同在一个组里,其余二人分别分散在别处。她很快找到了萧连绪,在她正前方的人堆中。萧连绪的长相有些阴柔,脸上的表情恹恹的,像是及其不耐烦这样的比试,腰间的竹牌上写着:萧连绪,一百九十八。

她的目光继续在人群中搜寻着,突然后背一阵刺芒,她打了个冷战,回头看去。就见后方的人群中立着一个青年,眉宇宽阔,神情阴沉,侧过半张脸斜看向她。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神情,却从骨子里散发出了盛气逼人的睥睨。

此人正是那东宫的门客,轩辕庚,腰间的竹牌写着:二。

夏桃芝心中当下一凉,要糟!莫不是被他看出我是易了容的?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傲娇太子的人皮面具做得十分逼真,她几乎都要信以为真自己就是个翩翩少年郎了,旁人怎可能一眼就看出来呢?

于是她十分坦然的与轩辕庚对视,不一会儿,轩辕庚移开了目光。

她松了一口气,后背冷汗连连,这人的眼神真可怕。

“喂,小兄弟,你没事吧?”身旁有一个声音温声问道。

她转头一看,薛澄不知何时竟然站到她身旁来了,他才十五岁,俊秀的面孔还带了些青涩,看着她有些担忧的问道:“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夏桃芝低头看了看他腰间的竹牌:薛澄,七十七。面上笑了笑,礼貌而疏离的道:“我没事,谢谢关心。”

薛澄又道:“我姓薛,单名一个澄字,楚京人士。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夏桃芝听他左一句“小兄弟”右一句“小兄弟”的叫的很是顺口,心中对这种一上来就自报家门的人十分厌烦。现在套什么近乎,一会儿擂台上难道你会手下留情吗?

她冷淡道:“姓顾名笙,云州人。”

薛澄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淡漠,神情有些尴尬,退到一旁,不再说什么了。

骑马射箭对于夏桃芝来说,虽不是最为擅长的,但也不弱。两场比试下来,拿了个中等分数,得以顺利晋级拳脚擂台比试。

午后,稍作歇息,擂台比武便要开始了。

第二十四章 选百<中>

这一届果真混进来很多浑水摸鱼的,一场骑射比试下来,一大批酱油郎纷纷出局。其中竟然还揪出了几个女扮男装的楚京贵女,都是冲着“东楚武神”陵王殿下来的。被当场揭穿后,也丝毫没有羞愧的神色,反而叽叽喳喳的站成一群,嘻嘻笑着望向宋元熙的方向。她们当中大多数出身非富即贵,有几位的爹爹还是当朝大员,此刻就在望星台上坐着呢。

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台上人的神情,但想必他们发现自己的女儿竟然乔装打扮混了进来,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淑仪公主气了个半死,跳着脚奔到台下指着那群贵女大声斥责,说她们目无法纪,不守女德,不成体统之类的!那群贵女何曾见过这种阵势,一个个被斥得面色发白不敢吭声。此刻望星台上,楚帝和他身旁的那群官员面色都十分难看,心中只觉颜面丢尽,懊悔自己平日里“教女无方”。薛皇后赶紧命人将宋玉玫拉了回来。

夏桃芝下意识的伸手拢了拢衣襟,摸了摸面颊,心中有些紧张。虽说她的样貌已经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少年郎了,但身体还是货真价实的女子呢。呃……货真价实吗?她莫名有点心虚,想到傲娇太子曾经嘲笑她男扮女装是本色出演,不由得在心里“呸”了一声,男人大概都喜欢宋玉玫那种胸大无脑的吧!

不过这样一来,淘汰了那些骑射不合格的酱油郎和浑水摸鱼扮作男装的贵女们,人数倒是一下子减少了一半。

夏桃芝有些唏嘘,怪不得东楚打不过西图了,实在是人才凋零啊。

午后的擂台比试,是三局两胜制。只需胜出两场,便能顺利进入明日的晋魁了。

夏桃芝在心中暗自祈祷,千万不要遇到那三个人,否则只怕还没等到晋魁,她就先脱掉一层皮了。

第一场赢得十分顺利,对手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弟子,拳脚功夫练得不够到家,被她三下五除二轻松取胜。

第二场就没那么好运了,她看着红榜上的对阵姓名,心中暗骂一声流年不利,榜上红纸黑字赫然写着:三十三号顾笙对战一百九八号萧连绪。

宋元熙远远高坐在台上,面上的表情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夏桃芝这边的情况,此刻一见她这场的对手是萧连绪,也皱了皱眉,心中暗叫不妙。对战人选是现场抽签决定的,他也不好做手脚,但小桃子实在是运气不好,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遇上了萧连绪?这一场只怕是要吃亏啊。

一声锣响,二人上了擂台。

互相拱手行礼后,亮了兵器,拉开了架势。

近距离看,萧连绪的样貌更是柔媚,一双眼睛生得比女人还美,面庞白皙俊俏,五官细致动人。若不是常年阴着脸皱着眉看上去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他这张脸未必比宋元熙的差。

萧连绪一身红衣,手执一柄长剑,迎风而立,衣诀飞扬,脑后的发被风吹起,掠过肩头,从背影看当真有几分雌雄难辨的味道。

她听傲娇太子讲过,萧连绪此人天资极高,身手不凡,只是性子孤僻骄傲,素来不爱与人来往,大约是因出身显贵,从小娇生惯养导致的吧。他贯使的兵器是一把长剑,一把平平无奇的长剑,对于萧连绪这样显贵的世家子弟来说,什么样的名剑没有?但他偏偏独爱这一把剑。据说民间还流传着许多关于这把佩剑的传闻,甚至还有传闻说这把剑是萧大公子“断袖”的定情信物,版本实在太多,具体哪一个才是真的,傲娇太子也说不上来。

夏桃芝抓住机会,趁机嘲笑“东楚通”也有失灵的时候,结果换来傲娇太子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屑道:“老子当太子那会儿忙得很,哪有空去管敌国这种无名小卒情窦初开的往事?”

她无言以对。确实,与“玄甲战神”相比,萧连绪真的只能算是一个无名小卒了。但此刻对她来说,萧连绪却是个不容小觑的强敌。

她将手中的剑握紧,举到耳侧,大红色的剑穗垂了下来,与她束起的发缠绕在一起,随着风轻轻的飘动。她原是习惯使短刀的,但自从练了傲娇太子自创的那套“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独步天下举世无双剑法”后,傲娇太子便赠了她一把剑,还给这把剑取了一个很灵动的名字叫清羽。剑身比一般的剑略短略轻薄一些,更适合女子使用。她很喜欢这把清羽剑,使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此刻第二声锣响,比试开始了。

萧连绪身形一动,率先发动了攻击。他从始至终都很不耐烦,没有拿正眼瞧过对面这个又瘦又小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他从小刻苦习武只为一人,就是此刻正坐在望星台上的那位“东楚武神”。他要挑战他,然后打败他,来证明自己才是东楚第一人。也是因为此,他才来参加这一届的“重楼摘星”,但他打从心底厌烦这样繁琐的比试,此刻只想速战速决。

夏桃芝眼前一闪,只觉一股凌厉的剑风迎面袭来,眨眼间人已经到了身前。好快!她心中一惊,却是极快的一个侧闪避开了。这是她日日与傲娇太子过招练出来的本能反应,萧连绪虽快,但与傲娇太子那种变态相比还是差了些火候的。

她后退一步,手中的清羽剑剑身一翻,就向萧连绪攻去。

萧连绪反应极快,长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将她的剑挑开,化解了攻势。反手就是一掌,直直朝着她面门劈去。她上半身向后仰,堪堪避过了这一击,就势一个漂亮的后翻,撤了回去。

在场的人都被他们的打斗吸引了,纷纷聚拢到他们这个擂台来。

就听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哎,这个又瘦又小的小白脸是什么来头?看起来好像挺厉害的,竟然能与萧大公子过这么多招。”

“你没看见他腰上挂的竹牌吗?写着三十三号,顾笙啊。”

“顾笙是谁?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听说是兵部的顾侍郎顾大人的远房堂弟啊……啧啧……真是后生可畏啊……”

“说到后生可畏,那边擂台的薛小公子也是当仁不让啊!”

“那是自然,薛小公子可是骠骑大将军的得意门生呢,又是他的亲侄子,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还有另外那个擂台的轩辕公子,也是极其厉害的。听说是太子殿下的门客,啧啧,都是大有来头啊……”

“妈的,这一届“摘星”真是卧虎藏龙啊!老子还混出个头,看起来又是没希望了……”

“哈哈,就凭你也好意思痴心妄想?还是回去再练个十年吧。”

……

台下众人议论得热火朝天,台上二人却打得难解难分。

夏桃芝身法灵动,招式轻快飘逸,剑随意动,招招直逼要害。萧连绪剑如其人,带着阴柔的戾气,将一柄长剑转守为攻,攻守倏变,剑法凌厉。二人你来我往,快得像两道光影,台下众人都看花了眼,只听见两把剑在空中时不时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夏桃芝到底是女子,力量方面还是远不如男子的,几次下来,虎口都被震得发了麻。但此时根本容不得她喘一口气,眼前又是一道剑光刺来,明亮森冷的剑锋,带着森森的寒意,迅疾无比。她身形快速往左一飘,与刺来的这剑擦肩而过,反手将手腕一转,长剑旋转一个方向,直刺向萧连绪的胸口。

萧连绪不慌不忙,身子微侧,横剑往上一挡,架住了她的剑。

夏桃芝的剑再也无法往前分毫,又不敢贸然退开,只能与他僵持着。

台上的宋元熙眉头皱了起来,不妙啊,这样下去,小桃子必定吃亏啊!

一旁的宋元晟看了过来,冷笑一声:“三皇弟,本宫看你似乎十分关心那个擂台的情况啊……不知是在担心顾侍郎的堂弟呢……还是被宁国侯府的薛大公子所吸引?我瞧着这二位的相貌都甚是清秀,三皇弟的眼光独到啊……”

宋元熙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夏桃芝身上,根本懒得搭理他,随口回道:“怎么?太子殿下也有兴趣吗?”

“……”

宋元晟自讨了个没趣,讪讪的将头转了过去。

台上二人僵持着,谁也不让分毫。

但夏桃芝的双腿已经有些颤抖,此时已是咬牙勉力支撑了。她心道不妙,脑中飞快的思索着对策。然而还未等她想出什么应对的法子,就见萧连绪忽然对她展眉一笑,那笑容看得她心中一凉,不好,他要出杀招了!

果然,萧连绪握剑的手猛一发力,身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欺了进来,剑身微微一侧,另一只手掌风如刃,对着她直劈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夏桃芝身子微微一沉,不躲不闪,竟然生生接下了这一招,萧连绪的这一掌直直劈在她的左肩上。

宋元熙的心揪了起来。

萧连绪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单薄少年竟然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当即有些错愕,在他迟疑的这一瞬间,夏桃芝将剑甩到左手,右手对着萧连绪的面门虚晃一招,萧连绪下意识要躲,下一刻,一把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之间。

他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年,双目澄净明亮,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他输了。

“第二场,顾笙胜。”

第二十五章 选百<下>

现场哗然,一片不可置信之声。

“怎么回事?刚刚说谁赢了?”

“……说是这个顾笙赢了。”

“不敢相信,这小白脸竟然胜了萧大公子哎……”

“不可能吧……萧大公子怎么可能会输……”

“我看这小白脸……哦不,是顾小公子……也确实有两下子啊……”

“但那可是萧大公子啊,萧大公子怎么可能会输呢?”

……

萧连绪的面色看上去更加阴沉了,一言不发的收剑下了擂台。

夏桃芝单膝跪地,以剑支撑勉强稳住身形,垂着头平复喘息。左肩处一片撕裂般的疼痛袭来,她好半天缓不过劲来,脑中恍恍惚惚,还全是刚刚比试的画面,实在赢得太惊险了!

台下有两道灼灼的目光直直盯着她,是刚刚结束了比赛的薛澄和轩辕庚。

薛澄趴在擂台边,一脸兴奋的冲她喊:“顾兄,你好厉害啊!竟然连萧哥哥都被你打败了!”

还没走远的萧连绪身形顿了顿,只觉得被“打败了”这三个字当头砸下,怒气冲冲的扭头看了薛澄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愤然加快脚步,消失在了人群中。

薛澄打了一个哆嗦,吐了吐舌头,后知后觉的心道一声糟糕,又把萧哥哥给得罪了……

轩辕庚目光犀利的打量着夏桃芝,似乎对她十分感兴趣,他早看出她是个女扮男装的了,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的师父知远道人便是个常年女扮男装蒙骗世人的主。他从小看到大,自然一眼就识破了这个顾笙。

哼,什么顾侍郎的远房堂弟,恐怕身份另有蹊跷吧!

台上的夏桃芝根本无暇理会这些,她疼得厉害,双腿止不住的颤抖,死死以长剑撑地才没有倒下。要不是怕给公子丢人,她早就两眼一闭昏过去了。

哎……怎么没人过来扶她一把?难道看不出来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吗?

然而台下众人都在兴奋的议论纷纷,似乎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最后,还是顾子逸上台来将她扶了下去。

路过望星台时,她抬头望了一眼,没有看到那个人,难道刚刚他一直都不在吗?难道……她打得那么精彩……好不容易赢了……他竟然……竟然都没有看到吗?

想着,她的心里就有些失落了起来。

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参加第三场比试了,左右已经赢了两场获得了晋魁的资格,她便提前退了场,回顾府休息了。

顾子逸一路将她扶进了厢房,屏退了下人,反手将门关上,这才退后两步,揖礼请罪道:“娘娘恕罪,微臣冒犯了。”

夏桃芝道无妨,根本无心理会这些,只想顾子逸赶紧出去,她好脱了衣服检查一下伤势。

顾子逸心思剔透,当下也不再多说,将一瓶外用的伤药放在桌上,躬身退了出去。

夏桃芝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跌跌撞撞的走到铜镜前坐下,她的左肩已经完全麻木了,疼痛蔓延到了整个左臂,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动也动不了。她只好单手解开衣带,褪去左半边衣衫。所幸穿的是宽松的男装,脱起来还不那么费劲。

此时,她分外想念起芍药来,如果芍药在的话就好了,她就不用自己上药了。偏偏如今她女扮男装隐瞒身份,也不能让顾府的婢女来帮忙。只能自己背过身去,对着铜镜仔细查看伤势。

铜镜中的少年面色有些发青,皱着眉死死的咬住唇,像是极力忍着痛,扭过头查看自己的伤势。原本白皙细嫩的肩头已经肿胀发紫了,一大片淤青蔓延开来,从左肩一直到后背,触目惊心。萧连绪的这一掌,起码用了八成功力。幸好她以内力护住了经脉,才没有伤及到筋骨,伤势看起来虽然可怖,却无大碍。

她抖着手,胡乱摸索着给自己上了药。

顾府的婢女将晚膳送到了她房里,她一口也没吃,实在是累极了,倒在床上,和衣而眠了。

夜里,她睡的很不踏实,半夜疼醒了好几次,全身发烫,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坐到她的床头,将她扶起,探了探她的额头,给她嘴里喂了一粒什么,还喂了水。然后又扶她躺下,温柔的给她擦着汗。

她全身无力,昏昏沉沉的,还以为是梦,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那人竟然还坐在她床头,垂头凝望着她。

她吓了一跳,嘶哑着声音问:“谁?!”,一边努力撑起身体想坐起来。她已经觉得好多了,身上的热退了,伤处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那人马上伸手将她扶起来坐好,叹了口气,是她熟悉的声音:“除了我还能有谁?你每次都多此一问。”

她闻言一怔,这死傲娇竟然又偷摸着跑来看她了!?

心里有些暖意,甜丝丝的,嘴上却怪他:“都说了让你不要再来了,太危险了。”

宋元熙傲娇道:“你当本太子想来?还不是你的小婢女拿着药,哭着喊着求本太子来看你的。别废话了,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说着,自然而然的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别别别……”她一下子慌了,就去掰他的手。这怎么行?男女授受不亲啊。

宋元熙将她的衣带捏的死紧,分毫不让:“什么别别别,咱两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早就将我全身看光了不是吗?”

这简直是一段抹不去的黑历史了……

她欲哭无泪,还是将自己的衣带紧紧拽住,努力争取道:“不敢劳烦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将药给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那么丑的样子……

宋元熙挑了挑眉,伸手她在肩头一戳,她立马吃痛松开了手,怒道:“你干什么?”宋元熙得意一笑,修长的手指一勾一拉,便将她的衣带解开了。

她无法了,只得别过身去,任由他轻柔的退下她的半截衣衫,露出肩背上一大片的青紫肿胀。

宋元熙“嘶……”了一声,“这个小王八蛋,下手也忒狠了!”

声音中隐隐带有几分怒意。

夏桃芝咬着唇不吭声,觉得自己可能又发起热来了,面颊像烧起来一般滚烫。宋元熙用手指抹了药,轻柔的涂在她肩背的伤处。触感先是一片冰凉,然后她觉得,被他的手指触及过的地方,像着了火一般蔓延开,周遭的肌肤似乎都灼烫了起来。

某人毫不察觉,嘴里还在埋怨她:“哎,你说你也是的,这么拼命干什么?不是还有下一场吗?”

她闷着声音道:“若下一场遇到的是薛澄或者轩辕庚呢?我不敢赌……”

宋元熙不说话了,专心的抹着药。

“再说了……”她有些委屈,“你当时不是不在吗?你又没看见……怎么知道我拼命了……”

“谁说我不在?”宋元熙道:“我从头到尾都看见了,你打得真好。”

“真的吗?”

“当然。”

她心里高兴了起来,忍不住偷偷弯了弯嘴角。

上完药,宋元熙将她的衣服穿好,又扶她躺下。难得温柔的对她说:“小桃子,你受苦了……”

夏桃芝此刻心里全是甜,哪里觉得半丝苦了?但她还是嘴硬道:“知道就好,拿什么补偿我啊?”

宋元熙一拍胸脯:“我让海棠给你做一顿好吃的好好犒劳犒劳你吧!”

夏桃芝:“……”

使唤她的婢女给她做一顿好吃的算是怎么回事?亏他说得出口,太没诚意了。

她白了他一眼,转过脸去不理他了。

“哎哎,我说笑的,你别不理我啊……”宋元熙忙道:“这样吧……大不了,本太子许你一个心愿,无论你的要求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夏桃芝将脸转了过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本太子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抿嘴一笑,心中邪恶了起来。傲娇太子许的一个心愿啊,她一定要好好想想怎么用。自己女扮男装吃了这么多苦头,干脆也让傲娇太子男扮女装一次好了?对对,就让他男扮女装与公子来一场完美的邂逅怎么样……

宋元熙全然不知自己即将遭遇什么,莫名其妙的看着笑得一脸奸诈得夏桃芝,抚了抚额:“小桃子你在想什么?醒醒,我要说正事了……”

夏桃芝忙将自己已经神游到天外的思绪拽了回来,看向宋元熙。

就见他肃容道:“今日的选百只是个热身,明日的晋魁才是真正的开始,定会比今日惨烈百倍,凶险百倍……”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要你答应我,若是遇到凶险境况,先保命再说,万不可逞强。拿不到那朵花就算了,我们再想其他的法子。总之,你的命比那朵花更重要……”

他幽黑的眸子映着烛光,泛着暖意,她盯着他的双眸,脑中回响的全是那句“你的命比那朵花更重要……”

半响,她应道:“嗯。”

心中却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帮他拿到赤璇,让他恢复功力。

“夜深了,你快走吧……”她有些犯困了,开始赶人。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她道:“我如今受了伤,没办法再送你出去了……今晚你如何……”

话还没说完,就见宋元熙将靴子一脱,挤到她的床上来,眉眼弯弯,冲着她无赖一笑。

"今晚,我不走了……"

第二十六章 晋魁<一>

清晨醒来时,身旁已经没了人影。

某傲娇昨晚硬是死皮赖脸的在她床上赖了一夜,此刻被窝里还留有余温,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他的味道。夏桃芝有些贪恋,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直到顾府的婢女来敲门,唤她早起。

昨夜睡得很是安稳,加上用了她家芍药的神药,一觉醒来,伤竟然已经好了大半。虽然还是有些疼,但到底是能动了。

今日是晋魁,上一场选百胜出的一百位晋魁者已经诞生了。萧连绪,薛澄,轩辕庚都不出意料的在这一百人之中。所有人将进入这重楼山中,一决高下。最终究竟是哪三位能登上摘星台,位列三甲,挑战上届“东楚武神”,一举夺下桂冠?抑或是上届的武神将会蝉联桂冠?

一切将会在摘星台上,终见分晓。

为了公平起见,从他们进入重楼山的那一刻起,重楼山将会封山。由归德将军李容的军队把守,除了李将军麾下的将士,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出入,直至摘星台上分出胜负,新的“东楚武神”诞生为止。

一百位晋魁者被分成了三组,分布于重楼山的南面、西面和北面三个方位的山脚下。因着东面是大楚皇族祭天祈福之所,皇家大护国寺就位于东面的山顶。因此,重楼山的东面被封禁了起来,不纳入晋魁的范围之内。

所有的晋魁者皆身着劲装,腰悬竹牌,每个人都带有一袋干粮一壶水,身上还挂了一红一黄两个烟火筒。若是遇到危急状况,需要救援,可拔开红色的烟火筒。滚滚的红烟冒出,升到空中,标记出位置,便会有归德将军的士兵前去营救。若是将对手击败了,便要将其身上的黄色烟火筒拔开,黄色的烟雾升起,代表这个人已经“死亡”。

总之,无论是红色的烟火筒还是黄色的烟火筒,一旦燃起,便代表了出局。

夏桃芝被分在西面的队伍中,她环顾四周,发现薛澄和萧连绪正好与她在同一个组里。二人刚好看了过来,萧连绪昨天输给了她,面上无光,自然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哼一声,转开了脸。薛澄看见她倒是很开心,笑着跑过来拱手打招呼。

“顾兄,早啊!”

出于礼貌,夏桃芝也拱手回礼,道了一声早。

岂知薛澄这个人是个天生的自来熟,打过两次照面就自认为已经与她十分熟稔了,竟然跟她攀谈了起来。

“顾兄,你的伤势如何了?昨日见你似乎伤得不轻。”

“已无大碍,劳烦薛公子挂记了。”

“这么快就好了?”薛澄狐疑的看着她,还以为她在逞强,一拍胸脯道:“实在不行今天你就跟我们一道吧,我保护你。”

“……你们?”谁保护谁?一会就打的你跪地求饶!

“对啊……”薛澄指了指不远处的萧连绪,“就是我和萧哥哥啊。”

“你跟他一起?”夏桃芝有些错愕,她没听错吧?

“有什么问题吗?”薛澄有些疑惑。

夏桃芝指了指他身上的两个烟火筒,试图挑拨离间:“你不怕他半路偷偷将你的烟火筒拔了吗?”

薛澄睁大眼睛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和萧哥哥自小相识,他性格虽然有些古怪,但胜在光明磊落,绝不是这样的人。”

不远处的萧连绪显然听见了,将好话自动忽略,就听见了“性格古怪”四个字,转过头又白了薛澄一眼。

但二百五薛澄毫不察觉,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而且我们已经说好了,若是我与他一同上了摘星台,一定要正大光明的打一场一决胜负。”

夏桃芝看了看不远处面色阴沉的萧连绪,又看了看眼前一脸无害的薛澄,心中叹了一声。

少年,你还是年轻啊……

“所以呢?顾兄,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她正要开口拒绝,一声锣响,周遭安静了下来。有身穿铠甲的将领上前来提醒他们做好准备,晋魁马上就要开始了。

于是,众人面露兴奋之色,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夏桃芝将清羽剑背在身后,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两个烟火筒,做好了准备。

第二声锣响,晋魁开始了。

所有人几乎同时向山上奔去,个个争先恐后,都想抢先占据有利地形。

夏桃芝假装没有听见薛澄在后面喊她,狂奔着拐上了一条小路。她早已将这条线路烂熟于心,那夜傲娇太子来给她开小灶,他们反复研究过地形图,定出了这条路线。

这是一条陷阱最少,最快直通摘星台的路。这条路上有傲娇太子预先给她准备的伤药和暗器,甚至怕她吃不饱,还准备了干粮。而所有的陷阱她也已经提前知晓了,所以,如果不出意外,她将会是最快到达摘星台的人。

届时,她只需在摘星台下埋伏,躲在暗处,将要上摘星台的人一个个打败即可。

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了,但凡能晋魁的人实力都不容小觑,以她目前的身手若是与人正面对抗,对付一两个也许还行,想全部扫平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方法就是,提前埋伏,伺机偷袭,然后一举拿下。”

当傲娇太子一脸理所应当的说出来时,她一面觉得他很无耻,一面深深的赞同了他。

一个时辰后,她已经走到了这条小路的尽头,来到了一条三岔路口。前方是一片飘着白雾的树林,她回忆了一下那张地形图,确定这里就是地图上标注的一个陷阱处。她四处看了看,寻到了一颗大树,足尖一点,提气上了树。

她坐在树上,微微侧了侧身子,果然发现树干的斜上方有一个小洞。她伸手一掏,取出有一个布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小匕首。

她将匕首拔出来一看,明晃晃的匕首尖泛着绿光。卧槽,竟然是一把涂了毒的匕首……

傲娇太子想干嘛啊……

她小心的将匕首收入鞘中,装进布囊中,放回了原位。这种东西还是别用的好,一不小心就伤人性命了。

她百无聊赖的坐在树上等着,一边回想着刚刚过去的一个时辰里,重楼山各个方位中冒出的红黄烟雾。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五个。也就是说,现在重楼山上,还剩了七十五个人。

哦不,是七十六个。陵王殿下作为上届的“东楚武神”,早已直接登了摘星台,在上面等候了。

这就是他今早走得那么早的原因吧?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暗骂自己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胡思乱想……

她现在需要做的只是静静的等待,等着下方的三岔路口陆续来人,进到前方的树林中帮她“踩雷”。等所有的陷阱都被踩中后,她就下去将他们身上的烟火筒都拔了,一次解决掉一批人。

不一会儿,右边那条小路上,果然跑过来几个人,跑到路口处停了下来。

他们神情慌乱,不时向后看去,后方似乎有什么人在追赶他们。有人急着进林子里去躲躲,但也有人似乎看出了林子里有异样,有些迟疑,最后他们站在路口商量了起来。

夏桃芝坐的太高,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能在树上一个劲的小声催促:“你们快进去呀……怎么婆婆妈妈的……”

不一会儿,下面的人竟然因为意见不统一而吵了起来。有一个人似乎豁出去了,直接带头跑进了树林里,消失在了白雾中。后面的人也纷纷跟着他跑了进去,只留下了最初迟疑的那个人还在林子口徘徊犹豫着。

突然他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正在走近,他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当下不再迟疑,拔腿便跑进了林子里。

夏桃芝心中十分好奇,她坐的高看得远,远远就看见右边那条路上缓缓走来两个人。俱是相貌堂堂,身形翩翩,只是一高一矮,一红一蓝,一个阴郁一个明朗。

正是萧连绪和薛澄二人。

他两还真一起了?!这可就不好对付了……

昨日她与萧连绪单打独斗都赢得艰难,若不是她出其不意,生接了萧连绪那一掌,恐怕她也寻不到萧连绪的破绽。此番若再想投机取巧,可就难了……

更何况,还多了一个薛澄。

难怪先前那几人像见了鬼一般逃命。

她有些头疼起来,心中期盼着他二人也如先前几人一般,乖乖的进那个林子,踩了陷阱才好。

然而,怎么可能呢……

还没走近,萧连绪便停了下来,并伸手拦住了薛澄的脚步。

“萧哥哥,怎么了?”薛澄不解。

“这林子有古怪……”萧连绪皱着眉道。

他看了看四周,拍了一下薛澄的肩膀,“先上树看看情形再说。”

于是二人提气飞身上了树,好死不死的正好上了夏桃芝边上这的这棵。

夏桃芝尽量缩着身子,希望能跟大树融为一体。但薛澄的眼睛多尖啊,一眼就看见了她,高兴的招呼她道:“顾兄!又见面了……好巧啊……”

夏桃芝对着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心中狂骂。

“……巧你个大头鬼啊!”

第二十七章 晋魁<二>

白雾弥漫的林子前,有两棵靠的很近的大树。树影婆娑间,依稀能看见树上坐了三人,其中两人隔着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其实主要是那个年纪看起来较小的少年不停的在说,另一个白面少年明显很不想搭理他。

“对了顾兄,你怎么会在这呀……”薛澄问。

“走累了,歇一会儿。”夏桃芝干巴巴的答道。

“刚刚顾兄你跑得真快啊,我在后面使劲喊你你都没听见……”

“是吗?哈哈哈……可能风声太大了……”

“所以顾兄,你还没回答我,到底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呢?”

“……”

夏桃芝心道你还有完没完了?这人是个话痨吗?怎么一直说个不停,她简直想拿根针将他的嘴缝上。

萧连绪在一旁也是满脸的不耐烦,他不想与这个顾笙搭话,更不想与他同行,偏偏身旁这个话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说个没完,而且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他黑着脸冷冷的开口:“我不想与他同行。”

夏桃芝斜睨了他一眼,嘴里也不示弱:“巧了,在下也并不想与萧大公子同行……”

薛澄看了看他二人,眉宇间神色有些担忧,他对萧连绪道:“可是,顾兄昨日与你比试时受了伤……我担心他一个人应付不来……”

他不提昨日倒还好,一提就犹如迎面给了萧连绪一掌。一想起他昨日竟然输给了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他那颗骄傲的玻璃心又要碎了,当即恼羞成怒道:“他就是故意的!他使诈!若不是因为我昨日分了心,又怎么会输?若是再比试一次,我定要……”

“你定要如何?”夏桃芝打断了他,到底跟了傲娇太子那这么久,日日被他尖酸刻薄的毒舌洗礼,耳濡目染也学会不少,当即嘲讽道:“手下败将,别在这里吹牛了……”

萧连绪脸都气青了,脑门上青筋直跳。若不是薛澄死死拦住他,他立马就要跳到夏桃芝这棵树上来与她拼命:“有本事,我们再打一场!”

“胜负已分,还打什么?”

“昨日明明是你耍诈!”

“兵不厌诈。”

“你……”

“你什么你?技不如人就甘拜下风,乖乖的认输好了,别在这丢人现眼。”

薛澄眼看都快要拽不住萧连绪了,他一边要稳住身形,一边还得死死抱住萧连绪不让他扑过去,很是废了一番功夫。只能见缝插针的喊道:“顾兄,萧哥哥你们别吵了……我好像听见有人来了……”

二人立时噤声,一齐朝树下看去。

就见中间和左边的两条路上,同时走来了两拨人。

一拨人的服饰颜色十分统一,看起来似乎像是江湖上什么门派的人。另一拨人则是众心捧月,一群黑衣壮汉簇拥着一个锦衣青年走来。那身着锦衣的青年手摇一把折扇,迈着八字步伐,一脸趾高气扬的模样。

若不是眼下正身在重楼山的山林之中,夏桃芝简直要以为她是看见楚京大街上的流氓恶霸了。

就听对面树上的薛澄小声道:“咦?这不是简太师家的二公子吗?怎么他竟然也来了?他也能晋魁?!”

萧连绪仿佛极是不屑此人,掀掀嘴皮子“嘁”了一声,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简太师的二公子简俊彦,可是楚京的一霸,正经的纨绔子弟,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最是好色,经常调戏良家妇女,人送外号“简二流子”。连他都能混入晋魁,不用说,肯定是走了后门钻了空子的。

萧连绪心高气傲,也难怪会对此人不屑一顾了。

薛澄奇道:“从未听说过有谁是带着一帮子打手来“摘星”的,这简二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他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听说他最近新纳了一房美妾,是个勾栏的头牌,可把简太师气的吹胡子瞪眼……”

萧连绪不耐烦道:“嘘,别说话。”

薛澄乖乖闭了嘴。

两路人马在岔路口撞上了。

双方都有进林子的意思,又都有在林子前将对方先解决掉的意思。

于是两方对峙了起来。

简二公子何许人也?当即大摇大摆上前,指着那群人骂道:“你们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知道爷是谁吗?还敢挡爷的道!”

另一拨人看起来也不太好惹,为首的一个青年神色不善,抱着手道:“挡了又如何?谁有功夫知道你是谁?”

简二公子身为楚京一霸,平日里哪个不是对他毕恭毕敬阿谀奉承的,何曾听过这种言语?当即气得七窍生烟,回头冲着身后的打手喊道:“你们几个给我上,把他给我往死里打!”

那青年的剑一瞬间出鞘了半寸,利芒闪闪。

身旁的壮汉有些发憷,不敢上前,简俊彦一脚踹过去,嘴里说道:“你给我滚一边去,没用的东西!”自己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气势汹汹的上前,迎面就是一剑砍去。那青年连剑都没出鞘,从容的接着他的招,逗着他玩儿。

他的身手并不算上乘,但简俊彦这武艺实在是……烂的没法形容了……

夏桃芝看得直摇头,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能混入晋魁,难怪大楚会日益衰落了。

学艺不精的简二公子,很快就被揍得鼻青脸肿,剑都掉在了一边,躺在地上惨叫:“你们这帮狗奴才,还不快上来帮忙!等爷回去了告诉我爹,有你们好看的!”

那帮壮汉打手只得拔了刀,硬着头皮冲上前去,两方人马这就打起来了。

薛澄在树上看得很是过瘾,一脸兴奋的小声道:“打得好!我也早就想揍他了……但是我叔叔不让……”

萧连绪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明显也很快意。

简二公子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眼看连身上的烟火筒都要被人拔了,那群打手死死护住他,往迷雾飘散的树林子里逃去了。

另一群人也紧跟着追了进去。

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薛澄一脸的意犹未尽,对他二人道:“顾兄,萧哥哥,我们也进去看看吧?”

夏桃芝没理他,自顾自飞身下了树,往林子里奔去。

也差不多是时候进去收成果了。

薛澄声音从身后追了上来:“顾兄,你等等我……这次可没风,你别再假装听不见啦……”

真是阴魂不散……

三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树林,越往树林深处走,雾气越浓,渐渐的,几乎无法视物了。隐约有呼救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上传来,一声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夏桃芝足尖一点,提气又飞上了树。她很清楚,这一关考的就是轻功,所有的陷阱全都在地面。因为浓雾弥漫,几乎看不清脚下的道路,一不小心踩入陷阱,就会被网起来挂到树上。

果然,树林的上空一点雾气都没有,树干上挂着一张张的大网,网中全是先前进林子的那些人。一个个唉声叹气的求救,明明深陷困境却又不甘心,舍不得拔了烟火筒求救,只盼着有人路过能救他们一把。

但,这可是晋魁啊……

夏桃芝身轻如燕,在树干之间来回穿梭,毫不留情的将网中已经动弹不得的人身上的黄色烟筒统统拔掉。

一时间,树林的上空也飘起了一片着黄色的烟雾。

和……一片骂声。

她数了数,很好,又解决掉了十九个,还剩五十六个人。

她又在树上等了片刻,心中期望薛澄和萧连绪也踩了陷阱被网起来挂到空中。然而很不幸,她很快就看见薛澄蹲在前方的一个树干上,笑眯眯的对她招了招手。

也对,这个陷阱虽然很有杀伤力,但是对于反应灵敏轻功上乘的人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

薛澄年纪不大,轻功却甚好,身形灵动,几个腾挪间就跃到她这棵树上来了。

“顾兄,原来你在这啊,我寻了你好半天了。”

夏桃芝简直烦死他了,没好气的道:“寻我做什么啊?”

“保护你呀!”薛澄一脸的理所应当。

夏桃芝:“……”

心中开始认真的考虑要不要趁他不备将他的烟筒拔了。

“……你的萧哥哥呢?”

“我们走散了……”薛澄哭丧着脸道:“下方的林子里全是大雾,我只顾追着你往前跑,谁知追着追着你就不见了。我再回头去寻萧哥哥,他也不见了……我一个人胡乱走着,一不小心踩中了陷阱,幸亏我反应快……”

幸亏个屁!

薛澄左顾右盼,看了看网中那些已经“死亡”了的人,奇道:“咦?怎么没看见简二?”

被他一提醒,夏桃芝这才想起来,难怪她刚才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在网中确实没有看见那个简二公子。

难道,他其实竟然是一个轻功高手?

夏桃芝一边疑惑的想着,一边在树干之间腾挪跳跃,快速的出了林子。薛澄紧跟在她身后,像一块牛皮糖一般,走到哪跟到哪,甩也甩不掉。

出了林子,前方视野开阔起来,几条山路汇聚,蔓延而上,曲折蜿蜒,两旁的山势起伏不绝。夏桃芝毫不犹豫的选了其中一条窄而崎岖的小道,这是一条上山的捷径。

薛澄跟在她身后,不解的问:“顾兄,为何走这条路啊?这条路看起来有些难走啊……”

夏桃芝头也不回的道:“谁让你跟着我了?自己找条路走去。”

薛澄狗皮膏药一般跟了上来,道:“那可不行,已经跟萧哥哥走散了,若是再将你弄丢了,可如何是好啊?”

夏桃芝不理他,自顾自的走。

然而薛澄这个一开口就滔滔不绝的毛病怕是好不了了,他兴冲冲的问夏桃芝:“顾兄娶亲了没有?家中兄弟几人啊?云州好不好玩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楚京呢!以后我找你玩去啊……”

夏桃芝不胜其烦,加快了脚步,将他远远的甩在身后。

“顾兄,你等等我……哎哎……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二人的身影很快走远了。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另一条小路上,缓缓走出一人,一身青衣,腰悬佩剑,身上却没有烟火筒。

他望着前方二人即将消失的背影,面色凝重。

第二十八章 晋魁<三>

沿着小道一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渐渐的,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了。

越往前走,树林越是茂密,四周都是参天的古树,大树的藤条相互缠绕,荆棘横生,前方已经没路了。

他们只好停下来,稍作休整。

正午的阳光从密密的枝叶缝隙间直直射下来,形成了一片片大大小小斑驳的光点。

夏桃芝坐在树下吃着干粮,盯着不远处一块大石上,背对她立着的薛澄,心中思索着如何才能不费力气的将这小子解决掉。

硬拼肯定是不行的,纵使她侥幸赢了薛澄,也必定会两败俱伤,让他人得利。

“顾兄,你确定我们不是走错路了吗?”薛澄举起一只手遮在额前眺望远方,一边问她:”怎么我从这里望上去,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树,再往前就是悬崖峭壁了,根本没路啊……”

没路就对了,她抄的本来就是捷径。

夏桃芝不应他,自顾自的喝水吃干粮,稍作歇息。接下来要走的那段就更加不能称之为路了,只能靠攀爬而上。这是上摘星台最快也是最直接的捷径,绕开了所有的机关陷阱,避开了所有的对手,直达终点。

她和薛澄这里一直很和平,但其他的地方战况似乎十分激烈,时不时有黄色的烟雾飘到上空,偶尔也有红色的,短短的一个多时辰,又少了三十二个人。

重楼山中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但,也越来越危险了……

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她站起身来准备继续前行。

此时,林子里却突然冒出来一群人,服饰各异,身上都带着烟火筒。

为首的一个大汉,身上纹着刺青,看上去十分精壮,眼神犀利,用看猎物的眼神盯着他们,道:“啧,这里还有两个落单的,运气不错。”。

他身旁有一个高瘦的年轻人,拿着一把大刀,阴笑道:“我就说远远看见前面有两个人吧,你们还不信。”

那大汉笑道:“就属老二眼睛尖。”

夏桃芝数了数,一共七个人。看服饰和装扮既不像世家子弟,也不像名门正派,八成是常年在江湖上混迹的人,能坚持到现在应该也是有些实力的。

边上有一个人似乎认出了薛澄,面色变了变,上前对那大汉道:“大哥,我瞧着这个穿蓝衣服的有些面熟啊……”

“是谁?”

“像是骠骑大将军的侄子,薛澄薛小公子啊……”

众人听到薛澄的名字,都吃了一惊。

那大哥道:“你肯定?会不会认错了?”

“应该不会,我见过他。”

夏桃芝看了看薛澄,他正一脸无辜的坐在一旁吃干粮,且吃得一脸都是。

这都能认得出来?

排行老二的那人嗤笑一声:“是又如何?老四,他们才两个人,你怕什么?真是没用。”

老四面上挂不住了,涨红着脸道:“谁怕了?我们这么多人怕个球啊!”

大哥道:“不错,咱们一起上,干掉他们,一起上摘星台!”

众人呼应:“干掉他们,一起上摘星台!”

夏桃芝十分无语,这也要喊口号?

薛澄将手中的干粮放了回去,扭头对夏桃芝道:“顾兄,你等我一会儿啊。”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抹了抹嘴,然后对着那群人点头道:“好了,来吧。”突然想起什么,他又道:“你们一起上吧,速战速决,我饭都还没吃完呢。”

那群人显然认为薛澄在挑衅他们,都十分生气,铆足了劲要将薛澄狠揍一顿解气。全都目露凶光,亮出兵器,冲了上来。

他们的身手显然不弱,武功招式虽不是出自什么名门正派,但也算得上是技艺不俗了,绝不是简二公子这等三流货色可比的。然而薛澄连剑都没拔,以一敌七,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这七兄弟打得跪地求饶,一个个乖乖的将烟火筒拔了认输了。

夏桃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十分庆幸自己没有选择与薛澄正面较量,骠骑大将军的得意弟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薛澄年纪虽轻,身手却十分了得。

一片黄色的烟雾中,她趁机起身,偷偷摸摸的离开。哪知,还没走出多远,薛澄就追了上来。

“顾兄,等等我呀!”

“……”

薛澄捧着还没吃完的干粮跟在她身后,边吃边好奇的盯着她的腰间:“咦?顾兄,你的腰上何时多了一捆绳子?”

“地上捡的。”她随口胡扯。

刚刚趁着薛澄吊打那七兄弟的时候,她悄悄从树洞中取出了傲娇太子事先给她准备好的绳索,缠到了腰上。攀爬是一件及其耗费体力的事,有些地方非常的危险,需要借助工具。傲娇太子心思缜密,早已将这些物品准备齐全。

然而绳索只有一条,也就是说,她终于要跟小尾巴薛澄道一声告辞了。

“薛小公子,前方是悬崖峭壁,你确定还要继续跟着我么?”

薛澄看了看她腰上的绳索,顿时明白了过来,惊道:“顾兄,莫非你,你要从峭壁爬上去?”

夏桃芝不置可否。

薛澄道:“不行,我不让你爬,太危险了。”

夏桃芝道:“你让不让有什么关系么?”

薛澄:“你就这么想上摘星台吗?你,你若是想入军为将,大不了我跟我叔叔举荐你便是。你有勇有谋,还怕没有机会吗?何苦将自己置于险境……”

夏桃芝听他越扯越远了,忙道:“薛小公子,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你我非亲非故,又互为对手,本就无需深交,还是就此别过吧,保重。”

说罢,转身就走。

这次,薛澄终于没有跟上来了。夏桃芝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把这个小尾巴给摆脱了。

她沿着悬崖峭壁一路攀爬了小半个时辰,累得不轻。肩膀上的伤口本就没有好全,一番攀爬后,又刺痛了起来。她只得暂时爬到一个平台上,暂作歇息。

平台的上方是一条山道,隐约听见有人行走的脚步声。看来,还是有轻功好的人,脚程比她快得多。

脚步声渐渐近了,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前面那人开口道:“萧连绪那个混账东西,管天管地,还管到爷的头上来了?爷凭本事干掉了六个人,他却来多管闲事,说爷手段下作胜之不武。嘿嘿!现在也让他尝尝爷的厉害。”

听声音,竟然是那个不学无术简俊彦。

另一人道:“简二公子无需理会他,在下答应过简太师,自会护你周全。”

简俊彦笑了起来,“轩辕公子是个明白人。”

夏桃芝听得头皮发麻,她此时最不想遇见的就是这个轩辕庚了。难怪简俊彦能在迷雾树林里脱身,原来是轩辕庚将他救走了。似乎他们后来还遇到了萧连绪,听简俊彦话里的意思,萧连绪竟然还吃了亏?

她正在疑惑,突然又是一人的脚步声疾跑而来,听起来似乎气息不稳,脚步声也有些凌乱。

就听简二公子惊恐的大叫起来:“你你您,你竟然追到这里来了,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那人却不管,几步奔上来,对着简俊彦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四周回荡的全是简二公子的惨叫声。

咦?轩辕庚呢?不是说要护简俊彦周全吗?

她好奇的踮起脚尖,露出半个脑袋向上看去。就见萧连绪正在追着简俊彦痛打,轩辕庚立在一旁闲闲抄着手看着。萧连绪不知为何脚步虚浮,动作有些迟缓,竟然有些追不上简俊彦。

简俊彦跌跌撞撞的逃着,看准了机会一下扑到轩辕庚的身后。萧连绪举剑要刺,轩辕庚这时才抬起手来,轻轻一挡,萧连绪竟然退后数步,跌了下去。

夏桃芝疑惑不已,萧连绪这是怎么了?

轩辕庚上前两步,对萧连绪拱了拱手,口中恭敬道:“萧大公子,在下无意与你为敌。”

“哼!你维护他,就是与我为敌。”

简俊彦缩在地上,脸上鼻青脸肿尚未褪去,身上又多了几个脚印,看起来似乎又被狠狠揍了一顿。他躲在轩辕庚的身后,又嚣张了起来,撑起身子冲萧连绪嚷嚷道:“姓萧的,你他妈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惹了爷,爷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轩辕庚的眉头也皱了皱,似乎也很反感这个人。

偏偏简二公子自以为有了靠山,得意洋洋冲萧连绪道:“爷好心放了你一马,你却来自寻死路。罢了,你乖乖的将身上的烟火筒拔了吧。你现在这副样子,也上不得摘星台了。爷就勉为其难替你走一趟吧。”

萧连绪以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呸”了一口,怒道:“卑鄙小人!”

从夏桃芝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萧连绪半张侧脸,只见他的眼睛赤红肿胀,脸上似乎有一层粉状的东西。

这时,她的身后传来异响,她警惕的回头一看,平台边缘冒出了一个脑袋,笑嘻嘻的对她道:“顾兄,找到你了!”

夏桃芝愣愣的看着灰头土脸的薛澄,心中只有四个字——阴,魂,不,散!!!

这人真是不要命了,连绳子都不带竟然敢跟着她怕上这么高的峭壁。

“你怎么上来的?”

薛澄双手一撑,爬了上来,身子挂着一条又粗又长的藤条。

“我没找到绳子,找了好久才找到一条藤条来代替。”他有些委屈,看着夏桃芝道:“顾兄,我是想来告诉你,你说得不对。虽然我们非亲非故,但是相识就是缘分啊,我觉得与顾兄有缘,一看见你就很亲切,就想与你深交。虽然同为对手,但我们可以一起上到摘星台,再正大光明的一决胜负。而且你身上有伤,我是绝对不会趁人之危的。”

他说的义正言辞,夏桃芝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将一根食指竖起,抵在唇上,轻声道:“嘘,这事等会再说,你的萧哥哥出事了。”

第二十九章 晋魁<四>

“是迷魂散,萧哥哥中了迷魂散。”薛澄一眼就认出了萧连绪脸上的东西,咬牙切齿道:“他们竟然暗算萧哥哥。”

夏桃芝心道,不是他们,是简俊彦暗算了你的萧哥哥。但她懒得纠正薛澄,就让薛澄误会去吧,万一等一下跟轩辕庚打起来,还能多一个战力。

不过,也难怪萧连绪这么不对劲了。迷魂散是江湖上最下作的一种暗算人的手段。中了迷魂散后,双目短时间内不能视物,且会逐渐四肢无力,陷入昏迷之中。早已被大楚明令禁止了,想不到竟然会出现在这摘星盛事之中,一般的高手也根本不屑与于此,没有防备之下很容易中招。

这个简俊彦真是够低级够下作的。

但是,有一个问题她始终想不明白。按理说,这萧连绪是宁国候萧户的长孙,轩辕庚是东宫太子的门客,简俊彦是简太师的公子,还有她身边的这位,骠骑大将军薛勇的侄子。他们背后的家族都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党”,这四个人也理应是一路的才对啊,怎么看起来,他们似乎并不那么对盘,还窝里斗了起来?

“因为萧哥哥并不被他的家族所看重。”薛澄替他解了惑。她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的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怎么会?他不是长孙吗?”

薛澄道:“虽然是长孙,但并不是嫡出。萧家还有一个嫡公子,是萧哥哥的弟弟,那才是家族最看重的继承人。且萧哥哥性格孤僻,只痴迷于武学,对朝政权势一点兴趣也没有,既不想入朝为官,也不想入军为将,无法有利于家族,家族自然对他不重视了。”

原来如此。

“不想入军为将?那他来参加“摘星”做什么?”

“萧哥哥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就是打败陵王殿下,成为东楚第一人。”

“……”

傲娇太子背的锅可真多。

“那你呢?”

按理说薛澄出生尊贵而且辈分还不低,是薛皇后最小的表弟,就连宋元晟都要叫他一声表舅。

“我嘛,无心这些权势之争,况且我和萧哥哥自幼便交好,自然与他亲近一些。”

夏桃芝瞥了他一眼,你跟谁都交好吧?

薛澄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无心权势也正常。但这样的世家公子,迟早是要长大的。

说话间,在他们的头顶上,简俊彦又恢复了嚣张跋扈的模样。大摇大摆的走上前,狠狠的用脚踹萧连绪,嘴上骂道:“让你打爷,让你踢爷,不是很厉害吗?还手啊,你有本事还手啊!”

每说一句,就用力踹一脚,萧连绪用剑支撑着身体,死死护住怀中的烟火筒,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视线早就模糊不清了,四肢也慢慢的麻木,但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倒下去,他的对手是摘星台上的那位武神,才不是眼前这个下作的狗东西。

简俊彦打得兴起,干脆连拳头一起上:“我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一个庶出的下贱玩意,也配跟爷叫板!”

轩辕庚在一旁冷眼旁观,脸上的表情厌恶至极。

薛澄按耐不住了,要冲出去救人。夏桃芝怕他暴露方位,死死拽着他,捂住他的嘴,小声警告道:“别去,你打不过他。”

薛澄:“唔唔唔……”不停的挣扎,身体撞上山岩,一块山石落下,发出“嘭”的一声响。

轩辕庚马上警觉,“谁?!”

夏桃芝将身子一缩躲了起来,薛澄趁机挣脱了束缚,一跃而上。

“住手!”他一声怒喝:“放开萧哥哥!”

简俊彦一看冒出来一个薛澄,当即吓得怪叫一声,又躲回轩辕庚的身后。

薛澄赶忙上前扶萧连绪,眼中满是焦急的神色:“萧哥哥,你没事吧?”

萧连绪说不出话来,终于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薛澄站起身来,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直指眼前的二人,一向晴朗的面上此刻阴云密布。怒气顺着他执剑的手掌蔓延到剑身,嗡鸣作响,冰冷的银芒闪烁,透着寒意。

轩辕庚道:“薛小公子,这是个误会。”

薛澄一句废话都不说,手一挥,剑身舞动,银芒飞洒,迎面而上。

二人动起手来,一黑一蓝两道身影迅疾如风,快如闪电,令人眼花缭乱。

薛澄到底年纪轻,虽然天资极好,却并不是轩辕庚的对手。傲娇太子早就说过,三人之中,轩辕庚身手排第一,其次是萧连绪,最后才是薛澄。

毕竟是正儿八经的薛家贵公子,轩辕庚也不敢真的伤了他,刀都没出鞘,只守不攻。

夏桃芝见他们打得火热,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将地上的绳子拾起来重新缠回腰上,准备继续往上爬。左右轩辕庚也不敢真的把薛澄如何,再说了,就算如何了也轮不到她来管啊。

眼角余光一扫,竟然看见无耻下作的简俊彦又鬼鬼祟祟的将手摸进腰间,不知道摸出了什么,扬起手,瞄准了薛澄。

夏桃芝心里“咯噔”一声,不好!他又要像暗算萧连绪那样暗算薛澄了!

想也不想,她拾起一颗小石头,手腕一甩直直对准简俊彦丢了出去,正中他那只手。

简俊彦“唉哟!”一声,手中的迷魂散撒了自己一脸,鬼哭狼嚎的惨叫起来。

轩辕庚一个分心,被薛澄一剑刺中,手臂淌出了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狠,一个闪身绕道薛澄身后,点了他的穴道。

薛澄不能动了。

轩辕庚走向简俊彦,去查看他的伤势,从怀里拿出一颗药,将他嘴巴捏开丢了进去,然后将他甩在一边,任他如何哀嚎也不理睬了。接着走向躺在地上的萧连绪,也喂了他一颗解药。到底是世家子弟,弄出人命了他也担当不起。

夏桃芝将石头丢出手就后悔了,暗骂自己多管闲事。她是哪一根筋搭错了?为什么要出手救薛澄?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好吗?

只能暗自在心里祈祷轩辕庚没有注意到她这里……

然而轩辕庚抬起头来,目光阴冷,直直朝着她这里走来。

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

眼看轩辕庚一步步走近,她索性先发制人,脚尖一点,腾空而起,同时手中清羽剑出鞘,剑尖斜指,对着轩辕庚刺了过去。

轩辕庚反应极快,侧身翩然避过,反手抽出长刀,迎面就是一刀劈下。夏桃芝早有准备,当即站稳身形,横剑架住他劈下的这一刀。轩辕庚力气极大,只听"呛啷"一声,她的手腕剧震,清羽剑差点脱手而出。

薛澄喊了一声:“顾兄!你怎么也出来了?当心啊!”

夏桃芝没功夫搭理他,微曲了膝盖,身子顺势往下一沉,一个错身,卸掉了这股力。然后轻巧的一个翻转,剑尖从下侧向上撩起,将轩辕庚逼得退后了一步。

轩辕庚冷笑了一声,挥动横刀,骤然发力,又是一刀劈来。

不似对薛澄那般,轩辕庚此时根本没有留手,刀锋凌厉,疾如风雨,招招直逼要害。转眼间二人又过了十几招,轩辕庚反手一刀,刀沉力猛,带着闪闪的寒光迎面而来。夏桃芝拼尽全力一挡,一声巨响,二人的刀剑同时脱手而出,斜斜飞了出去,插在地上。

薛澄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只能在原地干着急,喊道:“顾兄你别管我了,快走!”

夏桃芝心道谁要管你,你可别自作多情了,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落到这步田地?

一晃神间,眼前风声过耳,轩辕庚身法奇快,挥掌凌空拍出,又劲又急,击在她的背心。她闷哼一声,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吐了一口血。

轩辕庚收了势,缓缓踱步走到她跟前,俯视着她。

“顾公子,我一直在想会在这重楼山中的何处遇上你?不曾想,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他的声音透着寒意,像从阴冷的冰窖中传来一般,让人听着极不舒服:“也好,省的我费力气去寻你了。”

“又或者我该称呼你为,顾小姐?”

……

薛澄傻眼了,“顾小姐?什么顾小姐?顾兄……你,你难道竟然是女儿身吗?”

夏桃芝的心沉了下去,脑中反反复复回响着两个字,完了……她暗中提气,发现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心知自己是被轩辕庚的那一掌震伤了心脉,受了内伤了。

轩辕庚拾起地上的清羽剑,用剑尖挑起她的脸,缓缓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戴了人皮面具吧。”

“……”

“我本无意为难顾小姐,但食君之禄便要担君之忧,所以我不得不替太子殿下问一问……”他笑了笑,语气轻蔑:“……顾小姐究竟是受了何人的指使,是顾侍郎?还是……陵王殿下。”

夏桃芝眼前发黑,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又吐出一口血来,才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嘴还挺硬的。”

他将清羽剑往下挪了半寸,在她的左肩处虚晃了一下,口中道:“你昨日是伤在这里吧?”手中突然用力往前一送,利刃霎时穿肩而过。

夏桃芝不料轩辕庚竟然如此心狠手辣,痛的面容惨变,身子颤抖起来,几乎要晕厥过去。

薛澄大喊:“轩辕庚,你疯了吗?住手!快住手!”

轩辕庚不理会他,将剑一点一点的拔了出来,剑身带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又缓缓移到她光滑白皙的脖颈间:“还不说吗?那下一剑我就刺这里了……”

薛澄歇斯底里的大吼:“轩辕庚,你敢!快住手啊!你放开她!为难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你到底算不算男人!”

此话一出,轩辕庚瞳孔骤缩,似乎对这句话十分反感,当真将剑尖往前抵了抵。清羽剑轻薄又锋利,瞬间就在夏桃芝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血珠一丝丝冒了出来,但他丝毫没有撤手的意思。

就在此时,一道破空之声传来,迅疾无比。轩辕庚面色一变,挥剑去挡,就听“当”的一声脆响,他竟然硬生生的被震退了好几步。

“谁?!”

夏桃芝浑身是血,仰头望去,就见北边的山坡上,迎风立着一人。一袭青衫,白斗篷罩头,白巾遮着面,衣诀飞扬,身姿秀雅如仙,异常的熟悉……

是你来了……

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三十章 摘星 <上>

日落西山,残阳似血。

重楼山的一处小山谷中,山涧流淌,溪水淙淙。

溪边的一块大石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她的左肩有一道极其锋利的剑伤前后贯穿,肩上的血已经止住了,被一片青色的布条仔细的包了起来。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色惨白,即使是昏迷中也紧紧拧着眉,神情痛苦。

睫毛轻轻颤了颤,她睁开了眼,随即一阵眩晕感迎面袭来,眼前又是一片黑。她缓了半响,才模模糊糊看清楚,小溪边有一个身影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她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身上盖着的一件白色斗篷滑了下来,落到她的腰间。她垂眸看了看,对着那道身影喃喃的唤了一声:“大师兄……”

那人身躯一震,僵硬的转过身来,抬手摘下了面上的白巾。夕阳下,一张脸仙姿秀逸,泛着金色的光泽。

正是她的大师兄,洛梵。

她看得有些呆了,大师兄这张妖孽一般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啊……

“你如何认出是我?”

难得他今日既没有撒花瓣,也没有燃苏合香,这丫头竟然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夏桃芝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出你。

洛梵想起上一次与她不欢而散,神情有些尴尬,轻声唤了唤她的本名:“阿箩……”

她应道:“嗯……”

“上一次……”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上一次什么?”夏桃芝早就忘了,奇怪的看着他。

“没什么。”洛梵将话咽了回去,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她的小师妹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那个人,他心中泛酸,索性作罢了。

夏桃芝却不懂他心中这些弯弯绕绕,反问道:“你又是如何认出我的?”

她又是易容,又是女扮男装的,大师兄竟然还是认出了她,还及时出现将她给救了。

对了,他怎么进来的?不是封山了吗?!

洛梵怎么好意思说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暗中跟着她,对她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即咳嗽一声,面不改色的胡扯道:“你是我小师妹啊,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你。”

夏桃芝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他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最是熟悉,正如她能一眼认出他一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置于封山嘛……以他的身手,想进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又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洛梵静静的注视着她,眸光深邃:“我来带你回师门。”

回师门?可是,她现在还不能走啊,她还要……

糟糕了!

她一下子想起来,现在根本不是闲聊的时候,此刻她早应该到摘星台下埋伏起来才对。若是让轩辕庚那些人抢先一步,傲娇太子可就危险了。

一想到轩辕庚的心狠手辣,她就有些发憷,左肩的伤一阵阵刺痛,发作的更厉害了。

她挣扎着要起身,洛梵一把将她按住,皱着眉头道:“乱动什么?当心伤口又裂开。”她的伤势极重,肩上的伤口触目惊心,还有她脖子上的伤……洛梵想起来心里就一阵后怕,若是他再晚出现一点,他的小师妹只怕就……

夏桃芝此刻哪管得了什么伤口,一边挣扎一边急道:“大师兄,你放开我!我真的必须马上走,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不行,你哪儿都不能去。”洛梵的口气不容反驳。

她急了,不管不顾的道:“殿下他现在正在摘星台上等着我,而且他中了毒内力尽失,若是遇到危险难以自保,我必须赶去帮他!”

洛梵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半响才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夏桃芝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坚持道:“我有我必须要去的原因!”

“无论是什么原因,你都不要去了。”洛梵的声音很冷漠,像是极力在克制什么情绪:“今夜过后,一切自然见分晓,你去了也没用,去了……也已经晚了。”

说话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幕已经降临了。

夏桃芝愣愣的看着他,洛梵的面孔在暗淡的光线中变得模糊不清。已经晚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出事了吗?

开什么玩笑,傲娇太子若是死了,她不也得跟着玩完?

况且,她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孤立无援呢?明明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帮他的啊……

她急火攻心,气血上涌,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身子软绵绵的一歪。

“……小师妹?!”

洛梵急忙扶住她,握住她的手,缓缓的将真气渡过去。她的双手冰凉,气息紊乱,面色苍白的一丝血色都没有,他心疼不已。

半响,他才收了手,轻轻抱住她,怀中少女的身躯渐渐温暖了起来。

他想起幼时她常发寒症,师父说是因为她在寒冷的水塘里躲了一夜落下了病根,每每发作时便全身滚烫,烧的神志不清,每每也总是他在照顾着。而她烧的神志不清之时总是惊恐的说着胡话,手脚乱踢乱打。每到此时,他就坐在床头,像现在一般紧紧抱住她,温柔的低声哄她,守着她一整夜。

他一直骄傲的认为她永远会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她的心中有了另一个人……

洛梵的下颌抵住她的头顶,心中酸涩无比:“小师妹……你就真的已经如此,如此在意那个人吗?”

在意到为了他以身犯险,在意到为了他身受重伤,在意到连他都已经比不上的地步……

“大师兄,我……”

大师兄的怀抱很温暖,衣服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苏合香,一如儿时那般,让她心安。但此时她却答不出他的问题,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自己已经这么在意傲娇太子了吗……?

突然,洛梵将她扶起,直视着她,深邃的眸中盛满了怒意,他咬牙切齿道:“若我告诉你,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呢?你那么在意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在骗你一直都在利用你呢?”

夏桃芝怔了怔,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记忆中,大师兄很少如此疾言厉色。他似乎永远都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样子。

“大师兄,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他其实……”

他其实究竟怎么样,她也说不上来,自己真的了解他吗?

眨眼间,洛梵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冷声道:“既然我说的你不信,那我就将你带上摘星台,你自己亲眼去看吧!”

“好。”夏桃芝立马点头。

见他的小师妹即刻便要起身,他又黑着脸道:“现在不行,你的伤势太重,不宜再乱跑乱动。先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日一早我带你上去。”

“可是……”

“你放心,他没事,也不会有事的!”

“可……”

夏桃芝还想再说,洛梵伸手在她颈边一按,她立马两眼一黑,睡了过去。

洛梵将那件白斗篷仔细的给她盖好,帮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深深的叹了口气。

第二日清晨,大师兄果真信守承诺,背着她腾挪飞跃,一路疾驰往摘星台的方向去。说实话,她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有谁的轻功在大师兄之上的。

重楼山的山顶,云雾缭绕,宛若仙境。

巍峨的云峰之上,一条长长的阶梯高耸入云端。那上面,便是摘星台了。

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想登的摘星台啊……踏上去,便位列三甲;踏上去,便名动楚京;踏上去,便青云直上。

洛梵御气跃着台阶凌空直上,落地无声,身影飘然如魅。她趴在他的背上,突发奇想:“大师兄,若是你也来参加,必定是名副其实的东楚武神!”

洛梵:“……”他才没兴趣。

但是听到她这么说,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听过他的小师妹用这样钦慕的口气对他说话了。

再往上,云雾散开,一个宽大台子出现在阶梯的尽头。台子的一面是陡峭的山崖,石壁上开满了蓝色的玉璇花,繁花似锦,春色无边,一面则是万丈深渊,袅袅雾气,深不见底。

此刻台上不多不少,正好站了四个人。

洛梵带着她悄悄靠近,寻了个暗处躲了起来。他们躲的这个位置甚好,十分的隐蔽。台子上说话的声音正巧顺着风飘了过来。

就听一人怒道:“轩辕庚,你出手暗算我和萧哥哥,这笔账怎么算?”是薛澄的声音。

轩辕庚面无表情的立在他对面,很是无语。他明明将这两个人打晕了跟简俊彦一起丢在了一处安全的地方,自己孤身一人上了这摘星台。岂料这二人竟然醒了过来,还追了上来。

这下可不妙,他不好办事了。

萧连绪显然还有些虚弱,他立在一旁,目光在轩辕跟和另一人身上来回打转,手紧紧握在剑柄之上,似乎正在犹豫究竟先跟谁交手。

此时,就见轩辕庚闪身上前,故技重施,闪电般的出手点了二人的穴。

薛澄:“……”

萧连绪:“……”

又来这招?

第三十一章 摘星<中>

“轩辕庚你个卑鄙小人,又来偷袭!”薛澄气的不轻,怒道:“昨日若不是我被你点了穴动弹不得,我怎会让你重伤顾兄?”

“重伤?!”有人立即追问,声音很紧张:“他如何了?!伤在何处?!可有性命之忧?!”

夏桃芝听出这是傲娇太子的声音,松了口气,他果真没事,太好了!大师兄在一旁冷笑了一声,不置一词。

“顾兄被他一掌打得吐了血,倒地不起。”薛澄恶狠狠的盯着轩辕庚,简直恨不得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这个混蛋明知道顾兄的左肩有伤,竟然……竟然故意用顾兄的佩剑一剑将顾兄的左肩刺穿……”

宋元熙觉得有谁握住了他的五脏六腑,狠狠的拧了一下。一股怒火从他的胸口腾起,直烧到了头顶。

清羽剑是他亲手打造的,他当然知道它有多么的锋利。这个混账东西……竟然敢用他送给她的那把清羽剑……将她重伤……

“我那时被点了穴道,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顾兄当时浑身都是血,已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了,但轩辕庚这个混蛋竟然还不罢休,差点一剑刺穿了顾兄的喉咙……”

薛澄此人,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她哪有被打的那么夸张?哪有气若游丝?哪有奄奄一息?不要这样乱说好吗,很丢脸诶……

“他现在人在何处?!是死是活?!”宋元熙越听越是心惊,此刻心中早已懊悔不迭。早知如此,不该拉她来趟这个浑水的。

夏桃芝却觉得奇怪,傲娇太子为何会这样问?她若是此刻已魂归天外,难道他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吗?

“顾兄被人救走了……此刻不知他下落如何,伤势如何。我好担心他啊……”薛澄哽咽了起来:“都怪我,口口声声说要好好保护他,却没有做到……”

夏桃芝呆呆的发着愣,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薛澄虽说还是少年心性,不知世间险恶,但他的这一份真诚善良,正直勇敢,却实在难能可贵,不枉她舍命救他一番。

萧连绪在一旁听得也是眉头紧蹙,看向轩辕庚的目光就多了些鄙视的味道。他虽不喜欢顾笙,但他更讨厌轩辕庚的卑鄙狠毒。

轩辕庚一脸的无所谓,仿佛薛澄口中那个心狠手辣的人是别人一般,他耸耸肩道:“那个顾笙身份可疑,在下只是奉太子殿下之命严刑拷问此人罢了,何错之有?”

薛澄听他竟然还敢强词夺理,气得瞪起眼睛又要骂他。轩辕庚却不给他机会,脸转向宋元熙,口中道:“倒是陵王殿下,似乎对此人格外的关心啊……”

宋元熙愣了愣,立即道:“本王与顾侍郎交好,关心一下他的堂弟,有什么问题吗?”

轩辕庚笑了起来,“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殿下以为说这些还有用吗?殿下苦苦在这摘星台上等候了一天一夜,最终等来的不是顾笙,而是在下……您一定很失望吧?”

宋元熙的脸色很难看,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轩辕庚继续道:“殿下与顾侍郎费尽了心思掩人耳目,将这个身份不明的顾笙乔装混进摘星之中,不就是因为你需要一个人来替你……”

他指了指身后,悬崖峭壁上那片蓝色花海中那一抹妖魅的红,嘲讽道:“……去取那赤璇花吗?”

宋元熙的面色巨变,不着痕迹的往后跌了一步,强撑着道:“……本王,本王不明白轩辕公子的意思。”

轩辕庚看在眼里,眼中嘲讽的神色更浓了,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陵王殿下还要装糊涂么?”

宋元熙的身子摇了摇,面色有些发白。

夏桃芝从未见过傲娇太子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咯噔”了一声。坏了!原来宋元晟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了,轩辕庚明显是有备而来的。

”所以殿下与其担心您的这枚棋子的生死,还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轩辕庚的长刀出鞘,稳稳握在手中,刀尖直指向宋元熙。

薛澄和萧连绪此时一脸的茫然,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宋元熙很快恢复了镇定,心知此番轩辕庚来者不善,小桃子又生死未卜,自己只能沉下心来小心应对了。

他冷着脸问:“轩辕公子这是何意?”

轩辕庚答道:“上了这摘星台,自然是要与殿下您分个胜负了。”

萧连绪此时立马回神,前面的他都听不懂,但是这句他听懂了。当即怒气冲冲的瞪着轩辕庚,眼中简直要恨出血来。他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千辛万苦的上了这个摘星台,却连个堂堂正正比试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这个混账东西偷袭,成了一个旁观者。

他是在是不甘心极了。

宋元熙神色不明,淡淡道:“你觉得你是本王的对手吗?”

轩辕庚心中冷笑,都这个时候还要虚张声势?

“是与不是,比过便知。”

这下宋元熙没办法了,这个轩辕庚难缠至极,看来,一场恶斗是躲不过了。他索性也拔了剑:“那就如你所愿。”

摘星台上的终极一战终于来了。

东宫太子门客轩辕庚对战上届“东楚武神”陵王殿下。

两个都是东楚的顶尖高手,身法飘忽,剑招诡异,诺达的摘星台中央,只能看见一黑一白两道光影,斗得难解难分。

夏桃芝躲在台子下面旁观,心中很是焦急。自己如今只剩半条命,若是与傲娇太子二对一,能不能有胜算?

“你刚说他无力自保?”大师兄鄙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心急如焚,解释道:“他没有内力,撑不了多久的……”

大师兄闻言又是一声冷笑,不说话了。

果然,夏桃芝一语言中。很快宋元熙便渐渐跟不上轩辕庚的速度了,他的动作迟缓了起来,明显的力不从心了。而轩辕庚则相反,长刀越舞越快,势不可挡。

终于,宋元熙败下阵来,跌在地上,喘着气道:“轩辕公子好身手,本王……本王认输!”

萧连绪:“……”

薛澄:“……”

这就是东楚第一人???

夏桃芝:“……”

傲娇太子堂堂的“玄甲战神”,竟然被东楚一个无名小卒逼到这步田地……

按理说,此时胜负已分,轩辕庚只需飞身峭壁之上,取下那朵赤璇花,新一代的“东楚武神”便就此诞生了。

但轩辕庚似乎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他长刀在手,指着跌坐在地上的宋元熙,懒懒的道了一声:“殿下以为认输了就结束了么?”

宋元熙莫名其妙:“本王已经认输了,轩辕公子还要如何?”他大不了不要这个赤璇花了,还想怎样?

“可在下认为现在还不是认输的时候,真正的输赢应该是……”轩辕庚手中的长刀一翻,眼中杀意毕露:“不死不休……”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历来的“重楼摘星”比试皆是点到为止,只分胜负,不伤人性命。昨日轩辕庚重伤顾笙已是犯了大忌,但轩辕庚口口声声说他是奉了太子之命,而顾笙又确实身份可疑,所以他十分的理直气壮。

但陵王殿下可是皇嗣,轩辕庚莫非要……?

“你……你要干什么?”

“陵王殿下是个明白人,就不要多此一问了。”轩辕庚冷笑道:“左右今日我们走个过场,把事情办了,在下也好交差啊……”

薛澄怒道:“轩辕庚,你这个肠子都黑透了的卑鄙小人!你竟敢谋害皇嗣!我要让我叔叔将你抓起来打入天牢!”

连萧连绪也忍不住出声道:“不择手段,包藏祸心,阴毒小人!”

轩辕庚面无表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二位公子请慎言,先考虑一下你们背后的家族再说话比较妥当。”

二人噎住了。

宋元熙到底是曾是高高在上的“玄甲战神”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此刻也镇定了下来,沉声问道:“不知轩辕公子想做什么?”

轩辕庚的声音阴冷无比:“我有一个结合事实的小猜想……此处山高林深,危险重重,内力尽失的陵王殿下在摘星台上不慎滚落悬崖,粉身碎骨。我等姗姗来迟,无力相救啊……这个故事如何?”

宋元熙冷笑了一声:“好得很。”

夏桃芝的一张脸惨白惨白的,他们竟然知道了傲娇太子内力尽失的事情……难怪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

薛澄和萧连绪也是一惊,异口同声问道:“什么内力尽失?!”

轩辕庚理也不理他们,只对着宋元熙道:“那么陵王殿下是自己跳下去呢?还是在下送你一程?”

宋元熙怒极反笑:“轩辕庚,你好大的胆子!谋害皇嗣,不怕诛九族吗?”

轩辕庚无所谓的笑了笑,回敬道:“回殿下的话,在下的全家早已死得只剩下在下一人了。所谓的九族?根本不存在的。”

傲娇太子此人,死到临头了还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当即嘲讽道:“本王幼时学过相面,一看你就是一副克爹克娘克全家的短命相,天煞孤星的命格,害人害己。”

轩辕庚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一步步逼近宋元熙,冷声道:“殿下这么爱逞口舌之快,就到地府去逞个痛快吧!”

宋元熙此时才终于慌了,目露骇芒,向后疾退数步。轩辕庚的长刀闪着冷芒,直直向他面门劈来。就在此时,一人闪身挡在了他身前,双手抓住刀刃,凌空接住了那把即将砍下来的刀。

血一滴一滴的顺着手掌滴了下来,将那人身上白色的披风染得通红。

第三十二章 摘星<下>

洛梵一个没看住,他身旁的人就不见了。再一眨眼,此刻摘星台上挡在宋元熙身前,双手挡刀的那个身影,不是他的小师妹,又是何人?

全场愕然,宋元熙趁机一掌劈在轩辕庚手腕,长刀脱手。同时飞起一脚,将他踹出去老远。然后揽过夏桃芝的腰,带着她后退几步。

“小桃子,你没事吧?”

“小桃子,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逞强保命要紧的吗?”

“小桃子,快松手啊……”

夏桃芝还死死抓着刀刃出神,被他这么一唤,才回过神来,忙将轩辕庚的刀丢在地上。刚才生死一线间,眼见那把刀就快劈到傲娇太子的脖子上了,她想也没想直接伸手就去接。

“你怎么这么傻……”

宋元熙的心痛得抽了起来,立即将衣摆撕成布条,给她包扎。她手上的伤口极深,血流如注,但她像感觉不到痛一般,喃喃对他道:“你没事,太好了……”

宋元熙的面色发白,手第一次抖了起来,眼中深晦的情绪不停不翻滚着。

还不容他们喘口气,就听见薛澄喊道:“顾兄当心!”

眼前又是一道劲风袭来,眨眼间轩辕庚又攻了过来。他二人慌忙后撤,退到峭壁之下,退无可退了。

一道青色身影极快的闪过,拦在了轩辕庚身前,二话不说一掌击出,硬生生将轩辕庚逼退了数步。

“大师兄!”

“这里交给我,你们快走!”

洛梵的长剑出鞘,横在身前,剑身明晃晃的映出他一脸的怒气。

轩辕庚与这人交过手,知道他不好对付,心有忌惮。但此时若是让陵王逃了,就功亏一篑了,他无法跟太子殿下交差也同样是死路一条。

“阁下何必多管闲事?”

轩辕庚眼神阴郁,脸上杀气腾腾。

“我乐意。”

洛梵手腕轻转,大袖飞扬,手中的剑闪着银芒,如灵蛇一般攻向了轩辕庚。

他本就憋着怒火,出手自然毫不留情。小师妹的这一身新伤旧伤全是拜眼前这人所赐,此时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不将眼前这人打个吐血不算完!

宋元熙早已见识过洛梵的身手,心知他应付的来,当即也不再耽搁,扶起夏桃芝就撤。他此刻什么也不想管了,什么也不想要了,只想带着她离开。

“等等……”夏桃芝停住脚步,回身望着身后的峭壁:“……那朵花,那朵花还没拿到!”

“不要了!”宋元熙将她打横抱起,头也不回的走。

她急了:“怎么不要了呢?我们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这朵花吗……你快放我下来,我上去摘……”

宋元熙看了一眼怀中偏体凌伤的人儿,欲言又止。心中不知为何怒火腾腾直冒,分不清究竟是在气怀中这个倔强的丫头,还是在气他自己。

“等等……还有薛澄和萧连绪……”

“谁要管他们!”

“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宋元熙没法,只得先将夏桃芝先放了下来,对她道:“你站在这里不许乱动,我去去就回。”

走出去两步他又转身警告道:“不许去摘那朵花!”

夏桃芝乖乖的点头,“好。”

然而宋元熙再一转身,她硬是提起一口气,飞身跃上了峭壁。

开玩笑,为了拿到这朵花他们筹谋了那么久,受了那么多罪,眼看唾手可得的时候竟然要放弃?对得起她受的这一身伤吗?

她立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攀住藤蔓站稳身形,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那朵赤璇花。带血的手指触到红缎般的花瓣,混作一体,分不清究竟是血色还是花色。

突然,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蓦然从她身后传来,那是一支箭,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叮”的一声响,死死的钉进她身旁的山壁中,箭尾还在不住的颤动,发出嗡鸣。

她觉得面颊热热的,伸手摸了摸,手上都是血。

洛梵在下方急声喊道:“不好,有埋伏!小师妹快下来,那朵花是假的!真的花早就被你的好夫君给换走了!”

他想上去救人,无奈轩辕庚将他缠得极紧,他分身乏术。

此时,又是一连串羽箭“嗖嗖嗖”急射而来,无数的箭雨瞄准了峭壁上的那人,万箭齐发。

夏桃芝人已经呆住了,耳边都是风声和破空声,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放慢了速度,台下的薛澄在大声吼着什么,还有大师兄,急得双眼赤红,也在大喊着什么。

可她听不清,她什么都听不清,眼中只有那漫天而下的箭雨。

电光火石之间,就见一个白影御空而起,像只翩然飞掠的鸟,闪至她眼前,手中的长剑快如闪电,舞成了一朵银花,只听一连串“叮叮当当”的脆响,凌空而来的箭被一只只打得偏离了方向,带着一股劲风射向四面八方,牢牢的钉进四周的山壁。不过眨眼间,他已将一轮箭雨扫了个干净,抱着她稳稳落了地。

好精妙的剑法,好飘逸的轻功,好纯厚的……内力。

她愕然的看着他。

这个人……明明没有内力了,这个人……明明连顾子逸家后院的墙都翻不过去,这个人……明明被轩辕庚逼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个人……原来一直都在骗她……

大师兄的话在她脑中炸响,一句一句的重复着。

“若我告诉你,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呢?你那么在意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在骗你一直都在利用你呢?”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他没事,也不会有事的!”

“小师妹快下来,那朵花是假的!真的花早就被你的好夫君给换了!”

……

四周的景色仿佛一下子褪去了颜色,变得苍白灰暗。她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喉咙吃力的滚动了一下,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你……骗我?”

她摊开血淋淋的手,掌心赫然是那朵峭壁上的红花,此时已经被她捏得变了形,花瓣红的像沁出了血,仿佛在嘲笑她愚蠢至极。这是她用命换回来的赤璇花,却是假的,多么讽刺啊……

原来他早已解了毒恢复了内力,原来他只是将她当做了一枚棋子,原来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骗局……

明明是煦暖如阳,她却觉得很冷,眼中雾气氤氲,一片模糊的水光。

“小桃子,我……”

宋元熙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毫无办法,心底骤然的抽紧,刺痛无比。

“……你一直在利用我,是不是?”她含着泪质问他,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利用”两个字让他的脊背骤然一寒,看着她默然不语。他很想矢口否认,很想回答不是。但他说不出口,他不想再骗她了。

他生于皇家,长于深宫,从小耳濡目染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阴谋算计,欺骗利用,这些早已是家常便饭。身为一国储君,学的是为君之道,习的是权谋策略。他从不认为利用别人,牺牲别人,有什么不对。

从一开始布好全局时,就已经决定好要利用她来做幌子,一个让宋元晟误以为他真的穷途末路只能靠别人帮他取赤璇花的幌子。从最初诓她入局,到精心策划,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的局面。他千算万算,到底没算到他竟然对她动了心。

但却是他自己亲手将她推进了这个斗兽场,让她遍体鳞伤险些丢了性命。也是他亲手摧毁他们之间刚刚萌芽的感情,让她如此的伤心……

夏桃芝紧咬着唇,一次又一次逼回在眼眶里徘徊的泪水。她盼望着他能答一句不是,却在他的眸中清晰的看到了所有的答案。

终于,她闭上眼,泪水顺着面颊淌落。他下意识抬手去擦,却被她恨恨躲开。他心中一凉,知道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就在此时,一队身穿铠甲的弓箭手突然出现,将摘星台上的人团团围住。人群中走出一个年长的武将,正是归德将军李容。轩辕庚本已渐渐不敌洛梵,此时急忙几步撤回,擦了擦唇边的血:“李将军来的真及时!”

“是你太慢了!”李容的语气颇为不满。

他像没看见宋元熙一般,直接挥手一声令下,所有的弓箭手全部将弓张满,瞄准了台子中央的几个人。就听李容喝道:“太子殿下有令,摘星台上混入了身份不明的乱党!除了萧大公子和薛小公子以外,其余人,格杀勿论!”

虽说他们早已对宋元晟的意图心知肚明,但一听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说了出来,还是觉得很惊讶。

看来,宋元晟是真的铁了心要除掉宋元熙了。

薛澄以为他们搞错了,忙喊道:“等等!李将军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请你看清楚,你眼前的是陵王殿下,并不是什么乱党!真正的坏人是轩辕庚才对!”

萧连绪却一针见血,冷笑一声:“想不到,太子殿下竟做出这等残害手足之事……”

“萧哥哥你在说什么?太子殿下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到底是一家人,薛澄的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轩辕庚道:“在下已经告诫过两位公子了,还请为各自的家族考虑,谨言慎行。”言下之意就是警告他们不要乱说。

但宋元熙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就是要薛澄和萧连绪亲眼见证太子残害手足,他在摘星台上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此刻。

可他的心里一点喜悦感也没有。

他沉着脸,击了两下掌。就看见有两人带着一队侍卫冲上了摘星台,将台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是顾子逸和大内侍卫首领上官云清。

“顾侍郎和上官大人可看清和听清了?”

二人齐声答道:“回殿下,一清二楚。”

李容和轩辕庚脸色大变,这才知道着了道了。原来这个陵王殿下是扮猪吃老虎,来了一招请君入瓮,将所有人全都算计了进去。

陵王殿下心思之缜密,实在令人害怕。一步步引他们入圈套,从顾笙入局,到陵王假意不敌轩辕庚,再到顾笙舍命取花,让他们真的相信了陵王殿下已是穷途末路了,这才敢大着胆子围剿。谁知,竟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仅有顾侍郎还有上官大人。

上官云清手一挥,喝道:“将这两个乱臣贼子给我抓起来!”

李容乖乖投降放弃抵抗了,他知道逃也没用,他全家老小都在楚京呢!轩辕庚却绝不肯束手就擒,转身足尖一点,就要御空而逃。

宋元熙冷笑一声,不慌不忙抽出了薛澄和萧连绪的长剑,翻腕掷出。两把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疾射而去,将轩辕庚左右两肩穿了个透,牢牢钉在峭壁上。

他早已没了先前的弱者之态,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势。负着手踱步过去,嘴角弯起,眼神轻蔑:“抱歉啊,因为一时想不起来你到底刺了她哪一边的肩,只好一边还你一剑。我这个嘛向来很公平,伤了我的人,总要讨点利息回来的。”

轩辕庚疼得整张脸没了人色,不住的抽气,口中恨恨道:“不愧是……东楚武神,是我……小看你了。”

宋元熙长眉一挑,“过奖过奖。”

在他身后,传来了夏桃芝漠然的声音:“大师兄,我好累,我们走吧……”

洛梵早已不耐,当即将夏桃芝打横抱起,道了一声:“人我带走了,告辞!”话音未落,人影已消失了。

宋元熙的心像被抽空了一般,强忍着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阻止。

走吧,走了也好……这里不适合她,她已经为他做的够多了,再也没必要陪他趟这趟浑水了……

第三十三章 青阳山上清风观

一月后,青阳山。

夜风吹散了山顶的薄雾,一轮明月高挂夜空,天上繁星点点。

山顶上的风有些大,吹得一棵石榴树的枝叶乱舞,沙沙作响。树下斜倚着一个少女,素颜如雪,身姿妙曼,满头青丝随风飘扬,衬得背影有几分落寞。

“小师妹,原来你在这,我到处寻不到你。”

一人自身后行来,青衫飘逸,俊朗挺拔,淡淡的苏合香萦绕全身,风姿清雅出众。

“大,大师兄……”少女正独自出神,闻声呛了一下,一面扭头去看来人,一面慌忙将手中的东西藏起来。

洛梵走到她身旁坐下,将手中的披风披到她肩上,口中道:“山上风大,你身子刚好了点,当心着凉。”

“谢谢大师兄。”她乖巧的应声。

突然,洛梵吸了吸鼻子,皱起眉头,面无表情的朝她伸过手来:“拿出来!”

“……什么?”少女眼睛忽闪着,不敢看他。

“你的伤还没好全,就敢躲到这里来喝酒!拿出来!”

夏桃芝只得伸出手,乖乖交出手中的小酒壶,恨恨道:“大师兄你真是狗鼻子……”

洛梵接过酒壶,作势要喝。她赶忙伸手来拦,白玉般的手指捂住壶口:“哎哎哎,这个我喝过了……”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洛梵白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拿开,酒壶略略一倾,琥珀色的酒液便顺着壶嘴滑入了他的喉中。

“竟然是风曲酿?”洛梵嘴角勾起,冲她笑了笑。

夏桃芝含混不清的“嗯”了一声,转开了话题:“大师兄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洛梵瞥了她一眼,又仰头喝了一口。

“……”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她狗腿的看着他,希望他口下留点情,这酒来之不易,她还指望存起来下次再喝呢。

“是师父叫我来寻你的。”

“哦。”夏桃芝干脆的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伸手从他手中拿过酒壶:“那我们走吧。”

洛梵一把拉住她,又将她手中的酒壶夺了回来:“等等,你急什么?先将身上的酒气散了再去。要不被师父知道我们偷喝酒,你又要挨骂了。”

“我们都偷喝了,凭什么只骂我一个人?”她不服气。

“谁让我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呢。”

“……”

夏桃芝心中简直气愤,只得撇撇嘴又重新坐了下来,心中将那个偏心的死老头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从小到大,师父对大师兄最好了,而她就像是个捡来的一样。好吧,虽然她确实是捡来的,但是师父偏心得也太明显了吧,偏得就像心只长在了大师兄身上一样。做错了事,背锅的永远是她,挨骂受罚的也永远是她。什么罚扫地,罚抄书,罚站,罚跪,简直是她成长的日常。

而且还总是让她对着一幅她不认识的画像罚跪。

师父说,那是他们已经过世的师娘,是他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也是他这辈子唯一深爱过的女子,等等诸如此类酸到掉牙的形容词。总之,有事没事就见那老头对着那幅画唉声叹气,没少打发她下山跑腿买酒,然后借酒消愁。

这壶风曲酿,就是她昨日刚从师父的小酒库里偷来的。

“哎哎哎,你给我留点儿,我还要留着下次喝的。”

洛梵假装没听见,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很快一壶酒就见了底。

山风吹过,酒气飘散,带着一股醉人的清香。

洛梵默默看了她一眼,道:“听说,陵王重掌兵权了……”

夏桃芝怔了怔,表情有些不自然:“关我什么事?”

“你不想知道吗?”

“不想。”

“那你成日跑到这山顶来坐着,望着楚京的方向作甚?”

“我哪有望着楚京的方向?说了不想就是不想!”夏桃芝怒了:“好端端的,你提他作甚?”

洛梵晃着空酒壶,笑的意味深长:“你这个样子像好端端的吗?”

夏桃芝一把将酒壶抢过来,晃了晃,空的。她不甘心的将酒壶整个倒过来,又晃了晃,竟然一滴都不剩了。

她看着洛梵,痛心疾首:“……我偷一壶容易吗?”

洛梵笑嘻嘻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小气鬼!大不了大师兄再去给你偷一壶。”

“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要两壶,不不不,三壶。”她竖起三根青葱般的手指,一脸的理所应当:“反正你去偷被师父抓住了也不会罚你,干脆多偷点。”

洛梵又好气又好笑的将她看着,半响无奈道:“……少喝点酒,伤身体的。”然后又问她:“你知道师父的风曲酿都是哪儿来的吗?”

“不知道啊,我三年没回来了,这次回来发现这老头竟然多了个小酒库,里面藏了好多风曲酿,不知道这老头是从哪儿弄来的?”

“都是我酿的。”

“你酿的?”夏桃芝狐疑的将他看着,“大师兄你何时会酿酒了?”

“外出游历,学来糊口的。”

“那太好啦!”她将双手合起来一击,乐开了花:“以后我想喝酒就用不着去老头那偷了,大师兄你给我酿不就行了?”

“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之前说的?”

“……什么?”

洛梵眉目微漾,笑着举起酒壶,声音带着诱惑:“嫁给我,你就有喝不完的风曲酿了……”

“……”

又来了。

自从大师兄将她带回了师门,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隔三差五就提起这件事。

“反正现下除了师父和我,也没人知道你的身份。那帮师弟们也都以为你是我从山下带回来的娘子,我堂堂男子汉,俯仰无愧于天地,总不能让你没名没分的被人非议。我索性就将你娶了……怎么样?”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说到这个她更郁闷,自打她被大师兄带回了师门,在床上足足躺了二十几天,每天被大师兄和师父轮流灌各种药。好不容易身子好起来了,一出门,却发现所有的师兄弟看她的眼神全变了,都将她当成了大师兄未过门的娘子,一个个“嫂子嫂子”的喊得可谄媚了,还总是瞎起哄。她盯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恨得牙痒痒。可惜她如今这具身子已经不是他们的师姐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以拳脚回敬回去,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从此,大师兄隔三差五的便问她什么时候嫁给他。

“大师兄,我……”

洛梵直视着她,“一个月过去了,你还没忘记欺骗你利用你的那个人吗?”

“……”

她的心沉了下去,心底骤然绞痛了起来,一股窒息的感觉瞬间袭来,她猛的握紧了手指。

“这个人,以后不要再提了……”

洛梵执起她的手,凝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写满了认真,他道:“阿箩,忘掉他,嫁给我吧……”

她愣住了,想起另一个人也有这样一双好看的星眸,也曾这样认真的看着她对她说:“你的命比那朵花更重要……”

她慌乱的将手抽回。

“大师兄,对不起……”

“我有两件事非做不可,一是报仇,二是寻回原身。在此之前,我什么都不想去想……”她站起身,往山下走去:“快走吧,别让老头等急了。”

洛梵站在原地,望着她走远的背影,眼中全是失望与落寞。

“可我怕再等下去,他若找来了,我留不住你……”

***

青阳山的半山腰有一座清风观,观主叫青音子,又称青音道人,是她的师父。

世人眼中的青音道人是个世外高人,高节清风,淡泊明志。但只有她知道,这个死老头吝啬小气,唯利是图,贪图享乐,爱面子,还有洁癖。

他住的院子,是清风观中最大的一个。布置得简洁高雅,清致素华,一点浮华之气都不沾。他本人也常年一身白袍,纤尘不染,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丰神绝世的模样。

大师兄这一身的臭毛病,十有八九都是传承自他的尊师。

老头看起来一点也不老,说起来顶多算是个中年人,长得也颇有几分仙资风骨的味道,年轻时必定也是个翩翩佳公子。但夏桃芝就爱背地里叫他老头,不但要叫,还要加一个“死”字,连在一起叫“死老头”,以此来平衡她常年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此刻这死老头正坐在院子里惬意的品茗赏月,见她来了,难得和颜悦色的对她招了招手:“阿箩,过来坐。”

她默默上前,恭敬的喊了一声:“师父。”然后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岂料这狗老头立即耸了耸鼻子,眉头皱起,表情与大师兄如出一辙。

“喝酒了?”

“没喝。”她立马撒谎。

“啧,下山一趟,倒学会撒谎了?”

“喝了一点……”她觉得自己马上又要去与她的“师娘”相会了……

但师父这次竟然没有罚她,而是伸过手探了探她的脉。半响收回手,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身子还没好全,不要喝酒。等你好了,想喝的时候直接来拿便是,偷什么?”

夏桃芝一时语塞,心中有些感动。哎哎,死老头还是挺关心她的嘛……

第三十四章 清风观里有宝藏

她吸了吸鼻子,不知怎么的就委屈了起来,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再也不敢偷你的酒了……”

师父似乎颇为满意,颔首道:“嗯,这还差不多……”他端起茶,用茶盖拔开水面上浮着的茶叶,慢慢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道:“说吧,你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

咦?大师兄竟然没跟师父说吗?

她踌躇了一下,道:“徒儿不敢说,怕师父生气……”

“但说无妨。”

“徒儿……徒儿去参加“重楼摘星”了……”

“什么?!”师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她眼睁睁的看着师父的白袍被滴落的茶水浸湿了一小块。

她心里呜咽了一声,完了……这老头最爱干净了……

果然,师父的脸立马黑了,一脸嫌弃的看着那块茶渍,然后瞪着她,重重的吸着气,唇上的胡子都气得抖了起来。她心中大大的不祥感,觉得这老头此刻心里一定正在激烈的天人交战,纠结着到底是先揍她还是先去换衣服。

她努力眨着眼睛装无辜,扮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最终,师父大概实在无法忍受衣衫上的这块污渍,凉着嗓子对她道:“你在这里等着,为师去去就回!”怒气冲冲的去了。

她松了一口气,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开始认真的思考着要不要趁着师父还没回来之前先溜之大吉,等师父气消了再回来请罪。

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好,果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正准备开溜,就看见大师兄迎面走了进来。

“你要去哪?”

“……去茅厕。”

“师父呢?”

“师父……换衣服去了。”

洛梵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换什么衣服?”

“因为衣服脏了……”

“衣服脏了?!怎么脏的?”

“……”

她只得照实全说了。

洛梵听后同情的看着她:“小师妹,你惨了……师父可是最忌讳这个的……”然后恍然大悟:“所以你刚刚并不是要去茅厕,而是想开溜吧?”

夏桃芝:“……”

大师兄不愧为天底下最了解她的人。

洛梵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别怕,有大师兄在。”

夏桃芝哭丧着脸,叹了口气,转头问洛梵:“大师兄你没把我怎么受伤的原因跟师父说吗?”

“没说。”

“师父没问吗?”

洛梵理直气壮:“问了,但我不想说。”

夏桃芝:“……”

果然,待遇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一会儿,师父回来了。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袍,宽大的袖口锈了云纹,质料上乘,清贵雅致。师父的衣衫都是请镇上最好的工匠量身定制的,做工精良,价格不菲。

她有一段日子很是纳闷,就他们这么一个不知名小山上的破道观,基本上是入不敷出的。不知道师父是哪里来的钱,吃穿用度都能这么讲究。

没准清风观下藏了一座宝藏也不一定?

那段时间她偷偷的带着师弟们到处挖洞寻宝,结果被师父当场逮了个正着,狠狠的罚了一顿。

师父的脸色看上去好了点,重新坐了下来。这次没再喝茶了,神情严肃的看着夏桃芝,道:“你接着说,将你这趟下山发生的所有事情给为师详细道来,不得隐瞒。”

她哪敢隐瞒?自是有问必答的,绝对不敢像大师兄那样恃宠而娇。当即就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从弥白山开始,莫名其妙魂穿到夏二小姐身上,成了陵王妃,到进宫赴摘星宴,被薛皇后、太子、公主刁难,再到易了容换了个身份去参加重楼摘星。

桩桩件件,一一详细道来。

只隐去了当今陵王乃敌国太子魂穿而来这一细节,大约是因为她与傲娇太子滴血认主了荧惑守心玉牌导致双双魂穿这事太过于诡异,她不想提,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这大概是她和他之间,唯一的关联了吧。

师父越听脸色越难看,眉头紧蹙。当听完她在重楼山上被轩辕庚打成重伤时,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她大骂:“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你就敢去重楼山摘星?!”

“怪不得给人打的只剩半条命了,能活着回来都算你命大了!若不是梵儿及时赶到将你救了,你这条小命就折在那了!”

“那些世家公子哪个武艺不是出类拔萃的?!你还敢硬接人家一招?!”

“重楼山有多高你知道吗?竟敢爬峭壁?!怎么没摔死你?”

“爬就爬了,你中途还逞能出头去救什么人?!”

……

夏桃芝被喷得一头一脸的唾沫星子,不敢说话。

大师兄默默掏出手巾,给她擦了擦脸。

半响,师父骂够了,叹了口气,问道:“……那人叫轩辕什么来着?”

她答:“轩辕庚。”

师父冷哼了一声,转头问大师兄:“……你揍他没?”

大师兄答:“揍了。”

“揍吐血没?”

“吐了。”

师父的面色缓和了点,仰头沉默的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与大师兄对视了一眼,也仰头沉默的看起月亮来。

一时间,院子里一片寂静。

忽然,师父回过神来,“你刚说你是谁的王妃?”

“我不是他的王妃,只是我现在这具身子是他的王妃……”

师父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区别?”

夏桃芝:“……”

她想起大师兄当时也是这个反应,真是师徒连心。

师父不耐烦的追问道:“到底是谁?快说快说。”

这老头竟然八卦了起来……

她不太想提起这个人,但师父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她只得道:“……是陵王殿下。”

“谁?!”

她简直怀疑这个老头是老耳失聪了,只得又说了一遍:“是当今圣上与已故娴妃的儿子,大楚的陵王殿下宋元熙!”

话音刚落,师父的脸色立即变了,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冷光,夹杂着哀伤与仇怨一逝而过。转眼又恢复了常态,快到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师父?”

“没事。你继续说……”

虽然很好奇,但师父面色不善,她也不敢追问,只得接着讲下去。师父又抓着她问了很多细节,才放他们回去睡觉。

她和大师兄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一南一北两个房间。南边那间大一点宽敞一点的是大师兄的,北边这间小一点破一点的是她的。

她觉得这一夜过得很是艰辛,又是惊吓又是挨骂还要被盘根问底,心累得很。拖着脚步就往自己房里走,只想早早上床睡觉结束这一天。

“小师妹……”

大师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转身,游魂般的应了声:“干嘛?”

洛梵倚在自己的房门口,看着她:“明日我要下山采办,你要不要一起去?”

下山?

她想想这段日子在山上也确实闷坏了,出去走走也不错,于是点头答应。

“好。”

洛梵对她笑了笑,关上了门。

次日午后,她就随大师兄一起下山了。

洛梵今日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依旧是青色的,腰间挂了一把伞,不过不是用来飞的,而是用来遮阳的。

大师兄此人,比女娇娥还金贵,受不得日晒雨淋,去哪儿都要带把伞。

他身旁立着一个十一二岁的俊俏小少年,乌发圆脸,眸光清亮,神情有些腼腆,背着一个背篓站在洛梵的身旁,有些怯怯的看着她。

“哈,是你呀!”她想起这是上次在弥白山林子里给大师兄撒花瓣的那个小少年,笑着跟他打招呼。

那少年显然有些紧张,犹豫了一下还是乖巧的道:“师姐好。”

他是见过夏桃芝的,知道她的身份,但大师兄显然早就告诫过他了,所以他对谁都没有乱说。

“对了,上次都忘记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回师姐的话,我叫司易。”

“司易?真是个好名字,那我以后叫你小易可以吗?”

小少年的脸红了,呐呐道:“可……可以。”

洛梵将伞撑开,遮住正午的阳光,对他们招了招手:“时候不早了,走吧。”

“咦?就我们三个人吗?”

“不然呢?还有谁?”

“那东西谁搬?”

洛梵指了指一旁乖乖跟着的司易:“当然是他啊,你没看他背了个背篓吗?”

“可他还是个小孩子啊……”

司易在边上鼓足勇气道:“师姐,我已经不小了,马上我就满十三了……”说完脸又红了红。

洛梵撇了她一眼,道:“十三了已经不小了,想当年我才十岁就背着背篓带着你下山去采买,每次回程的路上你总是睡着,害得我只能将背篓里的东西腾出来,将你装进去背起来,然后双手提着采买的那些东西回道观。”

“……”

夏桃芝老脸一红,陈年旧事记得可真清楚……

洛梵又道:“你要是心疼师弟也行,东西也可以换个人搬。”

“换谁?”

“当然是你啊。”

“……”

她抗议道:“我还是个病人呢!”

“哦?那昨天是哪个病人偷喝酒的?”

“……”

大师兄这个嘴真是越来越毒了……

洛梵笑了笑,将纸伞向她这边倾斜了一点,遮住她头上的阳光,与她并肩而行。

第三十五章 赶集日

青阳山下的小镇名叫余川镇。

今日镇上刚巧是赶集日,街市上热闹非常,商铺客栈的生意络绎不绝。人群摩肩接踵,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的行人从身侧穿过,洛梵自然而然的像小时候那样牵起她的手,道:“跟着我,别走丢了……”

她挣了挣,没挣脱,又挣了挣,还是没挣脱,越挣牵着她的那只手就握得越紧。她只得放弃,任由他牵着往前走去。

大师兄本就天人之姿,风姿卓绝,一路上引得许多大姑娘小媳妇频频回头,眼神含羞带怯,时不时抛送过来一个含情脉脉的秋波。洛梵全当没看见,一路目不斜视,只牵着她稳稳朝前走。于是,夏桃芝又额外收到了许多嫉恨的目光。

虽然有五年没跟随大师兄一起下山了,但这还是她头一次收到姑娘们嫉恨的目光。也是头一次见大师兄如此正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模样。

难道人长大了都会变吗?

想当年,她每次跟随大师兄下山,都会有许多倾慕大师兄的姑娘主动围上来搭讪。大师兄年少时也很是风流,只要长得好看的姑娘,他来者不拒。而她作为身旁一个其貌不扬的小跟班,常常会被额外关照,被一些好吃的好玩的收买。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也没少昧着良心替那些姑娘说好话。

但大师兄此人实在是风流成性,见一个爱一个,再加上彼时年少,不懂珍惜,那么多姑娘愣是没有一个开花结果的,全部都成了散落在青葱岁月中的花骨朵,无疾而终。

而她五年没见大师兄,发现大师兄竟然转性了。莫不是在这五年里,他突然患了什么不可说的隐疾?

她悄悄的睇了大师兄一眼,发现他神色如常,似乎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她又看了一眼乖乖跟在身后的司易。看来,自己不在山上的这三年,小跟班换成了司易。但看司易忠厚老实的模样,应该不会像她当初那么容易被收买。

一路往前走,周遭的眼神越来越不友好了,其中有一道目光似乎格外幽怨,像根针一般刺在她的背上,她生生打了一个哆嗦。

“怎么了?”洛梵马上关切的问。

“那个……大师兄,你能不能先松开我的手,你的这些爱慕者快用眼神将我生吞活剥了……”

洛梵笑了笑,道:“好。”

前面似乎也地方了,大师兄松开了她的手,转身进了一家店铺。

这是一家粮油杂货铺,店老板显然是认得大师兄的,”洛公子”前“洛公子”后殷勤的跟他打着招呼。大师兄礼貌的回应着,一边低声吩咐司易挑选要买的货物。店老板扭头看见跟着进来的夏桃芝,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的问道:“这位姑娘想买点什么?”

大师兄走了过来,对店老板道:“她是跟我一道来的,她是我的……”

他本想说,她是我的妹妹。

但店老板一拍脑瓜,自作聪明的“哦”了一声,喜道:“原来是洛夫人啊,这般貌美,与洛公子真是天作之合啊……”

洛梵:“……”

夏桃芝:“……”

洛夫人你个头啊!

她狠狠瞪了店老板一眼,理也不理他,径直走进店里,走到司易身边去。司易正在认真的挑选挂面,眨巴着两只大眼睛,全神贯注的模样很是可爱,她不由得想起了小泥巴,与司易年纪相仿,应该能玩得来吧。

然而一想起小泥巴,她就不可控制的响起了……

此时,店老板在她的身后悄悄对大师兄耳语:“洛公子,洛夫人看上去脾气似乎不大好……这新媳妇进门,一定要……”

大师兄低低的笑了一声,道:“我们尚未成亲。”

店老板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哎呀,那更要提前注意了,须知这个振夫纲啊一定要从头……”

夏桃芝随手拿起一捆挂面,手中稍一用劲,全部碎成了齑粉。她又拿起另外一捆,冲着店老板笑了笑。

店老板哀嚎了起来:“女侠,女侠还请手下留情啊,小本经营,小本经营……”

……

买齐了所需,他们出了粮油铺子。

街边有许多卖胭脂水粉、锦帕首饰的小摊子,洛梵在一个卖胭脂的摊子前停了下来,拿起一盒胭脂看了看。

摊主立马热情的开口:“小哥,给你的娘子买一盒胭脂吧,你娘子长得真俊,与你真是郎才女貌……”

夏桃芝:“……”

今天还有完没完了?

她刚想说,你误会了我不是他的娘子。忽觉身后又是一道森冷锐利的目光射了过来,盯着她的脊梁,让她浑身发冷。她转头一看,身后是喧闹的集市,人潮叠涌,什么也没有发现。再回过头时,大师兄已经笑着道了谢,付钱买了一盒。

她奇道:“大师兄你买胭脂做什么?”

莫非真有什么隐疾?

洛梵道:“送给你的。”

“……”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用这些东西的。”

洛梵不答,笑着牵起她的手,走到另一个摊子。

这是一个卖发簪的摊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发簪,细致精巧,琳琅满目。

大师兄问:“喜欢哪一支?”

她莫名其妙:“做什么突然又要买簪子送我?”

“因为我送你的木簪从来也没见你戴过,是不是嫌弃我做的不好看?”

"没有嫌弃你做的不好看啊……"夏桃芝笑着打哈哈。心中道,只是丑得有点奇特而已。

洛梵修长的手指划过一排排摆放整齐的簪子,最终停留在一对玉簪上。这是一对样式相仿的玉簪。一只质朴典雅,精细小巧,一只浑身通透,温润通透。

摊主热情的道:“这位公子眼光真好,这是我这儿最好看的一对簪子了。名字也深有寓意,长的这一只叫“长相守”,短的这一只叫“勿分离”,最适合有情人佩戴了,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大师兄眼前一亮,将小巧的那一只“勿分离”拿了起来,轻轻插到她的发髻上,左看右看似乎很中意,颔首道:“好看,很衬你。”

夏桃芝:“……”

这种鬼话大师兄都信?!

这明显是店老板为了将簪子卖出去随便胡扯的好吗?什么长相守,什么勿分离?戴一对簪子就能长长久久永不分离的话,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大师兄又将另一只簪插到自己的发间,问她:“好看吗?”

她答:“好看。”你长得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于是他露出很开心的表情,对摊主道:“就要这一对簪子,多少钱?”

她忙道:“不用了,我平时也不用这些东西,再说了我们也不是……”

摊老板仇视的看着她。

“……”

她想起话本里说过,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斟酌的改口道:“嗯……那就买……一只吧……”

大师兄却道:“都说了是长相守勿分离了,本来就是一对,怎么能拆开呢?”

摊主虚伪的表示赞同,将两支簪子仔细包好,满脸堆笑的递给了大师兄。

……

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将要采买的东西全部买齐了,司易的背篓已经装不下了,手中还拎着大包小包,累得气喘吁吁。

夏桃芝很是不忍,从他手中接过几个包裹,帮他拎着。

大师兄皱眉从她手中接了回去,转手又丢回给司易,责备道:“堂堂男子汉,这点苦都吃不得了?”

司易挨了训,也不敢为自己申辩,耷拉着脑袋,将步子放慢了一点默默与她拉开了距离。

夏桃芝没办法了,大师兄在清风观可是出了名的严厉,师弟们都怕他。

好在前方拐角就有一家茶楼,里面有她最爱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是他们每次下山必去的地方,可以进去喝口茶歇歇脚。

三人入了茶楼落了座,司易将东西放在一旁,仔细的码放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张脸蛋红扑扑的。

夏桃芝倒了一碗茶,递给他:“小易,累坏了吧?喝口茶歇歇。”

司易双手接了过来,道了一声谢,一口喝干了。

“还要吗?”夏桃芝端起茶壶问他。

大师兄在一旁不悦的看着他,他忙接过茶壶,自己倒了一碗,把脸埋进去,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洛梵唤了店小二,点了她最爱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和几样其它的小点心,又要了一壶茶。

她双手撑腮,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四周。酒楼里人来人往,格外的热闹,大约是因为赶集日,座无虚席。

忽然,大师兄凑了过来,“小师妹,你的脸上……”

她忙道:“怎么了?”

洛梵指了指脸颊的一侧:“这里有点脏。”

她胡乱的伸手抹了抹脸脸。

洛梵叹了口气,掏出帕子仔细的给她擦了擦,然后道:“好了。”

”谢谢大师兄。”

忽然,又是一道视线从她身后扫过来,她顿觉如芒刺背,转头一看,又什么异样的情况也没发现。

这是今日的第三次了,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感觉,这是同一个人的目光。

而且,还是她熟悉的人。

第三十六章 小桃子 想我了没?

洛梵此时站起身来,神情有些异样,对她道:“小师妹,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又转头吩咐司易:“照顾好你师姐,我不在的时候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听懂了吗?”

司易懵懂的点点头。

夏桃芝莫名其妙,问道:“大师兄你去哪儿?糕点马上就上来了,喂~”

然而洛梵已经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茶楼。

大师兄前脚刚走,后脚店小二就把桂花糖蒸栗粉糕端了上来。大师兄不在,司易看上去自在了些,神情没有那么拘谨了。

桌上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冒着丝丝香气,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用请示的眼神看着夏桃芝。

夏桃芝见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懂礼仪守规矩,越发觉得这孩子实在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吃吧。”

司易这才慢条斯理的夹起一块,吃了起来。

不愧是大师兄一手调教出来的,他的言行举止都是雅正端方,格外的守礼。即使十分喜欢吃这个桂花糖蒸栗粉糕,他依旧是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十分注意形象。

夏桃芝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刚刚被师父捡回清风观那会儿,观里的弟子拢共也就她和大师兄两个人。大师兄自小就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温文尔雅,斯文秀气。一言一行都十分的懂礼仪守规矩,就像现在的小司易一般模样。

再加上天赋异禀,气质出尘,自然是师父心中的宝贝了。

自打她上山以后,所有原本属于大师兄的活都理所应当的成了她的。但她小时候笨手笨脚的,常常丢三落四,今天摔碎一个碗,明天打破一个碟。因此,大师兄平日里除了练功还得劳心劳力的监督她干活,几乎成日里跟她待在一起,指使他干这个干那个,然后对她挑三拣四。最看不惯的就是她不懂礼仪,不守规矩,对她嫌弃得很,常背地里叫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

为此,她总觉得她幼年在道观里过得很是艰辛。

然而,慢慢长大后她才发现,大师兄的端方雅正仅限在清风观里,在师父眼前,一下山他就成了一朵招蜂引蝶的风流花。

她当然没少告大师兄的黑状,但那死老头早已失聪失明多年,眼中只有他的宝贝大徒弟,哪里会相信她?更何况告了状之后,大师兄总有办法暗地里使坏报复她,久而久之,她就学会了抱大师兄的大腿。

再后来,观里陆陆续续又来了其他弟子,她就心安理得的跟大师兄一起欺压别人了。

她正陷入回忆,忽然茶馆里响起一阵嘈杂之声,继而掌声雷动,许多人纷纷起身围到戏台前看热闹。

原来今日茶馆竟然有皮影戏上演。

他们坐的这个位置有些偏,戏台前又围了许多人,只能听见一片叫好之声,什么也看不清。一旁的司易身子还是坐得笔直,脖子却伸得长了些,眼巴巴的望着台上。

到底还是孩童心性啊……

夏桃芝道:“要不,去前面看吧?”

司易回过头来,望着她,眼中闪动着期待的光:“可以吗?”

她答:“可以。”

他高兴了起来,但又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可是……大师兄让我照顾师姐,不许任何人靠近你。”

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没关系,我就好好的坐在这,哪儿都不去,谁也不搭理。等大师兄回来,我也不会对他提起此事,你且放心去吧。”

小少年忍不住笑了,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朝她施了一礼:“多谢师姐。”转身高兴的去了。

哎,多笑笑就对了,老是把脸苦成一个包子做什么?回头她要跟大师兄说说,这孩子多可爱啊,轻点虐啊。

转眼,就剩她一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了。

她夹起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尝了尝,皱了皱眉。奇怪,怎么觉得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还是因为她吃过海棠做的,就不喜欢别的口味的了?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自己当陵王妃的那段时间,都快被宠坏了,起居饮食都被芍药和海棠悉心照料,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知道芍药和海棠现在怎么样了?这么久没见,还真有点想念她们了。

她边想着,边往戏台那边扫了一眼。却发现不对劲,司易不见了!她站起身来,四下里看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司易的身影。

她跑到戏台前,急急抓住一个伙计问:“刚刚在这里看皮影戏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呢?”

伙计答道:“对不住啊,小的没看见!”

以司易的性子,不可能一声不吭就乱跑,而且司易是有功夫在身的,也不可能那么轻易被人带走。

她想了想,冷静了下来,又问伙计:“今日为何会有皮影戏?”

一般茶馆都是说书的较多,再不然就是吹拉弹唱的,很少会有孩童爱看的皮影戏。

那伙计道:“本来是没有的,但今日来了一位爷,出手很是阔绰,包了戏台子说是只看皮影戏,小店也只好照办了。”

她立即问道:“那位爷?在哪里?”

伙计指了指楼上的雅间,“就是那间。”

顺着伙计的手看过去,刚巧看见雅间的门开着,有别的伙计正进进出出的打扫,显然雅间已经空出来了。

那伙计抱歉的道:“哟,这位姑娘,对不住了,看来人已经走了。”

她立马追了出去。

伙计在她身后狂喊:“哎哎,姑娘姑娘,您钱还没给呢……”

她哪儿还顾得上这些,心中早已警铃大作,暗骂自己警惕性太低。先是大师兄,然后是司易,这明显是有人设了个圈套,故意将她身边的人都引走了。

一走出茶楼,立即看见有个可疑的人站在对面的巷口朝这边张望,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女子的身影,带着幕离,看不清样貌。

一见她出来,那个女子立马惊了一下,做贼心虚一般转身就跑。

果真有问题!

她立即追了上去,那女子跑得很快,似乎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她只好一跃而起,用轻功上了房顶去追。

七拐八拐的跑了一段,那女子似乎跑不动了,停下来扶着墙喘气。

体力这么差也学人干坏事?

她一个翻身轻巧的跃了下去,拦在那女子身前,厉声道:“你是何人?我师弟现在何处?快把人给我交出来!”

那女子后退了几步,似乎被她的厉色吓呆了。她没耐心了,索性一个闪身上前,掀开了她的幕离。

幕离下那张面孔却让她惊得呆住了。

“芍药?!怎么是你?!”

此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她的贴身婢女芍药。

芍药委屈的将她看着,眼中包了一包泪,跪下去一把抱住她的腿放声大哭:“娘娘,呜呜呜……奴婢想死你了……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夏桃芝完全懵住了,好半天才将她扶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芍药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奴婢……奴婢是和殿下一起来的……”

殿下?!

宋元熙?!

他来了?!

“他……在何处?!”

芍药指了指她的身后,她僵硬的转过身,就看见巷子尽头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

周遭仿佛在这一刹那间静止了,天地间只剩下这个身穿白衣的男人,一步一步缓缓向她走来,似走到了她的眼中,又似踏进了她的心里,与夜夜出现在她梦中的那张脸重合,然后破碎。

宋元熙在她身前停下脚步,凝望着她。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心像被一张密集的网覆盖了起来,一点一点的,缓缓收紧,收紧。

一月未见,却恍如隔世一般。

他还是皎如玉树,还是绯唇星眸,还是姿容绝色。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欠揍的戏谑神情,看着她,笑了笑,缓缓开口。

“小桃子,想为夫了没?”

“……”

***

洛梵追出去十里,才发现自己中计了。

余川镇郊外的小河边,前方那个白衣身影停了下来,转了个身朝他拱了拱手,笑着道:“洛兄,别来无恙。”

竟然是顾子逸。

洛梵立即明白了过来,冷声道:“劳烦顾大人将在下引到这么远的地方,陵王殿下还真是煞费苦心。”

顾子逸好声好气的道:“殿下许久未见娘娘,甚是想念,还请洛兄行个方便。”

洛梵心下一沉,觉得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这一个月来,他没有一刻不担心宋元熙会突然出现,将他的小师妹带走。却没想到,竟然会来得这样快。

他冷笑一声,反问道:“他将我小师妹骗得团团转,差点连命都搭进去了,现在竟然还有脸来见她?”

顾子逸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敢吭声。

这事确实是他家殿下理亏,作为“帮凶”之一,他也于心有愧。

洛梵见他不答,转身就要往回走。

哪知顾子逸一个闪身又拦到了他面前,赔着笑脸道:“洛兄还请留步……”

洛梵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光,腰间的佩剑出鞘了半寸,寒着嗓子道:“顾大人还有什么事么?”

顾子逸背后的冷汗滴了下来,心中长叹一声,殿下啊殿下,微臣这次可被你坑惨了……

第三十七章 我心悦你

小巷的尽头,夏桃芝的剑稳稳横于宋元熙的脖颈之间,手不抖,心不慌,眉目森冷,语带寒霜。

“你还敢来?”

宋元熙的眉头一挑,轻笑了一声:“为什么不敢?”

抬手一晃,根本看不清如何动作,眨眼间已夺过她手中的剑,反手插入她腰间的鞘中。顺手揽过她的腰,将她压在墙头,头靠到她肩上,喃喃道:“我想你了……”

她冷笑一声:“太子殿下请自重。”

他没脸没皮的道:“自重什么?看也看过了,亲也亲过了,睡也睡过了,你这辈子都是本太子的人了。”

她唰的一下涨红了脸,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将他往外推,口中道:“你胡说什么?!我与你什么都没有!”

他惊道:“莫非你要始乱终弃?”

她:“……”

果然,论起死皮赖脸来,这人永远是天下无敌。

但她早已司空见惯了,根本不买账,冷声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莫非我对殿下还有利用价值吗?”

宋元熙哑口无言,他自知理亏,也无话可说。之前将她骗的那么惨,又害她伤得那么重,她气他也是应该的。可是气归气,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别的男人那般亲密,牵来牵去的,不知道他就快要被气死了么?

他脑中闪过洛梵今日在街市上牵着她的手走路的画面,心中冒着酸泡泡,到底还是忍了下来,软着声调哄她。

“小桃子,我错了……”

夏桃芝错愕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堂堂太子殿下,这么傲娇的人也会认错吗?她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戒备之心来,见识过这人太多千变万化的面孔了,总觉得此人的话不可信。

但他可怜巴巴的将她望着,眼中像有一头可怜的小兽,在哀哀祈求着。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堂堂一个西图国的储君,论阴谋阳谋,尔虞我诈,他从来就没输过。但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那时见她伤的那么重,他的心都要碎了,生平头一次生出自责和内疚的感觉来。到了最后那一刻,他甚至想要放弃全盘计划,只带着她离开,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承认我最初确实是隐瞒了你欺骗了你,确实也打算利用你……当时的处境实在太艰难了,到处都是阴谋诡计,凶险非常,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有多少人想对我下黑手。更不用说宋元晟明目张胆的虎视眈眈,若我没有早做准备,那日我必定死在摘星台上……”

“楚帝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任由别人迫害践踏他的儿子,根本不闻不问。本来我也觉得奇怪,再怎么样都是亲生骨肉,不至于如此冷血无情。结果,在你归宁的那个晚上,你爹告诉了我一个东楚皇室的秘闻。”

“你知道楚帝为什么对他这个儿子这么漠不关心吗?因为他怀疑陵王并非他的亲生骨肉,而是娴妃与别人私通生下的孩子。宋元熙的存在,简直是扎在楚帝心中的一根利刺,难怪他从小到大的处境一直如此艰难,他能活到现在我都觉得是个奇迹。”

“……”

夏桃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震惊无比,不知是在震惊这个刚刚知道的东楚秘闻,还是在震惊傲娇太子的心机实在太深沉太可怕。

她想起那晚,傲娇太子和夏相下了很久的棋,当晚回来硬是赖上了她的床,使了各种花招哄骗她帮他。原来就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打算利用她了,难怪他教她练剑,还送她一把剑,让她易容乔装,半夜还跑来给她开小灶。

他对她所有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早已计划好的,他为了自保,一步步引她入局,亲手将她推进那个斗兽场。

她却蒙在鼓里,心甘情愿的以身犯险,最后竟然奋不顾身的上峭壁去替他摘那朵假花……

想起这些,她的心里涌起一股酸气,直达到两眼,她强行忍着,却还是红了眼眶。

宋元熙握着她的两只手,诚恳的道:“小桃子,我真的后悔了,若是早知道我会对你……我一定不会这么做的。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要罚要怎么样我都认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好不好?什么好不好?

她现在恨不得眼前这个人赶紧消失,她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好不容易才将眼泪憋了回去,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哑着嗓子问道:“是你叫人引走了我大师兄和小师弟吗?”

“是我……”宋元熙的语气有些委屈:“但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的,你大师兄将你看得太紧了……”

不仅看得紧,牵得也很紧。

“小桃子,跟我回去吧……”

夏桃芝闭上眼摇了摇头,“我不想再相信你了。”

宋元熙急了,又想耍无赖:“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好歹也是你的夫……”

夏桃芝睁开眼,眼中清明无比,冷声打断了他:“你并不是我的夫君,我们之间清清白白,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入戏太深了。你我本就毫无瓜葛,只不过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情罢了。过去的事,我不想与你计较了。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也请你别再来找我了!”

宋元熙的面色僵了僵,他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的哄过人,也实在没有哄女孩的经验。虽说自己确实有错在先,她要打要骂要如何他都受着,但一听见她那么坚定的要与他撇清关系,那么冷淡的否认他不是她夫君,他就忍不住想起别人称她是洛梵的娘子的时候,她都没有反对过,这是什么意思?这是默认了吗?

他哄了这么半天,好话说尽了,还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他的小桃子已经变心了,喜欢上她的大师兄了吗?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酸的不行,忍不住要炸毛。

当即冷着脸,阴阳怪气的道:“哦?所以你现在准备抛弃本太子了是吗?本太子不是你的夫君,谁才是你的夫君?你的好大师兄吗?”

夏桃芝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这人竟然还敢强词夺理,气的不轻,怒道:“与你无关!太子殿下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宋元熙一把拉住她,他想抱住她,他不想让她走,想告诉她自己这一个月有多想她,但他此刻早已吃醋吃到天边去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去哪儿?去找你的大师兄吗?洛夫人!”

夏桃芝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竟然跟踪我?今天一直跟在我身后的那人是你?”

宋元熙一想到自己今天跟在后面吃了一整天的干醋,简直生出了一股理直气壮的感觉来:“当然是本太子了!怎么,心虚了?若不是本太子跟着你,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洛梵的娘子了!”

还有什么“长相守”,什么“勿相忘”,他简直嫉妒得要疯了!她竟敢和别人”长相守、勿相忘”?!

夏桃芝气了个半死,抬手就要打他。但宋元熙这厮哪里是好对付的,他内力全无的时候,她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现在早已恢复了功力。

手在半空中被截住,宋元熙顺势一带,将她搂进怀中。

“你……”

话未落音,他便低头含住了她的唇,将她后面的话都咽进了柔软迤逦中。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要废这么多话?早该把她狠狠推到墙上吻到地老天荒……

狭长的小巷尽头,不知是谁家的梨树伸出了墙院,开满了一树雪白的梨花。偶尔一阵春风吹过,飘落梨花片片,落到了墙边正在亲吻的二人的发上,肩上和衣衫上。

夏桃芝的脑中再度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人。宋元熙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抖着,面上的神情是一种得偿所愿的甜,仿佛讨糖的孩子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

忽然,他闷哼了一声睁眼,舌尖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这丫头竟然咬他?他的眼中荡起了一丝笑意,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吻得更深了。

宋元熙的吻带着霸道的侵略性,毫不客气的宣誓着主权,她被吻得七荤八素,身子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无。

她的唇温热柔软,味道香甜,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他舍不得放开,他太想念她了……

她不在的这一个月里,他吃不下也睡不好。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失控过,他后悔了,后悔骗她,后悔让她以身犯险,更后悔放她走……

所以,他决定反悔。

既然滴血认主了,就一辈子都是他的人了。想跑?不可能的。

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他要把她带回家藏好,不许任何人打她的注意。

良久,他才松开了她,怀中的人儿身子娇软,气息紊乱,眼神迷离的将他看着,他忍不住又在她唇瓣上啄了一下,吐出一句话。

“小桃子,我心悦你……”

她脸色绯红,喘得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的道:“你……说什么?”

他梗着脖子,又沉声重复了一遍:“我心悦你。”

第三十八章 滴血认主是真 同生共死是假

夏桃芝的脑子迷迷糊糊的,被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死傲娇这么乱来了一通,心中又气又恼,气的是他无耻,恼的是自己心软,他那一句话像一碗迷魂汤,灌得她晕头转向。

下意识抿了抿唇,她的唇都给他亲肿了!这人是属狗的嘛?又啃又舔的。她恨恨的一眼瞪过去,却发现眼前这人一脸满足的样子,轻轻舔了舔嘴角,似乎还在回味,唇角眉梢都是笑意。

她简直羞愤难当,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但又觉得自己此时已经无计可施了。傲娇太子将她吃的死死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讲道理不行就耍无赖,耍无赖也不行就……

她发自内心的对他做出评价:“……你实在是太无耻了!”

他还是抱着她,点头“嗯”了一声,也不反驳。将头埋进她脖颈的发间,轻轻嗅着她的味道。她想推开他,却发现推不动,他将她抱得太紧了,她能清晰的听见他的心跳声隔着结实的胸膛,一下一下有力的传来,与她砰砰乱撞的心跳声合二为一。

只有最亲密的情人之间,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她能怎么办呢?明知道不能与他这般亲密,却悲哀的发现她的心早已沦陷了。

要试着原谅他一次吗?

她的心中隐约升起一盏小灯,火苗飘飘摇摇的,带着难言的不安和些许的期望。也许,他对自己表明心迹之后,是不是值得相信一次呢?

内心似乎有两个小人在激烈的争论着。一个说:“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你明明也是喜欢他的,不是吗?”另一个道:“可他的心机太深沉了,我怕他以后再骗你怎么办?”

挣扎了良久,最终,她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是骗我的吗?”

他立即直起身子,诚恳的将她看着,竖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绝对没有了。”

“那你以后还会再骗我吗?”

“绝对不会了。”

“你若再骗我,你我二人便恩断义绝,再无干系,你永远也不许再来纠缠!”

他挑了挑眉,答:“好。”

夏桃芝听他答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笑了笑,问道:“那么你告诉我,当初,你我二人的血滴到了你的那块荧惑守心玉牌上,你说这叫滴血认主,还说你我二人从此便命运相连同生共死了,是不是骗我的?”

他立马傻眼了。

怎么也料不到她竟然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同生共死当然是假的,那是他当时为了自保瞎编的。当初他刚刚魂穿到这具身体上的时候,发现自己又是身中剧毒又是内力全失,毫无抵抗之力,那时若夏桃芝是个面冷心黑的,轻易就能送他归西。

他为了自保,就随口瞎编了这么一个谎话,哪知这丫头竟然毫不怀疑的就信了。既然如此,他便时不时拿出来威胁她一通,好让她乖乖听话。再后来,他自己都将这事忘到脑后了。若不是今日她突然问起,他压根就不记得他还撒过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说到底,滴血认主是真,同生共死是假。滴血认主真正的意义其实是……

“怎么?又在想要编什么谎话来骗我了吗?”夏桃芝的神情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心中那一盏灯忽明忽灭的扑闪着,摇摇欲灭。

当时她躲在摘星台下,亲耳听见宋元熙问薛澄她是死是活,那时她便觉得奇怪了。既然他二人是同生共死的,他又何必多此一问?若是她死了,他还能好好站在那问话吗?

难道这个死傲娇真的是骗她的吗?编了这么大一个谎话,将她耍的团团转。

宋元熙此时真的进退两难,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若是实话实说,就必须承认之前还有一件事是骗了她的,可若是再撒谎,自己刚刚才发过誓说以后绝不会再骗她了。

左右为难,如何是好?

他的脑中此刻飞速旋转着,想了好多种说辞,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最终,他吞吞吐吐犹豫着道:“是……这件事……我……确实也骗了你……”

夏桃芝心中那盏灯火垂死挣扎着,在听到他的回答后,扑腾了两下,熄灭了。

果然,这个人永远谎话连篇。

看着她眼中的冷意,他有些慌,急急的解释:“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这件事我忘了也骗过你了……那时我……”

夏桃芝转身就走。

宋元熙一把将她抱住,摘下脖子上的玉牌举到她眼前,玉牌上依旧是两个匀速旋转的小血珠,一圈一圈的绕着荧惑守星星象图转圈圈。

就是这块玉牌,让所有的一切都乱了套。

从那一天起,她不再是她了,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原来的人生。是不是因为她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所以老天爷就罚她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这太荒唐了……

宋元熙还在试图解释:“小桃子,你听我说,同生共死虽然是假的,但滴血认主是真的……你我的血认主了玉牌,你就是我的……就是我的……”

他想说,你就是我的太子妃啊……

但她的眼中满是冰冷,看起来竟然如此陌生。他说不出口了,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相信了。

历来图国储君大婚,都会有血祭这一仪式。所谓的血祭,便是滴血认主了。每一任储君大婚时血祭的物品各不相同。到了他出生的这一年,恰逢天象荧惑守心,国师预言他乃战神转世。图皇大喜,命人将西图传世宝玉雕刻成荧惑守心的玉牌赐给了他。等到他大婚之日,他和他的太子妃必定会滴血认主此玉牌。

因此,在他们初次邂逅的那一晚,当夏桃芝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他的玉牌时,他才会那样的惊慌失措。

然而现在说什么似乎都晚了。

错就错在他不应该从一开始对她就只有利用和欺骗,她不会再相信他了。

夏桃芝冷冷道:“太子殿下要食言吗?”

宋元熙:“……”

刚刚发过的誓言还言犹在耳,他确实答应过若是再骗她,他们就恩断义绝,再不相干,永远都不能来纠缠她了!他望着眼前的人,放手舍不得,不放手似乎距离也已经越来越远了,当真进退两难。

“小桃子,我……”

她挣扎,“放手!”

他气急:“若是我非要将你带走呢?”

“那陵王殿下可就要问问在下答不答应了……”

一个声音在墙头响起,语调虽然十分平缓,却听得出隐含怒意。

她一抬头,就看见洛梵正立在墙头,肩上驮着一个小少年,正是熟睡的司易。洛梵脸色铁青,眼中似有熊熊怒火,恨不得将下方那个找上门来纠缠他师妹的人痛打一顿。

大师兄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夏桃芝心中下意识的闪过这个念头,这是她小时候抱大腿时练出来的察言观色的本事。

而身旁的人气势也瞬间变了。

前一刻还是做小伏低乖乖认错的可怜模样,一眨眼已恢复了他贯有的神态,傲然昂首,迎向洛梵的目光,丝毫不惧。

“本王要带走我的王妃,还需要你答应?”他嗤笑一声,语调鄙薄:“你以为你是谁?”

洛梵眯了眯眼,反唇相讥:“你以为你能从我眼前将她带走吗?”

“唰”的一声,宋元熙抽出了腰间的软剑,“本王不介意顺手比试比试。”

“好啊!反正打伤了我,还有小师妹照顾我……”

“……”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夏桃芝突然想起,那时在弥白山林子里第一次遇见大师兄时,他们之间便是如此争锋相对的。只不过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气人的和被气的对调了。

宋元熙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面色阴沉了下去。

偏偏大师兄似乎还嫌不够,又添了一把火。“还有……你刚刚问我凭什么不答应……”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眼神中满是挑衅,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一句话。

“就凭……我是她青梅竹马的大师兄啊。”

“……”

清风拂过,墙头的梨花又片片飘洒而下,雪白的花瓣似乎带着冰凉的寒意,落到宋元熙的眼中。他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嘲讽。

“青梅竹马是什么东西?她已嫁与本王,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正所谓出嫁从夫,本王是她的夫君,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儿时的玩伴?”

夏桃芝:“……”

什么明媒正娶,说得他像是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将她娶进了门似的,明明他们魂穿过去的时候已经直接在洞房里了。

还有,“儿时的玩伴”……这个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傲娇太子这嘴也太毒了……

果然,洛梵恼羞成怒:“成亲了又如何?!我与小师妹自小在清风观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敢问陵王殿下,你与她之间又有什么?!是欺骗,算计,还是利用?!”

傲娇太子的面色变得极冷,虽说依旧在笑,但整个人看起来危险无比。

半响,他缓缓开口:“好极,好极……既然如此……”

夏桃芝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完了,这死傲娇又要使坏了……

第三十九章 清风观的贵客

清风观作为一个偏僻山上的小破道观,自开观以来,一直都很低调。

偶尔有镇上的镇民们上山,也是因遇到了麻烦来求助的,事情解决了就走,从不留宿。

久而久之,观中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从不留宿外客,也没有客房。

然而近来,却频频破例。

先是他们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大师兄外出游历时“顺手”救回了一个姑娘,在观中养伤,已经留宿了一个多月了,住的是他们下山游历已久不见踪影的师姐的屋子。

大师兄对这位姑娘悉心照料关爱有加,师父似乎也默许了,因此弟子们纷纷腹诽,莫非这位姑娘就是他们未来的“大嫂”?

然后突然某一天,从山下又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公子,自称是这位女子的夫君,特地来感谢师父和大师兄对他夫人的救命之恩,顺便小住几日修修心。于是带着随从婢女等人,堂而皇之的住进了清风观。

大师兄似乎十分不待见此人,要将他赶出去。但这位公子十分有本领,与师父在房中单独谈了半日,出来时满脸笑意,师父竟然破例同意让他住下来。大师兄不服,还想找师父理论,但师父似乎早已料到,当日便寻了个借口说要出去云游一阵,拍拍屁股走了。

这下大师兄也没辙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大摇大摆的进了这位姑娘的屋子。

然而片刻之后,就听屋内传出一声女子的怒斥:“谁让你来的?!你给我滚出去!”这位公子被连人带行李一起赶了出来。

偷偷在暗处围观的师弟们傻了眼,这这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夫妻吵架?继而心中燃起一小撮希望的火苗,那大师兄岂不是还有机会?

随从和婢女站在一旁也傻了眼,这可如何是好?殿下千辛万苦的追来,竟然连娘娘的门都进不去……

屋内又传来一声轻唤,与刚才的怒斥截然不同,声音十分的柔和:“芍药,你进来吧!”

芍药欢天喜地的进去了。

宋元熙:“……”

大师兄在一旁幸灾乐祸,冷嘲热讽:“我不知道你跟我师父说了什么,能说服他同意你住进来。但就算你费尽心机,小师妹也不会再理你了,她根本就不想见到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宋元熙勾唇一笑,似乎觉得颇为有趣,转身吩咐小泥巴将行李搬到柴房去,“无妨,我住柴房也可。只要我来了,她迟早会跟我走的。但你就不一样了,即使天天与她住在对门,也是没有机会的。”

大师兄:“……”

这两人现在一见面就掐,但傲娇太子不但嘴贱他还无耻,且无耻了多年,所以论起耍嘴皮子,总是略胜大师兄半筹。

从那一天起,大师兄便整日黑着一张脸,周身散发着寒气,师弟们纷纷避而远之,没人敢惹大师兄。

芍药来了以后,夏桃芝开心了许多。日日与她在房中有说有笑,让一直趴在屋外听墙角的傲娇太子心中又酸又涩,为啥他就不能进去呢?

小泥巴跟在一旁,露出半个脑袋,瞧着屋内有说有笑的两个人。

“夫人……”他忍不住开口喊她。

小泥巴很聪明,见芍药姐姐喊娘娘夫人,他也跟着改了口。

夏桃芝惊喜道:“是你呀,小泥……小华……快进来说话吧!”

站在一旁偷听的宋元熙:“……”心中极度不平衡,连他的随从都能进,他却不能进?还有没有天理了?

小泥巴看了看他家殿下的脸色,到底还是不敢进去,只敢坐在门口与夏桃芝说话。

一月未见,他似乎长高了一些,看上去结实了许多,人活泼了,眼睛里也有了神采。脸上的伤全都好了,露出白皙的皮肤和清秀的五官,模样十分俊俏。与刚刚将他救下时完全不同了,那时几乎全身都是伤,连样貌都看不清,现在痊愈了,一张脸白白净净的,一点疤痕也没留下。

芍药的医术真是没的说。

“夫人,听说你受伤了,你……好点了吗?”小泥巴与她说话时,神情还是十分的腼腆。

夏桃芝笑答:“谢谢关心,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芍药却在一旁道:“还没好全呢,奴婢还要开方子抓些药再给娘娘仔细调理一下,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夏桃芝幽怨的瞟了她一眼,刚一见面就被她又是把脉,又是脱了衣服查看伤势,这丫头竟然还不依不饶的,还要逼她喝药……

她赶紧将话题转了,问道:“海棠呢?”

“海棠……”芍药正要答,小泥巴瘪着嘴委屈道:“海棠姐姐这次没跟着来,没人给我做好吃的了!”

夏桃芝:“……”这小子,还惦记着吃呢。

她又问:“为什么没跟着一起来呀?”

小泥巴哭丧着脸:“因为公子怕她来了,日日给夫人做好吃的,夫人就真的不想回去了!”

门外的宋元熙:“……”

嘿,你个卖主求荣的小王八蛋,为了一口吃的就把你主子给卖了……

夏桃芝顿觉无语,感情她在傲娇太子心中也是个吃货吗?

似乎察觉到了自家主子不善的目光,小泥巴往屋子里挪了挪,芍药道:“小华快起来,地上凉。”夏桃芝也招招手:“快进来吧,我这儿还有好吃的。”

小泥巴最后望了一眼站在门外一脸幽怨的宋元熙,终于抛弃了他,进屋了。

宋元熙:“……”

夏桃芝拿出前些日子同大师兄一起下山时买的一些小零嘴递给小泥巴,“来,尝尝,这是余川镇的特产,芙蓉糕。”

小泥巴一看见好吃的就两眼冒光,接过来道了谢就吃起来。但吃了两口他就有些失望,“不如海棠姐姐做的好吃……”

夏桃芝:“……”

果然,不是她一个人的嘴被海棠惯坏了……

她转头问芍药:“还有谁跟你们一道来了?”

芍药答:“还有……顾大人也一起来了。”

公子?他也来了?

“那他人呢?”

“顾大人还有公务在身,公子让他先回楚京了。”不知为何,提起顾子逸的时候,芍药的面色有些发红,似乎有些害羞。

夏桃芝:“……”看来她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啊……

***

午后,夏桃芝独自一人去了师父的书房。

师父的书房从来不许别人进去,往年只有她和大师兄会进去打扫。她想着自己离开了三年,总得尽尽孝心,便想着去给那老头打扫打扫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她踏了进去,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迎面而来。这老头整日里附庸风雅,书桌上摆了一个紫玉香炉,常年燃着熏香。桌旁挂了一副画,画中一位少女正坐在树下抚琴,一旁放着一只紫玉香炉,正缓缓氤氲出一缕香烟,似乎就是书房中摆放着的这一只。少女梳着未出阁的女子发辫,五官并不十分出众,但眉宇之间有一股英气,让人一眼难忘。

正是她常年跪的那幅师娘的画像。

她伸手将窗推开,阳光照了进来,将书架上的古籍都镀上了一层金光。书房的摆设还是往年的样子,一直没变过,师父念旧,许多东西都不许挪动也不许他们扔掉。仔细看去,书架角落不起眼的地方还藏了一个软垫,那是她每次罚跪时,大师兄偷偷藏在那里的。

她和大师兄幼年有许多的时光都是在这书房中度过的,抄书也好,罚跪也罢,都在这里。

想想,还有许多有趣的回忆。

她将书柜上的书重新码放整齐,掸了掸灰尘。一转身,便毫无预兆的撞进了一对漆黑深邃的眸中,傲娇太子立在书桌前,双手负在身后,含笑望着她。

“你怎么进来的?!”

宋元熙指了指大开着的门,“走进来的。”

夏桃芝:“……”

确实,因为平时师弟们是不敢随便进师父的书房的,所以她从来也没有关门打扫的习惯。但是眼前这人竟然就这样一声不响的走了进来,实在是……

“出去!”她皱眉赶人。

“不要。”他笑着摇头,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你到底还要在这住多久?!”

“住到你愿意跟我回去为止。”

“你做梦!”

“做梦也要跟你在一起。”

夏桃芝:“……”

论斗嘴她从来没赢过这死傲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忙活手上的事,假装他不存在。傲娇太子心情颇好,自顾自的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起来。

突然,他的脸黑了。

盯着书页上的一行小字,轻声念了出来。

“梵哥哥,愿与你一起闯荡江湖!——阿箩亲笔。”

夏桃芝:“……”一把将他手中的书抢了过来,一看,竟然是一本话本,讲得是一个江湖儿女爱恨情仇的故事。扉页上细细的一行毛笔字,正是她当年仰慕大师兄之时,头脑发热写下的,所以说少女怀春害人不浅啊。但她明明记得早就从山顶上扔下去了,怎么竟然会出现在师父的书房里,还被这手贱的死傲娇随手一抽就抽了出来。

“你竟然叫他梵哥哥?”

“你还想与他一起闯荡江湖?”

“……”

傲娇太子的语调森寒,眼睛眯了起来,一步步逼近她,眼神十分的危险。

她此时心跳骤然加快,竟然张口结舌,莫名的心虚了起来。

第四十章 画中人

她步步后退,眼前的人步步逼近,书房总共就那么大,她眨眼退到墙角,没路了。他就势伸手抵住墙,将她禁锢在墙角。

"你,你,你又想干什么?"夏桃芝紧张的结巴了起来:"我,我,我警告你啊,这里可是我师父的书房,你别乱来啊......"

傲娇太子一脸无奈的将她看着,"怎么办,我现在好气,所以非常的想乱来......"

夏桃芝自动忽略他后半句话,道:"你有什么好气的......"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还敢装傻?"

她心虚的不敢说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为什么要心虚?我又没跟这死傲娇和好!顿时理也直了气也壮了,仰头道:"就算是我以前写的,又......关,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傲娇太子挑眉重复了一遍,眸中噙着一丝冷笑:"怪不得你的大师兄跟我炫耀,说你们从小在这里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得很呢......"

"对......对啊,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

他的眼睛危险的眯着,毫不犹豫的低下头在她鼻尖上咬了一口,以示惩罚。

"啊......好痛!"夏桃芝揉着鼻子,怒视着他,这人真的是属狗的!

"给你个机会重新说一遍,否则......"傲娇太子挑眉一笑,伸手在她的唇上点了一下,威胁道:"下次咬这里。"

"你......"

这死傲娇真的是太贱了!

"我什么?要不你咬我一下也行。"

"滚!"

"哦,那你的意思就是要我......"他笑得狡黠,俯身低头慢慢靠近。

"才,才不是!"她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的唇薄薄的,又软又凉,触碰到她的手心,有些痒痒的。

又捂他嘴?这么快就忘了教训了?他眼中的笑意加深,轻轻伸出舌头又舔了舔她的手心。

果然,她又像被烫了一般,猛的缩回手。

变态啊!

他得逞的一笑,继续俯身逼近。

她简直无计可施了,这人耍嘴皮子功夫天下第一,她骂不过,身手在她之上不知道多少,她也打不过,无耻下贱又死皮赖脸,她赶也赶不走,这可如何是好啊?

突然,宋元熙眼角的余光瞟到了墙上的那幅画,动作停了下来。

"......画中人是谁?"

"干嘛告诉你!"

"那我咬了......"作势又要俯身下来。

夏桃芝连忙将双手抵在他胸前,急道:"别别别......这是我师娘。"

他闻言眉头蹙了起来,竟然放开了她,移步过去细细看那幅画,神情很是怪异。

这幅画像中的女子与他上次在楚宫那座废弃的宫殿中看到的那幅眉眼有些相似,不同的是这副画像中的女子看上去年纪明显要小一些。楚宫的那幅是在树下练剑,而这一副是在树下抚琴,不知道这是姐妹二人,还是同一个女子不同时期的画像。但重点是,她们都和他脑中某个女子的面孔重合了......

半响,他"啧"了一声,道:"难道你不觉得......这画像上的人,竟然与你原身的面容有几分相似吗?"

他忽然想起来为何上次在楚宫那座冷宫里第一次看到那副画像时会觉得似曾相识,那是因为他确实见过与画像上相似的一张脸。而今天这一幅画像上的女子年纪更小一些,画的是未出阁时的样貌,更接近他最初在弥白山初识的那个小婢女的模样。

也就是夏桃芝的原身。

夏桃芝尚沉浸在虎口脱险的惊吓当中,随口答道:"以前我也曾问过师父这个问题,可师父说貌由心生,正是因为我常常看这幅画像,画中师娘的样貌便印在了我的心中,因此我便与她越长越像了。"

宋元熙:"......"这种胡扯的鬼话你也信?

但事实是,她小时候不但信了,还在心里偷偷埋怨过师父,为什么不找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画像挂着,那即使天天罚她跪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呀。后来她又找了几幅花容月貌的美人儿的画像挂在床头日日对着,也是无用。大概是从小天天看师娘的样貌,在她心中已经印得太深了的缘故吧。

宋元熙想了想,又问道:"你见过你师娘本人吗?"

"没有。"夏桃芝摇头:"幼时师父将我捡回来时,道观中只有师父与大师兄两个人,那时他的书房中便挂着这幅画像了。后来山上的弟子们渐渐多了起来,但是除了我和大师兄之外师父不许其他弟子进他的书房,因此师弟们都不知道还有一位"师娘"的存在,而且整个清风观除了这幅画像以外,也找不到任何我师娘存在过的迹象。"

"那你的大师兄呢?是否见过?"

"大师兄说他也没有见过,每次我一问起,大师兄就将话题岔开了......"

宋元熙的心中升起一股疑惑,为什么如此讳莫如深?又为什么要编这样的谎话来欲盖弥彰?他直觉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看来,她的身世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你刚刚提到你小时候常常看这幅画像?为何?"

"因为小时候我每每犯错,师父都会罚我跪在这幅画像前面画思过。久而久之,就常常看了......"

二人陷入了沉默,都觉得这件事越想越扑朔迷离。

半响,傲娇太子道:"会不会是这样......你师父其实是你亲爹?你师娘其实是你的亲娘?"否则没办法解释她师娘竟然与她这般神似,而且每次犯错都要罚她对着一副画像思过啊。

夏桃芝:"......"下意识的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随即心中却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每每思及于此,又觉得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如果师父才是她的亲爹,那她又为何会出生在虞东村呢?为什么六岁之前她都没有见过师父呢?

"要不,等师父回来了,我再问问他?"

"你师父若是有意隐瞒你,你觉得你能听到实话吗?"

夏桃芝:"......"那怎么办?

"为今之计,咱们只有从你那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的大师兄处试试了......"

傲娇太子冲她挑了挑眉,故意咬重了“咱们”两个字。

她回了他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咱们"?谁跟你"咱们"?

宋元熙在身后喊她:"小桃子,你去哪?"

"去找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的大师兄!"

宋元熙:"......"顿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等等我,我也要去!"

"走开!不许你跟过来!"

"......"

***

夏桃芝轻车熟路的在山顶的石榴树旁找到了独坐看景的洛梵。

"大师兄。"

洛梵回头,欣喜道:"小师妹,特地来找我的吗?"然而一转眼看见旁边的人,面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怎么把他也带过来了?"

夏桃芝白了一眼身旁一脸笑嘻嘻,死皮赖脸的跟过来的人。

"大师兄,不用理他,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话音未落,洛梵已经站起身来,面若冰霜,冷冷的看着宋元熙,道:"陵王殿下,请你离开。"

山顶的这块地方,是他心中的一片"圣土",是只属于他和小师妹的"特别的"地方。若是平日里其他师弟们不小心踏入此处,都是要被他寻个由头训斥一顿的。

更何况是这个人,不对,是这个混账东西......绝对不行!

傲娇太子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再加上最近十分的敏感,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慢慢勾起嘴角,面上浮起一丝戏谑的神色,竟然又向前踱了两步,道:"洛公子,来者是客,既然尊师都留本王在此小住,身为大弟子的你却要将我赶走,这是何理?难道这就是清风观的待客之道吗?"

洛梵咬牙忍着不发作,耐着性子道:"其他地方随你去,但,这里不行!"

"为何?"傲娇太子明知故问,存心气他:"......莫非这里有宝藏?"

洛梵的眼底隐隐升起一股怒气,似乎耐心耗尽了,冷声道:"......你走不走?"

傲娇太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如果我说我就不走呢?你能奈我何?"

坦白说,大师兄一直是个风度颇佳的人,气度沉稳,从容淡定。但似乎一遇上傲娇太子,什么气度、风度、耐心通通都被丢到一边了。他"唰"的一下抽出腰间的佩剑,雪亮的剑刃直指着宋元熙,道:"陵王殿下那天似乎提议要比试一场,现在如何?"

宋元熙缓缓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冷笑一声:"正合我意。"

二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夏桃芝将自己来找洛梵的缘由忘的一干二净,急忙拦在他们中间,"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

但他们两人都冷冷的看着对方,眼中满是敌意,完全没有要好好说话的打算,似乎都在思考着要如何将对方狠揍一顿才能解气。

就在这时,边上的树丛中传出了一阵骚动。

枝叶簌簌作响,不住的摇晃,滚出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来,那是两个小少年,正扭打在一起。

第四十一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两个小少年滚做一堆,扭打在一起,发髻散乱,脸涨得通红,衣衫上都是脚印和泥土,活像两只小泥猴。二人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掌,打得热火朝天,半丝武功也没用上,仿佛已经陷入了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执念。

众人愣在当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小少年,不就是小泥巴和司易吗?!

他们两个人怎么莫名其妙的打起来了?!

司易自幼跟着大师兄习武,可以说是大师兄一手教导出来的,他的身手其实远在小泥巴之上。但小泥巴自从跟了傲娇太子,别的没学会,下流无耻的阴狠招数倒是学会了不少。拳打脚踢,揪耳朵扯头发挖鼻孔,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老实巴交的小司易哪里见过这种套路,根本没有防备,吃了不少暗亏。此刻两人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弯着腰,揪住对方的头发,头顶着头,像“顶牛”一般一来一往的拉锯着,谁也不肯松手。

大约是因为打得实在太难看了,洛梵铁青着脸,脑门上的青筋直跳,双手都气得有些微微颤抖。

“停手!!”

夏桃芝也急急喊道:“快住手!!都别打了!!”

傲娇太子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懒洋洋的说了一句:“够了。”

两个小少年这才分开,摇摇欲坠的直起身子,各自向后撤了几步,都已是鼻青脸肿,双眼淤青,面带血痕了。

夏桃芝上前,一左一右察看两人的伤势,心中又急又怒:“小华,小易,你们为什么打架?!”

二人都低着头,一声不吭,模样都很委屈。

“小易,你来说。”

司易低着头,也不敢去看夏桃芝,更不敢去看洛梵,伸手抚平自己发皱的衣角,半响才道:“我,我本来是因为担心大师兄,所以才悄悄的跟在他身后上了山,然后躲在树丛里。哪知,师姐和宋公子突然来了,然后……”他气鼓鼓的瞪了小泥巴一眼,怒道:“……这个人也突然从暗处冒了出来,见大师兄与宋公子都拔了剑,就突然扑上来偷袭我,我是被逼无奈才还手的!”

这下众人听明白了。司易是跟在大师兄后面上山的,怕被大师兄发现,就躲进了树丛中。而小泥巴是跟在傲娇太子后面上山的,也躲进了树丛中。阴差阳错的与司易撞上了,结果大的还没打起来,小的就先打起来了。

夏桃芝顿觉无语,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小泥巴白了司易一眼,不屑的嗤笑了一声,那神情竟然已与傲娇太子有几分相似了。

司易被激怒了!

“他……他还咬了我!他是小狗!”说着将手腕上的袖口拉上去一截,露出雪白的小臂,上面赫然是一个牙印。

小泥巴一脸的不服,梗着脖子道:“你才是小狗!就是要揍你们!谁让你们总是不待见我家公子!”

傲娇太子轻笑了一声,收剑入鞘,抄起手在一旁看热闹。夏桃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着小泥巴怒道:“不许胡说!”

都是跟着这死傲娇学坏了!

小泥巴从未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当即耷拉下脑袋,蔫了。

傲娇太子见她生气了,这才装模作样的训斥道:“小泥巴,下次下手轻点。”

夏桃芝瞪着他,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下次?!还有下次?!

洛梵脸色铁青,看上去似乎极其生气,不知是在气司易跟人打架,还是在气傲娇太子的态度轻慢无礼,当即转身,一言不发的下山了。

小司易委屈巴巴的瘪着嘴,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竟也没忘了礼数,向夏桃芝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师姐,我先走了。”一瘸一拐的跟着大师兄下山去了。

夏桃芝转过身来,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两个混账东西,气得眼前发黑。

***

日影西斜,小院中一片安宁,和谐得很。

司易皱着眉头在窗前抄书,即使鼻青脸肿,仍旧端坐得笔直,神态认真专注。院中是小泥巴,拎着两桶水,在蹲马步。

二人已经被罚了两个时辰了。

终于,暮色四溢,院子里渐渐的暗了下来,司易揉着手腕,放下了手中的笔,恭恭敬敬的将抄完的书文拿去给大师兄检查。小泥巴也获得了傲娇太子的释放,拖着步子走进屋内。

屋内弥漫着一股药酒的味道,芍药正在给小泥巴上药,夏桃芝坐在一旁,面色还是十分的不好。

“嘶……芍药姐姐,轻点……轻点……”小泥巴的小脸痛得皱了起来。

夏桃芝一拍桌子,斥道:“怕疼?!怕疼还敢打架?!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谁教你的?!”

小泥巴缩了缩脖子,又恢复成那副怯懦的样子,耷拉着脑袋认错:“夫人……我错了……”

“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

“……”

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她有火也发不出了,只能转向正斜倚在门口抄着手一脸笑意的宋元熙,恨恨道:“……都怪你!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原来还希望小泥巴和司易能成为朋友呢!这下好了,刚见面就打起来了。

“夫人……”小泥巴低着头,小声道:“你不要责怪公子了,是清风观里的弟子先怠慢我们的……”

倚在门口一直没说话的傲娇太子此时道:“住口。”

小泥巴不说话了,委屈的瘪着嘴。

夏桃芝皱着眉追问:“小华,怎么回事?”

小泥巴看了看门口的傲娇太子,不敢说话。

“芍药,把门关上。”

芍药犹豫着不敢动,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把殿下关在门外啊。夏桃芝只得自己走到门边,亲手将门关上,把某只傲娇关在门外。

某傲娇:“……”

“好了,说吧。”她重新坐回桌前,对着那个神色明显放松下来的小少年道。

小泥巴立马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夫人,你是不知道,殿下住的那间柴房又破又冷,夜里还漏风,我怕殿下冻着,就去找清风观的弟子们要几床被子,谁知,他们竟百般刁难,就是不给!不但不给,还说清风观不欢迎我们,让我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哼!还有……还有就是饭食,每日给我们的饭食分量都不够吃……我都好几天……啊不不,是殿下都好几天没吃饱了……”

说着,嘴巴一瘪,像是要哭的样子。

夏桃芝愣了愣,吃不饱睡不暖?竟然有这样的事?随即皱着眉头道:“胡说!怎么可能?”

芍药原本一直欲言又止,此番也忍不住了,道:“娘娘,确实如此。奴婢那日恰巧经过,确实,确实亲耳听见清风观的弟子们……如此为难小华……”

芍药是个好姑娘,从来不说谎,连她都如此说,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小泥巴听芍药也如此说,得意起来,睁着一双青肿的眼插嘴道:“那位洛师兄处处看殿下不顺眼,一定是他故意叫人为难殿下的……”

“胡说!”夏桃芝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大师兄绝不是这样的人。芍药道:“娘娘,奴婢见洛师兄为人谦和有礼,行事光明磊落,应当也不是这样的人。也许,此事他并不知情……”

小泥巴发出一声冷哼。

这小子,言行举止真是跟那死傲娇越来越像了。

夏桃芝问:“……但我为何从未听殿下说起过?”

他答:“殿下并不在意这些,他也不许我说,怕娘娘知道了会借此让我们回去……”

夏桃芝:“……”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怕被她赶回去而闷声吃这个暗亏……?

这完全不像阴险狡诈的傲娇太子的行事作风啊。

想了想,她叹了口气,道:“此事我会同大师兄说的,你们放心吧,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我清风观虽说只是山野一个不知名的小道观,但也还是有几分规矩在的。但是……”

她肃容对小泥巴道:“……一码归一码,无论如何,打架就是不对的!司易比你还小两岁,况且他也未曾为难过你,你却先动手打人,是你没有道理。”

小泥巴挨了训,不敢吭声。

夏桃芝拿过桌上的药酒,递给小泥巴:“男子汉大丈夫,知错就要改,一会儿过去给人家赔个不是。”

小泥巴一脸不情愿,但到底不敢说什么,接过药酒,应了声是。

***

夜幕降临,月上西头。

夏桃芝与芍药抱着两床被子往后院柴房的方向走去。

“娘娘,你还是很关心殿下的吧?”边说,边笑着偷眼看向夏桃芝。

“谁关心他了?我这是怕小华冻着。”

口是心非。

“哦……那我们为什么要带两床被子呀?小华盖一床就够了吧?”

夏桃芝:“……”这丫头,也学坏了!

芍药心里偷乐,看来娘娘心里还是有殿下的。这样她就放心了,她还真怕娘娘这次真的不跟殿下回去了呢。

清风观并不大,从她们住的院子到后院,也就一小段距离。

前方转个弯,就到柴房了。

第四十二章 夜探柴房

柴房确实又破又烂,看起来也确实会漏风。

有光从墙壁的破洞中透了出来,显出几分萧瑟的感觉。门没关,似乎也根本关不上,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依稀可见一个白衣男子正倚靠在柴火边的一个草垛上,就着一旁昏暗摇曳的烛光看书,神情专注。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线条,即使是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也能看出轮廓完美的几乎无可挑剔。

今夜的他似乎有些不同,眉眼温润,气度儒雅,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静静看书的模样看上好似有种特别的魅力,还真应了宋元熙本尊"冰璃降世玉公子"之称。即使身在这样破烂的柴房中,随随便便往那一坐,也觉得浑身透着一股脱俗出尘的气质,静若白莲,如天人一般。

但她心中这种强烈的不和谐感是怎么回事?!

她抱着被子走了进去。

傲娇太子一抬头见是她来了,连忙站起身来,同时极快的将手中的书往身后一收,欣喜道:"你怎么来了?"又看了看她手中抱的棉被,笑道:"......给我送被子来了?"

夏桃芝立马对他翻了个白眼,纠正道:"不是,我是来给小华送被子的。"

傲娇太子却不管这些,死皮赖脸的伸出手硬是将她手中的被子接了过去,口中道:"还是王妃心疼本王,知道这个小破屋冷,特地给本王送被子来了。"

"......"

果然,他还是死皮赖脸的样子看上去更和谐一些。

"......才不是给你的,快还给我。"

"不给,本王冷得很。"

"......"

芍药跟在后面,无语得很,她家娘娘除了爱口是心非之外,其他的什么都好。她扫了一眼四周,就看见了正在一旁的草垛上呼呼大睡的小泥巴。他今天又是打架又是挨罚的,早已筋疲力尽了,此刻睡的正香,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嘴角还流出了口水,喃喃道:"海棠姐姐......我想吃你做的芙蓉糕......"

众人:"......"

睡着了都不忘记吃!

有冷风从柴房四周透风的破洞中灌了进来,冷飕飕的。芍药赶忙将手中的被子拿过去,给小泥巴盖上,仔细的捏好被角。

然后......她识趣的溜了,走时还贴心的帮他们把柴房那扇破破烂烂、形同虚设的门顺手带上了。

夏桃芝:"......"急忙转身要跟出去:"芍药你等等我......"这丫头也太不讲义气了,竟然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手被拽住了,一个用力,她便跌入了一个怀抱中。眼前的人一脸笑吟吟的将她看着,眸光闪烁,露出一丝狡黠:"......来了还想跑?"

她挣了两下没挣脱,将他望着,目光诚恳:"你放开,我不跑。"

"当真?"

"当真。"

傲娇太子果真笑眯眯的松了手。

夏桃芝在心中窃喜,真笨!这么容易就上当了,谁不跑谁是傻瓜!扭头就跑。

眼前白影一晃,快得根本看不清,一眨眼傲娇太子的身影已经立在了门口,笑着冲她挑了挑眉。

"......你想去哪儿?"

她惊呆,好......好快的身法啊!忘了他现在已经恢复功力了。

于是只得胡扯:"我......我想出去看月亮。"

"哦?哪里的月色好看?"

"当然是山顶上......"她脱口而出。

宋元熙的眸光闪了闪,唇角勾起,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那还等什么,走吧。"

喂喂喂......等等,她是随口胡扯的,大晚上的山顶上冷的很,看什么月亮啊?!

哎,等等,这是啥?

眼前的人一只手拉着她,另一只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册,莫名的有些眼熟......

她抢过来一看,立刻气得七窍生烟。这,这不就是今日书房中那本她提过字的话本么?!竟然被这死傲娇偷偷从书房顺出来了?!

当即怒道:"你......竟然敢偷我的书!"

某人丝毫没有被当面揭穿的窘迫,皮厚得已经刀枪不入了,笑嘻嘻道:"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不过就是觉得无聊顺手找了一本书解闷......"

男人看话本解闷?当她三岁小孩吗?

冷不防的,手中的书被他一把抽回。

就见他退后两步,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书:"小桃子你好小气,我还没看完呢,等我看完了再还你!"说罢,转身就跑。

夏桃芝反应过来,急忙追上去:"你站住!快还给我!"

"......追得上我我就还你!"

"......"

结果,当然是追不上的。

这人轻功那么好,永远在她眼前一段距离,她怎么追都追不上,累得气喘吁吁。他们一个跑,一个追,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山顶的石榴树旁,她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得停下来休息。

山顶风大,夜风吹进她的衣衫,汗湿的后背瞬间一凉,打了个哆嗦。

立即,一件还带着暖暖体温的外衫就罩了下来,将她裹住。宋元熙将她搂到怀中,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柔声道:"......那么拼命追做什么?喊我停下来等你不就行了......"

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衣衫落入她的耳中,她嗅着衣衫上熟悉的味道,鼻子忽然有些酸,这个怀抱太温暖了,都忘了要挣扎了。

怎么办?明知道不该再对这个人有任何的......但她好像已经没办法拒绝他了。

漆黑的夜空中繁星了满布,像是无数双眼睛,一闪一闪的。

半响,她道:"回去吧......"

宋元熙显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随口问道:"你和你的大师兄,以前是不是常常来这?"

夏桃芝答是,她以前呆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地方。小时候一不开心的她就会上这里来,有一次在这里睡着了吹了一夜的冷风,第二天醒来浑身烫的跟烤熟了一样动弹不得,还是大师兄找来了将她背下了山......

宋元熙心中冷笑,他就知道,这里一定是他们所谓的青梅竹马时光里常来的地方,所以白日里洛梵才会那么的紧张。哼,不让他来是吧?他要偏来。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只不过是比他早出现了一些而已,早来的未必就能胜出。他也能看她看过的书,去她去过的地方,留下只属于他和她的回忆。

风声在他们耳边呼呼作响,夏桃芝瞟了一眼只穿了一件单薄中衣的傲娇太子,问道:"你......不冷吗?"

某人打了个喷嚏,老实答道:"......我冷啊。"

"那回去吧。"说着就要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

宋元熙将手臂收紧,不让她动,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他嘻嘻一笑:"这样就不冷了......"

夏桃芝:"......"心中默默道,白痴,会着凉的。

"小桃子......你真的不跟我回楚京吗?"

她下意识要拒绝。

宋元熙却道:"你先别急着回答,听我说完,你再决定不迟。"

夏桃芝不吭声,心道你说吧,说出一朵花来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宋元熙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告诉她:"我见过另一幅画像,画中人的样貌与你的师娘和你都十分神似。"

夏桃芝立即仰起头,问道:"在何处?!"

他答:"楚宫。"

楚宫?!

她狐疑的看着他:"你不会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吧?想骗我跟你回去才这么说的吧?"

宋元熙一脸的委屈:"你怎么老这么想我......"

"谁让你劣迹斑斑!"

"......"

想了想,她又问:"你是何时看见的?画中的人又是谁?"

宋元熙道:"就是我们一同去楚宫赴宴的那日,在那个冷宫里,我看见了那幅画,当时便觉得画中人有些熟悉,但那时并没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日在书房中看见你师娘的画像,便一下子想起来了。不过,楚宫看见的那幅画,画中人的身份我并不知,应该是那座宫殿的原主人。"

"冷宫?!"夏桃芝莫名其妙:"我师娘怎么会跑到楚宫去了?还进了冷宫?"

宋元熙纠正她:"我并没有说那人一定是你师娘,只是两张画像的眉眼看上去颇为相似罢了。你若不信,就与我一起回楚京,进宫去一看便知。"

夏桃芝冷哼了一声,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宋元熙难得收起了笑,深邃的黑眸定定的看着她,神色认真:"本太子堂堂的西图储君,战无不胜的"玄甲战神",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说到做到。说不会再骗你就不会再骗你了。"

句句铿锵。

她一时哑口,想不出什么反驳他的话,内心也确实觉得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十分想弄清楚。

半响,她似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无论如何,我要个弄清楚。"

某人闻言心中大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再加上终于扛不住了,哆嗦着道:"走吧,风太大了,吹久了会着凉的……"

夏桃芝瞥了他一眼,你还知道会着凉啊?起身就走。

突然,傲娇太子又道:"等等,还有一件事没做。"

"什么事?"

她一回头,就见他的脸在她眼前放大,眼中像倒映着整片星空,璀璨动人,又像带着迷惑诱人的色彩,低声道:"今晚最重要的事......"

她:"......"

亲上瘾了是不是?!

某人心中很得意,终于在这里留下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了。

第四十三章 豆腐做的傲娇太子

第二日,傲娇太子果真病了。

小泥巴急急忙忙跑来找夏桃芝,一跑进院门就开始嚷嚷。

“夫人夫人,公子发起热来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夏桃芝正在院子里同洛梵说着话,闻言一惊,心道坏了,一定是昨晚吹风着凉了!

洛梵才不想管宋元熙的死活,但出于地主之谊他还是过问了一句:“昨日我见陵王殿下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夏桃芝很心虚,“我也……不知道啊。”

小泥巴是个“大嘴巴”,还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有心要气洛梵,张口就道:“我知道,我家公子昨晚和……唔唔唔……”

夏桃芝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对洛梵干笑两声:“大师兄,我先去看看他……”说着,急匆匆的将小泥巴带走了。

开玩笑,要是让大师兄知道傲娇太子去了他心中的“圣地”,还不立刻去柴房将他挫骨扬灰?

小泥巴睁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怎么回事?!他还没说完呢!他家公子昨晚和夫人跑到山顶去看了半宿的星星,吹了风着凉了……

重点是跟夫人在山顶看星星……让他说完啊……

洛梵见夏桃芝走得这般急,以为她是紧张宋元熙的病情,眸光霎时便暗淡了下去,心里泛苦。

柴房里,某只傲娇裹着被子躺在草垛上,面白如纸,看上去十分的虚弱。

一探额头,烫的吓人。

夏桃芝收回手,心中嘀咕道:“不至于吧……就吹了点凉风,就成了这样了?你是豆腐做的吗?”

芍药探了探脉,对夏桃芝道:“殿下的身子比常人要虚弱一些,因为中毒的时间太久了,损耗了内里,眼下毒虽说解了,但十分容易染疾,还是要好好养护着,可不能乱来……”

夏桃芝:“……”半夜跑到山顶上,脱了衣服吹了半宿的风算不算乱来……?早知如此,昨日她宁可自己被风吹病了,也好过现在如此内疚。

“娘娘,无论如何,柴房是不能再住了。到处漏着风不说,环境也不利于殿下养病。”芍药说着,恳切的将夏桃芝望着。

夏桃芝:“……”啥意思?言下之意就是要傲娇太子住她那里去住呗?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你们知道他的真面目吗……

“这,不好吧,我那屋子太小了……况且我们两个姑娘家住的好好的,再住一个男人进来怪怪的……”

芍药无语,娘娘你算哪门子的“姑娘”啊……你明明已经嫁给殿下了好吗?他本来才最应该住进去的吧……

宋元熙虽然烧得一塌糊涂,但耳朵还是很灵的,听见夏桃芝这么说,心中暗骂她没良心。他昨晚是为了谁才冻病了的,竟然到这个时候了还不让他住进去?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夏桃芝还在那东拉西扯:“况且,还有小华呢,总不能丢下他一个人住吧……”

小泥巴年纪虽小,心思却剔透得很,当即自告奋勇道:“我可以睡在厨房,那里不漏风,或者我可以睡在夫人的门口,我以前常常睡在别人家的门口……”

夏桃芝:“……”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众人皆觉得奇怪,这门明明已经破烂得形同虚设了,谁还多此一举的敲门?转头一看,原来是司易站在门口,正礼貌的扣着门。

见众人都回头看他,他的脸红了红,上前两步对着夏桃芝拱了拱手,道:“师姐好……”又转向大家:“打扰了……听说宋公子身体抱恙,我是……专程来看望宋公子的……”

夏桃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小泥巴嗤笑了一声,道:“我家公子就是被你们怠慢得病了的,现在你们还好意思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小华!不许胡说!”夏桃芝立即出声呵斥,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宋元熙却心道,小泥巴骂得好,回楚京给你加鸡腿……

司易的眉头皱了皱,还是忍住了没理他,只对夏桃芝道:“师姐,大师兄之前并不知道有其他师兄怠慢了宋公子他们,他知道了以后已经惩罚了那几位师兄了。特地让我来给宋公子赔个不是……”他说着朝着宋元熙拱了拱手,小泥巴冷哼了一声,到底是没再说什么了。

司易又道:“大师兄已经将他的书房整理出来了,如果宋公子不介意的话,就委屈宋公子去那里暂住养病。”

宋元熙心道,我介意。

夏桃芝却道:“那太好了,谢谢大师兄了,事不宜迟就赶紧搬过去吧。”

宋元熙:“……”

芍药道:“如此,我就开去个方子,还麻烦这位小公子帮我去山下跑一趟,将药抓回来。”芍药对司易的印象很好,对他说话也分外的和颜悦色。

司易礼貌的应下了。

他又转向小泥巴,仍旧是礼貌的口气,对他道:“黎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房中挤一挤……”

小泥巴翻着白眼道:“我介意。”

夏桃芝简直要气死了,瞪了小泥巴一眼,小泥巴才补充了一句:“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

司易听见小泥巴这么说,也松了口气,反正他话已经带到了,回去就跟大师兄回复说是他自己不愿意来住的就行了。

正好,他也不想跟这个野蛮人一起住。

***

午后,夏桃芝正在师父的书房,盯着那幅师娘的画像发呆。

大师兄走了进来,轻声唤她:“阿箩……”

她转头,“大师兄,你怎么来了?”继而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宋元熙又出什么事了?”

洛梵:“……”开口宋元熙,闭口宋元熙。

“他没事。”

夏桃芝放下心来,傲娇太子搬到大师兄的书房去住了,喝了药之后已经退了热度,按照芍药的说法,应该已经没什么事了才对……

“大师兄你来的正好,我正巧有事想问你。”

她将傲娇太子所说的跟洛梵又说了一遍。

“大师兄,从小到大我也一直很疑虑,为何我会跟师娘长得这般相似。我真的很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洛梵沉默了半响,才道:“师娘的事,我也知之甚少。但是我跟随师父的年月久了,有一回他喝醉了酒,很是伤情,跟我提过只言片语。”

“师父说了什么?”

洛梵望着她,眸中流光闪动。良久,他反问道:“是否我说了,你就要跟他回楚京去了?”

夏桃芝道:“大师兄,这与他无关,这件事事关我的身世,我只想弄清楚师娘是不是我的亲娘,师父又是不是我的亲爹。”

洛梵笑了笑,道:“师娘其实并不是师父的妻子,但她却是师父一生的挚爱。”

!!!

夏桃芝震惊。

不是师父的妻子?!那为何师父会说这画中的女子是她的师娘呢?!还让她对着那副画像跪了那么多年,这死老头果然是拿她寻开心的吗?!

洛梵道:“这位“师娘”,并没有嫁给师父。也就是说,他二人并不是夫妻。她是不是你的亲娘我不知道,但师父一定不是你的亲爹。”

夏桃芝愣了好一会儿,才弄懂大师兄的意思,她望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竟然会是这样?!

“那这位“师娘”究竟是何人?”

“她到底是何人我不知,我只知道她是从小和师父一起长大的……”洛梵一字一句的道:“……青,梅,竹,马。”

夏桃芝:“……”

……怎么又是青梅竹马?!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绕不开“青梅竹马”这四个字了?!

她只觉脑中乱成一团,看似弄清楚了什么,实际上更加的扑朔迷离了……

看来,所有的答案都在楚宫那座废弃的宫殿中了。

“所以,你要跟他回去了吗?”洛梵望着她,幽幽的开口。

“大师兄,我想去楚宫亲眼看一看那副画像,我真的很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可能又是他的一个骗局吗?”

她心中苦笑,怎么会没想过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内心深处有一小块地方还是信任着他的……所以,某个人,可千万不要再让她失望了……

“大师兄,只要有一丝线索,无论是真是假,我都不想放过。”

“……”

洛梵无话可说了,看了她半响,终是拂袖而去。

***

是夜,宋元熙正倚在床头看夏桃芝的那本江湖话本。

他的热已经退了,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晚上睡不着了,索性翻翻书。越翻这本话本,越觉得十分有趣。怪不得他的小桃子一身的侠骨柔情,原来是这样的话本看多了,耳濡目染,自然就有了几分江湖儿女的自觉了。

只可惜呀,她这辈子跟着他,大概也只能远离她的江湖梦了。江湖有什么好的,打打杀杀,浪迹天涯,哪有站在权利的顶端俯视众生来得诱人?不过放心好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亏待她的……

忽然,他警觉的望向门口,眼睛眯了眯,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哑着嗓音道:“竟然来了,就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清逸出尘的男子立在门口,风姿翩然,只是面上神色不大自然。

“殿下,深夜造访,打扰了。”

第四十四章 回程

两日后,清风观传出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那位招人嫌的“贵客”终于要走了。

因为实在太不招人待见,走的时候只有小师弟司易出于礼貌去送了行,他们的大师兄压根儿就没露面。这也难怪,大师兄有多么不喜欢这位公子,众位师兄弟可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可惜了他们的“嫂子”,哎!也跟着一块儿走了。

清风观的大门口,芍药带着小泥巴正忙前忙后,将收拾好的东西搬上马车。宋元熙大病初愈,在马车里躺着,懒洋洋的喊:“小泥巴,快过来给我揉揉腿……”

小泥巴忙不迭的去了。

夏桃芝站在门口跟司易说着话。

“师姐……你真的要走了吗?”司易不舍的看着她。

夏桃芝对他笑了笑,道:“我还会回来的。”

“真的吗?!”

“真的。”

他追问:“那师姐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马车里的宋元熙心中冷笑了一声,五十年以后吧……

夏桃芝道:“等师姐把事情办完了就回来。”

司易的眼睛亮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师姐要办的是什么事,但是大师兄每次出去办事,都很快就回来了的。想来,办事应该都是很快的,那么他很快就又能见到师姐了,真好。等师姐回来了,大师兄也不会再这么难过了。想着,他的心中期盼了起来:“师姐说话算数?”

夏桃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当然算数。”

马车里的宋元熙嗤笑一声,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使唤小泥巴:“这里,这里,用点劲儿啊。啧,你没吃饭吗?”

小泥巴委屈道:“没吃饱……”

在这个破地方就没有一天是吃饱了的!饭食难吃也就算了,分量还忒少,简直可恶!

宋元熙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就知道吃!

“要回去了,欢喜吗?”

小泥巴立马想到了海棠做的芙蓉糕,双眼冒光,咽了咽口水道:“欢喜!很欢喜!”

宋元熙心中也得意了起来,“本王也很欢喜。”

终于,把小桃子拐回去了。

马车外,夏桃芝左等右等也没看见洛梵的身影,很是奇怪,大师兄不来送她了吗?

她问司易:“大师兄怎么还没来?”

司易答:“师姐,大师兄有事一早便下山了,他说赶不回来送你了,托我把这个给你。”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递给了她。

夏桃芝打开一看,锦盒中躺着一只通体润白的玉簪,精细小巧,正是那只“勿分离”。

边上还有一张字条。

上面是大师兄的亲笔:

凡事多留心眼,莫再轻易涉险,见簪如见人,保重。

……

她的心中百般滋味涌上,还是强压了下去,将锦盒收好,对司易道:“替我转告大师兄,我知道了,让他不要担心。”

司易懵懂的点头,对她道:“师姐保重,办完了事早些回来,我们等着你。”

***

从余川镇到楚京,足足有三日的车程。

为了不引人注目,夏桃芝换上了男装,活脱脱的成了一位俊俏的公子。

楚京盛传陵王妃已病了数月有余,陵王为此到处求医问药,要给王妃治病。倘若此时被人发现陵王妃好好的跟陵王在一起,只怕有心人又要做文章了。

这一日傍晚,他们进了云城界内,过了云城再往前就是弥白山了。到了弥白山,就等于进了楚京的地界了。

他们在城内找了一间客栈投宿。

一进门,店小二便迎了上来,见为首的两位公子皆是锦衣玉服,气度不凡,不敢怠慢,热情的将他们迎了进去,口中道:“几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芍药道:“我们住店,有上房吗?”

店小二忙不迭的点头:“有有有,不知客官要几间?”

芍药答:“劳烦给我们准备三间连在一起的上房。”她的想法是,殿下和娘娘住一间,她和小泥巴一左一右各住在隔壁,以便随时听候殿下和娘娘的差遣。

店小二高声应道:“得嘞!”

宋元熙转头道:“要三间房,但不要连在一起的,离得越远越好。”他拉过夏桃芝的手,笑眯眯的对店小二道:“我与这位小兄弟一间,其余的你看着安排……”离远点,离远点,越远越好,不要妨碍他们培养感情!

店小二傻眼了,天可见怜,今早起床没看黄历,这是让他遇上两个活断袖了?!

夏桃芝急忙将手挣脱,心中狂翻白眼,对着店小二道:“两间就行了,离得远一点的。”她拉过芍药,“我与这位美人儿住一间,他们两个住一间。离得越远越好……”说罢,伸手在芍药脸上轻佻的摸了一把。

芍药羞得满脸通红,觉得自己无辜被牵连了。

店小二:“……”到底谁和谁住一间?

最终,宋元熙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就按我说的办!”将夏桃芝打横抱起,上了楼。一路只听见夏桃芝的挣扎声和怒骂声:“……你这个变态!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客栈众人纷纷侧目。

芍药尴尬无比,只得跟傻了眼的店小二解释道:“我家大……公子,比较喜欢和二公子,在一处……”

店小二干笑了两声,道:“小的明白,明白……”您家这关系可真够复杂的……

是夜,明月当空,繁星点点。

客栈的某间房中突然传来“哎哟”一声,一人从床上滚了下来,不敢置信的盯着床上踹他的那人,哀怨道:“小桃子,你竟然将为夫踹下了床……”

这是他今晚第五次试图爬床失败了,本来以为这一次好不容易爬上去了,结果竟然被一脚踹了下来。想当年他做太子的时候,西图不知有多少女人排着队想爬上他的床,都没有机会。如今,自己竟然也有这一天?

夏桃芝坐起身子,毫不客气的道:“你再不老实,我就去跟芍药一起睡!”

他叹了口气,心中郁闷无比,只得爬起来,老实的睡到角落的地铺去了。

夏桃芝这才重新躺了回去,却也翻来覆去的没有睡意,过了一会,她又小心翼翼的坐了起来,四处张望着。角落里,傲娇太子也同她一般,睁着眼睛打量着四周。

门外,窗边,屋顶上,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来的人不少,听声音起码有七八个人,武功都不弱的样子。

傲娇太子在角落里冲她招了招手,她悄无声息的下了床,躲到他身边去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悄然无息的进了门,准确的朝床边摸了过去。借着月光,夏桃芝看见那几个人俱是一身黑衣,黑巾蒙着脸,手中明晃晃的长刀,泛着森冷的寒光。

她看向傲娇太子,傲娇太子对她摇了摇头,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

就见那几人同时向床上扑去,几把长刀同时刺进被子里。

空的?!

那几人心道不好,连忙转过身,就发现他们的背后不知何时竟然无声无息的站着一个人,如鬼魅一般,月光映入他的眸中泛出令人胆寒的杀意,偏偏唇边还挂着一丝轻蔑的笑,看起来诡异无比。

夏桃芝躲在角落里,就见傲娇太子闪电般出手,一下子放倒了四个人,俱是一招毙命。黑暗中,清晰的传来了脖子被扭断的“咔嚓”声。

她觉得自己的脖子也跟着疼了起来,不由得庆幸在弥白山那时,傲娇太子没有直接对她下杀手,否则她的下场估计也跟这些人一样了。想着,心中不禁默默为这些人默哀,若是遇上陵王本尊,兴许还能为了审问留个活口,但眼前这位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玄甲战神”啊。

你们的运气确实不太好……

一瞬间杀了四个人,傲娇太子若无其事的躲回角落里,连呼吸都没有什么起伏。他冲她挑了挑眉,得意的在她耳边道:“……为夫厉不厉害?”

她:“……”

这时,门外和窗边又进来四个人,与先前那四个人装扮一致,命运也一致。被傲娇太子三两下扭断了脖子。

烛火燃亮了,屋内横七竖八的倒着八具断了脖子的尸体,死状恐怖。

虽说她并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娇小姐,也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这么多的尸体,她还是头一回见,不免有些头皮发麻。

“你不留个活口问一问,是谁指使他们来暗杀你的吗?”

“不用,我知道是谁。”

“啊?!你知道?!是谁?!”

傲娇太子讥笑道:“还能有谁,能想出这种半路来劫杀我的烂招,就只有宋元晟那个蠢货了。”

夏桃芝不由得气愤道:“他怎么还敢乱来,上次摘星的事还没吃够教训吗?”她说得无意,某人听了却有些心虚,含混道:“上次那事楚帝震怒了,将宋元晟禁足东宫一个月,李容也被革了职,还有那轩辕庚,此刻还在天牢内,等候发落。”

夏桃芝恨恨道:“谋害皇嗣,只是革职和禁足一个月?还是罚得太轻了。”

宋元熙心中有些异样,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那夜洛梵来找他时,对他说的那些话。

第四十五章 芍药被劫

那夜,洛梵来找他,与他“友好的”秉烛夜谈了一番。

两人似乎“愉快的”谈了很多话,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小师妹生性单纯善良,她心中向往的是自由的江湖,争权夺利于她而言有如飞鸟入海,水鱼投林。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就该知道她并不适合那样的生活。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她,不要把她卷进这些纷争里……须知谋权之路凶险万分,处处都是危机,你能保证她不被波及不被伤害吗?除非你愿意为她放弃谋权,放弃皇位。”

宋元熙心中冷笑,还从未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他要什么,不要什么,从来由他自己做主,何时轮得到旁人来说三道四。是谁说一定要做选择?又是谁说一定要放弃的?那明明是弱者的想法。若是他,所有他喜欢的他都要牢牢的握在手中。要他放手?他偏不!既然让他动了心,这辈子都不会放手的。谋权之路凶险又如何?危机又如何?波谲云诡之中,他自然有本事护她周全。

皇位,他要定了!她,他也要定了!

看着眼前这八具尸体,他轻蔑的笑了。区区一个宋元晟,他根本不放在眼里。说到底,整个东楚他都没有放在眼里过。若不是他阴差阳错的成了东楚的三皇子,他早已挥军东征,将整个东楚都给灭了。

既然现在已无法夺回原身,那么他索性便将这东楚皇朝搅个翻天覆地如何?

太子?什么阿猫阿狗不入流的货色都能做太子吗?也该叫东楚人知道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配坐上东宫的宝座。

什么样的人,才配君临天下。

至于他的太子妃嘛……既然上天替他挑选了这个太子妃,滴了血,认了主,那他也认定是她了。母亲说过,世间最难得的就是能遇上一个有缘有分而又互通心意的人。他相信他们是有缘有分的,至于互通心意嘛,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夏桃芝见宋元熙独自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唇角不时勾起,带着笑意。她毛骨悚然,心道这人果真是个变态,刚刚才杀了这么多人,竟然还笑得出来……

“这些尸体怎么办?我们如何善后啊?”她不由得担心了起来,若是惊动了客栈的人,岂不是又要惹上麻烦了。她还想快些回楚京,进宫去看那幅画像,找找关于她师娘的线索呢。

宋元熙莫名其妙:“善后?为什么要善后?我们溜就是了。现在就去将芍药和小泥巴叫醒,然后连夜赶路,溜之大吉。”

夏桃芝:“……”这果然符合傲娇太子无耻的行事风格。

于是他二人便分头行事,各自去找自己的人。

快走到芍药住的那间房时,突然一声尖叫声划破了夜空,随即房中一阵骚动。

她心中一惊,糟了!是芍药的声音!

疾跑两步推开房门,房中已空无一人。临街的窗大开着,她跑到窗边四下张望,寂静的街道只有冷风吹过,哪里还有芍药的踪迹。

芍药被人劫走了!

与此同时,走廊传来一片喧哗之声,似乎客栈里的人都被惊动了,急急向她这间屋子跑来。同时,她有听见有人在惊恐的大叫,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屋中横的那一地的尸体。

不好!若是现在被抓住,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果然还是要溜之大吉啊!不知傲娇太子那边如何了,但他那么聪明,经验又丰富,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眼下如何脱身吧。

想着,她叹了口气,纵身一跃,也跃入了夜色之中。

***

黎明时分,云城郊外十里的吴子坡,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躲在树上,密切注视着下方的动静。

这里是从云城到楚京的必经之路,她在这里等着,与傲娇太子汇合。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小路上传来了脚步声,但来的并不是傲娇太子,而是几个陌生的大汉。光线昏暗,还看不清那几个人的样貌,但是他们说话的嗓音很粗,大概以为四下无人,根本就没有压低声音。

只听一人骂道:“真他娘的晦气,第一次办事就出师不利!我们抓的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那位贵人要找的人,害得兄弟们白白辛苦一晚上不说,还挨了一顿骂。”

另一人附和了几声,声音十分猥琐:“啧啧,不过那个小妞嘛,长得也很不错……肤白貌美,只可惜,还没等我们先爽一把,人就被大人给带走了。”

“你他娘的悠着点,这可不是在山上,你当你还是山寨里的二把手呢?咱们现在是替那位贵人办事的,言行都规矩着点。否则,惹了事端,咱们兄弟吃不了兜着走!”

夏桃芝在树上听得莫名其妙,这些人似乎抓了什么人,又似乎抓错了?他们口中的“哪位贵人”是谁?被他们抓了的又是谁?莫非是芍药?

似乎为了应证她的猜想,声音猥琐那人又道:“那位爷该不会是耍我们兄弟的把?我有个朋友在楚京混的,可是听说了那位陵王妃抱病在身,一直在楚京陵王府里养病呢,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云城?”

话音刚落,就听他们头顶上方的树上枝叶摇晃,眨眼间,一个少年跃了下来,横在他们身前拦住了去路,神色不善。

“你他娘的是谁啊?!也敢拦你爷爷的去路!”

嘿!他当了这么久的山贼,从来只有他拦别人的路,什么时候竟然也有人敢来拦他的路?这个不长眼的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那少年眼中燃着簇簇怒火,二话不说突然出手,心中已然打定主意,先将这几个人打趴下再问!谁知,这几人虽然看上去猥琐,功夫却都不弱,再加上人多势众,四周的光线又昏暗,非常不利于发挥,她一人周旋起来似乎还真有些吃力。

果然,自己跟傲娇太子的实力相差太大了。傲娇太子能在黑暗中听声辩位,轻松的将训练有素的杀手的脖子拧断,然后全身而退。而她此时面对这几个山野大汉,渐渐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忽然,头顶一松,发带被人挑断了,满头青丝倾泻而下,在空中飘扬。

就听那声音猥琐的人惊道:“竟然是个女的?!”

“啧啧啧,老天待我们兄弟不薄啊,到嘴的一个飞了,又送了我们一个!”

“这个比那个更漂亮,身段更好,兄弟们艳福不浅啊!”

夏桃芝怒极:“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当心我割了你们的舌头!”

“啧啧,人长得美,脾气也不小。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我们兄弟的厉害了……”

说着,突然手一扬,白色的粉末迎风而散,瞬间扑面而来,洒了夏桃芝一脸。

什么东西?!迷魂散?!

“你们,你们太卑鄙了!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那人淫笑起来:“嘿嘿嘿,小美人儿,你可别怪我们,怪就只能怪你太辣了,兄弟们可不喜欢不听话的。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乖乖听话,爷会让你欲仙欲死的,到时只怕你求着我们兄弟要都要不够呢!哈哈哈哈……”

有人兴奋的搓着手:“应该还是个没过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爷最喜欢玩雏的了……”

……

污言秽语从四面八方涌来,夏桃芝从来没有这么慌过,她的眼睛看不清了,迷魂散被她吸进去了不少,脑袋开始眩晕,人摇晃了起来,手中的剑也拿不稳了,落到地下,同时人也跟着跌坐了下去。

她想起萧连绪那时中了迷魂散的模样,最终也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了。

若是她也昏死过去,她就完了……

那几人的淫笑声渐渐逼近,她又急又怕,拼命的揉眼睛,想努力看清,但眼前却越来越模糊了了。

眼前是朦胧的三个粗壮身影,像三座大山一般围拢了过来,靠的越来越近,淫笑声几乎已经在她耳边了。

她蜷缩着步步后退,心中害怕极了,惊恐的尖叫起来:“啊啊啊……!你们别过来……别过来!走开……走开!”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即使在弥白山那夜,知道自己即将要死在傲娇太子手上时,她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有谁的手开始扯她的衣襟了,她下意识去挡去护,可是全身酥软无力,哪里还有力气?!

突然,一声破空夹着劲风疾射而来。

抓着她衣襟的那个大汉捂着手惨叫了起来,一枚石子横空射来,竟然将他的手掌击穿,掌骨都碎了,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洞。

剩下的几个大汉不敢再轻举妄动,都后退了几步,警惕的四下张望了起来。

“谁?!是哪个狗胆包天的东西竟敢坏了爷爷们的好事?!”

晨光微熹,小路上一人迎着光缓缓走来。

一身白衣,步伐踩得极稳,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这人身上,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反而觉得彻骨的寒意从喉咙蔓延而下,令人全身发凉。

这个人明明在笑,但那笑意却阴寒得令人骨髓发冷,比地狱的恶鬼还要可怕……

第四十六章 别怕,为夫来了

剑影重重,寒光流转,顷刻间,血流如注。

几个大汉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手筋脚筋全都被挑断了。

小泥巴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跑来,“公……公子,你走得太快了……我差……差点跟丢了……咦?!夫……夫人怎么了?!”

宋元熙将手中的软剑甩给他,嫌恶道:“把剑上的血擦干净,不要让这些肮脏废物的血玷污了我的剑。”

说罢,他缓缓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人,心头狂跳。

若是他再晚来一步……

地上的女子蜷缩着,瑟瑟的发着抖,一头青丝散乱,额前的乱发被汗沾得湿透,贴在苍白的面容上,衣襟被扯开了一个口子,露出锁骨一片玉白的肌肤。

他的眼中一股怒火汹涌的溢出,恨不得立刻将那几个人撕成碎片。

夏桃芝的意识早已模糊了,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什么人靠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的挣扎,惊恐的大叫,声音都带了哭腔:“走开!走开!不要过来!放开我!放开我!别碰我!”

宋元熙脱下外衫将她裹了起来,抱入怀中,低下头靠在她的耳边温柔的说:“小桃子,别怕,为夫来了……”

不知为何,尽管意识已经模糊了,但一听到“为夫”这两个字,她的心瞬间便安定了下来。

是他来了……

没事了,不怕了……

他来了……他来了……

她想起什么,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含混不清的喊:“芍药……被,被他们抓了……救,救她……”

下一刻,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了上来,握住她冰凉的手心,沉声道:“放心,我在。”

这四个字像定心丸一样落入她的心中。

于是她便真的放心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他将她抱到树下安顿好,用自己的外衫仔细的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转身折返。

小泥巴的气喘匀了,将擦干净的软剑递给了他,然后气愤的盯着地上惨声哀嚎的几个人,咬着牙问:“公子,这几个狗东西怎么办?要杀了吗?”

宋元熙气定神闲的将软剑收回腰间,道:“先不急着杀,我还有几句话要问。”

听他们一主一仆似乎像讨论今天吃什么一样讨论着他们的死活问题,那几个大汉心里那个气啊,他们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为祸四方,无恶不作,却从来没吃过这种暗亏。招呼都没打一个,一上来就被人轻易的挑断了手筋脚筋,废了武功。心中虽然清楚此人的身手远在他们之上,但做了多年的恶匪,早已穷凶极恶,更何况他们现在还跟了那位贵人,背靠大树好乘凉,断没有理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栽了啊!

越想心中越不服气,再加上最初的痛感过去了,伤口渐渐麻木了,有一人便大着胆子咒骂了起来:“问你娘个屁咧!你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知道爷爷们是谁吗?!告诉你们,爷爷们头上有你们惹不起的贵人!”

宋元熙“哦?”了一声,觉得好笑:“你尽管说来听听,老子倒想看看有什么贵人是老子惹不起的!”

“爷爷不想说!如何?!”

小泥巴“呸”了一口:“你是不敢说吧?!”

那人不甘示弱,也“呸”了一口:“让爷爷说爷爷就说?!你他娘的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小泥巴从靴子里摸出一把短刀来,明晃晃的刀刃晃了晃,威胁道:“再敢出言不逊,信不信小爷割了你的舌头!”

那人根本没把这瘦不伶仃的黄口小儿放在眼里,口中顿时发出桀桀怪笑,轻蔑的大喊:“爷爷还真不信!有种的你就来!你敢吗?!”

“你……”

小泥巴的心中打起鼓来,犹豫了片刻……他还真的不敢。虽然跟了他家殿下这些时日也耳濡目染了许多,胆子也渐渐大了,但是说到底,他才十五岁,论心狠手辣,他连皮毛都还没学到。这把短刀是他家殿下赏赐给他防身用的,还从来没见过血呢……

见他真的不敢动,那人得意的发了狂,好似终于扳回了一局似的,口中狂笑,又是一阵污言秽语。

宋元熙的眸光森寒,笑得阴冷无比:“小泥巴,看好了!今日老子便教教你,如何才能撬开别人的嘴,让他乖乖听话。”

话音刚落,突然出手,只见剑光一闪,那人的右手被削了下来,滚出去老远,手腕上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宋元熙抖了抖剑上的血,笑嘻嘻的问:“如何?!”

那人痛得惨叫,头上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却不住的点头道:“饶命!饶命!我说!我说!”

“哦?刚刚不是不想说吗?不要勉强啊……”

那人痛得在地上边滚边哀嚎:“不勉强!我想说,我想说,我全都说!”

宋元熙笑了笑,道:“但是……老子现在又不想听了!”说罢,又是手起剑落,将那人另一只手掌也齐腕削下。

就是这两只脏手暗算了她,还碰了她,留不得。

“啊啊啊啊啊啊……”那人痛得抽搐了起来,没几下就昏厥了过去。

宋元熙撇撇嘴,真没用,这么快就不行了?他还没玩够呢……

于是他道:“我改主意了,现在又想听了,你说吧……”

众人:“……”人都昏过去了还怎么说?

宋元熙做了个得不到回应的伤心表情,无奈道:“你看,现在我要听了,你又不说话了……既然如此,那好吧……”

手中软剑一扬,一道银芒直奔那人裆部而去,一团小小的东西混着喷溅而出的鲜血飞了出来,将那人生生又痛得醒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泥巴目瞪口呆。

不止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殿下竟然将他……阉割了。

那人浑身都是血,不停的惨叫抽搐着,口吐白沫,很快就又不动了。

竟然活生生的痛死了!

宋元熙转向另外两个人,不发一言,只晃了晃手中还在滴着血的软剑,那二人立即吓得尿了裤子,争先恐后的道:“饶命饶命!我想说!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我全都说……!”

“我们兄弟是替东宫太子爷办事的……!”

“太子爷在云城有线人,说是看见陵王殿下一行人进了云城,投了客栈……”

“他说同行的只有一个女的,其余都是男的,他便偷偷记下了房间号,告诉了我们兄弟……”

“……我们便将那唯一一个女的绑了回去,谁知竟然绑错了人,那女的并不是陵王妃!”

“我们本想将那女的卖到勾栏去好赚一笔,但是太子爷却命人将那女的带回楚京了……”

“……”

宋元熙微微惊讶了一下,他们竟然是宋元晟的人?这倒出乎他的意料了。

那么今晚去他们房中暗杀他们的那八个人,又是谁的人?

他心中冷笑,有趣有趣,他只不过刚刚重掌了兵权而已,一个二个的,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吗?!

小泥巴则完全惊呆了,殿下真是太厉害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些人全部老实的交代了,他真想写一个大大的“佩服”二字送给殿下。

只不过,佩服的“佩”字他还不会写呢,回去再让海棠姐姐教教他……

***

云城边界的某间客栈,二楼的一间房内突然传出一声大喊。

“不要!!!别碰我!!!”

夏桃芝大声喊着惊醒了过来,直接坐起身来,大口的喘着气。她的额头上全都是汗,刚才的梦境实在太可怕了……

等等,身上怎么凉凉的,她低头一看,瞬间吓得神魂俱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竟然一丝不挂的裹在棉被中,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衣服去哪儿?!

傲娇太子坐在一旁气定神闲的喝茶,见她坐了起来,笑道:“你可算是醒了,昨晚折腾了我半宿……”

她中了迷魂散,昏睡了一天一夜,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噩梦连连,不停的踢被子,手脚乱舞,他只好隔着被子抱住她,低声哄她,她才安静下来。

然而夏桃芝的心思全想歪了……

折腾了……半宿……

她哭了起来,“呜呜呜,你趁人之危……你这个好色之徒……我的清白……呜呜呜……”

傲娇太子莫名其妙的将她看着,“你哭什么?你的清白还在呢。”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骗人……我明明……我什么都没穿……呜呜呜……是不是你脱了我的衣服……”

他答:“是啊。”

她:“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傲娇太子:“……”

“你的衣服是我脱的,那是因为你的衣服上都沾着迷魂散,不能再穿了。我叫了小泥巴去给你买衣服了,一会儿就回来。”

这丫头想什么呢?他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亏他背着她,翻山越岭的走了不知道多远的路,才走到这云城郊外投了宿。

“你别哭了,你都嫁给我了,看一看又不会少一块肉,再说了,你不是早就看过我的了吗……”

她气得将枕头朝他丢过去,混账东西!又提这个,看一下后背和看全身能一样吗?

傲娇太子随手接住枕头,恬不知耻的又道:“至于你的清白嘛,迟早也是我的……”

她:“……”连骂他的无耻的力气都没有了,越哭越伤心。

“呜呜呜……呜哇呜哇……”

第四十七章 本王骑术天下第一

敲门声响起,小泥巴的声音有些结巴:“公……公子,衣服……买,买回来了……”

他不敢进来。

傲娇太子“嗯”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夏桃芝听见他在门口低声嘱咐小泥巴什么,片刻后,他走了进来,将一套男装放到了她的床头。

“小桃子,别哭了,快把衣服穿上,我们去救人。”说罢,转身出去了。

救人?救人!

她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芍药还下落不明呢!当下再顾不得其他,将眼泪一抹,赶紧穿戴整齐,出了屋子。

宋元熙在楼下等她,小泥巴早已准备好了两匹快马。见她来了,他翻身跨上一匹马,将手伸给了她。

“上来!”

夏桃芝犹豫了一下,迷魂散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她此刻还有些头重脚轻的,确实不太适合独自骑马,但是与他同乘一匹马未免也太……

她红着脸道:“我骑另外一匹就行了……”

“上来!”他又重复了一遍,口气不容置喙。

她只得将手伸给他,他一使劲,将她拉上了马,顺手将她的手拉倒他的腰间,嘱咐道:“抱紧我,当心摔下来。”

“……”

她有些担心:“……你行不行啊?!”

傲娇太子黑着脸道:“你在质疑本王的能力吗?嗯?本王的骑术天下第一。”

夏桃芝:“……”你何止骑术天下第一,厚颜无耻也是天下第一的。

某人扬起手中的马鞭,修长的双腿一夹马腹,喝了一声:“坐稳了!驾!”

……

山林间,一匹马儿迅疾如风,奔驰在小道上,卷起漫天的尘土。背上二人的衣袍被风带得飞起,后面那人将脑袋埋在臂弯间,死死的抱住前面那人的腰。

傲娇太子的骑术确实十分了得,是不是天下第一她不知道,反正她没有见过谁的马骑得比他还快比他还稳。马儿一路风驰电掣,早已将小泥巴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她想提醒傲娇太子等一等小泥巴,但一张嘴就是一嘴的风,什么话也说不出。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弥白山的山脚下。

远远就望见那个熟悉的茶棚……

傲娇太子一拉缰绳停了下来,笑嘻嘻的回头问她:“要不要下去喝一杯,回味一下?”

她伸手在他腰间狠狠一捏,恶声恶气道:“喝你个头!”

他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连忙求饶:“别捏别捏,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于是马儿继续奔跑,片刻后到了距离城门口不远的一个小山坡处。

傲娇太子下了马,将她也扶了下来。然后掌心一翻,手中赫然是一根长针。他狠狠的将长针扎进马腿上,马儿吃痛,长声嘶鸣,一路狂奔而去。

夏桃芝:“……”这是干什么?

就见傲娇太子气定神闲的收回手,带着她躲进了小山坡的树丛中。

“不进城去吗?”她好奇的问。

“我们若现在进城,宋元晟立马就会收到消息。”

“那我们怎么办?”

“等天黑了再进城。”

她急道:“可是城门马上就要关了……”

傲娇太子长眉一挑:“是谁说一定要从城门进去的?”

她:“……”

不从城门进去从哪儿进去?难道……

她皱着眉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他笑得狡诈:“不错,正如你所想。”

二人蹲在树丛间等着天黑,耳边时不时有虫鸣鸟叫之声传来。惊蛰已过,蚊虫渐多,这山野树丛之间,正是蚊虫滋生的福地。

夏桃芝从小是个爱招惹蚊虫的,深受其苦。不想换了一副身体,这夏二小姐也是个招蚊虫喜欢的,不一会儿,她就觉得脖颈之间有些痒了起来,一摸,一个大包。

她默默抓了抓,将领口拉得高了一些。

“对了,那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抓芍药?”

傲娇太子坐了下来,扯过一根草叼在嘴里,懒洋洋的道:“还能有谁?还不是那蠢货宋元晟的人。而且他们要抓的本也不是芍药,而是你。”

“抓我?为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抓一个婢女做什么?要抓当然是抓陵王妃了。”

“他们怎么知道我与你在一起?陵王妃不是应该在楚京王府中养病吗?”

傲娇太子笑了笑,眼中寒光一闪:“所以,也是时候打扫一下陵王府了,总是那么多臭苍蝇围在周围,住着也不舒服。”

她心中默默赞同,却又觉得那里不太对劲。

“可是,若抓芍药的那些人是宋元晟的人,那暗杀你的那些又是谁的人呢?”

傲娇太子反问:“你觉得呢?”

夏桃芝想了想,诚实的答:“我不知道……”

“……”真笨。

他试着引导:“楚帝总共就三个儿子,宋元晟刚刚才因为摘星台之事与我明着结了仇,此时若我被人暗杀了,他的嫌疑最大。到时弑弟的罪名落了实,谁人获利最大?”

夏桃芝冥思苦想了一阵,恍然大悟:“你是说……瑞王殿下?”

“正是。”

“可瑞王殿下看起来似乎……”似乎挺和善的。

傲娇太子轻蔑一笑:“呵,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

她:“……”

似乎……还挺有道理的样子……

“不仅如此,我还能确定,宋元闵就是那个给宋元熙下蛊毒的人,他与西图一定有勾结。”

“何以见得?”

“你想想,陵王堂堂“东楚武神”,要想暗杀他,可以下毒,可以使各种神不知鬼不觉的阴招,为什么偏偏要来刺杀?别说八个人,就算十八个人,也照样杀不了我。除非,幕后那人知道陵王早已失了内力,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空瓶子。”

“但你不是这一届的武神吗?赤璇花能解百毒,甭管真花还是假花……你说是不是啊?”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又想起他之前骗她,恨不得再捏他几下。

傲娇太子感觉到身旁一股杀气腾的升了起来,赶紧悄悄的朝边上挪了挪,讪讪的笑道:“……这一届的武神并不是我啊,而是顾侍郎家的远房堂弟顾笙,就是你啊。”

她惊了:“……是我?!”怎么可能?!

“不错,那么多人看着你把那朵花摘下来的,武神不是你还能是谁?只不过顾笙只为比武而来,并无心入朝,摘下那朵花后,便归隐江湖了。”

她:“……”可真能瞎掰啊……

傲娇太子摊了摊手:“没办法啊,不然如何向世人解释这一届的“东楚武神”凭空消失了啊?东楚皇室不要面子的吗?”

她无话可说。

“所以除了那日摘星台上的人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有传言说我恢复了内力,只要我没拿到那朵花,下毒的人都不会真的相信我已解了毒。派人来刺杀,其实也是一种试探,若是成功了,就能直接嫁祸给太子,失败了也并不损失什么,反而将我摸了个底,何乐而不为呢?”

“……”

“但你又为何断定下毒的人一定就是瑞王殿下呢?”明明也有很多人看你不顺眼好吧?

他翻了个白眼,语含鄙夷:“本太子还是西图储君的时候,就知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大皇兄暗中与东楚的某个皇族勾结在一起了……嘁,我一直以为是宋元晟呢,想不到竟然是宋元闵。西图蛊毒……果真是好样的……”

夏桃芝听完觉得脑仁都疼了起来,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是太复杂了。

她半响无语,末了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谢谢你救了我……”她想想还有些后怕,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傲娇太子嘁了一声,理直气壮道:“谢什么?老子自己的女人,责无旁贷。”

她脸一红,又将手伸到他腰间,用力一捏:“谁是你的女人?再胡说我捏死你。”

天不怕地不怕的西图储君,竟然怕这一招,立即举手投降:“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她看向他举起的双臂,觉得奇怪:“你把袖子撸起来做什么?”

他道:“……我热。”

“……”

可是他裸露在外面的那一对白皙的小臂上,分明布满了一个一个蚊虫叮咬的大大小小的包。她还在奇怪,怎么才被盯了一下,蚊虫就集体偃旗息鼓了。原来……

“你……”

“好了……”傲娇太子站起身来,随手将袖子扯下来遮住那些包,对她道:“走吧,我们进城。”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楚京的灯火朦胧,一片祥和之意。

他们猫着腰一路到了城墙根下。

夏桃芝直起身子,抬头望了望:“这,这也太高了吧……我怕我上不去啊……”

话音刚落,一只手揽上她的腰,人瞬间腾空而起,抱着她的人轻盈如风,宛若游龙一般,御风飞舞,几个起纵之间,扶摇直上。

她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城墙上了。

夜风吹过她的脸颊,撩起她身旁人的发,凌乱的飞散在夜色中,有星光映在他的眸中,他笑得意:“小桃子,为夫是不是很厉害?”

嗯,很厉害……

第四十八章 虾兵蟹将

虽未说出口,但不知是夏桃芝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她,还是某人实在擅长读心术,竟似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般,得意了起来。

哦不,是得寸进尺了起来。

“……不亲一个奖励一下吗?”

夏桃芝毫不留情的白了他一眼。

“滚。”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瞎胡闹!

但某傲娇的面皮比他们脚下的城墙还要厚,半点不恼,反而嘻嘻一笑。等着吧小桃子,总有一天为夫要让你心甘情愿的扑上来!

夏桃芝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此时一整颗心都系在了芍药的身上,只想快点去救她,问道:“太子将芍药抓了,究竟关在了何处?”

言下之意是他们此时已经到了楚京,下一步要到哪里去救芍药?

既然进了楚京城,她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芍药既然被宋元晟抓了回来,就证明她对宋元晟还有用处,一时半会应该还不会出什么事,否则没必要大老远的把人带回来,要杀要剐在云城就可以动手了。她想过,只要人不在东宫,她就有把握把人给救出来。不过就算在东宫也无妨,大不了连夜闯一闯皇宫,顺便去那座冷宫中看一看傲娇太子说的那幅画像。

她自认为想得很周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既然傲娇太子既然带着她一路赶回来,必然是已经知道了芍药的下落,此刻只等着他说出来,她即刻便去救人。

但,下一刻,她竟然听到某傲娇理直气壮的回答:“我不知道啊……”

“……”

她气得一口气憋在胸前,哽住了。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们为了救人,一路风尘仆仆、累死累活的赶回楚京,还以为他早已知道了芍药的下落,谁知他竟然说不知道,这是又在拿她寻开心吗?!

傲娇太子的反应极快,准确无误的伸出手抓住了某只想要在他腰间行凶的小手,心中不由得偷笑。这个小桃子,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小动作是情人之间的专属啊?不过,不知道也不打紧,总之她也只会对他一个人如此。

想着,他的心情大好,口中笑道:“哎哎哎,别急嘛……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啊……”

夏桃芝此刻恼他得很,只想捏得这死傲娇跪地求饶,偏偏手被他抓住了动弹不得,只得恨声道:“是谁知道?!快说!”

傲娇太子嬉皮笑脸的道:“夫人手下留情,我说就是了……是顾子逸。”

“公子?”夏桃芝面露惊讶之色,公子怎么会知道?!

某傲娇不悦,“嘁”了一声,又冒起了酸泡泡:“……你就不能不叫他公子吗?我……”

她眉毛一竖,“少废话!快说!”

“当然是因为你英明神武、足智多谋、才华盖世的夫君大人早已飞鸽传书给他,让他留心着,人一进楚京就给我截下来。”

夏桃芝心中一亮:“那他截下来了吗?”

某人摸了摸下巴,答:“没有。”他也正奇怪呢,顾子逸并未飞鸽传书给他回信,不知是何原因。

夏桃芝简直气得火冒三丈,那你在这说了半天,还英明神武、足智多谋、才华盖世个屁啊?!

某傲娇哈哈大笑,道:“夫人莫慌,此时说别的也无用,我们先去一趟顾府,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这下她没办法了,也只能跟着这个不靠谱的家伙行动了。

于是,趁着守城巡逻的士兵还未发现他们,二人纵身而下,跃入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今夜新月如沟,繁星点点,稀稀散散,两条黑影借着月色在楚京大街小巷如风一般疾行。傲娇太子在前方,夏桃芝紧随其后,快到顾府时,前面的人突然慢了下来。

“不对……”傲娇太子停下脚步,拉着夏桃芝躲进了阴影里。

“怎么了?”夏桃芝不明所以,看了看前方。侍郎府就在他们眼前,灯火馨然,一切如常,哪里不对了?

但傲娇太子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又说了一句:“不对。”

“到底怎么了?”她不耐烦的催促。

傲娇太子伸出手指了指顾府门口正对面的一颗大树,道:“树上两个。”又指了指街旁:“街边上一个。”再指了指斜对面的巷口:“巷口两个。”

夏桃芝莫名其妙,“什么一个两个?”

“……”笨死算了。

他只得补充道:“人,顾府被人监视了。”

被监视了?!

她忙问道:“被谁监视了?”

“暂时还不知道……”傲娇太子答道:“……府外我能看得见的就有五个人,若还有连我都发现不了的,那就非常了得了。”

夏桃芝听他说得玄乎,但自己左看右看都没有发现异常。明明是空空荡荡的街道,空空如也的巷口和黑漆漆阴森森的大树,哪里有人啊?

她狐疑道:“我怎么一个都看不见?”

傲娇太子使劲忍了忍,才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算了算了,自己的女人,再笨也得受着。

“天太黑了……你看不见也正常。”

“……”

但狐疑归狐疑,夏桃芝是相信傲娇太子对于危机情况的本能警觉性和判断能力的,她想起了他们那夜重回弥白山寻自己的身体时,傲娇太子也是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准确的判断出有人来了,并且让她提前上树躲藏好,才没有被发现的。

因此,她担心了起来。

“那我们岂不是进不去了吗?”怎么办呢?她很是心急。

傲娇太子却挑了挑眉,勾唇一笑:“谁说我们进不去了的?就凭这几个虾兵蟹将,还能难倒你夫君我?”

顾府门口的大树上……

虾兵甲警惕的望向四周:“刚刚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蟹将乙打了个哈欠:“哪有?你眼花了吧?”

虾兵甲:“……”

……

夏桃芝嘴上不说,心中还是十分佩服傲娇太子的。果真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她用轻功翻进了顾府,身法快得让她简直不敢相信。

顾府对他们而言早已轻车熟路,两条黑影极快的移动,翻进了顾子逸的院子里,书房里亮着烛火,窗前一个人影正在书桌前正经端坐,似乎正在看书。

门口一声轻响。

“谁?!”

屋内立即传来顾子逸警惕的声音,片刻后他将门打开,看见门口的二人微微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立即将他们迎了进去。

“殿下,娘娘。”他揖了一礼,随即将二人引落了坐。他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转身将窗门牢牢关上,对他二人道了一声:“恕罪。”随即吹灭了烛火。

四周一下子漆黑一片。

夏桃芝幼年时遭难,在漆黑的水潭底下躲了一天一夜,自此便对黑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黑暗中,她有些不适,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有一只手探了过来,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

她听见他轻声的说:“别怕。”似乎真的感觉好多了。

“殿下,娘娘,请恕罪。”顾子逸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似乎坐在了他们的对面:……逼不得已出此下策,只因眼下府上并不安全,想必二位进来时都发现了那些埋伏在暗中的眼线了吧。”

傲娇太子道:“难怪本王没有收到你的回信,原来如此。”

顾子逸道:“殿下恕罪,微臣一回楚京就发现我的府邸被人暗中监视了。就连殿下的飞鸽传书,都差点被人截走了……”

傲娇太子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暗中派人监视你?”

顾子逸没说话,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半响,他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这些人并不是一个人派来的眼线,而是好多方都在监视着顾府。”

“是谁的人?”

“有宁国侯的人,也有大将军府的人,还有太师府上的人,甚至还有……”他顿了顿,似乎苦笑了一下:“……还有皇上的人。”

傲娇太子也不吭声了,夏桃芝忍不住问道:“为何?”

顾子逸道:“……为了顾笙。”

夏桃芝心中一惊,她还以为顾笙这茬已经过了,谁知,竟然还掀起了这么多事端?顾笙这个身份本就是假的,挂的顾子逸远房堂弟的名号,想来这些人为了寻顾笙,派人暗中监视顾子逸的府邸,也无可厚非了。

她问傲娇太子:“你不是说已经对外宣布顾笙无心入朝退隐江湖了吗?”怎么还这么多麻烦?!

傲娇太子道:“突然冒出了一个“顾笙”,摘了花,夺了冠,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不可能不引人怀疑。”他轻蔑一笑:“……再加上东宫太子又在这次“摘星”上栽了个大跟斗,至今还被禁足东宫,这些太子党当然急的团团转了,若是能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来证明顾笙是个身份可疑之人,最好还受了陵王指使包藏祸心。那么太子就能翻身了不是吗?”

“所以,太子殿下原本想将娘娘抓走,以此来逼殿下交出顾笙的。谁料……”

谁料……阴差阳错的,芍药遭了秧。

她不由得急问道:“顾大人,太子殿下究竟将芍药抓去了何处?你知道吗?”

顾子逸道:“回娘娘,微臣知道芍药姑娘在何处,只可惜……微臣现在出不去……”

“出的去!”她道:“我们都进的来,你就一定出的去!”说罢,她捏了捏傲娇太子的手。

某傲娇:“……”

要他抱着她飞进来,他甘之如饴。若是让他带着个男的飞出去,他……

但是手中的小手一直轻轻的动着,似乎急切的恳求着他。

好吧,难得小桃子有求于他,那他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片刻后,顾府门口大树上……

虾兵甲:“刚刚又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蟹将乙:“你别大惊小怪一惊一乍的行不行?”

虾兵甲:“……”

……

第四十九章 她不知道的事

今夜月黑风高,着实是个作奸犯科的好时机。

三条黑影悄无声息的在楚京的夜色中疾驰,七拐八绕的行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了城南的一间小院子。

院门紧闭着,门口站了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的像两座石像一般,一动也不动。看这情形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苍蝇也很难飞得进去。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寻了一处阴影处藏身,暗中观察。

这个小院子看起来确实十分的蹊跷,门口的守卫已如此森严,院中的形势还不知如何,芍药若是被关在此处,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顾子逸轻声道:“殿下,娘娘,芍药姑娘应该就被关在此处。”

夏桃芝想也不想,立即道:“我要进去救她!”说罢,就要冲出去。

宋元熙一把将她拉住,轻声道:“等等,有人出来了……”

三人一同望去,果然就见院门一开,一个黑衣俊貌的男子缓步踱了出来,负手立在月光下四处看了看,低声与门口的两个大汉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转身进了小院。

天色太暗,无法看清此人的全貌,只觉他的眉眼间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顾子逸显然认了出来,脱口而出:“啊,竟然是他……”

“顾大人认得此人?”她忙追问道。

顾子逸道:“认得,这位便是宁国侯府的二公子,也是礼部的侍郎,萧连城萧大人。我与他同朝为官,再是熟悉不过了。”

萧连城?!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夏桃芝想了想,一个名字便跳入了她脑中,萧连绪……

怪不得她觉得眉眼有些熟悉,原来是萧连绪的弟弟。还记得曾经听薛澄说过,萧连绪因为自小是个武痴,所以并不被家族所看重,也备受冷落。萧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萧二公子的身上,想来,便是这位萧二公子萧连城了……

顾子逸喃喃道:“他怎会在此处……”

傲娇太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嗤笑了一声,嘲讽道:“宋元晟已经无人可用了吗?竟然要劳烦萧二公子来干这种粗活。看来,只养一条轩辕庚这样的疯狗明显是不够用的啊……”

顾子逸:“……”心中暗自腹诽,殿下从前冷漠寡言、惜字如金,自从大婚之后却性情大变,性子像换了个人一般,还变得越来越毒舌了……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殿下不在像以前一样消沉了。

他用赞许的目光看了身旁的夏桃芝一眼。看来,王妃娘娘实在功不可没。

然而他身旁这位“王妃娘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暗地里已经被人记了一功,此刻满心只想着怎样进去将人救出来。她略一思索,伸手撕下一块衣角,将脸蒙上,对他二人道:“你们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侍郎,谁露面都不合适,干脆就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把芍药救出来。”

宋元熙将她拉了回来,扯下她脸上布巾,叹了口气:“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怕你白送一个人进去,有去无回。”

夏桃芝:“……”

她真的有那么弱吗?

宋元熙道:“你好好的呆在这,我去。”

夏桃芝一愣:“你去?!”

宋元熙点头:“不错,我去最合适。这个院子太小了,若是一不留神惊动了里面的人,怕是不好脱身。现在芍药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里面还不能确定,还是先让我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可是,你……”

见她如此犹豫不决,某傲娇趁机调笑道:“怎么,你在担心为夫吗?”

然后,不出意外的收获了一个白眼,“……你想得美!”

宋元熙心中一乐,就是她这副口是心非的嘴硬小模样最让他喜欢了,心下一片柔软,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乖,在这里等着我……”

顾子逸在一旁尴尬无比,心道怎的一言不合的就秀起恩爱来了呢?他轻咳了一声,道:“……殿下,要不然还是让微臣先进去探探路吧?”

宋元熙收起了笑,挥了挥手,正色道:“无妨,你们且在此等候,本王去去就回,保护好王妃。”

顾子逸只得拱手道:“微臣领命。”

夜风一拂而过,傲娇太子的身形一闪,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墙头掠了进去。

……

夏桃芝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小院的方向,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一边竖起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

一片静谧,并没有骚动声和嘈杂声,亦或是……打斗声传来。这就说明院子里还没有发生什么异动,傲娇太子还没有被人发现。

她正听得出神,就听见顾子逸在一旁轻声唤了她一声。

“娘娘……”

她转头,发现顾子逸的神色有些矛盾,像是有话要说,又像是正在纠结着什么。

“顾大人,何事?”

顾子逸纠结了半响,开口道:“微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有些无语,公子何时变得婆婆妈妈、吞吞吐吐的了?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讲啊!她最怕人说话只说个半截了……

“顾大人请说。”

顾子逸似下定决定一般,开口道:“娘娘其实误会殿下了,殿下他那时……其实从未想过要伤害娘娘。”

夏桃芝的眼神闪了闪,没料到顾子逸会突然说起这个。这……她并没想好是不是要听……

但顾子逸一旦开了口,显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索性一口气全说了。

“殿下其实一早就知道太子殿下会借着摘星时对他不利,而他中了蛊毒失了内力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想办法反抗,只有坐以待毙。因此殿下才决定将计就计,设一个局,既能解毒又能反击。最初,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引开太子殿下的注意,本来殿下是想让微臣易容的,但是以微臣的武功,一出手必定会暴露身份。因此,他才让娘娘假扮顾笙来混淆视听,好让太子殿下放松警惕。但由始至终,殿下从未想过要娘娘遇险,娘娘在重楼山上所走的每一条路线,都是殿下思虑再三定下的,殿下为了确保没有危险,都亲自走了数遍。每一个环节也都反复与微臣确认,娘娘是否会受伤,是否会遭遇到危险等等……微臣看得出来,殿下是在意娘娘的……”

顾子逸说到此处,有些感慨:“……若是按照殿下所设定的路线,娘娘应该会沿着峭壁直接爬到摘星台背后的一处安全的山洞中,远远避开薛澄、萧连绪和轩辕庚等人才对。谁知……”

谁知,还是出了许多的意外,以致她最后身受重伤,还上了摘星台,目睹了所有的一切。

她恨吗?她当然恨,受了那么重的伤,几乎丢了半条命,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被人当成了一颗棋子在利用,被人从头骗到尾,怎么可能不生气难过,不伤心失望呢?

但……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中间竟然还有这许多的弯弯绕绕……

傲娇太子也从来都没有说过……

她又想起那时他夜里来给她开小灶,对她说无论如何让她不要逞强,保命要紧……那时,他是真心的吗?

是吗……

顾子逸朝她拱了拱手,道:“这些话本不该微臣来说,微臣自知失言了……但微臣怕不说,娘娘永远也不会知道,心里便永远也不肯原谅殿下……”

“……”

夏桃芝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此刻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永远也不肯原谅他吗?

她确实想过,在清风观那一个个翻来覆去的噩梦中,每一次的午夜梦回,她都狠狠的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人,永远都不要原谅他了……

可是此刻,她承认顾子逸的话像许多块碎玉一般,颗颗坠落入她的心中,荡起了无数的涟漪,一圈圈的扩散,泛着斑驳的光圈,溅起水花。

说好的不想听,却一个字不漏的全听了进去……

说好的再也不原谅,心中却有一个角落早已变得柔软,变得温暖起来。

她该怎么办呢……

忽然,他们头顶一阵衣诀翻飞的轻响,眼前身影一闪,就见傲娇太子一个翻身,稳稳的落在他们眼前。

夏桃芝回过神来,忙将心中那些心思甩到一边,急急问道:“芍药在里面吗?你怎么没有将她带出来?她没事吧?”

某傲娇幽怨的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你就不怕我给人逮着挨了揍吗?一点也不担心我……”

夏桃芝:“……”你看起来像有事的样子吗?你不揍别人就阿弥陀佛了。

顾子逸问道:“殿下,芍药姑娘在里面吗?”

宋元熙道:“在里面,我见到她了。”

“那你为何不将她救出来?”夏桃芝很是不解,以傲娇太子的武功,要将芍药带出来简直是易如反掌。

岂料,傲娇太子却道:“不用救她了,我们回府去等着便是。”

夏桃芝莫名其妙,“为何?”

傲娇太子轻笑了一声,道:“本王保证,不出三日,定叫宋元晟乖乖的将你的贴身婢女送回陵王府,完璧归赵。”

“?!”

第五十章 惊变

结果,别说三日了,第二日陵王府就出了大事。

夏桃芝一整夜都没有睡好,翻来覆去的想着顾子逸说的那些话,次日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起床,吓了海棠一跳。

海棠年纪小,心直口快,脱口就是一句:“……娘娘,你昨晚去做贼了吗?”

夏桃芝:“……”

她昨晚还真的去做贼了,而且还是和傲娇太子、顾子逸他们一起去的,为的就是去救芍药。海棠并不知道芍药被劫的这件事,夏桃芝怕她担心,并没有告诉她。

一想到芍药,她心中又隐隐有些懊悔和担忧,昨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信了傲娇太子说的“三日就让宋元晟将芍药送回来”的话,她应该直接进去救人的。芍药一介弱质女流,被关在那种地方,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想着,她心中就有些焦急了起来……

“……殿下呢?”

“殿下一早便入宫了……”

“……”

海棠将早膳摆道桌上,对她道:“奴婢准备了早膳,娘娘用一点把?”她许久未见自家娘娘,想念的紧,见夏桃芝人清瘦了一圈,又听小泥巴回来跟她抱怨山上的伙食不好,很是心疼,特地一大早起来准备了丰盛的早膳。

然而夏桃芝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吃上,她转头问海棠:“……殿下为何突然入宫了?”

昨日分明没有听傲娇太子提过要入宫的事啊,他若要入宫,应该将自己一起带去才是,毕竟她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楚宫的那副画像。

海棠没心没肺的脸上难得挂上了一丝担忧的神色,她道:“回娘娘,今日天还未亮,宫里便急匆匆的来了个內侍传话,说是皇上急召殿下入宫觐见,殿下便带着小泥巴一道入宫了。”

天还未亮便急召宋元熙入宫……

什么事这么着急……?

夏桃芝的眼皮跳了一下,下意识道:“为何没有叫醒我?”

海棠答道:“殿下不让我们吵醒娘娘,说他去去就回。”

“那內侍可有言明皇上因何事急召殿下入宫?”

海棠摇摇头,慢慢的道:“没有……但奴婢见那內侍的面色十分凝重,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莫非是顾笙的事东窗事发了?

“殿下走时说什么了吗?”

海棠点头道:“说了,殿下让娘娘耐心在府中等着,今日会有惊喜……”

夏桃芝一头的雾水,惊喜?什么惊喜?这死傲娇又在搞什么?

……

于是,她一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眼皮狂跳,忧心忡忡的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结果,惊喜没等来,反倒等来了惊吓。

“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小泥巴一脸惊慌的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夏桃芝面前,哭着嚷道:“娘娘,殿下……殿下他出事了……!”

夏桃芝心中“咯噔”一声,心道果然出事了。

“殿下怎么了?你慢慢说……”

小泥巴哭道:“殿下……他,他被关入天牢了……”

“什么?!”夏桃芝大惊失色。

关入天牢?!

怎么可能会被关入天牢呢?!

即使是顾笙的事东窗事发了,也顶多是个扰乱盛事的罪名,不至于把一个皇子打入天牢吧?天牢可是关押死刑犯的地方……

莫非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她急了起来,一把扶起小泥巴,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详细说清楚!”

小泥巴抹了一把眼泪,道:“……今日我随殿下一同入宫,刚进了宫门殿下就让我留在门口等他,他自己去了御书房面圣。我在门口等了殿下好久,都不见殿下回来。后来,有一个小公公急急的跑来告诉我,皇上不知因何在御书房大发雷霆,迁怒与殿下,还下旨将殿下关进了天牢……我,我这才知道殿下出事了……”

夏桃芝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那可是傲娇太子啊?他那么狂妄,那么聪明,那么奸诈狡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这样的险境?

还说什么惊喜,这分明就是惊吓!

她头疼万分,朝堂的事她本就不擅长,如今傲娇太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入了天牢,让她怎么办?她救还是不救?又应该怎样救?

夏桃芝望了望天,只觉得头痛欲裂。芍药还没救回来,又搭进去一个傲娇太子……

……

她皱着眉头问小泥巴:“知道皇上给殿下定了什么罪名吗?”

小泥巴含着泪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听那个来报信的小公公提到了太子殿下……他说太子殿下当时也在御书房里……”

夏桃芝懵了。

太子殿下?宋元晟?他不是被楚帝禁足东宫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御书房内?今日御书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

她直觉傲娇太子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也许就是今日之事的关键所在。

小泥巴眼泪汪汪的拽着她的袖子:“娘娘,殿下……他,他会死吗?我听见几个宫女內侍私下议论纷纷,说皇上自来不喜欢殿下,此次又将殿下打入天牢,殿下是在劫难逃了……”

“别听她们胡说!”海棠怒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然后她也哭了起来:“娘娘……你快想办法救救殿下吧……”

夏桃芝的脑中一团乱麻,她救?她怎么救啊?她连傲娇太子是因为什么入狱的都不清楚,从何救起?

不行,她要进宫去看看。

但海棠拉住了她,“娘娘,家眷未经传召是不得入宫的,就算入宫了你也见不到皇上呀……”

那怎么办?!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进不去,总有人能进得去。

她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回相府,去找我爹。”

***

相府,主院的书房。

夏相大病初愈,看上去精神似乎不错,只是人看着还是消瘦了一圈。见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女儿突然回了娘家,早已猜到了她的来意。

实际上,他比夏桃芝还要早收到陵王入狱的消息,甚至比她知道的还要多,此番见自己的女儿急匆匆的赶回来,眉头紧蹙、满面愁容的样子,他心中也颇为无奈。

“爹,殿下他……”

夏桃芝一句话还没说完,夏伯远就抬手阻止了她,道:“为父已经知晓了……”

“……”

毕竟是当朝丞相,消息比她灵通多了。

她试探性的问:“爹,您能救他吗?”

夏伯远消瘦的脸庞眉上两道眉紧紧的皱在了一起,半响才叹了口气道:“……恐怕,为父无能为力了。”

这一次,怕是谁都救不了陵王殿下了……

见夏相这副样子,似乎是知道什么内情的,她忙追问:“为何?!殿下究竟是因何事惹怒了皇上,被打入了天牢的?!”

夏伯远思索了片刻,起身将书房的门窗仔细关好,又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神色凝重。

“殿下这一次,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夏伯远道:“为父刚刚收到消息,皇上……明日就要将殿下……赐死了……”

“什么?!”

她心头大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已经演变成了这样!

赐死?!

傲娇太子要被赐死了?!

怎么可能呢?!

虽说早已知道他们之间所谓的同生共死是假的,但她的心还是揪了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爹你快说啊!”

夏伯远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当她是与陵王殿下鹣鲽情深,受不了这个打击。自己的女婿出了这样的事,他又如何不着急呢?可是世事弄人,在权力斗场之中,他们如蚍蜉一般渺小,即使努力挣扎,也是天数茫茫不可逃啊……

他沉吟了片刻,终是道出了真相。

“皇上他今日,终于做了一件他二十多年以来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夏桃芝莫名其妙,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难道他一直看宋元熙不顺眼,想揍他一顿吗?然后揍完觉得还不解气,索性赐死?虽说傲娇太子一直有点贱……对不起,是一直贱得人神共愤,但这也不足以让楚帝动了杀心吧?

她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究竟是什么事?”

夏伯远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滴,血,认,亲。”

“……”

滴血认亲?!楚帝跟宋元熙滴血认亲?!

她忽然想起宋元熙那时去找她,告诉她楚帝从小不喜欢宋元熙,是因为一直怀疑宋元熙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但怀疑归怀疑,一直没有做过任何举动,怎会突然之间……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滴血认亲?”

“太子殿下昨夜一直闹着要见皇上,在皇上的寝宫外跪了一夜,皇上才肯见他。他不知从何处找到了铁证,证明陵王殿下并非皇上的亲生骨肉。皇上大怒,急召殿下进宫,岂料滴血认亲之下,两滴血竟然……真的没有融合,于是……”

“……”

两滴血没有融合?!

宋元熙竟然真的不是楚帝的亲生骨肉吗?

难怪楚帝连天亮都等不急,就派人将傲娇太子急召进宫。也难怪楚帝急着要将傲娇太子赐死。

绿帽子啊,是对所有男人尊严的挑衅,也是所有男人的大忌,而作为坐拥天下的天之骄子,更是容不得半点瑕疵。

她内心绝望,这一次,傲娇太子似乎真的死定了……

第五十一章 往事

小银熏炉中飘飘袅袅的浮起青烟,在相府的书房中萦萦绕绕,蔓延开来。夏伯远的声音沉重而悠远,似隔着万水千山,划破重重迷雾,缓声道来。讲述了一段东楚皇室的惊天秘闻……

二十多年前,当今的楚帝宋容德还只是晋王殿下,彼时大楚并未立储君,皇位之争异常激烈。宋容德有一次不慎遭人暗算,险些丧命,幸好有一个俊俏的小公子碰巧路过,出手将他救了。他的伤势颇重,昏迷不醒,那小公子不忍心丢下他不管,便将他带到了一个破庙中,悉心照料了他三天三夜,直至他脱险醒来。

宋容德醒来后,十分感激这位小公子的救命之恩,又见他爽朗仗义,身手不凡,遂起了结交之意。但彼时时局太过混乱,宋容德为了自保不敢言明自己的身份,便捏造了一个落难公子的身份与那位小公子结拜成为了异性兄弟。

哪知一别之后,他的这位义弟就再也不见踪影,宋容德暗中派人将楚京翻了个遍,就是寻不到他义弟的踪迹。此后数年,晋王宋容德逐渐得势,最终击败了一众皇位竞争者顺利的登了基,坐上了皇位。

宋容德成为楚帝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昭告天下,寻找这位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义弟。然而找来找去都毫无消息,他的这位义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半点线索也没有。他甚至想过,莫非他的这位义弟并不是楚国人?于是他又暗中派人去西图国寻找,仍是无果。

就在他逐渐心灰意冷之时,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

新帝登基之后,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选妃充实后宫了。结果,在选妃那日,宋容德竟然在一众候选的秀女之中,看见了他的那位义弟。

哦不,是义妹。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位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小公子,竟然会是一个扮做男装的女子。是楚京的名门贵女,骠骑大将军谢世宁的掌上明珠,谢馨云。

为什么他能一眼将她认出来呢?

只因谢馨云站在一众娇花嫩蕊般的世家小姐之中,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她的容貌并不算出众,但眉宇之间英气十足,即使是身着女装,还是透着飒爽的英姿。

谢馨云从小便被谢大将军当成男孩子养,自幼习武不说,还常年女扮男装混在军营中,跟随谢大将军一起驻守在边关,鲜少回楚京。那一次,她随谢大将军回京述职,一时贪玩扮做男装偷溜出府,恰好赶上宋容德被杀手追杀,便顺手救了他一命,还稀里糊涂的认了个义兄。不久,谢大将军启程回边关,她便也跟着一起回去了,将此事连同她的那位便宜义兄忘得一干二净。

她自在边关逍遥快活,殊不知千里之遥的楚京,有人翻天覆地的寻她,寻得快要发疯了。

可想而知宋容德看到她时内心有多么的激动,当场就将谢馨云封了妃,赐了揽月殿给她居住。

众人哗然,以谢馨云的出身,直接封为妃子也是担得起的。但那揽月殿,可是贵妃的居所啊,足以看出这位大将军的嫡女有多么的受新帝喜爱了。

但谢馨云却傻了眼,怎的随手救了一个被人打成狗的落难公子,稀里糊涂的认了个义兄,摇身一变竟然还成了新帝了?而且……她来参加选秀只不过是答应了她爹来走个过场而已……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选中,更没想过会入宫为妃啊……

一入宫门深似海,深宫之中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事事都要谨言慎行,循规蹈矩,哪里还有半点自由可言?她的性子洒脱,最喜欢畅快自由的人生,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啊!

夏桃芝听到这里,心中默默的认同,这位谢大小姐倒是与她颇为投缘,想到一处去了……

然而纵使谢馨云再有千般万般的不甘愿,身为一个世家小姐,她的身后还背负着整个谢氏家族的兴衰荣辱,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抗旨,只得认命入了宫,成了宋容德的妃子。

也就是后来宠冠后宫的娴妃娘娘。

“所以,这位娴妃娘娘对皇上并没有情意是吗?”夏桃芝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宋元熙的生母是这样入宫为妃的。她很能理解这位谢大小姐的想法,换做是她,她也不愿意入宫。千金难买自由身,活得自由自在,过得无拘无束,才是神仙都羡慕的生活。

夏伯远却道:“并不是,他们后来是两情相悦的。”

两情相悦?

她糊涂了,既然两情相悦了,那为什么宋元熙不是楚帝的亲生骨肉呢?

夏伯远叹了一口气,道:“坏就坏在,大婚之夜,娴妃娘娘被人掳走了……”

“掳走了?!”夏桃芝一惊,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入宫掳人。

“不对啊,这位娴妃娘娘的身手也不弱啊,什么人能将她掳走?”

夏伯远又叹了一口气:“一般人确实不是她的对手,但掳走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鼎鼎大名的蝉联三届“东楚武神”桂冠的裴仁清裴大人了。”

“裴仁清?”夏桃芝觉得这个名字很熟,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想起:“可是这位裴仁清不是明昭长公主的驸马吗?”

夏伯远道:“他那时还不是长公主的驸马,他是大将军的养子,也是娴妃娘娘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夏桃芝:“……”怎么又是青梅竹马……她现在一听到这四个字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为什么要掳走娴妃娘娘?”

“因为他……不愿自己心爱的人嫁作他人妇。”

“……”

果然,她就知道,又是这种戏码。

“那后来呢?”

“后来皇上追了出去,暗中派人寻了半夜,才寻到了娴妃娘娘,他雷霆大怒,要将裴仁清处死,若不是娴妃求情他才答应先把裴仁清关入天牢,听候发落。”

“再后来,明昭长公主也出面替裴仁清求情,再再后来,裴仁清不知怎的就成了明昭长公主的驸马了。”

夏桃芝:“……”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伯远有些尴尬,咳了几声:“对于这一段往事,为父知道的也不甚清楚,约摸着就是如此。总之,后来做妃子的做妃子,做驸马的做驸马,彼此相安无事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后宫之中不知何时开始流传起一些谣言,说娴妃娘娘大婚之夜被人掳走,失了贞,是个不洁的女人。”

“什么?!”夏桃芝闻言怒道:“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怎可如此胡言乱语恶语中伤?”

夏伯远道:“皇上盛宠娴妃,自然有人眼红要用流言蜚语中伤她了。”

“那皇上相信了吗?”

“皇上一开始并不相信,甚至下令严惩传播流言之人。后宫也确实太平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不久后娴妃有孕了,宫中不知为何又开始流传此事,且越演越烈,屡禁不止。甚至有人在皇上的耳边嚼舌根,说娴妃怀孕的月数不对……”夏伯远的语气有些无奈:“那一段时间,皇上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时常大发脾气,娴妃与他之间也出现了嫌隙。偏偏这时,裴驸马还在夜里偷偷潜入宫中,到揽月殿去看过娴妃几次。被皇上撞了个正着……”

夏桃芝的心中凉了凉,如此看来,裴驸马才是宋元熙的生父了?难怪滴血验亲时,他与楚帝的血不能融合。但她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她虽然没有见过娴妃,但总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才对。

夏伯远接着道:“后来娴妃提早生产更是应证了月数不对的谣言,娴妃生产时难产,刚刚诞下陵王殿下便咽了气。皇上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娴妃死后,皇上悲痛欲绝,裴驸马也一起失了踪……”

第五十二章 劫狱

坐在回陵王府的马车上,夏桃芝的脑中一片混沌,被这些悲戚的陈年旧闻塞得脑仁发疼,心中也很是感慨,既叹深宫争斗的可怕,又叹红颜易逝的可悲。

这位娴妃娘娘的脾性与她相投,却那么年轻就香消玉殒了,因此格外感慨了一些。想那娴妃在还是谢大小姐的时候,活得是何等的畅快肆意。一朝踏入宫门,却最终沦为后宫争斗的牺牲品,纵使获得了帝王舍弃后宫三千唯她一人的宠爱,仍旧难以抵挡那些伤人的暗箭。

难怪师父总说,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世人皆知,楚帝一直以来都不喜欢陵王殿下,只当是因娴妃生他时难产去世,楚帝哀痛迁怒与他。殊不知,这其中竟还藏着这样的惊天秘闻。傲娇太子曾经说过,夏相与楚帝早年便是知己,也难怪会知道这些内情,但作为一个外臣,所知必定有限,因此也仅仅是将前因后果讲了个大概。

这么多年来,宋元熙的存在就犹如扎在楚帝心尖上的一根利刺,时时刻刻刺痛着他的心。但即使如此,楚帝也只是疑心,不曾去求证过,到底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宋元熙活着长大成人了。大约是因为深爱着娴妃,又或者说,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抱有一丝希望,娴妃与裴仁清是清白的,宋元熙其实就是他的亲生骨肉。

然而最终,这个希望还是被打破了,他的另一个儿子亲手替他拔出了心尖上那根扎了多年的刺。滴血验亲之下,心中多年的噩梦成了真。他堂堂的九五至尊,竟然硬生生的将一顶绿帽带了二十多年,还将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的孩子养大成人,这让他情何以堪?让帝王的尊严情何以堪?又让皇家的颜面情何以堪?

别说是皇帝了,这是任何一个普通男人都断然不能忍的。

试问他还如何容得下宋元熙?

从急召入宫滴血验亲,再到秘不外宣打入天牢,甚至决定秘密处决,一切来得如此之快,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也难怪夏相会说这一次无论谁都救不了陵王殿下了。傲娇太子实在无辜,活生生的替宋元熙受了这无妄之灾。

一想到楚帝明日就要将他赐死,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不,她不能让他死……

因为,因为这死傲娇之前骗她利用她,她还没跟他算清这笔账呢,怎么能让他这么便宜的就死了?

所以,她想好了,她要劫狱。

***

漆黑的夜,月色不明,星光暗淡。

一个娇小的黑衣身影悄无声息的翻出了陵王府的后院,跃入了夜色之中。陵王府外,埋伏了一天的黑影终于动了动,跟了上去。

楚京的夜色对于夏桃芝而言已经十分熟悉了,她一路疾驰,行得飞快,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劫狱这种事嘛,她虽从未做过,但是以前看的那些江湖话本中常常有英雄豪杰劫狱救人的场景,看得大快人心。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也要来行此壮举,想想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哪知出师不利,眼看就要到了,凭空杀出一条黑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同她一般,也是一身黑衣,黑巾遮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她警惕了起来,压着嗓子问:“你是何人?何故拦我去路?”

那人不答,只是坚定的拦在那里,纹丝不动。

她又试着问了问:“在下有要事在身,可否请阁下行个方便?”

那人缓缓的摇了摇头。

于是她明白了,这是要打一架了。

银光一闪,长剑出鞘,她率先攻了过去。这人的武功明显在她之上,却一直不出招,只是一味的躲避,似乎无心伤害她。

她停了下来,疑惑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还是不说话。

“放我过去行吗?”

那人摇头。

“……”

她心下狐疑,直觉此人似乎是她熟悉之人,又似乎知道她的意图。她在心中仔细盘算了一下,她熟悉的,功夫又在她之上的男人一共有三个。一个在前面的天牢里关着,一个在清风观里呆着,还有一个……

答案昭然若揭。

“顾大人,请你让开。”

“……”

眼前的人眸光闪了几闪,还是没有出声,坚定的又摇了摇头。

她:“……”

忽然,她惊奇的朝着他的身后喊道:“芍药,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人目光一亮,瞬间向身后看去。然而身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不好,中计了!他忙回过头,人已经不见了……

顾子逸:“……”

成功溜走的夏桃芝心中哈哈大笑,公子到底是正人君子,比那卑鄙无耻的死傲娇好对付多了。还有,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芍药和公子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看公子的反应,似乎也很紧张芍药,之前他们一起去救芍药的时候,他还装的镇定自若的样子,啧啧,藏得可真深啊……

***

天牢是关押重刑犯和死囚的地方,守卫极为森严。大门口有重兵把守,牢中有狱卒巡逻,且牢房的墙壁都是用整块青砖砌成的,用铜墙铁壁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早已想过,硬闯是断然不行的,只有悄悄的混进去,伺机救人。牢门口每三个时辰会换一班岗,这个时候就是救人的最好时机。

果不其然,远处一队官兵缓缓行来,看样子是到了换岗的时辰了。她躲在暗处,准备趁机打晕一个落单的,换上他的衣服伪装混进去。

正在此时,冷不丁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她第一反应是顾子逸又追来了,反手将那只手一扭,侧过身子就是一掌。

那人极快的闪开,抽回手,迎面也是一掌击来。

她一愣,还手?这人不是顾子逸!

一看,也是一身黑衣,黑巾遮面的打扮,当下心中警铃大作,闷声跟这人动起手来。

此人的身手也极好,反应灵敏,一时之间夏桃芝竟然制他不住,二人暗自较着劲,打得难解难分。

忽然,又是一个黑衣人闪了过来,拦在他们中间。各自挨了他们一腿一掌,一边轻声呼痛,一边道:“住手,住手!自己人,自己人!”

“……”

呸,谁跟你们自己人?

诶?这个声音怎么好像有些熟悉?

那拦架的黑衣人将脸上的面罩一摘,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笑嘻嘻的同她打招呼:“顾兄,好久不见,是我呀!”

夏桃芝:“……”

她是到了什么霉了,竟然在这里遇上了薛澄。那另一个黑衣人……不用说一定是萧连绪了。

果然,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哼一声,将头偏了过去。

夏桃芝心中冷笑,还是这副大小姐脾气啊?

她问薛澄:“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她还蒙着脸呢。

薛澄一脸得意:“当然是看你的招式认出来的。”

夏桃芝松了口气,在心中暗自决定,绝对不能将面罩取下来,否则要被人知道了陵王妃就是顾笙,那就不得了了……

“顾兄,阿不,是顾……”薛澄挠了挠头,似乎很是纠结,半响摆摆手:“罢了罢了,我都叫习惯了,还是叫你顾兄吧!顾兄,上次摘星之后你就没了踪影,你的伤好了吗?我担心了你好久啊。”

“已经好多了,谢谢薛小公子关心。”

自来熟薛澄:“别叫我薛小公子,太生分了,叫我阿澄吧!”

夏桃芝:“……”跟你很熟吗?

“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

薛澄一脸兴奋:“我们是来救人的!”

萧连绪在一旁不耐烦的道:“……你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

夏桃芝心道,大爷的!你以为老娘愿意跟你们两个二百五废话吗?老娘很忙的,还要赶着去救人呢!

薛澄道:“萧哥哥别这样嘛,顾兄又不是外人……”

夏桃芝心道,我是。

“……你们要去救谁?”

薛澄理直气壮的答:“还能有谁?当然是去救陵王殿下了。”

夏桃芝:“???”

关你们什么事?!

薛澄看她满脸惊愕,便解释了一番。

原来,这两位世家公子身后的家族虽然是太子党,却难得出了两位品性纯良正直的好儿郎。这一次太子向陵王发难,萧家和薛家功不可没,宁国侯和薛大将军没少在背后活动,搞小动作。薛澄就是偷听到宁国侯与薛大将军商议,要怂恿楚帝尽早将陵王处决,以免夜长梦多。于是这才找了萧连绪来帮忙,想将陵王偷偷救出来给放了。

夏桃芝简直哭笑不得,这两个活宝啊……

“你们究竟知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这是在跟你们的家族对着干啊……”

薛澄道:“陵王殿下是大楚不可多得的良才,别的不说,就说他从前带兵出征,对阵那西图封源君,还大退西图敌军,屡立战功……”

夏桃芝心中干笑两声,你说的那个是以前的宋元熙,现在这个,呵呵……

一直没开口的萧连绪也道:“……而且我还没跟他一决高下,不准他就这么死了!”

夏桃芝:“……”你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薛澄问道:“对了顾兄,你怎么也会在这?”

她无奈的看着眼前二人,深吸了一口气道:“巧了……我也是来救殿下的。”

第五十三章 受刑

薛澄惊讶的张大了嘴,萧连绪则是冷笑了一声,仿佛在说:“不自量力。”

夏桃芝懒得理他,冷着脸对薛澄道:“人我会救的,你们两个还是请回吧。”

“为什么?!”薛澄不解:“我们三个人一起行动不是更有把握吗?”

萧连绪翻了个白眼,似乎一句“谁想跟他一起行动?”马上就要仍过来了。薛澄赶紧软声道:“顾兄,你就让我们一起吧,这天牢重地守卫森严,你一个女子怎么好去单枪匹马的闯进去救人呢?”

夏桃芝正要说话,萧连绪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极为难看,他瞪着薛澄:“你说什么?!谁是女子?!”

薛澄挠了挠头,“咦?萧哥哥,我忘记告诉你了吗?顾兄其实是个女子呀,上次摘星之时她是女扮男装的,她……”

萧连绪死死的盯着夏桃芝,脸色铁青,突然伸出手,就要去扯她的面巾。夏桃芝早有准备,身子向后一退,手中寒光一闪,长剑已经稳稳的横在了萧连绪的脖颈之间。

“萧大公子,我警告你最好不要乱动……”

“……”

薛澄一见他二人又剑拔弩张了起来,十分的无奈,赶紧上来劝和:“顾兄……萧哥哥……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哎哎,顾兄……有话好好说啊……你先把剑放下好不好……”

“不好。”夏桃芝看也不看他。

薛澄:“……”

萧连绪艰难的开口道:“你……真是个女的?”

夏桃芝抬了抬下巴,斜眼看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

萧连绪哑口无言。

她是男是女确实与他无关,但他那颗骄傲的玻璃心啊……这次是真的碎成了玻璃渣了。他像被人重重的扇了几个耳光,浑浑噩噩,神思恍惚。心中反复回荡着几个念头……顾笙竟然是个女的……顾笙怎么会是个女的呢?明明……明明那时在擂台上那般的勇猛……而自己竟然败给了一个女的?!这太荒谬了……他连一个女的都打不过,还谈什么要打败陵王殿下,成为东楚第一人?!这几个念头犹如数根尖锐的芒刺,在萧连绪的心头来回穿刺,将他刺了个透心凉……

夏桃芝才不管萧连绪心中作何感想,也不想再跟他们浪费时间,直接对萧连绪挑明:“我知道你上次比武输给了我,心中一直不服气。此番知道自己输给了一个女子,更是觉得面上挂不住。但无论如何,眼下并不是一争长短的时候。不如这样,等我先把人救出来,过几日我们约好再比一场。到时无论输赢如何,愿比服输,谁也不要再多言语,如何?”

她挑眉看向萧连绪:“你敢吗?”

萧连绪身子一震,原本呆滞的目光渐渐恢复清明,竟然难得浮起了一丝笑意,点头道:“当然,一言为定。”

她就知道,萧连绪这种视尊严如命的武痴,一定希望能够堂堂正正的打败她,赢回尊严。眼下先稳住萧连绪,只要他不再继续纠缠妨碍她救人就好了,至于什么“过几日再比一场”……纯属她一时胡说,她又没说过几日到底是过多少日……到时她救了人拿了画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难道萧连绪还能找到青阳山上去不成?他连她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想着,她心中偷笑,跟着傲娇太子久了,果然近墨者黑啊……

面上却肃容道:“那好,那我们现在就暂时和解。我将剑撤了,你莫要再生事端……”

萧连绪道:“好。”

于是夏桃芝将剑收了。

薛澄松了口气,一副皆大欢喜的样子:“顾兄,萧哥哥,你们终于肯和好了,真是可喜可贺!”

“……”

夏桃芝忍住没翻白眼,耐着性子道:“所以,你们还是先回去吧,等我救了殿下……”

薛澄问:“顾兄,你打算如何救殿下?”

夏桃芝下意识的答:“我原是打算伪装成狱卒混进去的……”

“那你有衣服吗?”

夏桃芝愣了一下,心中顿时无名火起,若不是你们两个二百五出来搅局,我没准早已混进去了。

她没好气的白了薛澄一眼,“还没有……”

薛澄转身跑开,不一会儿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包袱,在夏桃芝眼前晃了晃,笑嘻嘻的道:“我们有!我和萧哥哥原也是打算扮成狱卒混进去的。”

夏桃芝:“……”

想到一起去了……

薛澄犯了愁,摸着下巴思索:“但现在衣服只有两套,我们三个人如何一起进去呢?”

一起个屁啊!合着她说了那么半天,这个二百五根本就没听进去!

她毫不客气的伸出手,“衣服给我,我去就行了。”

薛澄瘪着嘴,委屈的将她看着:“顾兄,你怎么总想甩掉我……”

“……”

夏桃芝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们觉得以你们两个的身份去救殿下,殿下会跟你们走吗?”

一个萧家长孙,一个薛家公子,傲娇太子不顺手捅他们两刀就不错了。

薛澄这下不说话了。

她接着道:“所以还是由我去救殿下最合适。”

薛澄不甘心:“但我们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走吧……”

你还想做什么?!夏桃芝的耐心耗尽了,瞪着这个油盐不进的熊孩子,简直想抽他!

忽然,她灵机一动,狡黠一笑:“不如我们……”

片刻后,天牢门口一阵骚动,似乎有两个黑影突然袭击了门口的守卫,打斗了一番逃走了。趁着一片慌乱之际,已经扮作狱卒的夏桃芝悄悄一闪身,溜了进去。

天牢里弥漫着一股酸臭糜烂腐朽的味道,丝丝的寒风从墙的缝隙里吹进来,阴森恐怖。黑冷的囚室长满了青苔,时不时有拴着铁链的脚步声和犯人不甘的嘶吼声传来,每走一步,她都心惊不已。

不知道傲娇太子被关在哪里,有没有受刑,有没有挨饿受冻,他那么金贵的一个人被关在这种地方……

前方便是刑室,是通往内层牢房的必经之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地上有两道长长的血痕,从刑室一直蔓延到通道尽头的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人被用完刑后拖着回了牢房。她不禁心惊,流了这么多血,还有命在吗?心中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是傲娇太子,她根本无法想象若是他身受重伤,她该如何是好,又该如何带着他逃出去。

火光照在阴冷的墙壁上,半丝暖意都无。狱卒粗嗓大笑之声近在眼前,她将帽檐压得低了一些,低着头走了过去。

四周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都散发着阴寒之气,地上的血迹还没有干,狱卒们却见怪不怪一般,围在一个小方桌前喝酒吃菜。

一个牢头模样的人道:“哥几个辛苦了,上头说了,按一日三餐用刑,变着花样的来,别弄死了就行……”

“小的明白,明白……”

那牢头又道:“等这事了了,少不了哥几个的好处。”

其余人纷纷应是,举杯喝酒。

只听一人问:“听说明日便要了结了?”

牢头抿了一口酒,神态很是高深莫测:“也许……等不到明日喽,看他那样子,能不能熬过今晚还不知道呢……”

有个胆小的问:“好歹是个王爷,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了吧?哥几个刚才可是下的死手啊……这万一……”

那牢头骂了一句:“万一个屁!你见过几个人进来了还能活着出去的吗?还想翻身?呵呵……下辈子吧!”

有人好奇的问:“这陵王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好歹是个王爷,又是大名鼎鼎的“东楚武神”,竟然落得这般下场……”

牢头阴笑:“不该你我知道的不要问,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只管办事,既然上头吩咐下来了,咱们就得照办。再说王爷怎么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还不是得任由我们兄弟宰割?”

几人又大笑了起来。

夏桃芝的脚步顿住了,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五脏六腑直下,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冰冰凉凉的可怕感觉似乎要将她吞噬了。她将双手慢慢握成拳,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就走。她要快点找到傲娇太子,把他救出去,哪怕是硬闯,她也要带着他闯出去。到时候……到时候她要在这些王八蛋的身上多戳几个血窟窿……

“站住!”身后响起一个狱卒的声音。

夏桃芝慢慢的转过身,垂头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那狱卒站了起来,打量了她几眼,语气不善:“怎么看起来眼生得很?”

“回大人话,小人是新来的……”

“新来的?!”那人似乎不怎么相信,围着她走了一圈,细细的察看。

夏桃芝的手悄悄移到了腰间的剑柄上,心头第一次萌生了杀人的念头。虽然她从未杀过人,但眼前的情况容不得她再做其他选择。

就在此时,牢头站了起来,跟那狱卒打了个眼色,狱卒会意,从边上的石台上端来一壶酒和一个酒杯,塞到夏桃芝的手里。

“既然是新来的,那就替哥哥们跑跑腿,将这壶酒送到最里面的那间牢房里去吧。”

夏桃芝松了口气,低声应是。

那狱卒又将一串钥匙塞到她手里,嘱咐她:“打开门送进去,亲眼看着他喝下去再回来复命……”

“是。”

第五十四章 毒酒

沿着通道的血迹一直往里走,四周越来越阴森幽暗,血腥味也越来越浓。这里关押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犯人,戴着手铐脚镣,大多都用过刑,浑身血污。有的已经奄奄一息的缩在角落里等死了,有的却还面目狰狞,目露凶光。

她的面色煞白,手脚发软,连内腑都在痉挛着,脑中不可控制的幻想出傲娇太子孤零零的躺在血泊中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画面……

她加快了脚步,终于走到了通道的尽头,血迹消失在一扇铁门前。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房间,与其说它是一间牢房倒不如说是一间囚室。它的四周都是密闭的,从外面根本无法窥探里面的情况,唯一的一扇铁门紧闭着,挂了一把大锁。

当真是插翅也难飞。

她抖着手将锁打开,一开门,一股腐烂发霉的味道混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差点呕了出来。囚室里的光线非常昏暗,只有一个高窗透出一点微光。角落里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但身形却异常的熟悉。

是他……

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知觉。

死……死了吗?

一瞬间,她觉得脑中嗡的一响,眼前发黑,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逐渐冷去。

不,这不是他……这不可能是他……他那么强大,那么多的阴谋诡计,那么聪明过人,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殿下?”

她蹲下身子,轻唤出声。因为太过害怕,发出的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叫一般,完全变了调调。

地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难道……真的死了吗?!

她再顾不上其他,急急伸手去推,“喂……宋元……”情急之下,她喊出了那个名字:“……封源君!醒醒!”

那人的身子终于动了动,仰起头来看她,满是血污的脸半丝清俊也无,只一双星眸仍旧亮的惊人,定定的摄住她。

“……你怎么来了?!”

她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在地上。

还好……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双眼隐隐酸痛,她咬住下唇,一言不发的开始检查他的伤势。傲娇太子全身遍布血痕,被抽的皮开肉绽,鞭子上显然有倒刺,伤口的皮肉都翻了出来,有几处伤口十分的深,还在不停的渗着血。她哆哆嗦嗦的摸着他的骨骼关节,索性都还完好无损,并没有伤及内里。

那感觉如何形容?是了,心如刀绞。

她听见自己抖着声音说:“我来救你了……你,你还能动吗?”

傲娇太子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染血的眉头皱起,语气很不悦:“……顾子逸竟然没将你拦住?!”

啧……顾子逸这个没用的东西,连个女人都拦不住,要他何用?

夏桃芝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见他坐起来了心中大喜,太好了,还能动!

她本想问:“……你疼不疼?”,一开口却成了:“你是白痴吗?……他们要害你你不会躲吗?……他们要抓你你不会跑吗?你武功那么好难道还逃不掉吗?你的那些阴谋诡计呢?只会用来欺负我吗!你……!”

每说出一句话,心中的恐惧似乎就减少了一分,到最后几乎是喊了出来,脸上一热,喉咙噎住了。

眼前的人目瞪口呆的将她看着。

“小桃子,你……哭了?”

她胡乱的抬袖擦了擦脸,伸手去扶他:“你胡说,我才没哭!快起来,我先救你出去……”

皓腕蓦的被握住了,冷不防被就势一扯,跌入了他的怀中。然后就听见他闷哼了一声,似乎是压到了伤口,但他毫不在意,紧紧搂着她不松手。

她:“???”

干什么?!不知道自己浑身是伤吗,还敢乱来?!

她不敢再动,生怕再碰到他的伤口,可他实在搂得太紧了……

“我……我喘不过气了……”

他这才松开,满是血污的脸上竟然还挂着盈盈笑意,“小桃子,没想到你还真的来劫狱了……我不是让你在家等着我的惊喜吗?”

她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还敢提这个惊喜?!这明明就是惊吓好吗?!但此刻懒得跟他计较,只想着先把人救出去再说,等救出去了,伤养好了,再慢慢跟他算账。

“你痛不痛,还能站起来吗?”

“痛啊……”某人可怜巴巴的将她望着,“他们下手可重了……”

她果然一脸心疼的表情,急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反抗呢?你为什么不逃呢?”明明身手那么好……竟然被那几个渣滓这样毒打……

“如果我逃了,你怎么办?你不想看画像了吗?”

她闻言一怔。

画像?

就因为这个所以他才不逃走?就因为这个所以他才甘愿在这里受刑?

可是……命都要没了还看什么画像啊?!

“你知不知道你明天就要被赐死了?”

“我知道啊……”某人答得漫不经心。

宋元晟已经“好心”的来提醒过他明天就是他的死期了……

他的眸光闪了闪,唇角勾起一丝嘲讽。明天究竟是谁的死期,还不好说呢……

夏桃芝简直无语。这人怎么死到临头了还一点也不着急?

冷不防,傲娇太子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轻轻的吹了口气,“小桃子……你这么紧张我,是不是爱上我了?”

夏桃芝:“……”

爱你个冬瓜啊!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某人却不依不饶,眼中分明藏着戏谑,唇角浅浅的上扬,勾起一抹熟悉的贱笑:“……亲一个?”

她:“……”

……亲你个头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再不快点出去,那些狱卒就要起疑心了……

“……我先救你出去!”

“不行,先亲一个!”

“……”

还耍起无赖来了?!

她气得只想揍他,但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实在是无处下手。

傲娇太子望着她,巴巴的模样有点可怜,像一个讨糖的孩子。

鬼使神差的,她闭上了眼睛凑了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他的唇有一些凉,却很柔软,感觉好奇妙。

轻轻碰了一下,她急忙退了回来,脸发起烫来。

某人舔了舔唇角,还不满足,竟然恬不知耻的道:“太敷衍了……为夫都还没尝到味道,再亲一个吧?”

“……”

她怒了:“你到底走不走?!”

老娘千辛万苦来救你的狗命,不是来跟你玩亲亲的!

某傲娇“哼哼”了两声,根本不买账,身子猛前倾,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后背一凉,人已经倒了下去。

一只大手温柔的护住她的后脑,傲娇太子的一双星眸波光流转,含笑望着她,低沉而魅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桃子……让为夫来教教你,什么样才叫亲亲……”

头一低,直接吻了上来。

冰凉又柔软的唇,动作轻柔,像在对待一块至宝。

夏桃芝的脑中一片空白,这……这人到底有没有受伤啊?!

等等……现在是做这个的时候吗……

忽然,她的唇麻了一下,被咬了一口,某人在惩罚她的不专心。她挣扎着想要躲开,却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听到了他的闷哼声,他现在浑身是伤,似乎随便一下就能碰到他一处伤口,于是她再也不敢乱动,只能任由他一路攻城略地,吻得霸道而蛮横,唇渐渐变得炽热无比,似乎要将她融化一般。

她再也无法逃了,不自觉的环住他的颈,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一块浮木。

他顿了顿,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回应,又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互相纠结,缠绕不休,完全忘记了四周的一切,忘记了此刻身在何处……

最后似乎无法呼吸了,他才恋恋不舍的将她放开,温热的指尖抚过她的面颊,低哑着嗓子道:“……这样才叫亲亲,学会了吗?”

囚室的光线太暗,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她的眸中一片迷离,泛着琉璃一般的光华。

他心中微叹,真舍不得放开她啊……可是,眼下天牢里实在太危险了,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甘心的又低下头在她的唇瓣上啄了一下,坐了起来,道:“好了……你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

夏桃芝猛的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你不跟我一起走?!”开什么玩笑?她千辛万苦的来救他,又是担惊受怕,又是胆战心惊的,好不容易将人找到了,竟然不跟她走?

“我还有事要做。”

傲娇太子淡声道,布了个这么大个局,吃了这许多的苦头,眼看就要收官了,他怎么能走呢?

目光不经意的瞟到地上的酒壶和酒杯,他心中冷笑,这么迫不及待啊?

夏桃芝不解:“什么事比你的命还重要?!”

“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了,等以后再慢慢跟你说。”

“……”

以后?他还有以后吗?

见她不动,他催促道:“乖,听话!回府去等我……”

她依然不肯走,他叹了口气,道:“放心吧,我死不……”

忽然,通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

第五十五章 明昭长公主

傲娇太子的反应极快,迅速拿起地上的酒壶和酒杯,倒了一杯酒到杯中,然后将酒杯摔出去,摔得粉碎,再将酒壶塞回夏桃芝的手里。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极快的完成了这些动作,手脚敏捷得浑然不似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只见他又缩回了角落,口中愤怒的低吼了一声:“本王不喝!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想谋害本王的性命!”

那声音又嘶又哑,犹如一只绝境中的困兽,发出绝望的嘶鸣。

夏桃芝目瞪口呆,刚刚还跟她耳鬓厮磨的那个人是谁啊?!

转眼间,门口踱步进来三个人,两双皂角靴,一双官靴。夏桃芝跪在地上,头垂得极低,双手高高捧着酒壶,做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

“你先下去吧。”一个阴冷无比却又异常熟悉的声音在这间囚室中响起。

夏桃芝只觉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心头升起,浑身发冷,真的发起抖来。

是轩辕庚。

“那小的就先告退了。”狱卒恭敬的行了礼,退下了。

“三皇弟……”宋元晟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拖着调子,语气恶毒:“……哦不,应该叫你一声,野种。”

地上的傲娇太子非常配合的剧烈抖动了一下身子,似乎对这个词非常的敏感,非常的抵触。

宋元晟很满意他这个反应,阴恻恻的笑了一声。

“宋元熙啊宋元熙……你可曾想过你也有今天?即便你从小到大,能文善武,事事都压本宫一头,出尽了风头,本宫也还是这大楚的储君,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你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什么“冰璃降世玉公子,东楚武神宋元熙”?我呸!到头来,还不是沦为了阶下囚?……说到底,你也只不过是一个连命都保不住的野种罢了。”

他的语调阴毒刻薄,似要将多年的怨毒化为无数把利剑,将地上的人万箭穿心。

“胡说!你胡说!我不是……我才不是!放我出去!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宋元熙发疯一般大喊,那模样真如疯癫了一般。

“……你要见父皇?”宋元晟的眼中闪烁着残酷的笑意,似乎快意无比:“你娘那个贱妇不守妇道,伤透了父皇的心。做下这等肮脏之事,还生下了你这个野种,你还好意思说要见父皇?”

“不许你侮辱我娘!”

地上的人豁然起身,趔趔趄趄的扑了过去,要去掐宋元晟的脖子。轩辕庚的身形一闪,重重的踢在他的胸口,宋元熙的身子像块破布一样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吐出了一口血。

这一脚夹着私仇,踢得颇重,轩辕庚的心中闪过一丝快意。

夏桃芝的一只手悄悄的按到腰间的剑鞘上,准备跟轩辕庚硬拼。却忽然看见傲娇太子的手微不可察的对她摆了摆,示意她别动。

她:“……”这人到底在搞什么啊?

宋元晟朝前踱了两步,狠狠的一脚踩在宋元熙的身上,冷笑道:“中了软筋散还不老实?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东楚第一高手?”

软筋散?!

夏桃芝心中一惊,软筋散是江湖上的一种奇毒,无色无香无味,极难察觉。中毒后,七日内武功尽失,连一招半式都使不出来,比西域蛊毒还猛烈。只不过太难弄到,因此并不常见。

难怪傲娇太子会毫无还手之力,想着,她的心中腾起一股熊熊怒火。

这些人还有完没完了?不是迷魂散就是软筋散,能不能用点上得了台面的招数?

宋元晟慢慢把脚移到宋元熙腿上一处还渗着血的伤口上,又是狠狠一脚踩了下去。宋元熙一动不动,连哼都没哼一声。

“摘星之事你害得本宫被禁足东宫一个月,你以为你就能借此得势了?却不料连老天爷都在帮着本宫,竟然让本宫发现你娘混肴皇室血脉,你是一个假皇子!这一次,看你还如何翻身!”宋元晟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戾之色,语调森寒:“你这样肮脏之人活在这世上也只会是一个废物,父皇断然是留你不得的,到时是五马分尸还是凌迟处死,可就不好说了……本宫心善,愿赐你一杯毒酒,留你一个全尸,你竟还不领情?”

说罢转头向轩辕庚使了个眼色,轩辕庚会意,向着那个跪在地上手捧酒壶瑟瑟发抖的小狱卒走去。

他的两条手臂还有一些不灵便,之前在摘星台上被陵王掷出的两柄长剑刺穿了双肩,伤的太重了,一时还恢复不过来。他僵硬的伸出双手,去取酒壶,视线在眼前这个小狱卒的手上停留了片刻,转身将酒壶递给了宋元晟。

宋元晟接过酒壶,将宋元熙从地上拎了起来,捏住他的下巴,阴狠道:“……那本宫就亲自喂你,送你上西天!”

夏桃芝再也按捺不住了,拔剑而起,一剑刺向宋元晟,口中喝道:“放开他!”

岂料轩辕庚比她更快,一个闪身拦在她身前,她一个错愕失了先机,轩辕庚已飞起一脚将她手中的长剑踢落。夏桃芝对这个人有一种本能惧怕感,似乎见到此人,左肩的旧伤就刺痛了起来。可她此时顾不得其他,傲娇太子危在旦夕,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他拼起了拳脚。

二人在这昏暗的囚室中过起招来。

宋元晟将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的宋元熙丢到了脚边,也注意起这个小狱卒来。

几招之后,宋元晟和轩辕庚的脸色同时一变,喊了出来。

“陵王妃?!”

“顾笙?!”

“……”

“……”

宋元晟明白过来,哈哈大笑:“本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陵王妃竟然就是顾笙,妙极妙极啊!”

夏桃芝退后两步,退到傲娇太子的身前。

“本宫此前还一直在疑惑,宋元熙究竟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高手死心塌地的替他办事,却不想竟然是你们夫妻二人联手唱了一场瞒天过海的双簧戏,精彩,当真精彩!”他装模作样的拍了拍掌,又道:“没想到啊……陵王妃不但医术了得,还是个巾帼女英雄,本宫从前怎么没发现夏相家还有这样的一个出类拔萃的女儿?若是早知道,说不定你就是本宫的太子妃了。不过,现在知道了也为时不晚……你若懂得审时度势,乖乖投诚,本太子兴许能考虑将你换个身份纳入东宫为妾,保你一世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如何?”

夏桃芝冷笑一声,“太子殿下的口味真重,连弟妹都不放过,竟然能舔着脸说出这种话来,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若不是你这张脸长得实在丑,让人过目不忘,我都要怀疑是那只畜生穿着人的衣裳站在这大放厥词了!”

“噗!”

她脚边的傲娇太子抖了一下,似乎在笑。

但宋元晟气的脸色发黑,完全没有注意到:“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待本宫送你身后这个废物归西之后,就将你丢入军中,充当军妓!”

傲娇太子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轻轻的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他写的是:“再撑一会儿,马上就好。”

宋元晟似乎半丝耐心也无了,拿着那壶毒酒,一步步朝他们逼近。

就在此时,通道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一大群人正在急速走来。

同时,一个威严的女声传来:“陵王殿下若有任何闪失,本宫要你们全部陪葬!”一旁的牢头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的道:“长公主殿下饶命啊!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他的肠子都悔青了,不是说好的陵王翻不了身了吗?结果半路杀出个长公主来,这可如何是好啊?希望陵王殿下还没喝下那毒酒,否则他全家性命堪忧。

宋元晟的脸色大变,她怎么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地上的宋元熙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哪里还有半丝奄奄一息的样子。闪到宋元晟身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抓起他拿着酒壶的手举到自己嘴边,口中哀求道:“皇兄,不要逼我喝毒酒!不要逼我喝毒酒!”

“……”

“嘭”的一声,虚掩着的门人被一脚踹开,囚室中呼啦啦的涌进来一大群人。一瞬间,数只灯笼将这个昏暗的囚室照得亮如白昼。

为首一个华服锦衣的贵妇,一身天家的雍容贵气,气势相当的骇人。

“还不快给本宫住手!!!”

宋元晟目瞪口呆:“皇……皇姑姑,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莲来山礼佛吗?”

皇姑姑?!

这人莫非就是当今楚帝的长姐,明昭长公主?

夏桃芝心中一喜,这下有救了!

“哼,若不是本宫回来得及时,熙儿还有命在吗?”

“皇……姑姑……”宋元熙虚弱的唤了两声,往后跌了两步,倒在地上,不动了。

“熙儿!”长公主满面焦急之色,急忙吩咐声旁的宫女太监:“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看看殿下有无大碍?”

“是。”宫女太监们急忙要围上去。

“殿下!”夏桃芝抢先一步奔了过去,假装俯身查看宋元熙的伤势,趁机伸手在他手掌上掐了一把。这人太会演戏了!

第五十六章 翻盘

傲娇太子也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做点反应。

于是夏桃芝嘤嘤呜呜的哭了起来:“殿下……你醒醒啊……你不能就这样丢下臣妾啊,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臣妾也不活啦……”

长公主皱着眉,莫名其妙的看着一个小狱卒蹲在陵王的身旁哭得很是伤心,奇道:“你是何人?”

夏桃芝转身恭敬的对她行了一礼,哽咽着道:“臣妾夏氏,拜见长公主殿下。”

有机灵的小宫女悄悄附耳在长公主的耳边说了什么,她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你就是陵王妃。”

牢头闻言吓得双腿打颤,心中狂扇自己的耳光。都怪自己一时喝多了没瞧仔细,这小狱卒……竟然是陵王妃娘娘?而自己竟然让她给陵王送毒酒?……完了,这次彻底完了。

长公主上下打量着夏桃芝。嗯,模样尚可,看上去很机灵,礼数也很到位,只是这一身小狱卒的打扮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还有……私自潜入天牢可是大罪。

她皱了皱眉,语气不觉严厉了几分:“陵王妃怎会在此?”

夏桃芝答:“回长公主,臣妾担心殿下的安危,因此才偷偷的潜了进来,臣妾知错。但幸好臣妾来了……殿下不但被他们毒打得奄奄一息,还差点就被太子殿下灌了毒酒……若不是长公主及时赶到,殿下恐怕就……”后面的话淹没在一阵嘤嘤呜呜的哭泣声中。

地上的某人很配合的表演着“奄奄一息”,心中却在偷笑。

嗯……孺子可教也,三两句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将自己擅闯天牢的罪名洗脱得一干二净,还顺带把锅甩给了宋元晟,妙哉。

宋元晟被他们夫妻这一唱一和弄得懵了,才反应过来,急道:“皇姑姑,你别相信她说的话!”他指着宋元熙:“他哪有奄奄一息……他方才还……他,他在演戏!他们夫妻都在演戏!”

可陵王妃哭得声泪俱下,而陵王殿下又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躺在那,任谁都会觉得是太子殿下信口雌黄,欺人太甚吧?

长公主自小便喜爱宋元熙,此番更是心疼不已,怒视着宋元晟道:“本宫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还敢狡辩?!”

宋元晟当了多年的太子,一直横着走,何曾被人如此训斥过,恼羞成怒之下竟然不管不顾的顶撞道:“是又如何?我身为大楚储君,理应为父皇分忧,岂容他人混淆我皇室血脉,宋元熙这个野……”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在囚室中回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的看着还扬着手的长公主。她的脸色乌青,原本保养得当的容颜在光线的映照下显出了一丝裂痕。

“混账东西!给本宫闭嘴!”

夏桃芝心中偷笑,哈哈,打得好!骂得好!可不就是个混账东西么……

宋元晟捂着半边肿胀的脸,不甘心的瞪着眼睛。他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宋元熙明明是十死无生的境地,怎么竟然有了开始扭转的迹象了?

此时,门外又传来一声太监的高喝。

“皇上驾到!”

“……”

某傲娇暗自偷笑,嗯,总算是来了……

……

今夜星光璀璨,宜逛天牢,忌喝毒酒。

这间阴暗的囚室蓬荜生辉,东楚皇室重量级的人物几乎全都来了。

皇上、长公主殿下、太子殿下、陵王殿下、陵王妃娘娘……

哦,还有一个刑部侍郎,顾子逸顾大人。

顾子逸一身的官服,似乎刚刚进宫面见了楚帝,然后随着楚帝一同来了天牢。

这间囚室中本就不大,长公主带了一拨人呼啦啦的占了一半,楚帝又带了一拨人呼啦啦的占了另一半,因此显得格外拥挤。

楚帝阴沉着脸,面上的神情捉摸不定。下令将轩辕庚和几个狱卒捉拿起来,又将闲杂人等都请了出去,只留下太子、陵王,顾侍郎和一个贴身內侍呆在囚室中。

夏桃芝担心傲娇太子的安危,频频回头,铁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只来得及看见那內侍从提篮中取出了一件什么东西,随后铁门紧闭,将囚室中的情形隔绝了起来。

片刻后,囚室中传来一声怒斥:“畜生!”伴随又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门一开,楚帝满脸怒容的走出来。

“传朕旨意,太子宋元晟,欺君罔上,残害手足,废除其太子之位,贬为庶民,发配至卯州,永世不得回京。”

!!!

天地都抖了三抖。

所有人都震惊的张大了嘴,仿佛不敢相信。

太子……被废了?!

然后在众人的惊讶的眼神中,楚帝走到陵王妃的面前,和颜悦色的对她道:“你是个好孩子……好好照顾熙儿。”

熙儿?

熙儿???

他们没听错吧?

夏桃芝虽然还不明所以,但也明白傲娇太子此番是有惊无险了,于是乖巧的福了福身子,应了声:“是,父皇。”

***

日光和煦,暖风拂面。

夏桃芝坐在小院中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芍药在她眼前忙忙碌碌的晒着草药,觉得身心愉悦。

自东宫太子被废,贬为庶人之后,这大楚的天算是真的变了。

薛氏一族连带薛皇后,都一起跟着遭了秧。薛皇后不但教子无方,这些年在后宫做的那些坏事都一并被抖了出来,被废除皇后之位,打入了冷宫。骠骑大将军薛怀扰乱朝纲,念其为大楚戎马半生,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从轻发落,只革了职,与废太子一同发配卯州。名门望族薛氏一下门可罗雀,往日的辉煌景象都不复存在了,年少的薛澄匆匆继任了家主,收拾着烂摊子。与薛氏一族有关联却又安然无恙的只有一个淑仪公主宋玉玫,但却再也跋扈不起来了。

这叫什么……?哦,对了,连根拔起。

她想起傲娇太子昏迷了好几日醒来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你知道要扳倒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她摇头。

他笑了笑,答:“连根拔起。”

薛氏一门被伤了根基,怕是要夹起尾巴韬光养晦好一阵子了。就连宁国侯和简太师也跟着低调了起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本该被处死的轩辕庚,逃了。

轩辕庚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不过眼下一片大好美景,轩辕庚如果够聪明,应该已经远远的逃出楚京了,所以暂时可以不去考虑这个人会带来威胁了。

眼下她更想知道的是那日在囚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楚帝为什么会突然废了太子?又为什么会突然对宋元熙的态度发生了大转变?这件事疑点重重,太多太多的疑问在她脑中盘旋,但她一直没机会问。

那日在囚室,傲娇太子真的是奄奄一息了。他确实伤的很重,后来掀开衣裳才看到,后背的伤口都深得见了骨,且都有了感染的迹象,发起了高热,整个人陷入了昏迷中。

但傲娇太子狗一样的恢复能力简直惊人!

这么重的伤,躺了几天也就能下床走动了。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众志成城群策群力的缘故。这些天,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汇聚到了陵王府来,珍品药材和赏赐一波一波的送到陵王府。楚帝和长公主殿下都亲自来探望了宋元熙几次。不过楚帝来了以后很是不满意,觉得陵王府实在太小了,竟然立即令人着手选址,修建新的府邸。

福星高照,陵王殿下这次可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因祸得福了。

但夏桃芝非常的不爽,有一种又被人耍了的感觉。以她对他的了解,这件事没准从头到尾都是他设下的一个圈套,是早有预谋,还害她担惊受怕了那么久。

面对她的质问,某傲娇十分诚恳的答:“事发突然,我是有苦衷的,但若我知道你会这么紧张我,我一定不会瞒着你的。”

她呸了一口,“谁紧张你了?”

某人挑眉,笑嘻嘻的问:“哦?那是谁竟然夜闯天牢去劫狱的?”

她假装没听见,继续追问,傲娇太子打着哈哈,将话题引到了芍药的身上。

“为夫说的三天,没骗你吧?”

是是是,算他靠谱了一次。芍药果真被送了回来,完好无缺,一根毛都没少,看上去似乎还胖了点。

至于囚室中的那个吻嘛……她后来直接假装没有发生过,无论傲娇太子怎么问她,威逼利诱,她都假装失忆了,一口咬定不记得发生过这件事了。

芍药被她莫名其妙的傻笑和直勾勾的眼神盯得瘆得慌。

“娘娘……你做什么一直这样盯着奴婢?”很吓人的好吗?

夏桃芝回过神来,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高兴,你忙你的吧……”

芍药:“……”

娘娘最近这是怎么了?经常莫名其妙的傻笑……莫非是,有了?爹爹曾经说过,女子有孕会有反常现象,还说什么“一孕傻三年”。

她一喜,忙伸手去探夏桃芝的脉象,然而脉象平稳,毫无异状。她不由得失望。

夏桃芝莫名其妙,问:“做什么突然探脉?”

芍药:“奴婢还以为娘娘……有身孕了……”

夏桃芝惊得差点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天啦噜,这丫头怎么被劫了一回,更能胡想联翩了。

芍药当然不知道他们两是一对“假夫妻”,很是有身为陪嫁丫鬟的自觉,认真提醒道:“娘娘,如今殿下受皇上看中,您也得努力才行……”

嗯,看重,可不是看中吗?楚帝现在三天两头召唤傲娇太子进宫叙话,一叙就是大半天,有时夜里也派人来通传,不知道的还以为其中有点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呢。

“……你刚刚说努力什么?”夏桃芝神游天外完了,回过神来。

“子嗣啊!”

芍药气闷,她说了半天,感情自家娘娘完全没听进去。

“噗……”

夏桃芝差点喷出来,她跟傲娇太子……子嗣???

第五十七章 祭拜

“喂!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进宫去看画像?”

这日,某傲娇刚刚踏进房门,迎面就是一声河东狮吼,伴随着一个茶杯劈头砸来。眼前的女子一手叉着腰另一手还保持着将茶杯扔出去的动作,一张俏脸满是怒意,那模样像极了一头发怒的小猫。

也难怪她会这么生气,这几日她提了许多次要进宫去看那幅画像,可他不是东拉西扯就是闪烁其词,无论她如何软磨硬泡,他都不肯正面回答,这才将她急的跳了脚。

眼见个茶杯砸了过来,后面的小泥巴见势不好,立马脚底抹油,溜了。

宋元熙懒洋洋的一抬手将茶杯接住,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淡然道:“明日我进宫面圣,你随我一同去吧。”

“真的吗?太好啦!”

夏桃芝立即喜上眉梢,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呵,女人……

宋元熙在心中轻叹一声。

“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陪为夫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夏桃芝狐疑的看着他,“你不会又要耍花样吧?”

宋元熙白了她一眼,怎么跟夫君说话的?看来教完了亲亲以后,要好好教教她何为妻纲了……

他坐了下来,将空茶杯往桌上一放,道:“去娴妃的墓前祭拜。”

她也跟着坐了下来,托腮看着他,若有所思。

唔,是了,眼下楚帝正在着手修缮娴妃的陵墓,宋元熙作为娴妃唯一的儿子,自然是应该时常去关心一下的,但……带她去干嘛?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傲娇太子笑着凑了过来,在她脸上啄了一口,道:“夫唱妇随。”

她:“……”

这家伙,自从牢里那一吻之后,简直上了瘾,时不时就要轻薄她一下,简直可恶。但自己现在有求于他,也不好同他翻脸,只得狠狠一眼瞪过去,抬起手来使劲擦了擦脸,一副嫌弃的样子。

某人的脸黑了一下。

“你是不是该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扭转乾坤的?”这个问题她忍了好久了,之前陵王府人多眼杂,她寻不到单独的机会问他。眼下房中只剩下他二人了,可算让她逮到机会了。

“想知道啊?”傲娇太子朝她勾了勾手指,笑得很是欠揍:“……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

她一个白眼翻过去,想得美啊!

他自讨个没趣,哼了一声,也不逼她,抬手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慢悠悠的端到唇边押了一口,道:“小桃子,你听说过有一句话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听说过。”

“宋元晟这一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咱们能好好说话,别这么高深莫测的打哑谜吗?

她的心里像有只小猫儿在挠痒痒,只能抓着重点来问:“所以宋元熙究竟是不是楚帝的亲生儿子?”

傲娇太子翻了个白眼,道:“当然不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呀!”

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急死人了!她最怕别人半句话半句话的往外蹦了,那感觉简直抓心挠肝。

某人眼中闪过一丝捉狭的笑意,不紧不慢的又喝了一口茶,再缓缓将茶杯放下,支起下颔做沉思状:“唔……不知是不是软筋散的药性还没过,本太子近来的记忆力不太好啊……”

“……”

软筋散怎么没把你毒死?简直可气!

她小声的咕哝了一句什么。

某人立即竖起耳朵,“什么?叫大声点,听不见。”

她涨红了脸,声如细蚊,别扭着吐了两个字:“夫……君……”

“什么什么?还是听不见。”

她气结,干脆凑到他耳边大声喊:“夫君!”

“夫君!夫君!夫君!”

某傲娇像被雷劈到了一样,捂着耳朵跳了起来,诧然望着她:“我又没聋,你做什么这么大声?”

她挑眉,“你不是听不见么?”

某傲娇:“……”

心中默默决定,教导何为妻纲这件事情必须马上提上日程了!

虽说在太子与陵王这场争斗之间,最终取胜的是陵王,且是大获全胜逆风翻盘!但听傲娇太子讲述了来龙去脉后,她还是心惊不已。

这人……简直来胡来了!

唔,总的来说,她的直觉是对的,这完全就是傲娇太子自编自演的一出好戏。将整个东楚皇室耍了个团团转,不但扳倒了太子宋元晟,还顺带将薛家一锅端了。

那日他们一同去救芍药,傲娇太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了进去,很快便寻到了芍药。他原是想将芍药救出来的,但芍药告诉他这些人担心一个小婢女不足以引起陵王的重视,还在计划继续去抓陵王府的人。

傲娇太子一听,当即决定将计就计,将宋元晟连根拔了。

某人说到这,嗤笑了一声:“你说,宋元晟这般作死,本太子还不成全他?”

唔,确实作死。

用他的话来说,宋元晟蠢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突然灵光乍现能查到宋元熙的身世有问题。自然是有人告诉他的,谁告诉他的呢?可不就是被他抓了的那位陵王妃的贴身婢女实在太过害怕,“不经意”间说漏了嘴。

夏桃芝:“……”

芍药就是被你给教坏了的!

“不过,我没想到宋元晟真的会那么蠢,这么大的事竟也不细查一下,直接就去楚帝那儿告发了我。他也不想想,此事本就是楚帝多年的一块心病,又事关皇室血脉,兹事体大,必定会是一场血雨腥风啊……”

“那滴血验亲的时候,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宋元晟就更蠢了。他和他背后那几个蠢货家族一心只想把老子弄死,竟然暗中收买了內侍,在滴血验亲的时候偷偷做手脚,让血无法融合。其实他根本不用这么做,因为无论他做不做手脚,血都是不会融合的,反而留下了把柄,让老子可以顺利的翻盘……”傲娇太子不屑的笑了笑,满脸鄙夷:“……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全是老子玩儿剩下的,西图这种把戏多了去了。宋元晟能做手脚让血不融合,老子就能当着楚帝的面再验一次,让血融合到一起。”

“……”

她总算弄清楚那日囚室中发生了什么事了。

“那你也知道自己会被打入天牢,会吃苦头是吗?”

某人摊了摊手,“没办法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吃点苦头,楚帝是不会心疼内疚的,更不会一气之下废了太子,将薛家踹下马。”

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她的心中还是说不出的憋闷。想一想又不知道自己气从何来,傲娇太子这一次确实是没有利用她,甚至连骗都没骗她,顶多算是瞒着她自己去干了件十分危险的事。

但她这一肚子的不爽和想揍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敢情她完全是瞎操心了一场,傲娇太子根本从一开始就稳操胜券,宋元晟根本没有赢面。

“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劫狱,还让公子去拦我?”

某人嘻嘻一笑:“我猜的。”

“……”

“猜你不舍得为夫死,可能会来劫狱。结果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嘻嘻。”

嘻嘻你个冬瓜啊!我巴不得你快点死!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事出突然,而且当时陵王府的眼线实在太多了。再说了,就你那演技……很容易露馅的好吗……”

“滚。”

***

一路上她都在生着闷气,抿着嘴不同傲娇太子搭话。直到她发现傲娇太子并没有带着她往皇陵方向去,而是拐到了某个不知名小山上。

青山碧野,有一座不起眼的孤坟立在山头。

真的很不起眼,孤零零的一座坟头立在这,许是常年无人来祭拜,周围长满了野草,看上去很是凄凉。

墓碑上一片留白,什么也没有。

虽然她大约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谁的墓?”

傲娇太子答道:“娴妃。”

“娴妃怎么会葬在这里?那皇陵中的那个是……?”

“那只是个替身,娴妃的真身葬在这里。”他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听起来竟然微微有些惋惜:“楚帝当年对娴妃的误会颇深,死后并没有将她葬入皇陵,而是埋在了这个无名山头。”

唔,传说中的爱之深,恨之切么……

她心中唏嘘,堂堂的名门贵女,后宫宠妃,死后竟然连皇陵都不得入,只能在这个荒山野岭做一个孤魂野鬼。

傲娇太子拿出祭拜的物品,恭敬的在坟前摆放整齐。

“跪下,磕三个头。”

他难得一脸认真,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她:“???”

她与这位娴妃娘娘非亲非故的,以什么名义来拜她?但转念一想,自己到底是霸占了人家儿媳妇的身子,名义上也是婆媳关系了,因此拜一拜也是无妨的。

她接过傲娇太子递过来的三只香,恭敬的举至眉心,想了想,道:“谢小姐,晚辈……”

傲娇太子白了她一眼,她只好改口:“娴妃娘娘……”

“叫母妃。”

她:“……”

好吧,做戏做全套。

“母妃,臣妾夏氏来前来拜祭。”

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

第五十八章入宫

次日午后,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口。

车帘一掀,一个锦衣玉冠的男子探出了身子,早已候在一旁的贴身小厮毕恭毕敬的伸出了手,将他扶下了马车。

宫门外乌泱泱的站了一群人,楚帝身边最得脸的福公公亲率一众宫女内侍早早的候在此处,恭迎陵王殿下的大驾。

眼下宫中谁人不知,陵王殿下如今是皇上心尖尖上的宝贝,三不五时便召他入宫叙话,次次都是福公公亲迎,半点不敢怠慢。

"奴才叩见陵王殿下、陵王妃娘娘......"

夏桃芝跟在后面下了马车,脚都还没站稳,便被齐齐下跪高呼行礼的阵仗吓了一大跳。拂面而过的细风扫过她额前的碎发,她傻愣愣的站在那,不知作何反应,这可和他们第一次入宫时的待遇天差地别了。

那时的宫门口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叫李怀的小内侍在门口迎他们。

她扫眼寻了一圈,果然看见了跪在后排的李怀。

宋元熙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随意挥了挥手,"起来罢。"

福公公一脸笑意,躬着身子迎上两步,"殿下可算来了,皇上一直叨念着呢......"

宋元熙颔首:"劳烦福公公引路。"

是了,他从前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西图太子之时,一定也如这般众心捧月,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吧。但她却很不适,这么多人在后面跟着,连步子都迈不稳了,有几次还不小心踩到过长的裙摆,悄悄绊了两下。还好芍药将她扶着,才不至于丢人现眼。

她边提着裙角,边十分留心着路,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将她牵住,温柔的嘱咐道:"慢点,仔细脚下。"

她的脸孔倏地绯红,想将手抽回来,但被握得甚紧,抽不出,只得羞恼的瞪了他一眼。

青天白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

宫女们的脸上都飞着红霞,满心满眼都是羡艳,沉醉在这迤逦的画面中不可自拔。大抵世间的女子都对出生尊贵又品貌非凡还柔情蜜意的男子毫无抵抗力吧,纷纷在心中感叹陵王妃真的是太幸福了......

福公公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面上却笑得和善:"殿下对娘娘真是呵护备至,羡煞旁人啊。"

宋元熙受了他的奉承,客气的道:"福公公说笑了。"

楚宫还是那般的金碧辉煌,美轮美奂。但她就是一丝好感也无,总觉得这雕栏玉彻、富丽堂皇之下,都是一个个牢笼,里面关着失了自由的俘虏,心甘情愿的做着权利的奴隶。

他牵着她在前方走着,似有所感,扭头问她:"喜欢这皇宫吗?"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位本该自由自在过一生却阴差阳错的葬送在这深宫中的谢小姐,本能的蹙眉答道:"不喜欢。"

宋元熙没再说什么,将她的手执得紧了一些。

现在不喜欢没关系,迟早你会喜欢的,因为我会让你坐上后宫最高的那个位置,护你一生无忧,许你一世繁华,与你长相厮守,鳒蝶老去。

转眼间阵阵花香传来,前方一片姹紫嫣红,百花齐放,朵朵娇艳,令人赏心悦目。

御花园到了。

这个时节,御花园的花开得最是好看,景色也最怡人。几条石子铺成的小道弯曲蔓延,延伸到御花园的各个角落。可这般美如画卷的景色,陵王殿下与陵王妃娘娘却无心欣赏,且莫名不悦。

别人不知,走在后面的李怀却是一清二楚的。

上一次殿下和娘娘进宫之时,便是在此处撞上了淑仪公主,随后娘娘与淑仪公主起了争执,殿下和娘娘还因此被当时的薛皇后罚跪在这条石子小路上足足几个时辰,差点将腿跪出个好歹来!

不过,眼下陵王殿下今非昔比了,太子和薛皇后也得了因果报应,淑仪公主应该也不敢再来了......吧......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个快速朝他们奔来的身影。

乖乖,怎么又是这个冤家?

"熙哥哥,熙哥哥......"

淑仪公主的老规矩,人未至声先到,再一眨眼人已奔至眼前,越过行礼的众人,直直朝着宋元熙而去。

福公公连忙拦在宋元熙身前。

宋玉玫眼睛一瞪,"你让开,我要找熙哥哥,不是找你!"

福公公早就成了精,怎么会看不懂眼下的局势。淑仪公主如今失了庇佑,纵使皇上内心还是疼爱这个公主的,也确实不比从前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到底再如何也还是个金枝玉叶,他开罪不起,只好在一旁劝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息怒啊......"

"你个狗东西,给本公主滚开!别以为本公主不知道你一肚子坏水!近来本公主每次去求见父皇,你都百般阻挠诸多借口!到底是何居心?"

福公公到底也算楚帝眼前的红人,平日里谁对他不是客客气气的恭维着,就连如今得势的陵王殿下,对他也并无半分无礼,眼下却被人这么当众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若还是往常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便罢了,如今失了势还敢如此跋扈,就别怪他不担待了。

他面上笑得越发和善,一脸的委屈:"公主殿下如此说,可就冤枉老奴了,老奴就是长了一百个胆子,也断然不敢拦着公主殿下与皇上父女相见啊!可若是皇上不愿意见公主,做奴才的也没办法不是?皇上为什么肯见您,公主心里没数吗?"

"你!"

宋玉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自小在这深宫中长大,自然是知道这宫中一向是拜高踩低的,也见怪不怪了。只是她从来没想过,风水轮流转,她竟然也会有这一天,竟然连这些狗奴才,都敢骑到她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好!她忍!她来这可不是为了跟一个狗奴才叫板的!

"熙哥哥,玫儿有话想单独跟你说,你让这些旁人先退下!"她咬重了"旁人"两个字,特意盯了夏桃芝一眼。

夏桃芝面无表情的看着宋玉玫,手中却暗暗使劲,去捏傲娇太子的手。

你敢去试试?

某人强忍着笑,面上一本正经:"本王要先去见父皇。"

宋玉玫急道:"我知道,父皇不肯见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熙哥哥的......"

她咬住下唇,双眼泛着泪光,定定的将宋元熙往着,那模样我见犹怜。

哦,原来这位高贵的公主殿下是来求人帮忙的......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若是你以前的那位"熙哥哥",也许还有戏,但这死傲娇可记仇了,肯定不会帮你的。

然而,她听见他应了一声:"好吧。"

???

她没听错吧?傲娇太子明知道宋玉玫对宋元熙的心思,况且他们又不是真的亲兄妹,一个楚楚可怜的公主放下身段来求他,再来个投怀送抱,唔,很容易发生点什么的好吗......

"福公公,还请劳烦你先去回禀父皇,就说本王稍后便到。"

"是,老奴遵命。"

"李怀,你将王妃带到湖心小亭稍作歇息,带本王面圣完,自会与你们汇合。"

"是,殿下。"

吩咐完这些后他转身走了,从头到尾看都没有看夏桃芝一眼。

宋玉玫斜睨着夏桃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挑衅与嘲讽,得意笑了笑,也转身走了。

"......"

夏桃芝的肺都要气炸了!

什么心悦她,喜欢她,全是假的。看见个美人儿楚楚的可怜投怀送抱,他就头也不回的跟着人家走了!

呵,男人……

去个屁的湖心小亭!她决定了,拿了画像她就走,再也不要理这个死傲娇了!

"李怀,上次我们进宫时,去过的那间宫殿在何处,你带我去!"

李怀有些为难,"可是......殿下方才说让娘娘去湖心小亭等......"

等什么等,那死傲娇都风流快活去了!

"不用管他,你只管带我去便可。"

李怀偷眼看了芍药一眼,芍药也不敢说话,于是他只得应了。

"是。"

那座宫殿似乎离御花园并不远,走了一段路,远远便能看见前方有一座破旧的宫殿,殿前人来人往的忙碌着,正在修葺。他们上次来时是晚上,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而且一个人也没有。

她不敢确定的问李怀:"这就是我们上次去过的那座宫殿?"

李怀道:"回娘娘,正是。"

"你确定吗?"

"奴才确定。"李怀道:"这座揽月殿眼下正在修葺,是皇上钦点的大工程,奴才绝不会弄错的。"

有一道光在她脑中闪过。

揽月殿?!

“莫非这是……?”

“不错,此处正是殿下的生母娴妃娘娘生前住过的揽月殿。”

轰隆!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炸开,似乎有一条线将许多小碎片串到了一起。

这座荒废的宫殿是娴妃生前住过的揽月殿,殿中有了一幅画像,画中人的模样与千里之外的清风观他师父书房中挂的那一幅师娘的画像相似,也与她相似……

"我要进去看看!"

第五十九章 画像

李怀急忙拦在她身前,一个腿软跪了下去。

"娘娘,您不能进去,揽月殿年久失修,里面十分危险啊……"

"胡说!有什么危险的?我们上次不是都进去过了吗?"

李怀很无奈。

上次跟现在能比吗?

上次那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如今夫荣妻贵,放眼整个楚京有谁不知现在最金贵的女人就是陵王妃娘娘?

唔,大概除了她自己不知道。

倘若陵王妃有个什么闪失,他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想到这,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张脸苦成了一朵菊花。

"娘娘哎,您可别为难奴才了......"

"让开!"

“……”

李怀急的抓耳挠腮,不停的朝芍药挤眉弄眼,向她求助。

芍药很少见到自家娘娘如此的疾言厉色,心中也很奇怪,问道:"娘娘,您究竟要进去做什么?奴婢替您去就是了。"

"我要进去找一幅画像!"

芍药莫名其妙:"……画像?谁的画像?"

夏桃芝叹了口气,心道这让我怎么跟你解释?我总不能直接跟你说,是一幅长得像我原身的画像吧,你又没见过我以前的样子。

李怀却道:"可眼下揽月殿正在修葺,殿中物品皆已被转移,现在只剩一座空殿而已......"

空殿?!

夏桃芝懵了,全然没料到会遇上这样的情况,心中叫苦不迭。果然还是晚了一步,若她一开始便知道这座宫殿就是娴妃生前住的揽月殿,她早就夜探楚宫,自己潜进来取画了。

“你可知殿中物品都被转移到何处了?”

“回娘娘,娴妃娘娘生前常用的物品皆交由尚宫局妥善保管,若是书画绣品等,奴才听说都送到了皇上的寝宫东极殿。”

她闻言脸垮了下来,失望无比。

以她的身手,也就够勉勉强强夜探楚宫一个荒废的宫殿,若是要潜入楚帝的寝宫,这个难度就太大了……要知道楚宫可是有三千侍卫,高手如云,还有上官云清这样高手中的高手贴身护卫着楚帝。

弄不好被抓了,还会被当成刺客当场处死。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不还是回去找傲娇太子商量一下对策,毕竟他眼下正得宠,若由他向楚帝提出想看一看自己母妃生前的画像,完全合情合理啊!

可是……那死傲娇到现在都不见人影,搞不好正沉醉在宋玉玫的温柔乡里呢!找他商量个屁啊!

李怀和芍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见陵王妃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喜上眉梢,时而又咬牙切齿,表情很是诡异,忍不住想出言询问。

“娘娘……”李怀试探着开口:“……您若是想看娴妃娘娘的画像,奴才倒是知道在哪儿能看到。”

夏桃芝大喜,一把将李怀从地上提了起来,道:“你怎么不早说,快带我去!”

李怀:“……”

陵王妃娘娘……唔,力气好大。

***

东楚重文,儒雅之风甚重。诗文翰墨、琴棋书画于民间十分盛行。

又因这一代的楚帝尤其喜爱丹青,便在宫中设立了画院,广纳天下丹青圣手。民间画师若有幸能被选入画院,无异于青云直上。

按照李怀的说法,他在画院有一位相熟的画师,可以请他将娴妃娘娘当年入宫之时的画像临摹一副,再取来给陵王妃娘娘过目。

夏桃芝一听觉得此计甚妙,反正她也只是想知道娴妃到底长什么样子,并不执着于一定要看到揽月殿的那幅画。便与李怀约定好,去湖心小亭等他。

楚宫中有一处湖泊,湖水碧绿,如一面巨大的水镜,波光粼粼,名曰镜湖。湖中心有一座高约三丈的水亭,名曰镜心台,取静心之意。又因确实处在镜湖的中心,因此楚宫中的人更喜欢叫它,湖心小亭。

夏桃芝沿着镜湖边上的曲廊缓缓走进湖心小亭,早已有机灵懂事的宫女送上茶水和糕点,她也乐得享了这份清闲,边喝茶,边看风景。

湖面波光云影,清澈透亮,一阵清风拂来,吹绉了一湖碧水。时而有鱼儿跃出水面,复又落回,荡起一圈涟漪。岸边杨柳低垂,随着微风轻摆,绿得分外雅致。

看着看着,她的心神就飘忽了起来……心中不知为何越来越急躁。

不知是在烦恼到现在为止都还不见人影的某人,还是在担心娴妃的画像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好在李怀年纪虽小,办事却十分靠谱,不到一个时辰,便见他小跑着上了曲廊,手中捧着一卷画卷。

“娘娘,奴才将娴妃娘娘的画像取来了……”

夏桃芝欣喜的接过,二话不说将卷轴打开。

一看之下,不禁有些失望。

画中女子眉眼间确实与她有几分相似,但细看之下却并不像她,更别说像她的师娘了……

几乎可以断定,这幅画像与她师娘的画像是两个人。只能说她们兴许都与这位娴妃娘娘有缘,在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之中,碰巧生了相似的眉眼。

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泄了一股气。这段时间以来,她心中反复猜测,若楚宫中的那幅画像当真与她和她的师娘样貌如出一辙,她该如何是好?又该如何去解开这个巨大的谜团?在知道了那座宫殿是娴妃生前住过的揽月殿时,她心中也曾冒出过一个匪夷所思,甚至有些荒唐的想法,娴妃娘娘有可能是她的亲生母亲。

如今真相大白,她忍不住在心中嘲笑自己,越来越能胡思乱想了。

“走吧,我们回府。”

她利索的将画轴卷起,起身准备离开。

芍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可是……殿下还没有来,我们不等他一起回府吗?”

“不等了。“夏桃芝面无表情,转头吩咐李怀:“劳烦李公公给殿下带个话,就说本妃累了,先回府了。”

李怀连忙应是,芍药不敢再多说什么,跟了上去。

他们出湖心亭的时候,恰巧碰见一个身穿着盔甲的士兵手捧一卷文书,沿着宫道向御书房方向急急奔去。

她一时好奇,问了一句:“……何事如此着急?”

李怀怔了半响,脸色也白了几分,答道:“怕是……军中告急。”

***

回到陵王府,夏桃芝便将自己关在房中。

又将那幅画像拿出来细细看了许久,终究还是觉得,不像,实在不像。

既然如此,这位娴妃娘娘就与她没什么关系了。但她心中还是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决定将这幅画像偷偷带走。

是的,她已经想好了,她要回清风观去。

她当初下山,也是为了这幅画像。如今已然事了,她也该走了。她要回去问问她师父,她与师娘为何会如此相像?他究竟对她隐瞒了什么?至于虞东村三十六口枉死的人命,她一刻也没忘记过。但眼下,她想先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她直觉她的师父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本想不辞而别,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等傲娇太子回来,与他当面说清楚。即便他们之间真的动了心,生出了某些本不该有的情愫,可他们终究是两种人,不适合在一起。

傲娇太子是天生的谋权者。这样的人,生来就与权势斗争相伴,是无法拒绝权势的诱惑的。他的野心根本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受宠的王爷,也许他想要的,还有更多更多。在谋权这条路上,他对自己都能下得了狠心,以身为饵,足见其心狠手辣的本性。别说一个宋元晟了,放眼整个东楚皇室,也无一人是他的对手。只要他愿意,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对他来说也是唾手可得。

而她呢?她连自己的身世都弄不清楚,还背负着血海深仇,余生除了报仇,只想浪迹江湖,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她无法为了他舍弃自由,也不愿如谢小姐那般,将一生葬送在深宫之中。

他们各负使命,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既不合适,便不应该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她将自己关在房中,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暮色降临,芍药和海棠端了晚膳来叫门,她才回过神来,房中已是一片漆黑了。她毫无胃口,隔着门对她们说她不饿,让她们退下。

然后起身掌了灯。

烛光昏黄朦胧,映在她的眸中摇摇曳曳,似乎有氤氲的雾气飘起。心中一片模糊,思绪也很不听话,总是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

说好的去湖心小亭找她,根本就没去……一个宋玉玫,就将他的魂都给勾走了。连她自己提前回来了,他也不着急……甚至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算了,反正也决定好了,还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草草的收拾了一点行李,便坐在桌前等他。

岂料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傲娇太子回来。

烛台的蜡即将燃尽,她困意上涌,翻身上床,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天光已大亮。

她一摸枕边,空空如也。坐起身子,习惯性的看向塌上,还是没人。

整个屋子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他的气息。

竟然,彻夜未归?!

第六十章 战起

民间的话本子里是怎么写的?

往往夫君一夜未归,不是去喝花酒了,就是沉醉在某个温柔乡里了。然后良辰美景,一夜春宵,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嗯嗯啊啊一番。第二天,夫君就会把人带回来了,喜滋滋的告诉原配,家里要添新人了,你多了个姐妹云云……

她坐在床上胡思乱想,脑中全是一些话本里看来的剧情和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宋玉玫勉强算个镶金的温柔乡吧,失不失势另当别论,到底是个金枝玉叶,堂堂大楚的正牌公主。虽说夏二小姐也是个正经的世家千金,但比起公主来还是差了一大截的,更何况她的原身只是一个乡野丫头,更是云泥之别了。

想着就有些气闷,她原是想了许多话要与傲娇太子体面的告个别的,却没想到人家直接来了个夜不归宿,着实将她晾凉了半截。

既然左等右等也等不回来人,索性便不等了!

她翻身下了床,拿出早已备好的男装,迅速换上。

芍药早已在门外候了许久,听见屋里的动静,忙问道:“娘娘,您起了吗?奴婢进来伺候您梳洗……”

夏桃芝正在系腰带的手一顿,急道:“等等,等等……”

“怎么了,娘娘?”

“没事……就是我有些饿了,有早膳吗?”

芍药松了口气。能不饿吗?昨日从宫中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把自个儿关在房中闷了一夜,连晚膳都没吃,把她和海棠担心坏了。

她忙道:“有有有,奴婢这就去给您端。”

支走了芍药,夏桃芝迅速穿戴整齐,将满头的青丝挽了个髻,随手拿了一根簪子固定。男装扮得多了,她已经熟能生巧了。

对着铜镜照了照,镜中俨然一个俊俏的小公子,眉眼间顾盼生辉,颇有神采。

背起包袱,一只脚都踏上窗台了,她又退了回来。

想了想,还是走到傲娇太子平日里常常坐的那张书桌前,拿起笔,给他留了一封书信。

大意是,画像我已经看过了,纯属误会一场。你自去风流快活你的,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咱们君子两清,江湖再见。

唔,字写的歪歪扭扭的,实在不好看。但没关系,意思表达清楚了就行。

留书出走这种事,她从前也不是没干过。往年在清风观,罚跪罚得烦了,也曾跟师父闹过别扭,愤然留书出走。不过也只是走到余川镇上,不到半日功夫就被大师兄提溜回来了。

跑的次数多了,慢慢就有了经验。逃跑的路线,躲藏的技巧,她自有一套心得。到了后来,即使大师兄知道她只跑到了余川镇上,要寻到她,也需要费一些时日了。

只不过傲娇太子的反应还是快得出乎她的意料,她将将跑到城门口,就有一队士兵骑快马疾驰而来,为首一人姿容绝世气势逼人,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几句话的功夫城门口便被封锁了。

啧,这掌了兵权了是不一样了嘛……

她躲在人群中,远远的见他面有倦意,似乎一夜未眠,难得的,神色有些焦急。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低问:“这是哪一位贵人啊?”

旁边立马有人出声:“你不是楚京的人吧?竟然连陵王殿下都不认识。”

那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说话了。

边上又有人问道:“这大清早的,陵王殿下为何如此着急?”

“我听说是陵王府上闹贼了,有人偷走了殿下的宝贝,殿下正在满城抓贼呢。”

夏桃芝闻言鼻子差点气歪了,谁是贼?谁偷东西了?她什么也没拿,怎么就成了贼了?

这臭不要脸倒打一耙的死傲娇!

有人奇道:“哪个贼这么大胆,竟敢到陵王府偷东西,不想活了?”

“可不是吗?陵王殿下如此焦急,被偷走的约摸是一件很贵重的宝贝。否则大军出征在即,他身为统帅却在这满城抓贼,说不过去啊?”

夏桃芝愣了愣,大军出征?!她忙问:“是要打仗了吗?”

边上一人立即道:“是啊,你还不知道么?这蛮图好不安生,又向咱们大楚宣战了。”

“……”

她脑中一片空白,直觉好像有什么非常荒唐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一旁的人继续议论纷纷。

“这……墨蓉公主不是才嫁过去不久吗?蛮图怎的就出尔反尔了?”

“哼,谁知道呢……”

“此次蛮图领兵的该不会又是那位“玄甲战神”吧?”

“除了他这个好战分子还能有谁?”

“眼下战况紧急,蛮图三十万大军已经兵临渭水河畔。我听说昨日皇上就召集了陵王殿下和一众大臣整整商谈了一夜呢……”

唔,看来是冤枉某人了。

昨夜并不是宿在温柔乡了,而是在御书房商谈军情呢。

但她书信都留了,断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况且本来也都决定要与傲娇太子分道扬镳了,宿不宿温柔乡,她都是要走的。

但是战事一起,傲娇太子必然要领兵出征了。从前他是西图太子封源君时,确实是个好战分子。年年率军压境,向东楚宣战,挑起战争。如今竟然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他被别人宣战了,想必傲娇太子一定非常的郁闷。唔,其实也不算是别人,挑起战争的那个还是“封源君”,被宣战的国家还是东楚。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两国的皇子竟然已经互换了躯壳,双双对调了身份。

不知道当封源君和宋元熙在战场对阵之时,二人面对着自己的原身又会作何感想。打得起来吗?下得了手吗?

这实在太荒唐了……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忽然,她心念一动,既然封源君的原身都出动了,那她的原身会不会也出现呢?反正她现在也出不了城,索性便先不回清风观了。她想好了,她要去大楚的边境碎玉城。

城内的官兵开始四处盘查搜寻,她悄悄的退出了人群,将头埋得低了一些,转身拐进了边上一条僻静的小巷。

还没走几步,巷子的拐角处红衣一闪,一人拦在前方,挡住了去路。

一个凉飕飕的声音响起:“顾公子,别来无恙啊?”

她抬头一看,顿觉五雷轰顶,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阴魂不散小郎君萧连绪。

她奇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今日她既没有蒙面,也没有易容,更没有使出一招半式,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萧连绪的眼中满是嘲讽,伸手指了指她的腰间。她低头一看,顿时明白了过来,是清羽剑。她扮成顾笙之时,使的就是清羽剑。摘星之时她不慎将清羽剑遗失在了重楼山,一直很惋惜,却不料傲娇太子帮她寻了回来,前些日子交还给了她。

她本就十分喜欢这把清羽剑,失而复得更是珍惜,走时想也没想,就一并带走了。

没想到却因此暴露了身份。

萧连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脸上隐隐有一层薄怒。

她着实想不起来到底哪儿又得罪这位萧大小姐了,无奈道:“萧公子找我有事吗?”

萧连绪的神情骤然阴霾,凉着嗓子道:“你竟然装起傻来了?”

夏桃芝一头雾水,我装什么傻了我?

“萧大公子误会了,在下并非装傻,实在是因为……确实想不起来了。”

萧连绪那双比女人还美的眼睛眯了起来,语调十分危险:“看来……你是不打算遵守你的诺言了。”

诺言?什么诺言?

夏桃芝被他说得云里雾里,觉得自己脑袋上莫名就顶了好大一个锅,头有千斤重。

她无比诚恳的望着他:“萧大公子直说吧,在下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萧连绪向她逼近了一步,咬着牙道:“那日在天牢外,你是怎么对我说的你忘了吗?难道你不打算负责了吗……”

她惊得连连后退。这位少年,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用词?“负责”这两个字能随便用吗?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引起误会?

都怪最近实在发生太多事了,她真的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又得罪这位萧大小姐了,竟然追到这儿来兴师问罪。她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只得如实答道:“我真忘了……”

萧连绪大怒,“你我约好了救出陵王殿下后就堂堂正正的比试一场,分出个胜负的!我等了你那么多天都不见你的人影,你竟然将此时忘得一干二净?”

犹如晴天霹雳当空劈下,夏桃芝被劈了个外焦里嫩,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个二百五……她那日情急之下随口搪塞了一句,他竟然生生的当做诺言记到现在……

别说她不记得了,就是记得,她也不会跟萧连绪比的,吃饱了撑着再挨他一掌吗?

她打了个哈哈:“……抱歉啊萧公子,最近事情多,就给忘了。但是眼下呢……确实不太巧,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要不我们改天再比?”

萧连绪呆呆的望着她,似乎被她的无耻给惊呆了……他总算是明白了,这个顾笙口中一句实话也没有。

他冷笑一声:“陵王殿下眼下似乎正在四处寻你吧?若我现在大喊一声,会怎么样?”

“……你威胁我?”

“在下怎么敢威胁顾公子呢?哦不,还是应该称呼一声陵王妃娘娘……”

夏桃芝盯着眼前这个油盐不进执着无比的愣头青,心中第一次怀念起薛澄来。若是薛澄在此,一定有办法对付萧连绪。

第六十一章 萧大草包

群山连绵,层林起伏。

山野草丛间蚊虫繁多,只蹲了不到一会的功夫,夏桃芝就被咬得满身是包,奇痒无比。她不停的扭动着身子去抓痒,那模样活像一条毛毛虫。

身旁传来一声冷笑,她斜眼看去,毫无意外的看见萧连绪无情嘲讽的面孔。

笑你大爷!

她叹了一口气,这会儿念起傲娇太子的好来了。那么傲娇那么金贵的一个人,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帮她吸引蚊子,被咬得满手是包也毫不在意。而旁边这个二百五,屁用都没有,就会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跟着她,然后不停的冷嘲热讽。

怪只怪她不该一时为了脱身,谎称自己其实是要随殿下一同去边境杀敌,为国效力。殿下不允,将她禁足在陵王府。但她心系天下,就偷偷跑了出来,殿下发现她不见了,这才满城寻她,要将她抓回去。

萧连绪全程嘲讽脸,不停的冷笑,模样非常欠揍。

她敢肯定萧连绪连半个字都不信。唔,其实她自己也不信,但她最后的那句话无疑扭转了乾坤。

“我若是被殿下抓回去禁足在陵王府,你可就别指望再同我比试了……”

萧连绪的眉头拧了半天,最终做出了妥协。

他可以不揭发她,放她去边境,但前提是他也必须跟着一起去。萧连绪学聪明了,若她一转眼再跑没影了,自己上哪儿找人去?所以必须让人呆在眼皮子底下,他才放心。等仗一打完,他们立即比试一场,分出个胜负。

夏桃芝求脱身心切,满口答应了下来,心想等出了城再寻个法子将他甩了就是,她就不信她还对付不了这个不知江湖险恶的愣头青了?

萧连绪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眯起眼阴恻恻的道:“你最好别再耍什么花招,否则……否则别怪我用强了!”

用强……

夏桃芝扶额,萧大公子啊……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词啊,不是这么用的好不好……

有机会一定要推荐几本话本给他看,让他感受一下“用强”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情况下才能说出“负责不负责”的话……

嗯,一定要。

萧连绪虽说只是个名不副实的世家公子,但关键时刻这一层身份还是派上了点用场。她扮作萧连绪的婢女,混在了萧府的马车里,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从傲娇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了楚京。

某傲娇估计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女人会藏在别的男人的马车里。当他后来知道了以后,萧连绪噩梦一般的人生就拉开序幕了……

唔,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他二人正蹲在楚军安营扎寨的小山谷不远处的山坡上,伺机而动。

现在战事一起,从楚京到碎玉城沿路所有城池的关卡都加强了防守。二人行了几天的路,发现越往前走,防守越是严密,进城出城都要经过严密的盘察才可放行。

他们的身份本就敏感,再加上萧连绪的性子骄傲孤僻,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一身的大小姐脾气更是一点就炸。稍微被盘查几句他就不耐烦的想要发作,若不是夏桃芝从中调停,他们只怕还没出云州就被人当成乱党抓起来了。

因此他二人一思量,决定索性混入大军之中,扮作小卒,与大军一同前行。

当然,所谓的思量基本上都是夏桃芝在想办法,他萧大公子纡尊降贵的听完之后,冷笑着哼哼两声表示自己不反对,这事儿就成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萧大草包除了身手了得和长得好看之外,一无是处。十指不沾阳春水,连一点基本的生活技能和常识都没有。

难怪他不被家族所重视,换了是她,有这样的子孙气也得气死!

她每天顾着赶路,还要顺带找住的地方,解决吃饭的问题,免得这个草包活活饿死。

当然,饿死他也不错,从此世间就少了一个祸害了。

所幸萧连绪此人还算识趣,很有身为一个拖油瓶的自觉。给啥吃啥,有地方就睡,也不挑剔抱怨。否则怕是等不到碎玉城比试了,在半路上夏桃芝就要先下手把他弄死。

夜幕降临,山谷中篝火熊熊,营帐千灯。

他们原本想得十分简单,认为三十万大军人多杂乱,悄悄混入两个小卒,应该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岂料傲娇太子“玄甲战神”的名号还真不是浪得虚名的,带兵打仗很有一手。执掌东楚兵权不过短短数月,已然将军容整肃,将这三十万大军治理得军纪严明,井井有条。

白日里前行的大军队列整齐,除了马蹄声与行走时铠甲碰撞的铿锵作响,几乎听不到什么多余的声音。以至于他们都不敢离得太近,只能远远的跟着,不跟丢就好。

夜里大军安营扎寨也是井然有序,营帐连绵整齐划一,周边岗哨林立,防卫甚严。

他们一连跟了好多天,都找不到混进去的机会,眼看明日就要进入晏州境内了,今晚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所幸几日下来,他们也有了发现。营地岗哨每到子夜时分都会轮换,换岗之时,就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候。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距离子夜还早得很呢。她实在受不了耳边不胜其烦的嗡嗡声和这一身痒得死去活来的包了,于是对萧连绪提议,不如她到树上去吧?还能望得远一些。

萧连绪冷笑着哼了一声,夏桃芝知道这就代表同意了,于是一提气,飞身上了树。

很快,萧连绪也上了树,坐到她旁边的树干上。

她无语的看着萧连绪那一身骚包红,再看了看自己一身黑,心中长叹,这草包是真的不知道红色在夜里有多么的显眼吗?若是下方的营地里有哪个士兵稍微有点诗情画意,想在夜里抬头欣赏一下夜空,结果一眼发现山坡上有一抹突兀的红……那,他们就等着一起死吧。

夏桃芝白了他一眼,这人不吸蚊虫,屁事都没有,不好好在下面草丛里呆着,跑到树上来干嘛?

萧连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怕你跑了。”

“……”

她改主意了,她突然觉得半路把萧连绪弄死这个想法着实很不错,值得考虑……

山谷上方的夜空似乎格外的干净清澈,漫天星辰像是触手可及一般。

静默了半响,她没话找话的问:“……薛澄还好吗?”

难得的,萧连绪没有冷笑也没有冷哼,表情虽有些淡漠,但眼中却实打实的写着担心。

“自从薛家出事之后,我也很久没见过阿澄了。想来,应该是不太好,匆匆接任了家主,怕是有许多事要打理吧……”

夏桃芝心道还不如不问,这叫她怎么接?

谁不知道薛家倒台是因为前太子自己作死,屡次残害手足,陷害陵王殿下,引得楚帝震怒,将他废了。他自己倒台了不说,还连累了薛家。唔,虽说……傲娇太子才是这幕后的始作俑者,但宋元晟若自己没有存了那样的恶毒心思,也不可能跳入傲娇太子的圈套中。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薛澄才十五岁,既接了家主的位置,肩上就扛起了一个家族兴衰荣辱的担子,再也不能天真烂漫没心没肺的过日子了。这便是世家公子的宿命,也是薛澄自己的宿命。

想着,她心中有点难过。脑中浮现出薛澄那张无忧无虑的笑颜。

以后……怕是再也看不见了吧……

头顶的夜空中,有道光芒一逝而过,似乎有一颗闪耀的星陨落了。但她知道,在不久之后还会诞生一颗更亮的新星,比之前的那颗更强大,更璀璨。

萧连绪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用担心,阿澄的本性纯良,人也很聪慧,族中还有许多长老辅佐,他会熬出来的。”

她“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片刻后反应过来,咦?萧大公子刚刚是在安慰她吗?

第六十二章 潜入

子夜临近,夜色稠似浓墨,不知何处飘来一片乌云,将星星全都给遮住了。

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大着胆子摸到了营地的边缘。果不其然,一队换岗的哨兵正迎面走来。他们原是打算不声不响的放倒最后两个,然后换了衣服顶替上去。谁知,还没等他们动手,队伍中突然冒出了两个掉链子的小兵。

“哨官大人,哨官大人……”

两个小兵愁眉苦脸的捂着肚子小跑上前,去唤哨官。那哨官一回头,上下打量着他们,粗声粗气的问道:“这是怎么啦?”

二人忙解释是晚饭时吃坏肚子了,人有三急,不解决一下等会都没办法好好站岗了。

“真是懒人屎尿多!”哨官满脸的不耐烦:“……去去去,快去快回!动作麻利点,晚了可没人给你们兜着!”

两个小兵捂着肚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片刻后,不远处的林子里,夏桃芝背着身子不停的催促:“你快点,好了没有?”

身后的萧连绪不耐烦道:“催什么催,不然你自己来脱?”

夏桃芝不说话了,翻了个白眼。

过了一会,一套衣服被丢到她头上。萧连绪已经换好了小兵的衣服,走了过来,“我好了,你快去换吧。”

她捏着鼻子将那衣服拿下来,拎得远了点。

“这什么味儿啊?!也太臭了吧……这都多少天没洗澡了?!”

萧连绪冷笑一声,提醒道:“再不快点,那哨官起疑了我可不管!”

她欲哭无泪,只得认命的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将衣服换了。

“这两个小兵怎么办?你没下死手吧?”

她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两个小兵,有些担心的问。

萧连绪瞪了她一眼,道:“我点了他们的昏睡穴,够他们睡上十二个时辰的了。等他们醒过来,大军早就走远了。”

她点点头,觉得这样也不错。想了想,又解下腰间的干粮袋,扔到那两个昏迷不醒的小兵脚边。

荒郊野外的,别给饿死了。

“你看着我干嘛?”

萧连绪对她挑了挑眉,嘴上像抹了毒一样:“你长得太显眼了,像个女人。”

她:“……”

什么叫像个女人?她本来就是个女人好吗?她盯着萧连绪那张阴柔的面孔,简直要气笑了。这话从他萧大公子口中说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要说男生女相,普天之下谁能比得过他萧大公子?

莫非他从来不照镜子吗?

“萧大公子过奖了,在这一点上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

萧连绪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冷哼一声,将头撇过去不说话了。见他又发起了大小姐脾气,夏桃芝忙道:“别哼了,快走吧。”

走出几步,她忽然蹲下身子,伸手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往脸上胡乱的抹了几下,又将头发抓得乱了些,这才继续往前走。

萧连绪目瞪口呆。

这……这真的是一个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吗?真的是位养尊处优的王妃娘娘吗?楚京的哪个千金贵妇不是将一张脸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哪像眼前这人,随手就敢把泥往脸上抹……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糙的女人了……

一句凉嗖嗖的话从前方那个“糙女人”嘴里飘出来:“萧大公子,别说我没提醒你,你最好也想办法弄弄你那张脸,否则,咱们一回去就得暴露。”

“……”

营地上,那哨官已经急的团团转,就差派人出去寻了。行军路上丢兵可是大忌,革职事小,要按照那位殿下治军严明的脾性,没准还得丢了脑袋。

远远的见他们回来了,哨官心里松了一口气。夜色昏暗,他根本无暇去分辨二人的长相,只看见这两人都是一脸的泥,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们两个他娘的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找个借口跑去玩去了?”

“哨官大人,误会误会……借我们几个胆子,我们也不敢跑去玩啊。实在是天黑看不清,一脚踩空摔坑里去了,好半天才爬起来。”

哨官的脑子也简单,听了夏桃芝这粗制滥造的谎话也没细想,只顾着将一肚子怒气发泄出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起来:“狗东西!长眼睛来干什么用的?路都走不好,回你娘肚子里重新投胎去!”

军营多粗鄙,上级骂下级那是家常便饭了。言语上从不会注意什么用词语气,怎么顺口怎么来,更不会管你听了高兴不高兴,有时骂的凶了,上手打也是常有的事。

但骄傲的萧大公子怎么可能受这种委屈呢?手按在剑鞘上,眼看就要拔剑而出了。夏桃芝怕他一气之下真的将那哨官的脑袋削下来,忙按住他的手,拦在他身前。

萧连绪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碰姑娘家的手,当即就愣住了。

那双手柔柔的,却又不似寻常世家小姐那般柔弱无骨,反而柔中透着一股子刚劲,让他微觉心旌一荡。大约是常年习武的缘故,指腹上有一层薄茧,那触感在他的手背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那哨官大约从没见过如此桀骜不驯、不知死活的小兵,立即双眉倒竖,骂骂咧咧的走过来作势要教训萧连绪。夏桃芝连忙拦住他,不住的点头哈腰拍着马屁:“哨官大人,哨官大人,这小子是新来的不懂事,今天刚好身体不太舒服,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回头气坏身子,不值当。”

哨官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又想起那位殿下确实曾言明过军中严禁喧哗内斗,只得虚张声势的骂了他们一通,转身走了。

夏桃芝转过身去看萧连绪,他还是一脸的傲色,丝毫不惧。是了,他萧大公子怕过谁啊?

“萧大公子,我丑话说在前面。我们现在既是扮作小兵,就要有小兵的样子,你若还是这副脾气,暴露了身份,咱们两谁都不好过。”

萧连绪还是冷哼,但到底没再说什么了。

于是他们就这样混进了楚军之中,潜伏在傲娇太子的眼皮子底下。白天行军赶路,夜里还要放哨守夜,十分艰苦。但要说有什么最让夏桃芝不能忍的,那就是睡觉了。行军打仗可不比楚京王府,有地方睡就不错了,都是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席地而睡。一个晚上打呼磨牙放屁的声音接连不断,让人难以忍受。

夏桃芝又开始想念起某人来,某人的睡相就十分的好,从不打呼噜,也不乱动。睡前是什么姿势,醒来多半也是什么姿势,顶多手不老实,会环在她的腰间,但从不乱动,也算守规矩。

最重要的是,有某人在夜里,她都睡得很安稳。

一只不知死活的腿突然压了过来,她一脚踹开,顺手扇了那人一耳光。结果扇得过重,把那人扇醒了,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谁?!谁打老子?!”

她闭着眼睛装睡。

那小兵也是睡得迷糊了,困得不行,倒下头又睡了。

不远处的萧连绪看得好笑,这个顾笙,手黑得很啊……

今夜月色皎洁,星光璀璨。

她实在没有睡意,坐起身来,望向主帐的方向。傲娇太子似乎还没歇下,帐中昏黄的光映出一个端坐着的身影,后背挺得笔直。仅仅是一个影子,就让她的心绪纷乱如麻,涌起一股难剪难理的情绪。

她闭了闭眼睛,脑中浮现出他白日里身披铠甲威风凛凛坐于马上的样子,容色绝世,目若流光,气势凛然。

鬼使神差的,她起身,悄悄的向主帐方向摸过去……

第六十三章 偷听

营地的篝火明明灭灭,已是后半夜了。

她悄无声息的向着主帐方向靠近,不知为何,这会儿帐外把守的士兵都被撤走了,整个主帐周围空无一人。

她将将走近,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惶恐在帐中响起:“殿下息怒……是微臣无能,将楚京翻了个遍也没寻到娘娘。”

她愣了愣,公子也来了?

前几日行军之时她并没有看见公子,应该是刚刚赶到的。难怪傲娇太子这么晚还没睡,原来是在等公子啊,也难怪他将大帐周围的人都给撤了,家丑不可外扬啊。

帐中,宋元熙盯着跪在地上的顾子逸,觉得他简直是个废物。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还好意思跑来跟他说人还没找到,要他有何用?

“你就是这么替本王办事的?”

顾子逸感觉冷汗顺着自己的后脖颈滑了下去。

“殿下,恕微臣直言……”他硬着头皮道:“微臣觉得……娘娘可能已经……不在楚京了……”

帐外偷听的某人心中默默道,没错,正是如此。惊不惊喜?

帐中一片寂静,半响,又是一声瓷器碎裂的炸响。

啧,几日不见,这脾气见长啊……

隔着帐幕她都能感觉到傲娇太子的怒火,只听他冷声道:“小泥巴,把你知道的再跟顾大人说一遍!”

小泥巴早在自家殿下摔第一个茶杯的时候就缩进了阴影里,努力的与帐幕融为一体,假装自己不存在,生怕被殿下的怒火波及。谁知,还是没躲过去。

他慢慢的拖着步子走出来,对着顾子逸拱了拱手:“顾大人……那日,芍药姐姐说她只是去端个了早膳的功夫,回来娘娘就不见了。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紧接着殿下就回来了……”

帐外的某人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跑得快。

小泥巴偷眼瞟了自家殿下一眼,不敢接着往下说了,觉得屁股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闭上眼睛还是挨板子的画面。

宋元熙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这个小混账贪玩,在楚宫中迷了路,害他寻了他许久浪费了时间,事情根本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若他早回来一步,小桃子还跑得掉?

一顿板子都是轻的了!

他回来时,被窝里还留有余温,她留的那封书信墨迹都还未干透,说明人刚刚才走。他立即便追了出去,下令封锁城门,全城搜寻。按理来说,她应该还来不及出城才对,怎会翻来覆去都寻不到人呢?难道真的如顾子逸所说,人已经不在楚京了吗?

还有她留的那封书信,想起来简直火冒三丈。

字写得丑就算了,还什么“君子两清,江湖再见”?这都是哪儿学来的乱七八糟的话!她这辈子还想跟他两清?做梦吧!

他的手在袍袖底下紧紧的握成了拳,心中发了狠,这次寻到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她再也离不开他!

帐外偷听的某人无端的打了个哆嗦。

“本王封锁城门的时候,王妃必定还在城内。若真如你所说人已经不在楚京了,定然也是因为你们疏于防守,将人放出去了都不知道!”

顾子逸:“……”

别说后脖颈了,他现在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派人去清风观寻过了没有?”

“回殿下,微臣已经派人去过了,可观中弟子说娘娘并没有回去过。”

宋元熙狠狠拍了下桌子,气息不稳,怒道:“哼,她走的时候将她那只宝贝玉钗带走了,肯定是回去寻她大师兄了!”

夏桃芝:“……”

天地良心!她那时走得急,随手摸了一支簪子挽发,根本没注意看。谁知道刚好拿的就是那支大师兄送的“勿分离”。

“那日出城的人都细细盘察过没有?样貌,身形,声音等等……特别是俊俏的小公子,尤其要细细盘问。王妃若想掩人耳目,必定会扮成男装。”

“回殿下,微臣都已细细盘察过,并未发现异样。”

宋元熙想了想,又问:“那日可有马车或商队出城?”

顾子逸答道:“回殿下,那日只有萧府的马车出过城。”

宋元熙闻言皱了皱眉,莫非……

“是萧府的何人?”

“回殿下,是萧家长孙,萧连绪。”

夏桃芝心中“咯噔”一声,完了……

宋元熙闭了闭眼,心中已了然,再睁眼时,一双星眸已然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如霜,寒蝉刺骨。

好,好得很!小桃子,为夫真是小看你了……

先是顾子逸,然后是洛梵,现在又来了个萧连绪……你倒是很会给本太子招蜂引蝶嘛……

夏桃芝竖起耳朵听了听,正在疑惑,咦?怎么没声音了?这回连杯子都不摔了?

就听帐中传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声,诡谲而阴沉,分外刺耳。

她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透上脑门,整个人颤了颤。这个笑声她太熟悉了,傲娇太子每次要算计人的时候,就是这么笑的。

只听他冷声吩咐道:“你立刻回楚京,把芍药给本王带来。”

顾子逸愣了一下,问道:“把芍药姑娘带来做什么?”

夏桃芝也愣了一下,对啊,把芍药带来做什么?

宋元熙眉梢微扬,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

“本王觉得,军中缺个军医。”

“……”

顾子逸头一回,对陵王殿下的命令表现出了质疑。他结结巴巴的道:“还……还请殿下三思啊……行军打仗有许多不便之处,芍药姑娘一个弱女子,恐怕应付不来……而且,而且战场实在太过危险,微臣担心芍药姑娘……”

加油啊公子!一定要坚持住,跟这个死傲娇抗争到底啊!

“哦?是吗?”宋元熙冷笑一声,笑得越发和善:“既然子逸如此担心芍药的安危,本王就将芍药交托给你照顾如何?”他说着又瞥了小泥巴一眼,道:“……若是担心芍药一个人应付不来,那就请子逸顺便把海棠也一起带来吧。本王觉得,军中也缺个厨娘。”

小泥巴抖了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呜,娘娘,你到底去哪儿了?你再不回来,我们都要被殿下折磨死了……

有一瞬间,夏桃芝想放弃抵抗,直接走进去投降认输得了。

但还不容她作何反应,身后无声无息的伸出一只手,极快的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走了。

“……你干什么啊?!”

营地一个无人问津的小角落里,夏桃芝怒气冲冲的看着萧连绪。她还没听完呢,就被他抓到这来了。而且,背后来这么一下,很吓人的好不好!

萧连绪疑惑的看着她:“你跑过去做什么?”

不是很怕被陵王殿下抓回去吗?

夏桃芝憋了一肚子气,根本不想好好说话,理直气壮的顶回去:“我想念自己的夫君了,过去看一眼不行啊?”

萧连绪哑口无言,心中无端泛起一股烦躁的感觉,说不清是哪里不爽,总之就是很不爽。不爽到让他脱口而出:“不行,不许你再去了。”

“要你管?”

“若你被抓回陵王府,就没办法跟我比试了,所以我必须要管。”

“……”

大眼瞪小眼了半响,她气呼呼的扭头走了。

“我要回去睡觉了。”

萧连绪默不作声的跟在她后面,一路都在气恼着什么。这个顾笙真是太让人讨厌了,走路的样子讨厌,说话的样子讨厌,生气的样子讨厌,碰他的那只手讨厌,在帐外偷听的样子更讨厌!

自己一定是脑子坏了,才会陪着她一路从楚京跑到这山沟沟里来……

第六十四章 玄甲战神

从楚京到锁玉城,一路要经过云州、柳州、阜州、晏州、靖州,过了靖州,出了霞梧关,才到锁玉城。

越往前走,前方逃难避战的百姓就越多。

夏桃芝很是不解,这仗都还没打起来呢,大家怎么已经开始逃命了?

萧连绪趁机嘲笑她头发长见识短,说这些皆是因为昔年,西图那位“玄甲战神”封源君,给东楚这些边城的百姓们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噩梦。因此每每战起之时,只要知道领兵的是他,他们便会选择迁徙避战,等仗打完了再回来。

夏桃芝觉得他未免也太夸大其词了。

“……封源君有这么恐怖吗?”

她又不是没见过傲娇太子的原身,并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啊,相反,长相还很是俊美呢。

唔,俊美得不似凡人。

萧连绪白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爱信不信。

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哎哎,那你跟我说说,这位西图鼎鼎大名的“玄甲战神”封源君,究竟有多厉害?”

她从未了解过傲娇太子的过往,以前在清风观时一心只有习武,对山下的世事都不甚了解,后来下了山一门心思扑在报仇上,也不关心这些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再后来日日与君共被而寝,也没想起来问。

如今恰好有个机会,能从别人口中了解一下傲娇太子的过往,她十分的感兴趣。

岂料萧连绪又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理她了。

“哎,你这人!”她气得瞪起眼睛:“……其实你也不知道吧?嘁,整日虚张声势。”

萧连绪这人,最是骄傲,脸面这个东西于他而言,便是如命根子一般宝贵的东西。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脸面。有时候夏桃芝觉得他这样活得真累,还不如傲娇太子恬不知耻,没脸没皮来的快活。

果然,她这么一说,萧连绪立即扭过头来,阴着脸道:“……谁说我不知道?”

嗯,她等的就是这句。既然知道,那就快说吧!

萧连绪的性子虽孤僻,讲起故事来却很是认真。追溯根源,引经据典,将前因后果也一并说两个清楚明白。

楚国和图国为什么会打起来?其实,是很有历史原因的。这个历史嘛,就要追溯到很远很远了……

话说最初的时候,渭水之源,便以水之为界,分出了东西两国。水之东为楚国,水之西为图国。

史称东楚,西图。

这一东一西,可谓是天差地别。

东边的楚国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地势优越,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而仅仅一水之隔的图国,却群山环绕,地势险峻不说,气候还及其恶劣。

怎么个恶劣法呢?

图国只有冬夏二季,冬天长夏天短。

冬日寒风猎猎侵罗裳,滴水成冰路难行。夏日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所以连带物产也十分的稀缺,百姓多以打猎采药为生。

虽因地势之差占尽劣势,但自古穷山恶水出刁民,西图的民风历来十分的彪悍。西图好战,善战,且兵强马壮,战斗力不容小觑。百年来西图觊觎东楚优越之地已久,奈何受先天条件所限,粮草不足,只能时不时骚扰骚扰东楚的边陲小镇。

东楚对西图这种野蛮的强盗行为十分不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加强边境防守,牢牢守住渭水河界。

楚人多肤白且儒雅,图人却貌黑且凶蛮。楚人因此十分唾弃图人,讥讽图国为蛮夷黑国,图人皆为不可理喻的黑人。图人也看楚人十分的不屑,嘲笑楚国油头粉面满街走,身无二两力气肉。

彼此互相鄙夷嘲讽了几百年,一直相安无大事。

却说在二十年前,现任西图王喜得一子。出生之时,恰逢天现星象荧惑守心。西图国师观星象后大惊,断言此子乃战神转世,将来必成大器。西图王大喜,不但命人精心照料小皇子的起居饮食,待稍稍长大了一点,竟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悉心栽培。

十五载春秋过后,这位年少的封源君不负众望的上了战场。

初战,就打得东楚蒙了头。

对于封源君的这场传奇首秀,传闻是这么说的。

彼时,东楚国将士们一听西图带兵的是个黄毛小子,笑掉了大牙。东楚上将军吴弼向楚帝请旨,领兵出征。扬言,小儿郎不自量力,吾必攻克乃还。

两军在渭水边对阵。

少年封源君一身玄金亮甲,手握一杆玄金长枪,稳稳坐于马上。身姿笔挺,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剑。脸远远隐在对岸千军万马之间,看不清楚模样。身未动,气势却逼人。那杆玄铁打造的长枪极重,需三人合力才能抬起。

可见封源君年少时便臂力惊人。

那上将军吴弼隔着河水战前叫阵,刚喊了一声:“黄毛小儿,何敢撒野?”就听破空之声忽来,由远及近,速度奇快,力道奇大。原来是河对岸的封源君二话不说,竟然直接抡起手里的玄金枪隔着滚滚河水对准吴弼投了过来。吴弼万万没料到这黄毛小儿这么不按套路出牌,当场惊呆!闪避不及,玄金枪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刺入马腹,吴弼连人带马尸飞出去十几米远。

东楚将士们惊呆了,西图将士们也惊呆了。

本来让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领兵打仗,西图士兵们心里多少是有点不服的。然而此刻却皆是心服口服了。

西图士气大振,打得东楚节节败退。吴弼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带兵退入了渭水的边城,锁玉城。西图大军势如破竹,转眼间已经兵临城下。吴弼慌忙下令关闭城门,连发三道急报向上京求援。

东楚从未遭受过如此大的损伤,锁玉城里到处是伤兵残将。负伤的吴弼强撑着站在城楼上,俯望下方西图的千军万马,努力想看清封源君的样貌。就见封源君依旧稳稳坐于马上,位列千军万马之首。容貌掩在半张精巧的玄金面具之后,只漏出一双眼睛,此刻也正抬头望向他这个方向。

四目隔空相对,就见封源君轻轻挑了嘴角,无声的对他做了个口型。

“谁是黄毛小儿?”

这场战役,东楚对于西图来说,已经有如砧板上的肉。仿佛只等封源君一声令下,西图大军就可以攻破城门,攻下有史以来第一座属于西图的城池。

然而西图却在此时鸣金收兵了。

仿佛就是走了一个过场,登台亮个相,戏耍了一番,顺便向东楚示了个威:我们有战神了,以后给老子小心点!就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此战,少年封源君一战成名。得一名号叫做“玄甲战神”,吴弼也得一名号叫做“弼马吴”。

此后每一年的冬天,下第一场雪之前,封源君都会带领西图大军浩浩荡荡的越过渭水河到对岸来打个招呼。就像自家后花园一般,来去自如,去留随心。

每年到这时东楚朝堂就一片愁云惨雾,众大臣为了派谁去应战而争论不休。除了第一年去的上将军吴弼活着回来报了个信,以后每年领兵前去应战的将领们都有去无回,通通做了玄甲战神枪下的亡魂。

萧连绪说到这里时嗤笑连连,极其不屑:“打仗本就不是舞文弄墨的大楚擅长之事,可用的将领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在封源君变态一般强大的实力面前只有被碾压的份。若不是后来出了个“东楚武神”陵王殿下,大楚那时,当真岌岌可危了……”

夏桃芝听了个目瞪口呆,她不是不知道傲娇太子厉害,但却没想到,竟然这般厉害……

第六十五章 逃兵

大军又行了六日,在第六日的日落时分行到了霞梧关。主帅宋元熙一声令下,命大军安营扎寨,歇整一夜,明日一早进锁玉城。

夏桃芝掐指一算,觉得自己是时候开溜了。

锁玉城的百姓为了避战几乎走了一半人,现在城中的防守必定是最松懈的时候,若明日大军进城接管了锁玉城,防守必定严密。且进了城之后,再想从军营中逃出去,可就难上加难了。

她总不能真上战场打仗吧?

思来想去,她觉得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虽然她也对傲娇太子找不到她,就奴役她的婢女来泄愤这件事非常的不齿,且心中还隐隐担心不知他究竟要作什么妖,但又觉得有顾子逸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她几乎可以肯定顾子逸对芍药是有意的,竟然为了芍药敢顶撞他心中白月光一般的陵王殿下,真是一个好男儿。而且他似乎明显在拖延时日,竟然到了现在都还没将芍药和海棠送到。这样也好,行军确实艰苦,晚一天到,就少吃一天的苦,少受一天的罪。

她将要开溜的想法与萧连绪一说,萧连绪鄙夷的看着她:“你不是说你心系天下,要上阵杀敌为国效力的吗?这会儿又要做逃兵了?”

大爷的!记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她心中狂翻白眼,本不想带着这个拖油瓶二百五一起走的,但以萧连绪的性子,她这头跑了,保不准他那头就恼羞成怒、鱼死网破的去傲娇太子那里告发她了。锁玉城就这么点大,到时傲娇太子来个瓮中捉鳖,她往哪儿跑去?

“少废话!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可一个人走了啊!”

萧连绪冷笑的看着她,越发觉得此人口中一句实话也无。但无论如何,他是断然不可能让她一个人跑了的。

今夜是他二人当值第一班岗哨,子夜一过,他们刚刚换下岗来便寻了个机会悄悄摸到粮草库,将藏在里面的佩剑取了出来。

当初混进来时,他们怕佩剑太过惹眼暴露身份,就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夏桃芝提议不如藏在杂物库?这样东西多,不容易被发现。萧连绪反对,说他的佩剑不能藏在如此杂乱的地方。

夏桃芝又提议那不如藏在兵器库?这样混在一堆刀剑中,也不惹眼。萧连绪还是反对,说他的佩剑不能与那些下等兵刃放在一起。

最后夏桃芝火了,扬言要将他的佩剑扔到柴火堆去。萧连绪这才勉强同意将他的缠意与夏桃芝的清羽一并藏到粮草库里。

缠意,是萧连绪那把平平无奇的佩剑的名字。

将缠意二字拆开,便是相思缠绵,情深意切的意思。剑柄上刻着两行小字:

“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一看就是一把很有故事的剑。

但这个故事萧连绪起初并不愿意说,直到夏桃芝瞎猜这是他心上人送的佩剑时,他才恼羞成怒的说这他娘生前的佩剑,也是他娘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

萧连绪的娘是个女侠,仗剑江湖行侠仗义的女侠。

他爹曾许诺一生只娶他娘一人为妻,与他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然而这对于一个世家公子来说,简直是痴人说梦。别说为妻了,宁国侯府门第之高,楚京许多世家都还高攀不上,更何况是一个浮萍一般毫无根基的江湖女子,连进门都难上加难。萧连绪的娘那时已经有了身孕,宁国侯到底顾惜肚子里的这个长孙,才勉勉强强同意让萧连绪的娘进了门,做了个妾。

萧连绪的娘自从嫁入了侯府,便成了一只金丝鸟笼中雀,与深宅大院格格不入,又因未婚先孕这件事,处处遭受萧家人的白眼,过得很是艰辛。只有一件事最让她开心,那就是教儿子练武。萧连绪这一身的武艺都是他娘传授给他的,他曾对他娘许诺,要做这东楚第一人给她看。可还不等他兑现承诺,他娘就郁郁而终了。临终前将这把缠意剑交给了他,嘱咐他日后若有了喜欢的女子,要与她永不相欺。

夏桃芝听得直叹气,这又是一个放弃了自由,葬送了一生的故事……

所以说江湖和权贵,本就是两个无法相融的世界,强行结合在一起。最终大抵是惨淡收场。这些巾帼女子哪个逊色了?譬如谢小姐,又譬如萧连绪的娘。

萧连绪说完后,盯着远处的青山绿树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将话题转了:“说起来,我小时候应该是见过你的,那时在我爷爷的寿辰上,姑姑带着你姐姐和你一起来过……”

她这才想起,萧连绪还有一个身份,是夏二小姐的表哥。他口中的姑姑,便是宁国侯的嫡女萧玉研,将薄夫人生生挤了下去,做了夏相嫡妻的那位了。薄夫人也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原是夏相的原配,日子过得好好的,结果夏相一朝高中,带给她的并不是荣华富贵和锦衣玉食,而是一道索命符,从此由妻变妾,红颜薄命。

“是吗……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

萧连绪转过脸来望着她,疑惑道:“但是,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武的?”他从未听说过他这位表妹习武之事,而且还习得那般好。

夏桃芝现在扯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自小没了娘,不习武自保,还待何人来护佑吗?”

萧连绪便不再说什么了,大抵感同身受了罢。

……

他二人自粮草库中取回了佩剑,正准备溜出去,忽然粮草库的帐帘被人从外面掀起,一个鬼魅一般的人影闪了进来。借着月光,他们看清了此人的容貌,竟然是那个哨官。

他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直奔储存干粮的架子而去,熟练的将架上的一袋干粮取下打开,偷偷摸摸的吃了起来。

看他这轻车熟路的模样,应该不是第一回偷吃了。

难怪军中最近总发现干粮少了呢,查了几次,每次总有小兵出来自首,便不了了之了,却没想到原来是这个硕鼠在这偷吃。这只硕鼠平日里对他们凶恶得很,非打即骂,小小一个哨官也能如此作威作福,他们是敢怒不敢言。想来,那几个小兵许是迫于淫威,被推出来当做了替罪羊。真正的罪魁祸首,幕后硕鼠却还逍遥法外,堂而皇之的行着偷窃之事。

简直可气!

粮草库中并无烛火,光线非常的昏暗,夏桃芝和萧连绪被困在最里面的角落中,只能看见那哨官背对着他们,一张嘴不停的发出咀嚼干粮的声音。

二人对视了一眼,生出了一股表哥表妹特有的默契。

于是粮草库中两个黑影在暗中急闪而上,萧连绪点穴,夏桃芝拿麻袋套头,表哥表妹配合得完美无缺。

哨官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身旁的洒了一地的干粮。二人将他困得结结实实的,这样明天被发现的时候,就能人赃并获了。

他们又拳打脚踢了一顿,算是把之前的仇给报了。

然后趁着夜色,溜出了营地。

一直跑出去老远,二人才不约而同的倒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痛快!痛快!真是痛快!哈哈哈哈哈哈……”萧连绪边笑边喊着。

夏桃芝也觉得十分的快意。

夜风吹来,拂过她的发梢,吹散了她心中郁结的许多愁绪。但快意之后,她又想起一件事。此次来锁玉城,主是为了寻她的原身的,带着这个萧大公子有诸多的不便,还是要找个机会把他甩了才行。

第六十六章 头牌

他们摸进锁玉城的时候,天边刚泛起微熹的晨光。

大街上黑漆漆的,萧萧瑟瑟,冷冷清清。二人都还穿着小兵的铠甲,十分显眼。

“我们得先找个地方换衣服。”

“找什么地方?”

夏桃芝四处看了看,指了指还亮着灯笼的烟花楼。

“我们去那里吧。”

萧连绪大惊失色,连连退后几步,道:“我不要!”

夏桃芝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难道你长这么大,都还没逛过烟花之地吗?”

不应该啊,她十一二岁就扮作男装跟在大师兄的屁股后头混迹过烟花之地了。萧连绪堂堂一个世家公子,长这么大竟然没逛过这种地方?简直是世家公子中的一股清流啊。

萧连绪的脸涨得通红,怒视着她,结巴道:“我,我没你那么水性杨花!才,才不进这种烟花之地!”

夏桃芝扶额,“水性杨花”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好不好……

“我们只是进去换身衣服,又不是要进去干什么,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啊?”

萧连绪还是摇头。

夏桃芝道:“那算了,你自己在这呆着吧,等天一亮,殿下的军队进了城,刚好将你抓个正着。”

说罢,身形一闪,翻墙进去了。

萧大小姐在原地跺了半天脚,也跟着翻了进去。

既然是烟花之地嘛,自然各个角落都弥漫着一股娇香腻粉之味,时不时传出一些“嗯嗯……啊啊……”的声音,伴随着烛火投影在窗上那些交叠的剪影,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夏桃芝往年与大师兄逛这种地方,都只是听听曲儿,欣赏欣赏跳舞就作罢了。这青楼的后院,她也是第一次来,这些“嗯嗯……啊啊……”的声音,她以前也只在画本上了解过。

但尽管如此,在萧连绪面前,她是万万不能露了怯的。

萧连绪自从跟着她进来了之后,一直结结巴巴的,仿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而且为了强装镇定一直在冷笑。那笑声就像有人捏着他的嗓子一般,卡成了一段一段的,听起来比那嗯啊之声还要诡异。

“你,你一个姑,姑娘家……为,为什么,进这,这种地方都不害、害臊的!”

“把舌头屡直了再说话!”

“哼,哼!”萧连绪很不服气,冷哼了一声,哦不,是两声:“所,所以,你还,还不承认,你,水,水性杨花!”

都说了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了。

“闭嘴!一会被人听见了。”

他们轻手轻脚的上了二楼,听了听动静,寻了一间没有光亮的屋子,悄悄摸了进去。

幸运的是,这间屋子竟然没有人,看起来好像是空置的。他们寻了两身干净的衣服,赶紧将盔甲脱了下来,藏到了箱子的最底下。然而不幸的是,这是显然一个女人的屋子,因此屋里也只有女人的衣服。萧连绪起初还不肯换,夏桃芝一番威逼利诱,他才不情不愿的换上了女装。

二人换好了衣服一番照面,彼此都惊得呆了呆。

萧连绪的面相本就十分阴柔,五官比寻常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穿了女装之后少了一份戾气不说,竟还隐隐有一丝韵味风姿,简直美得惊人。想来萧连绪的娘,一定也是一位绝世美人。

而萧连绪还是头一次看见夏桃芝穿女装,顿时眼前一亮。只觉她虽未施粉黛,却犹如一枝出水的芙蓉,带露的海棠,皓齿蛾眉,说不出的娇俏。

二人同时被对方的美貌惊呆了,但谁都没说出来。夏桃芝是怕说了萧连绪会翻脸将她弄死,而萧连绪……萧连绪怎么可能说出来!

于是,二人各自心怀鬼胎,在桌前坐了下来。

更不幸的是,他们这间屋子虽是空置的,但隔壁的两间屋子显然都有人住,不但有人住且都还没睡,不但还没睡,听起来还有点忙……

他们夹在中间,听着那些淫声浪语,十分的尴尬。特别是他们右手边的这间,叫得尤其大声,听得一清二楚。一直折腾到鸡叫了三遍,才渐渐没了动静。

此时,天色已亮,夏桃芝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将头探了出去,见四下里无人,就准备出去。这时,右手边的房门开了,踱步走出来一个人。夏桃芝只看了一眼,立即吓得将头缩了回去。

“怎么了?”

萧连绪皱着眉头,看着面色煞白的夏桃芝,不解的问。

夏桃芝抖着唇,看着萧连绪结结巴巴的道:“轩,轩辕庚……”

萧连绪也惊了一下:“轩辕庚?!你说轩辕庚在这里?!”

夏桃芝一把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道:“小声点。”

女子清浅温热的气息吐在萧连绪的耳边,他的脑中空白一片。夏桃芝的唇一开一合还在说着什么,可他根本听不见,满脑子都是:上次碰他手,这次碰他嘴,还在他耳边吐气,越,越来越过分了……

这时,右手边的房门吱呀一响,一个女子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哑着嗓子自言自语的骂道:“真是个变态,天天花钱来听老娘叫,什么事都不做!莫不是有什么缺陷吧?”

夏桃芝一听就明白了。

是了,还有什么地方比战乱中的锁玉城更安全的?又还有什么地方比锁玉城中的烟花之地更安全的?谁会想到大楚头号通缉犯轩辕庚,竟会藏在这锁玉城的烟花之地中呢?

“不行,我们不能走。”

一想到轩辕庚在这,她就不由自主的害怕。若是在锁玉城中撞见轩辕庚,自己的小命恐怕堪忧。而且轩辕庚会来这里,一定有他的目的,搞不好他贼心不死,还想害傲娇太子,她得想办法弄清楚。

“为什么不走?”

“我……我害怕。”

萧连绪脱口而出:“有我在,你怕他做什么?”

夏桃芝心中冷笑,敢情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上次他晕过去了,根本没看见轩辕庚是如何差点将她虐杀了。而且上次不知是谁中了迷魂散,被简俊彦按在地上打得跟狗一样?

萧连绪和薛澄这一流没入过江湖的愣头青,根本不知道江湖中到底有多少暗算人的下作手段,根本防不胜防。

她无法跟他明说,只得耐心劝道:“你想想,眼下战事一起,大家都想着避难,为什么轩辕庚偏偏会出现在这?莫不是他包藏祸心,暗中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那你想怎么样?”

“我这样一心为国的大楚好子民,当然是要留下来看看轩辕庚这个大坏蛋到底要使什么阴谋诡计了。”

萧连绪这次没有冷笑了,他问:“可你不是害怕吗?”

夏桃芝梗着脖子道:“你不是说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吗?”

萧连绪:“……”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的保护你一下吧。

“那我们怎么留在这里?”

夏桃芝提议,“不如你扮作姑娘,我扮作你的恩客,包下你的场子。”

在萧连绪要杀人的目光中,夏桃芝妥协道:“那……我扮作姑娘,你扮作我的……”

萧连绪想都不想就红着脸打断了她,“那也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样?

萧连绪思索了半响,仿佛极不甘心的闭着眼睛道:“我,我扮就我扮,但你不许扮作恩客,你……你就扮作我的丫鬟,一步也不许离开我!”

夏桃芝权当他是害羞了,立马满口答应下来。

天光大亮,他二人绕了个圈从青楼的正门进去。进门的时候,夏桃芝抬头看了看门口的匾额,三个艳红的大字——翠红楼。

她的脑中神来一笔,唔,这就是萧大公子的失足之地了。

他们找到了妈妈,假装是走投无路的落难小姐,问能不能收留她们主仆二人?妈妈一看见萧连绪的脸眼睛都直了,天人之姿,仙女下凡啊!收收收,马上就收!

萧连绪坚持说自己卖艺不卖身,老鸨一口应下,不卖身就不卖身吧,做个清倌也行,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放在她们翠红楼,就算只会吐气,那也是块活招牌啊!

于是,这日锁玉城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陵王殿下率领的楚军进了城,二是城中的翠红院,来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头牌!

第六十七章 揭纱

战事在即,锁玉城中的防守明显严密了许多,自从陵王的军队接管了锁玉城后,便时不时有士兵在街上巡逻。大街上一派萧瑟景象,沿街的许多商铺都已经关门闭户了,就连烟花楼也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唯独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翠红楼。

翠红楼的老板娘叫李翠红,年轻时也曾是某个烟花楼中艳压群芳的头牌姑娘,后来被一个富商看中赎了身,养在外面做了外室。只可惜人老珠黄后被富商一脚踹了,膝下也无个一儿半女养老,所幸还有点积蓄,于是便重操旧业,在这边城开了个烟花楼,做起了皮相生意。

但这样的边陲小城,哪里会有什么出手阔绰的高官富豪,更不会有什么品相好的姑娘。因此这里的烟花楼生意一直不愠不火的,翠红楼也是如此。

却说前几日,翠红楼的李妈妈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从天而降一个绝色佳人,貌若天仙,才艺双绝,进了翠红楼,签了卖身契。虽说是个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但还是将周围烟花楼的生意全都给抢走了。

这位绝色佳人十分的神秘,始终戴着面纱,因此没有人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子,也就越发的好奇了。李妈妈到底曾经做过头牌,虽然年老色衰,但脑子却灵光得很,张罗着要给这位潇潇姑娘办一个什么“揭纱仪式”,让所有的客人当场竞拍,出价最高者,可得佳人相邀房中一叙,亲手揭开潇潇姑娘的面纱,一睹她的真容。

消息一传出去,慕名而来的人快把翠红楼的门槛给踩塌了。“揭纱仪式”一席难求,光是订金就赚了个盆满体钵。把李妈妈乐得合不拢嘴,觉得自己真是捡到一棵摇钱树了。

但,有人欢喜,总就有人不欢喜。这位潇潇姑娘本人,就不怎么欢喜。

唔,眼下正在房中发脾气呢。

只听“啪”的一声,潇潇姑娘,哦不,萧连绪一拍桌子豁然起身,怒道:“岂有此理!两国交战在即,这些闲人竟然还有这等闲心!”

他心中悔不当初,自己就不应该一时心软答应扮什么青楼姑娘。这下好了,他堂堂一个侯府长孙,竟然沦为了……供人取乐的玩物……这简直太荒唐了!

夏桃芝:“……”

看不出来嘛,萧大公子还是个爱国的热血少年呢。

她生怕他翻脸不干,赶紧道:“别生气别生气……你都说了他们是闲人了,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萧连绪咬牙看着她,他是在跟别人一般见识吗?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个什么“揭纱仪式”是谁出的鬼主意!

夏桃芝打着哈哈,装出一脸的无辜。

她这么做也是有不得已的嘛,眼下她没办法直接将轩辕庚身在锁玉城的消息传递给傲娇太子,只能搞点事情,希望他察觉有异,派人来查,最好将轩辕庚当场抓获,押回楚京处置,让他再也不能逍遥法外。再来,即使傲娇太子没发现异常,这个翠红楼也已经成了众目聚焦之地,轩辕庚总不能再将此处作为藏身之地了吧。

思来想去,她都觉得这个法子甚好。

只是,要稍稍委屈一下萧连绪了……呸,委屈个屁!自己一路上没少照顾这个拖油瓶,现在是他发挥点作用的时候了。

午后,李妈妈喜滋滋的来告诉她们,明日竞价揭潇潇姑娘面纱的人都快挤破头了,让她们好好准备准备,明日登台亮相。

萧连绪黑着一张脸,不说话。

李妈妈明显看出她这棵摇钱树不高兴,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入了我的门,就该守我的规矩。这做清倌呢,也有清倌的路数,可以不接客,但是必须要有一技之长,你有什么才艺吗?”

萧连绪不答,根本不打算理她。

可是夏桃芝却傻眼了,才艺?这个草包二百五能有什么才艺?舞剑算不算?

李妈妈击了两下掌,很快便有人将一张古琴搬了进来,放到萧连绪的面前。

“潇潇姑娘,会弹琴吗?”

萧连绪还是不说话,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

李妈妈僵在那里下不来台,很是尴尬。这贞烈的姑娘她见多了,再贞烈的她也能对付得了,不出三天,保证乖乖的接客。可眼前这个算怎么回事?又没让她接客,难道进了她这翠红楼,弹个琴唱个曲都委屈她了吗?她的翠红楼可不养闲人,难道她要在这混吃混喝吗?长得漂亮气性大点,她可以理解,但她要是现在镇不住这个姑娘,只怕她以后越发要翻了天去了。

李妈妈将脸拉了下来,准备撂几句狠话。

夏桃芝连忙出来打圆场,应道:“会……会的。我们小姐什么都会!”

萧连绪瞪了她一眼。

李妈妈立即换上了一副喜上眉梢的脸孔,一拍手道:“哎呀,那可太好了!那明儿晚上,就请潇潇姑娘为客人们弹一曲,也算宣告你正式在我们翠红楼挂牌了。”想着,她到底还是苦口婆心的对萧连绪道:“既然入了这烟花之门啊,前程旧事就如浮云一般让它过了吧。忘记你以前的身份,安安分分的做个烟花姑娘。好好的陪客人喝喝酒,谈谈曲什么的。若是弹的好啊,那赏钱是大把的,说不定啊……还会有达官显贵看中你,给你赎了身带回去做个小妾或者外室什么的,那你的下半辈子可就不愁喽……”

萧连绪的眼中杀气腾腾的,将李妈妈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了,细细回想了番……没说错呀,这不都是在为她好吗?别的姑娘她还不说呢。她实在吃不准这个潇潇姑娘的脾气,说是自愿来这烟花楼做清倌的吧,又总是爱答不理,而且每次都摆出一副要吃人的面孔……

夏桃芝道:“李妈妈,我们小姐……今天身子不太舒服,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准备,明晚不会出错儿的。”

李妈妈这才点点头,退了出去。

李妈妈刚一走,萧连绪一把将面纱扯下,狠狠甩在桌子上,伸出三根手指,咬牙切齿道:“三天,就三天时间,三天后不管如何,你必须跟我比试,不许再找借口!”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要回楚京去了……”再也不管这个满肚子坏水、没一句实话的家伙了!

夏桃芝:“……”

好吧,三天就三天吧,到时大不了她再寻个机会,溜之大吉。反正比试是不可能比试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比试的。

“哎,那你到底会不会弹琴啊?”她皱着眉问萧连绪,这才是关键好吗?

萧连绪冷哼一声,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一串弦音从指间流泻而出,宛然动听。

她怔了怔,“你……还真会弹琴啊?”弹得还挺好听的。看来,他也没有那么草包嘛……

萧连绪又是一声冷哼,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

这时,门口响起了两声轻轻的叩门声。

“谁?!”

门口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潇潇姑娘,是我。”

夏桃芝急忙帮萧连绪把面纱带好,去开了门。门口站的正是住在他们右手边的这位姑娘,名唤香玉。

这位香玉姑娘很年轻,也是这翠红楼很吃香的一位姑娘。正如李妈妈所说,每一位烟花女子都有她的一技之长,而这位香玉姑娘的特长嘛,咳咳,据说就是她的声音了,绵软娇媚,酥麻入骨。是这整个翠红楼叫声最独特的一位,每每接客之时,叫声响彻整个翠红楼。有些独爱这口的客人便很是喜欢她,比如日日来光顾她的轩辕庚。

香玉的容貌不算出众,但确实很有烟花女子媚态,一颦一笑都含着无限春情。她腰肢轻摆,欠身款款走了进来,坐在了萧连绪的对面,眉波婉转,风情万种。

夏桃芝不禁疑惑,轩辕庚夜夜搂着这样的女子睡觉,却什么都不做,难道真的有什么隐疾吗?

“不知潇潇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呢?”她柔柔的开了口,那声音媚如游丝,听得人腰都酥了。

萧连绪没说话,看了夏桃芝一眼,夏桃芝便道:“是这样的,香玉姑娘,我家小姐有一事相求。”

香玉这样混迹风月场的姑娘,眉目间自有一股老成,也不多问,直截了当的道:“要我办事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香玉姑娘请说。”

“明日潇潇姑娘便要挂牌了,以潇潇姑娘的资质……即使是个清倌,也强过我们百倍,以后在这条路上必定前途无量的。”

萧连绪的脸又黑了……

香玉接着道:“我呢,也不贪心,想要这个数……”她伸出几根手指比了比。

夏桃芝心中冷笑,你还挺贪心的……不过,贪心就好。傲娇太子说过,贪心的人,嘴巴紧,办事牢靠。

入夜时分,潇潇姑娘的房间早早便熄了灯睡下了。

而香玉姑娘的屋子里还亮着烛火,她的窗口升着一盏红灯笼,代表今夜有客。这样的灯笼近一月来,每天都会在她的窗口升起。

门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步伐沉稳,脚步轻快,一听就是练武之人。

这是香玉的恩客。

第六十八章 香玉之死

香玉开了门,对着门口那道欣长的身影,娇滴滴的唤道:“公子,你来了……奴家等了你好久了……”

“嗯。”

轩辕庚进了屋,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酒菜,眉头皱了起来:“今日怎么还备了酒菜?”

香玉转身把门阀上,伸出两只素白的小手,轻轻拽过轩辕庚的衣袖,引他到桌前座下,娇声道:“这是奴家特地为公子备的……”

轩辕庚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锐利如鹰,牢牢摄住香玉:“往日不见你如此,为何独独今日备了酒菜?”

香玉畏缩了一下,忙捏起帕子,掩面笑道:“奴家承蒙公子照拂了许久,很是感激,因此备下薄酒,聊表心意。希望公子……莫要嫌弃才是。”

轩辕庚又盯了她许久,移开了目光,神情松懈了下来。

香玉松了口气,伸手给轩辕庚夹了一筷子菜,又倒了一杯酒。

“公子,这么久了,奴家都还不知道公子姓什么呢……”

轩辕庚阴笑了一下,“知道那么多做什么?我怕你有命问,没命听……”

香玉心里有点害怕,她虽不知道她这位恩客的底细,但能感觉到他身上透出的那股阴戾之气,绝非什么良善之辈。但想起那些唾手可得的白花花的银两,她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娇嗔了一声:“公子真坏,就爱吓唬人家……”

轩辕庚端起酒杯,在手中转了转,随口道:“姓吴。”

夏桃芝躲在柜子里,心里骂道,骗子!明明姓轩辕。

“原来是吴公子……”香玉娇笑了一声,又问道:“……不知吴公子到锁玉城来,是经商还是办事呢?”

轩辕庚笑了笑,道:“你猜。”他今晚似乎心情不错,将手中的杯子放了下来,与香玉调笑了起来。

香玉见他今夜格外的好说话,大着胆子又坐的离他近了些,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娇声道:“吴公子……”见轩辕庚没有反对,香玉越发的大胆,浑身像没有骨头一般贴到他的身上,甜腻腻的发着嗲:“吴公子,奴家猜不着嘛……”

夏桃芝忍不住抖了一下,这声音实在是太酥了,她一个女人都要受不了了,轩辕庚竟然还坐怀不乱。

萧连绪皱着眉,暗中伸手推了推她,示意她不要靠得这么过来。他们靠的太近了,近到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让他忍不住有点心猿意马。夏桃芝横了他一眼,他当她想跟他靠这么近?怪只怪这个衣柜实在太小了。

“吴公子,您就告诉奴家嘛……”

轩辕庚还是笑,不答反问:“你为什么想知道?”

夏桃芝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了起来,开始觉得她找香玉去套轩辕庚的话这个做法是不是有点傻……?轩辕庚心狠手辣,狡猾多端,香玉怕是难以得手……

香玉显然也觉得轩辕庚很难对付,但她到底久经风月场,这点应变能力还是有的,媚眼一挑,娇羞道:“俗话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吴公子与玉儿好歹同床共枕了一个月……因此,玉儿想多了解公子一些,万一吴公子日后不来找玉儿了,玉儿也好有个念想……”

她的眼波流转,含情脉脉的望着轩辕庚,像真的在对情郎述衷肠那般,柔丝丝,甜蜜蜜,百转千回,我见犹怜。

轩辕庚却半点不解风情,嘲讽道:“我几时与你做过夫妻了?”

“……”

香玉一时无语,面色有些讪讪的,只好佯装举起粉拳捶打了轩辕庚一下,嗔道:“讨厌!吴公子,你真坏……”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敬了敬轩辕庚:“奴家虽未曾与公子共赴过巫山云雨,但能有幸伺候公子,也是奴家的福气了。来,奴家敬吴公子一杯……”

说罢,仰头一饮而下。

轩辕庚没动,摇曳的烛光映着他的侧脸,忽明忽灭,神情捉摸不定。

香玉见他不喝,眸光闪了闪,委屈道:“吴公子,你……为何不喝?莫不是……你嫌弃奴家,不愿与奴家对饮?”

轩辕庚轻轻笑了笑,“怎么会呢?”他将酒杯端起,举到唇边,眼看就要饮下去,却突然又放了下来,对着香玉道:“对了,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来这锁玉城吗?”

香玉:“……”

萧连绪:“……”

夏桃芝:“……”

大爷的!你倒是喝啊!先喝了再说啊!

香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提起这茬,但她现在哪有心思听,一门心思都在那杯酒上。

“吴公子若是不愿意说,香玉也不勉……”

“杀人。”

“嗯?”香玉懵了。

轩辕庚笑着又说了一遍:“我是来杀人的。”

香玉:“……”

“吴公子……你是在跟奴家说笑吧……”

轩辕庚阴恻恻的望着她:“你看我的样子,像说笑吗?”

香玉面色发白,心中害怕了起来,忍不住朝衣柜处扫了一眼。她们可没说这是一个杀人犯啊,要是说了给多少钱她也不干!

“那……你要杀谁?”

“自然是我的仇人了……”轩辕庚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毒的恨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害得我家道中落,家破人亡的仇人!”

成了!

夏桃芝忍不住捏了捏萧连绪的手,她没想到事情竟然这般顺利,轩辕庚这么容易就喝下了那杯下了药的酒,她还以为香玉不会成功呢。

萧连绪:“……”又摸他的手!这么女人怎么回事?

见轩辕庚真的将酒喝了,香玉的心放了下来。无论如何,她总算将事情办完了,等明日拿了银子,她就可以赎身回乡,到时躲得远远的,任谁也找不到她。

“咣当”一声,轩辕庚手中的酒杯摔在了地上。他头一歪,倒在了桌上,不动了。

“哎呀,吴公子?”香玉佯装惊慌的推了推轩辕庚,可轩辕庚已然失去了知觉,一动也不动。

香玉又唤了两声,轩辕庚还是没反应。于是她便壮着胆子将手伸到轩辕庚的脖颈之间,摸出一条玉坠。她见他脱衣睡觉的时候露出过这块玉坠子,看上去价值不菲,早就动起了心思。没想到连老天都帮她,凭白将机会送到了她眼前,这个王八蛋让她白白叫了一个月,她也得收点利息回来。

夏桃芝大惊,这和她们说好的完全不一样。按照她们的约定,应该将轩辕庚绑起来,悄悄丢到大街上去。等巡逻的士兵发现之后,自会带回军营给傲娇太子处理,如此一来,便万事大吉了!

想不到这香玉竟然一时念起,生出了歹心!烟花女子果真不可轻信!

她想出去阻止,但萧连绪拽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等等,好像不太对劲!这个玉坠子……”

话音未落,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了。本该失去知觉昏迷不醒的轩辕庚,霍然睁眼,一把抓住香玉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香玉的腕骨应声而断!

“啊啊啊!……”她疼的大叫,跌在地上来回打滚:“我的手……我的手……”

轩辕庚颜如恶鬼,双眸射出骇人的寒芒,一把将香玉拎了起来:“我母亲的遗物,也是你这脏手碰得的?”

香云的眼神都痛得涣散了,额上汗流如注,不住的讨饶:“吴公子,吴公子,饶命啊,饶命啊……”

“饶命?”轩辕庚的眼睛眯了起来,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伸手捏住了香玉的脖子,“说!是谁派你来探听我的底细的?!”

夏桃芝心里“咯噔”一下,不好,香玉极有可能要出卖他们了!

果不其然,香玉艰难的举起另一只手,指向衣柜的方向,口中断断续续道:“是她们……指……指使奴……奴家的,她们……就……就躲在……那里,公子……饶……饶命啊……”

轩辕庚扭头望向衣柜,发出一声极其阴冷的笑,同时手中收紧,“咔嚓”一声,他竟生生将香云的脖子捏断了。然后他一撒手,香云便像块破布一样倒了下去,脸正好朝着衣柜的方向,双眼死不瞑目的瞪着,眼球凸了出来,像被人从眼眶中硬生生挤出来了一般,死状甚是恐怖。

这个变态……

“唰”的一声,轩辕庚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语调森寒:“里面的朋友,是你们自己出来呢?还是在下请你们出来呢?”

夏桃芝惊恐的死死抱住萧连绪,浑身冰凉,嘴唇急促的发着抖。萧连绪忍不住又将她的手握得紧了紧,另一只手按在剑鞘上。心中疑惑,轩辕庚究竟对你做过什么?你竟然怕成这样?不是还有我在吗,等一下大不了我跟他拼了就是了!

他举剑,步步逼近:“不出来是吧?那就别怪在下无情了!”话音刚落,他一抬手,就要将手中的长剑狠狠刺进衣柜中……

这时,门外传来拍门的声因,“香玉姑娘,香玉姑娘,你……你没事吧?”

是丫鬟听见香玉的惨叫声,来敲门了。

轩辕庚并不甘心就此作罢,但他心中还是有些忌惮,眼下陵王大军就在这锁玉城中,若将事情闹大了,把那个人招来了,恐怕得不偿失。

他权衡了一下,跳窗逃走了。

第六十九章 三千零一两

天明鸡叫,日出东方,无人知道翠红楼发生了命案。

香玉的尸体被发现后,李妈妈财迷了双眼,怕坏了翠红楼的名声,影响了“揭纱仪式”,竟然连官都没报,还不许翠红楼的人声张出去,悄悄命人将香玉的尸体连夜丢到了乱葬岗埋了了事。

房中,夏桃芝萧连绪二人也是一夜未合眼。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都心绪难平。

夏桃芝在房中来回踱步,很是懊恼:“早知道那个香玉如此不靠谱,就不该用她提供的迷药。不但没把轩辕庚放倒,反而又让他跑了!”

萧连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但可以肯定的是,轩辕庚那时装晕,大概是想将幕后的人诈出来,谁知……”谁知,香玉竟然一时起了贪念,招致了杀身之祸。一想到香玉的死状,夏桃芝还是一阵后怕。轩辕庚将香玉的脖子“咔嚓”一声捏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脖子也跟着折了一下,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仿佛轩辕庚掐的是她的脖子一般。“……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时我们也没细想过,一个烟花女子的房中竟然备着这种害人的药,香玉可能已经是个惯犯了。”

“但说到底,她还是因我们而死……”

“早知道会这样,不该将她拉下水的……”

她不停的走来走去,念念有词,弄得萧连绪不胜其烦。

“那是她贪得无厌,咎由自取!”他不耐烦的道:“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晃得我都头晕了!”

夏桃芝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在桌前坐了下来:“总之,我们现在算是暴露了,轩辕庚随时有可能杀回来。”

萧连绪没忍住,脱口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轩辕庚?”

“……我哪有怕他?”

“那昨晚吓得不停发抖的是谁?”

还有,抱着他不撒手的又是谁?

夏桃芝老脸一红,显然也想到了昨晚的窘态,忙将话题转了,“对了,那时似乎听见你说轩辕庚的玉坠子有古怪?”

萧连绪点点头,“不错。因为他的那块玉坠,我似乎在萧家见到过……

“你在萧家见过?可轩辕庚说那是他母亲的遗物……”

“我应该不会记错的,我确实在萧家见过这个玉坠子。”

“那我就有一个结合事实的小猜想了……你想不想听听?”

“不想。”

萧连绪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谁知道她那张嘴能说出什么来?

夏桃芝才不管他想不想听,张口就来:“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玉坠子原来是你爹的,然后转送给了轩辕庚的娘,莫非轩辕庚……其实是你失散多年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萧连绪在萧家见过的这个玉坠子,最终竟然变成了轩辕庚母亲的遗物。夏桃芝分析得津津有味,“哎呀,那轩辕庚说要找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仇人报仇,难道他的仇人就是萧家?那你可就危险了,表哥。”

萧连绪怒了:“你胡扯什么?”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不准叫我表哥!”

夏桃芝撇了撇嘴,小气鬼……也不是不可能啊,这种狗血剧情话本里多的是……

萧连绪振振有词:“你没听见他说自己姓吴吗?又不是姓萧。”

夏桃芝:“……”这么明显的胡扯的你也信?那我还能说自己姓宋呢。

“你与其在这胡乱猜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另一种可能性。”

“嗯?什么另一种可能性?”

萧连绪冷哼了一声,睚眦必报的小人嘴脸暴露无遗:“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轩辕庚的仇人很有可能就是你的夫君,陵王殿下?你可别忘了,轩辕庚那时在摘星台上被陵王殿下刺穿了双肩,钉在石壁上的事情。”

啧,这小肚鸡肠的萧大草包不提,她还真的忘了这事了。这么说轩辕庚是来找傲娇太子报仇的?但从昨晚的情形来看,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不仅好了,似乎还更厉害了一些。

“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太对。轩辕庚说他的仇人害得他家破人亡了,而傲娇太子只不过吊打了他一顿而已,似乎跟家破人亡还相差甚远吧。

二人讨论了半天,最终又累又困,决定先睡一觉,补足精神再做商议。夏桃芝毫不客气的霸占了床,沾枕头就睡,萧连绪只得将两张椅子拼在一起,凑合着躺下,也睡了过去。

夜幕渐渐降临了,长街口一片昏暗,整条大街上只有翠红楼的门口飘着两挂红烛灯笼,在暗夜中格外醒目。翠红楼的大门紧闭着,里面却十分热闹,隐约能听见丝竹声声,满堂喝采。

为了这位“潇潇姑娘”,李妈妈这次可算是下了血本了,不但花重金将翠红楼的大厅布置一新,还挑选了整个翠红楼最出类拔萃的几个姑娘献演才艺,让一众看客大饱眼福。

当然,这压轴的大戏,还在这位轰动全城的“潇潇姑娘”身上。众人等了一个晚上,等的就是这一刻,纷纷伸长了脖子,向台上望去。

高台之上,从梁上直垂而下的月白丝幔,长长柔柔直垂至地面,笼在台边,无风自舞。幔后若隐若现,坐着一位着大红纱裙的女子,身姿妙曼不可言语。她低头抚琴,神情专注,气质脱俗,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的琴声深邃干净,似将浮华撇尽,让人沉醉其中。

一曲罢,掌声雷动。

随后李妈妈喊出了起价五百两,全场哗然。五百两,这可是天价了,要知道在锁玉城这种小地方,从来就没有超过一百两的姑娘。但天价归天价,色迷心窍的众人还是心动的很,尤其是想到李妈妈曾经暗中许诺过他们的赠礼,更是垂涎三尺。

“我出六百两!”

“八百两!”

“一千两!”

“一千二百两!”

……

场面异常激烈,这可能是翠红楼有史以来最辉煌的时刻了。李妈妈的眼中闪着金光,心里的如意算盘拨得劈啪作响。

但随着价码被越叫越高,许多人纷纷望而却步了。为啥?没钱了呗,只能抱着手看好戏。

到了最后,只剩下两个人在较劲。

只听其中一位员外老爷激动的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怒道:“三千两!我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跟老爷我抢人?!”

全场一片静默。

另一人霎时偃旗息鼓。三千两……卖了他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算了算了……

夏桃芝也惊得伸了伸舌头,我的亲娘诶,萧大美人真值钱啊……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位员外老爷就要抱得美人归了的时候,二楼不紧不慢的飘出一个声音:“……三千零一两。”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二楼。

二楼雅间的那位客人一直没有吭声,却不想原来一直等在这呢,而且这价出得也太气人了,不多不少,就多出一两银子,很有些玩弄的意味。

员外老爷被气了个半死,跳起脚来指着二楼骂道:“是哪个混账东西故意跟老爷我叫板?”

二楼不慌不忙,传出一句:“是你爷爷,不服来战。”

“你!”那员外气得跺脚,对着家丁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去给老爷狠狠的揍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几个粗壮的家丁领命去了,岂料刚刚上了二楼,不知遭遇了什么,纷纷惨叫,滚了下来。

全场一片慌乱,众人慌不择路的纷纷外逃。

那员外一看碰上了个硬茬,也不敢再硬碰硬了,混在人群里逃了。

李妈妈怎么也没料到最后竟然会出这种乱子,以为到嘴的鸭子要飞了,正急的团团转。二楼又飘出一句:“李妈妈,这美人儿归本公子了,让她回房等着,本公子随后就到!这是定金,剩下的事成之后再赏你!”

话音刚落,一声破空,从楼上飞下一物“嘭”的一声直直插到李妈妈脚边的地上。那是一把飞刀,刀尖上插着三张千两银票,刀身还在颤动着,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夏桃芝和萧连绪同时变了脸色,心道一声好内力!

李妈妈欢天喜地的收了银票,笑出了一脸褶子,声音都变了调:“哎哟,我说这位贵人呐,您就等着吧,今晚啊包您满意!”

夏桃芝伸着脖子,踮起脚看向二楼,心中有些不安,莫名觉得这个人小贱小贱的样子非常像某人的作风。她离得远,听不出声音究竟是不是他,但贱成这个德行的,似乎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虽说为了掩人耳目,她故意将两道眉毛画的又粗又浓,还连到了一起,连萧连绪都夸她丑得奇特,不忍直视。但她还是担心,怕会被认出来。若真是那人的话,恐怕骗不了他,毕竟那是这世上最聪明最狡猾的一只狐狸。

而且,她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快来。大爷的!某人竟然也会来这种地方。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果真都一个样!

第七十章 表哥,喝茶吗?

萧连绪算是一炮而红了,但他一点也不开心。

不但不开心,他还拍桌子发脾气,将一桌子酒菜全扫到了地上。这是李妈妈刚刚命人送到房中用来招待那位贵客的。

李妈妈来时眉开眼笑,不停的恭喜萧连绪,夸他有做这一行的潜质,将来必定前途无量,还要他好生伺候着贵客,千万不要怠慢了。夏桃芝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生怕萧连绪突然暴起,拔剑将李妈妈砍了。

李妈妈一走,萧连绪就掀了桌子,说什么也不干了!他羞愤难当:“岂有此理!我堂堂一个男人,要我伺候什么?!难道还要我陪酒陪笑吗?!”

夏桃芝抄着手坐在一旁喝茶,刚刚幸好她抢救得及时,才没有浪费李妈妈送来的这一壶雀舌。此刻茶雾氤氲,清香四溢,让她有些漫不经心。

“……差不多吧,清倌本来就是陪着喝喝酒,弹弹琴,唱唱曲儿,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的,混一晚也就过去了。”

萧连绪瞪着她,“……那你来?!”

“……”

她其实全然心不在焉,心中一直在盘算着是不是该趁那人来之前先溜,随口问道:“你觉不觉得今天二楼的那个人,有点像……那个谁?”

萧连绪没好气的道:“哪个谁?说清楚点!”

“陵王殿下。”

他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十分不屑,表示今日那人傲慢无礼,根本不可能是以谦谦君子著称的陵王殿下。他还嘲讽道:“你难道连你自己的夫君都认不清楚了吗?”

夏桃芝闭嘴了,觉得自己跟萧连绪讨论这个问题很蠢,因为他们说的完全是两个人。

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的把守着门口。

萧连绪冷笑道:“我就说那个李妈妈没安好心吧。”

夏桃芝完全没当一回事,“这种小喽啰你会放在眼里吗,表哥?”

“不许叫我表哥!”

“喝茶吗,表哥?”

“不喝!”

“喝一杯吧……”

“不喝!”

“喝嘛……”

“都说了我不……”萧连绪气得想骂人,但一眼看去,他却突然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有吗?”夏桃芝抬手抚了抚脸,那模样妩媚得不似她平日,双眼迷离的望着萧连绪:“我只是觉得有点热……”

不,不是有点热,是真的很热,燥热。似乎有一股火,从她的五脏六腑腾起,一直烧到头顶,将她的理智一点一点的吞噬殆尽。她只觉燥热难忍,浑身无力,软绵绵的道:“这茶好像有问题……”

话音刚落,手中的茶杯咣当一声落了地,摔得粉碎。

萧连绪就算再蠢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茶里被人下了药了。这本是送来给他喝的茶,却阴差阳错的被夏桃芝给喝了。

这翠红楼弄的哪是什么“揭纱仪式”,分明卖的就是潇潇姑娘的“处子之身”,怪只怪他们的江湖经验太浅了,一个清倌而已,再如何貌似天仙,又如何拍得到三千两这样的天价?!这李妈妈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啊!先将人卖了个好价钱,再暗中下药,只等那恩客一到,什么清倌不清倌的,一夜春宵,失了清白,任你再是天仙下凡,也只能乖乖听话了。

好歹毒的心思!

他来不及多想,夏桃芝一只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扯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了白皙的锁骨。萧连绪完全懵了,赶紧将目光移开,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夏桃芝的意识已经模糊了,朦胧中眼前的人已经换成了另一张脸,那张让她有些挂念还时常扰她清梦的脸。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迫不及待的想解一解身体里这股难忍的燥热。只觉得身旁的人浑身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

“死……傲娇,我还是被你抓到了吗……?”

萧连绪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心道现在明明是你抓着我,你还倒打一耙?

“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她又贴上来了一点,口中吐出的气息已经灼烫,全喷在萧连绪的脖颈之间。

萧连绪受不了了,“你,你先在这冷静一下!我……我出去想想办法……”他一把挣脱了她,落荒而逃。

然而他刚刚跑到门边,门外一道黑影极快的一闪,几道血迹飙出,洒到门上,两个壮汉瞬间倒地,被人割断了喉咙,气绝身亡。

萧连绪愣了一下,心知不好,连忙转身又跑了回来,咬牙道了一声:“得罪了!我先带你走!”一把将人抱了起来,打开窗一跃而出,跃入了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大门被人狠狠踹开,一人眉目满是戾气,提着滴血的剑迈步走了进来。但还是晚了一步,屋内已经空无一人,只来得及看见一片衣角消失在窗边。

“呵,跑得还挺快?”

这人狞笑一声,半分犹豫也没有,提剑也跃入了夜色中。

夜风凉凉,萧连绪怀中的人却越来越滚烫了,口中偶尔溢出的低吟声,让他面红耳赤。更要命的是,连双手也开始越来越不老实起来……

“你,你别乱摸啊!”

他将她伸到衣领中乱动的小手一把拽了出来。根本顾不上害臊,因为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抱着一个人,根本跑不快,更别提怀中这人还时不时胡来一番干扰他,慌忙之下,他竟然跑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潇潇姑娘……”

轩辕庚提着剑堵在了胡同口,狞笑着步步逼近。

“萧大公子,别来无恙啊……”他上下打量着萧连绪,唇边是嘲讽的冷笑:“……女装很适合你嘛。”

萧连绪冷冷的盯着他,手按到了腰间的剑鞘上。

“看来……你摘星时吃了那么大的亏,还是没有长记性啊……”

“哟,你怀中这位该不会是陵王妃娘娘吧?想不到啊,你二人竟然暗中苟且?”

萧连绪冷声道:“你别信口胡说,污人清誉!我与她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有!”

轩辕庚问:“那你为什么抱着她?”

萧连绪噎了一下,结巴道:“她……她是我表妹!她身子不太舒服,我当然要照顾她……”

然而此时,夏桃芝的一只手又不安分的抚上了萧连绪的脸,口中含混不清的道:“要亲亲……”

萧连绪:“……”

轩辕庚哈哈大笑,像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看来古人说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诚不欺你我,想不到陵王殿下在前朝风光得意,后院却起火了……陵王妃娘娘给他戴了一顶天底下最大的绿帽子!”

“你别胡说!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的!”

轩辕庚却连连冷笑,“怪不得……摘星之时,她拼了命也要救你……”

萧连绪莫名其妙,“你说什么?谁拼了命救我?”摘星时他被简俊彦暗算,失去了意识,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明明是薛澄。

轩辕庚笑道:“萧大公子以为呢?那时若不是顾笙跳出来救你,你早就被简二公子废了,你以为她那时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

轩辕庚故弄玄虚,只想将这水搅得越浑越好,先扰乱萧连绪的心神,再一举将他二人解决掉。

萧连绪果然信了,僵立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想起她那么那么的害怕轩辕庚……原来竟然是这样……是她救了他……

轩辕庚脸上的表情快意且残忍,他直视着萧连绪,阴恻恻的笑:“陵王殿下对我“多有照拂”,我一直无以为报,索性就替他捉个奸,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赤身裸体的尸身送给他做一份大礼,如何?”

“你敢?!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

“是吗?就凭你?”

萧连绪不再跟他多言,直接退后一步,将夏桃芝放到身后的地上,腾出手来,抽出了腰间的缠意。

“少废话!出招吧!”

萧连绪的娘从小就告诉过他,打架的时候一定要专注,他深以为然。但此时他真的无法集中精神,脚边的女人时不时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角,他根本无法挪动身形,只能被动接招。

轩辕庚短短数月未见,身手当真大涨,招式凌厉且直逼要害,萧连绪一直处于下风,很快就负了伤。

轩辕庚气定神闲,“放弃吧萧大公子,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乖乖受死不是很好吗?”

萧连绪用剑撑着身子,咬牙道:“你想得美!”

此时,一道人影倏地闪至他的身前,挡住了轩辕庚,手中长刀一横,对着轩辕庚嗤笑一声:“小爷花三千两买下的人,你说杀就杀?”

萧连绪:“……”

原来是这就是二楼的那人。

轩辕庚眼中闪过一丝阴戾:“阁下刚刚还没打够吗?”

那人傲然将头一扬:“刚刚小爷路不熟悉,让你绕晕了,现在我们再打过。”

他回头对萧连绪道:“你先带着人走,这里交给我。”

萧连绪一愣,脱口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人“啧”了一声,怎么三千两买了个傻货?

“你还有得选吗?”

“……”

萧连绪不再耽搁,道了一声多谢,抱着人转身就跑。

身后是刀剑碰撞的清脆响声,他头也不回,跑得飞快。

第七十一章 一夜春

萧连绪一路狂奔,跑到北城门外的长街上时,停了下来,急急的喘着气。他的全身早已被冷汗浸透了,夜风一吹,周身掠起一股寒意。唯有后背那个娇小的身子越发的滚烫,吐出的气息快要将他的皮肤灼伤了。

不是他不想跑了,而是他动不了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从前方直逼而来,让他再也无法向前迈开半步。

皓月当空,北城门高墙之上,迎风立着一人。黑甲束身,气势沉静,容貌隐在半张精巧的玄铁面具之后,一双锐目在夜色中熠熠闪光。并不如何骇人,但就是让你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萧连绪进退两难。

他不知眼前的人是敌是友,有何目的,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他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平日里最伶牙俐齿的那人,此刻偏偏又神志不清。

搜肠刮肚了半天,他问出一句:“……能让我过去吗?”

意外的,那人竟然点了点头。

“多谢!”他大喜,背起人就要往前走。

眨眼间,城墙上那人一跃而下,闪至他的身前。他连这人是如何出手的都没看清,只觉后背一空,背上的人已经到了别人的怀里了。他大惊,伸手就想去将人抢回。那人不慌不忙,身子轻轻一侧,错开了半步,他连边都没有碰到,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飞出去老远,半天爬不起来。

这人的身手远在他之上。

夏桃芝在一片火海中挣扎着,浮浮沉沉,几欲溺毙。原来挨着的那块小冰块已经不够冰了,她有些嫌弃,却忽然之间又换上了一块大冰块,她很满意,便死死的抱住不肯撒手。

萧连绪的眸光暗了暗,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

岂料那人竟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直接以掌为刃,抬手在夏桃芝的脑后一击,她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你干什么?!”

萧连绪咬牙爬了起来,又冲了过来。

那人不言,黑袍一晃,又是一脚。

萧连绪再次飞了出去,这次踢得重了些,他捂住胸口,血慢慢的从他嘴角滑了下来。

“你,你不是说放我过去的吗?”

那人气定神闲的踱步过来,道:“你可以过去,但她不能。”

萧连绪咬牙:“为什么?!”

那人竟然笑了笑,道:“因为我不让。”

他哑口无言,绞尽脑汁的想着对策。他打不过这个人,没办法将人抢回来,可她现在的情况如此危急,怎可落入不明不白的人之手?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请你替我送个口信。”

“什么口信?”

“去告诉你们的陵王殿下,他的女人中了“一夜春”,他若想救人便自己来救,他知道地方的。”

想了想,他又道:“哦对了,“一夜春”若三个时辰内不解,中毒人就会爆体而亡。你替我转告他,他若不快点,我便替他解了。”

说罢他抱着人转身踏步,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

夏桃芝是被痛醒的,她睁开了眼,视线一片模糊。

四周很昏暗,没有光亮,她的神智恢复了一些,但身子里那股燥热半分也没有减退,只不过被痛意稍稍压下去了一些。她浑身绵软,一丝力气也使不出,脑后一股剧烈的疼痛直直连到后背,像被人劈了一刀似的。

不仅如此,她身上的几个大穴都被人封住了,一动也不动不了。

外面有人在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进来。

“殿下,属下无能,又让那人逃走了。”

“无妨,逃了便逃了吧,他若不死心,迟早还会回来的。吩咐下去,营中加强防守,活捉此人,本宫要亲自审问。”

“是。”

这两人的声音她都很熟悉,但一时分辨不出,也想不起来。她的脑子十分混沌,一想事情,就针扎一般的疼。

二人又说了一些什么,她听不太清,也无力去思考。她一直浑浑噩噩的,直到听见他们提起了她。

“殿下,里面那位姑娘,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她看起来似乎……被人下了药了。”

“她中的是“一夜春”,一种低级的迷药,烟花之地常用来逼良为娼的。”

“……有解药吗?”

“没有,除非一夜春宵,否则无解。”

夏桃芝:“……”

!!!

那她不是死定了?!

“这么厉害?!”外面那人也咋舌,“那怎么办?”

“无需你操心。”

那人似乎噎了一下,结巴道:“殿,殿下,你可别乱来啊,要是被太子妃娘娘知道了……”

外面传来了一人深深吸气的声音,“……胡说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

“我用银针先封住了她脑后和身体的几个大穴,她暂时还没有危险。再过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救她。”

那人“哦”了一声,疑惑道:“殿下你哪儿来的银针?”

“在她腰上的荷包里找到的。”

“这姑娘会医术?”

“她不会,但,她的婢女会。”

那人奇道:“殿下,你是怎么知道她的婢女会医术的?”

那位殿下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了,道:“多问。”

那人不甘心的“哦……”了一声,没声音了。

外面静了片刻,半响,那为殿下又道:“回去以后,不许跟太子妃提起这件事。”

“知道了……”

她似乎猜到外面的人是谁了,可她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像个废人一样。

该死的!谁来把她的穴道解开,她有很重要的事想问那个人啊!!!

帘子一掀,有人走了进来,提着一个灯笼,举到她近旁,俯身看了看她。

“你醒了?”

她眨了眨眼,认出了眼前的人。

是凌曜啊。

怪不得她觉得这人小贱小贱的模样与某人十分相似,亲手带出来的人,能不一样吗?

那外面的那个人就是……

凌曜转头向外面喊了一句:“殿下,这姑娘醒了。”

一人掀帘跟了进来,就着灯笼的光,她徒然睁大了眼。眼前这张脸她其实只见过一次,但此生难忘。

这是傲娇太子的脸啊。

她拼命的眨眼睛,表示她想说话。

“殿下,她好像想说话……”

夏桃芝在心中赞了他一下,不愧是傲娇太子带出来的人,聪明!

“封源君”沉吟了片刻,道:“……你先去外面等我。”

“殿下……”凌曜一脸担忧的神色:“你不会乱来吧……”

“封源君”登时气闷,脸黑了黑。也不知道以前那人是怎么管教的,竟然教出来这么不靠谱的下属,自从他魂穿到这位西图太子的身上,常常要被他气得半死。

凌曜出去了,帐篷中只剩下夏桃芝和“封源君”二人。

夏桃芝细细的端详着这张脸,这具身子还是傲娇太子的时候,她记得他有一双清澈如水的星眸,如今“封源君”变成了宋元熙本人,双眸竟如深井般黑沉不见底。

“你不应该来这里。”

“……”

她拼命用眼神暗示他,能先帮我解开穴道吗?我有问题想问你啊!

他笑了笑,样子儒雅又温润。

“我知道你想说话,可是相信我,现在你不适合开口。”

唔,在傲娇太子的脸上,看见这种儒雅温润的笑容,着实是一件十分有违和感的事。

可是,她想说话啊!不让她开口,她要怎么问问题,怎么问他关于她原身下落的事情?

然而事实证明,这世上大概真的有一门绝技,叫做读心术。

“封源君”问:“你想问她的下落吗?”

她眨了一下眼。

“她很好,你大可放心。”

她心道我放心什么!我是想找到她,然后将身体交换回来!

她又眨了好几下眼睛。

“封源君”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她并没有跟我回西图。而且……就算让你找到她,你们也不可能换回来。”

她睁大了双眼,眼中写满了疑惑。

为什么?!

“封源君”笑了笑,问:“你知道怎么换回来吗?”

“……”

她傻眼了,是啊,怎么换回来?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她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只要找到人,就能换回来。可她从来没有想过,究竟要怎么换回来……

“我最初也如你一般,想找到他,然后换回来。但后来我才明白过来,纵使寻到了人也是徒劳,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换回来。”

夏桃芝的心中一片灰败,如坠深渊。

“封源君”道:“所以我说了,你不该来这里的。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还好你来了,如果你不来,我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让他上钩。”

她很疑惑,既然不能换回来,还把费劲傲娇太子引来做什么?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把他引来吧?”“封源君”又一次看透了她的想法,唇角微弯,眼底却一片冰凉:“当然是为了,杀了他。”

她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疯了吗?!那是你自己的身体啊,竟然想将自己杀死!

“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我刚刚跟你说的话。”“封源君”看着她,好笑的摇了摇头:“既然我们已经不可能换回去了,我们就只能成为彼此,继续彼此的人生了。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你就是你,你就是陵王妃。而他,也就只能是大楚的陵王。”

“他做封源君之时,不是一直想灭了大楚一统天下吗?我既然成为了他,自然要接替他完成这个使命……杀了他,大楚便再无阻碍……一统天下有何难?他能做到,我也能。”

夏桃芝看着眼前这人,脑中像被雷劈了一般,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心中回响着,她确实不该来……

第七十二章 对决

凌曜抄着手坐在帐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眺望着远方。

殿下既说过今日会有人来救那位姑娘,便一定会有人来救,从小到大,殿下说的话从来就没有错过。虽然这段日子以来,他确实觉得殿下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比如,从前殿下整日笑嘻嘻的,现在却变得心思深沉,不苟言笑。再比如,从前殿下一言不合就爱翻白眼,而现在,他数了数,殿下竟然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翻过白眼了。他简直替他的眼睛担心!有一次他婉转的问了问殿下,他的眼睛不难受吗?结果,被殿下毫不留情的罚抄书……

抄的是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尔雅议正集》,通篇都是教导人言行举止如何具有君子之风。抄得他死去活来,苦不堪言,他宁愿殿下像以前那样罚他去操练场加倍训练,也不想碰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

但这些都罢了,最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殿下……他在人前竟然变得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了起来,这让许多包括他在内的人都大跌眼镜。

唔,他还是怀念殿下从前那副张扬跋扈、尖酸刻薄、恬不知耻、阴险狡诈的小人嘴脸……

不过,常听旁人说,男人成亲之后都会变个样。大抵是因为殿下大婚之后,有人管教了吧。虽说不曾见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在人前有多么的恩爱,但只要有娘娘在的时候,殿下的眼中总是带着笑意的。

那便好了,只要殿下开心,他也就开心了。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树上的凌曜正想得出神,远远的便看见山下的小路上,慢慢的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皱着眉头打量了片刻,觉得这个身影走路的样子莫名有些熟悉。

此刻能熟门熟路寻到这里来的人,身份不言而喻了。

他们眼下并不在西图大军安营扎寨的营地里,而是在两国交界的一处不知名的小山头上。此处看似名不见经传,实则大有来头,它便是传闻中,三年前西图太子与东楚陵王大战了三天三夜的地方。

两位战神那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对决,他有幸目睹,陵王殿下或许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与他家殿下实力不相上下之人。

凌曜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利哨,提醒他家殿下,人来了。这是西图的“玄甲战神”独创的一种哨语,在两军交战之时用来传递信息的,旁人是听不懂的。

但已走到半山腰的那人显然听懂了,脚下顿了顿,心中骂了一声,又加快了脚步。他早已心急如焚,却半分也不肯显露出来,只因今日那人棘手的很,可不是什么不入流的阿猫阿狗,一点也不好对付。

帐中人闻声而出,立在渐明的晨光中负着手,静静的等待着。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了,久到他不惜发动战争,不惜布局引他上钩。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让他这般谨慎,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那一定就是这个人了!

少顷,一袭白衣渡着天边第一缕金光,缓缓的踱步而来,衣袂随风,飘逸出尘,明明面沉如水,周身却腾着一股煞气,让人不敢逼视。

一黑一白,在山顶的空地上静静对立,一个白衫拂动飘然若仙,一个玄衣乌发神情淡漠。二人的容貌皆是世间少见的俊美绝伦,但气势却又大不相同。

明明飘然若仙的那个,眼中却杀机内蕴,狂妄而又桀骜。而明明玄衣孤傲的那个,却双目深邃沉敛,气势沉静。

凌曜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这两个人是不是装错了躯壳了?!

他从树上一跃而下,闪至那人身前,拱手道:“陵王殿下,还请将佩剑交于在下。”这是从前的“封源君”定下的老规矩了,凡接近他十步之内的人,不可佩戴兵器。

凌曜一直谨记于心。

某人心中大骂,臭小子,教你的全用来对付老子了!

他直直盯着凌曜,眼底闪动着慑人的寒光。凌曜明显缩瑟了一下,心道卧槽,这熟悉的要挨揍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必了。”“封源君”开口道。

“可是殿下……”凌曜不解,这陵王殿下可不是好对付的,真的不用收走他的兵器吗?

“封源君”摆了摆手,对他道:“无妨,你先退下罢。”

“是。”

某人悲催的看着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手下乖乖的听了别人的话,退下了。

日头升起,照在山顶上,金光闪耀,灿烂夺目。

二人看着自己的身子立在对面,都觉得诡异无比。半响,“封源君”先开了口:“你来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傲娇太子实在没有心情废话,直接问道:“她在何处?!”

“在帐中,目前还安然无恙。”

“让我先看她一眼。”

“可以,先将这个吃了。”“封源君”的手一扬,一个药丸从他手中飞出,被稳稳的接住。

“蛊毒?”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西图的特产,蛊毒。

“差不多吧,只不过这个不会让你失掉内力,但却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扬了扬眉,“你对你自己的身子也下得了狠手?”

“封源君”无视他话中的嘲讽,回敬道:“现在是你的了。”

“……”

某人难得吃瘪,一时噎住了。

“封源君”又淡淡的道:“你又不是没中过毒,一回生二回熟。”

他心中冷笑一声。熟,当然熟了,刚穿到你身体里的时候,就替你中过二十七中毒了,能不熟吗?

“若是我不吃呢?”

“那你便救不了她。”

“你这么有把握?”

“没有,但你的时间不多了。等我们打完,她已经死了。”

“……”

啧,这人比起三年前难对付多了,三年前,他的嘴巴可没有这么厉害,人也没有这么狠绝。但他实在不敢冒险,时间拖得越久,他的心中就越焦急,“一夜春”到底有多厉害,他是知道的。

实际上,帐中的夏桃芝此刻确实离死也不远了。

“封源君”将她脑后大穴上的那根银针拔出,插到了她的头顶上,现在她的气血逆流,体内的药性发作得更快了。整个人犹如置身于焦热地狱,煎熬无比,身体里似乎有千万只小虫啃食她的骨头,吸食她的血肉。偏偏她动也不能动,连一声都发不出来。

帐外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落到了她的耳中,她心急如焚,拼命想冲破穴道,想开口说话,想告诉傲娇太子千万别吃那毒药!

但帘子一掀,她日思夜想的那人,已经走了进来。

尽管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帐中光线依旧昏暗。她看着他走了进来,走到她的面前,眸色复杂的盯着她。她抬眸与他对视,说不清他眼中这些复杂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是焦急,是心疼,是生气,还是怜惜……

他盯了她半响,叹了口气:“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他抬手拔下她头顶上的那根银针,她整个人一松,顺势就攀到他的身上,心中急切的想问他是不是已经吃了那蛊毒,然而一开口却是一声破碎的呻吟溢了出来。

二人皆是一愣。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封源君”之前对她说“她现在不适合开口了”,像是有烧沸的水,层层叠叠涌上她的喉咙,口中的呻吟根本抑制不住,一声一声的溢了出来。

她死死咬住唇,直到鲜血顺着她的唇一滴一滴的滴了下来。

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一低头,吻住了她,连带她拼命含在口中的那些呻吟一并吞了进去。

这样的感觉,蚀骨销魂,他们以前并不是没有亲吻过,但从未有一次,如此的动情。半响,他才离开了她的唇,清亮的眸子中染上了一丝情欲。她察觉到他的离开,火急火燎的又贴上去,渴望得到更多。但他死死抱住她,力气之大,像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中一般。

耳边响起他极力克制的声音,近乎嘶哑,一字一句的道:“别再偷跑了,好吗?找不到你,我都快疯了……”

她拼命点头,眼中的泪水如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什么江湖,什么自由,她统统不要了,她只想要他,只想他平安无事,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他们一起回楚京,一起回陵王府。

他边叹气边抬手替她擦泪,岂料越擦越多,他只得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眼泪却从他的指缝中溢出,一滴滴的滑落。

“小桃子……别哭了……”

她含糊不清的想说什么,可除了呻吟和呜咽声,她什么也发不出来。

帐外响起了几声轻咳,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他搂住她,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发,道:“再等我一下,好吗?”

她摇头,使劲摇头,呜呜嘤嘤的样子狼狈至极。

不要,不要出去,你会没命的!

可他笑了笑,眼中的神色无惧无畏,“别怕,没事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手伸到了她的脖颈上,轻轻一按。

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睡吧,睡一觉就都好了。”

第七十三章 我与阿箩

漫天的火光撕裂了黑夜,映着声声惨叫。

“噗呲”,是刀剑刺穿皮肉的声音,一个男人浑身是血,倒在了她的面前,死死瞪着眼睛,满是鲜血的手伸向了她的方向。

“阿箩……阿箩……快跑……”

是她阿爹!

她吓得惊叫连连,转身就跑!黑暗中,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身后密集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身子猛然下坠,她又置身于潭底,潭水冰凉刺骨,四周深黑幽暗,极尽诡异。

“啊啊啊啊……救命啊!”

什么人在尖叫?是个女人……是个女人在求救……

是她的阿娘!

她拼命挣扎着,想从潭中浮起来,可双脚却越来越沉,有什么东西在拽着她的脚。她转头一看,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面目狰狞,双眼赤红,牢牢拖住她,要将她溺毙。

她使劲的蹬踢,将那只拽着她的手踢开,好不容易浮了上去,却是一条阴暗的死胡同。身旁是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萧连绪,眼前,是提着滴血的剑,缓缓向她逼近的轩辕庚。

她吓得拼命想大叫,可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能惊恐的后退。

然而滴血的剑尖划过地面,带出几丝火星,眼前狞笑的脸越来越近,轩辕庚阴恻恻的笑着对她说:“顾笙,这次谁也救不了你了,受死吧……”

忽然,身后的墙上伸出两只手,将她拖了进去。她一个翻身,却在一个山顶上,眼前是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玄衣黑甲,一个白衣飘逸。

玄衣男子持剑而立,手中的银剑闪着冰冷阴森的银芒,稳稳的对准白衣男子的胸膛。她口中一声“不要!”都还来不及喊出口,玄衣男子手中的长剑一送,一剑刺穿了白衣男子的胸口。

鲜血染红了白衣男子的胸膛,他转过脸来望着她,眼中满是凄惶,苍白的唇角一开一合,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你去哪儿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下一瞬,玄衣男子将剑狠狠拔出,鲜血溅起三尺,他的身体倾落,连跪都跪不住了,一头栽倒在血泊中,一身白衣被鲜血染成了赤红色……

“不要!!!”

她大叫着坐起身子,满脸是泪,惊慌失措。

一旁趴在床边打瞌睡的少女猛然惊醒,喜道:“娘娘……你醒了!”

她还沉浸在可怖的梦魇中,止不住的泪,用力攥着芍药的手腕,问:“芍药,这是哪里?!殿下呢,殿下在哪里?!”

“这里是楚军大营,殿下他……”

不等她说完,床上的人翻身下了床,赤着脚连鞋子都没有穿,跌跌撞撞的就要向外走。

芍药赶忙拦住她,急道:“娘娘,你要去哪里?!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刚刚才清醒不宜乱动,奴婢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你身上的药效给解了……”

她的手脚虚浮无力,竟然推不开芍药,只能哑着嗓子斥道:“让开!”

话音未落,眼前白光一亮,一人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想都不想,绕过芍药就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芍药红着脸退了出去。

宋元熙明显懵了一下,对她竟然这么主动有些不习惯,滞了一下才伸手回搂住她,轻轻抚着她的发,问道:“怎么起来了?”她根本不说话,将他越抱越紧,心中那可怖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只有紧紧抱着他才能安心。

眼泪止不住的汹涌而出,她的身子不可抑止的颤抖着,呜呜咽咽的,模样十分可怜。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抽抽噎噎,仓皇无助,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她的泪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又透过衣襟,渗入他的肌肤,连心口都烫了起来。本想等她醒了好好跟她算算账的,但现在,他决定原谅她不告而别,还胆大包天的跟着萧连绪跑到这锁玉城,混烟花楼的那些荒唐事了。

“赤着脚做什么?地上凉。”

他皱眉说了一句,将她打横抱起,几步走到床前,打算将她放下。她却用力将他一带,他没防备脚下不稳,一下字跌倒在床上,她趁机翻身压了上来。

他苦笑的看着她:“你这是……药性还没过吗?”

她不应,似乎一开口说话,勇气就会跑光光。她绞尽脑汁的想着,终于咬牙将心一横,俯身凑了上去,吻住了他。

他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但很快,他便扶着她的腰,用力一翻。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已经被他压在了身下。

他皱眉看着她,声音里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亲自帮她解毒,而是强忍着将她带了回来,丢给了芍药。他不愿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侵犯她,即使是打着解毒救她的名义。况且,她留书出走,与他说了那番话,分明就是不想跟他好了,他纵使再脸皮厚,有些事情他还是十分在意的。

于是某人突然不解风情了起来,冷哼一声,委屈巴巴的道:“你不是要与我“君子两清,江湖再见”了吗?”

她:“???”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与她翻起旧账来了?

她倔强的瞪着他,眼神非常的可气,他竟然读出了一丝挑衅的意味,仿佛在说:“少废话!你是不是不行?!”

唔,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岂容挑衅?

他僵了僵,眸中是瞬间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他垂眸俯视着她,宛如睥睨天下的王者。笑容在他的唇角漾开,样子好看得让人心惊,浑身散发出一种危险而又霸道的气息。

这种气息大约叫做,你的夫君。

起初只是温柔的浅吻,渐渐的,吻越来越深,纠缠难分,呼吸逐渐紊乱。他的攻势猛烈,似乎打定主意要用行动来告诉她,究竟行不行。

她被吻得招架不住了,娇喘连连。

不知何时,她的中衣已经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大片白皙的肌肤裸露了出来。他修长的手指在她如水的黑发间穿梭,恣意撩拨着,灼热的吻沿着颈侧缓缓下滑,最终停留在那片从未探索过的领域上。

整个帐篷里只剩下了彼此急促的喘息声。

她的身子颤栗着,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吟,像是世间最美妙的音符,将他最后一丝神智也吞噬殆尽。于是,他的手顺着她柔软的腰肢,缓缓向上……

忽然,外面传来士兵整齐行走时铠甲碰撞的声响。他猛然间回过神来,撑起身子,温热的汗珠顺着额间的发滴了下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差点溺毙了一般。

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双眼迷离,面色潮红,仿佛又中了“一夜春”一般。

“现在不行……”

他的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极力克制着,将头埋到她的发丝间,声音沙哑得完全变了调:“……女子第一次总会有些不适,军营的环境太恶劣了,我不想你受苦,等我们回去……”

她的勇气早已全跑光了,红着脸胡乱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现在是大白天,一帐之隔的外面全都是士兵,他们刚刚差点就在这里……

片刻,他缓了过来,起身将她的衣服整理好,又重新搂住她躺下。她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有一种无可比拟的踏实与安心。

“小桃子……”

“嗯?”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成个亲……”

她莫名其妙,撑起头来看着他:“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他道:“那怎么算?我们来的时候都已经在洞房里了……”

唔,好像是这样的。前一刻还在殊死搏斗,后一刻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夫妻了。

“那你的意思是……”

他的眸中波光流转,似有千万星河汇聚其中,凝视着她:“我要娶你,堂堂正正的娶你,给你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婚礼。不是陵王和陵王妃,而是……”他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她垂下来的一缕青丝,绕在指尖,一字一句的道:“……我与阿箩。”

她呆住了,心中“轰隆一声”,有一面一直竖在她心中的高墙骤然倒塌。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完了,她已经彻彻底底的爱上了这个男人。

见她半天不做声响,某人很没有底气,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你……可愿?”

愿吗?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她应下这一声,也许往后的人生,便要舍弃江湖与自由,踏入她最不愿触碰的宫廷,也许,会是下一个谢小姐,下一个薄夫人,下一个萧连绪的娘……

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清脆,一丝犹豫也无,答道:“我愿。”

他笑了起来,那笑意直达眼底,仿佛听见她口中说出了世间最动人的情话。忍不住将她那根发丝再轻轻拽了拽,她却惊叫一声,将他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他明明没用力。

她想起一事,白着脸,结结巴巴的问他:“你,你是不是将那蛊毒吃下去了?”那时她明明听见“封源君”说可以让傲娇太子进帐篷来看她一眼,但条件是必须先吃下那个蛊毒。

他默了默,答道:“吃了。”

她丧气道:“那怎么办……我是不是快要守寡了?”

“胡说什么?”

“哎,你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那么容易就中了他的圈套?”

他闻言白了她一眼,心道还不是因为你在他的手上,否则他能奈我何?

“不然……我偷偷潜到西图皇宫去,将他的太子妃抓了,逼他将解药交出来……”她那时听见他们的对话,“封源君”似乎很在意他那位太子妃。

傲娇太子哈哈大笑,“你当西图皇宫是陵王府的后花园吗?”

“那怎么办?”她泄气的看着他,“难道让我看着你死吗……”

他“啧”了一声,“谁说为夫要死了?”

她:“???”可她明明听见“封源君”亲口对她说,要杀了他,然后一统天下啊?

“他不会要我的命,只不过,要我帮他办件事罢了。”

“什么事?”

他故作神秘,挑眉道:“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小桃子……你真的想知道吗?”

她噎了一下,看他这副小贱小贱的样子,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索性罢了,反正他的性命无忧就行了。

“可是……你吃下的那颗蛊毒,没问题吗?”

“有问题啊……”他皱眉,似乎有些痛苦。她立即紧张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指了指唇角:“这里不舒服……”又指了指脸颊:“这里也不舒服”,再指了指额头,“还有这里,都不舒服……要亲亲才会好了……”

她:“……”所有的紧张瞬间化为乌有!

“死无赖!”

“哈哈哈哈哈哈……”

第七十四章 惧内

五月初五,立夏。

两军于渭水河畔对阵,装模作样的打了一场。

彼时,夏桃芝立在锁玉城的城楼之上,对着前方的千军万马,遥遥相望,目光一眨不眨的锁定在远方那个模糊的白影上。

战旗之下,傲娇太子身着银甲白袍,破甲银弓横于背后,腰悬长剑,如同一轮清澄皎月,在大片乌甲中出尘绝俗,风姿无双。河对岸,“封源君”位于千军万马之首,玄甲紫冠,端坐于马背之上,气势凛然。

西图对阵东楚,“玄甲战神”对阵“东楚武神”,只是这一次,二人替换了彼此的身份,替换了彼此的立场,也替换了彼此的人生。

夏桃芝见过许多种模样的傲娇太子,无赖的,正经的,狡诈的,深情的……但她此番见他带兵打仗的样子,才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有些人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譬如傲娇太子刚出生之时,西图国师便预言他乃战神转世,如今看来,“战神”二字,他当之无愧。

海棠在一旁发出惊叹:“殿下真是英武不凡,像天神一般!”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心中升起一丝骄傲感,这样的一个男人,是属于她的,真好……

海棠垫起脚尖张望,在千军万马中寻找着,“哎,怎么看不到小泥巴呢?”

小少年黎华,身着小兵的铠甲,稳稳立在战场之上,身姿挺拔,如新长出的青竹。

他如今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在傲娇太子的教导下,身手大有长进,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变得又黑又瘦,精瘦。本来就是长身体的时候,被海棠一日三餐加各种点心变着花样的投喂着,竟也胖不起来,个子倒是窜得很快,已经和海棠一样高了。可是在海棠的眼中,小泥巴还如当初一般,只是一个弱小的爱吃甜食的小少年而已。

自从傲娇太子一声令下,要将他丢到战场上去练胆,海棠就一直忧心忡忡的。夏桃芝听见她在芍药面前唠唠叨叨了好几次,不停的说战场太危险了,还说小泥巴还只是个孩子,下个月才满十五岁什么的……

夏桃芝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十五岁啊……傲娇太子十五岁的时候已经率领西图千军万马东征了。一战成名之后,“玄甲战神”的名号便响彻了渭水两岸……

“殿下也真是的,小泥巴还没满十五岁就让他上战场,战场多危险啊……“海棠噘着嘴,口气俨然像个老母亲担忧儿子。”芍药姐姐你快帮我找一找,小泥巴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他……”

半响没人回应,她转头一看,芍药目光柔柔的,也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方向。

“芍药姐姐,你在看顾大人吗?”

芍药回过神来,红着脸嗔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看顾大人了?”

海棠奇道:“那你怎么脸红了……不对,这次我们从楚京来的路上,芍药姐姐每次跟顾大人说话的时候都会脸红……”

“……你还胡说!”

芍药恼了,佯装去打她,二人打打闹闹的追到一边去了。

城楼上起了风,掠过她的耳边的发丝,将她头上的发带吹得高高飞起。她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虽说傲娇太子走前对她说了只是走个过场,她也明白这场战争本来就只是个幌子,若两国都这般大张旗鼓的集结于这渭水河畔,却干打雷不下雨,未免也太让人起疑了,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与其说是担心,还不如说是牵挂,就像什么东西牢牢的种进了她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一丝一缕都是他。

自从那日之后,他二人几乎形影不离。白日里,傲娇太子除了处理军务之外,其他时间都与她在一起,夜里,二人一同就寝,相拥而眠。

她记得话本上说过,两情相悦之时,便是如此了。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对方凑在一起,怎么呆都呆不厌,怎么看都看不烦。但她记得话本里还说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现在反倒有些不安,他们这样的朝朝暮暮,情意又是否会长长久久的下去……

世间坠入情网的女子,大抵都是如她这般患得患失吧。

她私底下问过芍药,傲娇太子中的蛊毒究竟厉害不厉害?芍药告诉她,这个蛊毒她也是第一次见,之前连听都没听说过。但依脉象来看,并不十分凶险,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的。

她听完喜忧参半,喜的是傲娇太子暂时无虞,忧的是连芍药都说没见过的毒,想来应该是十分厉害的。芍药见她闷闷不乐,便安慰她等回了楚京,便让她阿爹来诊治,她阿爹医术比她高明多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夏桃芝的心中算是有了一丝希望,盼望着能快点打完仗回楚京。

***

傲娇太子现在有了一个恶习,就是喜欢使唤夏桃芝做事。

例如,每日醒来,一定要将她也唤醒,让她替他更衣,伺候他梳洗等等。哪怕她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之间将他的扣子扣错了,发髻梳歪了,他也浑然不在意。

只是走时必定要索一个绵长的吻,吻到她浑身发软,轻声求饶才肯放开。

几次以后,她再困也要努力睁着一双死鱼眼,认认真真的替他穿衣梳洗,慢慢的也就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他便很是得意,夸她聪慧过人,且很有做一个好妻子的觉悟。走时便蜻蜓点水的在她唇瓣描摹一下,算是放过她了。

两军又打了几场,均是势均力敌,谁也无法从对方那里讨到一丝便宜。

夏桃芝便开始惦记起回楚京的事情来。

这日鸣金收兵后,傲娇太子回了大帐,惯例先不可描述一番,吃饱喝足之后才松开了夏桃芝。将双手平举成一个大字,一动不动的立在她面前,笑眯眯的望着她。

这人变本加厉,现在开始让她为他卸甲了。

唔,脱盔甲可真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儿,麻烦的紧。她全神贯注的解着扣,脸上还带着刚刚被他激吻过的羞涩,白皙的脖颈之间,隐约能看见露出的一两个红痕。

都是某人干的好事!

“小桃子,今天你去城楼了吗?”

“没去。”她手上不停,认认真真的解着扣。盔甲被卸下了一半,内里的白袍十分贴身,勾勒出某人上半身流畅而矫健的完美线条。

某人气闷:“你竟然没去瞻仰为夫绝世无双的风姿?”

她:“……”

有啥好看的?天天去看,都看腻了……

“看腻了?!”傲娇太子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口气十分受伤:“……你竟然说看为夫都看腻了?!”

她一惊,这才发现自己一个不慎,竟然说了出来。

完了……

某人眯着眼睛看着她,神色不善,决定一回楚京便将她给娶了,让她这辈子都得看着他,日也看,夜也看,只看着他一个人,看她还敢不敢说她看腻了!

顾子逸的声音及时在帐外响起,“殿下,微臣有事禀报。”

“进来。”

傲娇太子已卸了甲,正坐在一旁喝茶。见顾子逸走了进来,不紧不慢的瞟了他一眼,冷冰冰的问:“何事禀报?”

顾子逸脊背一凉,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唔,殿下怎么似乎,心情不大好……

“殿下……”他犹豫了一下,看了坐在边上的夏桃芝一眼。

这个事,不太好让娘娘知道吧……

傲娇太子道:“无妨,直说便是。”

顾子逸哭笑不得,只得如实道来:“启禀殿下,瑞王殿下暗中安插在军中的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我们是否要按照之前计划的行动?”

傲娇太子没防备他要说的是这个,噎了一下,心道好你个顾子逸,越发会当差了!

顾子逸觉得自己背锅都快背习惯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锅多了不愁”,况且这可是殿下你让我说的……

夏桃芝警觉了起来,问道:“什么计划?”她立即想到了上次傲娇太子用自己做饵,对付宋元晟的事。

“这……”顾子逸吞吞吐吐,犹犹豫豫。

夏桃芝心中不安感又甚,急忙追问:“你们又在计划什么危险的事情对不对?”

顾子逸看了看某人,欲言又止。

夏桃芝于是怒视着傲娇太子,某傲娇轻咳嗽了一声,板着脸对顾子逸道:“王妃问你话呢,你看我做什么?直……说便是。”

顾子逸心中叫苦不迭,迎着夏桃芝杀人一般的目光,缓缓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危险……殿下他只不过是……”

“本王只不过是想将计就计,让宋元闵步宋元晟的后尘罢了。”某傲娇索性自己交代了。

夏桃芝脸一黑,果然,这家伙又要乱来了……

“不过嘛……”傲娇太子话音一转:“本王最近心情好,决定留着宋元闵的狗命慢慢玩。这一次,就先将他小惩大诫一番好了。”

“是,殿下。”

顾子逸领命告退了。

刚走出大帐,就听见里面传来陵王殿下的一声求饶声:“小桃子,别生气嘛……有话好好说嘛,哎哎,把剑放下放下,大不了为夫答应你以后都不做危险的事了……”

帐外众人面面相觑。

自此,陵王殿下“惧内”的名声便不胫而走了。

第七十五章 如释重负

五月底,一封捷报八百里快传,送回了楚京。

东楚武神宋元熙,又一次逼退了西图的精兵强将,将那“玄甲战神”挡在了渭水河岸,当真是可喜可贺。

捷报传来,楚京自然是一片欢喜。都说“武神出世”可救万民于水火,是那“玄甲战神”天生的克星。虽说只是打了个平手,但在楚京,上至朝堂下至百姓都十分满足。许是多年活在西图那位“玄甲战神”的阴影之下,被他年年领兵宣战都宣怕了。如今有个人能与之匹敌,护佑国土,让他们能免受战争的侵扰,能平安度日,便知足了。

于是这场仗就算是打完了。明日,楚军便准备拔营启程,班师回朝了。傲娇太子大发善心,下令今日放假半日,众将士一片欢呼之声。

今日的天光正好,他难得清闲,决定带夏桃芝进城逛逛。

临走前,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顶幕离,带到了她的头上。她不解,他便理直气壮的道,锁玉城里人多眼杂,自己的娘子不能让旁人瞧了去。说完他自己也带上了一个精巧的银面具,她问这又是为何,某人恬不知耻的道:“为夫这是为你着想,毕竟你的夫君如此玉树临风,若是被别的大姑娘小媳妇惦记上了……为夫怕你吃醋。”

她:“……”竟然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呸了声,臭不要脸!

仗打完了,锁玉城里避难的百姓陆陆续续的又都迁移了回来。街市重开,大街上一改往日的冷清萧条,又变得热闹了起来,各色的店铺罗列,人来车往,熙熙攘攘。

还是不打仗的好啊……夏桃芝在心中感叹。傲娇太子执了她的手,沿着长街缓缓踱步。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二人尽管都遮了面,但走在一起,还是太显眼了。光是傲娇太子一身翩然的白衣,身形挺拔,皎若玉树的模样,就已经引得路边的姑娘们为之驻足,频频回头了。

某人偷眼看来,眸色中带了一丝得意,仿佛在说:“看见没?为夫说什么来着?”她暗自唾了一口,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心。

二人逛了一阵,有些饿了,便拐进了街边的一家酒楼。

小二将他们引到二楼的一个雅间落了座,她正想问小二有什么好吃的,余光一扫,竟然顺着雅间的窗户,一眼看见了对面“翠红楼”的招牌。

哈?这家酒楼竟然好死不死的正在翠红楼的对面?

她顿时有些心虚,虽说某人并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翠红楼”的事,但万一一眼看见了,跟她翻起旧账来,那可就不妙了……

想着,她赶紧挪了挪椅子,用身子挡住了窗口。

某人眼中噙一抹笑意,问道:“小桃子……你怎么了?坐立不安的。”

“没,没什么……”

……

今日一路走来,发现偌大的锁玉城里,竟然连一家烟花楼都没有了。那些在战乱时日都能昌盛不衰的烟花楼,如今却不知因何缘故,竟然都悄无声息的关门大吉了。她忍不住又转过头望了一眼,曾经门庭若市的“醉红楼”如今空空荡荡的,大门上交叉贴着两张白色的封条,显出一股破败之相。

她忍不住感慨,这可是萧大公子做过头牌的地方啊……

说到萧连绪,夏桃芝也曾向傲娇太子问起过他的下落,但傲娇太子死活说没见过这个人。她便以为萧连绪丢下她跑回楚京了,心中暗骂他没义气。岂料几天之后,她竟然在军营中看见一个小兵,背影神似萧连绪,追过去一看,竟然还真的是他!萧连绪满脸鼻青脸肿,看上去像被人狠狠地揍了一顿,若不是他们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她还真认不出来。她本想问问萧连绪是怎么搞的,岂料他一看见她神情便十分的窘迫,直接用袖子掩面逃走了。

她本就理亏,也不好去质问傲娇太子,只得去问芍药。

芍药告诉她,萧连绪那日来军营求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傲娇太子连话都没听他说完,拎着一把剑,单枪匹马的就去救人了。人救回来了以后,将萧连绪狠狠地揍了一顿。

萧连绪不躲也不还手,咬牙硬扛着挨了一顿揍,一声也不吭。

夏桃芝无语,萧连绪的脑子不会转弯,必定是连他们混迹烟花之地那段也一并说了,难怪会挨揍。但转念一想,若萧连绪不说,又该如何解释她中了“一夜春”这件事呢……唔,看来萧连绪这顿打,左右都是跑不掉的。

以傲娇太子那种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性子,揍他一顿算轻的了。

不多时,菜上齐了。放眼望去,满桌皆是红色,有一大半都是辣菜,香辣味飘得满屋子都是,某人耸了耸鼻子,双眼放光。

她忍不住问道:“你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吧?”

他吃了两口,一脸满足的将筷子放下,坏笑着答:“当然不是。以前每年领兵出征,都会易容乔装到这锁玉城来溜达一圈。这家的辣菜做得最好,最有西图的风味。不过嘛,吃东西是其次的,最主要是想听听你们东楚人私底下是怎么谈论本太子的,到底有多么怕本太子……”

她:“……”

这么变态的事,也就只有这个死傲娇做得出来了。

“不过……”他的眸光闪了闪,幽幽道:“从今往后,他们怕的也就不再是我了……”

是啊,他再也不可能变回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玄甲战神”了,有关“封源君”的这一切,往后也与他再无干系了。从今以后,他便只能是东楚陵王宋元熙,她亦如是。经历过这一次,他们算是对“换回原身”这件事彻底死心了。

“你……是不是很失落?”

应该很失落的吧,毕竟西图太子身份尊贵,是将来的一国之君。总比做一个小小的王爷,前程未卜,祸福难料的好。

傲娇太子却笑了笑,答:“并不是,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如释重负?”

“是啊,就是如释重负。”他赖洋洋的坐着,一手支颔望着她,目光却仿佛穿过了她,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自我一出生起,我父皇便将“灭楚”这个重担压在了我的肩上。我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他便执着我的手,一笔一划的教我在纸上写下了“灭楚”这两个字。还指着这两个字对我说,这是我作为他的儿子,作为西图的储君,一生必须完成的使命。因此,他自小待我便及其严苛,稍有不对,便是鞭笞打骂。”

“……”

竟然会是这样?!

她想起传闻说,西图太子封源君乃是天之骄子,因出生之时天象预示,被称为“战神转世”,被老西皇寄予厚望,是西图人民心中神一般的存在……

想来天之骄子,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傲娇太子自嘲的笑了笑,“说出来也许没人会相信,我十五岁之前,从未住过东宫。”

???

这她就更不能理解了,身为东宫太子,不住在东宫住在哪里?

“十五岁之前,我都住在一间黑暗的地室里。每日会有太傅来授课,传授我学问,教我练武。我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学文习武,十五个春秋,没有一日停歇。逢年过节该有太子出现的场合,我才有机会走出去,透一口气。我父皇每年只允许我的母妃来见我一面,因此我幼年的时候,对母妃的印象很模糊。”他在她惊诧的表情下笑了笑,接着道:“一开始我也没有什么不习惯,顶多只是不见天日而已,后来父皇说我终究是一国的储君,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我,于是便有了凌曜。他成了我孤独时光中唯一的陪伴,他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色彩斑斓,我很向往,有一次终于忍不住求我父皇,让他准许我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父皇告诉我,只要我能带兵攻打东楚,且大获全胜,他便允了我的要求。”

是了,传闻说,十五岁的封源君不负众望的上了战场,初战便大获全胜,一战成名……

“如今好了,“灭楚”这个担子再也与我无关了,从今往后,我便心安理得的做宋元熙了。”

他语气连一丝起伏都没有,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世人眼中尊贵无比高高在上的西图太子,竟然也有这样暗无天日的过往,活得连个普通人都不如。而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下长大的傲娇太子,竟然只是这种程度的变态而已,真是……

“所以,小桃子……”他弯起唇角,将话锋转了:“等你以后给我生了儿子,我们一要好好教导他,千万别让他走他爹的老路,你说好不好?”

夏桃芝全然沉浸在傲娇太子小时候黑暗悲惨的生活中,又难过又心疼,想都不想便点头答道:“好……”

见某人笑得戏谑,她忽然反应过来,红着脸嗔道:“……谁要给你生儿子?!”

某人嘻嘻一笑,死皮赖脸的道:“你刚刚亲口说了要给我生儿子的,想耍赖啊?”

“我才没说!”

“说了。”

“没说!”

“说了……”

“……”

第七十六章 夜袭

是夜,夏桃芝被一阵骚乱声惊醒。

她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听了听,是刀剑碰撞和士兵呼喝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离主帐还有些远。

“外面出什么事了?”

傲娇太子翻了个身,伸出一条腿压着她,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道:“别管,继续睡。”

“可是好像打起来了……”

“有人夜袭军营罢了。”

她吃了一惊:“夜袭?!可是仗不是都打完了吗?”

“就是仗打完了,大家都卸下了戒心的时候,才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她闻言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西图假意鸣金收兵,暗地里却趁夜偷袭,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也太无耻了吧……

想不到昔日以君子之风著称的陵王殿下竟然变成了这样……难道“封源君”这三个字有毒吗?谁叫谁无耻?

她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那你还有心思睡觉啊?”这人怎么回事,都火烧眉毛了还不着急?

这下傲娇太子没法睡了,顶着一头睡的乱糟糟的发坐了起来,伸手将她揽到怀里,蹭了蹭,道:“这种小场面何须为夫出马,他们应付的来。”

她急道:“这还小场面?那个“封源君”竟然趁这个时候派人来偷袭,一定是有备而来的。”

傲娇太子道:“不是他。”

嗯?不是他?

“可我听外面的动静,来的像是西图士兵啊……”

“来的确实是西图士兵,但并不是他派来的。”

她狐疑的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傲娇太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道:“因为他受伤了。”

“受伤了?”

他脸上的笑意更甚,完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被人行刺了,不慎受了伤。”

她:“……”

谁这么想不开……竟然去行刺西图太子,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你猜猜行刺他的那个人是谁?”

她莫名其妙,这让她怎么猜?“我怎么知道?”

他道:“是轩辕庚。”

“哈?轩辕庚?!”

她大惊,轩辕庚竟然跑去刺杀西图太子?这又是为什么?可别跟她说轩辕庚是因为爱国啊,打死她她都不信!

“等等……好像不对啊……”

她想起一件事,那时她和萧连绪躲在香玉的房里偷听的时候,明明听见轩辕庚说他要找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报仇的,没道理会无缘无故跑去刺杀西图太子啊……难道他的仇人是西图太子吗?

就算是西图太子……应该也不是现在这个西图太子,而是……

果然,某人的脸上浮起一丝熟悉的戏谑神色,道:“这个嘛……应该多多少少与我还是有点关系的……”

她狐疑的望着他:“……你究竟做过什么坏事?”

他一摊手,“这我哪儿记得啊,做得太多了……”

她:“……”这人简直是厚颜无耻界的扛把子!她试图提醒:“比如……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之类的……”

傲娇太子还是一脸茫然。

她叹了口气,只得将在香玉房里偷听到的事与傲娇太子说了。只是隐瞒了萧连绪也与她一起躲在柜子里的细节,免得某个醋王当场翻脸。

某人一听她提起与“翠红楼”有关的事,脸果然黑了黑,冷哼一声横了她一眼,继而若有所思道:“这么说,轩辕庚到锁玉城来是寻他的仇人报仇来了?有意思,有意思……虽说将人弄得家破人亡这样的事,从前我也没少干,可轩辕这个姓氏我耳生得很,实在没什么印象。”

她:“……”

“不过,轩辕庚这个名字有可能是假名也说不一定。家破人亡后隐姓埋名,换个身份忍辱偷生,伺机报仇,也不奇怪啊。”

“哦对了,萧……”她咬了一下舌头,差点把萧连绪的名字说出来了:“额……我看见轩辕庚脖子上有一个玉坠,他说是他母亲的遗物。”

傲娇太子白了她一眼,“回楚京后画给我看看,我派人去查。”

“哦……”她暗骂自己嘴快,她根本不记得那玉坠长什么样子,哪儿画得出来啊?哎,算了算了,等回了楚京,再找个机会去找萧连绪,让他画出来就是了。

“只可惜,轩辕庚竟然没死,竟然又让他跑了。”

她听了毫不意外,哪有那么容易死?祸害遗千年呢!就当轩辕庚是属泥鳅的好了!

“不过,他已经派人去追了,受了重伤应该跑不远的。但是……”傲娇太子冷哼了一声:“堂堂“玄甲战神”竟然被人行刺受伤了,简直丢尽了我的脸,传出去有损老子的威名!要知道老子以前被人行刺是家常便饭的事,从来都没有人能伤我一丝一毫。”

她扶额,还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这跟你还有什么关系吗……

“无论如何,他也算代你受过了……”

傲娇太子嗤笑一声,很不买账:“这算什么?老子替他受的罪还少吗?”

这倒也是,傲娇太子确实也替他背了很多锅了,风水轮流转,也该到了他还债的时候了。

只是……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简直就像他亲身经历了一样。

某人噎了一下,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吞吞吐吐道:“那个什么……我与他……偶尔……闲来无事……飞几只鸽子罢了……”

“什么?!”她大惊,“你竟然还与他飞鸽传书?”

敢情他们白天在战场上打得你死我活,晚上就瞒天过海飞鸽传情?哦不,是传书。所以那日在山顶上,她昏过去之后,那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眯着眼睛看向他,语气危险:“你最好给我从实招来,要是被我知道你又骗我……”

“不敢不敢,为夫怎么敢欺骗夫人呢……其实是这样的,我与他之间……做了个约定。”

“什么约定?”

“一国之君的约定。”

???

!!!

“你的意思是说……”

“不错,正如你所想。”他笑了笑,道:“因此我们会暗中帮助彼此,直到约定达成。你知道外面那些西图士兵是谁派来的吗?今晚夜袭的幕后主使又是谁吗?”

她摇头。

“那我告诉你,今晚出兵的是我的大皇兄,幕后主使却是宋元闵。他们两人早已经狼狈为奸,图的就是两国储君的位置。宋元闵许诺我大皇兄,若能趁这次战乱替他除掉陵王,他便会成为东楚唯一的储君人选,他日继承大统,便会以十座城池相赠。而来日我大皇兄若要争储君之位,他也必定出手相助。”

她听得一阵恶寒,宋元闵也太不要脸了!

“我大皇兄生性多疑,狡猾残暴,若被他做了西图的一国之君,天下当真永无宁日了。而宋元闵也是个心术不正的人,让他做上东楚的皇位,恐怕东楚也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但是……“封源君”本就已是西图太子了,将来肯定是一国之君。但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王爷,怎么看都是你比较占便宜,为什么还要他还要帮你?”

傲娇太子笑了笑,“你以为,为夫当初在西图,太子之位坐得很稳吗?西图皇室的争斗可比东楚的厉害多了,我的两位皇兄和一位皇弟都不是吃素的,觊觎储君之位不是一天两天了,哪里是宋元晟这流的货色能比的。宋元熙若还像在东楚时一般,不争不抢,以德报怨的性子,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想必他刚刚魂穿过去的时候,日子必定也过得很艰难,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性情大变的吧……”

“你真的要帮他?”

“是。虽说这具身子已经不是我的了,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西图太子储君之位被人动摇,因为那曾经是我付出了全部才换来的。”

“话虽如此,但你可别忘了他是如何阴险的设计你让你吃下蛊毒的事了,他可是存了害你的心思的!而且,他根本就不止一国之君这个野心……”

她将那个“封源君”在山顶上与他说的那一番话告诉了傲娇太子。

傲娇太子挑了挑眉,笑道:“他真这么说?”

“是啊。”

“那还算他终于有点长进了。”

“……”

???

她怎么觉得越来越听不懂傲娇太子的话了。

傲娇太子问道:“你觉得他做陵王的时候,做得如何?”

“挺失败的,混的那么惨……”

“他混成这样,并非他不够强,而是太仁慈了。这种仁慈,是致命的。”

唔,好像有点道理,他们刚刚魂穿过去的那天夜里,傲娇太子就差点送了命。

“而且……我还有求于他。”傲娇太子重新躺了下去,双手交叉在脑后,眼睛直直盯着帐顶,缓缓道:“……我想请他替我照顾我的母妃,好好替我尽孝。”

夏桃芝沉默了,她从未听过傲娇太子提起过他的母亲,虽说从小到大相处的时间不多,但血浓于水,骨肉亲情本就扯着心连着肺,早已融于骨血,是无法割舍的。

“那他呢?他不惜用毒药胁迫你,究竟想让你替他办什么事?”

傲娇太子沉默了很久,久到夏桃芝以为他又睡着了,才听见他道:“这件事与我们的约定是两码事。因为事关他的私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等以后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问了,二人又静默了半响,默默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骚乱声还在继续,夜袭的似乎并不止一拨人,但声音都离他们很远,似乎都无法靠近大帐。看来,某人之所以能高枕无忧,安心睡大觉,确实已经提前部署好了。

但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不行,芍药和海棠并不会武功,若是遇到危险无法自救,我还是出去看看……”说罢她就要起身,一直躺着挺尸的某人忽然坐起身子,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道:“自然会有人护他们周全,你操什么心?”他将侧脸贴在她的颈窝,轻轻吐着气,声音像带着蛊惑一般:“你只要操心为夫就好了……”

“……”

第七十七章 凯旋

昨夜里一场骚动,闹出的动静不小。可偏偏主帐里的那位爷,纹丝不动,一觉睡到大天亮。顾子逸晨间去禀报此事,并请示如何处置这些抓获的西图士兵时,也只得了一句淡淡的知道了,你看着处理吧,别耽搁了大军启程就行。

顾子逸办事自是十分牢靠的,先是严刑拷问了一番,结果这些被抓起来的西图士兵口径十分统一,皆说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行事,其余的便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于是顾子逸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挥挥手吩咐,杀了吧。

幸亏他家殿下心中明镜似的,早已将一切料了个通透,做足了准备。瑞王殿下这如意算盘打的好啊,若殿下不慎在夜袭之时丧了命固然是好的,如若失手了,也能顺理成章的将锅甩到西图太子的头上,说不好,这刚刚熄下去的战火,就又要燃起来了。

左右他都是稳赚不赔,坐收渔人之利。

只可惜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他家殿下早已暗中洞察了一切,还掌握了瑞王殿下通敌卖国的证据。原本还要将计就计,来一招欲擒故纵的,不过幸亏他家殿下临时改变了主意,否则通敌卖国再加一条残害手足,瑞王殿下可就凉了。

大军按时启程,只比来程之时多了一辆马车。车中贵人的身份并未公开,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那是陵王妃娘娘,和他的两个贴身婢女。

马车内的夏桃芝,面有菜色,斜倚在软垫上,浑身乏力。

芍药以为她昨夜被吵得没有睡好,关切的问道:“娘娘,昨夜可是受了惊扰没有睡好?”

她有气无力的答:“没有。昨夜……睡得尚可。”

芍药和海棠对视了一眼,不忍心拆穿她。

她有苦说不出,抬手不着痕迹的拢了拢衣领,在心中第一千次骂起某人来。昨晚虽没被骚乱惊动,却被某人折腾了半夜,今日早起特地穿了一件遮住脖领的衣服,遮盖住颈间那些细密的不可描述的小红痕。某人现在是越来越变态了,虽说每次都能在最后一步时及时刹住车,但该看的不该看的,该摸的不该摸的,该碰的不该碰的,早已全部失守了。

最可气的是,明明大家都一起没睡,凭什么那个变态就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活像能打死一头老虎,而她就萎靡不振,满脸菜色,像一条晒蔫了的青虫。

这简直是太不公平了。

她转向她的两个婢女,关问道:“……你们昨夜可受惊了?”

芍药红着脸答:“我们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啧……虚惊一场就虚惊一场,你这丫头脸红个什么劲儿?

一旁的海棠插嘴道:“芍药姐姐昨晚安然无恙,顾大人将她护得好好的……”

芍药登时羞恼,“……你这丫头,又胡说!”

海棠嘻嘻笑道:“我几时胡说了?顾大人明明将芍药姐姐当宝贝一样护在身后,刀光剑影之间,他连一丝血都没舍得让芍药姐姐沾到身上。”

芍药满脸通红,又气又恼,脱口道:“那……那是因为,我……我找不到你了,到处寻你,差点落到西图士兵的手上,幸亏顾大人即使出现,将我救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哪儿去了?!”

海棠霎时蔫了。

她到哪儿去了?骚乱一起,她便跟芍药走散了,慌乱之下小泥巴冲了过来,拉起她的手撒腿就跑,带着她躲了起来。她问其他人怎么办,小泥巴说他救不了那么多人,只能护着她一个。

海棠是个泼辣洒脱的性子,从来都是干脆利落,却在听见这句话后怔了怔,生平第一次红了脸。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只比他小一岁的少年,已经长得跟她一样高了啊……

……

夏桃芝来回打量着眼前两个容貌秀丽的姑娘,想起昨夜傲娇太子对她说让她不要瞎操心,自然会有人护芍药和海棠周全的话,觉得自己果真是瞎了。连傲娇太子都看出来了,她竟然还蒙在鼓里。况且这芍药就算了……连海棠也……看来,自己真的错过了很多事啊。

她一直都只是猜测芍药和公子之间可能生了情愫,但她对他们是何时开始,又是如何发展的全不知情,十分好奇。但以芍药那么害羞内敛的性子,她若不愿意说,她也不好直接开口去问。于是只得作罢,反正在她看来,芍药和公子都是品貌俱佳,十分登对。尤其是她的芍药,人品好心地善良有爱心,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谁娶谁有福气!

至于海棠嘛……唔,要找个机会“严刑拷问”她一番才行。她年纪还小,不知世间险恶,断不能让人白白骗了去……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小泥巴忽然打了个哆嗦,脚下一崴。一旁端坐于马背之上的傲娇太子立即察觉,一眼瞥了过来,凉飕飕的问了一句:“怎么,路都走不好了吗?看来是操练得还不够啊……”

小泥巴:“……”

***

六月中旬,陵王宋元熙班师回朝,进了楚京。

楚京百姓纷纷夹道相迎,街头人潮涌动,盛况空前。宋元熙坐在马上,带领着军队远远的从城门驶入。

他一身银甲银盔,身背破甲长弓,腰悬佩剑,脊背挺得笔直。楚人本就肤白,他竟比一般人还要白上几分,再加上他面如冠玉,气质出尘,凭白添了几丝温润的君子之风,硬是把肃杀的战甲也穿出了一丝儒雅的味道。

众人皆叹,当真是“冰璃降世玉公子,东楚武神宋元熙”啊……

人群中许多大姑娘小女子早已对“东楚武神”慕名已久,此刻见到本尊风采卓绝有如天神降世,各个红云扑面偷偷的暗许了芳心,她们纷纷把篮子中的花瓣抛向了坐在马上的宋元熙。

一时间,楚京街头飞花漫天。

宋元熙端坐于马背之上,在这漫天花雨之中,一步一步的顺着楚京大街走向大楚皇宫。

大楚平王二十三年,陵王宋元熙西征凯旋。楚帝龙颜大悦,重重嘉奖,并赏赐了一座新的府邸给陵王殿下。一时间,朝堂内外纷纷猜测,储君的人选或许非君莫属了。

于是,新的陵王府前门庭若市,楚京平日里叫得上号和叫不上号的各路权利纷沓而来,好不热闹。

夜幕降临,陵王妃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夏桃芝撑着脑袋坐在桌前,望着满桌子菜发呆。

这个新府邸的院子足足比从前大了三倍有余,布置得富丽堂皇,处处透着高雅之气。她第一次踏进来的时候,差点被这精致奢华的布置闪瞎了眼。而伺候她的人也比从前多了好几倍,从前只有芍药和海棠两个人忙前忙后,里里外外的也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呼啦啦一下子涌进来好多人,什么嬷嬷,婆子,丫鬟一大堆。

地方大了,人也多了,可她却觉得没有从前住着舒心了。

王府的老管家还是吉叔,但又多了一个管事的林嬷嬷,据说是明昭长公主亲自挑选的人,来协助夏桃芝打理王府的内务。

天可见怜,她一个江湖侠女,哪懂什么狗屁王府内务?!

幸好林嬷嬷十分得力,办事老练,非常利落,替她省了不少心。她乐得清闲,索性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将大半的事都交给她打理了。

李嬷嬷不愧是明昭长公主亲自挑选出来的人,礼数周全。第一日便领着一众新来的丫鬟到她的院子里来,向她请安。她这才知道,原来丫鬟还分等级的,什么三等丫鬟,二等丫鬟,一等丫鬟,大丫鬟,小丫鬟……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等级不同,负责的事项也各不相同。林嬷嬷说了一大堆,她通通没有记住,只觉得这些小丫头模样都挺水灵的,看起来倒是赏心悦目。

末了,林嬷嬷请她为这些新来的丫鬟赐名。

她莫名其妙,“难道她们都没有名字的吗?”

林嬷嬷噎了一下,尴尬道:“回王妃娘娘,这些丫头进了陵王府就是陵王府的人了。往日的名字便都做不得数了,娘娘您是这王府的当家主母,自然要请您赐名了。”

她:“……”

这可太为难她了……她肚子里拢共就那么几滴墨水,有心想给眼前这乌央乌央站了一院子的丫鬟们每人洒一点,也是不够分的。

最后,她让芍药拿了一本药材书出来,对着上面的药材名一个个念,念到谁谁就叫什么名字。什么毛姜、丹砂、丹皮、乌茜、乌韭、乌桕、乌梅、文元、仁杞、双花、水花、水萍、水韭、玉桂、玉竹、玉金……

念得林嬷嬷直抽嘴角,似乎从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主子……

……

前厅的喧闹声还未停歇,她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对立在一旁的芍药和海棠道:“……殿下忙于应酬脱不开身,想必今晚不会来了,先吃吧。”

话音刚落,门口白色衣袍一闪,一双镶金边的靴子迈了进来。

某人笑吟吟的道:“王妃,本王饿了……”

第七十八章 悔意

芍药和海棠相视一笑,抿嘴退了出去。

夏桃芝道:“你不是在前厅待客吗?我还以为你不来吃了……”

“怎会不来?知道你在等我……”宋元熙坐了下来,执筷给她布菜,口中道:“再说了,前厅那么无聊,我早就呆的不耐烦了。”

“哦……”她含糊的敷衍了一声,低头吃菜。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宋元熙将筷子放下,扭头看着她:“小桃子,你这两天很不对劲啊……”话变少了不说,跟他说话的时候还总是心不在焉的。

“有吗?”她避而不答,不去看他的眼睛。心里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问了显得自己小气,不问心里又不舒服。诶?她什么时候变成这么纠结的人了?

“你到底怎么了?”某人不依不饶的追问。她抬头看着他,直视他的双眼:“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本是很平常的一句问话,她却看见他的面色白了几分,眼神闪了闪,竟然结巴了起来:“小……小桃子……我……”

看来,被她猜中了。

“我晓得你肯定有你的理由……”她垂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菜,闷声道:“……我也晓得我不应该这么小气。”

“……小气?”

“是啊……”

他费解的看着她,“……你到底在说什么?”

啧,这人还装傻……

“我听说薛皇后出了冷宫了……是你求的情对吧?”可别告诉她这件事不是他在背后暗中助力。若没有他去求情,楚帝会那么容易答应?冷宫岂是那么好出的?

宋元熙愣了半响,才道:“……就这事?”

“不然还有什么事?”她警觉起来,“莫非……你还有其他的事情瞒着我?”

他立即举手做投降状:“不敢不敢……为夫是那样的人吗?”

当然是。她冷哼了一声,在心里补了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傲娇太子的神色瞬间松懈了下来,似乎松了一口气。

她狐疑的打量着他:“……你为什么要替薛皇后求情,是不是为了淑仪公主?她那日在楚宫与你……是不是有求于你?”

“是。”宋元熙干干脆脆的应了,心道真是近朱者赤,这小桃子与我在一起久了,果然越来越聪明了……

夏桃芝不说话了,使劲戳着碗里的菜,心里恨恨的想:“他果然是为了宋玉玫!”上次在楚宫,一声不吭的丢下自己跟宋玉玫走了。这件事情他到现在都没跟自己解释过,但他不提她也不想问,弄得像她很在意似的。虽然……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在意……

要不怎么说美人计千古流传呢。宋玉玫一声声“熙哥哥……熙哥哥……”的唤着,私底下撒个娇,傲娇太子就帮她把事情办了。虽说薛皇后被楚帝下旨贬为了庶人,还逐出了宫门,但也比在冷宫中了此残生来的好得多了。

“小桃子……”宋元熙唇角一弯,笑道:“你该不会是吃味了吧?”

“……谁吃味了?!”她白了他一眼。

“还不承认?”他笑着凑了过来,“你看你气得鼻子都歪了,为夫帮你正一正……”说罢,在她鼻尖啄了一口。

“你……”她恼了,去推他,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软着声调哄她:“别生气了……”

“哼,我才没有生气!”

看着她噘着嘴气鼓鼓的模样,他真是从心底觉得她可爱。这么可爱的姑娘,幸好没落到别人的手里。

“你也不想想,你夫君我会凭白帮人办事吗?宋玉玫既有求于我,我自然要收点好处。否则,我凭什么帮她?”

唔,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以傲娇太子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真不像会凭白帮人的。

但好处也分很多种啊,比如以身相许啊……

“……乱想什么呢?”宋元熙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黑着脸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正色道:“你夫君是这种好色之徒吗?”

她捂着额头,斜睨了他一眼,难道不是吗……每天夜里跟禽兽一样的人是谁啊?

“……所以宋玉玫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她拿了一个秘密跟我交换。”

“什么秘密?”

“宋玉玫幼年时,曾无意中撞见宋元闵的生母淑妃,暗中派人谋害娴妃。”

什么?!

“娴妃娘娘是被人害死的?不是生产时难产而死的吗?”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娴妃乃将门之女,自幼习武,素来身体强健,胎像一直很稳固,又怎么会突然难产呢?其实是淑妃买通了产婆,在娴妃生产时暗中下毒手,才使娴妃难产而亡。”

夏桃芝的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凉意,心禁不住为之微微一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泛上心头。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还好意思说?我倒是想告诉你呢,结果我回来一看,人都跑了,就留了一封书信说要与我“君子两清,江湖再见”!我将楚京翻了个遍都找不着你,怎么告诉你?”

“……”

这事是她理亏,她不敢吭声了。好在傲娇太子也没有继续跟他翻旧账的意思,伸手将她揽到怀中,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新的府邸住的不习惯,突然多了那么多人难么多事要打理,难为你了……”

她的性子确实不适合打理这些,但原本有些委屈的,也被傲娇太子这一番话弄得不委屈了。

“明日,为夫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

“陪我进宫。”

“……不去。”嘁……去楚宫还不如待在陵王府,起码还熟悉点。

“去吧,有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

“明天你就知道了。”

“那……那些上门拜访的客人怎么办?”每天可都有一大波人来呢,都快把门槛给踩塌了。

宋元熙烦躁的挥了挥手,“让吉叔都赶出去,成日里来蹭吃蹭喝,烦都烦死了!”

“……”

***

第二日,楚宫。

“你带我到这来干什么?”

夏桃芝莫名其妙,抬头望着红底金字的匾额,“揽月殿”三个大字格外金光闪闪。这不是娴妃娘娘生前住的宫殿吗?揽月殿已经被修葺一新,再也看不出一丝破败荒凉的感觉了,变得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宋元熙笑着说:“为夫想请你看一场好戏。”

“好戏?什么好戏?”

“待会就知道了。”

他牵着她走进殿内,走到一处屏风后躲好,嘱咐她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她一头雾水,不知道他究竟又要作什么妖?

不多时,殿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又有人来了。那人的步伐听起来有些沉重,一步一步的缓缓踏了进来,似乎装满了心事。

是谁来了?

很快她就知道了,她听见外面的宋元熙跪了下来,行礼道:“儿臣叩见父皇!”

竟然是楚帝来了!

“熙儿,朕听闻你今日入宫了,便猜到你是来了这里……”

“是。”

“你从边关回来之后,我们父子两还没好好说过话呢,来,过来坐。”

“是,父皇。”

脚步声移动,二人坐了下来。

夏桃芝有点尴尬,她似乎不应该在这里偷听吧……此情此景此人,这这这……这是要上演一出父子情深的戏码吗?

她听见楚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你今日为何来此。今日……是你母妃的死忌……”

!!!

想不到今日竟然是娴妃娘娘的死忌,那也就是宋元熙的生辰了?没想到宋元熙与她竟然是同月同日生的,还挺有缘分的。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母妃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

“父皇也很想念母妃,对吗?”

“这么多年了,朕没有一日不想念你她……”

一阵沉默。

半响,楚帝问:“你恨朕吗?”声音带了一丝轻颤,似乎极力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傲娇太子没说话,楚帝又道:“从小到大,你受了许多苦,朕都知道。每一年你的生辰便是你母妃的死忌,因此你从未过过一次生辰,朕也从未对你有过关心。朕自认不是一个好夫君,更不是一个好父亲,愧对你的母妃,也愧对你。”

又是一阵沉默,她听见傲娇太子轻声道:

“父皇不必自责,儿臣没有怪过父皇,儿臣相信母妃……也不会怪父皇的……”

楚帝的声音带了一丝苦涩,缓缓道:“不,你不知道……朕一直以为与你的母妃两情相悦,曾许诺过与她一生永不相疑。可……到头来,朕还是辜负了她的信任,甚至在最后关头,朕听信了他人的谗言,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赶去见她……”

“她的贴身婢女告诉朕,她坚持撑了三个时辰才咽了气,她一直在等朕来……可是朕……可是朕……”

声音哽咽了。

“朕最后悔的是,在与你母妃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一直在反复的疑心和无休止的争吵。你母妃对朕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已经解释厌了,不想再解释了。那时,朕应该相信她的,这样起码她就不会带着伤心走了……”

许久,不再有人说话了。殿中一阵复一阵的沉默压的人喘不过气。殿中三人心思各异,屏风后的夏桃芝早已怔住了,心中一阵阵的翻涌,心绪难平。

隔着屏风她都能感觉到外面那个已渐渐苍老的男人满心的悔意和绝望,这金碧辉煌的揽月殿中,似乎还有一两声抽泣声回响,朦朦胧胧听不真切,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哀切。

第七十九章 宫宴

自从锁玉城归后,萧连绪就一直躲着夏桃芝,很难见到踪影。夏桃芝暗地里寻了他好几回,都没音讯。她急着想让萧连绪将那玉坠上的图案画出来,好交给傲娇太子让他好好查一查轩辕庚的底细。那时他们躲在香玉的房中,形势危急之下她也只是粗略晃过一眼,根本没有看清,否则她早就自己动手画出来了。

其实也不能算萧连绪躲着她,萧连绪现在是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连片刻的空闲都腾不出来了。

说起来,这全是仰仗了某人的“提携”。

眼下楚京的世家公子之中,风头正盛的便是萧大公子萧连绪了。陵王殿下西征凯旋归来,论功行赏之时在朝堂之上将宁国侯的长孙萧连绪大肆夸赞了一番,说他年轻有为,心系家国,自愿请命跟随大军上阵杀敌,勇猛无畏,实乃当今世家公子之典范,是大楚不可多得的人才。

楚帝听后龙颜大悦,当场允了陵王要将萧连绪纳入麾下的请求,于是,萧大公子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炙手可热的新贵,萧校尉。

如今,陵王殿下是点石成金了,这也是为何楚京的大小权贵近日来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陵王府挤的原因,若是一个不留神被陵王殿下看中了,在楚帝面前举荐一番,将来平步青云便指日可待了。

人人都羡艳中了头彩的萧校尉,而萧校尉本人却一丝喜悦也无,不仅如此,还成日里阴沉着个脸,活像别人欠了他的钱又偷了他的人似的。

同样不开心的还有萧老侯爷,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他断然没有想到,自己最不看重的孙子,平日里除了薛家那个小子以外跟谁都不来往,竟然闷声不响的就投靠了陵王。真是气煞他也!谁人不知萧家过去支持的是前太子,而前太子与陵王殿下的新仇旧恨多得数也数不清,他萧连绪可真是萧家的好儿孙,将萧家陷入了一个尴尬无比的境地。萧老侯爷指着萧连绪的鼻子痛骂他是白眼狼,说他纵使对家族无益,也不能做出坑害家族之事啊!如此一来,萧连绪在萧家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所幸萧连绪现在也不太得空回去,虽为校尉,但初入军中什么也不懂,暂时还没有带兵也没什么实权。实际上干的全是一切鸡毛蒜皮的杂活,竟然还被安排得满满的,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基本上连吃喝拉撒都直接搬到军营里了。

由此可见,明面上风头正盛的萧连绪,暗地里过得很是艰辛。

“殿下,萧校尉虽说初入军中,许多地方还不适应,但胜在尚算勤勉,做事也并不敷衍,再加上天赋尚可,假以时日,定会成为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如此看来,殿下当初真是慧眼识才了。”

初夏的风轻轻吹进陵王府书房,还带了一丝微凉,吹得书桌前正在执笔练字的人衣襟轻拂,飘飘扬扬。他停笔抬头,望了望窗外一碧如洗的长空,再望了望桌前刚刚一一将萧连绪的近况禀报完的顾子逸,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是吗?如此良才,本王还真要好好的让他历练一番了。传本王口谕,明日起萧校尉负责的事务不变,在此基础上,再加入每日的新兵训练,让他快速熟悉军营。另外,本王会暗中派人留意他,若有任何的偷懒懈怠,按照军规严惩,不得有误!”

顾子逸:“……”

这萧大公子究竟是怎么得罪殿下了,竟然落得这般下场。多半还是与娘娘有关……他是有心想帮一帮萧连绪也无能为力了,只得拱手道:“是,殿下。”哎,萧大公子……你自求多福吧……

宋元熙微微勾了勾唇角,心情大好,提起笔又开始在纸上练字了。

萧连绪,跟老子斗你还嫩点儿!这次看在小桃子的面上姑且先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知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下场是什么……

顾子逸望着眉头轻挑,神色明显十分快意的宋元熙,满心的无奈,殿下现在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夏桃芝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才能见到萧连绪,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可行的办法,十分泄气。她又不能去找薛澄帮忙,薛澄那边也是一地鸡毛。

但天助她也!没几天还真让她等到了一个机——宫宴。

傲娇太子来将这个消息告诉她,让她明日同他一道进宫赴宴时,她简直心花怒放。既是宫宴,萧连绪便一定会出席的,到时候见到他,让她给自己画一幅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毕竟他们曾经也共同患难过嘛……她自顾自的雀跃的想着,没留神一旁的傲娇太子脸色越来越黑。这个女人,一听说要进宫赴宴就高兴成这样,这么迫不及待想去见某人吗?哼,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暗地里找过某人很多次这件事!

“小桃子,你很开心嘛……”

阴恻恻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她愣了愣,立即回过神,挤出一个自认为非常谄媚的笑容,道:“能跟你一起进宫赴宴,我当然开心啦,我也想感受一下被人众星捧月的感觉嘛……”

某人对她这明显的瞎扯报以冷笑,虽未再多说什么,却在心里暗自后悔答应带她进宫赴宴这件事了。

第二日,楚宫。

还是瑶华殿,还是银灯盏盏,声乐齐鸣。

不同的是,如今储君的热门人选陵王殿下,似乎备受瞩目。楚帝似乎越来越不想掩饰他想让陵王殿下继任储君这一想法了,直接让陵王殿下坐在了从前太子殿下坐的那个席位上。

一众王公大臣心中跟明镜似的,这储君之位看来非陵王殿下莫属了。

楚平王的子嗣本就不多,一共也就三位皇子。前太子宋元晟倒台之后,呼声最高的原是瑞王殿下宋元闵。毕竟大家的眼睛都没瞎,知道楚帝向来不待见陵王殿下,这储君之位轮来轮去也是轮不到他的。岂料一夕之间,陵王殿下咸鱼翻了身,直接逆袭而上成为了楚帝心尖尖上的宝贝,这还不算,又带兵西征又立下战功,这让众人直接傻了眼。

但傻眼归傻眼,该表的忠心,该献的谄媚是一个都不能少的。

恍筹交错之间,频频有人向宋元熙敬酒。他淡笑着一一回应,举手投足之间一派温雅,一言一行尽显雍容气度。但夏桃芝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上面,她的目光一直在萧连绪和薛澄之间来回打着转。

许久不见薛澄,脸上竟有了一些老成的样子。他已经知道了顾笙便是陵王妃娘娘这件事,竟也没有露出多少惊讶的神色,变得格外沉得住气。想来如今身为一族之长,尤其是一个收拾烂摊子的族长,一定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所幸薛澄是个品性好的少年,没有因为家族之事多有怨恨,但再看向她时,眼中也有了一丝淡漠疏离的神色,与留存在她心中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年的眉眼交汇在一起,让她微微有些失神。

罢了,人总是要成长的。

萧连绪还是那张阴沉脸,面上的神情爱答不理的,旁人敬他酒他直接当作没看见,只自顾自的喝着。弄得人家十分尴尬,如此便没人再来自讨没趣了。唯一的不同是,萧连绪的肤色似乎黑了许多,这让他看上去与那个“潇潇姑娘”相去甚远了,再加上人也瘦了一圈,看上去反而多了几分男儿本色。

萧连绪对夏桃芝更是视而不见,无论夏桃芝如何对他挤眉弄眼,他都面无表情,全当她是空气。夏桃芝气了个半死,在心中不住咒骂,该死的萧连绪,看过来啊!快点看过来啊!没见我跟你使眼色了吗?你不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想表达什么?大爷的!看过来啊!

大腿一痛,边上的人不着痕迹的掐了她一把,黑着脸用眼神警告她不要乱看。她没办法,只得作罢了。

忽然间,萧连绪趁着没人注意,起身悄悄的退了出去。

夏桃芝心道,诶?这不是看懂她的按时了吗?还假装看不懂,害她废了半天的劲!她赶忙也站起身来,准备悄悄退出去。

岂料刚刚一动,衣角便被人扯住,她险些一个趔趄,被一双手稳稳的扶住了。

某人明显不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去哪儿?”

不好,被傲娇太子发现了!

她立即道:“……这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口气。”

某人的口气又冷又硬,似乎在生气,凉声道:“不许去。”

她:“……”这可如何是好?萧连绪眼看就要走出大殿了。楚宫这么大,她上哪儿寻他去?

她用力挣了挣,理直气壮道:“可是人有三急!我要如厕!”

手上的劲道一松,某人放开了她,将脸别过去明显在生气。她莫名其妙,心道她说错什么了?如厕也要生气?

来不及细想,她迅速站起身,冲着站在身后的芍药一招手,二人悄悄的溜出了大殿。

第八十章 误会

夜风习习,天上零星的散了几颗星子,湖边一抹红色的身影在前方行的飞快。

夏桃芝身着繁复的宫装,连步子都迈不开,只能一只手提着裙摆,另一只手扶着头上摇摇欲坠的金步摇,迈着小碎步在后面追赶着。

“萧连绪……等等我,萧连绪……喂,萧连绪!”

前面的人越叫越走,最终她忍无可忍,喝道:“……你给我站住!”

红衣男子这才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陵王妃娘娘,有什么事吗?”

口气冷淡疏离,带着一股硬生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二百五什么态度?!

“你没听见我叫你吗?”

”没听见。”

“……”

她登时噎住,眯起眼睛打量着萧连绪。这人是哪根筋搭错了?从锁玉城回来以后就一直阴阳怪气的。

“你怎么了?怎么怪怪的?”她奇怪的问道:“我们在锁玉城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一回来你就生气了?”

萧连绪一听她提起锁玉城,脸色更难看了,耳根泛起了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红,将脸撇到一边,连看都不想看她了。

???

有这么讨厌她吗?

她一头雾水,绞尽脑汁的左思右想,最终想到,萧连绪莫不是因为她没有跟他比试才生气的吧,那这人也忒小气了!

她在锁玉城差点连命都没了,他还跟她计较这个?她可是替他喝过“一夜春”的,怎么样也算有交情了吧!

“喂,你……”

萧连绪不等她说完,冷着声音打断了她,又问了一遍:“陵王妃娘娘,找我有事吗?”

大爷的!这个混帐东西!她毫不怀疑此时若她说没事,萧连绪立即会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走。

“有事!”她生气的道,扭头对跟在她身旁的芍药道:“芍药,你先去前面守着,我有话要跟萧公子说。”

芍药面露迟疑之色,“娘娘……这,这恐怕不妥啊……”她拼命用眼神暗示夏桃芝,娘娘,这里可是皇宫啊!人多眼杂,若是被人看见了,传出去可就不得了了!

夏桃芝道:“无妨,我很快就好了。”

芍药只得听话的去前面守着了,心中暗自祈祷不会有人经过这里才好。

夜风轻轻拂过湖水,吹得岸边的树木摇曳,沙沙作响。几点星光映入湖中,像坠入暗幕的宝石,稀疏的发着微光。

湖边二人相对而立,面上的神情各异。

萧连绪一脸的不耐烦,“你到底有什么事?有话快说。”

夏桃芝翻了一个白眼,道:“你还记得我们那时在香玉的房里,看到的轩辕庚脖子上那块玉坠的图案吗?”

萧连绪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愣了愣,道:“记得。”

他怎会不记得?何止是那块玉坠子的图案,连她的一颦一笑,她身上的香气,甚至是将她抱在怀中的感觉……锁玉城里与她的点点滴滴,夜夜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想忘都忘不掉。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她终究不是他的。

萧连绪的眼中浮现出淡淡失落和忧伤,很快回过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桃芝道:“你别管了,快画出来给我看看。”说罢从一旁捡起一根树枝,递给了萧连绪。

萧连绪皱着眉头接了过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夏桃芝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我想查一查轩辕庚的底细。”

“你要查他?!”

“是。”她将轩辕庚去刺杀西图太子的事简略的与萧连绪说了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那时明明听到轩辕庚说他到锁玉城去是为了报仇,但他竟然去刺杀西图太子了,难道他的仇人是西图太子?还有,你不是说你在萧家见过这个玉坠吗?也许轩辕庚的母亲与萧家也有关联,你不觉得好奇吗?”

不觉得。

萧连绪压根就不关心轩辕庚的事,他关心的只有某个人。“查到了以后呢?你想做什么?”

夏桃芝仰头回了他八个字:“主动出击,以绝后患。”她早已想好了,与其时不时担心轩辕庚会从哪个看不见的阴影里冲出来杀她,还不如主动出击将他找出来解决掉。

“不行!”萧连绪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太危险了!”

这女人在想什么呢?轩辕庚是亡命之徒,心狠手辣,有多危险她难道不清楚吗?而且她不是很怕轩辕庚的吗?

“咦……萧大公子,你是在关心我吗?”

啧,这个二百五,刚刚还装作对她爱理不理的样子呢!

萧连绪的脸上浮起一层薄怒,恼羞成怒的将树枝一扔,吼道:“谁关心你了?!你要去送死你就去好了……那图案我……我忘了……我画不出来了!”

夏桃芝给他吼得一愣,没料到萧连绪竟然说翻脸就翻脸,顿时也来了火气,弯腰捡起那根树枝,摔到他身上,怒道:“……你发什么脾气?莫名其妙的!不画就不画,当我求你是怎么的?大不了我自己去想办法,我就不信我翻遍整个东楚,还不能将轩辕庚找出来!”

她说罢扭头就走,冷不防萧连绪突然从后面拽住了她的手,将她一拉。她没防备,身子直接向后一跌,跌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二人都呆住了。

萧连绪一股莽气冲上脑门,脑子一热,想都不想便伸手拉住了她。他满脑子只想着不能让她去找轩辕庚,又或许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左右着他,总之,鬼使神差的,他将她拉入了怀中。

四目相对之下,两人的瞳孔中都映着对方呆滞的面孔。

夏桃芝的脑中一片空白,脑子像被一把大锤子劈头砸下,将她砸懵了,连挣扎都忘记了挣扎,就这么定定的望着萧连绪。

一旁急急响起了咳嗽声,她恍若未闻,直到一声冷如寒冰的声音响起,如一阵惊雷劈中了她的天灵盖,劈得她神魂俱焚。

“……你们还要这样抱到什么时候?”

她猛地一个激灵,挣脱了萧连绪,扭头向后看去。后方树下的阴影里立着一人,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嘴角挂着一丝轻笑,如嘲似讽,他的眸光一点温度也没有,让人心生出一阵阵渗人的寒意。

傲娇太子负着手,缓缓踱步上前,一把将夏桃芝拉到身后,凉凉的开口:“萧连绪,你的胆子当真大的很啊!”

他使得劲很大,拉得夏桃芝一个趔趄,手臂生疼。然后手被他紧紧的握住,她无论如何也挣不脱。

夏桃芝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张口想解释,可她张了好几次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身上骇人的戾气让她心慌,慌得五脏六腑都抽搐了起来。

芍药在一旁使劲冲她眨眼睛,示意她千万别再乱说话惹殿下生气了。她心中也是焦急万分,刚刚她一直试图发出警告,可是自家娘娘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在可如何是好?殿下似乎真的气得不轻啊……

宋元熙嘲讽的扬着嘴角,满眼冰冷:“萧连绪,你冒犯本王的王妃,该当何罪?”

萧连绪的嘴唇渐渐苍白,双手冰冷的握在身侧,视线盯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闭了闭眼,拱手道了一声:“末将一时鲁莽,还请陵王殿下责罚。”

“好,好得很!”宋元熙的神情慢慢露出一丝阴冷,而后长剑倏然出鞘,冰冷的银芒寒光一闪,厉声道:“如此,这双手就舍了吧!”

“殿下!”

夏桃芝使劲挣脱了,几步急急向前,拦在萧连绪的身前:“殿下……这是一个误会!”

“误会?”宋元熙简直要气笑了,“当本王眼睛瞎了?”

“……”

夏桃芝知道他此刻正在气头上,无论她说什么他可能都听不进去。但她断然不能让他就这样砍了萧连绪的手。虽然她也有些懵,她其实到现在都还没搞明白究竟是什么状况,也没搞明白萧连绪究竟是怎么了,可无论如何,她都不忍心让萧连绪的一双手就这样被傲娇太子废了。

萧连绪这种毫无生存能力的二百五,若没了这双会使剑又会弹琴的手,以后还能干什么啊?

想着,她用手拦开了他冰冷的剑尖,往前靠了几步,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软着声调道:“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她想的是今夜先将萧连绪保下来,等回头跟傲娇太子解释清楚了,他气消了,自然也就不会再为难萧连绪了。

她想的简单,先回去再说,可傲娇太子一动不动,充耳不闻。

她又低声说了一遍:“……我们先回去再说好不好?你先别冲动,把剑先收起来。”

宋元熙本就寒凉的眼神终于化成了刺冷的寒寂,他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然后收剑入鞘,扭头就走。他的步子迈得那么大,身影在夜风中渐行渐远。

夏桃芝看也没看萧连绪,急忙提起裙摆,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哎,这些男人都走得那么快做什么?

第八十一章 邀请

“娘娘,您的燕窝炖好了。”

小院门口,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细细响起。正仰躺在院中竹椅上晒太阳的夏桃芝扭头一看,是一个生的十分白净的姑娘,梳着双环髻,唇红齿白的样子分外好看。

她低眉顺眼的立在门口,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炖盅,炖盅里便是夏桃芝近日来日日要吃的燕窝。

夏桃芝从前并没有吃燕窝的习惯,只不过林嬷嬷来了之后,便定下了这个规矩,从此后日日便由这个小丫鬟给她送燕窝了。

“端进来吧。”芍药唤她。

小丫鬟莲步轻移,慢慢的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放到一旁的石桌上,然后便退到一旁。

每日都是如此,告退前必定加上一句:“海棠姐姐嘱咐娘娘趁热喝,奴婢先告退了。”她说话时贝齿轻启,样子十分的温顺,夏桃芝因此也每每多看她几眼,渐渐的就对她有些印象了。

这个小丫鬟名唤乌梅。唔,就是她将众多药材名对着一众小丫鬟天女散花的时候,乌梅这个名字便砸到了这个小丫鬟的头上。

乌梅在小厨房当差,小厨房是海棠的天下,也是小泥巴天天去偷吃的福地。一来二去的乌梅便与他们熟识了。因乌梅的手脚十分勤快,做事老实,人也本分,因此海棠很喜欢她,日日差她将炖好的燕窝送来。

芍药掀开盅盖,作势要将燕窝盛出来,可夏桃芝着实没有胃口,便挥了挥手,示意她别弄了。

芍药停住了,想说什么,终究是忍了下来,对一旁的乌梅道:“你先退下吧。”

乌梅屈膝行了个礼,望了望桌上那碗动都没动的燕窝,敛目退了出去。

芍药望着乌梅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道:“娘娘,这个乌梅似乎有些……”

夏桃芝懒洋洋的答:“……是有些不对劲,你让海棠留意一下吧。”

“是。”

芍药应着,伸手重新揭开了盖盅,盛了一些燕窝到碗里,用银针试了试,见并无异样,转头对夏桃芝道:“娘娘,奴婢已试过无毒,要用一些吗?”

夏桃芝摆了摆手,还是道:“不必了,没有胃口。”

芍药顿了顿,担忧的道:“娘娘还在跟殿下怄气吗……”

夏桃芝苦笑了一下,她怄气?明明是傲娇太子在跟她怄气吧……从那夜开始,他一步也没有踏进过她这个院子,连解释的机会也不肯给她,一直在同她闹着别扭。

这几日,整个陵王府的气氛莫名紧张,连带着下人们都屏息静气,生怕做错了什么事惹怒了主子,遭了无妄之灾。

她叹了口气,道:“哪里是我在同他怄气,分明是他不肯见我。”她去找过他几次,他都在书房里忙碌着,避而不见。说来好笑,二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竟然连个照面都打不着。

芍药安慰道:“殿下他可能也是误会了一时有些生气,也许过几日就好了,殿下心中终究是有娘娘的。”

她点了点头,心道也只能等他自己消气了,否则她想见也见不着他,有心想自证清白都没有机会。不过,她从来都不知道,男人闹起别扭来竟然也这么让人头疼,他们明明都已经互相表明过心迹了,这个白痴竟然连听她解释都不愿意。

其实她哪里知道,掌控天下对于某人来说都易如反掌,独独对她,如握手中沙,小心翼翼。等了那么久才等来的两情相悦,实在是经不起波折。

不多时,院门口又响起一串脚步声,眨眼间一个小丫鬟迤迤然行来,步态十分轻盈。这些小丫鬟都被林嬷嬷调教得十分懂规矩守礼仪,一言一行自带着王府的风范,做事也有条不紊,规规矩矩,轻易不出差错。

夏桃芝很是省心,只是有一点令她头疼,她实在记不清她们叫什么了。于是,她便给她们立了一个规矩,就是说话之前先报上名字,免得她再费劲去分辨她们哪个是哪个。

小丫鬟莲步上前,屈膝行礼,十分上道的自报家门:“奴婢玉竹,见过娘娘。”

她抬头看了看,唔,也是个生的很不错的姑娘。陵王府这一批丫鬟的容貌当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啊。

“免礼。”

“谢娘娘。”

“有什么事吗?”

“回娘娘,大长公主府差人来通报,说大长公主亲手种的花圃开得甚好,大长公主殿下想邀请娘娘明日到府中赏花。”

“赏花?”

她心中干笑两声,好端端的赏什么花?她对什么花啊草啊的半分兴趣也无,也没有这等闲情逸致。再说了,虽然名义上她要跟着傲娇太子喊大长公主一声皇姑姑,但她跟这个大长公主并不熟悉啊,私底下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怎会突然邀她赏花?

做了这几个月的陵王妃,她晓得楚京的名门贵妇之间也是有自己的圈子的,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互相邀请聚在一起赏个花、扑个蝶、打个马吊、闲话家常什么的。或许是因为实在是无事可做,又或许是因为女人天生就是爱凑作一堆,她们之间的相互邀请非常的频繁。

过去夏桃芝这个陵王妃是无人问津的,她一张邀请的帖子也没有收到过,整个楚京没人把她这个陵王妃娘娘当回事。但自从傲娇太子得势之后,夏桃芝也跟着水涨船高,各府的邀请帖像雪花一样飘飘洒洒的飞进了陵王府,什么赏花的,扑蝶的,打马吊的,品茶的花样百出,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最终,这些名帖她一张也没有接,备上了一份礼品差人连同名帖一道又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

实在不是她故作姿态摆架子,而是她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什么赏花扑蝶她没有这个闲情逸致,打马吊她不会,拉家常她就更不知道该跟那些深闺怨妇说些什么……思来想去,她觉得若是有人邀请她比剑切磋的,她必定欣然赴约。

唔,萧连绪除外。

但大长公主的邀请,她恐怕就没有那么好回绝了。虽说不知道大长公主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她还是决定赴约。

次日,软轿停在大长公主府邸的门口。夏桃芝下了轿,很快便有婢女出来迎接,将她一路引领着进了大长公主府,穿过回廊,进了后花园。

后花园中有一片花圃,听闻是大长公主亲手种下的,悉心栽培,甚是用心。自然,开得也十分美丽。一片姹紫嫣红,一朵朵,一团团,一簇簇,开得如火如荼,绚烂夺目。

花圃中央有一座凉亭,精致小巧。婢女将她引至凉亭中,她将将坐下,便有一排婢女鱼贯而入,手捧茶水,果盘,果脯,精致糕点,摆放于石桌之上,又有序的退开。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声响,所有的婢女脸上都带着礼貌的微笑,让人挑不出错来。

她原以为陵王府的婢女已经非常的有大家风范了,想不到大长公主府邸的婢女更是仪态出众,落落大方。看来大长公主府邸一定也有一位厉害的嬷嬷,将所有婢女调教得如此出色。

少顷,那位引她进来的婢女礼貌的道:“陵王妃娘娘,大长公主殿下请您稍候片刻,她马上就到。”说罢,垂首退了出去。

芍药立在一旁,很是惊奇的小声对她道:“娘娘,这大长公主府中的婢女真是好有风范啊。”

夏桃芝轻轻一笑:“那看来回去也要让林嬷嬷再给府中的小丫鬟们调教调教喽?”

芍药吐吐舌头,不置可否。

林嬷嬷虽说初入陵王府不久,但手段凌厉,规矩森严,老辣非常,平日里小丫鬟们都十分的怕她。恐怕唯一逃过林嬷嬷毒手的,大概就只有芍药和海棠两个人了。芍药和海棠作为夏桃芝的陪嫁婢女,在陵王府的地位还是十分高的。芍药一向守规矩,林嬷嬷倒是挑不出她的错来,但海棠性格毛躁,经常无视条条框框,她的小厨房更是不准许林嬷嬷插手,经常半夜放小泥巴进去偷吃,将林嬷嬷起了个半死,当着夏桃芝的面提过好几次,但夏桃芝都睁一眼闭一眼,每次都打哈哈的圆过去,林嬷嬷也无可奈何。

她二人正说着话,一声高声通传响起:“大长公主驾到……”

二人望去,就见一队婢女簇拥着一人跨过拱门,向她们行来。为首的贵妇虽说上了些年纪,但保养得十分细致,竟然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身着宫装,满头的珠钗绚丽夺目,气度雍容,一举手一投足自带一股皇家的雍容华贵,令人不敢逼视。

夏桃芝站起身来,向前迎了两步,俯身行礼:“臣妾拜见大长公主殿下。”

一只保养得当得芊芊玉手将她扶起,耳边响起和颜悦色的慈爱话语:“怎的这么见外,唤本宫大长公主殿下?还是跟着熙儿唤本宫一声皇姑姑吧。”

唔,这位大长公主殿下,似乎很是平易近人。

她于是抬头乖巧的应到道:“是,皇姑姑。”

第八十二章 大长公主

夏桃芝早就知道,赏花什么的这是个由头,这位大长公主殿下的心思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圃环绕在凉亭的四周,她们置身其,犹如一片

“前些日子本宫在不在楚京,听闻夏相害了一场病,现在是否好些了?”

“谢皇姑姑关心,我爹他已经无恙了,谢皇姑姑关心。”

大长公主点头道:“那便好。对了,你阿姐在西图还好吗?是否有书信寄回?”

应该有吧?她怎么会知道,她从未听夏相提起过,她对这些本来就不关心。但她那时亲耳听见“封源君”与凌曜对话,似乎是很在意那位夏小姐的。反正也无从对证,她瞎猜好了。

“回皇姑姑话,阿姐过的不错,听闻西图太子对她甚好。”

大长公主笑了笑,端起玉杯轻轻抿了一口,然而放下,对她道:“林嬷嬷可还尽心?”

“回皇姑姑话,林嬷嬷很得力,帮臣妾将府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十分的尽心。”

大长公主闻言露出了笑意,满意道:“如此便好,本宫亲自挑选的人,自然是不会有差错的。”

她小心翼翼的答道:“是,臣妾多谢皇姑姑。”

大长公主道:“行了,你也别这么拘谨了,今日叫你来,也只是想与你说些体己话罢了,你这般的小心翼翼,倒让本宫不自在了。”

夏桃芝心道,唔,正题来了。

“是,臣妾洗耳恭听。”

大长公主站起身来,踱开两步,背对着她,仰起脸端详着天边的云彩,缓缓道:“熙儿自幼丧母,幼时过的很是不易。本宫一向疼爱他,你与他的婚事,也是本宫向皇上提及的。本宫一直知道你,虽说只是庶出,自幼丧母,但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心地善良,言行规矩,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姑娘。本宫如此看重你,你也不能让本宫失望才是。”

夏桃芝默默应是,有些云里雾里。

大长公主接着道:“本宫还知道,你与你的表哥,萧家的那个萧连绪,近来来往有些密切……”

夏桃芝一惊,怎么连大长公主都知道了?莫非那日还有其他人在场?

“你不必惊讶于本宫是如何知晓的,本宫奇怪的是你二人幼时极少来往,按理说关系应当十分生疏。怎的近来忽的来往频繁了起来?”

“皇姑姑,我……”

“本宫问你,你是不是与萧连绪一起悄悄的出了楚京一路一起去了锁玉城?”

夏桃芝哑口无言,这个大长公主,知道的也太多了吧?莫非派人跟踪她调查她了?

半响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大长公主转过身来,脸色有些不悦:“本宫再问你,你与萧连绪是否偷偷在宫中私会?”

私会?什么私会?这误会可就大了……

“皇姑姑,并不是这样的,臣妾并没有与萧连绪私会,之前与他一同去锁玉城,是因为……”

“本宫不想知道你的理由……”大长公主打断了她的话,眼神有了几分凌厉:“本宫想说的是,身为女子,当明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道理。既然已经嫁为人妇,便应该事事以夫君为先,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为己任。更应该恪守本分,守妇道尊妇德,如此才是楚京女子的表率。本宫念在你生母早逝的份上,便亲自提点提点你罢。”

说罢,她击了几下掌,便有一个年长的嬷嬷,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夏桃芝提心吊胆的看着那个托盘端到她的面前,还以为是什么惩罚她的刑具。

结果红布一掀开,她松了口气,托盘上并不是什么刑具,而是几本书,只是书名有些一言难尽……什么《女则》,《女训》,《女戒》,她抬头看了看大长公主肃容的脸,心头涌上一些不想的预感。

“这些书是本宫赠予你的,你带回去,务必好好看看。每本抄录十遍,三日后送进宫来交予本宫,本宫要亲自检查。”

夏桃芝闻言,如遭雷劈。

抄书?

抄三本书?

每本书抄十遍?

……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夏桃芝的心情简直糟透了。

三本破书被她随意丢在一旁,压根连一眼都不想看。她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情况?萧连绪莫名其妙的发神经,傲娇太子也不理她,大长公主也责难她,偏偏她还无处说理无处诉苦,真是太悲惨了!

不过话说回来,大长公主竟然暗中派人跟踪她调查她……但她一点也不生大长公主的气,毕竟她从小便十分疼爱宋元熙,大约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真正关心和爱护宋元熙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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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府,后花园中。

花圃的凉亭中独坐着一人,久久的发着呆,直到日落西头,夕阳的余晖为花圃中娇嫩的花朵渡上一层金光。

一个嬷嬷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个披风,轻轻披在身上了大长公主的身上。

“殿下,日落起风了,您当心着身子,仔细着凉。”

大长公主回过神来,抬手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转头望着那个嬷嬷,轻声问了一句:“……这么快就日落了?”

这位嬷嬷是伺候她的老人了,自然很懂她的,见她这样,心中有数,轻声问道:“殿下,又在思念驸马爷了吧?”

大长公主苦笑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答:“是又如何呢?不是又如何呢?他已经这么多年不见踪迹了,我几乎都快要放弃了。吕嬷嬷,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明昭大长公主那位传闻中已故的驸马裴仁清裴大人,原来并不是去世了,而是失踪了。在十几年前,娴妃娘娘去世的那天夜里,便销声匿迹了。

吕嬷嬷叹了一口气,安慰道:“不会的殿下,奴婢相信驸马爷一定会回来的。”

大长公主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此刻卸下了所有铠甲的她看起来脆弱不堪:“可是这些年我求神拜佛,走遍了名山大川,寻遍了大楚也寻不到他的踪迹。他究竟躲在何处?为什么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呢?”

“殿下,您不要想太多了,驸马爷兴许只是在什么地方耽搁了,他怎会不肯见殿下呢?殿下是他的结发妻子啊……”

“结发妻子?”大长公主忽然凄然的笑了,“吕嬷嬷,他可曾有将我当成过他的结发妻子?他有多恨我你不是不知道,他恨我害死了她最心爱的女人!可他又将我置于何地?本宫才是他的发妻,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她的一双玉手猛然攥紧,指甲狠狠陷入了肉中,咬牙恨声道:“……可他的心中一直没有本宫,只有娴妃那个贱人!”

“本宫与他成亲那么久,他连碰都没碰过本宫。却那么轻易的便与那个贱人有了孩子,让本宫怎么能不恨?!”

吕嬷嬷道:“殿下您的心放宽些,娴妃娘娘已经去世多年了,驸马爷迟早会回到你的身边的。”

大长公主闻言,眼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是啊……本宫手上还握着他的命脉呢,若不是为此,本宫怎能让宋元熙这个野种活到现在?只要他与娴妃那个贱人的儿子还活在这世上一日,本宫便不信他会不出现!”

吕嬷嬷担忧的道:“殿下,现在陵王殿下风头正盛,朝中都在盛传,皇上可能会立他为储君……”

“储君?!他一个野种也配?!”大长公主霍然站起身来,面容有些狰狞:“留着他一条命只是因为他还有些用处,但储君之位岂容儿戏,皇家血统岂容混淆?!”

见她发怒,吕嬷嬷不敢再多言了,赶忙劝道:“殿下息怒,保重玉体要紧啊……”

“本宫绝不会让他活得太松快!告诉林嬷嬷,给本宫仔细盯着陵王府,有任何异动立即来向本宫报告!”

“是。”

***

是夜,明月高悬。

陵王府内的住院还是灯火通明,夏桃芝连晚饭都没吃,坐在桌前挑灯夜战。桌上堆满了宣纸,夏桃芝的脸上,手上,衣袖上都沾上了墨迹,样子活像一只小花猫。

芍药在一旁默默的磨着墨,而海棠早已在一旁的打起了瞌睡。

“娘娘,太晚了,不如今日先休息吧,明日再写也不迟。”

夏桃芝不能分心,连头都没抬,边写边道:“不行,我写的太慢了,照着这个速度下去,三天后都不一定写得完。”

“可是夜已经深了,奴婢怕娘娘太辛苦了……”

“无妨。”

“不如,请殿下去跟大长公主求个情,将抄书免了吧。”

“啪”的一声,夏桃芝搁下笔,气呼呼的将正在写的这张纸揉成一团丢到了桌下。刚刚芍药一提傲娇太子,她便分心写错了。

“不许提他!”她生气的道。

这个死傲娇,明明知道她挨了罚,到现在连个面都没露,不闻不问,实在可恶!

芍药不敢做声了。

夜越来越深了,蜡烛快要燃尽了,桌上的人中午坚持不住,倒在桌上睡着了。

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人轻轻的走了进来,轻轻的推开了房门,轻轻的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芍药噤声退下。

芍药一喜,轻轻唤醒海棠,将她带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他走到桌前,将桌前已经熟睡的人儿抱到了床上。

第八十三章 抄书

多年来藏积在心中的怨念如山洪一般爆发,一发不可收拾,大长公主此刻仪态全无,哭喊了起来:“本宫对他那么好,可他又将本宫置于何地?明明本宫才是他的发妻,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他的心中可曾有过本宫半分?不管本宫如何讨好他,他对本宫都冷漠疏离,他的心里只有娴妃那个贱人!本宫与他成亲那么久,他连碰都没碰过本宫,却那么轻易的便与那个贱人有了孩子,让本宫怎么能不恨?!”

吕姑吓得脸色发青,急声劝道:“殿下不可胡言啊……如今陵王殿下得势,朝中都在盛传,皇上可能会立他为储君……”

“储君?!他一个野种也配?!”大长公主霍然站起身来,身子轻轻晃了晃,面容有些狰狞:“若不是本宫照拂他,他小时候便夭折了,还能活到现在?远的不说,就说上次前太子的那件事,若不是本宫收到消息及时赶回来,他早已经下去见他那短命的娘了!可怜我的傻皇弟,被娴妃那个贱人骗了一辈子!替别人养孩子却不自知,还要将他立为储君?!储君之位岂容儿戏,皇室血统岂容混淆?!本宫绝不容许那个贱人的儿子坐上储君之位!”

吕姑将她扶稳,见劝不住她,只能叹道:“是啊,若不是承蒙殿下您的照拂,陵王殿下怕是活不到现在了。您留着陵王殿下一条小命,也是为了盼着驸马爷有一天会回心转意,回到你的身边……”

大长公主的一双玉手猛然攥紧,指甲狠狠陷入了肉中,似发了很一般,咬牙恨声道:“可本宫已经等得太久了,不想再等了!本宫要想一个法子,逼他现身,然后彻底与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来个了断!至于那个野种,只要有本宫在一日,储君之位他便不要痴心妄想了!”

“但奴婢觉得,这一次回来见到陵王殿下似乎有些不同了,过往他与殿下最是亲近,如今自从殿下回来后,半步都没有踏进过大长公主府。而且上次前太子殿下那般害他,奴婢以为他绝无生境了,却不想还被他蒙混过去了,竟然还让皇上对他打消了疑虑,动了立为储君的心思。实在令奴婢匪夷所思……”

大长公主的脑子似乎清醒了几分,也陷入了沉思。的确,她这一次回来,也觉得宋元熙似乎有哪些地方不对劲了……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闪过一丝狠绝,道:“既然如此,那便留他不得了。想个法子逼驸马现身,然后送宋元熙下去找他短命的娘吧……”

“可是陵王殿下如今……怕是不像小时候那般好对付了。”吕姑有些担忧的道:“从前您略施小计,便让淑妃娘娘做了您的刀,借刀杀人,将娴妃娘娘给除了。陵王殿下小的时候,您随口在前太子面前提了提,说陵王殿下对他藏了坏心,他便一直想方设法的百般欺凌陵王殿下。直到后来您顺理成章的出手救了陵王殿下,陵王殿下从此便对您感恩戴德。后来您从暗中引导瑞王殿下去寻西域的蛊毒,陵王殿下中了蛊毒后便武功全失,成了一个废人……却不想我们离开才不到小半年,他竟然解了毒,恢复了武功,而且一路过关斩将逢凶化吉,扳倒了前太子,还令皇上对他另眼相待。实在是不简单……”

“不用担心,是人都有软肋,只要他的软肋捏在我手上,还怕他不乖乖赴死?”

“软肋?您说的是陵王妃娘娘?”

“不错。”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本宫听闻她身边的婢女医术超群,平日里所有的饮食都细细查过才给她家主子食用。但她一定想不到,她家主子日日喝的燕窝里加入了一种名为红月的毒药,无色无味,寻常人吃了半点毒性也没有,一旦有了身孕,便会化作一道催命符,毒发之时痛苦万分,到时不愁那小子不乖乖听话,本宫要他死,他又岂能反抗?”

吕姑道:“但奴婢听乌梅来报,说陵王妃娘娘近几日都没有服食燕窝,似乎是胃口不佳。”

大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更甚:“无妨,她不喝本宫也能让她中红月。”见吕姑不解,她便道:“红月是一种奇毒,不单单是服食下去才会中毒,肌肤接触也会。本宫让她带回去抄录的那三本书,想必这三日她会翻个遍吧……”

原来如此,吕姑总算是明白了。

“本宫都无子,让娴妃那个贱人的儿子活着长大已经是万分仁慈了,怎么可能还让他的儿子有后?让那个贱人的血脉流传下去?”大长公主的酒意此刻已醒了大半,眯了眯眼,咬牙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逼驸马现身。”

吕姑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殿下,奴婢有一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讲!”

“奴婢听闻,前些日子庆州水患,一连淹死了许多百姓。城中还发了瘟疫,短短几日就死了几百难民,折子一封一封的送到楚京。皇上正为这件事而头疼,不知该派何人代表朝廷去赈灾,奴婢在想,若皇上派陵王殿下去……况且父子连心,驸马爷若是知道了,他必定会出现!”

大长公主闻言,双眼发光,一叠声道:“好!好!好!此计甚好!皇弟不是一直在发愁宋元熙在政绩上毫无建树,无法名正言顺的立他为储君吗?赈灾便算得上是一大政绩了,只可惜,能不能活着回来,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若是那个野种命悬一线,本宫便不信驸马会不出现!”

***

两日后的陵王府,明月高悬。

主院内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夏桃芝一脸憔悴的模样,面有倦色,眼睛下都有了一片青乌。这几日她日也写,夜也写,却还是进度缓慢。此刻夜深人静了,她明明已经困得两眼打架了,却还是不得不咬着牙,坐在桌前挑灯夜战。

桌上堆满了宣纸,夏桃芝的脸上,手上,衣袖上都沾上了墨迹,样子活像一只小花猫。

芍药在一旁默默的磨着墨,而海棠早已在一旁的打起了瞌睡。

“娘娘,太晚了,不如今日先休息吧,明日一大早再起来写。”

夏桃芝不能分心,连头都没抬,边写边道:“不行,我写的太慢了,照着这个速度下去,明天一定交不了差。到时,又不知道那个老公主要想什么其他的法子来惩罚我了……”

“可是娘娘近日来实在太过超劳了,奴婢怕娘娘这样下去身子吃不消啊……”

“无妨。”

芍药踌躇了一下,还是道:“不如……请殿下去跟大长公主求个情,将抄书免了吧。”

“啪”的一声,夏桃芝搁下笔,气呼呼的将正在写的这张纸揉成一团丢到了桌下。刚刚芍药一提傲娇太子,她便分心写错了。

“不许提他!”她生气的道。这个死傲娇,明明知道她挨了罚,到现在连个面都没露,不闻不问,实在可恶!还说什么心悦她,要娶她,会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全都是骗人的!难怪话本里说,男人都是大骗子!

芍药不敢做声了。

夜越来越深了,蜡烛快要燃尽了,桌上的人终于坚持不住,趴倒在桌上睡着了。

“娘娘……”芍药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

夏桃芝毫无反应。

“娘娘……”芍药又唤了一声,夏桃芝轻轻的打起了小呼,看上去确实累坏了。

她一喜,终于睡着了……于是赶忙把海棠叫醒,带着她一起打开门走了出去。院中的角落里早已有一人负着手站在那里等着,见芍药出来,便明白里面的人已经睡着了。芍药带着睡的迷糊的海棠向他行了个礼,转身退下了。

这两日,日日都是如此,每当夜深人静他家娘娘实在坚持不住睡着了的时候,殿下便会悄悄的进来,替娘娘抄书,但又不许她们告诉她。娘娘不知情,还责怪殿下对她不闻不问,真是替殿下叫屈啊……

宋元熙轻轻的走进了房内,将桌前已经熟睡的人儿抱到了床上。看着她一脸的墨迹,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小花猫!

他在心里偷笑了一声。俯身在她的额头,鼻尖,两侧脸蛋,下巴都亲了一口,最后才是嘴唇。因为心里有气,亲的有些狠,好在某人睡得死,丝毫没有发觉,任由他索取了个够。直到两片樱唇都有些肿了,这才松开了她。

他走到桌前,熟练的坐了下来,提笔开始写。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里,房中的烛火摇摇曳曳,还没有熄灭。

床上的人睡得十分香甜,偶尔翻个身子,发出无意识的梦呓。桌前的人坐得笔直,全神贯注的执笔书写着,笔走龙蛇之间,行云流水,神态自若。

某些人的字丑得太过奇特,迹大大小小,歪歪扭扭,实在让人不忍直视,模仿起来还真有点难度。但好在抄书的经验他丰富得很,模仿人的笔迹也是信手拈来,因此也不算什么难事了。

天光大亮,他的身侧已经堆起了厚厚一叠抄完的书稿,他将手中最后一张写完,搁下笔,站起身来,揉了揉酸胀的手腕。他抄了一整夜的书,困乏得很,可偏偏今日还要进宫一趟,没时间补眠了。心中就有些哀怨,明明是某人做错了事,但怎么到了最后受罚的还是他呢?

第八十四章 和好

夏桃芝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

睁眼后朦胧了半天,忽然想起那些还未抄完的书,直接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将刚刚推门走进来的芍药吓了一大跳。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夏桃芝一边飞快的穿衣,一边急道:“……糟了糟了,昨晚怎么睡过去了,书还没抄完呢!”要是今天交不了差,那老公主还不知道变什么花样罚她呢!

“娘娘,你是不是记错了,你昨晚明明是抄完了才睡的。”

“啊?抄完了?!”她错愕。

“是啊,不信你看。”芍药指着桌上的一叠厚厚的纸稿对她说。

夏桃芝几步奔到桌前,眼睛瞪得老大,盯着桌上厚厚一叠抄好的纸稿,满眼的不敢置信。她扭头望向芍药:“这是我写的?”

芍药不会撒谎,只得硬着头皮结巴道:“是……是啊。”

“可我记得昨晚睡着之前明明才写了不到一半啊……”她随手抽出几张,细细辨认了一下,都是她的笔迹没错啊。像她这样丑的奇特的字,怕是很难找出第二个了。莫非真的是自己半梦半醒之间都写完了?

她甩了甩头,索性不去想了,横竖写完了就行,写完了就能拿去给老公主交差了。

“芍药,你再清点一遍,若是无误就送去老……大长公主那里交差吧。”

“是。”

芍药见她不再追问,松了一口气,端起纸稿走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铺下满屋的夏意。夏桃芝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丫鬟一见她出来,忙对她福身行礼,她出了院门,丫鬟们便自觉的跟在了她的身后。她走一步,她们就跟一步,走到哪儿,她们就跟到哪儿,弄得夏桃芝不胜其烦。这是林嬷嬷给一众丫鬟立下的规矩,她说王妃娘娘出行时婢女们要时刻随行,这样才能显示出王妃娘娘的排场和气势。

夏桃芝对什么排场什么气势丝毫不在意,但也不好拂了林嬷嬷的好意,若是一个不小心林嬷嬷去老公主那儿告她一桩,岂不是得不偿失?

跟着便跟着吧……

她在陵王府漫无目的的闲逛了一阵,腹中一阵饥饿。这几日光顾着抄书,都没有好好吃饭,干脆就到小厨房去溜达一圈好了。

小厨房在主院的西南角,地方虽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被海棠打理的井井有条。

她吩咐一众婢女在门口等候,自己朝着小厨房的院子走去。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院子里传出海棠了的声音。

“你说什么?!”

然后她听见小泥巴“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海棠姐姐,你小点声,别让旁人听见了。”

海棠问:“为什么不能让旁人听见?”

小泥巴道:“因为殿下不想让娘娘知道……”

???

她来得可真凑巧。

什么事这么神秘?傲娇太子不想让她知道?

她听了个云里雾里,索性抬脚走了进去。

院子里两个人背对着她坐在一起,头挨着头,靠的极近,正在低声的说着小话。二人的袖子都高高的挽起,边上放着洗菜的水盆,看样子一边洗菜一边在闲聊。

小泥巴常年混迹于小厨房,从来不帮忙干活,偷吃得心安理得。从前因为有海棠罩着,有恃无恐,但自从林嬷嬷插手管起后院之后,对小厨房的意见颇大,小泥巴再来偷吃的时候,也只能帮忙干点活了。

两人都没发现夏桃芝走进来了,还在低声说着话。

海棠问:“你当真的要跟着殿下去庆州?”

小泥巴点了点头,道:“嗯,后日便要启程了。”

海棠默默的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道:“那……那我多做一些糕点,你带着路上吃吧……”小泥巴拉起她的手,亲昵的道:“还是海棠姐姐对我最好了……”

海棠的脸红了。

夏桃芝抄着手一在旁看着这两个忘我的小少年和小少女,一脸的无奈。好你个小泥巴,闷声不响的就将我的婢女给拐走了……

海棠将手抽了回来,有些担忧道:“可我听说,庆州正在闹瘟疫,已经死了好多人了,你和殿下此番前去,一定要事事小心啊……”

她话音刚落,夏桃芝已忍不住惊声呼出:“你说什么?!瘟疫?!”

二人同时回头,看见了站在他们身后的陵王妃,俱是一脸的惊骇。海棠吓得差点从凳子跌倒,幸亏小泥巴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的腰,将她扶住了。

海棠结结巴巴的问:“娘……娘娘,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夏桃芝不理她,盯着小泥巴道:“你快给我说清楚,什么庆州?什么瘟疫?殿下为什么要去庆州?!”

小泥巴哭丧着脸,连手心都冒起了冷汗,这下完了,殿下明明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让娘娘知道此事的。他原是想来跟他的海棠姐姐道个别的,谁知道娘娘竟然会来小厨房,竟然将他们的话全听了去。

他为难道:“娘娘,你就别问了……”

夏桃芝心急如焚,半点耐心都没有了,怒道:“你说不说?!不说的话,以后就不许再踏进小厨房一步!”

“别别别,我说我说……”小泥巴一听不让他再进小厨房了,那还得了?!立即卖主求荣,竹筒倒豆子全说了:“皇上今日一早便宣了殿下进宫,说是庆州水患,引发了瘟疫,要殿下代表朝廷去赈灾……哎哎,娘娘!我还没说完呢……”

他话音未落,眼前的人已经提着裙子转身跑了。

***

“嘭”的一声,书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正在写字的人手一颤,一滴墨汁滴了下来,染脏了字迹。他叹了一口气,将纸揉成一团,丢到一旁,又提笔蘸墨,准备重新写。

从头到尾,他头都没抬头,一眼也没看那似一阵风一般冲进来立在他桌前的女子。开玩笑,他可还在生着气呢……

夏桃芝尴尬的杵在那,心道无视我是吧?她绕过书桌,直接站到了他的身旁,轻咳了两声。

“咳咳……”

桌前写字的还是全神贯注,岿然不动。

夏桃芝气急,直接伸手去抢他的笔,岂料某人早有防备,一个闪身避开,她收不住力,直接扑到了桌上,脸贴在墨迹未干的纸上,印了个大花脸。

“噗……”

某人不厚道的笑了。

边笑还便气她:“咦?王妃,你是何时进来的,本王怎么没看见?”

“你……”

夏桃芝直起身子,抬袖去擦脸,谁知脸越擦越花,怎么都擦不干净。抬眼看见某人眼中明显戏谑的笑意,心里越想越气,这么多天所受的冷漠、委屈和焦急一下子全涌上了心头,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顺着脸颊颗颗滑落,哭着道:“……你就会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本来抄着手在一旁闲闲看她笑话的傲娇太子一下子就慌了神,赶紧过来搂住她,替她擦眼泪,柔声哄道:“我哪儿欺负你了……我跟你闹着玩的……"

夏桃芝才不管那么多,只觉得哭得舒畅,哭得肆意,哭得欢快,根本停不下来。

“你就欺负我了!我想跟你解释误会你不听!你还这么多天都不理我……大长公主还罚我抄书,你也不闻不问……你知不知道,我抄了整整一大叠……一大叠呢……”

某人又好气又好笑,一边轻轻拍她的后背哄她,一边心想,那一大叠有一大半是我帮你抄的好不好……

泪水混着脸上的墨迹糊了夏桃芝一脸,看上去实在是不忍直视,傲娇太子叹了口气,将哭得抽气的她抱到水盆旁边,绞了帕子温柔的替她擦脸,边擦边软着声调哄她:“小桃子,乖哦,不哭了……”

她伸手将帕子打开,把脸埋在他胸前,越哭越凶,将眼泪鼻涕连带脸上未擦净的墨迹,一股脑的全蹭在了他的一身白袍上。

傲娇太子:“……”

半响,哭声才渐渐停歇,夏桃芝的眼睛都哭肿了,抽抽噎噎的,模样无比可怜。某人是有心生气也起不起来了,心道罢了罢了,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了。

“好点了么……”

她嘴上“哼”了一声,心里却道,当然好多了,简直畅快无比!

傲娇太子无奈:“明明是我在生你的气,怎么反而变成我来哄你了呢?”

她哑着嗓子瞪他:“你还敢说?本来就是你小肚鸡肠!是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

“你就有!你这么多天都不理我,对我不闻不问……”说罢,委屈的一瘪嘴,又要哭了。

某人立马投降,“好好好,都是为夫的不是,是为夫错了……”

从前在西图时,太傅曾说过一句话,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当时他十分不屑,觉得这有何难?难养就通通杀了好了,何须纠结。现在看来……哎……只能说自己当时太年轻!

说来也奇怪,小桃子以前虽然凶悍,但是从来不耍无赖,现在撒娇耍无赖的本事是一天比一天厉害了,让他心里恨得牙痒痒。

看着她嘟起嘴的模样,他想都不想,低头就含住了她的唇瓣。

怀中的人挣扎着,他就越抱越紧,心中快意了起来。

哼,总得讨点利息回来吧……

第八十五章 成亲

被这样乱七八糟了一番,她差点就忘记了来意。

“……我听说你要去庆州?”

傲娇太子正在把玩她垂下来的一缕青丝,闻言手一滞,心中大骂某个藏不住事的小狗腿子。脸上的神情却轻描淡显,应道:“嗯,只是出去一趟,事情办完了就回来。”

“可是庆州正在闹瘟疫啊……”

“我知道。”

“你知道还去?!”

某人嬉皮笑脸,全然不当一回事,“没事的,为夫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

“……”

夏桃芝的眼眶还带着哭过的微红,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摇了摇:“不去行不行……”

傲娇太子叹了一口气,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下颔抵住她的头顶,蹭了蹭,无奈道:“君命不可为啊……”

“可皇上不是很看重你的吗?为什么还要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就不会反抗吗?”

“正是因为危险,为夫才不得不去。”

她直起身子来望着他,一脸的不解:“为何?!”难道你脑子坏了吗?

傲娇太子笑了笑,反问道:“小桃子,你想不想做太子妃?”

“不想。”

她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什么太子妃,王妃,她通通没有兴趣。从前她不知爱一个人是何滋味,现在只想与他长相厮守,共度余生。有时候她在想,若她爱上的人是个普通人就好了,这样兴许她还能将他拐走,远离深宫朝堂,从此一起闯荡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只可惜,某些人注定不是池中物,不是她想拐就能拐得走的。

傲娇太子伸手轻轻拔下她头上的发簪,满头的青丝瞬间如瀑布垂泻而下,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嗅着阵阵属于她的清香,轻声道:“可是我想……”

她“嗯?”了一声,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傲娇太子将头抬了起来,定定的望向她,那亮得惊人的眸光中已隐隐带了几分睥睨天下的王者之色,郑重的道:“我想让你做我的太子妃,甚至是,我的皇后。”

她怔住了。

倒不是因为他许了她皇后之位,而是因为她认识他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见他如此认真,如此郑重的模样。

而这样的认真郑重,是因为她。

想着,心中某些地方像翻糖一样丝丝的泛起甜意,她又吸了吸鼻子,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膛。

这个人怎么这么好啊……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属于她啊……

然而她刚刚感动起来,就听见某人半真半假的揶揄道:“小桃子,你不会是感动得哭鼻子了吧……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气氛瞬间被破坏,她气得伸手恨恨的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这个破坏气氛的家伙!

某人连忙求饶,说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这一招,她于是又破涕为笑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行吗?”

傲娇太子神色一凛,“不可!”

“为什么?!”

“那里杂乱,你一个女子怎好去那种地方?”

她没应声,心中却不服,有什么杂乱的,战场我都去得!但去战场这事儿,她是断然不敢当着他的面提的。上次那件事之后,听闻萧连绪在军营过得更加苦不堪言了。她斜眼看着眼前的人,心道这人果然小肚鸡肠……

他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伸手又将她搂了过来,将头埋在她的发丝之间,细细嗅着,似乎及其贪恋这种味道。

“小桃子……”

“嗯?”

“等我这次回来以后,我们就……”

“就什么?”

“成亲吧……”

她的脸刷一下红了,瞬间忆起在边关军营时,他们差点就……那时他对她说要与她成亲,要给她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婚礼。此后二人虽日日同床共枕,每每亲热之时他也都忍耐住,宁可用凉水冲身,也不越过雷池一步。

他所说的“成亲”,必然就是与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了。她面红耳赤,心中暗暗嗔道,这样的事,他做什么要问出来?这让她如何回答嘛……

可没听到她的回应,某人竟然不依不饶的又问了一遍:“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好不好?小桃子……”他的语调不似他平日里那般气定神闲,竟然有一丝的颤抖,被她捕捉住了,心中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脱口问出:“你……是不是怕你回不来了?”

傲娇太子的神色头一次出现了一丝怔滞,也头一次答不出话来。

她心中警铃大作,直视着他,逼问道:“你告诉我,这一次是不是很危险?”他刚想开口否认,她立即恶狠狠的道:“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再也不骗我了,否则你我二人便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他不说话了。

这一次庆州的疫情的确十分的严重,因为朝中迟迟无人前往赈灾,已经隐隐有乱民暴动的迹象,楚帝也是一筹莫展,日日接到庆州官员递上来的折子,愁的头发胡子都白了一大把。按说宋元熙是楚帝心中暗定的太子人选,楚帝是断然舍不得让他去冒这样的险的,但如此危难当头的时刻,也不得不忍痛派他前去了,谁让大楚无人可用呢。否则暴乱一起,这是谁也承担不起的后果啊!

他却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危险越大,功绩就越大,若他此次能顺利回来,朝中的大臣还敢背地里说他身无政绩,母族无依吗?太子之位自然也就十拿九稳了。可这次,他也并无十足的把握,乱民暴动什么的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但这瘟疫,若是染上了必死无疑啊!他从来不信命,但这一次,却不得不与老天爷赌一把了!

所以他才想瞒着她,怕她像上次打仗一样偷偷跟去。战场上千军万马他都不惧,照样能护她周全,但疫症这种看不见摸不清的东西,着实让他有几分忌惮。

见他半响不说话,她心中的疑虑更甚了,眯着眼打量着他,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是想着,若你不能活着回来,我还能以完璧之身改嫁吧?”

他噎住了,这小桃子怎么越来越聪明了……

他确实这么想过,若他万一真的赌输了,她至少还有她的大师兄……再不济,退一万步,萧连绪也勉强看得过眼……总有人能好好的照顾她一生……

哎……怎么又掉眼泪了……

夏桃芝只觉心中一股恐慌之意涌上心头,眼泪不争气的又涌了出来,弄了半天,这个王八蛋是要拿命去换那个破皇位啊!

“小桃子,你怎么又哭了……”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当我是什么了?!我告诉你,你尽管去,等你死了我一天寡都不会替你守的,反正我们又没有“成亲”。我该吃吃,该喝喝,该改嫁改嫁!再哭……再哭是王八蛋!”

她一边抹泪,一边抽泣,一边恶狠狠的骂他。

他忽然就泄了气了,觉得自己真傻,皇位什么的怎么能与她相比呢,没了她,坐上了皇位又有什么意思呢?她若与别人相守一生了,他又真的能安心的闭眼吗?

“小桃子,别哭了别哭了……我错了……”

“你走开!”

“……我们马上就成亲好不好?”

“谁要与你成亲!你滚一边去!”

她说着,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来,抬脚就要走。他哪里肯让她走,一把将她抱回来,不等她发出一声抗议,直接将她的嘴堵住。

他的唇柔软而滚烫,将她的心一寸一寸的熨平。唇舌纠缠的瞬间,他的心中再也装不下其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只有她。炽热的手指无意识地插进她浓密的头发里,不停的撩拨着,吻不够,无论如何都吻不够,真想一口把她吃下去,连骨头都不剩。

她整个人都软了下去,觉得有某种东西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握,朝着她从未涉足的领域狂奔而去。

不知何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书房里没有掌灯,一片黑暗。

他忽然停了下来,将她打横抱起,在黑暗中健步如飞,绕进内室,将她丢到床上。这新建的府邸设计十分周全,书房中还设了内室,以前她总觉得这个设计十分鸡肋,毫无作用,却不想如今竟然排上了用场,唔,还是这样的用场……

她还来不及感慨一番,他已经又压了上来,重新吻住了她。与以往不同,此刻他竟然连一丝克制都没有了,像要将她吞噬一般。他的呼吸烫得惊人,又粗又重,急急吻在她的唇上,沿着她的颈,她的锁骨,一寸寸的往下。

刚开始时,她尚有一丝神智,可慢慢的,随着第一声破碎的呻吟溢口而出,她渐渐的就如同溺水一般,浮浮沉沉,变得神思恍惚了。他将她的手执起,贴在他滚烫的身躯上,慢慢引领着她,去探索她以前从未触及过的领域。

她什么也不知道,只能任由着他摆弄,直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唤醒了她的神智,她才含着眼泪哼了一声:“痛……”

他在她耳边轻轻吐着气,似乎忍的很痛苦,“乖,第一次是会有些痛楚,以后便好了……”

她不停的扭动着身子挣扎,嘤嘤哭道:“你骗我……你又骗我,我不来了……”

他闷哼了一声,低头轻轻咬住了她的耳垂,在她的颤栗中,慢慢挺身而入,口中深情的反复唤着:“阿箩,我爱你……我爱你……”

缱绻旖旎,一室春光。

第八十六章 心迹

眼睫轻颤,她慢慢的醒了过来,感觉全身像被大锤子砸过一遍,哪儿哪儿都疼。昨夜某只禽兽像喂不饱一样,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一直折腾到天明鸡叫才沉沉睡去。

她极度怀疑从前看的话本中,那些描写男女之事曼妙无比,愉悦销魂的情节都是出自男人之手,专门写来骗小姑娘的。否则怎么她半分愉悦都没感觉到,难受得像跟人打了一架一般,浑身酸痛,四肢无力。

唔,也不能说半分愉悦都没有……

昨夜缠绵缱绻的旖旎画面从脑中闪过,她的脸颊瞬间泛起一片红晕,心跳骤然加快。

……

想什么呢?!打住打住!

她急忙回过神来,侧头看去,身旁是一张轮廓极美的侧脸,睡得很熟,唇边还挂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大爷的!

她联想到某些人昨夜的禽兽行为,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习惯性的往他腰间掐去。这一伸之下,触手却是一片滑腻,温热的指尖划过线条分明的腹部,让她瞬间面红耳赤。眼前的人猛的睁开双眼,在锦被之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眼神十分危险。

“小桃子……你在干嘛……”

她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竟然忘了!

此刻锦被之下的他们,不着寸缕,完全是赤裸着身子的。

傲娇太子初初醒来,眸色中还带着一丝朦胧,但很快他便翻身覆了上来,唇角勾起,口中戏谑道:“莫非,为夫昨晚表现得还不够卖力?让我的娘子一大早便开始不安分了?”

夏桃芝又羞又臊,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变态!太变态了!

昨夜漆黑一片,当然无伤大雅,可现在是大白天,而且他们不着寸缕,锦被之下的身子完全贴在了一起,她甚至能感觉到,某人的某处又开始悄悄起了变化……

她心中警铃大作,闭着眼睛喊道:“你,你起开!”

然而傲娇太子从来就不是一个乖乖听话的主,他的手已经缓缓的从锦被之下抚上了她纤细的腰肢,然后慢慢往上……他觉得昨夜的这种感觉销魂至极,让他忍不住想再尝一尝。

他将头埋到道她颈间的发丝之间,蛊惑的开口:“……再来一次好不好?”

她闻言哭笑不得,这人是妖怪吗?明明折腾了一夜,怎么还这么有精神,实在是太变态了!

“我不要!”她拒绝。

“为什么?”他像在跟她讨论今天吃什么一般,语调漫不经心,但手上的动作一点不停。

“住手啊……喂!”

“都说了不要了!”

“唔……”

……

最终,她再次被吃干抹净。

得偿所愿的某只禽兽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满足的亲了亲她还带着潮红的脸颊,又替她理了理额间被汗浸湿的发。

“小桃子……”

“干嘛?!”她没好气的问,态度非常的不好。她觉得她的腰可能彻底的废了,已经毫无知觉了,双腿也一阵阵发麻,这都是拜这只禽兽所赐。若不是她现在半分力气也无了,她一定要跳起来狠狠将他揍一顿。

傲娇太子丝毫不在意,笑着道:“给我生个孩子吧……”

她:“……”

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他们现在圆了房,是真夫妻了,也许很快她就会有身孕了。可是,她的仇还没报呢……

“现在还不行……”

傲娇太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的仇还没报,我始终不能安心。”不但如此,她连她的仇人是谁都没查到……想着,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歉疚。

傲娇太子默了半响,道:“这事容易,等我坐上了储君的位置,我一定替你查出来,让你亲手手刃你的仇人。”

“……真的吗?”她感动了起来,往他怀里钻了钻,心中第一次期盼着他能早日坐上储君的位置。身为储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来替她查一件屠村案,应该不难。

“那就多谢你啦!”

“……”

某人不买账,很不高兴:“哎,我说……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改口了!”

她莫名其妙:“改什么口?”

“改口叫夫君!”

“……”

她冷哼一声,红着脸把头撇开,她才不叫。

傲娇太子将她的脸掰回来,眯起眼睛威胁道:“……你叫不叫?”

“哼。”

“你确定?”

某人的某处又……

“……夫君。”

***

傲娇太子出发庆州的日子转瞬便至,不想临走之前,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登门拜访了。

是芍药的爹,梅先生梅握瑜。似乎有要事与傲娇太子相商。

于是原定一早启程的傲娇太子将时间推迟到了午后,与梅先生在书房密谈。

不是他的书房,而是夏桃芝院子里的书房。

他的书房自从那日之后便再也不许旁人接近了,日日都是芍药进去打扫,如此一来,陵王府的下人们便越来越觉得那间书房神秘,透着古怪。私底下议论纷纷,一传十十传百,说得神乎其神,弄得夏桃芝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院子里,夏桃芝撑着腮坐着,与芍药和海棠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芍药,你爹来干嘛?”

芍药道:“奴婢也不知道……”她有些心不在焉,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稳重,眉间不自觉的皱起,像是心事重重。

夏桃芝问她:“你怎么了?”

她“啊?”了一声,道:“奴婢,奴婢没怎么呀……”

夏桃芝干脆问海棠,“芍药怎么了?”

岂料海棠也心不在焉的,竟然直接走神了,她叫了几遍她才听到。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丢魂啦?”

“……”

二人相视一眼,竟然不约而同的红了脸。

于是夏桃芝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难怪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问芍药:“莫非这次庆州之行,皇上也点了顾大人的卯?”

芍药红着脸不说话。

她又转向海棠:“你给小泥巴准备的糕点都收拾好了?”

海棠的眼神乱飞,不敢看她。

她来回打量着两人,语气稍稍有些不快:“你们两个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上次在锁玉城她就想问了,虽说她也不是一个不开明的主子,但连自己贴身婢女的心事都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很失败……

芍药和海棠脸色一变,直接跪了下来,齐声道:“……娘娘恕罪!”

她索性坏人做到底,直接将脸拉了下来,问道:“你们何罪之有啊?”

二人不说话。

她点点头,道:“我看你二人年纪也不小了,正所谓女大当嫁,索性我向殿下请旨,将你二人许个好人家吧?”

芍药和海棠闻言哭了起来,嘤嘤道:“娘娘我们不想嫁人……我们只想一辈子伺候你……”

夏桃芝长叹一声,她也不是有心想弄哭她们,只是她们也太羞涩了吧……如果她们不说出来,她怎么帮她们呢?小泥巴还好,自家人好解决,顾侍郎顾子逸可就不同了。要说楚京女子心中的白月光,他宋元熙排第一,顾子逸便能当仁不让的排第二啊,纵使是排在第三第四的萧连绪和薛澄,那每年上门提亲的人也都快把门槛踏破了。若是一个不留神,顾子逸被别家姑娘拐跑了,或者被楚帝赐婚了,芍药你就哭去吧!

她望着跪在她眼前泪眼婆娑的二人,那模样楚楚可怜,她简直不忍心逼问了。

“你们这个反应,莫非……你们已经有心上人了?”

二人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齐声道:“没有……”

“真的没有?”

二人还是摇头:“……没有。”

她点头道:“那好吧……上次殿下同我说起过,说顾大人年纪不小了,让我给他留意着寻个好姑娘……还有小泥巴,小泥巴太能吃了!殿下说要给他找个媳妇好好管管他!”

芍药闻言脸色煞白,海棠则是满眼的不可置信,想都不想就若口而出道:“有没有搞错啊……小泥巴才十五岁啊!要什么媳妇管他,我就能管住他!我……”

她猛然间住了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张脸慢慢红到了耳根。

夏桃芝心中偷笑,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

“我原以为你二人对他们有意,想撮合你们佳偶成双,岂料你们当真没有心上人,那便是我会错意了……如此索性便罢了,我将你二人许个好人家,再慢慢帮他们物色吧。”

芍药和海棠的表情一模一样,灰败之色有之,震惊之色有之,全都说不出话来。

夏桃芝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俯下身子盯着她们的眼睛问道:“所以,我最后再问你们一次,你们当真没有心上人?”

她相信芍药和海棠都是聪明人,是聪明人就知道替自己作选择,替自己谋出路。

果然,芍药深深望了她一眼,白着脸俯下身去,行了个大礼,郑重道:“奴婢全凭娘娘做主。”海棠一看风向都往一边倒了,急忙也有样学样,也行了个大礼,道:“奴婢也全凭娘娘做主。”

唔,这不就成了……

第八十七章 两封信

庆州之行虽因故后延,但到底还是出发了。

城楼之上,夏桃芝、芍药、海棠三人迎风而立,衣裙翩飞。目光一瞬不移的盯着已渐行渐远的队伍。

三人脸上的神情一般无二,心中都有一份不舍和牵挂。只是芍药的脸色相较之下还要白上几分,眸光中的担忧之色甚浓,因为前方的车队中,不止有她的心上人,还有她的父亲,梅握瑜。

傲娇太子与梅先生密谈之后便宣布了梅先生将同他们共赴庆州之行的消息,想来梅先生的医术了得,与庆州的疫情是一大助力,也给傲娇太子多了一份保障。但芍药也因此多了一份担忧,毕竟瘟疫这个东西,从来都让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别担心了,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夏桃芝喃喃自语道,风掠起她耳边的碎发,她像是在安慰芍药,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临行前,傲娇太子同她话别,认真的同她说他二人虽已有了夫妻之实,但他承诺过要给她的婚礼和拜堂一样也不能马虎,等他办完这件事回来,再给她补上。

她不想他临要走了心里竟然还记挂着这事,瞬间便有些感动,觉得她这暖心夫君实在很体贴,对他越看越顺眼,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舍来。

难得的,她拽着他的衣袖撒娇道:“早点回来啊……”他看着她挑挑眉,那眼神分明是在提醒她是不是漏了什么,于是她赶紧补了一句:“……夫君。”

某人这才满意的点头,道:“知道了……为夫一定早点回来。”说罢在她脸上捏了一下,低声道:“我可舍不得我的小娇妻在家独守空房……”

“……”

这个变态!

她瞬间无语,涨红着脸拍掉某人不规矩的爪子,怒道:“干什么呢!青天白日的……”

某人恬不知耻的翻着白眼,一脸无赖样:“怎么了?你人都是我的了,摸一下都不行?”

“你……”

“你什么你?”某人斜睨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不放心的道:“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可不许再跑了,乖乖在家等我回来。”他这次走的时候特意把萧连绪也带走了,楚京这里也特意留了人,她休想再偷溜走。满世界寻她的那种心急如焚的滋味,他尝过一次就够了。

“知道了,罗里吧嗦的!”

她很羞愤,大爷的!这个黑历史到底要被他念多久……亏她刚刚还觉得他越看越顺眼了,顺眼个屁啊!还是那么贱!

“再啰嗦也是你夫君。”某人淡定回道:“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不许乱跑,不许爬高,不许练剑,总之,不许乱来……”

“为,为什么啊?”她气得结巴了起来,这管的也太多了吧!

傲娇太子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笑得意味深长:“……因为没准你肚子里已经有我的孩子了。”

说罢他得意的转身走了,独留她一人站在风中凌乱。

***

傲娇太子走了之后,夏桃芝第一次觉得这座陵王府是那么大,那么空。而且自从上次大长公主刁难过她之后,林嬷嬷似乎管的越来越多了。不仅日日奉那老公主之命监督她吃燕窝喝补品,还往她的院子里又添了几个伺候的丫鬟。弄得她走到哪儿,都是一大票人跟着,烦不胜烦。

不得不说她这个陵王妃做的实在很失败,她在陵王府的权利还不如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林嬷嬷大。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大长公主的人呢。于是被逼急了,她就悄悄躲到傲娇太子的书房去,眼不见心不烦。

唔,就是他们……的那间书房。

虽说她也有些不自在,但谁让傲娇太子下了令不许任何人接近这间书房呢,因此林嬷嬷也是不敢造次的。

自从傲娇太子水涨船高搬进了这座新府邸之后,他除了进宫,去军营和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这间书房里处理事务。夏桃芝对什么朝堂、政务一丝兴趣也无,因此之前也很少踏入这间书房。此刻,她坐在傲娇太子平日里常坐的书桌前四处打量着。忽然,她注意到身后的书架上,有一本书有些异样,像是未来得及插回去一般,露出来了一截。

她心下有些好奇,站起身来伸手将那本书抽了出来。岂料随手一翻,竟然从书中掉出两封信来,落到地上。

什么信需要藏得这么严密,该不会是情信吧?她打趣的想着,若是有姑娘偷偷给傲娇太子写情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陵王殿下可是楚京世家小姐心中的白月光呢……

她俯身弯腰去捡,却发现这两个信封上,一个是空白的,另一个上面白底黑字写着:顾笙收。

咦?竟然是她的信?!

可给她的信,怎么会在傲娇太子这呢?!

谁有又会给她写信呢?

想来会称呼她为顾笙的,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人了。

她迫不及待的打开,抽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图案。只看了一眼,她便浑身冰凉,感觉一股寒气自脚底而生,缓缓的蹿上背脊,再缓缓的蔓延至头顶。

这个图案她太熟悉了,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

当年虞东村全村遭屠,她从冰冷的水潭中爬出来,在虞东村的一片废墟之中寻到了一块黑衣人的令牌,令牌上就是这个图案。后来师父告诉这个图案可能与楚京的某个权贵有关,因此她才下山来了楚京。这么多年来,这个图案像一个梦魇,常出现在她的梦中,她绝不会记错的。

图案下面还写了一行小字:这是轩辕庚的玉坠图案,我答应要画给你的。落款是:萧连绪。

这是萧连绪答应画给她的,轩辕庚的那个玉坠上的图案。她明明亲耳听到轩辕庚说那条玉坠是他母亲的遗物,上面的图案又怎会和黑衣人令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呢?莫非那些将虞东村屠村的黑衣人竟然是轩辕庚母族的人?但她从未听说过楚京有哪个权贵世族是姓轩辕的。但傲娇太子也曾说过,轩辕庚可能是一个假名,那么轩辕庚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呢?他的母族又是谁呢?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脑中闪过,似乎有一个很大的谜团慢慢的呈现在她眼前,可她实在不够聪明,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还有,这封信明明是给她的,又怎么会在傲娇太子这里呢?莫非这厮竟然一声不响的截了她的信,还偷偷藏了起来不告诉她?

大爷的!等这厮回来非要好好跟他算账不可!

她又打开了另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两张纸,一张上面依旧是一个图案,与萧连绪画的那个如出一辙,那是她那时亲手画来交给傲娇太子,请他帮她查线索的。而另一张纸上简单的写了四个字:薛、萧、简、吴。

其中,在萧和吴上,用红笔圈出了两个红圈。

这个似乎不难理解。“薛、萧、简、吴”应该代表的是四个家族的姓氏,前面的三个姓氏正好也对应了东楚的三大世家,前骠骑大将军薛怀远薛家,宁国侯萧户萧家和简太师简家,但这个吴……似乎找不到对应的,如今大楚的权贵世家之中,似乎并没有姓吴的。

但偏偏,萧和吴上这两个姓氏又都用红笔圈注了出来,显然代表他们与这个图案有关。

夏桃芝不禁想起萧连绪那时说过,那个玉坠的图案他在萧家见过。所以,屠村的黑衣人极有可能与萧家大有关联。会不会轩辕庚的母亲就是萧家的人,而萧家便是她的母族呢?所以……难道屠了虞东村三十六口人命的,竟然是萧家的人吗?

她的脑中闪过许多的猜测,几乎忍不住想立即冲到萧连绪的面前,抓着他问个清楚,可萧连绪已经随傲娇太子一同去了庆州。还有傲娇太子……原来他一直都在暗地里查这件事,想必也查到了许多线索。但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一星半点,藏得够深的啊!

多年的真相似乎即将浮出水面,一股仇恨的怒火瞬间冲上了她的脑门,血液冲击得她的耳膜作响,她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等了。当即将两封信往怀中一踹,转身出了书房,往自己的房中走去。她将包袱细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换上了一身夜行装,连夜就准备悄悄溜出府,去追傲娇太子和萧连绪。

事关她的血海深仇,事关她阿爹阿娘和虞东村三十六口人命,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可她将将收拾好,门外便传来了芍药的声音,有些急切。

“娘娘,您睡了吗?”

她本不想应声,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应道:“还没睡,何事?”

“宫里来人传话,请您即刻入宫一趟。”

她愣了愣,“现在?!”

“是。”

她的心往下一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何人传召?何事如此着急?”

“是皇上……”芍药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宫里来的內侍传话说,皇上忽然病危……”

她呆住了……楚帝病危?怎么好好的突然就病危了呢?此刻傲娇太子不在楚京,她身为儿媳,合该必须马上进宫尽孝心才对。

可她急着走啊!

大爷的!怎么事儿全赶到一块儿了?!

第八十八章 下毒

还未踏入东极殿的殿门,夏桃芝就隐隐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

整个东极殿外把守得十分严密,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守卫森严堪比天牢。最最奇怪的是,如今的侍卫首领竟然已经不是上官云清了,而换成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按理说御前的侍卫首领都是皇帝的心腹,绝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就换了人。

她虽不是在深宫世家中长大的,但跟了傲娇太子这么久了,耳濡目染多少还是学机灵了一些。当即便留了个心眼,借口有东西落在府里了让海棠回去取,一边飞快的低声嘱咐她办两件事。

一是,想办法给已经身在庆州途中的宋元熙报个信。

二是,回相府去找夏相。

海棠虽平日里毛手毛脚的,但关键时刻还是十分的靠谱的,当即领了命去了。

夏桃芝深深的吸了口气,带着芍药踏入了东极殿的大门。

院子里几乎站满了人,太医们挤做一堆,俱是神色凝重的模样,宫女內侍们更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夏桃芝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李怀,垂头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众人见夏桃芝进来了,忙上前齐齐行礼。她挥手免了,让大家各忙各的,然后对站在角落的李怀招了招手。李怀小跑着过来,对她揖了一礼,“娘娘,有何吩咐?”

夏桃芝低声问他:“究竟怎么回事?皇上怎么突然就病危了?这东极殿怎么又突然这么多人把守?”

李怀苦着一张脸,答:“奴才也不知道。皇上昨儿个还好好的,今日忽然就传出病重的消息,卧床不起了。福公公将奴才们都传了过来,一直在这候着……”

“……皇上的病情如何?”

“奴才不知,奴才连内殿都没进去过。倒是淑妃娘娘和瑞王殿下一直在里面……哦对了,还有宁国侯和薛大人。”

薛澄?

他也来了?

李怀侧头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人,便小声的担忧道:“陵王殿下此番不在京中,皇上的身边就只有瑞王殿下一位皇子,若是皇上有什么不测,奴才怕……”

确实,楚帝病的也太蹊跷了,傲娇太子一走他就立即病危了,而且还来势汹汹,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吗?如今傲娇太子身在那么远的地方,若有什么事,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啊……

此时帘子一掀,一人躬着身子从殿内走了出来。

是楚帝身边的福公公。

“陵王妃娘娘,您可算来了……”福公公疾步走来,对她福了福身子,急道:“您快进去吧……皇上一直在喊着陵王殿下……”

这个时候,李怀偷偷的给她使了个眼色。

她心领神会,便知道殿内一定有猫腻。但想了想,她还是抬脚向殿内走去,来都来了,也只能进去了。虽说里面的都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但一想到有薛澄在,她便心安了些。

踏入殿内,浓重的药味熏得夏桃芝的鼻尖一酸,迷蒙了双眼。她心道这下好了,等一下要扮演孝顺儿媳的时候就不怕哭不出来了。

一入寝殿,便听见有女子的哭声传来,绕过围屏,入目是一张明黄色的龙床,床前围了一堆人,神色各异。

伏在床前嘤嘤哭泣的是淑妃,手中端着一碗药,哭得正伤心,压根没发现她来了。宋元闵正和太医院原判大人还有萧老侯爷在一边低声说着什么。而薛澄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

福公公上前通报了一声,众人这才抬起头来,望向她。

淑妃将手中端着的药放到一旁,捻起帕子揩了揩眼泪,回头对楚帝道:“皇上,陵王妃来了……”她说着便起身,挪到一旁,夏桃芝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楚帝。

楚帝的情况确实不怎么好,脸色青黑,眼窝深陷,连眼珠都有些浑浊了,艰难的侧过头看向她,口中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

夏桃芝暗暗心惊,她完全没想到楚帝会病得这么严重……竟然,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

淑妃揩着眼泪道:“陵王妃,皇上唤你呢……似乎有话想同你说……”

夏桃芝:“……”淑妃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她是怎么看出楚帝在叫她的?而且即使楚帝真的有话想对她说,恐怕也说不出来了吧……

可还不等她说什么,淑妃便对边上的人说道:“我们还是出去回避一下吧……”

于是寝殿中的人都依言退了出去。临走之前,淑妃将那碗药递给了夏桃芝,嘱咐她一定要喂皇上吃下去。夏桃芝愣愣的接过,有些不知所措,她抬眼看向薛澄,想与他交换一下神色,却发现薛澄的头一直垂着,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这样的薛澄让她觉得太陌生了。

很快,偌大的寝殿之中只剩下了她和楚帝两个人。

楚帝还保持着侧头的姿势,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浑浊的眼中闪过许多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她想起此刻自己身为人家的儿媳,又想起淑妃的嘱咐,只得硬着头皮端着药,慢慢的走了过去。

“父皇……”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楚帝只是看着她,毫无反应。

她在床边坐了下来,舀起一勺药,递到他的嘴边,轻声道:“父皇……喝一口药吧……”

楚帝的双唇闭的紧紧的,褐色的药液顺着他的嘴边流了下来,流进了衣襟里。

她吓了一跳,赶紧抽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想了想,又将帕子叠好,仔细垫在他的衣襟之上。如此鼓捣了一番,她才舀起第二勺药,又喂了过去。

“父皇,您喝一些吧……喝了病就会好了……”

楚帝还是不肯张口。

她只得道:“父皇,殿下如今去了庆州赈灾,无法在床前侍奉,臣妾便替他尽了这份孝心。若是殿下知道您生病了却不肯喝药,会怪罪臣妾的……”

她自顾自的瞎说着,却不想楚帝在听见她提起傲娇太子后,突然有了反应。倏然抬起手握住了她拿着勺子的那只手腕,脑门上青筋暴起,双眼似乎要瞪出眼眶一般,艰难的吐出一句。

“熙……熙……熙儿……”

她吓了一跳,想将手抽回来,岂料楚帝握得死紧,双眼死死盯着她,模样甚是可怖。

“父,父皇……”

“熙……熙儿……”后面的话她有些听不清了,不得不靠近了一些,这才勉强听清楚帝反复在说两个字:“树……龟……树……龟……”

夏桃芝愣了一下,树龟?!什么树龟?难道楚帝是在骂傲娇太子是乌龟吗?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她拧着眉头看向楚帝,只见他还在不停的蠕动嘴唇,反复重复着那两个字。

她忽然福至心灵,“父皇,您是想让殿下快点回来么?是的话,您眨一下眼睛……”

楚帝眨了一下眼睛。

“……”

她暗骂自己笨的像猪,呸!什么树龟?是速归!!!

楚帝是想让傲娇太子快点回来!!!

“父皇,您放心,我已经偷偷让我的贴身婢女想办法去给殿下报信了,他收到消息一定会很快赶回来的。”

楚帝的眼中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紧了紧。

“父皇,您先将药喝了吧……赶紧养好身子,否则殿下回来会担心的……”

说着,她将拿勺子的手努力往前伸了伸。

岂料楚帝的脸色就像六月里的晴天,说变就变,说翻脸就翻脸,忽然暴起,将她手中的药碗打飞出去。

“哐啷”一声,药碗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怎么回事?!”

外间的人冲了过来,为首的便是淑妃娘娘。她的神色惊诧万分,看了看楚帝,再看了看夏桃芝,最后看了看落在地上已经摔得粉身碎骨的那碗药,目光变得十分惊恐,一抚着胸口,一手指着地上,惊叫了起来。

“啊……!!!这药,这药……”

夏桃芝的心早在她惊叫出声之时便已经揪了起来,心中打鼓一般跳的飞快,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众人随着淑妃的手看去,只见地上的那碗药正在冒着细密的白泡泡,以夏桃芝那点浅薄的行走江湖的经验,也能一眼看出这药里有毒。

还不等她做出反应,宋元闵便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眸中暴怒,厉声道:“陵王妃,你敢下毒?!”

她心中慌乱,下意识的挣扎,口中辩白道:“……我没有下毒!那碗药是淑妃娘娘递给我的!就算有毒也不是我下的!”

这一言出,殿中的人皆变了脸色。

淑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指着她,抖着声音怒道:“好你个陵王妃,竟然血口喷人,诬赖到本宫身上来了!你来之前本宫也喂皇上喝过一些,皇上怎么没事?怎么轮到你来喂药,药中就有毒了?一定是你刚才趁殿中无人,趁机毒害皇上!!!”

她说得斩钉截铁,似乎已经练习过无数遍一样。

夏桃芝再笨也该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一个专门针对她设下的圈套。

第八十九章 薛澄

夏桃芝一直厌恶的权势斗争、阴谋诡计,终于在她的身上发生了。

从楚帝病危,到急召她入宫,再到安排她单独与楚帝相处,这一桩桩一件件,一环扣一环,怕是早已经酝酿了许久了。

难怪楚帝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傲娇太子一走他就病了。他们拿傲娇太子没办法,就只能对她下手。怪只怪她的心思实在太过单纯,她既没有傲娇太子那样化险为夷的本事,也没有他那样扭转乾坤的能力。如今他不在身边,她就只能眼睁睁的落入这些人设下的陷阱之中,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她被以弑君的罪名软禁在东极殿的一间偏殿之中,等候发落。

芍药被强行带下去严刑逼供了,如果她没有料错的话,此刻去捉拿夏相的人应该也已经在路上了吧。毕竟弑君这样的滔天大罪,不诛个九族意思意思,如何能显出天威不可侵犯呢?

原以为宋元晟倒台了之后,那些太子党也就随之沉寂了。岂料他们只不过换了个壳子,摇身一变就从“太子党”变为了“瑞王党”。

按理说,她是夏家的女儿,而夏家与萧家是姻亲,这夏二小姐还算是萧老侯爷名义上的外孙女,应该不至于要至她于死地才对。但她忘了,这些被权势熏心的人,这些心中只有家族利益的人,早已摈弃了一切。他们的眼中只有那个高高悬在权力之巅的九五至尊之位,为了能够攀上那个顶峰,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牺牲所有可以被牺牲的,放弃所有应该被放弃的。

这就是夏桃芝厌恶深宫世家的原因,利益熏心,冷血无情。

但纵使她这个名义上的外公与其他人联手,为了对付她的夫君而要将她置于死地,她都不觉得惊讶。

唯一让她无法理解和释怀的,是薛澄。

那个脸上永远挂着干净笑容的小少年,那个在耳边叽叽喳喳关怀备至的小少年,那个为了救人不惜违背自己家族意愿的小少年,终于有一天,也成为了和那些人一样的人,终于有一天,也站在了权势的那一头,竖起一把剑,将剑尖对准了她。

说不难过是假的……

她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在东极殿,最后站出来给她致命一击的人,会是薛澄。

那时在寝殿之中,她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之后,便决定先脱身,然后想办法去找傲娇太子汇合。这样瑞王一党想利用她来牵制住傲娇太子的美梦恐怕就要破碎了。本来以她的身手,要趁人不备突然出手带着芍药冲出重围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陵王妃会武这件事无人知晓,便无人会防备。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将将把手放到腰间,准备抽出那把傲娇太子留给她防身的软剑,便被人从身后点了穴道。

然后她就听见薛澄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一点也不似从前那般脆生生的讨喜,反而变成了一种缓慢阴沉的调子,听了就让人觉得无端生厌。

“她会武功,当心她逃走。”

夏桃芝的心中惊骇万分,努力想别过头去看一眼,确认一下说出这句话的人到底是不是薛澄,可偏生她被点了穴道,半分都动弹不得。心里那个气啊……好你个薛澄,你点穴就点穴吧,做什么还要点我的哑穴?你从前叽叽喳喳那般呱噪,姐姐我也没点过你的哑穴!

淑妃惊道:“怎么可能?!本宫从未听说过夏相的小女儿会武……”

薛澄又是缓缓的吐出一句话,众人便都静默了。

“她当然会武,因为她就是顾笙。”

顾笙的大名楚京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自从摘星盛事一举成名之后,这个名字就变得如雷贯耳,就连淑妃这种久居深宫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也是知道她的厉害的,当即便吓得退后了两步。

宋元闵倒是不怕,阴笑了两声:“本王还真是小看了弟妹了……想不到弟妹竟然有如此身手。倒让本王真真对你起了一丝兴趣。”说罢他踱步至她跟前,目光毫不忌讳的在她身上来回扫视,细细打量着她,道:“那时在云城,本王派去的八个顶尖高手,都有去无回,本王还在惊诧三皇弟的身手竟然如此的出神入化,以一敌八竟然毫发无损的回了楚京,如今便明白了,想必那时你必定与三皇弟在一起吧?以你二人的身手,解决八个人应当不是什么难事了。”

夏桃芝不能说话,但眸光中却满是鄙夷之色,恨恨的盯着宋元闵,心道果然是你这个混账王八蛋派来的人!但这次你可想错了,姑奶奶那时压根没出手,我夫君神勇无敌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瞬间就将你派去的八个酒囊饭袋给解决掉了。别说八个了,再来十八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宋元闵与宋元晟虽说是亲兄弟,但心思可比他深沉多了,丝毫不恼,冷笑了一声,命人将她带到偏殿关押起来。因为怕她自戮,还命宫女将她周身都搜了一遍,将她头上的步摇,发簪,腰间的软剑,还有靴子里的匕首全都搜走了。

淑妃还阴阳怪气的说她带着凶器进宫,早就已经预谋要图谋不轨了。

她差点气笑了,心道姑奶奶若是真要图谋不轨,一定先一刀宰了你这个奸妃!

……

殿外一片漆黑,不知已经是何时辰了。

殿中只点了一盏小灯,微弱的火光摇摇曳曳,就像随时会熄灭一般。她靠着一根柱子抱着腿缩在地上,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枯坐着。

如今这间屋子外面守卫森严,她又没有武器,想逃出去真是难如登天啊……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走得极慢,似乎被什么压得迈不动步子一般。她等了很久很久,终于“吱呀”一声,殿门开了。

一个人影慢慢的踏了进来。

微弱的火光虽无法将这人的五官照得分明,但她就是知道,来的这个人是薛澄。

殿门在薛澄的身后缓缓关上,他立在门口,双眼在殿中扫视了一圈,发现了坐在柱子前的夏桃芝。然后他抬脚向她走来。

夏桃芝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她真的想看看薛澄到底想干什么。

薛澄走到她五步远的地方,俯下身子,轻轻唤了她一声:“顾兄……”

她有片刻的怔楞,这个熟悉的称呼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了。一瞬间,她仿佛又身在重楼山的大树上,而薛澄在她对面的那颗树上坐着,笑着唤她:“顾兄,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可是下一瞬,眼前的薛澄勾唇冷笑,又将她硬生生的拖回了现实当中。

她看着那带着一丝的阴冷笑容出现在他那张尚显青涩的面容上,心中竟然涌起一股十分难过的感觉。如今她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薛澄了,他的眼中有太多她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不再是潇洒恣意的世家小公子,他的肩头扛着薛家满门的兴衰荣辱,背负着整个薛家的未来,他也许不得不尝尽人情冷乱,也不得不面对许多从前他不愿意面对或者有人替他去面对的丑恶。

说实话,最初她从震惊转为震怒的时候,确实想一刀劈了薛澄。但她枯坐在这间偏殿之中想了很久,便想明白了,傲娇太子一个翻手之间将薛澄的家族覆灭了,薛澄怎么可能不恨呢?于是恨屋及乌,薛澄如今这么做,似乎也在意料之中了……恐怕他恨得不止是陵王,还有从前那个天真的自己吧。

但,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那些人为伍的呢?薛家败落之后他究竟又经历了什么呢?

夏桃芝想得出了神,薛澄连唤了她几声“顾兄”她都没应声,他于是点点头,自嘲的笑了笑,道:“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还是称呼一声陵王妃娘娘吧……”

“娘娘,您不好奇我为什么还要来这一趟吗?”

“好奇啊……”夏桃芝也笑了笑,反问道:“……所以薛公子还有什么事吗?”她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他们费心的?

薛澄道:“我此番前来,自然是想请陵王妃娘娘帮一个小忙……”

夏桃芝冷笑一声,“别来这套虚的,有屁快放,放完快滚!”

薛澄也不恼,脾气似乎还像从前一般好,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什么东西,递到夏桃芝面前。她就着微弱的火光看去,那是一张布满血迹的供词,上面的字迹她认得,是芍药的……

“关于娘娘弑君一罪,你的婢女已经都招了……”

夏桃芝的瞳孔一缩,似乎有什么可怕的冰冷感觉涌了上来,冻住了她的喉咙,让她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哆哆嗦嗦的道:“你们……你们究竟将芍药怎么了……?!”

“死了。”

薛澄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情绪,望着她的眼神连一丝怜悯都没有,在她的震惊之中又重复了一遍:“她死了,畏罪自尽了……”

第九十章 海棠

夏桃芝呆愣愣的仰着头看着薛澄,只觉得一股啃灵噬骨的寒意从脚底逐渐蔓延全身。努力了半天,却半个音节也没能发出来,只能空张着嘴巴。

薛澄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很快便又消失殆尽了。

过了很久,久到殿中的空气似乎都要凝结成冰了,那缩在柱子下的女子才抖着不成调的声音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薛澄望着她的眼睛,平静的重复:“我说,你的婢女已经畏罪自尽了……”

话音未落,她便凶狠的扑了上去,一把拽住了薛澄的衣襟,大吼:“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的……她怎么会死?!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

芍药怎么可能会死……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她刚刚才答应了要为她和公子的事情做主的啊!她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还有很多美好的日子在等着她……她怎么会死?她怎么能死?!

薛澄木然的看着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她挥手就是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极其响亮,在空荡的殿中回响着,薛澄被打得头偏过一边,唇角有暗红色的血迹渗了出来。她抓住薛澄的衣襟使劲摇晃,声嘶力竭的喊着:“为什么?!你们要对付的是我,我在这呢!你们冲着我来啊!为什么要伤害无辜?!啊???”

“你冷静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芍药死了!!!她被你们害死了……!!!”

薛澄胸前的衣襟一松,随即便被猛力扑倒。愤怒的拳头像雨点一般砸在他的脸上,身上……夹杂着倾泄而出的滚滚热泪,一滴一滴,如箭一般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手在袖中死死攥紧,指节发白,咬紧了牙任打任骂,始终一声不吭。

良久,夏桃芝渐渐力竭,动作慢了下来,而后终于伏倒在地,呜咽不止。那顺着脸颊和发尖一颗颗滴落的,早已分不清是汗珠还是泪珠了……

薛澄这才抬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缓缓吐出一口气,喃喃道:“省点力气吧,人死不能复生……”他摸索着将那张供词递到她眼前,道:“签了吧……”

夏桃芝直起身子,一把扯过那张狗屁供词,几下撕得粉碎,将手一扬,碎屑似雪片一般飘飘洒洒而下。她凝望着薛澄,眸光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厌恶,像在看着什么丑恶的陌生人一般。

薛澄的心中顿时一凛。

只听她哽咽着道:“薛公子,我可以理解你为了你的家族利益被迫无奈诬陷于我,我也可以理解你倒戈相向助纣为虐……可我无法接受你泯灭人性,杀害无辜……”

薛澄愣愣的看着她,竟然下意识脱口唤了她一句:“顾兄……”

可夏桃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从此以后,我再没有你这个朋友……”

薛澄的身躯狠狠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眸中灰败之色蔓延开来,只觉得牙齿里都渐渐咬出血丝来,微微凉苦。

此时,殿门大开,不知何时外面的天都已经亮了,刺目的白光中,一人哈哈大笑着踱步进来,行至她的跟前,俯身望着她。

“……弟妹,怎弄的这般狼狈?”

夏桃芝的双眼通红如赤,咬牙看去,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薛澄迅速爬起身来,退至一旁,神色又恢复了漠然,拱手道:“殿下,微臣无能,供词被陵王妃娘娘撕毁了……”

“无妨。”

宋元闵丝毫不在意,打了个响指,很快又有人端了一个托盘进来,拱手奉上。

夏桃芝坐在地上,看不清托盘上是什么东西,只听宋元闵淡声道:“……供词这种东西嘛,要多少有多少,本王就不信,弟妹还能全撕了?”

他挥挥手命人将殿门关上,然后从托盘中拿过一张供词,蹲下身子递到夏桃芝眼前,轻声笑道:“……还撕吗?”

夏桃芝端详着他这张与宋元晟极为相似的脸,冷笑着反问:“若是我不签呢?你奈我何?”

宋元闵还是笑,点头道:“你确实很有意思,怪不得我三皇弟如此宠爱你。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本王,夏相家还有这样的女儿?”

“你少废话,有本事就杀了我!我若死了,我夫君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错了……”宋元闵纠正她:“你死不死,你的夫君都不会放过我的。既然如此,本王为何要坐以待毙?与其被动受死,不如主动下手。”

“你若不想签也可以,左右笔迹这种东西,模仿起来也不难……夏家女儿的字迹并不难寻。”他将眼睛眯了起来,眸光深幽:“……只要你将一件东西交给本王,本王便放你走,如何?”

“什么东西?”

“本王想要你夫君手中的那本《奇兵百阵图》。”

宋元闵自小便明白成王败寇这个道理,他也清楚宋元熙迟早会坐上太子之位。过去,宋元晟做太子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慌。那个蠢货太容易对付,一点威胁感都没有。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那个一直中毒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三皇弟,会突然逆袭,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单看他闷声不响突然出手,一击便将宋元晟从太子的位置上拽了下来,还让整个薛家陪了葬,他便隐隐有些危机感了。而后的屡次试探和暗杀都让他越来越深的觉得,他这个三皇弟实在深不可测,极难对付。若是让他当上了太子,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一次的弑君夺位,他已经酝酿了许久了,连老天爷都助他,让庆州水患,瘟疫横生。若他此次成功了,一步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他还怕什么?也许唯一需要忌惮的,就只剩下虎视眈眈的西图了吧。虽说他与西图大皇子一直有些来往,但那个大皇子始终不成气候,有西图的封源君在一天,大楚便始终如芒在背,无法安宁。而宋元熙这个武神若不在了,他即使坐上了皇位,也坐不安稳。

除非……他拿到宋元熙手中那本《奇兵百阵图》……

“……什么图?”

夏桃芝困惑的看着他,她压根就没听说过,更没有听傲娇太子提起过。

宋元闵的眸光一紧,打量着她,似乎在分辨她是不是在说谎,“……《奇兵百阵图》,你竟然连这个都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

“呵,你以为本王会信吗?三皇弟那般宠爱你,会不告诉你他将这本书放在何处?”

见他着急,夏桃芝的心中很是快意,笑了起来,道:“别说他没说过,即使说过了,我凭什么告诉你这个狗东西?”

宋元闵闻言脸黑了黑,眉头皱了起来,“……一个世家小姐,皇家儿媳,言辞竟然这般粗鄙?”

夏桃芝笑得更加快意,将从前话本中看过的一句话狠狠的甩到宋元闵的脸上:“对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说话何须客气?你是什么货色,老娘就是什么脸色!”

“……”

宋元闵的脸色有一瞬间极为难看,可很快他便恢复如常,站起身来重新俯视着她,笑道:“……你这般伶牙俐齿,倒真真让本王开了眼界了。不过……”他话音一转:“弟妹如此气定神闲,是不是以为我那三皇弟还会赶回来救你?”

夏桃芝不说话了,心中暗自不安了起来。也不知道海棠那边如何了,有没有把消息送出去给傲娇太子。她暗自祈祷海棠这一次一定要聪明点,任务完成就赶紧逃得远远的,最好去找小泥巴,可千万不要再牵连进来了……

可下一瞬,宋元闵的一句话让她如坠深渊。

“你以为……让你的另一个婢女去给三皇弟报信,就能万事无忧了?”

夏桃芝的心猛的一紧,一种恐惧的感觉瞬间袭来,让她浑身止不住又颤抖了起来。海棠……海棠不会也……

宋元闵满意的欣赏着她的这幅表情,残忍而愉悦,他击了三下掌,很快便有人将一个浑身是血已毫无知觉的女子带了进来,丢到她脚边。

她努力辨别了很久,才从那一头沾着血的乱发之后,发现了海棠那张血迹斑斑的面孔。

她惊叫起来,扑上去摇那个已经不省人事的女子:“海棠……海棠……”难道她也死了吗?不,不会的……不能再有人死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了……

“她还没死,不过也快了……”宋元闵笑得和煦,笑意却未达眼底,眸中全是残忍的凉意,看得人心中发寒。他又重新蹲了下来,同她道:“……你这位小婢女的命,如今就握在你的手上,交出《奇兵百阵图》,本王便饶你们不死,否则……”

夏桃芝死死咬住唇,将眼泪生生逼了回去。她绝不在此人面前掉眼泪,绝不让他快意!可她此时已经无计可施了,咬牙切齿的迸出一句话来:“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这辈子也别想得到那本书!还有,等我夫君回来了,绝不会放过你的……”

宋元闵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忽然仰天长笑,捂着胸口笑个不停,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究竟是谁在做梦?!你以为你夫君还能活着回来吗?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庆州的乱民正在暴动吗?你以为还有谁能来救你吗?”

第九十一章 师父

日升日落,夜幕很快又降临了,殿中寂静无比,一片昏暗。门窗紧闭着,一丝风也透不进来,又闷又热,因此殿中飘散着的那股血腥味,就显得尤为突出了。

榻上蜷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双目紧闭着,面颊因发热而晕红,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颗颗滚落。喉咙里不时发出惊恐的咕哝,似沉入了一场深重的噩梦。

“芍药姐姐……求求你们放了芍药姐姐吧,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要……不要……别过来……救命啊……”

“小泥巴……小泥巴快来救我啊……”

一只细白的手捏着帕子不停为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另一只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试图安抚她。

“海棠,海棠你醒醒……”

忽然,海棠猛的睁开双眼,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娘娘,娘娘救我……”

海棠犹自沉浸在可怕的梦境中,睁眼又被四周的漆黑吓得魂飞魄散,待她看清眼前的人时,便一下扑进她怀中,惊恐的大哭起来。

“娘娘……娘娘……芍药姐姐……她,她没了……呜呜呜……”

像是道出了心中最深的恐惧,海棠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泣不成声。眼睁睁看着芍药在她的眼前闭上了眼睛,这对她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

夏桃芝眼含热泪,眼眶一阵阵刺痛,泪无声滑落。但她不敢哭出声,只能一下一下的抚着海棠的发,沙哑的哽咽着:“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若说薛澄告诉她芍药死了的时候,她的心中还尚存一丝希望,那么从海棠口中说出,她便知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如今芍药没了,海棠只剩下半条命,连傲娇太子也陷入了危机之中自顾不暇,而她只能被困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该如何自救,又该如何救人呢……

海棠在她怀中哭得声嘶力竭,一句一泣,语不成音。

“娘娘……都怪奴婢,呜呜呜,没把您交代的事情办好……连给殿下的信都还没有送出去就被瑞王殿下的人给抓了……他们把奴婢关了起来,芍药姐姐也在……奴婢听见他们对芍药姐姐严刑逼供,可无论他们怎么逼,芍药姐姐都一声都不吭。最后那个薛大人来了……将芍药姐姐带走单独审问……然后,然后……”

海棠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哭不止,缓了好久才哽咽道:“然后等那个薛大人出来的时候,芍药姐姐已经没气了……那个薛大人拿着一张纸,说是芍药姐姐已经招供了娘娘您弑君的罪状……娘娘……奴婢不信……奴婢不信芍药姐姐会这么做……”

“我也不信……我也不信……”

夏桃芝不住的点头,好像这样就能驱散她心中那种撕裂一般的痛楚似的。

如果可以,她宁愿不知道这些细节,她真的没有想到最后竟然真的会是薛澄下的手。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恨自己不是生在帝王家,面对尔虞我诈,阴谋诡计,竟然连半分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到头来,害人害己,连累无辜……

如果,她能有傲娇太子的半分心思和手腕,如果她不是一个满脑子只想着江湖道义的侠女,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了……

海棠抽噎着问她:“娘娘……我们会死吗?”

夏桃芝:“……”

这个问题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了片刻才拍着海棠的后背安慰道:“不会的……我们不会死的……”

其实,她心里清楚,她们也许明天就要死了……

宋元闵的耐心有限,只给她一天时间好好想清楚,究竟是交出那本《奇兵百阵图》,还是三尺白绫或一杯毒酒送她下黄泉。她想她只能选择慷慨赴死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本所谓的《奇兵百阵图》到底是什么,又在什么地方。

海棠终于哭累了,倒在她的怀中睡去。

她就那么呆愣愣的抱着她坐着,一动也不动。一直到了黎明时分,她实在累得不行了要睡过去之时,又听见海棠的惊呼一声坐了起来。海棠现在犹如一只惊弓之鸟,一丁点动静都能让她惊恐连连。

窗台那边似乎传来了动静,夏桃芝安抚了海棠,决定走过去看个究竟。

奇怪的是,当她将窗户推开,竟然发现外面半个人都没有了,看守他们的人呢?

忽然,窗边探出一张脸来。借着月光,她瞪着那张熟悉的脸看了半响,才低声惊呼而出。

“师父……?!”

!!!

师父那张老脸竟然出现在了楚宫守卫甚严的东极殿一间偏殿的窗外,让她吃惊不小。

该不会是幻觉吧?!

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抓住胡子一扯,眼前的这张脸瞬间皱成一团。

“哎哟!你这蠢徒弟,你干什么?!”师父生气的吹着胡子骂道。

“我……徒儿只是想试试是不是幻觉……”

师父一脸嫌弃的看着她,“怎的把自己弄成这副德性?为师还想着来沾一沾陵王妃娘娘的光呢……结果,嘁,简直把为师的脸都丢光了……”

夏桃芝无奈道:“师父你就别奚落徒儿了……”

这死老头难不成千里迢迢翻山越岭的漏夜潜入皇宫,就是为了来看她笑话的?!

这时屋内的海棠怯生生的问了一句:“娘娘……你在跟谁说话呢?!”

夏桃芝让开身子,师父一个闪身就跃了进来,轻巧灵动得浑然不似一个上了年纪的死老头。

海棠又想惊叫,可只叫出了半声,后面的半声硬生生的被卡在了喉咙中。因为师父轻轻将衣袖一挥,殿中的烛火便被点燃了,海棠显然没见过这样的把戏,被吓得不敢出声了。

夏桃芝早已见怪不怪了,借着烛火她这才看清,她的师父,夜闯皇宫竟然连夜行衣都不穿。还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清贵雅致,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死老头,显然没把夜闯皇宫当回事……

“海棠,你别怕,这是我师父,清音道人。”海棠没有上过青阳山,这还是第一次见夏桃芝的师父,但也许今日惊吓过度,这会儿傻愣愣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夏桃芝只好尴尬的道:“她……她今日受惊过度了……”

师父没说什么,走到海棠跟前,突然出手点了她颈间的穴道,海棠便晕了过去。

“师父?!”

师父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药丸,递给夏桃芝,道:“这是保命的药,这丫头伤的不轻啊……你先喂她吃下吧。”

夏桃芝照办了。

师父挑了个干净舒服的凳子坐了下来,夏桃芝坐到了他的对面,迫不及待的问:“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师父脸上又出现了嫌弃的神情,“怎么?为师不该来?为师要是再来晚一点,怕是你都要死透了。”

她:“……”

这死老头,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算了算了,谁让他现在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呢,既然这死老头来了,那就代表她有救了!

于是她腆着脸道:“该来该来……徒儿也正想念师父呢……”

她想着,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但师父明显不吃这一套,老毛病又犯了,一嫌弃起她来就没完没了了。

“你说说你,下山这么些年,报仇的事一点眉目都没有,净干一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事。好端端的去参加那个什么摘星盛事,被打的只剩半条命,偷偷跑去边关,又弄得只剩半条命,好好呆在楚京,都能把自己弄得落到这步田地,简直是有辱师门、无药可救……”

夏桃芝顿觉无地自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心想幸好海棠晕了,没听见。

见她一脸的委屈,老头也不忍心再数落她了,正色道:“此番为师来呢,自然是来救你的……”

她一喜:“那太好了,师父快带我们逃出去吧!”

师父白了她一眼,心道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弟?

“直接逃走肯定是不行的。”

她莫名其妙:“……为什么?”

师父问:“瑞王以什么罪名软禁你?”

她道:“……弑君。”

“那皇帝可还活着?”

“应该还活着吧……”她有些没底气,因为楚帝看上去像随时都会断气一样。

“那便是了。”师父道:“瑞王既然还让皇帝活着,就代表他还有忌惮,或者还有什么没有得到,他不敢现在马上杀了皇帝。只要皇帝不死,你弑君的罪名便不成立。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将皇帝救了,你便也能自救了。否则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永远都要背负着弑君这个罪名,无法安生度日。”

师父的话像一盏明灯,在夏桃芝心中点亮了。可随即她又犯起愁来:“可徒儿眼下被困在这个地方,根本出不去,连救自己都不可能了,何谈救皇上呢?”

“这有何难?”师父笑了笑,神秘兮兮的对她道:“你且附耳过来,听为师说……”

……

天光大亮之时,殿门应声而开,刺目的白光照进殿中,一个人影负着手被光而立,缓缓的问道:“……怎么样,弟妹,考虑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我答应你便是。”

“当真?”

“当真。只是我希望瑞王殿下能言而有信,若是我将瑞王殿下所求之物奉上,还请瑞王殿下信守承诺,放我们主仆二人一条生路。”

宋元闵哈哈大笑,“弟妹放心,本王一向信守承诺。”

夏桃芝道:“此外,我还有一个请求。”

宋元闵立即警惕起来,“弟妹若是想耍花样,本王绝不手下留情!”

夏桃芝笑了笑,“你放心,我只是想再见父皇一面,亲口告诉他我并没有下毒害他,我是被冤枉的……”

宋元闵心中冷笑,到底还是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对着一个已经听不见也说不出的人,你再如何说,也是无用的。

他笑道:“好,本王允了。”

第九十二章 诏书

许是因为她终于妥协了,让宋元闵的心情大好,命宫女们进来替她们梳妆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领着她们出了偏殿。

夏桃芝坚持要将海棠带在身边,她实在是怕了,怕一旦分开,又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东极殿的守卫比起前几日来只增不减,氛围也更加紧张了。

奇怪的是宋元闵并没有命人押着她们走,一切似乎都还和从前一样。宫女內侍们见到夏桃芝也还是会行礼,并没有任何异常。她踏入主殿的时候,正巧看见御膳房送来了楚帝的膳食,丰富多样,色香味俱全。可一个已经病得无法动弹了的人,又怎么能吃这些食物呢?但看那些御膳房的宫女內侍神色并无异样,似乎一点也不知道楚帝病重的事。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外面的人并不知道东极殿里发生的事情。会不会宋元闵有意封锁了消息?楚帝病危也好,她弑君的罪名也罢,都秘而不宣。就像师父昨夜说的那般,宋元闵摆明要弑君夺位,但却又还没杀掉楚帝,一定是心有忌惮。

他究竟在怕什么呢?又究竟在等什么呢?

入了寝殿,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楚帝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龙床上,看上去脸色比前几日更加难看了,苍白中泛着青黑,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看样子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床边只有两个太医和几个宫女內侍在一旁伺候着,俱是一脸神色凝重,看样子都是宋元闵的人。

宋元闵挥手让他们退下,对夏桃芝道:“弟妹,本王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有话快说,说完了咱们好去办正事。不过,本王丑话说在前,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若玩什么花样,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她道:“你放心吧,我只是说几句话,说完就走。如今我们主仆二人的命都捏在你的手上了,我就算有心想做什么,也无可奈何。况且,我只想活下去。”

宋元闵瞥了她一眼,“本王谅你也不敢。”

她不理宋元闵,几步走到床前,跪了下来。早说了殿中的药味太浓,熏得人鼻子发酸,她将将开口唤了一声:“父皇……”眼泪立时便涌了出来。

“父皇,您听得见我说话吗……”

“父皇,您醒醒啊父皇……”

“父皇……臣妾冤枉啊……臣妾没有毒害您……您醒醒睁开眼睛看看……”

她是真的觉得冤屈,哭着哭着,就越哭越真了,索性扑到床边,声泪俱下:“父皇……臣妾没有下毒害您……臣妾是被冤枉的……父皇你醒醒啊父皇……”

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一句。

她能感觉到身后宋元闵的目光一眨不瞬的盯着她,如一根芒刺悬在她的身后,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心中不由得暗暗着急,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有人通报,说宁国侯萧户求见,宋元闵这才走出寝殿。她趁机飞快的将一粒药丸塞进了楚帝的口中。

师父说过,楚帝并不是真的病重,而是中了毒,不用说一定是淑妃和宋元闵下的毒。这毒虽然来势凶猛,却也不难解,只要将解药吃下去,十二个时辰之后,便能醒来了。因此她假意提出要来看望楚帝,实际上就是想趁机喂楚帝吃下解药,只要楚帝醒了,宋元闵自然就歇菜了!

她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成功了,便听见殿外的宋元闵一声高呼:“当真?!”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狂喜,竟然有一种癫狂的感觉。

是什么消息让宋元闵这么开心?!夏桃芝的心中有点不安,让他开心的消息,一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下一刻,宋元闵直接大步踏进了寝殿,萧户紧随其后。宋元闵脸上的神色是夏桃芝从未见过的欣喜若狂,她惊讶之下,竟然连装哭都忘记了,就这么愣愣的看着宋元闵走到她跟前。

“弟妹,本王有个消息,你想不想听……”

“不想听。”夏桃芝下意识的拒绝了,心中一紧。

宋元闵却道:“本王觉得,弟妹最好还是听一听吧,这可是庆州来的急报。”

庆州……傲娇太子……

“……我夫君怎么了?!”夏桃芝紧张的站了起来,腿有些发软,人向后跌了一步,幸好海棠一把将她扶住了。海棠的手也在不停的颤抖着,冰凉得吓人。

宋元闵望着她,脸上露出了怜悯的神情,可眸中全是残忍的快意:“三皇弟刚刚到庆州就不幸染上了瘟疫,本欲回京却又遇上了乱民暴动,不幸遇难,已经薨逝了。弟妹,节哀啊……”

轰隆隆……

像是有一道天雷生生击在夏桃芝的天灵盖上,将她劈得神魂俱裂,她眼前一黑,直接跌坐到地上。

不可能……

连傲娇太子都死了?!

他怎么会死?!不可能,她不相信!玄甲战神怎么会死?!

恍惚间,她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身在一场噩梦中一般,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让她完全无法相信。

“娘娘……娘娘……”海棠急唤了她两声,蹲下身子去扶她。

她一动不动的坐着,神情呆滞,眼神空洞。

海棠也有伤在身,虽说昨夜清音道人的药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但她的皮外伤也十分的严重,这一蹲一扯之间,有些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渗了出来。

她的心中也是悲痛不已,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颤抖的身子绵软无力,人没扶起来,自己也跟着跌倒在地。

这大概是宋元闵一生中最快意的时候了。

什么太子殿下?什么东楚武神?从小到大,只有他什么都不是,被他光芒闪耀的大皇兄和三皇弟夹在中间,艰难地在夹缝中生存。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他的父皇也不会多看他一眼,更遑论储君之位,与他而言,更有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可望而不可及。好不容易等来了太子落马,他以为老天爷这一次终究站在了他这边,可没想到的是,父皇心中属意的储君人选竟然会是那个过去最不待见的野种病秧子!这让他无法再忍耐了!

皇姑姑说得对,有些东西可能就悬在你的头顶上方,你若不伸出手去便永远都与你无缘,你若伸出手去,没准就是你的了!

如今他的两个兄弟,一个流放,一个身死,只有他才笑到了最后!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之位于他而言,犹如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此时,又是一声通传,淑妃娘娘驾到!

淑妃满面红光春风得意,显然也已经收到了消息。她的身后跟着薛澄,而薛澄的手中正捧着一本什么东西,走得小心翼翼。

“我儿,诏书已经起草好了,只要盖上玉玺,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了。”

她看了一眼薛澄,薛澄便将手中之物呈上,宋元闵接过来看了几眼,脸上的笑意更甚。

“这诏书起草得甚好,字迹真如我父皇与一般无二,阿澄办事牢靠,本王放心。”

薛澄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很谦卑的样子,宋元闵便更加满意了。他日他登基为新帝,少不了要大力封赏一番,薛澄年纪虽轻但很得力,身后又有一个家族在支撑着,虽说伤了元气,但养一养也不是不能东山再起的。想来薛澄投靠他,为的也是他的家族吧,如此便好,有野心有欲望的人最好掌控。

淑妃催促道:“快将玉玺拿出来盖上吧。”

宋元闵点点头,将诏书递回给薛澄,伸手探入自己的广袖之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方锦盒。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大楚的玉玺。这个只有天子才能拥有和使用的玉玺,竟然早已落入了宋元闵的手中。

一行人来到桌前,薛澄将诏书放到桌上,伸手压牢,宋元闵便郑重其事的在空白处落下了御印。

“成了!”

淑妃忍不住拍手叫好,保养得当的面容笑起来宛如少女。

萧户这个老狐狸刚刚一直站在一旁没发言,此时直接跪了下来,对着宋元闵郑重一拜,口中恭敬道:“老臣叩见太子殿下!”

薛澄也只得跪了下来,依葫芦画瓢对着宋元闵叩拜。

宋元闵虚扶了萧户一把,又挥手让薛澄起来,才道:“……二位现在拜本王还为时尚早,现在本王还不是太子,要大礼完成昭告了天下才是……”

萧户道:“太子殿下太谦虚了,这储君之位您当仁不让啊,老臣一早就认准了你是我大楚的昔日明君了。从现在起老臣必定誓死效忠太子殿下,绝无二心!”

薛澄心里那个烦啊!还有完没完了?!但他不能表露出来,也赶紧跟着表了表忠心。

“萧老侯爷,您是三朝元老了,这立储大典,还要劳烦您老操持了。”

萧户应道:“多谢太子殿下对老臣的信任,老臣必定不辱使命。”说罢,他用眼角不屑的扫了薛澄一眼。早在一开始他就对这个薛澄十分不满了,他家老辈薛怀远还在的时候,尚能与他分庭抗礼。他薛澄又算个什么东西,黄毛小子乳臭未干,即使立了几件功劳,在太子殿下的心中到底还是不能与他这三朝老臣相提并论的。

薛澄没理会他,默默的垂头不语。

第九十三章 翻车

淑妃此时终于斜眼看向还一脸呆滞的坐在地上的夏桃芝,眉头皱起。

“……她怎么会在这?”

宋元闵的唇角勾起一丝嘲讽,道:“陵王妃说她冤屈,执意要到父皇床前来喊冤,儿臣拦不住啊……”

淑妃冷笑了一声,扬着头踱步过来,海棠见状急忙拦在夏桃芝的身前,警惕的盯着她。

淑妃面露不悦,她身旁的婢女燕挽上前对着海棠就是一个耳光,口中骂道:“小贱婢,见了淑妃娘娘还敢不行礼,反了天了?!”

燕挽是淑妃的贴身婢女,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毒打小宫女的事没少干,顺手的很。因此这一下扇得极重,又脆又响,将海棠扇得七荤八素。海棠本就带着伤,哪里经得住她这么用力的掌掴,伏在地上起不来了。

燕挽上去踢了几脚,口中不依不饶的骂:“小贱婢,别装死,快给我起来……听见没有,快给我起来……”

她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每重复一句,便狠狠的踢上一脚。海棠也是硬气得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燕挽干脆抓住海棠的头发将她扯得翻转过来,抬起手又要扇她。

却不想,扬起的手被人临空截住了。

她一惊,扭头看去,一只素白的手从一旁伸了过来,如铁箍一般将她的手腕箍得死紧。她试图挣扎,却对上了一双冷得吓人的戾眸,让她从心底生出一股沁入肺腑的恐惧,硬生生的僵立在那,再也不敢动弹分毫。

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咔嚓”的一声脆响,燕挽的身子一震,慢慢的捂着手腕倒在地上,神色痛苦万分,尖声大叫,在地上翻来滚去。

她的手腕竟然被硬生生的掰断了!

淑妃惊得连连退后,脑中一个炸响。糟了!怎忘了她会武了!若她真是顾笙,那顾笙可是上过“摘星台”的啊!看她这般癫狂的模样,莫不是受刺激过度疯癫了?!

寝殿那头的三个人也被惊动了,宋元闵几步跨了过来,刚好扶住了趔趄后退的淑妃。

“母妃,莫怕,儿子在这!”

宋元闵一边安抚着淑妃,一边命人将燕挽抬了出去。他看向夏桃芝,心中也认定她是被陵王薨逝的消息刺激的发了狂了……如此一来,便不得不让那个人出来了……

夏桃芝慢慢的站了起来,看也不看他们,俯身将海棠扶起,默默的替她整理着被燕挽拽乱的头发。

淑妃见她没有扑上来,松了口气,口中却还要逞威风:“陵王妃,你竟敢出手伤本宫的婢女!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金贵的陵王妃吗?就凭你毒害当今圣上这一条罪状,本宫便可随时将你赐死!如今陵王已死,你要还有一点廉耻之心,就应该顾全他的名声随他去了!你……”

夏桃芝猛的抬头,双目如刀一般看向她。

她心中一惊,口中未说出的话都尽数卡在了喉中,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竟然惊恐的颤抖了起来。

这个眼神,她曾在另一个女人的脸上看到过。

那个曾经宠冠后宫的女人,那个让后宫所有女人都黯然失色的女人,那个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让她多年无法安寝的女人。

娴妃。

娴妃初初入宫之时,便艳冠群芳,独得恩宠。她那时年轻气盛,哪咽的下这口气?便想着去寻一寻娴妃的晦气。有一回,让她抓到了娴妃贴身婢女紫玉的小辫子,狠狠的命人罚了一通。她自以为下了娴妃的脸面,娴妃从此便会忌惮几分,却不想娴妃竟然带着紫玉找上了门来,一脚踹开她的殿门,横冲直撞的闯进了她的芳华宫。

那时娴妃的眼神便是这般,眸光森冷,杀意毕露,令人胆寒。

对,就是令人胆寒……令人忍不住心惊担颤,从心中生出一股悚然的惧怕来……

想不到时隔二十年,还能在另一张面孔上看到这样的眼神,怎能不让她心惊?

“你……你……”她颤抖着伸出手,指着夏桃芝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元闵当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只是忌惮夏桃芝会武,便轻声安慰她道:“母妃,莫怕……自有人收拾她……”说罢,他抬起手,击了两下掌。

掌音刚落,自殿外缓缓走进一个人来,一个夏桃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轩辕庚。

原来他竟一直躲在楚宫之中,难怪傲娇太子翻遍整个大楚都寻不到他。

轩辕庚的神色还是那般阴沉,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令人作呕,他走到夏桃芝身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阴笑道:“凌王妃娘娘,锁玉城一别,别来无恙吧?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夏桃芝冷冷的看着他,只觉得一股戾气从五脏六腑中腾起,直直冲上天灵盖,袖中的双手狠狠攥紧,死死握住拳头。

轩辕庚那时在边关明明已经被封源君打成重伤了,竟然还能捡回一条命来,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为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却遗千年呢?!

她的周身泛起一股冰冷的杀意,点头道:“是啊,你来的正好,省的我去找你了,索性便将我们的恩怨在这一起了结了吧。”

轩辕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大的口气!你打得过我吗?如今连陵王都死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叫板?”

夏桃芝对这样的废话已经一点耐心都没有了,二话不说直接出手,在这宽大的寝殿之中与轩辕庚打斗了起来。二人的身法迅疾如电,如两道光影,都想至对方于死地,因此一出手就是杀招,招招狠辣,步步紧逼。

若说往日,夏桃芝心有畏惧,加之不够心狠手辣,确实不是轩辕庚的对手。但今日,她的双目赤红,周身散发出的杀气令人神魂俱颤,轩辕庚竟然隐隐落了下风。

很快,他露出了一个破绽,被夏桃芝抓住了,狠狠一脚将他踹得飞了出去,身子撞在一片围屏之上,将那围屏撞倒碎的七零八落。

轩辕庚站起身来擦了擦嘴角的血,阴笑两声,慢慢的抽出了佩剑。

宋元闵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一边是长剑在手,一边是赤手空拳,怕是过不了几招,这东极殿的寝殿之中,便要见血了吧。不过,可不能让他将她杀了,他可还要那本《奇兵百阵图》呢。

轩辕庚手中有了兵器,瞬间实力大增,夏桃芝很快便落了下风,被轩辕庚的长剑刺伤了手臂,连退数步。轩辕庚又是一声阴笑,举剑刺来……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传来,一道银芒自殿外一闪而入,迅疾无比,直逼轩辕庚而来庚。轩辕庚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只觉肩膀一股钻心的剧痛,一只银箭射中他的肩膀,而后势道不减,竟逼得他连退数步,连人带箭,“叮”的一声钉在了墙上。

而后,又是一箭射来,精准无比的穿透轩辕庚另一侧的肩膀,深深的钉入墙中。

这是轩辕庚人生中第二次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了,双肩穿透,像个布偶一般被挂在墙上,动弹不得。

宋元闵怔楞的看着那两只还在不住颤动的银箭,口中不敢置信的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然而下一瞬,身旁的薛澄突然闪电般的出手,点了他的穴道,然后从容的将手探入他的袖中,拿出了那方装着玉玺的锦盒。

宋元闵目瞪口呆的望着薛澄,一声“你……”字还没唤出口,殿外人影一晃,一人负着手,缓缓踱步而入。

这人走进来的时候像带进了一阵风,发丝撩动,衣诀翻飞,周身像胧着一层薄光,看上去朦胧而又不真实。他那一双星眸如同深海生波,隐隐泛冷,带着厚重的杀意。

东极殿外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不知何时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令人作呕。

夏桃芝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看向这个人,心中狠狠的一震,方才绷着的一股劲瞬间便卸了,眼中像是结了一层蒙蒙水雾,唇边明明荡起了笑意,人却控制不住的软软倒下。

是他……他还活着……

淑妃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倒在地上,筛糠似的抖成一团。怎么都想不到,她刚刚才做起的太后梦,瞬间便破碎了……而老奸巨猾的萧户见形势不对,早已退到一旁,跪地俯身,连头都不敢抬起。

宋元熙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一般,径直走向了软倒在地上的那个女子。

他将她轻柔的抱起,抱到一旁的软塌之上,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柔声道:“真笨,怎么坐在地上,地上凉啊……”

她仿佛已经不会说话了,只是哭,眼泪似珍珠一般颗颗滚落,一滴一滴滴到他的手背上。

他于是一边替她抹泪,一边叹气道:“小桃子,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她还是哭个不停,越哭越凶。

又有几个人自殿外踏了进来,一人急急奔向另一个他朝思暮想的女子,一人慢慢走向跪地俯身的那人,而另一人缓缓则走向软塌,面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拱手道:“殿下,殿外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殿内应该如何处置?”

宋元头都没回,挥了挥手淡淡道:“都杀了罢,看着碍眼……”

顾子逸拱手应道:“是。”

第九十四章 细作

淑妃一听,便晕了过去。

宋元闵恨声道:“宋元熙,你好歹毒的心思!竟然在本王身边安插了一个细作,还诈死来蒙骗本王。你,你好卑鄙!”

宋元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从容应道:“二皇兄过奖了,彼此彼此。这只能说明你太蠢了,毫无分辨能力。”

宋元闵气了个半死,转来骂薛澄:“薛澄!你这个白眼狼,亏本王对你如此信任,你竟然出卖本王!你真无耻!”

“细作”薛澄立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

宋元熙不耐烦的挥挥手,吩咐顾子逸:“带下去吧,吵死人了!”

顾子逸应是。

宋元闵不甘心的大喊:“慢着慢着!宋元熙,你不能杀本王!”

“哦?为何?”

“因为……因为诏书已下,本王现在已经是大楚的太子了,而且立储的诏书本王已经命人送出去了,你追不回来了,哈哈哈……”

他越说越得意,庆幸自己留了一道保命符,纵使宋元熙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杀他。

“立储诏书?”

宋元熙终于站起身子,转过身来,几步走到宋元闵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卷什么东西,在宋元闵眼前晃了晃,懒洋洋的问道:“是这个么?”

宋元闵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盯着宋元熙手中之物,怒道:“你竟敢截下诏书?!这可是死罪!你想将诏书毁了吗?!”

宋元熙笑着反问:“本王为何要将诏书毁了?”

宋元闵已到了穷途末路,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你明知故问!当然是因为你觊觎储君之位!因为这立储诏书之上写的是本王的名字!”

“你的名字?”

宋元熙嗤笑一声,嘲讽道:“二皇兄啊二皇兄,本王原以为你只是脑子不好用,没成想,你竟连眼睛都不好用……你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上面是谁的名字?”

他将那卷明黄色的诏书摊开,举到宋元闵的眼前。宋元闵看清上面的名字时,顿时面如土色,嘴唇不停蠕动的,却连一言半句都说不出来。

“如何?看清了么?”宋元熙的唇边挂着戏谑的嘲讽,满意的欣赏着宋元闵这幅表情,道:“这可是你亲手盖下的玉印呢!”

“……”

怎么可能……他那时明明看得清清楚楚,诏书上是他的名字,怎么会变成宋元熙的?!难道是盖印之时被薛澄做了手脚?!

“真是抱歉搅了二皇兄的太子美梦了。但二皇兄需知道一点,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东宫之位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做得的,凭你也想肖想太子之位,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宋元闵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变得苍白如纸。

宋元熙将诏书卷起,递到了顾子逸的手中,神色冷了下来:“若不是玉玺在你的手上,你以为本王会容你作威作福,活到现在吗?私盗玉玺,残害手足,犯上作乱,弑君夺位,哪一条不是死罪?!这桩桩件件,又有哪一件是冤屈了你?!”

还有软禁将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光是这一条就足够让他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的了!

他心中怒火熊熊,眸中迸出阴鸷冷冽的寒光,逼得宋元闵生生打了个哆嗦。

就这么让他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宋元熙挥挥手让人将宋元闵带下去,押入天牢,十八般酷刑先走一遍,等他想好了再行处置。置于淑妃嘛,软禁芳华宫,等楚帝醒了再发落。他可没空替楚帝处置他的女人,自己的女人自己搞定。

萧户一直静静的跪伏在地,等候发落。

作为一个三朝老臣,他深知成王败寇的道理。活到这把年纪了,也早就将生死看淡了。可他一人死了不要紧,若是株连九族的话,他可就成了萧家的千古罪人了。萧家的满门荣耀毁在他的手上,让他如何能安心闭眼,到了地府又如何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一双玄色的皂靴缓步踱至他跟前。

萧户战战兢兢的直起身子,抬头仰望。只觉一股君临天下的霸气顷刻间笼住了他的全身,他这才看清,站在他身前的是一个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王者。

“萧老侯爷,你可认罪?”

他仓皇的伏下身去,“殿下……老臣有罪,老臣该死!请殿下赐老臣一死!”

“你倒是认得痛快……”

煽动庆州乱民暴动,趁机劫杀当朝皇子,可不都是这老头干的好事?

“殿下……老臣罪该万死!还请殿下网开一面,不要株连萧家……”

他急急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凉的石砖上砰砰作响,隐隐渗出猩红的血迹,让人于心不忍。

萧连绪急忙俯身去扶,却被萧户一把推开,再扶再推,如此数次,他只好将手心朝上,垫在地砖上,接住萧户磕下来的额头。

很快,他的手心也满是血迹。

他看了一眼漠然立在眼前的宋元熙,欲言又止,爷爷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自己又该如何向那位一向不讲情面的冷面殿下求情呢?他的内心是纠结的,虽说从小到大家族对他一向不看重,他在萧家的日子也一直如履薄冰,过得很是艰难。但他作为萧家子弟,身体里留着萧家的血,萧家到底是他的宗族,眼前这个老头到底是他的血肉至亲啊。

他一咬牙,也跪伏在地,对面前这个掌控着他全族生死的男人开口道:“求殿下网开一面,饶了萧家吧……”说罢,也似萧户那般连连磕头,砰砰作响。

萧连绪心高气傲,此生从未求过人,但此刻脸面这个东西在他心中如粪土一般,一文不值。

“萧校尉,你这是作甚?本王答应过饶你不死,如今你又来求本王放你的家族一条生路,是否有些得寸进尺?”

“恳请殿下开恩,不要株连萧家!萧连绪愿代爷爷受过,请殿下处死我吧!”

此话一出,萧户的身躯狠狠一震,深深望了一眼身旁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长孙,一双老眼中有泪花闪动。老糊涂!他真是个老糊涂啊!没有识别明君的慧眼便罢了,竟然连一直在他眼前的这样一块璞玉也弃之敝履!

他急道:“殿下,老臣罪该万死!死不足惜!但绪儿年纪尚轻,还请殿下留他性命让他为国效力,为我大楚尽忠啊!老臣自知犯下此等滔天大罪,罪无可恕,老臣……老臣……”他忽然直起身子,向一旁的柱子狠狠撞去。

“爷爷!”萧连绪惊呼一声,飞扑上前,拦在萧户身前。

宋元熙:“……”

萧户这个老东西确实死不足惜,但萧连绪尚可用,死了可惜。更何况萧家不像薛家,盘踞大楚这么多年,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也不是那么容易连根拔起的。况且就算连根拔起了,还要费神去培植新的世家,更加麻烦。

索性,就卖萧连绪一个面子把!让他以后为了这份恩情效忠,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罢了罢了,本王念在萧老侯爷年事已高,又是三朝老臣的份上,就饶你不死,将你贬为庶人,此生不得再入楚京!好好找个地方安享晚年吧……”

萧户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满是皱纹的额头上布满血污,让他看上去显得苍老不堪。

半响,他才回过神来,俯身拜谢:“老夫谢陵王殿下不杀之恩……”

“别谢本王,要谢,就谢你萧家有一个好子孙吧……”

萧户伏在地上老泪纵横,萧连绪对着宋元熙深深一拜,心中充满了感激。

这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

五日后的楚宫。

夏桃芝正在庆隆殿的寝殿中闭着眼睛假寐。这是临时收拾出来让她暂住的宫殿,过几日立储大典一过,她就要搬到东宫去住了。

这几日宫中喜气洋洋,众人忙忙碌碌的,都在忙着为立储大典做准备,整个东宫被装饰一新,为了迎接它的新主人。立储的诏书已经昭告天下,楚帝立了三皇子宋元熙为大楚的新任储君,这几日夏桃芝住的这个庆隆殿中人来人往,来送贺礼的人多的数都数不清。就连西图的那位太子爷都专程送上了一份贺礼,表示庆贺。

傲娇太子终于是名副其实的太子了,这同时做过两个国家的太子爷的,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上天入地也只找得出他一人了吧!

楚帝的病一直不见好转,虽说人是醒了过来,毒也解了,可脸色一直不大好,浑身无力,疲累不堪的模样,多数时候还是卧床养病,醒来除了颁布立储的旨意和将淑妃打入冷宫之外,便将朝中的大小事务都丢给了傲娇太子处理,自己索性做起了甩手掌柜。

傲娇太子因此忙得脚不沾地,常常不见人影。

夏桃芝在心中偷偷怀疑师父这个死老头给楚帝吃的药有问题,有心想寻个机会问一问,可师父自从那日之后便没了踪影,想找他是难上加难!

她正想着,一道倩影推门而入。

她睁开眼,坐起身子,看向缓缓走进来的女子。

第九十五章 冷宫

“你怎的不多躺几日,太医说你伤没好之前不许下床的。”

“多谢娘娘关爱,奴婢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夏桃芝皱眉瞪她:“什么叫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看你的脸色这么苍白,也不知道薛澄给你吃的那个什么假死的药有没有毒,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他!”

芍药心中一暖,笑道:“奴婢真的没事了,娘娘您就别怪薛大人了,他也是有苦衷的!”

夏桃芝心里“哼”了一声,有苦衷,有个屁的苦衷!一群混账东西合伙将她骗的团团转,她的眼睛都差点哭瞎了!

芍药伺候着她起身,一边替她穿衣一边劝道:“娘娘……您就别生气了,奴婢听说前日薛大人来求见,您直接让人给轰出去了?”

夏桃芝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的“嗯”了一声。轰出去算轻的,没让人揍一顿就不错了。她才不想听薛澄说那些“对不起,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欺骗你的……”之类的废话!

芍药哭笑不得,替她系好腰间的缎带,“那殿下呢?奴婢听说殿下这几日夜夜宿在书房,娘娘连寝殿的门都不让殿下进……”

夏桃芝不说话了,心沉了下去,这几日努力压下的某些情绪此刻又涌了出来,泛出一片苦意。

有些事她不愿去深究,也不愿多想,害怕想得越深,得出的结论越让她害怕。可越逼着自己不去想,心中那颗执拗的野草就越是疯长,越长越高,将她与他渐渐隔开,越隔越远。

她无法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傲娇太子,相信他对此事事先一无所知。以他的行事作风,必定早已料到宋元闵会趁他离京之时发难,也必定早已有万全的准备应对,甚至极有可能连薛澄安排芍药假死,都是他授意的,为的就是让薛澄博取宋元闵的信任,让他放下戒心。可他却对自己只字不提,瞒着她,让她担惊受怕,像个白痴一样任人摆布。

她太了解他了,她知道他有多么在乎这个太子之位,不惜一次又一次让她置于险境,将她丢到明争暗斗的漩涡中心。

隐瞒,欺骗……她和他之间,似乎永远都迈不过这道坎……

芍药见她呆站着一动不动,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担忧的道:“娘娘,你没事吧……”

她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没事,你来了正好,随我一道去看看海棠吧……”

海棠被安置在西院的一间厢房里,因为受了惊吓又伤的不轻,所以这几日都和芍药一样躺着养伤。她们将将走到海棠的屋外,便听见里面传出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小少年和小少女,有些青涩的柔柔蜜蜜。

从打开的窗户望进去,刚好看见小泥巴侧坐在海棠的床边,小少年坐的笔直,身姿越发似一把未出鞘的宝剑,手中端着一只碗,献宝一般的捧到海棠眼前:“海棠姐姐,你尝尝这个红豆沙,是我做的……”

海棠狐疑的盯着那只碗,“……你做的?”

“是啊,你快尝尝……”小泥巴舀起一勺送到海棠嘴边,还嘱咐道:“小心烫。”

海棠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眉头瞬间皱起,然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小泥巴吓了一跳,急忙将碗放下,给她拍背顺气。“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呛住了?”

海棠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脸色通红,双眼噙着泪花,问他:“你到底放了多少糖……”

小泥巴噎了一下,尴尬道:“就……就比平日多放了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点?”

“三,三勺……”

“三勺?!你要齁死我啊……”

“……”

小泥巴很沮丧。他不会医病,除了去将那些伤害海棠人吊打一番出气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小时候他病了,他娘总会给他熬一碗甜甜的红豆沙,他吃了就生龙活虎。因此自己特意起了个大早花了一番心思做了一碗红豆沙给她。他爱吃甜食,自然是认为越甜越好了,谁知她竟然不喜欢……

小泥巴揪着衣角,闷声道:“那,那我下次再做别的给你吃吧……”大不了以后再多学几样,总会有一样是她爱吃的。

海棠觉得自己还想多活几年,于是摆摆手:“算了算了,男人进什么厨房,等我能下床了,还是我来做吧,你负责吃就好。”

小泥巴:“……”

“对了,你怎么这么闲,不用去殿下跟前伺候吗?”

小泥巴垂头丧气的盯着那碗红豆沙,心不在焉的答:“殿下最近心情不太好,让我别在他跟前碍眼……”

海棠问:“怎么回事?”

小泥巴摇头:“我也不知道,殿下这几日都宿在书房中……”

海棠忙追问了起来,夏桃芝不大想听了,转身要走,却听见小泥巴接着说道:“殿下这几日身子也不太好,在庆州的时候染了瘟疫,又遭了伏击受了伤,可他担心娘娘的安危,一收到薛大人的飞鸽传书就硬撑着往回赶,不分昼夜的赶路,谁劝都不听,幸好有梅先生一路照看着才没出大事。但还是落下了病根,夜里一直咳嗽……”

夏桃芝的脚步一滞,呆立在原地。

芍药轻声劝道:“娘娘,去看看殿下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顺从自己的心,去书房见一见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可终究她还是摇了摇头,转身回房了。

是夜,繁星点点。

夏桃芝近日来总觉得身子乏力,困倦得很,早早便上床躺着了。

将睡未睡之际,寝殿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外轻声唤道:“小桃子……你睡了吗……”

夏桃芝躺在床上,睁眼望着纱帐,恍若未闻。

门外的人又唤了几声,然后传来一阵轻咳,她索性将被子蒙住头,转过身去,捂住耳朵。

宋元熙的手放在门把上,神色迟疑着,门虽然锁了,但他其实想进去也不难,可他站在门外,感受着一门之隔的那一片冷然的静默,忽然之间就丧失了勇气。

他收回了手,转身离开。

夏桃芝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时候,门外已恢复了宁静。

她默默的瞪着纱帐发了一会儿呆,困意便渐渐涌了上来,于是她又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但她近日来浅眠多梦,睡得很不踏实,很快便又惊醒,坐起了身子。

然后她便看见,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正气定神闲的坐在桌前喝着茶。见她直挺挺的坐在床上看着发愣,竟然还乐呵呵的跟她打招呼。

“小徒弟,你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师,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刚到……个屁啊!这样随随便便的突然出现很吓人的好吗?!

“大师兄呢?他怎么没有一起来?”

提到他的爱徒,这死老头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含混的道:“观中事务不能无人打理,梵儿就留在清风观主持大局了。”

她心中“嘁”了一声,蒙谁呢?一个破道馆还有什么大局可主持的?分明是你不让大师兄来吧!

师父轻咳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问她:“你醒了没?”

“醒了。”

“醒了就跟为师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她翻着白眼,不大情愿的道:“……不能明天再去吗?”她真的很想睡觉啊……

死老头难得严肃的板起脸来,“不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于是她只能不情不愿的起身,不情不愿的溜出了庆隆殿,不情不愿的打着哈欠跟着她的师父一道在夜空中穿梭,在楚宫一个个雕梁画栋的屋顶上疾驰。

期间,她还抽空问了问师父到底给楚帝吃的是什么药,为什么楚帝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了?那死老头竟然装作没听见,压根儿没理她。

最后他们来到了……

冷宫。

是的没错,就是冷宫。

她立在冷宫破败的宫墙之外,被夜风吹得清醒了几分,莫名其妙的问:“师父,你带我来冷宫干嘛?”

师父嘘了一声,示意她噤声,然后带着她一个纵身翻了进去,落到了一个还亮着灯的小院子。

这是冷宫之中唯一一间还亮着灯的院子,也是唯一一间住了人的院子。这院子里住的当然就是几日前还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淑妃娘娘了。

师父带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一时间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师父这个老不正经的莫不是看上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淑妃娘娘,要给楚帝戴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吧?

她狐疑的看着她师父,只觉得月光下,这老头的脸越看越猥琐……

但一想又觉得不对,师父若是真看上了淑妃,带她来干嘛?难不成让她来说媒吗?那师父可真选错人了,淑妃恨她入骨,巴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又怎么可能答应做她的师娘呢?

况且淑妃这么心思歹毒的女人,也不太适合做她的师娘吧……

她自顾自胡思乱想着,却发现师父并没有要进屋的意思,而是蹑手蹑脚的带着她躲到了院中一个黑漆漆的角落。

她不解,压着嗓子问道:“……我们不进去吗?”

师父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要知道了还不当场把她打死?),答:“先不进去。”

她还要发问,就听见冷宫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声,然后有一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的响起,缓缓向他们在的这个院子走来。

月光下,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院子,虽然离得有些远,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傲娇太子。

第九十六章 真相<上>

竟然是傲娇太子?!

三更半夜的,他一个人到冷宫来做什么?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傲娇太子,月光下他面无表情,径直走到淑妃的门前,推门而入,然后转身关上了门。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的脑中顿时描绘出一幅香艳的画面,瞬间觉得自己的头顶绿油油的。虽说她正在同傲娇太子冷战,可他也不能这么饥不择食啊……宫里那么多娇花一般的小宫女,他的口味也太奇特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犹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冲过去一脚将门踹开的时候,就听师父在一旁低声问她:“小徒弟,想不想知道你的夫君为何大半夜到这里来?”

她立即点头如捣蒜,想想想,当然想了!

师父指了指那破旧漏光的窗户,“……你自己过去看吧,不过当心,不能让里面的人发现了。”

她心里很憋屈,好歹自己是个正房好吗?听死老头的意思自己还不能光明正大的踹门进去将里面的人抓出来胖揍一顿?

但憋屈归憋屈,看死老头的神情这么凝重,她还是悄悄的挪到了窗下,顺着窗户上的破洞往里看去。

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淑妃侧坐在床边,身姿婀娜。不愧是纵横后宫多年的宠妃,那身材倒是保养得宜,凹凸有致。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看不清淑妃的神情,但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慌乱,惊呼了一声:“怎么来的是你?!”

嗯?难道她一开始要见的人的并不是傲娇太子吗?

从夏桃芝的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傲娇太子的一片衣角,他坐得离淑妃有些远,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剪影投到地上,忽明忽暗的有些不真实。

夏桃芝听见他嗤笑了一声,不用想也知道此刻他的脸上一定挂着他那招牌式的贱笑。

“淑妃娘娘见到本王似乎很失望?怎么……难道你以为父皇还会来见你吗?你该知道,他对你已经厌弃至极了……”

“你……”淑妃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楚帝竟然对她这般绝情,连最后一个机会都不肯给她吗?也是,自古帝王皆薄情,就连他当年那般宠爱的娴妃,最终也狠心没去见她最后一面。自己又凭什么认为她这位凉薄的夫君会来冷宫见自己一面呢?

可她原以为,自己手中握着的这个大秘密,是能救自己儿子一命的。她好不容易才想办法托人将密信从冷宫带了出去,却不想楚帝没等来,来的却是这个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淑妃恶狠狠的道:“那你来做什么?本宫不想看见你,给本宫滚出去!”

傲娇太子轻轻笑了笑,道:“淑妃娘娘好大的火气,你当本王很想来这你这冷宫么?本王只不过是好奇,淑妃娘娘在信中提到的那个与本王身世有关的大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淑妃的表情惊慌了起来。

“你……你竟然偷看了本宫给皇上的密信……”

“这全都要拜淑妃娘娘所赐,你对父皇下毒,害得父皇的身子每况愈下,如今已将朝中大小事务都交予本王打理,事无巨细皆过本王之眼,怎算偷看呢?”

“你……”

淑妃的胸脯剧烈起伏着,气得浑身发抖。

夏桃芝在窗外都替淑妃着急,她怎么会是傲娇太子的对手呢?要知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宋元熙啊……

“所以,淑妃娘娘不如告诉本王,你所说的那个大秘密究竟是什么?”

“你当本宫傻吗?本宫若说了,你必定杀本宫灭口!”

“淑妃娘娘倒是个明白人……”傲娇太子语气极尽嘲讽,“不说也罢,左右本王也知道你要说是什么。”

“你,你知道?”

“本王当然知道,本王还知道,娴妃当年并不是难产而死,而是被你害死的!”

淑妃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的唇哆嗦着,不停的发着抖。

夏桃芝觉得奇怪,为何傲娇太子说的是“娴妃”而不是“母妃”,就算淑妃知道宋元熙不是楚帝亲生的,起码也是娴妃的儿子啊,他应该称娴妃为母妃才对。

“本……本宫……不知道,你……你在说……说些什么?”

“淑妃娘娘还要装傻么?是不是非要本王拿出证据来,淑妃娘娘才肯承认?”傲娇太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哐当”一声丢到了淑妃的脚下。淑妃低头一看,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双腿缩到床上,不敢去看。

是什么东西让淑妃吓成这样?

夏桃芝好奇的看去,只看了一眼,她便浑身冰凉,也跟着微微发起抖来。

那是一块令牌,同她当年在虞东村废墟里找到的那块令牌一模一样。时隔多年再次看到这块令牌,虞东村的悲惨往事又在她脑中一一闪过,往事涌上心头,她心如刀绞。

“淑妃娘娘可认得此物?”

“本,本宫不认得……”

“看来淑妃娘娘是上了年纪了,记性不好,那本王就来帮淑妃娘娘回忆回忆吧……”傲娇太子站起身来,向前踱了两步,露出了半张侧脸。

他的神色冷的吓人,双目中寒芒大炽,语冷如冰。

“二十年前,娴妃将要临盆之际,是你买通了产婆,在催产汤药中下了手脚,让娴妃生产之时大出血,最终娴妃足足痛苦挣扎了三个时辰,才咽了气……你本来担心娴妃诞下的若是皇子,必定会威胁到你的儿子,计划将那个刚出世的婴儿也一并除去。岂料,娴妃生下的竟然是一个公主,你大喜之下,竟然大发慈悲,留了那婴儿一命。”傲娇太子说到这里,唇角一弯,竟然笑了起来,那是夏桃芝熟悉的笑意:“本王还真是想感谢淑妃娘娘当年手下留情,让那位小公主活了下去……”

夏桃芝听得云里雾里,傲娇太子究竟在说什么?娴妃生下的怎么是一位公主?

淑妃此时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恨然道:“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本宫算什么帐?左右也与你没有干系,你一个平民之子,冒充皇室血脉,白白当了二十年的皇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傲娇太子冷笑了一声,“你说得对,本王是该满足。就因为这个,这些年来你和你的儿子暗地里肆无忌惮的给本王下毒,让本王成了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物。你说,本王该不该跟你算这笔账呢?”

淑妃咬牙切齿的道:“你混淆皇室血脉,本就该死!本宫没有去皇上面前揭穿你,已经是本宫格外开恩了,你现在竟然还来恩将仇报?”

“你格外开恩?”傲娇太子挑眉冷笑:“你是不敢吧,你怕揭穿了本王,你害死娴妃的事也会一并被查出来,到时鱼死网破,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淑妃不说话了,咬着牙不吭声。

“当年,娴妃的贴身婢女紫玉,带着刚刚诞下的小公主逃出了宫。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公主已经变成了小皇子。你当然知道本王并非皇室血脉,因此你并不担心本王会威胁到你的儿子,你只需要暗中散布娴妃与裴驸马有染的传闻,让皇上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进而对本王心生怨恨而不闻不问。另一方面,你又希望本王能活着,本王若死了,薛皇后和前太子便会调转枪头对付你们母子。这也是你们即使下毒害本王,也没有下死手的原因,本王说的对不对?”

淑妃无话可说。

夏桃芝听懂了,弄了半天,宋元熙不但不是楚帝的亲生儿子,竟然也不是娴妃所生。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冒牌货,真正的皇裔是一位公主,一位刚刚出生就离开了皇宫的公主。但说了这么多,与那块令牌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根本不关心什么皇子公主,她只想知道那块令牌的来历。

她盼望着傲娇太子能快些说到那块令牌的事,但傲娇太子的话锋一转,竟然又说起了淑妃的娘家的事。

“据本王所知,淑妃娘娘的生母与萧家一位主母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那位萧夫人一直没有子嗣,你的生母便将自己的小女儿过继给了那位萧夫人。”

淑妃的脸血色尽褪,她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的人,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傲娇太子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淑妃娘娘一定很好奇,为何连这桩秘闻本王都会知晓吧?实际上,本王不止知晓这个,本王还知道,你的胞妹后来嫁与上将军吴弼为妻,他们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叫吴庚。”

“本来,吴弼有萧家和你的照拂,一路青云直上,官运亨通。只可惜,他那年时运不济,遇上了西图太子带兵出征,那一战,东楚几乎全军覆没,吴弼被打得屁滚尿流,夹着尾巴逃了回来。皇上雷霆大怒,要将他满门抄斩,关键时刻,是你将他们的儿子吴庚藏了起来,还用两个死囚的命将吴弼和你的胞妹换了出来。只可惜,没多久你的胞妹就郁郁而终了……你将吴弼的独生子吴庚送到山上学艺,学成之后你将他安插到了东宫做你的眼线,还将他改名为轩辕庚……”

夏桃芝惊呆了,原来轩辕庚竟然就是吴庚……

难怪他脖子上的玉坠的图案会和令牌上的如出一辙,难怪萧连绪会说从前在萧家见过这个玉坠,难怪轩辕庚会跑到边关去刺杀西图太子替他父母报仇,一切的一切,都能对上号了……

傲娇太子继续道:“而吴弼只能隐姓埋名,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人,一直潜藏在宫外替你办事。每一次你要吴弼替你办事的时候,便让你的贴身婢女燕挽将这块令牌带出去传达你的命令。当年那个一出生就逃出了皇宫的小公主始终是你的一块心病,你怕她长大成人回来找你替她母亲报仇,便决心斩草除根!你让吴弼替你到处寻找当年娴妃生下的那位小公主的下落。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被你查出紫玉藏身在一个叫做虞东村的小村子里……”

第九十七章 真相<中>

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在夏桃芝的头顶炸响,她只觉眼前一片空白,一切记忆的碎片都在耀眼的火光中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而来,在那一刹那间,将她整个人淹没。

不会的……不会是她的……即使那位公主碰巧也在虞东村,也不会是她……虞东村与她同龄的小姑娘有很多……她的阿娘也不叫紫玉……

不会是她的,不会的……

只听屋内的宋元熙继续沉声道:“你对吴弼下了斩草除根的命令后,吴弼便直接将那个叫虞东村的村子屠了,村子里三十六口人命一夜之间死于非命,整个村子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你一定以为娴妃的女儿也魂归黄泉了吧?却没想到,她作为唯一的一个幸存者,逃了出来……”

夜风不知何时起了,越吹越大,将破旧的窗棂上糊的纸吹打得凄惨地叫。明明是六月里的夏夜,夏桃芝却觉如坠冰窟,从心顶凉到脚尖,滚烫的热泪流了下来,她抬手捂住脸,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指缝间滚落,无力坐倒在地。

这就是真相,她是公主,她才是娴妃的女儿……傲娇太子早就将一切查了个明明白白,却一直将她蒙在鼓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在胸腔里蔓延,灼烧着……她的亲娘,她的养父养母,她村子里三十六口人命,竟然都是被里面这个歹毒的女人害死的……

她的双目赤红,胸口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血液轰隆隆急窜而上像是要冲破耳膜,怒火在瞬间将她所有的理智燃烧殆尽……

“唰”的一声,腰间的软剑出鞘,屋内的宋元熙立时察觉,厉喝一声:“谁?!”

同时,她的耳边响起师父一声幽幽的叹息,“小徒儿,该走了……”

随即她眼前一黑,坠入了无穷无尽的深渊之中。

宋元熙追出来时,只来得及看见一片白色衣角在冷宫破旧的宫墙上一闪而过,空无一人的窗棂下,只有一把软剑静静的躺在那,眼熟到让他震愕。

刚刚在外面的人,怎么会是她……

他忽然狠狠的一拳砸在墙上,顿时血流如注,眼中是暴戾的怒火,他竟然被人算计了!

心头一阵气血翻涌,他狠狠的的咳嗽了起来,忍了一个晚上,终是忍不住了。到底是旧疾未好又遇伏击添了新伤,任他再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了。

……

天明时分,楚宫中炸了锅了,一夜之间连出三件大事,让所有的人都触不及防。

先是淑妃惨死于冷宫之中,被人割脉放血,全身的血液流尽而死。看样子死前曾经苦苦挣扎了两三个时辰,屋子里遍布血迹,甚是可怖。然后是天牢被劫,瑞王宋元闵和另一个死囚都被人救走了。最后一件,也是最最要命的一件,那位一直暂住在庆隆殿的准太子妃娘娘,失踪了……

整个庆隆殿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宫女內侍都跪伏在院子里,抖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为首的是陵王妃娘娘的两个贴身婢女,芍药和海棠。

海棠偷偷的抬起眼角,望向在寝殿门口立得笔直的小泥巴,想同他交换一下神色,可小泥巴只是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随即移开了目光。

这个时候,谁也无法揣测殿下的心思,娘娘不见了,殿下必定心急如焚,雷霆震怒。

芍药跪在一旁,煞白着一张脸,满是自责和羞愧的神色。她竟然,又将娘娘给弄丢了……

忽然,茶盏破碎的声响从紧闭的寝殿大门中传出,随即是一声怒喝:“废物!”

众人皆是一抖,随即将头垂得更低,屏声敛气。

“再去给本王找!找不到王妃,本王要你们和这庆隆殿的人全部陪葬!”

殿门一开,从里面走出来三个人,顾子逸、薛澄和萧连绪,三人俱是满脸土色。他们天还未亮就带着人封锁了城门,将楚京翻过来覆过去的搜寻了一遍,可还是没找到人,只得回来复命。

早知一顿臭骂是跑不掉的了。

小泥巴被唤进殿中,很快又白着一张脸出来了。

“殿下有旨,庆隆殿一干宫人玩忽职守,各打五十大板,押入牢中收监,听候发落。”

此言一出,院中顿时一片嘤嘤的哭泣声,被带了下去。

与顾子逸擦身而过时,芍药忍不住抬眸,顾子逸的目光微闪,唇角轻轻动了动,吐出几个字:“莫怕,有我。”芍药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垂头被带了下去。

寝殿内茶盏碎裂了一地,茶水四溅,一片狼藉。

小泥巴正蹲在地上收拾,抬眼不经意间看见自家殿下裹着纱布的手,又沁出了血来。

“殿下……”他轻唤了一声:“你的手……”

坐着的那人纹丝不动,眸中是锐利的精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极其危险的气息,于是他也不敢吭声了,埋头清理碎片。

宋元熙哪有心思去管手上的伤,他的心中此刻正狂风怒吼,翻涌着黑色的巨浪。

小桃子,你究竟到哪里去了……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吗……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回到我身边来,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他太大意了,竟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引他上钩的局。如今,他将所有的真相亲口说了出来,小桃子如何承受得了……若是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她又该如何自保……

不行,他绝不能这样等下去了,无论背后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能坐以待毙。更何况,他差不多已经知道背后那人是谁了。

“小泥巴,你去一趟大长公主府,替本王传一个口信。就说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本王替他找到了。”

“是。”

小泥巴领命去了。

殿门缓缓的关上,宋元熙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这个皇姑姑在庆州暗中算计了他一次,这一次,就让他连本带利的还给他们夫妻两!

***

夏桃芝站在一片漫天的火海之中,一边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另一边是钢刀刮过泥土的声音,她一转头,便看见一身黑衣的轩辕庚一脸阴笑的拿着刀,从火海中缓缓向她走来,他腰上挂着那块令牌,在火光中格外醒目。她想逃,却发现动不了,她阿爹阿娘浑身是血的爬了过来,将她的腿牢牢抱住,口中不停的念着:“公主……公主……你来陪我们了吗……”

她不停的尖叫,却被拽进了泥地里,下一瞬,她又置身于那间书房中,红帐花烛,身旁是一身红衣的傲娇太子,亲昵的揽过她的肩,将她搂在怀中,对她道:“小桃子……等我当上了太子,一定会替你报仇的,你相信我啊……相信我啊……”她想挣脱,想尖叫,想大声说他是骗子,可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再下一瞬,她又走进了一个小院中,一个红衣女子,手执长剑,站在桃花树下正在舞剑,花瓣簌簌飘落,衬得她身姿翩然。见她来了,她转过身来,收了剑,向她招了招手:“阿箩,过来……”

她脚步犹豫,望着那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英气眉眼,傻愣愣的开口。

“你……你是我娘吗?”

她笑了,将手朝她伸过来,“我当然是你娘啊,傻瓜。”

她一喜,急忙将手递过去,可刚一握住她的手,四周的景象就变了。刚刚还在树下英姿勃发的练剑的这个女子,转眼就面无人色的躺在一张床上,下半身是一片血泊,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整间屋子,触目能及的所有一切都被血染成了猩红的颜色。

边上只有一个小宫婢,伏在床头嘤嘤哭泣。

“娘娘,娘娘,您振作点……您再等等……皇上马上就来了……”

躺在床上的女子只是将蓄满了泪水的眼睛轻轻闭上,泪水便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小宫婢抬起头来,咬咬牙站起身,似发狠一般:“奴婢……奴婢再去东极殿请一请皇上……”

一只惨无人色的手拽住了她的衣裙,床榻上的女子嘴唇蠕动着,费力的挤出几个字:“没……没用的,他,他不会来了……”

“可是……娘娘……”小宫婢哭得一抽一抽的,鼻头红了一块,跟她阿娘哭的时候一模一样。

“将……小公主,抱,抱过来,给本宫看看……”

她这才发现边上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小宫婢哭着将小婴儿抱了过去,床上的女子目光瞬间变得十分柔和,泛着暖意。

“紫玉你看……长得多像他呀,他却连来看一眼都不肯……”她将小婴儿亲了亲,戳了戳她胖嘟嘟的小脸,柔声道:“你父皇不来看你,是他没有福气,你还没有名字呢,娘亲替你起一个吧……“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你就叫青萝吧……娘亲希望你远离帝王家,远离争权夺利,勾心斗角,长大了做一个自由快乐的姑娘,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青萝……青萝……这是她的名字啊……

“该走了……”门口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第九十八章 真相<下>

门边立着一个青年男子,身姿卓绝,脸逆着光,看不清容貌,声音倒是有几分熟悉。

床上的女子最后亲了亲小婴儿,将眼睛狠狠一闭,对小宫婢道:“紫玉,将她……带走吧,跟,跟着裴,裴大人出宫去……以后……好好照顾她……”

“可是娘娘……”

“……快走!”

男子带着小宫女转身就走,身影没有半分迟疑,可夏桃芝分明看见,他转身之时,一滴冰凉的泪珠自他的眼角滑落,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四周围一片寂静,院中起风了,一片桃花花瓣顺着微风飘进了屋子,落到了女子的枕边,晶莹的泪滴滴落在花瓣上,她终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娘……!!!”

夏桃芝大喊着睁开眼,声嘶力竭的边喊边坐起身来,好半天她才分清楚,这是梦……可梦中的画面是那么真实,她仿佛真的看见了她娘在她的眼前闭上眼,咽了气。

她痛苦的抬起双手捂住脸,梦中人的脸一张一张在她眼前闪过,她猛然抬起头,眸中泛着冷冷杀意。

报仇!

她起身下床,跌跌撞撞的向门口走去。

这是一间非常奇怪的屋子,四周都是墙,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唯一的门。她刚刚抬脚走了两步,就看见她的师父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一个篮子。

“醒了?”

她不说话,也不应声,直直向前走。

师父拦在她身前,“你去哪儿?”

她从齿间吐出几个字:“去报仇!”杀了淑妃!为她娘亲,养父养母,和虞东村三十六口亡魂报仇!

师父却道:“她已经死了……”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的望着师父,直到师父又沉声重复了一遍:“淑妃已经死了,被人灭口了。”

她趔趄着后退了几步,喃喃道:“……死了?”

那个恶毒的女人怎么就死了?她还没有亲手报仇呢!她攥紧了拳头,不甘心的问:“……是谁杀的?”

师父见她这样,叹了口气,将她带到桌边坐下。

“你的脸色很差,还是歇着吧……”

她压根儿没听,执拗的重复了一遍:“……是谁杀的?!”

师父道:“还能有谁?自然是你的夫君了。”

她愣了愣,“我夫君……”是了,这确实像是傲娇太子会做的事,只是……“他为何要瞒着我,明明他早已知道了真相……”

心沉了下去,她不由得苦笑,他瞒着她的事情,还少么……

那时她在楚宫,李怀拿给她看的那副娴妃的画像,必定也是被傲娇太子暗中做过手脚的,为的就是不让她发现自己的身世。傲娇太子从那时起,便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也是从那时起,一直处心积虑的将她蒙在鼓里。

师父道:“你夫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比为师更加清楚,既然他对东宫的宝座势在必得,淑妃是必定会被灭口的。”

所以……所以傲娇太子杀淑妃并不是为了替她报仇,而是为了不让宋元熙的身世被揭穿,说到底还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的太子之位。如今害死她娘亲、养父母和虞东村三十六口人的幕后黑手已死,她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与傲娇太子之间隔着这么多的隐瞒和欺骗,她还能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回到他身边继续与他相处吗?如若不能,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师父从篮子中拿出饭食摆到桌上,又掏出了两壶酒递给了她一壶。

“人是铁饭是钢,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要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去应对。”

饭菜的香味飘了过来,她忽然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几欲呕吐,情急之下她急忙端起酒壶,猛的灌了一口,温凉的酒液入喉,清香四溢,沁人心脾,这才勉强将那股感觉压了下去。

“你怎么了?”师父皱了皱眉,抓起她的手探脉,一探之下,他的脸色巨变,“你……”

她抚着胸口喘气,“我怎么了,师父?”

师父定定的望了她许久,才将她的手松开,摇了摇头:“没什么……你昨夜吹了风,有些着凉了。”

风曲酿的酒香刺激着她的嗅觉,她下意识拿起酒壶,还想再灌一口,可师父却从她手中夺下酒壶,道:“你现在不能喝酒!”

“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许喝!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她悻悻收回了手,模样有些可怜,天知道她现在有多想大醉一场!

老头也有些不忍心,摸了摸她的头,哄道:“你现在身子不太好,等你好了,回清风观去,师父的酒窖敞开大门,随你喝个够!”

她苦笑了一下,清风观,酒窖,风曲酿……这些记忆对她来说,恍如隔世。

“如今我的仇人已经死了,我这个仇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报了……”

“谁说你的仇已经报了?”

“可……淑妃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以为你的仇人只是淑妃?”

她不解的望着他师父,难道她还有别的仇人?莫非是吴弼吗?可看轩辕庚的样子,吴弼应该也已经死了才对。

师父的面色沉了下去,仰头喝了一口酒,问她:“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她摇头。

“这里是揽月殿……”

她一惊,揽月殿?!这不是她娘生前住过的地方吗?而且他们怎么还在楚宫之中,她以为师父已经将她带离楚京了……

她环顾四周,觉得十分疑惑,这里看样子并不是像什么宫殿,反而更像是一间石室。

师父道:“为师还没说完,这是揽月殿中的密室,是我以前挖的……”

“你,你以前挖的?师父……你到底是谁?”

师父默了默,看着她道:“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

“……你是裴仁清?”

“是。”

“那……你和我娘……”

师父仰头又灌了一口酒,然后长叹了一声,哀怨的瞅着她道:“若不是楚帝横刀夺爱,你现在该管我叫爹了……”

夏桃芝:“……”

听师父的意思,还是楚帝拆散了他们?可她怎么听夏相说,娴妃与楚帝是两情相悦的呢?

师父见她不信,也不愿多说,只道:“我与你娘的事,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但你要知道,真正将你娘逼死的人并不是淑妃,而是你的亲爹,当今楚帝。他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我真正的仇人……?”

“不错。你娘从前是个潇洒恣意的性子,最向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天大地大任她逍遥。自从入宫为妃之后,屡屡被宫中流言蜚语重伤,时常暗自垂泪。再加上楚帝对她的不信任,无异于在她心口上狠狠扎了一把刀,将她一步一步逼上了绝路……最终,也是因为他听信了谗言,认定你娘与我有染,在她临终之际都不肯来见她最后一面。你娘是含恨而终的……”

夏桃芝不说话了。

她从前听夏相说过这段过往,如今知道了真相,说她不恨楚帝那是假的。但她不愿去想,难道要让她亲手杀了楚帝为她娘报仇吗?她娘会希望她这么做吗?

恍惚间,她的脑中浮现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哭泣,那时她躲在揽月殿的屏风之后,听到了楚帝的痛哭忏悔,他也是后悔的,不是吗?

师父见她不说话,神情变得有些冷,凉凉道:“怎么,你不是要喊着要为你娘报仇吗?怕了?”

“可……可他毕竟是我爹……”

“爹?”师父嗤笑一声,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反问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你夫君从小到大在楚宫中是如何的如履薄冰苟延残喘的活下来的吗?楚帝管过他的死活吗?若不是我用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将你换走,宋元熙的遭遇便是你的遭遇!这样的人,也配做你爹?!”

夏桃芝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师父的话句句似刀,插在她的心头。的确,若不是她一出生便被带出了皇宫,她会面临什么样的生活,可想而知……

可她……还是不能去杀了自己的亲爹啊!

师父见她仍旧不言,似乎有了怒意,脸上的神色阴冷得吓人,他站起身来,指着她骂道:“好好好!你可真是你爹的好女儿!若是我再告诉你,你的身上不止背负了你娘的仇,还背负了谢家一百零八口人被灭族的血海深仇,你待如何?!”

她被骂得有些发懵,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什么灭族之仇……?

师父不管不顾,指着她的鼻子痛骂:“你身为谢家的后代,骨子里留着谢家的血,难道对灭族之仇也一笑泯之吗?你如何对得起你的外公,如何对得起你的族人,如何对得起谢家的列祖列宗!你的外公谢世宁,一生忠肝义胆,为大楚立下汗马功劳,却被奸臣诬陷私吞军饷。你那个混账爹,竟然听信一面之词便判定你外公有罪,将他革职,全家流放边疆!在去往边疆的路上,被早已埋伏的杀手斩尽杀绝,一百零八口人,一夕之间死了个干干净净,谢家一门忠烈,却落了个满门被灭的下场!你说,这个仇,你该不该报?!”

你说,这个仇,该不该报……

夏桃芝的脑中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回响着这句话,像是有谁在她的心口泼了一勺热油,将她的五脏六腑熔了个干干净净。

好半响她才回过神来,喃喃问道:“既然如此……师父你那时为何又要我去救他?给他吃下解药?”

师父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那般扭曲的神情,他咬牙切齿道:因为这样死太便宜他了……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一个谢家人站到他的面前,亲自跟他讨个说法了!”

第九十九章 刺杀

萧户死了。

死在萧家大宅内,不多不少,正好身中一百零八刀。

萧连绪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凉了。不多久,陵王也从宫中赶了过来,萧家的丧事已经张罗起来了。

“知道是谁下手的吗?”

“回殿下,暂时还没有头绪,但可以肯定一定是仇家来寻仇,而且是大仇。爷爷他……原是准备明日启程回乡的……”

一百零八刀,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啊!对于一个一生叱咤风云的三朝老臣来说,最终落得这个死法,实在令人唏嘘。

宋元熙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安抚的客套话,萧连绪也客气的应了,彼此心里都清楚,这或许就是天道轮回,报应难逃。

“……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吗?”

宋元熙问话的时候神色有几分疲倦,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已经连着几日没有合眼了。

萧连绪摇头,他已经将楚京翻了一遍又一遍,可他那位表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半点踪迹都寻不到。

“殿下,也许娘娘她……已经不在楚京城了。”

宋元熙想都不想就摇头道:“不会,她一定还在这里,我能感觉得到。”

萧连绪:“……”

这话他就没法接了。

“你先料理你爷爷的后事,找人的事就让顾子逸和薛澄他们来办吧……”

“是。”

也只能这样了,如今萧连绪才刚刚掌权,萧家树大根深,浑水深不见底,简直日日让他的脑袋炸疼。他素来对权势没兴趣,但此番也必须肩负起来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萧家欠别人的,也该还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他不愿提起也不愿承认的,只有他变得更加强大了,才能离心中那个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的人,更近一些吧……

***

楚帝的身子近来一直不见好,虽说体内的毒已经解了,但成日里昏昏沉沉的,困倦乏力。太医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却连病因都查不出来,只能开一些提神补气,固本培元的汤药,让楚帝喝了能略微缓解一些。

自从楚帝身边的福公公因勾结瑞王一党犯上作乱,被处以极刑之后。楚帝似乎对身边伺候的人很是疑心,将东极殿中伺候的一众宫人都赶到了殿外,无诏不得进入。只有一日三次送药的小宫婢可以进去,但伺候楚帝吃完药,又马上被赶了出来。

今夜来送药的这个小宫婢脸生得很,一问之下才知,之前送药的那个宫婢生病了,她是临时被派来替代的。內侍领着送药的小宫婢一路到了寝殿门口,通传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寝殿中熏着提神的熏香,袅袅的青烟从青铜乌雀纹熏香炉中缓缓飘出,香气淡而飘渺。

小宫婢端着药缓缓的走到床前,垂着头怯生生的样子。

龙床上躺着的人眼眸微抬,唤道:“扶朕起来。”

“是。”

小宫婢将手中的药放到一边,将他扶起靠坐在床头。近身的一瞬间,她身上的气息让他觉得莫名有些熟悉,似乎在自己昏睡不醒的那段时间里,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哭泣,唤着:“父皇……父皇……您醒醒啊……您听得见我说话吗……父皇……您睁开眼睛看看啊……我是冤枉的……”

鬼使神差的,他命令道:“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小宫婢没动,还是垂着头站着。

“朕的话你没听见吗?”

现在的宫人都越发的胆大了,竟敢无视他的命令,难道都要像王福那样反了不成?!

小宫婢的声音很平稳,与她怯生生的外表豪不相符,她道:“你确定要看看我长什么样吗?”

楚帝皱眉,一句“放肆”还未出口,眼前的人抬起头来,这一看之下,他的瞳孔猛的收缩,只觉心胆俱裂,血气倒流,心肝俱摧。

“你……你是云儿?!”

他的手猛的往前一伸,想要抓住眼前的人看个清楚。但她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往后一退,他扑了个空,直接滚到了地上。

门外的宫人们听见响动,急忙推门唤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楚帝大吼一声:“都给朕滚出去!不准进来!谁进来朕就砍了谁的头!”

那些已经将一只脚跨进殿门的人只得又跨了出去,哆哆嗦嗦的关上了殿门。

殿中的白烟飘飘袅袅,老皇帝跌坐在地上,眼圈发红,声音颤抖:“你……你到底是谁?!你为何与云儿长得这般相似?”

她冷笑一声,咬着牙道:“因为谢馨云是我娘!”

!!!

此话一出,楚帝只觉心口骤然一紧,呼吸变得越发沉重起来,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她还是冷笑:“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便是她娘、她师父、她谢家满门与大楚皇家纠纠葛葛纷乱不清了这么多年的来龙去脉了。只是她最终还是隐瞒了宋元熙的身份,只说当年娴妃诞下的是龙凤胎,一男一女,男孩被留在了楚宫中,女孩则被带出了宫外。现在的陵王殿下,是她的哥哥。

她还是不忍心,不忍心说出宋元熙是个假皇子的事实,不忍心让傲娇太子的期望落空。她知道他有多么喜欢那个位置,她知道对他这样嗜权如命的人来说,那个位置有多么的重要。

左右她今日来,只是为了替她谢家讨一个说法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楚帝的神情随着她的叙述而渐渐萎靡下去,他中途几次张了张唇,却没说出任何话。原本憔悴失神的面容,如今更为难看,满布皱纹的脸上一片死灰,看上去像是苍老了几十岁。

她强忍着眼泪将最后一个字说完,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大殿中静了下来,沉寂重得能将人碾碎。

半响,楚帝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张开嘴,唇角瓮动着喃喃道:“……你,你是我的女儿?”

“我不是!我才不是你的女儿!我没有你这样的爹!”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出来。

她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薄情寡义,刚愎自用的男人是她爹!她更不愿意承认这个害死了她娘,害死了她的外公和族人的男人是她爹!

但眼泪哪里忍得住,早已随着哭喊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就因为你的不信任,生生逼死了我娘,我娘对你情深义重,你却怀疑她对你不忠!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的给你生孩子,临盆之际惨招人毒手,那时你的人在哪?在哪儿?她苦苦撑着等了你三个时辰,你又在哪?你以为她为什么要等你来,她只是为了等你来亲眼看一看我,看一看我长得有多么像你!为了用事实告诉你,她没有背叛过你!还有……还有我的外公,一生为大楚效忠,立下多少战功,却因为你听信奸臣的谗言,就让我外公含冤而死,让我族人革职流放!我谢家一门忠烈,到头来落了个满门灭绝的下场!一百零八口人,死了个干干净净!你别忘了,连你的命都是我娘救的!没有我娘,你早就死了!你说,你对得起我娘吗?!你配做我爹吗?!”

好似有人狠狠扬起手扇了楚帝一个耳光,他的身形陡然一震,脸上这时才真正褪去了所有血色,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朕对不起你娘,更不配做你爹,朕甚至不配做一个皇帝……”他看着她凄惨一笑:“朕对云儿的爱从未改变过,可朕那时太年轻了,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等朕明白过来时,最爱的人早已不在了。这么多年来,朕一直活在愧疚中,如噩梦一般夜夜折磨着,让朕痛不欲生。可如今,朕真的很开心,感激上苍,感激云儿,还留了两个这么好的孩子给朕……如今大楚江山后继有人,朕也放心了。你,你动手吧……杀了朕,为你娘,为谢家一百零八条人命报仇吧……”

夏桃芝呆住了,手中握着的那把明晃晃的匕首明明已经高高举起,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一声幽然的叹息在殿中响起,师父如鬼魅一般的身影从梁上飘落下来,瞬间移到了她身后,抓住了她握住匕首的那只手。

“阿箩……你还是太心软了……”

她含着泪回头,“师父……”

对不起师父,她真的下不了手,这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裴,仁,清!”楚帝看清眼前的人时,咬牙切齿的低吼:“……你果然还没死!”这个破坏他和云儿感情的罪魁祸首,这个让他无数次恨不得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男人!此刻竟然还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你都还没死,我怎么能死呢?”师父的神情阴冷,眸中泛着冷冷杀意:“当年若不是你横刀夺爱,云儿怎么会那么年轻就香消玉殒。你夺我挚爱,杀我义父,害死我族人,今日这笔账,我就跟你做个了断!”

话音刚落,他一个用力,带着夏桃芝握匕首的那只手狠狠往下一刺。

瞬间,皮肉刺破的声响在偌大的殿中炸裂开来,鲜血喷涌而出。啪嗒啪嗒……大滴大滴的落到地上。

第一百章 圈套,圈套,又是圈套

殿内三人俱是面色苍白。

楚帝的眼中满是惊惶和不敢置信,刺痛从他的胸口传来,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移过夏桃芝握住匕首微微颤抖的右手,再移到自己的心口上。

一只纤细的手五指并拢,稳稳的护在他的心口上,手掌被匕首贯穿,为他挡住了致命的一击,只有些许刀尖扎进了他的身体里。

“阿箩……你……”

夏桃芝的冷汗顺着额间滴落,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痛得大口喘着气。她的左手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握住匕首的右手刺穿了她护住楚帝心口的左手。千钧一发之际,她抬手护住了楚帝,她知道无论如何,她娘在天之灵都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惨剧发生。

她回过头,一字一句的哀求道:“师父……别杀他……我娘……不会希望看见的……”

一瞬间,师父的眼中闪过许许多多她看不清的情绪,有惊诧,有心疼,有失望,有不甘,还有担忧……但很快,这些情绪都被眼中复仇的怒火灼烧成了灰烬,他的双目赤红,反手夺过匕首一拔,再将她狠狠一推,恨骂一声:“无用!”

她软倒在一旁,左手手掌血肉模糊,鲜血如注。

“你没事吧?”楚帝焦急的大喊,继而愤怒的对着师父吼道:“裴仁清,你有本事就冲朕来!不要伤害朕的女儿!”

“你的女儿?你现在又开始扮演起慈父来了?你难道忘了这些年来你是怎么对待陵王殿下的吗?当年若不是我将阿箩带走,她能活到现在吗?”

楚帝的面色一暗,顿时哑口无言。

师父握着匕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位大楚的一国之君,噬骨的恨意在他的心头灼烧。

“你还记得吗?那年,你派御林军将我和云儿重重包围,不让我带着云儿走。那时,你对我说,你是天子,是一国之君,你想要的没有人有资格跟你抢,也没有人有能力跟你抢。你说你想杀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现在,我将这句话还给你,我想杀你,也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夏桃芝痛得汗如雨下,不止是手掌,连她的小腹也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她蜷缩在地上,却是还忍不住苦苦哀求:“师父……不要……不要杀他……”

师父恍若未闻,将手中的匕首举了起来,对着楚帝勾唇笑了笑。他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疯狂的气息。

“本来,我不想让你这么轻松的死,你应该死在你的亲生骨肉的手上,那才是对云儿,对谢家最好的赎罪……”

“裴仁清……你,你疯了……”

师父癫狂大笑,“我疯了?是,我早就疯了,早在谢馨云死去的那一天,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裴仁清了!这么多年来,我将你的女儿抚养长大,为的就是有一天能让她亲手杀了你!只可惜……”师父冷眼一扫:“她太让我失望了……”

夏桃芝后背的衣襟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腹中钻心的疼痛让她有些无法集中精力去听,可师父的话就像冰冷的锥子,一句不落的狠狠扎进她的心中。

所以这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只不过是一场复仇的棋局,而她对师父而言,也只不过是棋局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身边都是欺骗和利用?她深爱的人和她最敬重的师父,都欺骗她,隐瞒她,利用她,只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深宫世家,果真是如地狱深渊一般的黑洞,这些深宫世家之中走出来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想哭吗?可是发痛的眼圈干涩无比,眼泪早已流干了啊……

楚帝这个时候竟然看着她道:“你,你别怕……别听他说,有父皇在这……父皇……”

他话未说完,师父飞起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楚帝撞在墙上晕了过去。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师父慢慢的走过去,举起了匕首,可她再也没有力气去阻止了,她甚至连喊声都发不出。

忽然间,一只银箭破窗而入,直射向殿中。师父的反应极快,电光火石之间反手将匕首一挥,只听“铛”的一声,银箭折了个方向,射入了一旁的石柱之中,整只箭齐根没入。

殿门一开,瞬间涌进来一群人,各个身穿铠甲手拿长刀,迅速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人群分开一条道,一人负手踱步进来,白衣翩然,从容不迫,可袖中攥的发白的拳头却透露了他心中的紧张焦急。

“裴驸马,把刀放下,束手就擒吧。”

师父冷笑一声,似乎全然不把这个“东楚第一人”放在眼里,莫说他,就算是跟在他身后的这几个人一起上,他也全然无惧。

“你以为就凭这些虾兵蟹将,能奈我何?还是陵王殿下认为,以你“东楚武神”之姿,能与我一战?你可别忘了,这个“东楚武神”的桂冠,我早都戴厌了……”

他反手将匕首一掷,“嘭”的一声,正好钉在那银箭的边上,也是齐根没入。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虽说他们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早已在多年前身故的裴驸马如今会出现在东极殿内,但说起这位裴驸马,谁人不知是那三届“东楚武神”桂冠的摘得者,若不是他陨落了,兴许也不会有陵王殿下的脱颖而出了。

宋元熙不慌不忙的上前一步,道:“早知裴驸马神勇过人,若非有万全准备,本王又怎敢站在这?”

“本王?”师父笑得嘲讽,意有所指:“陵王殿下还是有点分寸的好,莫不是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无需裴驸马提醒,本王记得清楚得很,而且本王向来很有分寸,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这么说?陵王殿下是非要与我一决高下了?”

“一决高下本王没兴趣,但本王知道你今天是走不出这个东极殿的了……”

“就凭你?”,“唰”的一声,师父腰间的长刀出鞘了半寸,泛着森寒的冷光:“小子,念在你与我徒儿有渊源的份上,我不想难为你,但我今日一定要取这个昏君的命,你若非要拦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到时就要看看到底是我手中的刀快,还是你射的箭快!”

世人皆知,裴仁清的刀,宋元熙的箭,堪称东楚双绝!这两位“东楚武神”的实力都不容小觑,但只有夏桃芝清楚,若真要打起来,傲娇太子是吃亏的。且不说他的武功跟师父比究竟如何,但从武器上他就吃亏了。因为他最擅长使的根本就不是弓箭,而是他那把玄金枪。

但宋元熙却似乎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又向前走了一步,走到夏桃芝的边上,轻笑一声道:“放狠话之前,不如……你先尝试着运口气?”

师父脸色一变,当真运了一口气,瞬间一股刺痛从丹田涌了上来,他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为什么他竟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

趁着他错愕的时候,宋元熙使了个眼色,顾子逸和薛澄立即会意,飞快的上前将楚帝救下。

“裴驸马,你难道不觉得这殿中的熏香太过异样了吗?”

他一怔,熏香……怎么可能会是熏香?他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是了,皇帝的寝殿怎么可能用这么清淡的熏香呢,这本来就是一个圈套……

“不是你不够小心,而是为了引你入套,本王特地将计量减到最小,让你无法察觉。否则,以裴驸马的本事,本王还真没有把握能将你拿下呢!”

“你……”

越来越难忍的痛意蔓延开来,他的额上慢慢渗出豆大的汗珠,单膝跪地怒视着宋元熙。他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只差一点点,真的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手刃那个昏君了。难道……真的是云儿在天有灵,不希望他这么做吗?云儿……云儿……

恍惚间,他眼前浮现出谢馨云的脸,高高梳起的发辫,英气十足的眉眼,灿若艳阳的笑脸。

“仁清哥哥,我来陪你练刀吧……”

“仁清哥哥,我们一起溜出去玩好不好?”

“仁清哥哥,爹爹今日又训我了,说我没个女孩样,以后嫁不出去!”

……

彼时年少,他的心中永远都是那个答案,嫁给我,我娶你。

“来人,将裴驸马带下去,先关押起来。”

夏桃芝蜷缩成一团,小腹中一阵赛过一阵的钻心的疼痛让她几欲昏厥,可她分不清究竟是身体更痛,还是心更痛。

圈套,圈套,又是圈套!没完没了的圈套……

她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双腿之间似乎有一股热流涌出,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失去知觉之前,有人吻了吻她的唇角,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小桃子……对不起……”

……

“殿下,这个女刺客怎么处置?”

宋元熙正俯身抱着夏桃芝察看伤势,闻言将她打横抱起,肃容道:“这个女刺客身份十分可疑,本王要将她带回去亲自审问,你们无须过问了!”

众人一时有些吃惊,这可是行刺皇上的刺客啊!但未来的太子爷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当然就随他高兴了。

宋元熙抱着人将将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吩咐道:“对了,派人去将芍药和海棠放出来,本王自有吩咐。”

小泥巴眼前一亮,急忙朗声应道:“是!”

第一百零一章 失去

夏桃芝觉得自己像躺在一个冰窟窿里,浑身被刺骨的寒意笼罩着,手掌和腹部的疼痛真真切切的传来,她的眼皮沉得睁不开,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拽着她坠入沉沉的黑暗之中,可耳边的哭声实在扰人,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爹……难道连您也没有办法了吗?”

一声重重的叹息声响起,“为父也无能为力了,娘娘素来体弱,这才刚刚有孕不久,胎像尚未稳固,殿中熏香虽然毒性低缓,但娘娘呆在里面的时间太长了……”

“那……那娘娘肚子里的孩子真的就保不住了吗?”

“怕是保不住了……已经开始滑胎了……”

她有些发懵,什么有孕?什么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她很想睁开眼睛问个清楚,可眼皮子太过沉重,昏昏沉沉的醒不过来。于是她想,这大概是个梦境吧?

无人说话了,殿中陷入了沉静,连一开始的哭泣声都转成了压抑的抽噎。

半响,一个失魂落魄的声音沙哑道:“你们都下去吧……”

连串的脚步声密集响起又渐渐消失,殿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传来,随即床板一沉,一个人躺了上来,躺倒了她的身边,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温热熟悉的体温带传来,她不由自主的将手脚缠绕了上去,如同在冰天雪地之中忽然抱住一个烧的正旺的碳火盆,让她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可还没等她好好享受一番,却发现抱着她的这个人在颤抖,从头到脚都在颤抖。颤抖的手抬起她的脸,颤抖的唇吻了下来,细细吻过她的眉眼,鼻尖,唇角……然后,毫无预兆的,一滴温热的水珠滴到了她的嘴角,好苦……是泪吗?

这人似乎在哭,热泪颗颗滚落在她的脸上,烫得惊人,那喉头忍不住溢出的声音凄惶又无助,哽涩的不断唤着她的名字,一遍遍在她耳边说着对不起……

最后那人似乎说了一句:“没关系,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于是她觉得虚渺的梦境,渐又飘远,神智一松,终于沉沉睡去。

……

再次醒来时,床边根本空无一人,那乱七八糟的果然是一个梦。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小腹一阵阵的隐隐作痛,睁着眼睛好半天才发现是躺在庆隆殿的寝宫之中,她果然还是被傲娇太子带回来了。那时师父让她易容成原身的样貌,她早就知道,即使骗得过天下人,也骗不过他。毕竟他们是一同魂穿而来的,她原身长什么样子,他最是清楚不过了。

如今她能安然无恙的躺在这,表示她一定又从宋青萝变回了夏桃芝,傲娇太子肯定早将她易容的面皮给揭下来了。

可是将她带回来又能如何呢?难道他们还能当做那些欺骗和隐瞒都不存在,继续在一起吗?

她想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动之下,左手便钻心的疼了起来。她这才想起她的左手上还有个血窟窿,忆起东极殿内发生的一切。

对了,师父!

师父如何了?!楚帝如何了?!她只记得傲娇太子最后带着人冲了进来,他似乎在殿中的熏香里做了什么手脚,后面的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门边传来隐隐哭声,是一个人在训斥另一个人。

“海棠,不许哭了,再哭将娘娘都吵醒了。”

“可是芍药姐姐,我忍不住……我一想起娘娘肚子里的孩子……”

“忍不住也得忍着!娘娘现在千万不能劳神伤心,否则……”

“可是,芍药姐姐,你不是也在哭吗?”

“我……我……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这是怎么了?她们在哭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夏桃芝不解的看着门口抱头痛哭的两个婢女。“……好好的哭什么?”

芍药一惊,跳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却连擦都顾不上擦,立即来扶她。

“娘娘,你怎么下地了?!你不可以起来的!”

海棠也连忙扶住她,红红的鼻头还在一抽一抽的,哽咽道:“是……是啊,娘娘……不……不可以下床……”

她莫名其妙,“我只是手受伤了,加上来葵水肚子有些痛罢了,你们怎么一副我要死了的感觉?”

两个婢女交换了一下眼神,不敢说话。

夏桃芝被人骗的多了,敏感的很,一下子就脱口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芍药根本不会撒谎,硬着头皮道:“……娘娘快回去躺着吧,你,你只是……”

“说实话!”

不知哪里来的恐慌感一下将她包围了,她直觉芍药和海棠瞒着她的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多可笑啊,在经历了这么人对她的欺瞒和利用,赤裸裸的真相的洗礼之后,她以为她已经麻木了。却不想,她竟然还会觉得恐慌、觉得害怕、觉得想拔腿就逃?

芍药海棠齐齐跪了下去,一人一只握住她的手,哀求道:“娘娘,别问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啊……”

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怒火,将她二人的手狠狠甩开,同时趔趄着向后跌了一步,指着她们吼道:“好好好!如今是连你们二人也要合起伙来瞒我骗我了是不是?难道我的身边竟然连一个肯对我说真话的人都没有了吗?!”

喧闹声引来了宫人,也引来了傲娇太子。

他看起来很憔悴,苍白着脸,双眼血丝弥漫,一步一步的走到她面前。她看着昔日那个傲娇、狂妄、不可一世的男人变成了这样,一时有些失神。以至于他将她打横抱起往里走的时候,她竟然忘记了反抗。

“你们都下去吧……”

他的声音极其沉定,除了略微带沙哑之外,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但夏桃芝却仿佛被唤醒了一般,她想起了那些在梦中听到的声音。

“娘娘肚子里的孩子真的就保不住了吗?”

“殿中熏香虽然毒性低缓,但娘娘呆在里面的时间太长了……”

“没关系,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

原来,那竟不是梦。

“我有了身孕,是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细若游丝。

他的脚步一顿,僵立在原地,像是再也迈不动半步似的。

她缓缓的将冰凉的手挪到平坦的小腹上,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才刚刚知道这里有了一个小生命,可腹中一阵阵的痛却明明白白在告诉她,这个小生命正在消逝……

她闭上眼睛,心底一阵阵浓烈而麻木的痛楚:“……孩子保不住了是吗?”

“小桃子……”

“回答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是。”

“……是因为东极殿中那些被你做了手脚的熏香吗?”

他慌乱起来,将她放了下来,强迫她看着自己,急急道:“不是这样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我只是想抓住你师父……我只是……”

他也心痛,痛得快要死掉了,他也恨自己,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她睁开眼,怔怔然看着他,竟然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大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她的眸中却冷如寒霜,冰凉得让他发慌。

她的声音很轻,吐出来的话却字字如刀,扎在他心头。

“太子之位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让你一次又一次的牺牲我,甚至是我们的孩子……说爱我的是你,欺骗我利用我的也是你,我真的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了!你告诉我,究竟你说的哪一句话才是真的?”

“小桃子,我……”

“你知道宋元闵会在你走后弑君夺位,你却故意拿我做诱饵,让我独自留在楚京面对危险……你怕我知道了我的身世会成为你谋权路上的绊脚石,所以你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欺瞒我,不让我发现娴妃是我的亲生母亲……你猜到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会去杀楚帝,你又故意设下圈套,在熏香中做了手脚,来抓我和师父……那时你明明在殿外对吗?你可真沉得住气……恭喜你,太子殿下,你成功了……明日立储大典之后,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了……这个位置,是你牺牲了我换来的,是你牺牲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换来的!”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你已经怀孕了……我瞒着你不让你知道你的身世,是因为……”

“我不听!我不听!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了你这个混蛋!我宁愿当初在弥白山之时,就死在你的剑下!”

他的嘴唇渐渐苍白,双手冰冷地握在身侧,背脊仿佛冻僵了般的寒冷而颤抖。

她忽然扑了上来,狠狠一口咬在他的的肩上,咬得那么用力,口中一片血腥味蔓延开来,殷红的血将他肩头的白衣染红,他闷哼一声,却伸手将她抱紧,眸中是惊慌的哀伤和绝望的恐惧,不知怎的他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感觉,这一次,他怕是真的要彻底失去她了……

一百零三章 解药与毒药

血水一盆一盆从庆隆殿寝宫中端了出来,殿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宫婢们小跑着进进出出,谁也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一个动作慢了,里面的那位娘娘,就香消玉殒了。

急变起始于半个时辰前。

彼时,陵王殿下同陵王妃娘娘正在殿中,呃……叙话。忽然殿中传来陵王殿下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宫人们急忙推门进去,看见陵王殿下抱着已经不省人事的陵王妃娘娘,鲜血将她下半身的衣裙尽数染成一片血红。

谁也不知道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皆是满心疑惑,陵王妃娘娘是什么时候有孕的?怎么又忽然小产了?且出血不止,越出越多,状似娴妃当年生产之时那般血崩,瞬间便危在旦夕。

一片慌乱之中,只有一人从头至尾呆若木鸡的立在院中,魂魄都被抽离了一般。

这时从院外进来一人,脚步有些急,几步走到院中冲着呆立的人拱手唤道:“殿下……”

宋元熙毫无反应,只呆呆盯着寝殿的门。

那人又唤道:“殿下……”

还是没有反应。

边上的人便来扯他的袖子,“顾大人……算了罢……现在还是不要打扰殿下了……”

顾子逸的神色有些焦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殿下禀告……”

“可是殿下他现在听不见的……”

在顾子逸来之前,薛澄和萧连绪都陆续来试过了。

萧连绪问:“顾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妨先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

薛澄也道:“是啊,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顾子逸犹豫了一下,道:“是大长公主殿下,她……”

还不等他说出来,一旁呆若木鸡的人忽然有了反应,直直往前走。

“不行!本王要进去看看……”

众人吓了一跳,急忙上来拦,齐声道:“殿下……您不能进去……”

“让开!”

三人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转眼间便被掀翻在地。

顾子逸再顾不得了,急喊:“殿下,大长公主殿下派人来传话,说殿下若是想救娘娘的命,就将她要的人完好无缺的送过去……”

他话音未落,瞬间便被抓住衣领狠狠提了起来,“你说什么?!”

众人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

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端坐在大殿主位,静静地等待着,她的面色很平静,若不是她手中绞得死死的丝帕暴露了她的内心,恐怕无人能看出她现在有多么的忐忑。

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了?

自从娴妃那个贱人死了之后,他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便消失了。她寻了这么多年,一度灰心的以为他可能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呵,殉情么?陪着那个贱人一起去了黄泉路?每每想起,心中的妒意就像要将她活活烧死一般。凭什么那个贱人活着的时候霸占了他所有的爱,死后还有他陪着一起走黄泉路。明明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不过没关系,他回来了,一切都雨过天晴了……

她抚着有些纹路的眼角,担忧道:“吕姑,本宫的样貌是不是老了许多?一会驸马来了,他会不会嫌弃本宫容颜已逝,人老珠黄?”

吕姑正在替她打着扇,忙道:“不会的殿下,驸马爷岂是如此肤浅之人?而且殿下一点都没有变老,还如当年那般花容月貌,端庄淑雅。”

“当真?”

“比真金白银还真呐,殿下你就放心吧!”

她闻言稍稍安心,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向殿外。

宋元熙到的比她预计的还要快,可他的身后跟着的那个明明是他的随身侍从,哪里有裴仁清的踪影!她瞬间从满怀期望到失望再到愤怒,气急败坏的指着他:“宋元熙,本宫的驸马呢?!”

可下一秒,她的手腕便被狠狠捏住,手上的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腕骨似的,眼前的人声音若地狱寒霜,透着煞人的杀气:“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到底上了年纪,哪里经得起小辈这般无礼,立即呼痛出声,怒斥道:“宋元熙,你敢对本宫无礼?!”

吕姑立即便要出手去护,但她刚一动,冰冷的剑身便横在了她的脖颈之间。陵王身边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侍从,拔剑的速度实在很快。

“放肆!你,你要反了不成?!”

宋元熙阴沉沉的抬起眼,暴虐情绪在眼中流转,似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我的耐心有限,最后问一次,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一瞬间,大长公主的心中发怵,第一次萌生出一种可怕的感觉。这个人,是真的会杀了她的。

“你,你先放开本宫,本宫就告诉你!”

手上的劲一松,她退后两步,同时吕姑脖颈上横着的冷剑也收了回去,她如蒙大赦,急忙去扶住自家主子。

大长公主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竟然会被那个贱人生的野种如此无礼对待,这就好比娴妃重生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一般,被辱的恨意在心头滋生,像毒舌一般蹿了起来,狠狠吐着信子。

“事到如今,本宫也不怕告诉你,当年将你母妃送下黄泉的人其实是本宫,淑妃只不过是本宫手中的一把刀,是本宫教她买通产婆在催产汤药中下药,连那药,都是本宫给她的!那药叫做红月,无色无味,极难察觉,寻常情况下也是无毒的,可若是一旦有了身孕或者正在生产的人服下,便会化作一道催命符,血崩不止,直到鲜血流尽为止。对,没错,就和陵王妃现在的情形一模一样,本宫猜想,陵王妃此时一定痛不欲生吧……”

她的脖子猛的被掐住了,还未说出的恶毒言语尽数卡在了喉咙之中,她的脸瞬间便涨得通红,窒息之间吐出一句:“……你若杀了我,永远也拿不到解药!”

脖子的力道一松,她软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眼中却闪着淬毒的光芒。

这果然是他的软肋!

“说吧,你要如何?”

“本宫要的很简单,将裴驸马交还给本宫,然后将立储大典时间推后半月,将太子之位让给闵儿。”

“我答应你。”

宋元熙想都不想,开口就答。

他早知道宋元闵是大长公主救走的,他抓裴仁清也不过是为了同她交换宋元闵,事到如今,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他只想要她平安活下去。

小泥巴在一旁欲言又止,但到底是什么也没说,时局政局他也许不懂,但他知道娘娘在殿下心中从来都是最重要的。

宋元熙伸出手,“把解药交出来。”

大长公主却道:“本宫知道你素来心机深沉,诡计多端,本宫不信你。只要你还活着一天,闵儿便不是你的对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陵王宋元熙,只有死人才是最让人安心的,就如你死去的母妃一般……”

一片静默。

这是要他自我了断?

小泥巴忍不住怒骂:“你这老妖婆,别欺人太甚了!我家殿下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你竟然还想要他的命?!你也太恶毒了!”

大长公主根本没空理他,她看着宋元熙瞬间变得煞白的脸孔,快意极了她使了个眼色,吕姑便拿出了两个小盒子,一只盒子中装着一颗黑色药丸,另一只盒子中装着一颗紫色药丸,泛着诡异的紫光,一看便知有毒。

“黑色的是解药,可解红月之毒。紫色的是毒药,服下之后便只有半月的命可活。宋元熙,红月发作的时间很快,你的王妃最多还有一日可活,你只有一日的时间考虑……”

宋元熙的眼睛闭了闭,又缓缓睁开,一双黑眸沉静如水,“不必考虑,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

“……殿下!!!”

小泥巴的脸色惨白。

“闭嘴。”

大长公主心中狂喜,恶毒的笑意扭曲了她的面容,让她看上去丑陋不堪,“……你当真答应?本宫警告你最好不要想耍花样,红月的解药世间只此一颗,你若轻举妄动,吕姑便会立即将解药吞下,到时你后悔莫及……”她将紫色那盒毒药递到他手中,道:“你想要解药,便立即当着本宫的面将毒药吃下去,然后本宫便给你解药。”

“殿下!!!不要啊!!!别听这个老妖婆的,不要吃啊!!!”

宋元熙白皙修长的手指捏起那颗紫色的药丸,仔细端详了一下,果然是他们西图的蛊毒,最凶猛的那种。他心中苦笑,看来他西图的那位大皇兄真的是他命中的克星,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圈还是间接死在他手里了,命运真是弄人啊。

“本王将丑话说在前面,若本王吃下毒药你却耍花样的话,本王即刻杀了裴仁清,让你与他永远阴阳相隔。”

大长公主恨得咬牙切齿,“无需你多说,本宫决不食言。”

宋元熙将毒药仰头吞下,当着她的面咽了下去,然后伸出手:“解药拿来。”

“……殿下!!!”

小泥巴瞠目欲裂,恐惧层层叠叠涌上他的心头,他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大长公主放声大笑,那种扭曲了的阴毒在殿中回荡着,让人毛骨悚然。二十年前娴妃死在了她的手上,二十年后娴妃的儿子也死在她的手上,她赢了,她赢了,她才是最终赢了的那个人……

可笑着笑着她便停了下来,因为眼前的人脸上丝毫没有将要死去的恐慌,神色淡然,手中拿着那个装着解药的小盒子,竟然朝她嘲讽的笑了笑。

“对了皇姑姑,本王还有一事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事?”

“裴驸马,他已经走了。”

“什么?!走了?!”

“不错,而且他走之前还有一句话托我转告你。”

“什么话?!”

“他说,他此生都不想再与你相见。他心中所认定的妻子从来都只有一个人而已,但那个人并不是你。”

大长公主闻言脸色一白,跌坐在凳子上。

宋元熙拍了拍手,瞬间埋伏在殿外的士兵全涌了进来,他转身便往殿外走,边走边吩咐:“明昭大长公主窝藏谋反作乱的罪人宋元闵,其罪当诛。你们给本王好好将这大长公主府搜个底朝天,搜到罪人宋元闵,不问缘由就地处死!另,赐大长公主三尺白绫,由黎华亲自看着她行刑。这个大长公主府,一把火烧了吧!”

事到如今,他还能为她做的,恐怕也只有替她报了杀母之仇了吧……

第一百零四章 天不从人愿

大长公主府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之后,楚京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宋元熙从东极殿中走出来的时候,头一次驻足望天。头顶乌云浓密聚卷,点点晶莹的雨珠,条条倾斜的雨线,形成了一片片蒙蒙的雨雾,四周一片静默,只剩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他忽然想起幼年时候在西图,他身为太子,每年只能见他的母妃一面,而容妃每每见他都是垂着泪,说“我儿可怜,为娘多想陪在你的身边,可惜天不从人愿……”他那时并不太明白什么叫“天不从人愿”,待长大一些,明白了意思却又嗤之以鼻。

妇人之见。

那时在他眼中,这世间并没有什么是他这个天之骄子得不到的,就连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早晚有一天也是他的。

可如今到这东楚走了一遭,他才算真正的明白,什么是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这世间多得是求而不得之事,没有深陷过痛苦的人,是无法体会在悲哀的困局中苦苦挣扎的感受的。楚帝、裴仁清、大长公主,哪一个不是身陷困局无法自拔,又有哪一个不是犹如牢笼中的困兽,左冲右突拼死想撞出一条生路,哪怕最终粉身碎骨……

大长公主与裴仁清之间,一个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一个是自欺欺人,执迷不悟。大长公主作孽太深,她一心深爱的男人多年来对她弃之不顾,这二十年来的日日苦熬便是对她最为诛心的报复。而裴仁清的执念与私心太重,重到让他不惜利用他最心爱的女人的女儿来替他复仇,最终将这一场复仇变成有来无回的赴死。

是的,赴死。

裴仁清被抓的当日,便在天牢之中自尽了。而他之所以没有说,是因为他答应了裴仁清,不将他的死讯公布。对于裴仁清来说,终其一生都在为复仇而活,他与楚帝之间刻骨铭心的仇恨,早已融入骨血之中。虽然楚帝没有死在他亲生女儿的手上,也没有死在他的刀下,但楚帝身体里的慢性毒药,是他的女儿亲手喂他吃下的,虽不会即刻毙命,也会慢慢将人折磨致死。对裴仁清来说,算是一种安慰了。而他选择赴死,是因为他无法再活着面对这一切,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这个他亲手抚养长大又被他百般利用的小徒弟,终究还是心存一丝愧疚的吧……

而楚帝,何尝不是一生都活在对娴妃的愧疚之中,得而不惜,也许是他最大的遗憾吧。宋青萝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无疑给了他会心一击,适才在东极殿,楚帝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公主找回来。

呵,找回来?他忽然有些嫉妒楚帝,即使当年犯下那般大错,命运轮回,兜兜转转,女儿还是以另一重身份回到了他的身边,照样唤他一声父皇。

而他呢,他想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老天爷却不肯再给他时间了。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殿下,走吧。”

小泥巴撑开了伞,一边踮起脚尖将伞高举过他头顶,一边轻声唤道。他的个子只到宋元熙的肩膀而已,因此举得非常的吃力。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入了雨幕中,雨有些大,他努力举着伞遮住前面的人,自己很快就被淋湿了。

忽然,伞柄被接了过去,稳稳握在白皙宽大的掌中,将他遮住。雨滴顺着伞沿不断滑落,在他们的脚边四处飞溅。

“……殿下?”

“还是本王来吧,笨手笨脚的连个伞都打不好。”

他怔楞片刻,忽然鼻尖一酸,眼中涌出热泪来。他家殿下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落得这个结局?为了救娘娘,殿下毫不犹豫的吃下毒药,但他半个字都不肯说,情愿让娘娘误会他。殿下为娘娘做了这么多,怕是到他死的那一天,娘娘也不会知道了……

小泥巴抬袖抹泪,可眼中的泪像无穷尽似的,擦也擦不完,最终他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

“哭什么?本王还没死呢……”

他哭的更凶了。

一声叹息,脑门被敲了一记。“你哭得这么大声,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本王欺负你了。”

“呜呜……殿下,你,你为什么不肯告诉娘娘,你已经……”

“她不是说了吗,无论本王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相信了。”

“可是……”

“……不必多言,走吧。”

刚一转身,宋元熙便觉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猛地向他的心脏袭来,伞柄无力的从手中滑落,他急急捂住胸口,一张嘴,一口黑血喷出。

“殿下!你怎么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缓了几口气,道:“没什么……”

“是,是毒发了吗?!”

不对啊,不是说还有半月的命可活吗,怎么会这么快……

“这个毒名叫七殇,一共会发作七次,这只是第一次。以后发作之时,痛苦会一次重于一次,很多人往往熬不到到最后便因难以忍受苦痛而自我了断了。”

“殿下,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苦笑,他怎会不知道,这是他西图最凶的一种蛊毒。

“……那,那该怎么办!”

他抬眼望着天,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很快湿透衣裳,风吹来,竟然在六月生出一股浸肌入骨般的凉意来。看来,他当真时日无多了……曾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还有时间和机会跟她重新来过,好好爱她,弥补她,给她这世上至高无上的尊荣。可谁曾想上天当真不从人愿,今生他怕是没有机会了,若有来世……

“去替我请梅先生、顾子逸、薛澄还有萧连绪来一趟……”

***

庆隆殿的书房内,宋元熙裹着一床薄被斜倚在塌上,梅先生正在替他把脉。

“殿下所中之毒,确实是七殇无疑了。”

此话一出,屋内的人皆是面色惨白。他们都知道这种名叫七殇的西图蛊毒,不但毒性凶猛,且无药可解。

“殿下,你怎会中了这种毒?”

“……一不留神被人暗算了。”

小泥巴咬着唇立在一旁,一言不发,他什么也不能说。

顾子逸问:“梅先生,当真连您都解不了了吗?”

梅先生沉思了片刻,道:“解不了。”

顾子逸不甘心,“……难道就连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梅先生没有回答,似乎陷入了沉思。

“本王有几件事要交代给你们,你们仔细听清楚……”

房中几人俱是面无人色,这,这是要交代后事了啊……

“这第一件事,便是立储大典。近日来宫中接二连三的出事,今晨本王已入宫禀了父皇,将立储大典推后三日。子逸,三日后就由你来主持大典,本王继任储君,入主东宫。”

顾子逸瞠目结舌,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了,殿下还想着立储大典。难道不是应该遍寻天下名医解毒吗?否则即使做了储君,也没命享啊。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宋元熙笑了笑,道:“本王做了太子,能保她荣华不断。她若愿意继续留在宫中,便能享太子妃的尊荣,她若想走,也不要拦她,让她走。左右这些路,我都为她铺好便是了……”

众人沉默。

“这第二件事,便是皇位之事。我走了以后,将我秘密下葬,对外便说我出宫游历了。逢年节,需要太子出现的场合,便由子逸易容成我露个脸吧……以父皇的身子,顶多再撑三年,这三年内,你们要在皇室中择出一位幼主,三年后,由你们三人共同辅佐。记住,只要有你们在一天,她的日子便好过一天……”

三人含泪应了。

最后,他看着萧连绪,缓缓道:“这最后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第一百零五章你要将本王的王妃带到哪儿去?

萧连绪连夜快马加鞭的出了城。

宋元熙一行站在城楼上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夏夜的风划过众人的薄衫,带来一阵清爽,唯有宋元熙默默将裹在身上的披风紧了紧,轻轻咳了一声。

“殿下,西图那么远,萧哥哥能在十日内赶回来吗?”

薛澄很担忧也很疑惑,殿下凭什么笃定西图的太子殿下一定会出手相救?他们不应该是死敌吗?

宋元熙抬头望了望夜空,感觉紧贴在胸前的那块荧惑守心玉牌开始慢慢变得越来越凉,这是个不好的兆头。玉牌本就以血供养,通了灵性,滴血认主的两个人,有任何一方生命即将消逝之时,原本温热的玉牌就会渐渐变得冰凉,像是要将周身的热度都吸光似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觉得冷的缘故。

七殇之毒虽无药可解,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也并非无法可救,只是法子凶险了一些,叫换血。换血这样的医术世间罕见,且换血之时必须用到一种叫做紫玉草的草药,极其珍贵。但幸运的是,梅先生对换血略通一二,那紫玉草也并非无处可寻,就躺在西图皇宫的珍宝库之中。若他还是西图太子,自然犹如探囊取物,可如今他不是了,便少不得要那人出手相助了。

他虽摸不太清那人现在的脾性,但他知道那人不会见死不救。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一国之君”的约定,还因为他们曾答应了彼此,要好好替对方好好尽孝。宋元熙早已知道他的身世,但他还来不及找到自己的亲生爹娘的下落便魂穿成了西图的封源君。那时在边境,宋元熙要他办的事就是替他寻到亲生爹娘的下落,而这个秘密只有裴仁清一个人知道,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抓住裴仁清的原因之一。所幸裴仁清死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他总算寻到了宋元熙的亲生爹娘。如今他将一封书信连同他爹娘的信物都交由萧连绪一并带到西图去,希望那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出手救一救。毕竟这是他自己的身体,而且他若是死了,可就无人替他尽孝了。

话虽如此,但最终萧连绪能不能在十日内带着紫玉草赶回来,换血之时又是否一定能成功,一切都是未知数。

“听天由命吧……”

这话自他口中说出,自己也觉得好笑,他曾是多么不信命的一个人啊,而现在除了信命,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殿下,你当真不打算告诉娘娘吗?”

他摇了摇头,“她知道了又能如何?生死由天,你我皆不能左右,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个人伤心罢了……”

他不愿她的余生也陷在困局之中苦苦挣扎,她受的苦已经够多的了。

*

庆隆殿的寝宫之中,一直昏睡不醒的人终于动了动,缓缓的睁开了眼。

如同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鬼门关都闯了一圈,身心俱疲。朦胧间似乎一直有一袭白衣守在她的床头,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唤她的名字。

那个人的手好凉。

她一直以为是幻觉,岂料睁眼一看,床前真的坐着一袭白衣,也真的握着她的手,不同的是,这人的手很温暖,见她醒了,冲着她笑了笑。

“小师妹,你醒了?”

待看清那人是谁时,她的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扑到他的怀中放声大哭。熟悉的苏合香让她莫名觉得心安,这是她的大师兄啊……

洛梵将她搂在怀中,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发,“对不起,小师妹,我还是来迟了……”他的喉头滚动着,眼角也有些发红:“我本想阻止师父,可是却反被他封住了内力关了起来,等我逃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了……”

夏桃芝想起那时在揽月殿的密室中,她问起师父大师兄为什么没来的时候,师父脸上那不自然的神色。

“师父……师父他现在怎么样了?”

洛梵的身子颤了颤,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哽咽道:“师父他,在天牢中自尽了……”

她呆住了,心里瞬间涌上一股特别难受的情绪,感觉胸口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虽然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也知道了师父将她养大是为了利用她向楚帝复仇,可她心中还是对那老头恨不起来,她始终是他养大的,十几年的养育和相处,她如何能忘?

洛梵的声音沙哑干涩,缓缓道:“师父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他谋划了这么多年,一直在等这一天。他那时将你送下山去,就是希望你能有机会混进楚宫,接近楚帝。谁知阴差阳错之下,你竟然成了陵王妃,成了楚帝的儿媳。从那以后,师父便一直在等待时机,终于,让他等到了瑞王谋反,他一听说陵王离京瑞王趁机犯上作乱,便立即下山了。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夏桃芝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洛梵:“大师兄,你,你一直都知道这些事?”

洛梵的神色一暗,答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曾向师父立下重誓,决不能阻你复仇。”

“立誓?……什么时候?”

“就在你十四岁那年在山顶上对我说想同我一起行走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的那日……”

“……”

“阿箩,你可知那日我有多高兴?我立即跑下山,去求师父将你许配给我。我对师父说,我要娶你,我要替你报仇,可师父听了以后勃然大怒,第一次对我发了火,那时我才知道你的身世,知道你身上的血海深仇不仅仅是虞东村,还有你谢家全族。师父要我立下重誓,决不能阻你复仇,他说这个仇只能由你亲手去报。我那时还太年轻,还不理解师父的意思,师父说我学艺不精,若真想帮你便下山去历练几年,我便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你已经下了山,我想下山去寻你,可师父不让,将我禁足在山上三年,直到那时你与师父断了联系,师父才终于让我下山去寻你。可谁知,等我终于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是陵王妃了……”

“阿箩,你可知我年年生辰送你木簪的意义?那每一只簪子的尾部,都藏着“青萝”二字,我对你的心意,早已亲手刻在上面了……”

“阿箩,你一生都在为仇恨而活,现在仇已经报了,也该为自己而活一次了……”

“阿箩,你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回青阳山去……”

……

夏桃芝呆呆的听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和大师兄之间,原来藏着这么多的曲曲折折,可无论当初如何,他们终究是错过了……如今她的心中早已有了另一个人,她与那人有了夫妻之实,还有过一个孩子……

想到那个刚刚诞生又消逝的孩子,她的心剧烈地绞痛起来,窒息一般的难受。

“大师兄,我……”

洛梵握住她发颤的手,“阿箩,你告诉我,你想离开这里吗?”

她点头。这个如地狱深渊一般的地方,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她做梦都想逃离。

“那好,我先带你走,趁着庆隆殿的人都在忙着搬迁东宫,守卫有所松懈的时候。陵王将你看得太紧了,我暗中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个机会。”

“东宫……?”

“你难道不知道?他明日就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了。”

夏桃芝的唇角溢出一丝苦笑。真好,他终于得偿所愿了,终于得到他想要的了,他一定很开心吧?他们刚刚才失去了一个孩子,而她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鬼门关前走了一圈,这些对他来说,竟然半点都不在意吗?竟然还在忙着入主东宫?

她不再犹豫了,对洛梵道:“好,我们走吧。”

洛梵大喜,伸手便要去抱她。

这时,一个凉凉声音自门口传来,“你要将本王的王妃带到哪儿去?”

第一百零六章 重演

宋元熙自门口踱步而入,双手拢在袖中,走得很慢。

夏桃芝紧咬着唇,抬起脸跟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这一看之下,生生愣住了。

六月的天,他的身上竟然裹着一件秋日才穿得上的披肩,披肩是藏青色的,将他的脸色衬得越发的苍白,没有血色。短短几日不见,他整个人消瘦清减了许多,眼下乌青一片,满脸的疲惫憔悴。

他的目光如水,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四目相对之间,他的眼中似乎有些很难形容的东西,沉重而疲惫,半点也没有得偿所愿的喜色。

她忍不住想开口,他却将目光转开,沉声道:“洛梵,你好大的胆子,本王准许你将裴仁清的遗体带回去安葬,可没说准你将本王的王妃带走。你应该知道,擅闯楚宫是死罪,本王若想杀你,就如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洛梵冷笑一声,“死有何惧?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只在乎阿箩过得好不好,若她过得好,我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可她在这里并不开心,你强留她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宋元熙面无表情道:“开不开心她都必须留在这里,明日本王继位储君,东宫里不能没有太子妃。”

……

夏桃芝定定的望着他,像是从来都没有将他看清过一般。然后她忽然笑了,眼底隐约闪过的惟有一丝凄楚,更有一种绝望般的寒意。这才是傲娇太子的真面目吧?如此赤裸裸的不加掩饰,亏自己刚刚竟然还在担心他?是了,还有什么好掩饰的,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

洛梵咬牙:“若是我一定要将她带走呢?”

“那本王便立即命人将裴仁清的尸首烧毁,让他永远也无法入土为安。”

“你……”

洛梵慢慢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宋元熙走了过去,清逸的背影似带着滔天的怒意,挥起一拳,朝他的面门狠狠砸去。

这是用尽了蛮力的一拳,愤怒到了极点,毫无招式可言。以宋元熙的身手,要避开是轻而易举的事,可“砰”的一声巨响,他竟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向后跌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夏桃芝怔了怔。

洛梵怒不可遏,道:“我那时便说过,你若真心喜欢阿箩就不要把她卷进这些纷争里……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你说你会护她周全,可你为了你的皇位你的权势,一次次将阿箩置于险境之中,她差点就死了!这就是你所说的护她周全,嗯?”

宋元熙一言不发,样子很狼狈,唇角高高肿起,渗出一丝血迹,脸色灰败,全然没了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模样。

夏桃芝避过眼去,不忍再看。

洛梵的眼底雾气弥漫,本来清澈如水的眸子,竟如泊了层水汽般朦胧,他一字一句的对宋元熙道:“你可知你有多幸运,多让人嫉妒?旁人穷尽所有也得不到的珍宝,你轻而易举便得到了,但你却得而不惜……你不配爱她。”

洛梵终究还是走了。

命运轮转,生生不灭,时隔二十年,同样的爱恨纠葛再度重演,如同一个永远也逃不脱的诅咒。得不到的那个,执念难灭,而得到的那个,却不珍惜,这尘世之中的爱恨情仇,大抵都是这样俗套的路数吧。佛说世间有三苦,最苦不过求不得,最痛不过爱别离,红尘滚滚,缘起缘灭,又有几人能参透?

夜风从殿外吹了进来,将殿中的沉闷吹得散开了些许。宋元熙拢了拢披肩,抬袖将唇角的血迹擦去,他很想对她说些什么,可胸口突如其来的绞痛让他不敢再多做停留。

“明日便要搬去东宫了,你……早些休息吧。”

一片冰凉的沉默中,他转身离开。

没想到第二次毒发竟然来得这般快,他强忍着跌跌撞撞的走回房中,关上门转身便是一口浓稠的黑血吐出,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口蔓延到身体的各个地方,他无力的倚靠着门,身子慢慢滑了下去。

*

萧连绪自知陵王的生死皆系于他身,不敢停歇,一路快马加鞭行了五日才赶到西图,寻了个月黑风高之夜潜入了图碧皇宫的东宫之中。

这东宫之大,超乎他的想象,但防守似乎并不很严密,让他有些奇怪。但等他偷偷摸摸翻进太子的寝宫时,便知道是为什么了。

刚一落地,一道黑影闪身而至,劈头就打,出手凌厉,招招直逼要害,有这样一个人守着,哪里还需要什么其他的守卫?

二人过了几招之后,那人趁他不备,一把将他面罩拽下。

仔细辨认了一番,那人竟然笑了起来:“哟,这不是小爷花了三千零一两买下的潇潇大美人吗?怎么追到我们西图的皇宫里来了,莫不是太思念小爷了?”

萧连绪最恨人提起他在青楼男扮女装的那件事了,当即恼羞成怒:“少废话!我要见你家太子殿下……”

“啧,我家太子爷是你说见就见的吗?”

“人命关天,陵王殿下有密信交于你家太子殿下。”

屋中传来一个声音:“阿曜,让他进来。”

凌曜立即收起嬉笑,道:“是,殿下。”

……

萧连绪没有想到会这样的顺利,来时他也如薛澄一般忐忑不安,担心他这一趟是白跑。这位西图太子心里应该应该巴不得希望陵王殿下早点死才对吧,怎么可能出手相救?哪知封源君一看到陵王的密信和信物竟然当即去将紫玉草取来交给他。不仅如此,还特地给他备了一匹好马,命凌曜将他一路护送到西图边境。

二人一路快马疾行,半分都不敢耽搁,一路上凌曜的令牌使他们畅通无阻,真真比他来时快了许多。萧连绪的心中升起一股希望,如此没准真能赶上,看来陵王殿下命不该绝……

“好了,前方便是东楚和西图的边界了,小爷我不便前行,就只能将你送到这了。不过嘛,若是潇潇姑娘想念小爷了,就飞鸽传书知会一声。看在你不远千里到西图来看小爷的份上,小爷也可以偷偷溜去东楚找你玩,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不怎么样!这个人是不是有病?满口胡言!

萧连绪黑着脸想骂他两句,但看他连夜陪他赶路,眼圈下都有了青黑,便将骂他的话噎了回去。

凌曜的手一挥,一个银晃晃的东西就冲着萧连绪的脑门飞了过来,萧连绪下意识的伸手一接,是一个精巧的银哨,末端系着一根红绳,长度刚好能悬挂在脖颈上。

萧连绪:“?”

凌曜嘴角弯了弯,唇边扬起坏坏的笑,“潇潇姑娘,想小爷的时候你就吹一吹,吹一吹小爷便知道了……”

萧连绪的脸无端一红,直接将银哨甩到他的脸上,大爷的,这个死断袖!他将手中的马鞭狠狠一挥,“驾!”,瞬间连人带马冲了出去,只留下滚滚尘土。

凌曜吃了一嘴的土,呸呸两声,看着萧连绪的背影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爷将你送到这里,你连谢谢都不说一句拍拍屁股就走,真是薄情……”他弯腰将地上的银哨捡了起来,擦了擦土,“不要就不要,扔什么扔,真是个大小姐脾气!不过……他刚刚是脸红了吗?啧,有趣有趣。”

萧连绪一路快马加鞭的又行了半日,渐渐日落西山。他行入了一处林子里,夕阳将林子里的树影拉得很长,长到他的双眼都有些模糊了,几日未眠,他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可他半分也不敢耽搁,早一刻回去,陵王生的希望就多上一分。

可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了,竟然看见前方的树下立着一个人影,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竟然映出血一般的颜色,他手中的长刀森森冷冷,泛着一股彻然的杀气。

他心中一凉,轩辕庚竟然还没死?

第一百零七章 终章<上>

这屡屡推迟的立储大典终是举行了,先是在太庙举行了立储加封大典,然后是巡游,祭天,直至大典完结。至此大楚有了一位民心所向的太子殿下,百姓们都拍手叫好,交口称赞。

夏桃芝大病初愈,一日下来累得面无人色,连宴席都中途退了场,回了寝宫,倒头便睡。芍药和海棠见她睡下了,便领着宫女內侍们退了出去。

寝殿的门一关,刚刚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瞬间翻身而起,迅速的拿出夜行衣换上,带上包袱就准备翻窗而出。

她要走,必须走,走得远远的。

可一只脚刚刚跨上窗台,院子里就传来了芍药海棠行礼的声音:“参见太子殿下……”

她一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傲娇太子的声音有些紧张,问:“太子妃呢?”

芍药道:“娘娘睡下了。”

“本宫进去看看,你们退下罢。”

“是。”

她只得又回到床上,将被子拉到脖子以下,遮住夜行衣,闭眼装睡。

刚刚闭上眼,殿门就开了,一串脚步声慢慢踱到床前,然后没了动静。殿中一片寂静,夏桃芝心中十分忐忑,她越忐忑,便越是紧张,越紧张,睫毛就颤动得越厉害。

终于,“噗呲”一声,床前的人笑了。

“小桃子,你装睡的功夫永远都这么差劲。”

她恼怒的睁开眼,冷冷的看着他,“大典已成,太子殿下还来找我干什么?难道我对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他一噎,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变成了一种苦涩的无奈,直接伸手将被子一掀,她的夜行衣便彻底暴露了。

“果然,你还是要走……”

骤然被揭穿,她索性坐了起来,狠狠应道:“当然要走,为何不走?我与你之间已经结束了!”

他仿佛早已料到她这个态度,低下头,平和的说:“你说的结束不算,我不接受。你我已是真正的夫妻,我一日是你的夫君,便终身都是。你说要与我结束,可我却欠你很多,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补偿?拿什么补偿?还能再将她失去的孩子还给她吗?那个孩子是她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一想到就撕心裂肺的痛,她永远也无法原谅他。

“我不要你偿还,你放我出宫,还我自由,我们往后互不相干,你也可以再寻一个新的太子妃,以你东楚太子的身份,楚京多少名门贵女趋之若鹜,你何苦紧抓着我不放?”

“可我只想要你……”

他坐了下来,拽着她的袖子,模样很可怜,“……你不要我了吗?”

她一时哑口,觉得无论如何都说不过他,只能愤恨的盯着他。可细细看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傲娇太子还穿着大典上的朝服,这是半月前赶制的,如今穿在身上竟然显得宽大松垮,怎么一下子就清减了这么多?

见她不言,他得寸进尺的搂住她,将头靠在她的肩上,闭上眼睛似累极了:“……陪为夫说说话好吗?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他的身子很冷,手很凉,她不忍心将他推开,只能寒着脸道:“我同太子殿下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一口一个太子殿下,冷漠疏离,他实在受不了了,“……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

她反问:“……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

他将她抱得紧了一些,许久没有这般贴近过她,他有些贪恋的喃喃道:“不放,永远不放……”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直起身子将她望着,认真道:“我想同你成亲,我还欠你一场婚礼……”

提起这场婚礼,她便觉得心中溢满了耻辱。那时,她真以为他去庆州危难重重,怕他又像从前一般不顾危险的拼命,才同他圆了房,好叫他心中有一丝牵挂,要活着回来见她。哪知,他对一切早已了如指掌,暗中部署,早已胜券在握,却将她生生蒙在鼓里,做了他的诱饵。若不是那一夜,她就不会有孕,若不是他用她做饵,她也不会没了孩子!

如今,他竟然还敢来跟她提什么成亲?!

她气得心中发痛,将他狠狠一推,“你做梦!我嫁猪嫁狗都不嫁给你!我……我要嫁给大师兄!”

他的身子无力,被推的直接跌下床去,坐在地上注视着她,眼中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伤心。

后来她每每回想起这个眼神,都觉得心如刀绞,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了,她却给了如此狠绝的回答。若她那时便知他已时日无多,她又怎会……

可她只是跳下床,不管不顾的往门口走去。

他苍白着脸跌坐在地上,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急:“你要去哪?我站不起来……”

她头也不回,赌气道:“……我要去找大师兄!”

忽然,眼前人影一闪,刚刚还说站不起来的人瞬间闪至她身前,这么快的身法,世间少有。她气得又要去推他:“你不是说你站不起来吗?你又骗我!”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上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却似发了狠一般,紧紧将她抱住,狠狠地说:“你休想!……我就不放你走,绝对不放!你休想去找他!”一想到她要嫁给别人,心中的绞痛比起七殇发作还要更甚,象一把锋利的刀在心口上割过,赤辣辣的痛。

刚刚强行用了内力,此刻体内血气翻涌,立时便毒发了。

他强撑着抱着她,艰难的吐字:“……再陪陪我,就再陪我十日可好?十日后,我放你走……”放你去找他,给你你想要的自由,让你过你想过的生活,即便那些是我曾想好要给你的,相陪你一起走完的人生……

心脏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他的冷汗淋漓而下,口中的血早已顺着嘴角流下,沾落到她的夜行衣上。她觉出异样,想推开他察看,可他将她抱得太紧了,她连分毫都不能挪动。

只有他一遍遍的哀求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求求你了……不要离开我……就再陪我十日……”

*

那日,她终究是心软答应了他。左右没他的许可,她也很难逃出这戒备森严的东宫。十日便十日,十日后,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决心要走。

傲娇太子每晚都来看她,只是不再进门,每次来都隔着门说几句话便走。她白日里在东宫中溜达,也从来没有遇见过他。倒是遇见过小泥巴几次,每次都面色郁郁,同他说话也心不在焉的。不仅是小泥巴,顾子逸和薛澄也都是一般模样,活像是有人要死了似的。

她觉得很奇怪,便去问芍药和海棠,哪知芍药和海棠竟说许久都没有见过他们了,这就更奇怪了,顾子逸一个外臣见不着就见不着吧,小泥巴整日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且日日都要去小厨房偷吃的人,竟然也见不着了,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是什么让一个吃货竟然放弃了偷吃?

她直觉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而且这件事还跟傲娇太子有关。可转念一想,她再过几日便要走了,他是死是活关她什么事?

可想归这么想,做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芍药,顾大人近来频频进出东宫,你若是遇上了,便打听打听这太……这东宫里近来有什么异常?海棠,你也是,想办法从小泥巴口中套点话出来。”

芍药海棠应了。不到半日,两人便回来了,脸上的神色一模一样,都有些气恼。

“怎么了?”她觉得奇怪,不过是让她们去套个话,怎么都像是去打了一架回来似的。

芍药没说话,海棠是个憋不住的性子,直接气道:“这个小泥巴,长大了翅膀硬了!不但不告诉我,竟然还嫌我问得太多了,简直是个混账!我一生气,就把他揍了一顿,让他以后都不要来我的厨房了!哼!”

夏桃芝:“……”

不用问,芍药那边也是一样的。

这显然是要瞒着她,所以连她身边的婢女也不告诉,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要这么多人一起瞒着她?她活了这十几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被人蒙在鼓里,实在是受够了,因此越不让她知道,她就越要弄个清楚明白!

转眼已是第九日,明日她便要离开了,她决心在今夜弄个清楚。

是夜,傲娇太子来了,今夜他的话格外的少,只是问了一个他每次来都会问的问题。

“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她还是答不,他便没有声音了。良久,她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他断断续续的声音。

“如此……我便走了……明日……便是十日之期了……我……我便不去送你了……你……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沙哑中带了一丝哽咽,她的心紧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又唤了一声。

“阿箩……”

鬼使神差的,她应了他一声。

“嗯。”

“我爱你。”

然后,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第一百零八章 终章<中>

今夜的星光有些黯淡,乌云遮蔽,月色晦暗。

东宫太子的寝殿大门紧闭,里面断断续续的传出痛苦的呻吟,门外守着三个人,满脸焦急。

顾子逸问:“这是第几次了?”

“第六次了,今晨又发作过一次,时间一次比一次隔得近了……”小泥巴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殿下今夜到娘娘那儿去的时候已是极力强撑,回来的时候吐了一路的血,还没进院门就昏了过去,现在梅先生正在里面替殿下救治。”

薛澄来回踱步,神色很焦灼:“萧哥哥怎么还没回来?明日便是第十日了,若他来不及赶回来,殿下恐怕凶多吉少……”

话音刚落,自墙头上飞下来一个女子,不由分说一把揪住薛澄的衣襟,“你说什么?!”

众人一见是太子妃,大惊,急忙行礼。可夏桃芝看也不看他们,双手使劲摇晃着薛澄的衣襟,拔高了声音:“殿下究竟怎么了?快说!什么发作,什么吐血,什么凶多吉少?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薛澄吓得面无人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求助的望着顾子逸,说,还是不说?

顾子逸上前来劝,“娘娘不要为难臣等了……”

他们又何尝不想说出来,可君命不可为啊……

“娘娘……”

扑通一声,小泥巴直直跪了下去,眸含凄色:“我说……”

他是在不忍心再隐瞒下去了,有些东西如果再不说出来,就当真来不及了,至少让娘娘知晓殿下的心意,那么即便黄泉碧落,殿下也再无遗憾了。

……

殿门缓缓被推开,一个身影步履凌乱地迈进了东宫太子的寝殿,一脚深一脚浅,走得跌跌撞撞。偌大的寝殿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令人惊惧的血腥味在殿中弥漫开来,泛着死一般的气息。

宽大的围屏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一人自屏后绕了出来,向她施了一礼。

“见过太子妃娘娘……”

“殿下如何?”

“娘娘还是自己进去看吧……”

她的脑中恍然闪出“最后一面”这四个字,瞬间心麻腿软,竟是一步也迈不动了。

梅先生催促了一声:“娘娘快些进去吧,别让殿下等了,殿下怕是……时间不多了……”说完叹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时间不多了……

她的心狠狠往下一坠,再不敢耽搁,抬脚走了进去。

烛火摇曳中,一人安安静静的躺在榻上,半明半暗的光线将他的脸笼罩得一片朦胧。她忽然觉得好冷,似乎每向前走近一步,她的心便凉上一分。那消瘦的全然脱了形的脸,泛着淡淡的青灰,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边,还溢着来不及干涸的黑血。

除了那双眸子,依旧璨若星河,熠熠生辉。

他看着她,苍白的唇角勾起,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小桃子,你还是来了……”

她恍惚应了一声,只觉得眼睛痛得要命,眼里两行清泪怎么也忍耐不住了,几步扑到床边,凄然唤了一声:“夫君。”

他有些怔楞,“你……你唤我什么?”

她嚎啕大哭,心中的悔意满的要溢出来了,边哭边喊:“夫君,夫君,夫君……”

他笑了,笑意从心而起,直达眼底。

“虽然很不想让你看到为夫这般模样,但你来了真好,我真怕我会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这,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她的心狠狠的揪着,像有根芒刺卡在胸口似的,难受得快闭气了。她忽然很想发脾气,很想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什么事都瞒着她?可她伏在他的胸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宽大的中衣下似乎都是骨头,硌得她生疼,她索性掀开薄被,隔着中衣摸着他瘦骨嶙峋的胸膛。

这么瘦……怎么会这么瘦……?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得靠近了一些,“小桃子……离我近一些……我好冷……”刚刚挨过第六次毒发,他整个人像是从冰天雪地的湖水中捞出来一般,锥心刺骨的寒冷。

她哽咽着应了一声,脱了鞋子上床,贴着他躺下,头枕在他的颈窝,像只小猫一样依偎着他,如同他们过去一起同床共枕的那一个个夜晚。

傲娇太子的身子冷得像块冰,像是被看不见的万年寒冰包裹着,冷得她微微地轻颤。

“暖和点了吗?”

“暖和多了……”

何止是暖和了,将她抱在怀里,嗅着她发间的淡淡清香,从心底溢出的满足快将他淹没了,他忽然觉得要死了真好,起码她回到了他的身边了,哪怕只能再拥有她短短的一瞬,他也算没有遗憾了。

“小桃子。”

“嗯?”

“对不起。”

他一直欠她一句对不起,不是他不愿说,而是他知道她不想听。此刻,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心跳,他忽然就有了勇气。“我怕我再不说,没机会说了……”

她忽然撑起头来,含泪望着他,恶声恶气,“你对不起我的多了!你都还没还就想一走了之?想得美!你不是说过要补偿我吗?说话不算话是吧?”

他哭笑不得,“你要我补偿你什么?”她想要什么都拿去,只要她说得出来的,他都满足,就算要他这条命,他也毫不犹豫。

“我要你补偿我一个孩子!”

“……”

他噎住了……继而苦笑,他也想啊,皇天后土为证,他多想再跟她有一个孩子啊!

“可是……”

“没有可是!”她凶巴巴的瞪着他,眸中泛着氤氲雾气,口气却像要吃人:“你不是说要同我成亲吗?你什么时候娶我?你该不会想耍赖吧?没补偿完就不准走,否则上天入地,我都一定会追到你,向你讨这笔债的!”

他还想说什么,她却低头封住了他的唇。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唇齿纠缠之间,小舌滑了进来,略有些笨拙。他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翻身将她压住,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一步步加深这个吻。每一次舔舐吮吸,仿佛都带着强烈决绝的意味,像要将她的唇舌吞噬干净。

这个吻几乎要让她窒息了,可她忽然想起什么,执意将他推开,认真的瞪着他,“……你还没回答我!”

他的眼神都迷离了,愣愣的问:“回答什么?”

“……没补偿完不准走!”

“好,我答应你。”

她伸出手小手指,“拉钩。”

“好,拉钩。”

两只手指钩在一起,钩得如此的紧,像是将生命都紧紧连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然后她将眼眶中的泪生生逼回去,冲着他展颜一笑,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将他往下一带。于是更深的吻落了下来,在她的唇瓣,鼻尖,耳垂,颈窝……男人对心爱的女人做这样的事似乎是一种本能,他的心里太贪心了,叫嚣着想要更多,可理智却让他渐渐停了下来……

“……怎么了?”

“没怎么,想好好看看你……”

他端详着她的面容,手掌轻抚过她的眉,眼,鼻,唇……一遍遍在脑中描绘着,再刻入心里。动作间,他脖颈之间那块荧惑守心的玉牌掉了出来,悬在她的眼前。她一把握住,随即惊得又松开,“怎么这么冰?!”

他没说话。

她又仔细拿起那块玉牌看了看,只见原本互相追逐的两个小血珠只剩下一个了,另一个淡得几乎看不清,呆呆的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这玉牌怎么回事?”

他还是不说话。

她急了:“夫君……”

话音未落,他便将她紧紧搂住,“嘘……别说话也别动……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让我抱一会……”

她果然就不说话了,乖乖的躺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只有胸前衣襟上一片越来越大的水渍,他们都默契的假装不知道。

一室寂静,只有微微摇曳的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除此之外,再无声音。

良久,他抬眼望着她,道:“你该走了……”

最后一次毒发随时都会来,他不希望她看见这个,更不希望她亲眼看见他死,最后一刻还能与她在一起,于愿足矣。

“不,我不走!”

他坐起身来,不再看她。

“快走!”

她也坐起身来,倔强道:“我不走!”

“你……”一声“你”字还未说完,他忽然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抬手捂住唇,一口一口的吐出黑血。

她吓坏了,心中的恐惧如煮沸了一般叠叠上涌,伸手就去替他捂嘴,可他吐得太多了,黑血从她指缝间缓缓溢出来,她看见他的额头和脖颈之间青筋根根暴起,看见他攥得指节发白的拳头,看见他褪去最后一丝人色的脸。

她终于,失声惊叫。

“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快救救他……”

这次毒发来得这样快,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殿外的人冲进来的时候,宋元熙的眸光已经渐渐涣散,但他还是笑着,在恸哭失声的她耳边,轻轻说了最后一句:

“对不起,最后还是骗了你,来生在补偿你可好……”

眼前一黑,她终是昏了过去。

第一百零九章 终章<下>

三年后,春。

今年开春开得早,前几日,东宫门前的雪就都化了。今日是个大晴天,难得有这样好的阳光,明媚柔和,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一顶华贵的轿撵停在东宫门口,玉手一伸,女子扶着婢女的手下了轿撵。风吹来,她的一片衣角随风扬起,头上的金钗流苏微微摇曳,更衬得她肤若白雪,眸如明珠。

“娘娘今日回来的这般早?”

门口立着一个玄衣少年,很有几分玉树临风的味道,腰间悬了一柄长剑,英姿勃发。

女子微笑颔首:“今日父皇的身子好些了,太医们正在东极殿中会诊,我便早些回来了。”

楚帝病重已有三年,年关前差点就熬不过去了,将众人吓了个够呛,幸好太医们一通急救,总算是又缓了过来。

说话间,女子已抬脚迈过东宫殿门,一众宫婢侍从纷纷跪拜行礼。

“叩见太子妃娘娘……”

三年时光弹指一挥,夏桃芝在这东宫之中安然度日,白日里去探望一回楚帝,再去揽月殿陪她娘亲的画像说说话,然后便出宫去已经空置了的陵王府,在昔日陵王的书房内呆着,一呆就是一天,夜里回到东宫,宿在太子的寝宫,那张他闭了眼的床榻上。

多少次的午夜梦回,回到三年前他在她怀中毒发咽气的那一夜,然后哭着醒来,肝肠寸断。可她始终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因为那日当她醒来时,身旁已经没有傲娇太子了,只有那块荧惑守心玉牌孤零零握在她掌中,发着幽幽荧光。

所有人都对她三缄其口,不肯告诉他傲娇太子究竟是不是还活着?死了的话遗体又去了哪里?她骂也骂过,打也打过,闹也闹过,根本没用。那好,既然这样,她便索性当他还没有死,心安理得的做她的太子妃,等着他回来。

就如同她无数次对芍药海棠她们说的那般。

“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只要东宫一天没有发丧,我就不相信他已经不在了。既然东宫太子还在,我这个太子妃当然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一直等,等到地老天荒。若是等不到也没关系,上穷碧落下黄泉,她总会与他再相见的。

不知不觉间已一路走回了寝殿,芍药一边替她更衣,一边问她:“娘娘,今日还是回陵王府去吗?”

她刚要答,忽然觉得胸前一暖,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块怎么捂都捂不热的玉牌竟然回暖,从中衣里透出光来。但只是一瞬,很快光便消失了,她将玉牌拿在手上,细细端详,只见三年来一直一动不动的呆在角落里那个几近透明的小血珠,竟然彻底消失不见了。

她心中一惊,预感到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今日是什么日子?”

“回娘娘,是二月二十四。”

二月二十四……

“今日不去陵王府了,替换一身男装,我要出宫去个地方。”

*

春风煦煦,草长莺飞。

还是弥白山山脚下那个简陋的凉茶铺子,还是那个打着旧折扇的说书先生,照样一张桌一碗茶,说得唾沫横飞。

将将开春,楚京大小茶楼又都炸开了锅,一个劲爆的消息从西图传到了东楚。

老西皇前不久驾崩了,太子封源君登基为帝,这正宫娘娘竟然不是那位他费尽周折从东楚迎娶的“墨蓉公主”,而是一个不知名的女子。想起当初封源君那番阵仗,千里迢迢的来大楚求娶“墨蓉公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转眼,便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反观“墨蓉公主”的胞妹,夏家另一位千金,虽说嫁给了当时并不受宠的陵王殿下,可从那以后,陵王殿下便一路青云直上荣登东宫宝座,她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做了东宫的太子妃娘娘。这三年来,太子妃的位置做得极稳,太子爷连个妾都没纳过,他日登基为帝,太子妃自然就是正宫娘娘了。

这亲姐妹命运却大不相同,实在让人唏嘘。

说书先生自顾自讲得眉飞色舞,台下的听众也七嘴八舌的说起闲话来。

一人道:“早知那封源君是个薄情郎了,却没想到竟然这般无情无义,宠妾灭妻之事他都干得出来!”

有人附和道:“就是啊,这封源君也太过分了,竟然这样对待我们的墨蓉公主,实在是不把我们大楚放在眼里!要我说啊,就应该让我们那位武神太子爷挥军西征,痛打西图狗,好好替咱们大楚出一口恶气!”

边上有人“嘁”了一声,道:“你可拉倒吧……太子爷都病了三年了,西图不来打咱们就偷着乐了……如今太子爷只在年节祭祀的时候才露面,皇上的身子也不好,朝中若没有顾、薛、萧这三位大人做中流砥柱,咱们大楚说不定就……”

他话音刚落,便感受到周围仇视的目光,讪讪地闭了嘴,却又不甘心,有些委屈的小声咕哝了一句:“咋啦……我说错啥啦?本来就是嘛……”

众人白了他一眼,又开始自顾自的讨论起来,说来说去,话题还是引到了那位太子爷身上。

“啧,你说咱们的太子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之前就病了两年,好不容易好了与西图痛快打了一场,刚刚坐上了东宫的宝座就又病了,一病就是三年,到现在也没个要好的苗头,实在是让人忧心啊……”

一片附和之声中,有一人突然道:“……会不会是因为太子妃的缘故?”

“太子妃?”

“是啊。你想啊,这太子爷自从娶了太子妃之后,连个侧妃都没有。这自古男人三妻四妾,连个妾都没有,正常吗?明显不正常嘛,说不定就是因为太子妃太过凶悍,善妒,太子爷整日对着这样一只母老虎,不病才怪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一面做出惊讶的样子,一面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一人道:“还真的有可能,我先前就听说过太子爷惧内……我有个兄弟在军营里混的,曾亲耳听见过那时还是陵王妃娘娘的太子妃,在帐中大骂陵王殿下,听说还拔了剑……”

“真的假的?当真如此凶悍?”

“没错没错,我有个朋友之前在宫里当差,也曾说过一桩事,本朝淑仪公主,太子爷的亲妹妹,同太子爷略微亲近了一些,多说了几句话罢了,就被太子妃娘娘给打了……”

“照你这么说……这太子殿下之所以一病不起,保不齐就是被这太子妃娘娘给……”

……

角落一张桌子,一位白衣贵公子满脸黑线,目瞪口呆。身后立着两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和一个少年,那少年狂翻白眼,满脸的不爽,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像随时准备拔剑而出。

夏桃芝总算明白什么叫做人言可畏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简直岂有此理!傲娇太子不纳妾关她什么事?她什么时候善妒了?难道她是那种夫君要纳妾就斩尽杀绝的女人吗?

唔,尽管她可能真的是……但是傲娇太子想纳妾,他人也得先出现啊!

小泥巴在一旁咬牙小声道:“娘娘,要不要我教训一下这些混账东西?”

海棠也附和道:“没错,就应该狠狠地揍一顿,叫他们知道知道,当朝太子也是他们敢随便妄议的吗!”

夏桃芝正要说话,忽然看见一个樵夫模样的人背着刚刚砍好的柴进了茶棚,向茶老板要了一碗茶,坐下歇脚。他同茶老板闲聊了几句,有句话不偏不倚的飘进了夏桃芝的耳中。

“下山的路又塌了,将道给堵住了,得亏我脚程快,走在我身后的那位白衣公子直接就过不来了……”

像是有谁在夏桃芝的脑中拨响了一根弦,撩拨后的泛音,震震不止。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将站在身后的三人吓了一跳。

“……娘娘?”

小泥巴以为她是被这些人气的,遂撸起袖子恶狠狠的道:“娘娘别急,我这就将他们给……”话未说完,夏桃芝人已经冲了出去,轻巧的纵身跃上山间小道,飞速向山上奔去。

但愿是她想的那样,不,一定要是她想的那样……

山道上的弥凉亭,滚落而下的山石,一切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胸前的玉牌越来越暖,她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既期望又胆怯。熟悉的水声传来,她放慢了脚步……前方便是熟悉的山泉,泉水明净碧绿,清澈见底。

她屏住呼吸缓缓向前走,一步一步,踩得小心翼翼……四野瞬间一片寂静,只闻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然后她停了下来。

热泪涌出的瞬间,她分不清眼前究竟是不是梦境,如果是的话,但愿长梦不复醒……

泉边的大树下倚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皎若玉树,双手枕在脑后,支起一条右腿,左腿架在右腿之上,嘴里叼了一根野草,一副悠闲自得的惬意模样。

清风拂过,卷起了无数花瓣,那人在随风飞舞的白色花瓣中转过脸来,轻笑着向她伸出手。

“小桃子,为夫回来了……”

<全文完

番外一 番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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