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有罪时 - xp1024.com
《待我有罪时》


第22章

尤明许转身就走,听得身后空空落落的,那三个人似乎都没动。她又走了几步,路上来了辆空的士,她招手等着。这时就听到身后又急又跛的脚步声。

车停稳,她回头看着。殷逢立刻止了步,站在一两米远处。那么大个人了,双手握拳垂落身侧,身体绷得像棵树,简直脑门上就写着个“傻”字。尤明许轻嗤一声,拉开的士车门。刚坐进去,后座被拉开,殷逢钻进来,飞快关门,双手夹在双腿间,低头不动。

尤明许终于有点头疼了,她是坐在副驾的,瞄一眼后视镜,那两个人已追上来。

尤明许也不能真的揍他一顿,踢他下去,只想他早点老实回医院呆着。她真的快累死了,现在坐出租车上都能一头昏睡过去。

她静了几秒钟,司机问:“去哪儿啊?”

尤明许降下车窗,手在窗外招了招。那助手果然机敏,快步凑过来。

尤明许:“地址。”

助手立刻说:“湘慧医院国际部。”

尤明许:“跟着。”

“好。”

出租车发动。天色已暗,茫茫城市景色,宛如一片咫尺之遥的繁华世界,包裹着小小车厢。尤明许望着窗玻璃上流泻的光,拼命撑着不让自己睡着。当她垂眸,就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的人,睁着双又黑又深的眼睛,看着自己。

“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她问。

殷逢说:“我……不相信别人。”

尤明许:“那为什么相信我?”

“你和别人不一样。”他说,“你真的,很好,很强大。”

尤明许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了医院,住院部楼下。助手和那女人的车先到了,两人等在门口,助手走过来,替他们俩拉开车门。殷逢下了车,就杵那儿不动。助手抽一张钞票递给司机,赔笑:“尤小姐?”

尤明许面无表情下车。殷逢这才跟在她屁股后头。

助手在前面带路,女人频频回头,显然很关切殷逢的状况,但又不敢贸然搭话。尤明许双手插裤兜里,殷逢几乎就挨着她。她扫他一眼,他一副想笑又拼命忍住的样子。

尤明许突然觉得好挫败,任由他跟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懒得管了。

湘慧医院国际部,其实就是高档私人医疗区。殷逢住的是单人vip病房,一进楼道里,早有护士迎上来,惊喜关切:“殷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殷逢往尤明许身后躲了躲,尤明许问:“哪间?”助手忙指路,一行人进了病房。

尤明许扫一眼室内,好家伙,好大的房间,宽大洁净的病床,电视机,书桌,沙发,独立卫生间。

她说:“躺床上去。”

殷逢“哦”了一声,爬上床,乖乖躺好,盖好被子,眼睛却看着她。尤明许走到沙发前,径直躺下,眼皮都沉得有三斤重。她什么也不想管了,阖上眼,又将一只手掌搭在额头上挡着光,说:“天塌下来都别喊我,等我睡醒。”

殷逢几乎是立刻说:“嗯,好。”

两人说话间,助手已飞快指挥护士们动起来,给殷逢处理伤口的处理伤口,输液的输液,擦拭脚底的擦拭脚底。而那个一直跟着的女人只是默默站在边上看着,过了一会儿,扭头走了。

他们忙碌着,殷逢还睁着眼,望着几米远外的尤明许。

他又说:“你别走。”

尤明许低低“嗯”了一声。很快,呼吸变得低沉均匀,那只原本搭额头上的手,也渐渐滑落掉下来。她在睡梦中似乎受惊般抖了一下,身体蜷起,不动了。

殷逢也不知为什么,就想一直盯着她,这样好像就能安心了。

他觉得她看起来和在西藏时不同了。那时候她让人感觉温暖又安静,像一汪香喷喷干干净净的水。抓坏人的时候,又能变身女超人。他当时就好想抱着她的大腿挂着,她走哪儿,能把他带去哪儿。

但刚刚找到她,她却像换了个人,很凶,也很冷。她眼睛里好像有一种可以封住一切的东西,浮了上来。把他也给挡住了。这让殷逢感觉胸口一痛。

好在,此刻,她又回来了。其实她睡着的样子,还是很像西藏那个姐姐,软软的,安安静静,又漂亮。殷逢觉得,她之前说的,肯定不是心里话。她怎么会不管他、不要他呢?

又不知过了多久,灯调暗了,人也都一个个出去,那个自称他助手的人,低声在他耳边说:“殷老师,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你摁床头的铃,我们会马上过来。”

“嗯。”

助手也走了,室内彻底陷入寂静昏暗。殷逢其实很想跑到沙发上,和尤明许挤在一起睡,但又怕挤着她,也有点不敢。终究也太累,很快,他也陷入沉睡。

其实,自殷逢在那辆车的后备厢醒来开始,周遭的一切于他而言,就是一个茫茫的陌生世界。他浑身又痛,又冷,又饿,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当时听到外头隐隐有人说话,不知为何,那个低沉隐约的男声,令他感到很危险。于是他缩成一团,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倒是有个女人说话,轻轻柔柔的,带着特有的低沉,让人听着心生好感。

等什么声音都没了,他推了推后备箱的盖子,居然没有关牢。他心想一定是关他的人,大意了。事实上,也是如此。顾天成曾经来戳破轮胎,又打开车盖查看过他,关上的时候太过小心翼翼,结果没关严。

殷逢偷偷从车里爬出来,急切地想要找到御寒的衣物和食物。

后来他看到一顶帐篷,就钻了进去,一眼看到地上的睡袋,看起来好暖和。他便钻进去,心想这样可以躲起来,别人发现不了。

其实他也隐隐感觉,这样做好像有哪里不对。可脑子里总像被什么,重重压着,他一想弄清楚,就疼,就烦躁。就好像有道坎儿,深深的坎儿,拦住了他,过不去。

后来他就躲在睡袋里,一动不动,心想:不要发现我,你不要发现我……

第23章

一段柔软热乎的肢体,进了睡袋里。他又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然后也听到了她的尖叫。他连忙从睡袋里钻出来,看到了一双眼睛。

这个女人的眼睛,好亮啊,他想。就像高原上的云,坦坦荡荡,一尘不染。

后面再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她这样一双眼,没她那么香软好抱的身体,不像她在那么多人敌对的视线里,依然肯认真打量着他,露出安抚的眼神,还让他拉着她的手。

那个自称助手的人,跟他说了很多。说他叫什么,今年多大了,是多么知名的作家,把自己的事业版图经营得多么成功。可他觉得,那一切,甚至包括“殷逢”这个姓名,对他而言,都很遥远。

于是那种感觉又来了,周围的世界茫茫的,像一片冰凉的海,要把他淹没。他立刻想到了尤明许,想到她什么都知道,想到她可以战胜一切。甚至连那个抓了他、抢了他的坏人,都被尤明许给打败了——尽管顾天成尿在她裤子上这事好好笑。所以现在,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必须和她在一起。他从那个完全被自己遗忘的世界,被扔进这个陌生的可怕世界。尤明许是他可以找到的唯一法宝,能够扫除一切妖魔鬼怪,那样没人可以笑话他欺负他了。

——

尤明许可不知道,这傻子懵懵懂懂的,脑子里还能想这么多。她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三魂六魄归位。等她被阳光刺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房间的窗帘已拉开,两个护士在无声忙碌。

床上那人……

尤明许看了眼,笑了。殷逢睡得四岔八开,双手双腿都大摊着,被子被他踢到了床尾,肚子上大概又被护士盖了床毯子。他睡得呼呼地,隔得几米远,尤明许都能看到枕头上的口水渍。

那身材,其实是高大挺拔的。那张脸,也英俊得像天使。眉毛浓黑,唇还红,连脖子上的喉结,都有几分男人味。

但整个人的气质姿态,实在不堪入目。

尤明许转头看了眼坐在窗边的助手,他今天衬衫西裤,也很笔挺,还戴了副金丝眼镜,抬头对她笑笑。

尤明许跟护士要了一次性牙刷毛巾,去洗手间洗漱了,走出来。护士们已经回避了,殷逢还在憨憨睡着。尤明许走到助手面前坐下:“怎么称呼?”

助手说:“我叫陈枫,尤小姐你叫我小陈就好。”

尤明许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陈枫看了眼床上人,目光平静坚定,说:“我曾经是殷老师的忠实读者,后来得他赏识,成为了他的助手。我们已经一起工作了3年。谁也没想到他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现在很依赖你,可能言行也变得很任性和荒唐,还请你不要介意。”

尤明许摆摆手,问:“他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陈枫露出个苦涩的笑,说:“之前顾天成连续作案,殷老师很关注这个事,并且还做出了罪犯的心理画像。他向来我行我素,连我都不让跟,自己跑去了西藏,大概是想得到第一手素材。我知道他之前是沿着警方的搜索线路前进的,哪里想到就遇上了。”

“医生怎么说?”

陈枫答:“身上的伤,问题不大。麻烦的是脑子。医生已经给他做过测试了,智力没变,还是很高。但是情商和心理年龄,大概就相当于七、八岁的孩子。将来也许能恢复,也许不能。”

尤明许问:“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枫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取出两张照片递给她。尤明许接过,怔了怔。

陈枫说:“殷老师毕业于北大心理系,现在还担任着研究员,同时写书。实话实说,殷老师以前个性很强势,对一切的掌控欲都很强。脾气不太好,人很精明,始终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应该怎么做。恕我直言,在他的写作帝国里,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不仅书写得极其畅销,商业发展也很强势。他是我的偶像。”

也就说,曾经的这个男人,不仅智商高,情商也高,且才华横溢,是个非常强悍成熟的男人。尤明许望着手里的照片,确实,分明看到的是另一个男人。

照片是男人刚从车上下来时拍的,他只穿着简单的灰t恤,露出结实精瘦的臂膀。他戴了副墨镜,头发打理得很有型,嘴巴和下巴还有一圈胡渣,宛如杂志走出的冷酷男模。

尤明许看了几秒钟,转头看向床上人。殷逢不知何时,翻身趴着睡了,双手双腿张开,像青蛙似的,脸也贴在枕头上,嘴角挂着一丝口水。

陈枫也看着自己老板。

两人都静默片刻,尤明许把照片还给他:“怎么没看到他的家人?”

陈枫答:“殷老师早年间已经跟家里断绝来往。”

尤明许说:“我该走了。他待会儿醒了,你们应该能留住他吧?别让他再偷跑出来了。”

陈枫忙说:“等一下尤小姐,殷老师性格固执这一点,跟以前半点没变。只怕醒来没看到你,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去找你。他那么聪明,把几个小护士玩弄在掌心,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他面色认真,讲话的声音却明显大了,尤明许恼火地瞪他一眼,这家伙,太鬼了!果然,床上的殷逢皱眉咂了咂嘴,又蹬了两下腿,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陈枫小声说:“你们聊,只要能搞定他,你随时可以走。”

尤明许:“滚。”

陈枫笑笑,挥手让护士也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殷逢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和尤明许大眼瞪小眼。尤明许看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无辜清澈的双眼,实在是难以和照片上的男子联系到一起。

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殷逢已咧开嘴,大大的、大大的笑了。雪白的牙齿露出来,眼睛里全是灿烂的光。

“你没走!”他说,“我一睁开眼就看到尤明许了,一睁开眼就看到了!”

尤明许愣了愣,避开他亮晶晶的目光,心里感觉有点怪怪的,暗想:傻乐什么,老娘马上就走。

可殷逢盘腿坐在床上,仰头看她。他皮肤太白,眼睛又漂亮,这么笑着,整个人实在是甜得没头没脑没边了。

第24章

时间其实还早,阳光柔和清透。

“尤明许你过来。”殷逢说。

尤明许心想,这会儿又不叫姐姐了?倒也不在意,走过去,问:“什么事?”

他抬头:“今天我们干什么?”

尤明许:“……”

她又说:“先去洗漱,刷牙洗脸会吧?眼屎口水弄干净。”

“嗯!”殷逢乖乖下床,进了洗手间。尤明许在床边坐下,再次想到照片上那个男人,忽然觉得很可笑,很不真实。

没多久他就出来了,倒是洗得干净整齐,尤明许说:“你还有伤,躺下说话。”

他爬上床。尤明许发现他醒着的时候,躺着的姿势倒是霸气得很,两条大长腿岔开,双手枕在脑后,跟大爷似的。

“殷逢,我是个警察,每天有很多工作要做。包括前几天我们抓到的那个坏人顾天成,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而你呢,伤还没好,脑子也没治好。如果脑子治好了,你就会更聪明对不对?所以现在呢,我要去上班了。你呢,在这里好好养伤。咱们俩都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好,然后……然后咱们再见面,再一起玩,好不好?”

这要是熟悉尤明许的人,听到她这么亲切耐心地说话,只怕要惊掉下巴。因为平日里,对于缠着自己的男人,她是多么冷酷残暴啊。

只是因为尤明许明白,殷逢现在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是个傻白甜。偏偏认定的事还很倔,一根筋。她是多么倒霉在他一醒来就被扑怀里,完整占据了他的雏鸟情结。但是没关系,她是个老奸巨猾的刑警,要不也不能陪顾天成一路演戏扮柔弱。先把殷逢哄住,搪塞住,时间久了,她管他死活。

大概是她说得太合情合理无法反驳,殷逢低下了头。尤明许就看着他那段白皙的、肌理分明的脖子。纯洁中居然还带着一种属于男人的生机。

“一定要去上班吗?”他问。

“对,否则我就会丢了工作和收入。”她说,“而且也不能帮助到其他人了。”

殷逢的唇紧抿着,不知为何。那漆黑透亮的眼珠,竟看得尤明许有些心虚。她又心想,难道人的脑子被撞得天真了,原本世故的双眼,也会变得纯净吗?

他的双手从脑后放下,说:“好。你去上班吧,我也会努力养伤。可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尤明许说:“过几天就来。”

这么轻易就从小雏鸟的病房脱身,尤明许简直不要太佩服自己。陈枫就守在门口,看到她,那一瞬间也有些惊讶。

“搞定了。”尤明许经过他时,丢了一句。

“多谢。”陈枫飞快地说,望了眼屋内,压低声音说,“尤小姐,还希望……你能经常来看看殷老师,拜托了。”

尤明许看他一眼,没答话。

好在警局有换洗的衣服,尤明许到了后,先去洗了个澡,就投入紧张的工作中。

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因顾天成这个大案,大伙儿饿着肚子忙完走出警局,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大家去吃宵夜。

坐在相熟的饭店里,这一桌子警察看起来,与旁人也没有太大差别。除了讲话声音宏亮一点,个个看起来都挺精神,有煞气。

尤明许拿了瓶啤酒在喝,听着他们说一桩又一桩趣事、倒霉事,瞧不上的或是让他们兴奋的事,有时候插几句,一起痛骂、讽刺或者哈哈大笑。

正酒香兴浓时,许梦山凑她耳边说:“你让我留意殷逢和他的助手,我留意了。”

尤明许也压低声音:“怎么说?”

许梦山:“今天早上我去踩点,看到你从他病房出来,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神清气爽,面色滋润。”

尤明许:“滚!”

灯光下,搭档眸光含笑望着她,平日里大家觉得沉默寡言的许刑警,此时暗笑得像只狐狸。

樊佳听到了只言片语,也凑过来:“怎么了?尤姐怎么又暴躁了?”

尤明许恨恨地看许梦山一眼,后者已掀了掀单眼皮,语速极快极轻地说:“她昨晚去殷逢病房过夜了。”

樊佳瞪大眼,那八卦的猥琐的笑意就快从眼里跳出来。好在两个家伙有分寸,声音小,别的刑警都没注意他们仨窃窃私语。尤明许说:“放屁。他现在就跟个几岁孩子一样,我昨天才去探望安抚一下。许梦山你一只单身狗找不到女朋友,脑补这些事倒是积极,许大妈!”

许大妈全不在意,拿起一把烤串咬着吃,又拍拍樊佳的脑袋,说:“想不到我们心狠手辣的尤姐,喜欢的是这个类型。难怪以前那些前仆后继的男人们没戏。尤姐喜欢嫩的。”

樊佳:“是啊是啊,不过御姐喜欢小奶狗,好像也对唉。”

尤明许喝了一大口啤酒,只吐出两个字:“想死。”

那两个碰了一下酒瓶。

尤明许也失笑,懒得理他们。脑子里浮现今早殷逢“稚嫩可爱”的模样,更觉可笑。

樊佳这时说:“也不知道殷作家的脑子能不能恢复。这要能恢复,其实也是个钻石王老五好吗?又高又帅还有才,听说光靠写书拍电影开文化公司,年收入都过亿了!上过作家富豪榜。唉我说尤姐,你看你们俩这么有缘,他现在又喜欢你粘着你,你要不要趁机他脑子坏了把他拿下,生米煮成熟饭。将来等他醒了,已经是你的人了,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任你为所欲为……”

尤明许都被这妮子逗笑了,懒得理会,许梦山却说:“得了,真把那家伙当香馍馍了,开开玩笑而已。别说他现在脑子不正常,就算正常了,配得上尤姐?我昨天查过,他没出事前,公开交往过的就有两个女朋友,还都是网红嫩模。这种男人,有什么好要的?”

樊佳愣了愣没说话。尤明许神色淡淡的,嗤笑:“关我什么事。”

吃完后,一群人从饭店走出,分别打车回家。尤明许、许梦山和樊佳坐一辆车。到了尤明许家小区门口,他们把她搁下。尤明许打了个酒嗝儿,单肩挎着背包,结果没走几步,就看到一辆车停路边,车旁靠着个人。

第25章

车是高档车,人也是衣冠楚楚透着种高级感。尤明许就跟没看到他似的,从旁边走过。

那人也是厚脸皮,像完全没察觉到她的淡漠,含笑开口:“明许。”

尤明许站定,深吸口气平息暴躁,说:“罗羽,别这么喊我,我们没那么熟。”

罗羽笑笑,说:“才回来?我从7点等到现在,11点。”

尤明许:“那是因为你脑子有病。”刚想径直往前走,他身形一动,拦住去路。这家伙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头,人高马大,又是爱健身的精英,心又黑,还是个律师。尤明许如果随意把他在小区里放倒,只怕又中了计,更被他纠缠不清。于是尤明许忍了忍,说:“让路。”

基于他长达数月的纠缠,现在尤明许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只想把他一脚踹开。

他在路灯下盯着她,那双长长的眼睛有些暗光闪动,说:“你不打声招呼就去西藏度假,离开了半个月。想过我心里的感受吗?我想你了。每天睡觉前,就想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尤明许的心中一阵恶寒,那感觉就像是被又臭又酸隔夜菜给熏了一回。她心中亦万分悔恨,当初为什么要听信邻居大妈的话,去和这个货相亲。

尤明许独居于此,邻居大妈时常看顾,做了什么好吃的也尝尝分她一口。因此她很是感激,也把大妈当成半个亲人。去年大妈大概是看她独身,突然脑子一抽,很热心地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她毕业工作几年了,警局里她又没有看上的,确实有点心痒,就同意了。

初见罗羽,他生得人模人样,谈吐又不凡,俨然一高知绅士。行事间也颇为直爽,不缺男子气概。尤明许对他印象很不错,也生了继续处下去的念头。

罗羽是一间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头牌,不到三十,经济实力也雄厚。他似乎也惊艳于这朵警花的美丽和练达,大家都是目的明确思路清晰的成年人,两人渐渐很聊得来,虽然尤明许暂时对他更多是好朋友的感觉,但两人的感情确实逐步升温。并且,罗律师明显陷得更深一点,早晚接送,一天报到几回。几乎拿出所有空余时间,追在尤明许身后,嘘寒问暖,细致用心。那尤明许其实也挺享受这种被人用心对待的感觉,渐渐地也把他当男朋友对待。

那时候,在职场上八面玲珑的罗羽,对尤明许说过一句话:“你这种女人,确实只有我这样成熟的男人,才会真正懂得欣赏。那种感觉对我来说是会上瘾的,咱们好好处,我已经不想放弃这段感情了。行吗?”

讲真,尤明许当时还挺感动的,甚至在一次出差回来后,差点一时冲动留他过夜了。到底心里感觉两人相处时间还短,心里总有某个地方不踏实,感觉也没到位,还是把那夜情意满满的他给推走了。

尤明许一开始和他谈恋爱,是瞒着同事们的,只是大致了解了一下他的背景。就在两人认识半年,刚谈了两个月之后,她也把这事告诉了许梦山他们。

结果几天后,许梦山就把一份详细的背景调查资料丢到她面前。

罗羽,表面看起来的确是一名光鲜律师,年轻有为,确实也办过几起有影响力的案子,前途不可限量。但仔细一查,这人办过的很多案子,都有待商榷。

换句话说,这人很擅长利用法律擦边手段,在灰色地带,替金主牟利,认钱不认人,没有什么道德观。尤其是本地一家著名企业凯阳集团,业务涉及房地产、环保、废物回收……尤明许听闻,凯阳集团的很多业务不是那么清楚透明的,罗羽就是凯阳集团的法律代言人。警局上头,已经开始留意凯阳了。

当晚,尤明许把罗羽叫到了家里,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替凯阳集团做事?”

当时罗羽愣了愣,神色立刻恢复如常,心平气和地说:“明许,你听我说,我只是帮他们处理一些法律上的疑难问题。外界对于凯阳的一些传闻都是造谣,我是个律师,所做的事都是在法律允许范围内,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和我替其他公司打官司,没什么差别。”

尤明许又问:“你不知道我是个警察?眼睛里揉不进沙子?”

他当时就想坐过来,搂她的肩膀:“明许,有话慢慢说……”

他来之前,尤明许已经把他的背景了解得一清二楚,也想得很清楚,躲开他的胳膊,语气平淡地说:“出去。咱俩没可能了,过去这段就当是个误会,罗律师,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有,将来万一有什么事,别落在我手上。我从不念旧情。”

那天晚上,罗羽给她发短信:“你其实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吧?”

尤明许没理他,直接拉黑。

不管罗羽当初接近她,有没有抱别的目的。是真的一见钟情,还是抱了想要找个保护伞的心思。尤明许手起刀落,斩断孽缘,毫不犹豫。

哪里知道,这背景发黑的律师,才真正暴露出本性和手段,开始了极富耐心的无耻纠缠呢?

还是三天两头,在尤明许身边徘徊,也暴露出本性里的狂妄,依然想要把尤明许当成是他的女人。时常送礼物,价值不菲。一开始尤明许还退回他的律师事务所,结果他加倍的送。几次之后,尤明许火了,干脆直接丢楼下垃圾桶。

他现在也不掩饰自己了。偶尔他会陪当事人去警局,当然当事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尤明许有时候路过或者在场时,他就一直盯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在说:看,我就是这么个人。我就他妈想得到你这个刑警。

尤明许不是没想过把他痛揍一顿,抑或是把他抓警局去,教训一顿。但稍微一想,就没有贸然行事。因为他是个律师,还是个狡猾的黑心律师。他必然已准备好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她身旁,譬如公务之类。打一顿则只怕更中他下怀,绯闻传出去,她刑警都不好做。

所以,尤明许这么彪悍的、在警局和罪犯面前横行无忌的一个人,在这事儿上,居然只能忍。她还没想到什么好的法子,摆脱罗羽。前段时间去休假,也存着避他的心思。

结果今天一回来,这只大尾巴狼又守这儿了。

尤明许身形飞快一闪,他没拦住,眼中闪过几丝兴味,跟在她身后。

尤明许头也不回,一直走到楼下,刷卡开了单元门,说:“罗羽,你再跟上来,就是擅闯民居,试试看?”

罗羽站定,这女人语气平静低沉,但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只要他踏进她的领域一步,她真的会动手。

罗羽笑了,说:“我不是来惹你生气的。上去吧,我看着你平安到家就好。”

尤明许“嘭”一声摔上单元门,昂头就走。结果没走几步,听到他平静地在身后说:“尤明许,我一定要娶你做老婆,这事儿没法退。”

第26章

“有病!”尤明许在心里骂道,都懒得理他,上楼。

她家的房子其实挺老了,好在是最早一批商品房,修得还算规整,质量顽固。她进了家门,开灯,这套方方正正的二居室,也像她这个人一样,简洁、空旷、素淡,没有什么温馨的感觉,只有稍显凌乱随意的生气。

客厅正中的墙上,悬挂着一副黑白遗照。尤明许进屋后总会看一眼她,有时候莫名地冲她笑笑,感觉心里会暖和一点。

画面上的母亲只有三十来岁,她长得可比尤明许文静,文静间不失英气。一双水润的大眼睛,拥有尤明许所不具备的甜美。那一身警服警帽,都掩不住她的生动。尤明许从小是在江城跟着外祖父母长大的,大学才来湘城。他们从来不跟她提父亲的事。只有一次,舅舅随口说过:“明许这长相,肯定随父亲多一点。”当时没人答话。

尤明许随母姓,她也没兴趣去深究父亲是谁,现在是死是活,是好是坏。

她去洗了个澡,躺回床上看剧,什么美剧肥皂剧雷剧,都看。这样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脑子里也不想事,舒服。

正看着男主角抱着女主角在樱花树下转圈圈呢,反派站在两米外一脸扭曲恨不得把“我很恶毒”写在脸上,手机滴一声响。她的眼睛没离开平板电脑,摸到手机,这才飞快瞟一眼。

一条发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明许,我是殷逢啊。”

尤明许本来不想回,想了想,又回:“知道了。”

一句话终结交谈,就是她的目的。

结果显然是不奏效的,那人脑子里现在本来就有很多根筋罢工,怎么可能看得明白她的敷衍。

他立刻又问:“你在干什么?”

尤明许忍了忍,暂停爽剧,回复:“看电视。”

“看什么电视?”

“《绝世倾情》。”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困了,要睡觉。”

“那你加我微信,给我通过。就是那个绿色的小蝌蚪app。”

绿色小蝌蚪……

尤明许头一次听人用如此清新脱俗的方式称呼微信,给他通过了,点开看他的头像大图。那是张男人的侧脸,黑白的,光影用得很好,像是隐隐水波映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男人唇角带着一点笑,眉眼微微垂着。身上穿的,是最普通不过的黑t恤,却偏偏显得很有格调。

同时,从这张图也可以看出,曾经的殷逢有点自恋,也有点自负,绝对的自持美貌,才把这样封面模特似的照片,当成头像。

心念一动,点开他的朋友圈,却发现他只对朋友展示三天内的朋友圈,什么都没有。

他发了段语音过来。

尤明许点开。

“我今天按医生的话吃了药,还打了针。晚上陈枫带我活动了一会儿。我还看了一会儿电视,可是很没意思。中午吃了肉、胡萝卜、洋葱和青菜。晚上喝了汤,又吃了肉,还有鸡汤、虾仁和青菜。医生说伤口还不能沾水,我用毛巾擦了澡。现在我只有一点点臭。我现在也要睡觉了。晚安尤明许。”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意外的低沉好听,因为语气太乖巧,又透着某种软糯的感觉。尤明许听完后,静默片刻,语音回复:“晚安殷逢。”

三天后。

阳光非常慷慨地洒满整间病房,刚洗完澡的殷逢,如同只大猫似的,裹着浴巾,坐在床上。伤口已经拆线,他觉得实在太舒服了,虽然还很疼,但是不管了。头发刚才护士也给他吹过了,现在蓬蓬松松软软地趴满了头。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就像二十出头的大男孩,白嫩干净。

陈枫举着两件衣服,站他面前,说:“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牌子和款式,本季最新款。”

一件是深灰色立领夹克,另一件是黑色大衣。大牌的剪裁做工就是这样,咋一看非常简洁,质地其实非常考究,并且很有设计感。旁边的两个小护士看着都噤声了,很想看看床上的帅哥穿上这两件衣服的样子。

殷逢盯了一会儿,露出有点轻蔑的笑:“好难看。”

陈枫脸色不变,又从提袋里拿出休闲款,运动款,都是顶级潮牌。

殷逢的眉头舒展了点:“还可以,看得过去。”

陈枫有点想笑,老师还是和以前一样眼光挑剔啊,只不过挑剔的方向好像完全反了……想当年某国际一线男装品牌还想请老师去做亚洲区代言人呢。

最后,陈枫从提袋里掏出来的,是一件绿色t恤,胸口印了个大大的生动活泼的阿童木。裤子同款。

殷逢坐着不动,眼睛紧盯着。他有感觉到旁边的护士在低头忍笑,这让他脸莫名发烫,还有点说不出的生气。心想这要是明许在这里,肯定不会笑,只会语气很稀松平常地说:“嗯,你穿这个好看。”想到这里,他心情又好起来,面容却故意严肃着,说:“嗯,既然没有别的好看的,那就这套吧。”

陈枫:“好。”

“我懒得再选,再买几套一样的。”

陈枫:“好。同样牌子不同款式图案,可以吗?”

“嗯。”

殷逢换上新衣服,走到镜子前,照了一会儿,笑了,自言自语说:“今天穿去给明许看。”

陈枫说:“子懿来了,我让她现在隔壁等。你要见她吗?”

殷逢的眉头立刻皱起来,说:“她是谁啊,为什么总要来找我?”

陈枫:“我前两天跟你说过,她是你十多年前死去的哥哥殷尘的青梅竹马,你从小也叫她姐的。她来,我想也是关心你。”

殷逢说:“我知道。不过她是我那个哥哥的人,不是我的。既然殷尘早死了,那她和我是不是没关系了?”

陈枫:“理论上是。但这几年,她一直在你身边,你也没有反对。”

殷逢的脸色忽然变得很紧张:“她……是我女朋友?”

陈枫想了想说:“不算是。”

殷逢不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第27章

陈枫心想,你问我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苏子懿明显钟情于你,但你这些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吊着人家。谁知道你这种腹黑男,打的什么主意呢?

不过,陈枫笑笑,说:“就是很亲近的朋友的意思。”

殷逢:“哦……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想和她当好朋友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就挺烦的。我觉得自己以前其实应该挺讨厌她的。我现在的好朋友只有明许。你让她走,我不想见。”

陈枫犹豫了一下:“可是……她肯定不愿意,你失踪那段时间,她也很担心,和我一起一路找过去的……”

殷逢穿好床边的一双新小白鞋,思考了一下其中的逻辑和彼此的人物关系,问:“陈枫,我是你的老板,还是她是你的老板”

陈枫:“当然是你。”

殷逢盯着他:“你会对我忠心吗?”

陈枫静了几秒钟。不知道为什么,殷逢明明傻了,可此时他穿着一身可笑的衣服,认认真真问陈枫这个问题,陈枫居然依然能从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压力。

突然间,陈枫的心里有点警醒,也有热流在淌过。他答:“我的老板当然是你。也许你已经忘了,我原来过得很糟糕,打算自杀。自杀前没有报任何希望,给你写了信倾诉。你看了信,约我见面,说单凭一封信进行分析,就认定我有才华和潜力,让我先别急着死,还高薪聘了我五年当助手。我早就不想死了,我现在过得很充实很好。你出事前就对我说过:无论你今后成什么样子,做出什么事,都要我不分黑白不问缘由站在你身后。我向你承诺过会做到。所以现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让苏子懿再打扰到你。”

陈枫说完后,眼泪都快出来了。然后他就看到殷逢嘴里鼓起满满的空气,把整张俊脸鼓成了包子,再一下子吐掉。

陈枫神色不变。

殷逢说:“我知道了。看来我以前还挺有远见的,刚才我看以前的朋友圈,还觉得自己看起来好蠢。”

陈枫微笑说:“你以前不蠢,现在也不蠢。”

这话明显温暖了殷作家的脆弱幼小的心窝,他露出个很灿烂的笑,春风明月似的,恍惚间陈枫好像看到了少年时的殷作家,不由得也笑了。

殷逢说:“收拾一下行李,我要去找明许了。”

陈枫说:“好。那是在她家附近的酒店住下吗?”

殷逢目光闪了闪,说:“你觉得她会让我住她家里吗?”

陈枫说:“恐怕不能。”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陈枫说:“我有办法,对她施压,也许能让她答应。要做吗?”

然后就看到那干净得仿佛初生的大男孩,移开目光,想了一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嗯,做吧。”

陈枫心想:就算心理年龄小了二十岁,本性根本没变好吗?真是……太好了。

于是这天尤明许下班回家,刚走到楼梯转角,就看到一个人抱膝坐在她家门口的地上,脚边还放了个手提行李袋。

她停下脚步。

殷逢也抬头望着她。

两人静对片刻,她继续上楼梯,他还坐着不动。

她走到他面前,心里叹了口气,蹲下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殷逢笑了,特别灿烂:“我拆线了,医生说可以回家休养了。”

尤明许忍着额头青筋的隐隐跳动,继续不动声色地问:“那你家在哪里?”

他立刻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说:“我不想去那里,那里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你说过,等我好了,就可以来找你。别看我长得高,其实我不用占很多地方,睡沙发,或者地上,都可以。”

尤明许简直哭笑不得。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殷逢的小心翼翼、扭扭捏捏和隐藏的热切,她都能感觉到。但这出荒谬的闹剧,居然还没结束,他出院了还找到她家来了!

她颇有种拳头打不出去的无力感,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男人。也许是因为蓬软的发型和衣着,原本很有棱角的熟男五官,此时居然显得软萌可笑。尤其他还穿了一身绿,一个一八几的男人居然穿了一身绿!也不知道谁给他挑的衣服,活脱脱一条大青虫。

尤明许到底笑了出来,拍了一下他的头,说:“殷逢,我不能收留你,不是因为不把你当朋友,而是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孤男寡女,是不可以住到一起的,很不方便。明白吗?”

殷逢不吭声,只是默默望着她,目光恳切。尤明许被这傻子的目光盯得有点不是滋味,站起来说:“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家。让陈枫来接你。”

“明许……”他轻轻喊了句,语含哀求。

尤明许没说话,也没回头,开门进去,关上。

然后她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9点多了。

尤明许先去洗了个澡,换了家居服,路过客厅时,脸上没有表情,走到门边,脚步不自觉放轻,靠近猫眼往外看。

那人还坐在原地,低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在发傻的样子。

尤明许离开门口。

看了一集电视剧,暂时把什么都忘记了。看完后,她嘴角还带着笑,却几乎是立刻又想起了门口那人,心想应该走了吧?

她下床上了个厕所,双脚却像不听使唤,又走到门口,往外一看。得了,他好歹换了个姿势,变成了盘腿而坐,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玩行李袋的提带。

尤明许看他这么重复而机械地玩了三分钟,心里忽然有点烦,转身回房。

她关掉平板,躺下,看了眼床头闹钟,已经夜里十二点半了。她向来是个自律的警察,闭上眼睡觉。

这么躺了有半个小时,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拖鞋都不穿,赤脚走到门口。

一把拉开门,就见那人不知何时已躺下了,头枕着行李袋,大概因为夜间有点凉,真的蜷成了一只大青虫。听到动静,他转过头,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里,仿佛没有任何杂质,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映着灯光和她这个人影。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

尤明许语气不太好:“滚进来,睡沙发,明天一早就给我走。”

他不吭声,一咕噜爬起来,提起行李袋。尤明许径直走进卧室,关上门。看都没看他一眼。

殷逢一个人拎着行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动作麻利地脱鞋,换拖鞋,坐到沙发上,再飞快取出睡衣换上。沙发上还放了条折得很整齐的薄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马上把它抖开,躺平,把自己紧紧裹进去。他又看了眼尤明许的房门,想到她就在离自己十米不到的位置,心里感觉甜蜜极了。闭上眼,很快就陷入沉香的梦境里。

第28章

尤明许半梦半醒间,感觉脸上痒痒的,好像有风在吹,还带着点熟悉的薄荷牙膏味。

她一个激灵,睁开眼,就看到硕大无比一张俊脸,凑在自己跟前。

尤明许整个人都要发作了!

殷逢,这个一米八几、29岁的男人,居然搬了张小小的板凳,坐在她床头,满脸乐不可支的笑,眨着大眼睛,嘴巴还嘟成一团,正在对她脸上吹气。

尤明许脸色非常阴沉地看了眼他身后,卧室的门敞开着。毫无疑问他又开了锁。这个曾经的知名作家似乎擅长开一切锁。他到底是个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啊?

“滚出去!”

门“哐”一声砸上,殷逢站门口,摸了摸鼻子,手里还提着小板凳。他不明白尤明许为什么不喜欢他叫起床,想了想,他明白了,低头失笑。

小懒猪。他在心里喊道。

驰骋江湖多年的御姐尤明许,完全不知道门外人,已经给自己下了这样可爱的结论。她暴躁着一张脸,警服穿戴整齐,拉开门跨出来,直冲厕所。

等她眉目干净、脸色稍缓地从厕所出来,看到桌上的早餐,再看旁边老老实实坐着那人,她也走过去坐下,问:“哪儿来的早餐?”

殷逢答:“陈枫送来的。”

尤明许也不客气,端起豆浆喝了口,咬着油条问:“他人呢?”

殷逢的表情居然有一丝不自然,看向桌面:“门口等着。”

尤明许看出来了,也不吭声,三下五除二把早餐吃完。殷逢用餐居然很斯文,不急不缓。尤明许想起在西藏时,他叼着根香肠狼吞虎咽的样子,心想他到底还是会更像过去的自己。

“你该走了吧?”尤明许问。

殷逢的脸色顿时变了,低头喝豆浆。

尤明许又说:“正好陈枫也来了,吃完我们一起出门。”

他站起来,脸居然有点红,望着阳台,一脸的故作镇定:“我觉得那里风景不错,我决定去观赏一下。”

尤明许望着他拉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尤明许住的房子老,周围全是一栋栋高楼挡着,也不知他在钢筋混泥土里钻研什么风景。尤明许又不瞎,还能看到他偷偷摸出手机,在打字。

果不其然,几秒钟后,门铃声彬彬有礼的响起。

尤明许面无表情地拉开门,陈枫身为助手,却依然是那副精英人士斯文败类的打扮,西装没打领带,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含笑说:“尤小姐,早安。早餐的味道好吗?殷老师没有打扰到你的休息吧?我可以进来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尤明许向来不争口舌之利,放他进屋。

陈枫在桌前坐下,也看到了如木桩般标标直直,杵阳台上的殷逢。这个男人的神色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完全没看到自家老板清早犯傻,态度和蔼地说:“尤小姐,殷老师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希望你能够收留他一段时间。等他康复,自然会走,并且以他的心胸和智慧,将来一定会非常感激你这段时间的照拂。”

第29章

尤明许轻嗤一声,刚要说话,陈枫又说:“我已经把您家隔壁的房子租下来了,我和保姆、厨子、司机都会住在里面,随叫随到。你和殷老师的每日三餐,都会有人做好送来。厨子是一家米其林餐厅的掌勺。房子每天会有人在你外出时打扫,所有家务都会做好。绝对不会给你的日常生活带来一丝累赘。”

尤明许愣了愣,没说话。

别的就不说了,每天有人打扫房子还整理好家务,外加米其林的厨子……

陈枫继续说道:“殷老师现在心智确实不成熟,又离不开您,为了答谢您的辛苦,我们每月会提供3万元的劳务费,直接打您卡里。如果您陪殷老师过节,每次还有5000元的过节费。”

这下尤明许笑出了声:“拿钱买我的时间?对不起,不卖。”被这话一激,她的头脑也彻底清晰了,心想这算个什么事?真带着这脑子有病的人生活,今后只怕还有数不清的麻烦。更何况殷逢现在就很依赖她,一起生活下去,变得更依赖,怎么办?

将来,那个成熟渣男,如果清醒过来,又怎么办?

潜意识里,她有点抗拒那样的局面。

“说完了吗?”尤明许说,“说完就领他走吧。”

陈枫也有点后悔,意识到谈钱这步棋没走好。这个女警和他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喜欢追着殷逢的女人不一样。其中也有清高的,但谈到钱,女人们的神色多多少少都有些变化。眼前这个,却是眼神清澈坦荡,还透着点冷冰冰的鄙夷。

她越鄙夷,陈枫越觉得,把殷逢交给她,是没问题的。

陈枫笑着说:“你别生气,是我说错话了,我们不提钱。你在西藏救殷老师,还有那么多人,也不是图什么。你是个好警察,真的光明磊落那种,是我俗了。对不起!”

这话说得还算顺耳,尤明许没吭气。

陈枫察言观色,又悄悄往前推进:“可是你看,殷老师现在很依赖你,我又不能关着他,也关不住。就算我今天把他带回去,明天,或许不要明天,今晚他就会跑出来找你。难道又让他睡楼道里?殷老师以前就是个很一意孤行的人,就算现在脑子不清楚,我敢打赌,他能天天这么干。这样反而骚扰你,影响你的生活,对不对?你这套房子反正是两居室,一间还空着。不如分一间给他,就当合租了。顺着他的心意,这样他病说不定康复得更快,岂不是皆大欢喜?”

尤明许看他一眼,目光似笑非笑的。陈枫知道她长得美艳,作风又冷酷,此刻被她这么一瞅,也有点不自在,下意识转头,望向阳台。

尤明许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下来,背对着他们。这样阳台围栏其实已经把他的视线都挡住了。他低着头,可也没有回头,坐着一动不动。

尤明许想:他其实是知道,自己的助手,正在跟她谈判,决定他的去留吧。

她移开目光,那感觉就像是那里有一个小太阳,在她的视线角落里努力发着光,可她不想看到。

第30章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起,一看号码,尤明许整个人都定住。

局长。

她立刻拿着手机战起,陈枫低下头,从桌上拿起瓶矿泉水拧开喝。尤明许看他一眼,走进卧室,接起。

“局长。”

警察局里,那是一头老狐狸赛老狐狸,一头狼赛一头狼。局长年近半百,平时也和和气气的,讲话不多。但是局里大多数年轻人都怕他。尤明许不怕,但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这老头,毕竟人家办公室里一墙的勋章、功劳簿不是盖的。他这一辈子抓过的罪犯,只怕比尤明许等年轻刑警见过的嫌疑人还多。

局长先是对尤明许的西藏之行所立功劳,表达了慰问和赞许。尤明许站得笔直,单手还背在身后,非常专注地听着。

然后,局长话锋一转,说:“听说你还救了大作家殷逢?”

尤明许答:“是。救他的时候不知道身份。”

局长亲切地说:“我见过他,非常不错的小伙子,大才子。我也是他的书迷,家里有他整套书,还是有签名的。你大概不知道,省里的段厅长,是他北大的师兄,也非常欣赏他。有个事我们只在这里说:去年轰动全国的辰县恶性杀人案,还请他做出了犯罪心理画像,为案件侦破提供了重要参考价值。而且,他所写的书,对警务系统,一直起到很好的宣传和标杆作用,传递了很多正能量。这个人,对我们警察的工作,是有帮助、有贡献的。当然,他也是段厅长私人很好的朋友。”

尤明许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静默不语。她转头,看了眼客厅,陈枫原本一直等着这边,立马转过头去,假装不在意。尤明许心想:不是吧……

果然,局长说道:“殷作家出了事,我们心里都不太好受。前两天,段厅长还亲自去看望过他。他的助手,也跟我们说明了情况。没想到他现在对你这位救命恩人,依赖心理很重,这也合情合理。这就叫创伤后应激障碍吧。长话短说,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能帮的,尽量多帮一下殷作家。当然,要以不影响你的工作和生活为前提。段厅长也托我对你说一声感谢。”

挂了电话,尤明许默站了一会儿,走回客厅。

那一主一仆都各自呆在原处,一个是真乖,另一个是心怀鬼胎。尤明许和陈枫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尤明许讽刺地说:“都找上局长厅长了,你倒是忠心护主。他脑子不清楚,你就原样照办?”

陈枫说:“他脑子清不清楚,是他的事。我为他执行,是我的事。”

尤明许说:“不可以占用我的任何工作时间,不可以有别的人住进我家。如果他有任何过激或者不受控制的行为,我会立刻赶他出去。”

陈枫犹豫了一下,说:“好。”

尤明许便不再说话,看这阳台,手指在桌上懒懒敲着。陈枫拉开门走出去,凑到殷逢耳边低语。然后尤明许就看到殷逢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转头望向她。

那双眼,仿佛藏着天空飘零的云,明亮又氤氲。

尤明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和他安静对视着。

第31章

然后就看到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半转过脸去,低头自己开心地笑了,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陈枫也在旁边笑,看向尤明许,朝她感激地点了点头。

尤明许心想,这对主仆,还真是,一个傻,一个疯。但亏得也有陈枫这么个助手,否则殷逢现在不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又想,过去的殷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么会收买人心。一个助手,都是个长袖善舞不动声色的。

既然已经决定和殷逢“同居”,尤明许心里也没什么顾忌。她本就孑然一身、身无旁物,房子里也没什么不能被人瞧见的。只说一声:“去上班了。”就往外走。剩下的,由得他们自己折腾。

陈枫依然文质彬彬颔首:“路上小心,工作顺利。”

殷逢几乎是立刻跑到门口。尤明许已走到拐角处,抬头看他。他就这么望着,也不说话,身体贴着门,跟只哈巴狗似的,身后只差条尾巴了。

尤明许到底抬起手挥了挥,说:“听话。”顿了顿又说:“等我下班回来。”

他点点头,又笑了,甜得不行,纯得不行。

尤明许转过脸去,到底也笑了。

——

家长终于走了,主仆两人没来由都暗暗松了口气。

陈枫说:“我叫人进来。”殷逢点头。

陈枫打了几个电话,屋门大开。进来几个搬运工,把尤明许那间闲置房间里的杂物,都原封不动搬到隔壁的空房间里去。又进来清洁工打扫卫生,整理家务。

再把昨天就买好的全球最顶级品牌的儿童床、青少年衣柜,以及殷逢的衣物都搬进来。在陈枫的指挥下,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殷逢望了一会儿,觉得无聊。陈枫打开电视让他看的儿童节目,他今天居然也不是很想看。他就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每一处有尤明许成长和生活痕迹的地方,他都兴致勃勃,仔细观察。

单身独居,丧母,单亲家庭长大。性格外刚内柔,看着倔强老练,其实很单纯。自我保护意识很强。

不知怎的,这些话就冒进他的脑子来。

他也懒得细想,在客厅玩了一会儿,又摸进尤明许的卧室去。这里清早他就来过,可才吹了一分钟气,就被她发现,恼羞成怒赶出去了。想到这里,殷逢微微一笑,又看向依然折得整齐方正的床铺,心中一动。

他静默片刻,掩上房门,然后轻手轻脚躺在了床上,心中居然有某种朝圣的感觉。床上真的还有女人残留下的气息,清淡,馨香,隐约。他闭着眼躺了一会儿,脑海里又浮现她今天好几次凶巴巴,但最后总是会笑,还有对他挥手告别的样子。忽然间胸口哪里好像被人轻轻拉扯了一下。

现在,他其实明白,自己生病了,没有以前聪明能干了,是个大麻烦。也知道自己和她非亲非故,想要留在她家,是个很不合理的要求。

可她最后还是答应了。

每一次,她最后总会迁就他。

她真的……太好太好了。强大,又可靠,会心软,还超级可爱。

殷逢简直就想抱起她的枕头打滚,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滚了好几圈后,他把她的枕头紧紧抱在怀里,四肢缠住,闭上眼,脑袋也贴上去,沉浸在这莫名甜美激昂的感觉里,半天都不想离开。

第32章

快到中午了,陈枫指挥厨子,端上一桌子殷逢以前喜欢的菜。

殷逢今天整颗心都沉浸在满足的喜悦里,笑着坐边上看着。屁股下是在尤明许卧室发现的一个旧旧的小木板凳。他觉得这板凳一定是陪伴尤明许长大的,爱不释手,走哪儿拎到哪儿。

等菜上得差不多了,他抬头看了看钟,问:“明许怎么还没回来?”

陈枫答:“她中午不回来,在单位吃饭。”见殷逢不说话,忙补充道:“她这样上班的人,午休时间太短,都没办法回家吃午饭。”

殷逢摸了摸马扎的皮,已经旧得被磨光滑了。他微垂着头,问:“那她中午吃什么?”

陈枫想了想,答:“应该是吃食堂吧,警局有食堂。你以前去警局采风时,还去吃过。回来吐槽说都败坏了你写作的兴致。”

殷逢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在马扎上再画两个圆圈圈,说:“我现在和以前那个人又不一样。以前觉得难吃,说不定是没品位,现在就觉得好吃了呢?你看看他以前穿的那些衣服。”

陈枫平静地说:“我这里还有上次他们给的通行卡,几个分局你都可以随便进。”

殷逢抬起脸,笑了:“小枫子你真的太有用了,这一桌菜,都奖励给你吃。”

陈枫唇角一扯:“谢谢殷老师。”

————

一到中午下班,警察们就成群结队的进食堂,有的人也会出去吃。尤明许今天懒得动,和许梦山、樊佳几个人,走进人潮熙攘的食堂。

也不知为什么,今日尤明许的心情感觉不错,胃口也不错,便去窗口买了个单人小火锅。这在食堂算是“吃大餐”了,许梦山、樊佳各自端着饭菜,樊佳说:“哇,尤姐今天胃口不错哦,我也要吃两口。”许梦山说:“我也要。上个月工资花完了,吃不起火锅。”

尤明许掀掀眼皮,对打菜的阿姨说:“加半斤羊肉谢谢。”

樊佳:“老大就是老大。”

许梦山:“激动。”

三人说笑着,端着餐盘,到一张空桌坐下。尤明许把火锅推中间,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天。

没多久,旁边一桌人走了,他们也没在意。

几乎是几秒种后,有人端着餐盘冲过来,一屁股坐下。动作有点急促,引得他们三人都抬头。

然后三人动作都顿住。

身穿绿色阿童木t恤、同款绿色长裤、小白鞋的男人,脸还有点红,头微垂着,拿起筷子。似乎察觉到他们惊讶的目光,他缓缓抬头,完全忽略那两个人,停在尤明许脸上,见她没有笑容,殷逢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惴惴地又低下头去。

许梦山看了眼尤明许,露出戏谑的笑,低头继续吃羊肉。

樊佳也眨巴眨巴眼,忍着笑,又看一眼貌似石化的尤明许,继续和许梦山聊别的去了。

尽管如此,两人的耳朵分明竖的尖尖的,等着听尤明许和这位失忆大作家的始乱终弃、爱恨纠葛。

尤明许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他的桌旁,坐到他对面,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殷逢说:“陈枫说,我批评过你们的食堂不好吃。那我觉得以前的自己总是不靠谱,想要亲自来试一试。”他的目光游移得不要太明显。

尤明许静默瞬间,说:“殷逢,这里是我上班的地方,不是家里,也不是好玩的地方。你不能在我上班时还跟着我。”

殷逢用筷子戳着盘子,垂着头,又不说话了。

尤明许真是讨厌死他这个样子了,令她那火爆的脾气,都发不出来。

那头,许樊二人,听得一清二楚,还在窃笑。尤明许冷冷剜他们一眼,再想起昨天半夜殷逢躺在楼道里,抬头看她的神情。她暗叹了口气,索性把自己的火锅给端过来,放在和殷逢中间。

许樊二人筷子落空,都开始喊:“哎、哎、哎……”

尤明许懒得理他们,低头继续吃菜。见殷逢还垂头不动,淡道:“不是想尝味道吗?快吃。”

殷逢抬头,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好!”

两人默默吃了一会儿,尤明许问:“现在觉得好吃还是难吃?”

殷逢犹豫了一下,答:“还可以。我可以吃下去的。”

尤明许到底是笑了,慢条斯理地说:“不管好吃难吃,都要吃完,明白吗?要爱惜食物。我们警察经常出任务,这种东西根本都吃不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埋头大口吃着。

尤明许想:老子为什么要教育他这个?真把自己当他妈了,靠。

结果没多久,有两个高高大大的警察跑过来,笑着,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和尤明许打招呼:“尤姐。”“尤姐。”

尤明许:“嗯。”

倒不是尤明许比他们年纪大,她霸名远播,尤姐就像是个外号叫开了,有时候连局长都脱口而出。一个警察问:“这是殷作家吗?我是他的忠实书迷!”另一个说:“我也是!”

这次殷逢出事,警局内部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了。

尤明许不置可否。殷逢看了眼他们,低头继续吃东西。

一个警察难掩激动:“是的!长得和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殷作家,你,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

“我也想要签名,可以吗?殷作家?”

两人掏出随身带的办案小本本,把笔也递了过来。

殷逢倒是没什么表情,也不知是以前司空见惯这场面,习惯使然;还是根本就没理解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是又看了眼他们,然后看向尤明许,似乎正在等家长发话。

尤明许忽然也觉得,这局面,挺新鲜的。

于是她随意点了点头。

殷逢便放下筷子,接过本子,握笔的那一瞬间,人明显怔了一下,然后下笔如飞、一蹴而就,“殷逢”二字,跃然纸上。

尤明许尽管自己字写的丑,也看得出那个签名笔力苍劲、又狂又霸,非常好看。

签好两个名,他把东西递回去,继续吃饭。两名警察看了看签名,又看看人,喜不自胜,一个小心翼翼地问:“殷作家,我们可不可以……跟你合个影?”

这回不用请示尤明许,殷逢的眉已轻轻一皱。

尤明许开口:“得了,人家还得吃东西。得到签名还不满足?滚了。”

两人嘿嘿笑着,倒是不愿勉强,又道了几声谢,走了。

第33章

“我也要签名。”樊佳在旁边桌嘟哝。

许梦山:“嗯,我也要。”

尤明许不理他们,还是和殷逢安静对坐而食。她心中的感觉,依然有点新奇,有点古怪。眼前这么个人,刚遇上时窝囊废似的,现在还死乞白赖住到她家去,雏鸟般围绕着她身旁打转。可他居然是个名人,别人还以拿到他的签名为荣。

“回去给我签一个。”尤明许淡淡地说。

殷逢立刻笑了,用力点头:“嗯!明许你看。”吐出舌头,给她看自己的舌头可以打卷,中间还卷了一根豆芽菜。

“好好吃东西!”尤明许说。

他低下头,然后舌头又飞快吐了一下,再卷回去。

尤明许失笑。

身为一名优秀刑警,尤明许对于周遭环境,还有人群动向,是拥有敏锐感知和直觉的。譬如此刻。

她吃了几口,忽然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太对劲。微抬眸,就见远远近近,不少警察都低语着望着这边。1点半方向、3点方向,9点、11点方向,都有人从怀里掏出小本本和笔,神色跃跃欲试。还有好几个人,在往这边走来。

这一桌,俨然已成为食堂里隐隐的风暴中心。

而对面那人,还在边吃边玩,丝毫未觉。

尤明许觉得,殷逢应该不愿意被围困在这里,那么多人的簇拥,甚至会令他无所适从。主意一定,她拍拍他的手,起身:“跟我走。”

殷逢立刻站起来。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抢着在人潮蓄势待发围拢之前,跑了。

尤明许一口气带着殷逢,走回自己办公室。她是在一个大间,和队里的人一起办公。此时屋里只有一两个人趴着睡觉。她把他领回来了,才觉得是烫手山芋,现在往哪儿扔?

殷逢还站跟前,巴巴地望着她,嘴上还沾着油。

她抽了张餐巾纸递给他:“擦擦。”

他眸光居然闪了闪,不接,不动。

“什么意思,要我给你擦?”她问。

“我不知道哪里脏。”他说,“我觉得不脏啊。”

尤明许心里愁着呢,随口说:“过来点。”下意识就抬手,往他嘴角擦去。

他立刻把嘴嘟起,方便她擦拭。尤明许一边在手机里翻陈枫的号码让他过来接人,一边手上擦着。触手很柔软,男人下巴的线条干净,轮廓清晰,唇形饱满。还有轻轻的热气和一点湿润的感觉,擦过她的手指。尤明许擦了几下,顿住,丢掉纸,头也不抬地说:“好了。”

殷逢摸摸自己的嘴角,像是自言自语般说:“明许擦得就是干净。我的嘴巴现在就像新的一样。”

这是什么鬼比喻?看着他认真明亮的眼神,尤明许转过脸去,再次失笑。

打了三遍,陈枫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尤明许抬头看着殷逢,犹豫了一下,问:“你自己能找回家里去吗?”

她提到“家”这个字,不知怎的,让殷逢心口热了热。但他还是低头,避开她的直视,慢吞吞地答:“我……找不到。”

尤明许按了按太阳穴:“我叫个车,告诉司机地址,把你送回去。”

他又静了几秒钟,小声说:“我不想一个人坐车,也不想坐陌生人的车。明许你还有多久下班,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

尤明许埋头工作了好一阵子,不经意间抬头,就看到会议室里那人,跟条无骨虫似的,深陷在椅子里。两条腿还抬起来,架在会议桌上。鞋是脱掉的,露出印着奥特曼的袜子。看得出他很无聊,可还是不肯走,非要等她。

刚才殷逢提出等她下班的要求,她没有立刻拒绝。当然不是准备答应,而是身为一名警察,他那句“不想坐陌生人的车”,触动了她的神经——她想起在西藏,殷逢的遭遇。他心中若对此有恐惧,亦是人之常情。

可她手头还有工作,放不开。只能暂时把他丢在无人会议室。好在他手里有很高级别的通行证,也不算违背规定。

结果她这一忙,就忙到夕阳西下。

期间,殷逢不是没趴在玻璃上,巴巴地望着她。还望了好些次。但尤明许都没工夫搭理。樊佳和许梦山看到他俩的状态,都很兴奋。许梦山说:“尤姐,明天别带孩子来上班了。看着怪可怜的。”樊佳摇头叹气:“可怜啊,堂堂一个大作家,为博冷面女警欢心,甘愿为笼中鸟、掌中物……”

尤明许:“你们没有工作要忙了吗?滚。”

等到落日余晖遍洒走廊,办公室里的人走了一大半,尤明许这才伸了个懒腰,忽然一愣,转头望去。

殷逢不知何时,蜷缩在椅子里睡着了。

黑色皮椅虽然宽大,但对于他一米八几的个头来说,还是显得窄逼。但他硬生生全身蜷了进去,把椅子塞得满满当当。长腿蜷缩着,双手抱膝盖,头靠在膝盖上。一张俊脸陷在黑色里,更显白皙。嘴角还淌着一条口水渍。

这么睡,怎么会舒服?尤明许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她快速把东西收拾好,此时办公室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走进会议室,到了他跟前,又看了几秒钟,才轻拍他的头:“殷逢、殷逢……”

他睁开眼,孩子似茫然又无助的眼神,望了望周围,最后停在她脸上。

然后,朝她伸出双手。

尤明许一愣之后,额头神经跳了跳,说:“手放下。我不会抱你。”

他不出声,慢慢放下手。

尤明许:“穿鞋。”

他弯腰把鞋穿好。

尤明许看到他脚上那双漂亮的小白鞋,心又软了一下,放软语气说:“好了,我们回家了。”

“嗯。”殷逢用力点头,又开心地笑了。

“明许,这个嫌疑人也许在说谎。”

尤明许一愣,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会议室的墙上贴满案件资料和照片,其中一角,是别人经办的一起入室强奸案。因为是晚上,受害人又慌乱,所以没有提供什么有关罪犯的有效信息。

尤明许匆匆扫了眼资料,问:“什么意思?”

殷逢盯着墙,说:“案发是昨天晚上10点多,天气预报下雨。嫌疑人就住在受害人楼下。警察赶到时,他的鞋和外套是湿的,还有泥水污渍。他说自己整个案发时间段都外出散步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照片上玄关收拾得非常整齐干净、一尘不染。鞋和外套一眼就能看到。

可他家其他地方的照片,包括衣帽间、客厅、卧室,都很邋遢凌乱,一看就很久没收拾。可见他平时的起居习惯。人们总是想要把伪装的证据,更加清晰完美的呈现给别人。却往往会忽略微小的行为逻辑和习惯。我认为一个平时就很邋遢的人,在深夜里,不知道会有人来拜访的前提下,突发奇想单独把玄关这一个地方整理得干净整洁的行为可能性,是非常小的、不合常理。尽管你们还没有找到实物证据,这却是一条非常明显的行为证据。”

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后,殷逢自己呆了呆。

尤明许看了他几秒钟,掏出手机,转头和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察,通了个简短的电话。挂断后,就见殷逢手挠着后脑勺,不知道在想什么。

尤明许心中忽然有一丝唏嘘。

“走了,回家。”她说。

他似乎已经将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欢欢喜喜双手插裤兜里,紧跟上来。

第34章

当尤明许踏进家门那一刻,愣了愣。

客厅还是那个客厅,也没改变什么陈设,可看起来就是亮堂了很多,总有种微微发光的感觉。她再仔细一看,原来地面、墙面、桌面、沙发扶手,甚至挂在墙上的母亲的遗像框,全都被擦得一尘不染。所以才会有满室隐隐发亮的感觉。

殷逢的人,是把这老破房子,当成五星级酒店在打扫吗?

除此之外,屋里还多了些小摆设和布置。譬如说博物架上,多了几只小猪、小兔玩偶。原木色餐桌上,铺上了颜色温暖的卡通桌布。布艺沙发上搭了红色的布料……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生孩子了。尤明许默默在心中想。

陈枫还是那副斯文败类模样,衬衫笔挺坐在餐桌前,放下手里的文件夹,说:“我正在看殷老师名下产业这个月的投资收益情况,都还不错。你们回来就可以开饭了。”说完就走到门口去吩咐隔壁的厨子保姆了。

“阿许你去看我的房间。”殷逢说。

尤明许看他一眼,他一脸无辜的理所当然。尤明许懒得跟他计较称呼,也想看看他的房间成啥样了。

殷逢推开房门,尤明许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两层的蓝色城堡滑滑梯床。是家具市场常见的儿童床样式,但毫无疑问更加精致辉煌。蓝色的木“城墙”守护着一楼的床,旁边是楼梯,可以上至城堡二楼。顶上的城墙还描着金边,中间竖立着一顶象征着国王,哦不,应该是王子的王冠。

而和楼梯相对的一侧,就是一具做工考究、结实轻巧的滑滑梯。

尤明许静默着。

殷逢的神色也很沉稳,看她一眼,脱鞋,上楼梯。因为房间层高限制,二楼城堡空间显得有点局促,一米八几的他几乎弯下半个身体,才得以在高处巡视自己的领土。他走到滑滑梯旁,坐下。他虽高大,好在肩宽腰窄臀还紧,居然也能轻松坐进滑滑梯。

他望着尤明许,眼中闪过一抹笑。然后,双手松开。

嗖——

他一屁~股撞到了地上,长腿还踢到了对面的墙。但他毫不在意,马上爬起来,走到尤明许面前,语气淡淡:“这个还挺好玩的。我不准任何人上去,除了你。”

说完就侧身让开了路,眼睛却一直看着她,隐隐发亮。

尤明许转身就走:“谢了,不玩。”不用回头都能知道他会有多惊讶失落,果然过了几秒钟,他才跟上来。尤明许走着走着就笑了,但等他追到身旁时,又立刻板起脸。

“为什么?!”他追着问。

“不告诉你。”尤明许在餐桌前坐下,殷逢立刻拉开她身旁的椅子,还用屁股挪了几下,紧挨着她。

尤明许:“靠这么近干什么?”

殷逢单手托着下巴假装看一旁风景。

晚餐非常丰盛。尤明许竟意识到,自己已很久没有吃到这么舒服的家常晚餐了。平日里她要么在外面吃,要么叫外卖,偶尔心血来潮自己下厨,那味道也只能说果腹。可今天的菜,不仅清淡可口,没有外头的油烟味,还很下饭。汤亦是醇香扑鼻,一尝就是没有加任何味精调料,炖了很久,很入味。

尤明许吃东西速度向来不慢,等她放下空空的碗时,才发觉对面的殷逢和陈枫才吃了一半。他俩也抬头看着她。

尤明许居然有一丝尴尬,淡道:“你们慢慢吃,我们警察吃东西都比较快。”这是实话。

殷逢说:“阿许你吃太少了,才一碗饭,我都要吃两碗。”

尤明许正想说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就听他又说:“我还记得在西藏第一次抱你的时候,腰上一点肉都没有,大腿我一只手都快能握住。胸部发育得还可以,有肉,但也没有我手大。我的手好大!总之就是太瘦了。你要多吃点,将来才能长得和我一样强壮。”

尤明许恼怒地先看一眼陈枫,他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阴险的嘴角强忍着笑。再看殷逢,他嘴里正含着个肉丸子,腮帮子鼓鼓的,冲她微笑,眼睛清亮单纯无比。

尤明许咽下这口气,一言不发起身回房,摔上房门。

等尤明许再从房间出来时,陈枫等人已收拾好一切,离开了。就剩殷逢在客厅看动画片。

她说要去散步,殷逢关掉电视也要跟着,她也不在意,带着他出门。

出了小区,走不远就是江边绿道,芳草依依、绿树成荫。还有一片斜草坡,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在玩耍。

尤明许走了一段,就发现身后跟着的人有点慢,还频频往坡上张望,似乎完全被那些玩耍的儿童吸引了注意力。

“走快点,不然怎么消食。”她说。

“哦。”他跟上来,两人并肩而走。尤明许本就不矮,但他还是比她高了快一个头。此时两人安静走着,尤明许望着江面上暗暗的水光,不由得想起在西藏时与他的初遇,这人从睡袋里冒出来,跟只野人似的。到现在,他居然已经住到了她家里。想想就觉得世事无常,不可思议。

而殷逢此时在想什么呢?

江边的风很温柔地吹在脸上,天上的星子零落照耀。虽然说光走路这个活动,他觉得有点无聊。可是是尤明许领着他,而且她此刻看起来显得安静温柔,一点也不凶。殷逢的感觉就跟吃了糖似的,那颗糖就含在喉咙下,淡淡的,很舒服。他很有点冲动想要干点什么,对她干,和她一起干。脑子里那混沌的潜意识,似乎也跃跃欲试。可他完全搞不清楚。

他只觉得,尤明许,像一道孤独漂泊很久的光,那么巧就飘到了他的头顶上。这个世界于他而言,依然是一片茫茫大雾,只依稀露出个轮廓。那么他就想要这道光,一直照耀在自己头顶上。不要去照耀别人。

尤明许又看了眼身旁人。尽管他还穿着可笑的绿色阿童木套装,无奈身材好,人长得好,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松松软软又减了龄。

第35章

这人明明比她还大三、四岁——这么走在路上,居然也没有人嘲笑。估计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很潮很任性的年轻人吧。

尤明许不由得微微一笑。

她早已脱掉警服,换了件白色简单t恤,下头九分裤露出脚踝。此时长发披落肩头,身上还带着点女刑警特有的汗味儿,混着她身上的气息,随风飘进殷逢的鼻子里。她平时总是很冷酷的样子,现在一笑,那原本的清艳颜色仿佛才肆意绽放。凤眼修长,红唇微张。整张脸仿佛都闪着灵动柔媚的光。

殷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观察得这么仔细。其实一切都挺安静的,然后他就感觉到一股热血在往自己心脏部位冲。他甚至感觉到心跳“怦怦怦”加快。似乎从见第一面起,尤明许这个人,就一直令他产生这样心里躁动的感觉,可那感觉偏偏又是安宁的,特别的。

他甚至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她的脸看,感觉到脸有点发烧,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羞羞的事。于是他扭头看着斜坡上,一群孩子正在追打嬉闹。

殷逢心中忽然就升起某种热烈的、清晰的渴望。这渴望,令他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因为他之前想对她干点什么的邪恶冲动,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

尤明许可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这么曲折丰富,她以为他就是在发呆。这时听到殷逢说:“阿许,你来追我好不好?”

尤明许抬头看着他,沉默。

然后就看到绿衣绿裤的英俊青年,脸上露出非常灿烂非常明亮的笑。简直就像一个皎洁纯净的发光体,在夜色星光下熠熠生辉。

“来追我啊。”他的嗓音低沉磁性,转身飞快就跑。

尤明许闭了闭眼,过了几秒钟睁开,吼道:“你给老子站住!不、许、跑!”

——

两人已经折返往家走了。

尤明许脸色懒淡走前面,殷逢隔了一个人的距离,默默跟在后面。尤明许知道他在赌气——他居然学会赌气了——就因为她不肯陪他玩“追我啊追我啊”的游戏。

随他去。

哪知走了一会儿,他又磨蹭起来。尤明许没好气地回头:“又怎么了?”

他停下了,很专注地看着绿道旁的空地——有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在踢球。尤明许就看到他的脑袋,随着球转来转去。

跟猫盯着毛线团似的。

尤明许哑然失笑,问:“想玩?”

“嗯。”殷逢已朝那几个孩子走去。尤明许望着他比他们高大很多的背影,怔了怔,想要开口阻止,但最终沉默。

那几个孩子都看见了他,继续踢自己的。他似乎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交“同龄朋友”,就双手插裤兜里,站在一边。

没多久,球滚到了他的脚边。尤明许看到他浅浅一笑,抬腿踢了出去。踢得不错,力道、角度都很稳健,一个孩子叫了声“我擦”,追了好远才把球追上。这时殷逢已经把手从裤兜抽出来,神色也松动了,隐隐得意的样子,等着继续踢。

然而那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年龄最大那个又看了看这个怪叔叔,露出挺冷淡不屑的表情,说:“走!”

几个孩子抱着球跑远了,边跑还边回头警惕地看着殷逢。

殷逢的表情渐渐变得僵硬,站在原地不动。尤明许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他一声不吭地跟上来。

尤明许望着路灯下,他长长的影子,就在自己脚下,竟比平时还要显得孤单倔强。她忽然就意识到一件事。

意识到无论这个男人曾经多么辉煌得意,当他宛如孩童般醒来后,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却已是完全未知、陌生的,甚至是格格不入的。成年人不会正常看待他,孩子也是。

他也许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所以……对她这么依赖吗?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

尤明许不太喜欢看到他这样子,让人心里不那么舒服。

“喂。”她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踢得很烂。”

殷逢不吭声。

尤明许站定,稍微踮起脚,摸摸他的头:“好了我们回家。”

“嗯。”他虽然这么应着,却转头望向一边,避开她的视线。于是尤明许发现他的耳朵似乎红红的。还气着呢?觉得没面子?

尤明许失笑,也不知怎的,脱口而出:“明天我去给你买个足球。”

他转过脸来,眼睛里已有了光:“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一个球而已。”尤明许说。

话音未落,猛然一双大手就从背后握住了她的腰身,尤明许全身一僵,人居然被他凌空高高举起。迎面走来的路人,全露出又惊又笑表情。

“耶……”殷逢低声欢呼。

尤明许:“……你他~妈放老子下来!”

就这么一路磨磨蹭蹭,两人回到家已经九点多。

结果刚踏进家门,尤明许手机就响了,她一看是丁雄伟打来的,神色一正,站在玄关就接起:“丁队。”

“望月山小区发生凶杀案,初步报告死了三个,马上叫你的人都滚回来!”

尤明许:“是!”

挂了电话,就见殷逢看着自己,目光关切。尤明许一把推开他,冲进屋里,很快就穿戴好拿齐东西折返出来。见他还杵在原地,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简直就跟孩子看着要去连夜加班的妈似的。

尤明许摸摸他的脑袋:“自己睡,有事找陈枫,别找我。”出门下楼。

殷逢原地站了会儿,又坐下想了会儿,抬头看着寂静的屋子。他掏出手机。

陈枫:“殷老师,有什么吩咐?”

殷逢:“阿许去办案了,给我准备一辆车,我要跟着她去。”

陈枫:“这可能……有点不妥……”

殷逢打断他:“这么晚了,我听到电话里说还是凶杀案,怕她有危险。而且我觉得自己……查案好像还挺厉害的。别说了,按我说的做,备车。”

陈枫:“是。”

——

望月山小区地处闹市,毗邻学校。即使到了夜间,也是车流人流不断。尤明许等人赶到案发地点楼下时,只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全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路灯明亮,警灯闪烁。尤明许带着人,拨开人群、挑起警戒线,走了进去。很多视线都落过来,尤明许熟视无睹。只是每当这时候,她内心总有一种莫名寂静的感觉。就好像跟周围兴奋的人群,站在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小区已有些年头,因为是学区房,外来人口很多。死者一家,就是租户。沿着斑驳的楼梯往上,樊佳在后面嘀咕:“靠,还有小孩子。”许梦山和尤明许静默不语。

301室到了。

尤明许看一眼隔壁的302,无论门楣还是地上的鞋垫,都比301精致讲究很多。此刻302屋门紧闭,应当是没人在家。

尤明许踏进301。

迎面而来的,就是浓郁的血腥气。尤明许戴好脚套手套等,慢慢呼吸着,让自己适应,同时扫一眼户门,用手指弹了一下坏掉的门锁。

许梦山已经和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民警,简单通过气了,见状说道:“是楼上邻居看到门口有血流出来,敲门打电话都没人应,就报了警。来的时候门锁是完好的,强行破开了。”

这是一套不大的二居室,一眼就能望到底。只是此刻,一片鲜血淋漓的狼藉。地上到处都是血迹,血脚印,墙上还有些血手印。椅子倒了两把,茶几和桌子都是歪的。

最醒目的,莫过于厨房门口地上,几道粗粗的拖拽痕迹。

一名警察走过来说:“在厨房。”

尤明许率先走过去。

一走到厨房门口,她就看到他们了。

靠墙有张木桌,他们就堆在木桌下。

最下面是个小男孩,看身长最多不超过5岁。他是脸朝下趴着的,从尤明许他们的角度,能看到他的屁股和双腿。

一个8、9岁的女孩,交叠在男孩身上。身上还穿着校服,全都被血浸透。尤明许可以看到她的侧脸,色泽惨淡无比。

最上面,是个女人,40来岁模样,趴在两个孩子身上,膝盖半弯着。她一只手臂压在身体下,另一只手臂自然下垂,没有做出拥抱孩子的姿态。女人身上好几处深深的伤口。

第36章

靠墙有张木桌,他们就堆在木桌下。

最下面是个小男孩,看身长最多不超过5岁。他是脸朝下趴着的,从尤明许他们的角度,能看到他的屁股和双腿。

一个8、9岁的女孩,交叠在男孩身上。身上还穿着校服,全都被血浸透。尤明许可以看到她的侧脸,色泽惨淡无比。

最上面,是个女人,40来岁模样,趴在两个孩子身上,膝盖半弯着。她一只手臂压在身体下,另一只手臂自然下垂,没有做出拥抱孩子的姿态。女人身上好几处深深的伤口。

“他们是死后被凶手堆到这里的。”尤明许说。

许梦山点头,樊佳说:“否则妈妈不会不抱着孩子,尸体姿态也不自然。”许梦山说:“厨房地上也没有挣扎的痕迹。”

三人都静了一会儿。刚才那名警察继续说道:“根据邻居指认,还有现场发现的身份证件,可以确定母亲名叫谢惠芳,41岁,她是附近一家小贸易公司的会计。女儿曾子楠,9岁,附近小学的学生。儿子曾子轩,4岁半,在附近读幼儿园。

按照几位邻居的说法,谢惠芳为了省钱和休息,每天中午都步行回家吃饭。两个孩子都在学校,一般不回来。不过今天中午,一名邻居见到谢惠芳接了儿子回来,说是感冒了带回来照顾。”

“那里。”许梦山说。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客厅电视柜上,放着两盒打开的儿童感冒药。

“女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樊佳说。

“也是中午。”许梦山答道,他观察力敏锐,对法医学也有所掌握,在尸体旁蹲下,盯着他们说道:“他们死了大概6-8个小时。”

“女儿为什么要回来?”樊佳问。

“应该是为了这个。”尤明许拿起厨房柜子上的一张纸,那是一张小学夏令营活动通知,还写了缴费要求,落款日期正是今天。

“唉……”那名片警叹了口气,“造孽。”

“现场有遗失了什么东西吗?”尤明许问。

片警点头,答道:“主卧梳妆台上有个首饰盒,打开着,里面是空的。此外地上还掉了个女式钱包,谢慧芳的证件都还在,但是钱和卡都不见了。此外我们也没有发现死者的手机。”

“难不成是为了劫财?”樊佳性子急,脱口而出,“就为这,杀了三个人?”

尤明许说:“不要这么快下结论!”

樊佳顿时噤了声。

三人跟着片警,走向主卧,经过客厅时,尤明许抬头看了看,客厅窗帘是拉开的,楼间距不大,可以一眼看到对面楼住户家里的情形。此时有好几户人家,都在探头探脑往这里看。尤明许甚至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许梦山把空的首饰盒和女士钱包,都装进证物袋里。

他们仨是最早赶到现场的刑警,老丁带着法医,还在来的路上。三人分散开,四处勘察。尤明许走进次卧,愣了愣。

房间的风格,一如这个家,简朴,廉价,没有什么特色。不过房间里有张半旧的书桌,上面放着高一课本、练习册。笔啊本子,乱糟糟的。旁边还有架飞机模型。墙上挂着个足球。

尤明许把片警叫来:“这套房子里,还住着个初中男生?”

片警立刻去问了,果不其然,一名邻居证实了,谢惠芳的外甥,李必冉,15岁,在附近的高中就读。平时寄宿,周末有时候会过来。今天是周一,所以他人没有出现。

“立刻通知。”尤明许说。

目前,尤明许还只窥见了这起案子的表象。仿佛隔云望海,一切都还藏在暮霭中。可她心里有种直觉,这起案子,绝不是入室劫财杀人这么简单。

她在次卧那张又旧又土的双人床旁蹲下,凝神想了一会儿。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旁边有人轻轻软软唤了句“阿许”时,只惊得她毛骨悚然。

她回头,望着眼前的那张俊脸。殷逢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蹲在她身旁。

尤明许一下子弹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眼他身后的客厅、民警,还有门口的警戒线。

殷逢也立刻站起来,就跟被家长抓到的小孩似的,有点蔫儿,还有点脸红,那修长的脖子,就这么低垂着。然后冲她举了举胸口挂的证件牌,小声说:“我级别高。”

尤明许看着他那张省厅特签的、几乎可以通行全省公安机关的证件,感觉太阳穴跳了跳。

“那你也不可以跟过来。”尤明许耐着性子说,“会干扰我办案,马上回去!”

于是,殷大作家又那副模样了,低着头,不说话,一副雷打不动的倔强小媳妇样子。尤明许往喉咙里咽了两口气,感觉稍微没那么堵了。她今天心里本来就不好受,这人还来添乱。她低吼道:“我说最后一次,回去。不然以后别住我家了。”

“阿许。”他轻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来面对这些。”

尤明许愣了愣,没想到他这句话说得还挺清醒的,他已垂头,转身,往门口慢慢地小步小步挪去。这姿态让尤明许顿时哭笑不得,也有那么一点点歉疚,迟疑道:“你……”

话还没说出什么,就听到门口一阵脚步声,隐隐还有丁雄伟的声音。尤明许心中暗叫不好,丁队这个人,最烦不相干的人,干扰办案,会发很大的火。更何况还是这么严重的一个案子。

她伸手把殷逢一拉,又拽回屋里。殷逢一呆之后,刚要眉开眼笑:“阿许……”尤明许已板着脸,压低声音说:“你呆在这儿,不要让丁队看到。我不叫你,不许出来,听到了吗?”

殷逢不说话,那双眼炯炯有神盯着她,似乎是听明白了。这时丁队等人已走进客厅,尤明许把殷逢甩开,走了出去。

樊佳和许梦山之前在屋子其他地方勘探,所以居然没注意到殷逢进来——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越过有人把守的警戒线进案发现场的。此时许梦山从厨房走出来,看一眼尤明许,立刻就注意到她身后屋里还有个人影,投去询问的目光。尤明许面不改色,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结果许梦山已经认出殷逢了,又看看尤明许,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怪异。尤明许心口又堵了一下,假装没察觉。

法医立刻展开工作,众人也把手头掌握的情况,悉数向丁雄伟汇报。法医很快也有了初步结果,证实了许梦山对于死亡时间的推断——死者是在中午1点至2点间遇害,凶器是一把市面常见的西瓜刀。现场除了三名死者的脚印外,还有一个39码脚印。但是套了鞋套,墙上的血手印也属于凶手,戴着手套。凶手很可能碰过那个女式钱包和梳妆盒,因为上面沾染了一点血迹。

此外,樊佳汇报:“谢惠芳的丈夫叫曾强,在东北打工,已经联系上了。他最快要明天上午才能赶到。谢惠芳的妹妹、妹夫也已经通知,也是明天赶到。我们已经派人去中学,接谢惠芳的外甥了。”

听完所有人汇报后,丁雄伟稍作思索,就确定了侦查方向:“夏冬,你负责重点排查小区周围监控;洛平,你带a组,从失物这条线排查,重点查一下区域里的盗窃惯犯,以及最近半年的刑满释放人员。”

“是!”

“是!”

丁雄伟看向尤明许,眸光幽深:“尤明许,你带b组,对受害人和她的生平关系,进行深入了解,看看有没有发现。”

“是!”

第37章

丁雄伟又说:“这起案件非常严重,受害人什么情形,你们都看到,我也不多说了。暂停所有休假,集中全部力量,给我火速破案!”

众人答:“是!”

每个警察脸上,都是风霜笼罩般的颜色。丁雄伟更是面沉如寒冰,众人刚要分头行动,就听到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说道:“重点查阿许那一条线就行了,其他人都是白费力气。”

尤明许平生第一次,有眼前一黑的感觉。她猛地抬头,望向众人惊讶的神色,尤其是丁雄伟那张冷肃无比的脸。他们都望向了她身后出现的那个人。

尤明许慢慢转身,看到殷逢双手插裤兜里,几乎紧挨着自己站着,胸口的振臂奥特曼图案尤其抢眼。他低头看她一眼,眼睛里含着很自信的笑,继续说道:“来的路上我看过了,小区人流车流量很大,监控摄像头却很少,楼下附近更是没有。凶手只需要换身衣服,就足以掩饰身上的血迹,混进人群中。

他心思缜密,有计划性,连手套脚套都带了。如果是偷窃惯犯,怎么会不知道中午家里有人,况且中午楼宇人来人往也不方便。他完全可以其他时间来闯空门。而且隔壁邻居明显比这家有钱,白天还没人,他却没去偷。种种迹象表明,他并非为了求财。拿走那些财物要么是为了掩饰,要么只是顺手。

这里楼宇间距小,声音也传得出去。可是他从进屋开始,就牢牢控制住局面,周围邻居没有听到受害者发出任何明显的呼救声。每位受害者都身中五刀以上,并且他还以这样的方式堆积尸体,泄露出非常强烈的情绪。所以我认为,这是一宗仇杀案,凶手有备而来,就是为了杀死谢惠芳。因为两个孩子是偶然回家的,并非他的目标。否则他完全可以挑选晚上都在家的时候来。

所以,集中所有精力,查我家阿许这一条线,更快,更准,更有效。”

满屋警察,一片寂静。

由于他说得太快太流利,那磁性的嗓音里,甚至还隐隐带着某种权威不容人侵犯的感觉,所以等大家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一股脑说完,然后就一直瞅着身边的尤明许,一副翘首以盼表扬的样子。

众刑警:“……”

尤明许没理殷逢,抬了抬眼皮,偷看丁雄伟的脸色。果不其然,这头老狼静默一瞬后,脸彻底沉下来,冷冷地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刑警们都听说了殷逢的身份,还有他在公路连环杀手里,似乎跟尤明许牵扯不清。这时大家都不说话。丁雄伟的目光落在尤明许身上。

尤明许哪里是肯背锅的人,淡淡地说:“我想大概是他身上有段厅长发的专家证,外头的人拦不了。他找来这儿,是出于以前的职业习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哪里知道话音刚落,殷逢摇摇头,又扯扯她的衣角,说:“不是的阿许,我真的是来找你的。帮你们破案只是顺手。”

旁边许梦山没忍住笑出了声。

尤明许面无表情。

丁雄伟哪有耐心还听他们扯,当即吼道:“马上把他给我弄走!尤明许,再有下次,不相干的人带到案发现场来,你就滚去给老子守大门!”

丁雄伟挥袖而去。其他人都立刻散了,转头去做自己的事。只因为尤明许在刑警队,毕竟还是很有面子的人,又凶横,哪个敢触她的霉头。

殷逢也隐隐明白了,他家阿许似乎是挨领导批评了。此时站在原地不动,那张白皙得跟玉一样的脸,此时泛起了丝丝红晕。殷逢觉得,她脸红的样子,还真好看,似乎很少看到这样呢。他忍不住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她发红的耳朵,然后飞快把手收回来。

她转过脸来。

殷逢刚想冲她笑,就见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凤眼没有半点平时看他时的柔和温度,她说:“没听到丁队的话吗?滚,别再在我眼前碍事。”

——

尤明许离开案发现场,是在半小时后。许梦山打来电话,说已经安排好询问谢惠芳的公司同事和几个朋友。

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多,没有警察愿意耽误哪怕一分钟。尤明许心里也清楚,今天肯定是个通宵了。

她刚走出屋门,手机响了。她一看,是陈枫打来的,直接摁掉。

结果刚下了几级楼梯,陈枫发了条微信过来:“尤小姐,刚刚殷老师给我发了条短信,电话就打不通了,人也联系不上。我现在就在案发地点附近,人进不来。真的不好意思,他一定又干了什么傻事,惹你生气了。只是医生说了,殷老师现在情绪和神智都不稳定,不能再受刺激了。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多多包涵,劝他回来,跟我回家去。殷老师没出事前,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拜托了!”

下面附了截图,殷逢发给陈枫的消息,只有一句话:

“我做错事,把她惹生气了。”

尤明许原地站了几秒钟,手机揣兜里,径直下楼。结果刚到二楼,就看到拐角处地上,赫然坐着的,不是殷逢是谁。他双手抱着膝盖,低着头,脸也藏在阴暗里。

原来受了委屈被她骂走,就跑到了几步远的门外坐着。尤明许心想。

不用说,别的刑警也知道,他是她的人。身上又有通行证,所以才都经过没管他吧。

尤明许在他身后站定,说:“你呆在这里干什么?”

他身体动了一下,哑声答:“我就在这里吹吹风不行吗?又没在犯罪现场里头。”

还跟她倔上了?

尤明许抬头看了眼周围脏兮兮的墙壁,蜘蛛网和灰尘倒是不缺,吹哪门子的脏风。她说:“听话,回家去。我也要走了。”

殷逢还是不动,低头看着地面,来了句:“阿许,我很碍事吗?”

尤明许静默片刻,转头看着两人身后,老楼的格子镂空窗,外头夜色深得跟潭水似的,足以淹没黑夜里的一切。

她答:“没有,我刚才是气话。”

他静了几秒钟,又问:“那你和我在一起,高兴吗?”

尤明许那种胸口被人生生堵住的感觉,又来了。她慢慢无声吐了口气,说:“高兴,我当然高兴。”

殷逢身子还是不动,只是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手。尤明许忍了忍,把手递过去,让他紧握着。他握人的手,真的就跟孩子似的,没有什么十指交缠,也不是男人的抚摸,只是紧紧捏着,就像捏着自己今生全部的希望。

他说:“那你让我跟着你破案。”

尤明许:“不行!”

他的手立刻又缩了回去。

奇异的是,他此时的死缠烂打,并不像之前,令她那么上火。也许是陈枫发来的短信,让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到底是个病人。自己不该跟他计较。又或者是为自己之前的恶劣态度,她到底有点讪讪。静默片刻,她索性绕了个圈,走到比他矮几步的楼梯上,这样就和他面对面站着。

他把脸埋在双臂间,只露出那双眼,晶亮地望着她。尤明许脑海里闪过陈枫的话:吃软不吃硬。她是肯定不能带着他查案的,还得让他听话滚回家去。

尤明许伸出双手,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按住了他的肩膀。她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说:“殷逢,听话,回家去等我。这样我就会很开心,也很放心。否则,我真的还会生气。那我明天就不理你了,也不陪你吃饭散步了,足球也不买了。”

猛然间她的腰身被人一搂,心只来得及失重了一下。她的双手还在他肩上,整个身体几乎都倒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抱得很紧,脸和她的脸紧贴着,细细的热气就喷在她脸上。尤明许身子一颤,因为他另一只手还搭了上来,正好搭在她臀上,将半个浑圆的臀瓣,握了个满手。

她的身体已失去平衡,几乎整个被迫贴紧。大腿外侧贴着他的两条大腿内侧,那里带着一点让人茫然的温度。

他本来就生得很高大,根本就是把她整个从低几级的台阶上抱了起来,抱进了怀里。

尤明许愣了好几秒钟,陡然间气血上涌,刚要发火,就听到他低声说:“对不起。”

尤明许一怔,他抬眸,在很近的距离,看着她的眼睛:“我自作主张跑来这里,害你挨骂了。”

尤明许原本发飙的话,突然有点说不出来了。

“你先放开我。”她伸手推,可居然推不开,她也不能在楼梯上就把他给摔了,再摔个脑震荡?殷逢还是眼露固执地望着她:“我答应你,马上就回家。我已经知道了,刚才那样打扰你工作不好。可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一下子又消失很多天。你能不能……每天都回来,让我看一下下,好不好?”

这辈子,尤明许还没有被人如此需要过。任何人,都没有。

她沉默片刻,从他怀里挣脱,站起来说:“行,答应你。每天都会让你看到我。”

第38章

到了黎明破晓时分,尤明许带着人,已把谢惠芳身边的人,都筛过了一遍。有单位同事,有邻居,也有她在湘城的朋友、老乡、同学。

总的来说,大家眼中的谢惠芳,是一致的:要强、勤劳、顾家。说不上多善良,但绝不是个坏人,就是一个性子泼辣点的普通人。也因为性格,得罪过单位的一两个同事,但都是口角之争,不是多大的事。而且那两个人案发时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此外,她家虽不是大富之家,但有她上班,还有老公在外地开店的收入,经济条件还是不错的。否则也不可能抚养两个儿女外,还让妹妹的儿子长期跟着他们。谢惠芳这边,是没有什么经济纠纷的。她每天早出晚归、单位家庭两头跑,也没有任何情感纠纷的迹象。

也就是说,目前看来,谢惠芳这头,没有什么人,有明显寻仇的动机。

尤明许单手搭在办公室窗台上,望着外头霭霭晨色,点了根烟,静静抽了一会儿,转身走到桌前,拿笔在“老公:曾强”这几个字上,画了个重重的圈。

这时樊佳走过来,说:“尤姐,有个情况:谢惠芳的外甥李必冉,案发前一天晚上就没有回学校。因为他经常旷课,屡教不改,所以学校也没太当回事。昨晚许梦山去接人,才发现不见了。许梦山带了几个人,找遍了李必冉常去的网吧、同学家,都没有发现!”

尤明许眉头轻蹙,与樊佳不约而同望向墙上贴着的本案所有相关人员的照片。之前大家都没太注意这个外甥,15岁的男孩,个儿高,清瘦,眉目秀气,目光有些拘谨,脸上微微带着笑,挺帅气的。

樊佳说:“所以现在我们不确定,案发时李必冉是否也在家里!但是已经确认,现场那个39码的血脚印不属于他。另外,不确定他是否被凶手带走,或者……也遇害了。丁队刚才下了死命令,必须马上找到这个男孩!”

一声令下,几乎所有刑警放下手头工作,全力寻找这名失踪少年。樊佳甚至脑补了一出变态大戏,神秘兮兮对尤明许和许梦山说:“你们说,谢惠芳没有任何仇家,家人都死了,只有这个好看的男孩子不见了。会不会,凶手就是冲他来的……”

谁知道呢?尤许二人不置可否。但无疑每个警察心中那跟弦都绷了起来。因为现在每分每秒时间的流逝,那名少年的性命,或许就危险了一分。

警察们首先排查李必冉日常活动范围内的所有监控,甚至组织大批警力开始了挨家挨户的搜寻。可是几个小时过去了,依旧一无所获。

临近案发次日中午,尤明许已经超过30个小时没睡觉,又驱车或者步行跑了很多个地方,只感觉到太阳穴痛痛地跳,人也有点透支。丁雄伟大概也知道手下们这一下扑得极狠,大手一挥,让大家分批次轮流休息,每人休息2个小时!

许梦山、樊佳他们饭都顾不得吃,直接倒警车上呼呼大睡。尤明许头也痛得很,把自己那辆车引擎一关,刚想往后靠,脑子里偏偏闪过一双眼。

一双可怜兮兮又充满期待的眼睛。他说:明许,你每天一定要回来看我一下下。

尤明许愣了愣,自嘲地笑笑,坐直了,重新发动车子。

好在离家不远,开到楼下时,才过去半个小时。她还剩一个半小时。人懒得动了,她给殷逢发短信:“我在楼下,下来看一眼就走。”

此时,殷逢正在家里,很无聊很无聊地看一些据说“自己以前很爱看的犯罪案例”。尽管不想承认,但自己多像以前那个人一点,说不定对尤明许来说,就会有用一点。

不知不觉,就看得十分入神。手机响起,他摸过来一看,立马丢掉书,跑下楼。

他身上穿着居家的t恤短裤,脚上还是双凉拖鞋,“啪嗒啪嗒”跑到那辆警车前。陈枫不放心,跟在身后。

两人都沉默站立着。

隔着车窗,尤明许的睡颜看起来很疲惫,也有几分难得的柔弱。头就这么歪在椅子里,嘴巴微微张着,胸口轻轻起伏。平时总是洗得很干净的长发,此时有些燥乱地贴着脸。不过殷逢依然觉得很好看。

他突然就想起昨天晚上,在楼梯上抱着她的那种感觉。当时没在意,现在对着她的身体回味,突然就感觉到身体深处有什么地方颤了一下。

陈枫“啧”了一声,说:“他们这样的基层刑警,可苦了,看样子又没好好吃好好睡。要不我让人去给她准备点吃的,你待会儿送给她?”

殷逢:“还不去?”

尤明许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可心中总是记挂着什么。某个瞬间,惊醒了。

睁开眼,看到车窗外明亮的天光,依稀是自己家楼下。她稍微想了想,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儿。

一转头,被吓了一跳。

殷逢不知何时已坐在副驾驶位上,也不知今天又发什么疯,背微微弓着,似在发呆。看她醒了,他冲她笑了,笑得特别甜。

尤明许瞟一眼完好的车锁,也不记得自己睡着前有没有锁车,还是这家伙又开了锁。反正这位大作家以前就似乎古古怪怪不务正业,不仅自己驾车跑去找连环杀手,还是个开锁高手,随身还带着罪犯尤其喜爱的绑人手脚的束口带。

想到这里,尤明许忍不住笑了。刚想对他说话,察觉到喉咙里干闷得很。她一言不发推门下车。旁边就有店铺,店门墙角有水龙头,她蹲下洗了把脸,又漱口,感觉没啥气味了,才转身。

殷逢也下车了,就站那儿看着她。他心想她好像一只猫,这么爱干净。才睡了一小会儿,就要漱口洗脸。怕他闻到臭味吗?不知怎的,这猜想让殷逢心里甜滋滋的。

尤明许一转头,就看到青年在正午的阳光下,笑得很开心。似乎每一天,他都这么无忧无虑,这么开心——只要她不抛弃他。

第39章

尤明许一转头,就看到青年在正午的阳光下,笑得很开心。似乎每一天,他都这么无忧无虑,这么开心——只要她不抛弃他。

本来天差地别,一辈子都凑不到一起的两个人。

尤明许走到他面前,抬手就给他额头上一个爆栗:“又在瞎想什么?”

殷逢飞快说:“没什么。”这才从怀里掏出那饭盒,递到她面前。

尤明许愣了愣。所以这家伙,一直佝偻着背,是把饭盒藏在怀里保温?她还以为他又在修炼什么奥特曼新姿势。

她接过,打开一看,是自己爱吃的两个菜,加半盒米饭。还热乎乎的。

“谢了。”她说。

他又咧开嘴,笑得春暖花开:“阿许不要跟我客气!”

尤明许也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头,可他真是见杆子就爬,跟只小狗似的,偏头就蹭了几下她的手心。尤明许改摸为拍,打了一下他的头,从店铺门口拖了把塑料凳子坐下,又用脚勾了一把到他身后。

店主早认得警察尤明许,见状只是笑笑。两人并肩坐着,尤明许埋头就吃,完全就像个男人,大口扒饭。殷逢双手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坐着。微风吹过,阳光灿烂。尤明许是吃得急,来不及说话。奇怪的是,殷逢忽然也不想说话,觉得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几分钟尤明许就吃完了,又去洗了把脸,尽管没睡够,感觉精神还是一振。一抬头,看到殷逢还坐在原地,饭盒被他装进塑料袋里,勾在手指上,一晃一晃。这家伙明明人高马大,可坐姿分明像个孩子,两条长腿不放在地上,非要踩在椅子下面的横条上。

尤明许忍不住又拍了一下他的后脑,他的头发乌黑又柔软,手感真不错。她说:“我走了。”

“阿许。”他说,“这是不是就是你一直过的生活?”

尤明许看着他若有所思的侧脸,答:“是啊。”

“那是不是……”殷逢说,“一直就这样,没人心疼你。饿了没人给你送饭,困了没人陪着你睡觉,像我刚才那样?”

尤明许忽然觉得有点没面子,扫他一眼,不想理。

他抬起长臂,尽管坐着,还是轻而易举摸到她的头,眼睛里浅浅笑着,说:“以后就不一样了,以后你有我了。”

那澄澈的笑意,跟尤明许幼年所见乡间溪水似的,一看就能看透。

尤明许静了几秒钟,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就好像你的心一直是一片荒漠,现在却跑来棵小树苗,告诉你今后我就要在这里茁壮成长啦。

可是她又不需要这棵弱小的树苗来替她挡光。

她笑笑,拍掉他的手,说:“没大没小。”

“切……”他说,“小枫子说了,我比你大四岁呢。他说我现在脑子没好,才会稍微……单纯一点。”

尤明许笑了,到底又手痒,摁了一下他的头。

他忽然又说:“要不你别做警察了好不好?我好像有很多钱,就算以后我们两个都不工作,那些钱一辈子也花不完。我可以养你。”

这话却只让尤明许觉得可笑。她答:“你养我,那我以后每天干什么?就陪着你?”

他那白皙的脸居然泛起一丝红晕,头没有转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尤明许更觉好笑,慢悠悠地问:“要真那样,我算是你的宠物吗?还是说,你是我的宠物?”话一出口,又觉得哪里怪怪的,懒得管。

殷逢却有种感觉,模模糊糊的,感觉自己某种隐约的不够光明正大的心思,被她一下子看穿了。他连耳朵都红了,低下头去,说:“我当你的宠物好了。”

尤明许终于笑出了声,也不知怎的,就觉得原本因案情压抑的心情,因这小家伙变得好极了。放肆地笑了好一会儿,只笑得他的嘴都不高兴地嘟起来了,她才慢慢吐了口气,说:“殷逢,你看到过蓝天上的鹰吗?我尤明许,就是其中一只。你曾经也是。所以我们都要拼命地飞,贪恋什么陆地?只要能一直飞,哪怕将来把翅膀折在高空,我也乐意。”

殷逢用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像是想通了什么,用力点了点头:“好!”

尤明许笑笑,这时手机响了,她接起,是同事打来的:“尤姐!发现李必冉的踪迹了,他案发当天上午出现在一条商业街上,离你现在的位置很近!其他人也会马上赶过去。”

挂了电话,尤明许拉开车门:“走了。”哪里知道人刚坐进去,殷逢也飞快坐进副驾,“啪嗒”一声安全带都系好了。尤明许面目严肃:“下车,我们不是说好了?”

殷逢不动。

尤明许伸手就摁开他的安全带,也懒得废话,把他往外推。他双手抓住车门不肯,那个高大挺拔个人,此时跟条巨型虫似的,蜷躲在角落里,他说:“阿许你讲话不算话!”

尤明许:“我哪里讲话不算话了!?”

他望着她,目光清澈固执:“你刚才明明说,以后要带我一起飞。现在查案为什么不带着我?”

尤明许又开始有胸口发堵的熟悉感:“……老子什么时候说要带你一起飞了?!”

他咬了一下唇,洁白整齐的牙齿,男人饱满的唇。然后他眼神居然闪了闪,动作飞快又把安全带给自己系上,而且那双手曾经拿笔的手,灵巧得跟什么似的,居然把安全带麻花似的在腰上缠了好几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尤明许看得愣愣的。

他缠好了,尤明许甚至都怀疑能不能再完好解开。他大约也是觉得有了抵抗的保障,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心里又有点发慌,垂下头去,灵机一动,轻声说:“还有,我今天早上刚把《地理学上的犯罪心理学》这个专业分支复习完,你现在要去找人,我会很好用。”

尤明许沉默了几秒钟,又看了眼手表,已经浪费掉几分钟了。她坐直了,淡淡地说:“坐好,把你身上的麻花绳给老子原样解开。到了那里一切听我指挥,不乖我就一脚把你踹下车。”

第40章

尤明许开了一会儿车,没想到副驾的人,竟然情不自禁哼起歌来:“……天生丽质难自弃,可惜吃啥都不腻……卡路里我的天敌,燃烧我的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卡路里……”

尤明许知道这歌满大街都在放,可听殷逢这么嘀嘀咕咕反复哼着这几句,就跟魔咒似的,搞得她脑子里也在不断跟着他打拍子。

“闭嘴!”尤明许从旁边抽出叠资料,丢他怀里,“不是说懂什么地理学吗?这是李必冉的资料,好好看!”

殷逢立刻低头看。

车里瞬间安静。过了一会儿,尤明许瞄他一眼,怔了怔。

此刻的他,完全不像那个脑子有毛病的人。和刚才反复哼唱卡路里的中二少年也判若两人。他一只手臂随意搭在车门上,另一只手拿着资料,低着头,眉眼平静认真。若是忽略他的红色t恤上印着的天线宝宝,只看脖子以上,真的像是以前那个成熟有才华的男人。

尤明许又看了几眼,然后目视前方。

——

照片上的少年,高瘦清秀。嘴角挂着点似有似无的笑,可殷逢还是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点郁气。

李必冉,15岁,湘潭人。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因此把他托付给大姨谢惠芳照顾。父母虽然无暇陪在他身边,但对于他的教育却很在意。家里经济条件还行,但不是大富之家。去年他超常发挥考上了一所很好的私立高中,尽管学费很贵,父母还是咬咬牙,把他送去读了。

许梦山是负责这条线的,他做事周全细致,尽管没接到人,还是安排人手,对李必冉的老师同学都做了一圈询问。了解下来,李必冉在这所“高级”的学校,过得似乎并不如意。

“李必冉。我不了解,他平时都不怎么跟同学说话的,活动也不怎么参加。”

“我没和他玩过,他自己有圈子,有几个朋友。我们和他们……呵,玩不到一起去。”

“总觉得他好像有心事,阴阴沉沉的,也不怎么讲话。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就跟那几个家里穷的玩得好咯。”

“李必冉这个学生,其实让我们当老师的也挺无奈的。本来入学考试成绩还可以,也擦着线考上了我们学校。但是他的攀比心理比较重,我们算是一所贵族学校,确实家境好、父母比较有影响力的孩子,非常多。李必冉的心思不花在学习上,和同学们也融入不进去。还经常旷课,学习越搞越差。”

“好在有他的大姨,管得倒挺严厉的。上次请家长来,谢慧芳在我办公室里,就把他狠狠骂了一顿。他还是有点怕大姨的,后来旷课的情况又好些了。”

“必冉人其实挺仗义的,他和他大姨关系不好。他其实挺想爸妈的,说想去找他们。”

“他们不跟我们玩,我们也不跟他们玩啰。谁将就谁啊?就是李必冉,总有点不甘心,想和他们混到一起去,别个又不理他。反正我现在也有点看不上他了。”

“他肯定去网吧泡着了吧。不然能去哪里?”

……

尤明许把车停在路边,眼前是一条人潮熙攘的商业街。沿街都是店铺,光是网吧,一眼望去就有四、五家。更别说附近几条街上的。

殷逢放下资料,说:“这里离李必冉爷爷奶奶家不远。他小学和他们一起生活。”

尤明许没说话,电话打给同事通气。之前就是有巡逻警察看到疑似李必冉的人影,但是这条街上人实在太多了,没跟上。

“先从网吧找起。”尤明许说。

两人下车,她便要走向左手边第一家网吧,手臂却被人拉住。殷逢微嘟着嘴,眼睛黑溜溜的,摇了摇头。

尤明许:“怎么?”

殷逢指了指这家外头很旧,里头很黑的网吧,说:“太破了,李必冉看不上的。”

尤明许嗤笑一声,说:“查案靠猜?”没搭理他,抬腿就往里走。

殷逢咬着唇,固执地站原地不动。尤明许也没等他。

几分钟后,尤明许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下一家。”殷逢快步跟上去,说:“我不是猜,你怎么能说我是猜?李必冉性格虚荣,过得孤独,渴望身份的认可。他被学校那个环境困住有一段时间了,回家还要面对强势的谢惠芳。泡网吧是他逃离现实的唯一渠道,他怎么会想在网吧做回’穷人家的孩子’,和那些去不了贵网吧的孩子们在一起?所以这几家,根本不用找。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呆不下去。”

尤明许止住脚步,说:“那你说,他会在哪里?”

殷逢指了远处两家网吧,说:“环境和服务最好的。浅薄的少年,坐下来都会觉得很有面子。”

尤明许心想,你现在不也是少年心性?她没吭声,一是殷逢说得头头道道的,似乎是有点道理。二是反正每家网吧都要查,其他同事正在赶过来,其他几家也不会漏掉。三是这人曾经不是还为重大案件提供过咨询吗?尽管现在被撞傻了,她也想看看他本事在不在,料得准不准。

她走向他说的其中一家,殷逢咧嘴笑笑,紧跟着。

尤明许向网吧老板出示了证件和李必冉的照片,老板想了想,眼珠一转,说:“这个……我没什么印象啊。”

尤明许还没说话,殷逢已开口:“他没说实话。”

老板一愣,尤明许已经将警官证“啪”一声拍在吧台上:“今天不是来管未成年人上网这种小屁事的,回头自然有片警查。重大案件!不说实话跟我回局里!”

老板连忙赔笑脸,说:“别生气别生气,我想起来了!见过的,来这里玩过几次。就是这两天好像没看到。要不您自己找一圈,有什么需要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几分钟后,尤明许和殷逢从这家网吧出来,又进了第二家。

这家虽然没有刚才那家大,但装修还要更好。老板是个40多岁男人,瘦瘦的,带着副眼镜,坐在吧台后。

尤明许简单说明来意。

第41章

老板刚沉思了一下,尤明许立刻把他也“威胁”了一遍。果不其然,老板立刻笑道:“您别急,一定配合。这个男孩,是经常来我们网吧,昨天还和朋友一块上机。现在还在不在,我倒没太注意。要不我现在带您找一圈?警察同志,这孩子犯了什么事?跟我网吧没关系吧?”

尤明许不答,摆摆手,示意自己来。带着殷逢,开始一排一排机子找。

网吧里灯光明亮,一把把宽大的沙发椅里,男孩们对着屏幕上的激烈对战画面,时而笑,时而骂。殷逢有点被那些游戏画面吸引了,一直盯着看。冷不丁尤明许喝道:“看那些干什么?你不准玩游戏。”

殷逢低下头:“哦。”

很快到了尽头,十台机子,尤明许一台台看过去,都不是。其中有一台机子空着。在这排机子后,靠着墙,还放着几张沙发和休闲桌椅。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件外套,脸朝里睡着。身材瘦瘦的,个子挺高。

尤明许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他一脸迷糊地转过来,那白净清秀的脸,不是李必冉是谁?

尤明许心里就这么重重地松了口气,也谈不上是庆幸还是恼怒。多少警力现在在找他,连搜捕凶手的工作都不得不往后放了。就怕这个少年也遭了毒手,警察们几乎要把全市翻个底朝天,想要争分夺秒挽救他的生命。

他却窝在网吧里睡大觉?

尤明许:“起来。”

李必冉面露不满:“你谁啊?”

尤明许把警官证往他面前一亮,报了自己的警号,然后说:“你大姨家出事了,现在跟我走。”

李必冉愣了愣,站起来,声音有点颤:“出什么事了?”

“跟我走就知道了。”

李必冉抓起衣服跟上去,忽然间从旁边窜出来个男人,长得还挺帅,插到他和这漂亮女警中间。李必冉以为他也是警察,却没料到这帅哥回头,用力瞪了他一眼。

李必冉:“……?”

殷逢却觉得这种幼稚少年实在太讨厌了,不管他在这起案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怎么可以窝在网吧里睡懒觉?害得他的阿许整日整夜找,没饭吃没睡觉!

三人出了网吧,尤明许把李必冉安排在车上,就走到一旁,和同事电话通气。听到少年安然无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明许又吩咐人来网吧调查取证,自己则先把李必冉送去警局,看他要不要见一下死去的亲人。而且他的父母和大姨夫,应该也快到了。

坐上车,尤明许扫了眼后视镜,李必冉坐在后排,似乎对于警车颇为新奇,左看看,又看看,还伸手摸。殷逢则望着窗外,眼神愣愣的,不知又在神游哪里的太虚了。

开了一会儿,李必冉的新鲜劲儿大概过了,感到无聊了,凑上前说:“你真是警察啊?这么漂亮。”

尤明许不搭理他。

副驾的殷逢转过脸来,和李必冉对视着,嗓音又冷又硬:“她漂亮和你有什么关系!”

尤明许唇角一勾。

李必冉耸耸肩,到底还是个孩子,唇舌之争并不擅长,他往后一靠,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自顾自讥讽地一笑。

尤明许眸色一垂,感觉到李必冉一直在后排,晃着双腿,一直晃一直晃。

过了一会儿,李必冉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还开了外放声音,配合他自己的大呼小叫:“哎呦卧槽!怼他怼他!上啊我去……”

尤明许静静开车,车里只有李必冉一个人的声音。殷逢转过头来,伸长脖子,想看李必冉的手机屏幕。李必冉察觉了,故意偏过身体,嘴角带着笑,不给他看。

尤明许:“殷逢,坐好。”

殷逢慢吞吞把脖子缩回来。

尤明许说:“不是说过,你不准玩游戏。不要看了。”

殷逢伸出手指,抠了抠储物格:“为什么?”

尤明许一时竟然答不上来,其实殷逢要是沉迷游戏不是挺好的吗,又能打发这混沌的时间,还不会缠着她。

但是,打游戏就是不学好。

她冷冷道:“不准就是不准,我不喜欢。”

“哦。”殷逢说,“那我不看了,再也不看了。”说完还用手捂住眼睛,一动不动。

尤明许把他的手拉下来:“不用捂,好好坐着就行。”

后排打着游戏的李必冉,忽然笑出了声,嘴巴里自言自语:“哎呦呦,原来,原来啊啧啧……”一副窥知了什么秘密的模样。

尤明许从后视镜里扫他一眼。心想半大的孩子,都这么讨嫌吗?

回警局顺路,到了尤明许家楼下。她停了车,看向殷逢,压低声音说:“今天带着你半天了,够了吧?回去,睡个午觉。”

殷逢慢吞吞解了安全带,慢吞吞推开车门,慢吞吞把腿抬起。

尤明许:“快点!”

他立在车旁,又把头低下来:“那你今晚还回家不?”

“不回。”

“明天呢?”

“尽量。”

“开车慢一点,按时吃饭睡觉,不然我会很担心,觉都睡不好。”

“……知道了。”

尤明许发动车子离开,那感觉,就跟甩掉了一只鼻涕虫似的,终于重获自由了。只不过从后视镜里,望见殷逢还站在原处。

她只是去上个班,为什么每天都要和他依依惜别?

尤明许扭头懒得看,李必冉放下手机,也转头看了看,说:“警察姐姐,他是你什么人啊?不会是老公吧?他这儿……”李必冉指指脑袋,“有毛病吧?他是低能儿!”

尤明许冷冷说:“关你什么事?坐好!”

从尤明许家开往警局的路上,李必冉倒是变得很安静,也没有打游戏,只是望着窗外。少年白皙的脸仿佛终于装满凝重心事。有那么一两次,尤明许在后视镜里与他目光相对,他似乎想问什么,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开口。

尤明许想:他到底是紧张的。一路的故作镇定和刻意聒噪,随着离警局越来越近,似乎也即将土崩瓦解。

进了警局,少年似乎也被肃穆紧张的气氛所感,紧跟在尤明许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第42章

樊佳、许梦山等人已经等候多时,和尤明许交换个眼神,尤明许点点头,示意直接让少年进去。

推开停尸房的门,三张床上覆盖着白布,可以看出大人小孩的人体轮廓。众人都望着李必冉。他愣愣的,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状况。樊佳把他引到谢惠芳的尸体前,低声说:“你的大姨、表妹和表弟,昨天中午在家遇害了。节哀。你……想要看看她们吗?”

李必冉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有泪光闪动,嘴唇也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樊佳轻轻掀开白布。

李必冉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直勾勾盯着谢惠芳,盯了好一会儿,神色恍惚地看看周围的警察。

樊佳不想再让他看两个孩子了,站住不动。

李必冉转身就往外冲。尤明许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都留下,自己追上去。刚在走廊里追出几步,就看到前面的少年,低头在抹眼泪。尤明许快步走到他身旁,只见他满脸都是泪,双眼通红哽咽抽泣,此时完完全全就是一头悲恸崩溃的小兽。

尤明许跟着他,一直跟到警局的院子里。少年止了步,站在棵大树下,也不看尤明许,小声抽泣着。

尤明许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转身点了支烟,静静抽了一会儿。

记忆中,尤明许像李必冉这么大的时候,已是无父无母,跟着外公外婆生活。

再往前一点,还是儿童的时候,关于母亲的记忆就很多很鲜活了。母亲把她抱在怀里,亲昵地蹭她的脸;母亲带她出去放风筝,去游乐场玩;她闯了祸,母亲严厉地命令她站军姿思过;后来母亲为了工作和她聚少离多,可只要有时间就会给她打电话、回来看她,给她带小礼物……

别的孩子曾经所拥有的母爱、温暖,她也都有。

至于父亲?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所以后来,十岁时,在母亲因公殉职的追悼会上,尤明许比眼前的少年哭得还厉害,气都喘不过来,尖叫着厮打着世界昏天暗地。

追悼会之后,她就很少哭过了。

……

尤明许递给少年一张纸巾,和一瓶水。他已经没哭了,只是眼眶红着,人看着木木的。

“你昨天去哪里了?”

少年低着头:“一直在网吧。”

“最近,觉得周围有什么不对劲的人或事吗?或者你大姨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没有,我不知道。”

“你大姨和大姨父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吧……”

没多久,李必冉的父母,还有谢惠芳的丈夫曾强,都赶到了。

曾强是个四十多岁、相貌普通的男人。有些木讷,穿得也很朴素。进来时眼眶红红的浮肿着,等他看到三具尸体,那么大个男人,软倒在地,嚎啕大哭,甚至发出一声声变调的、不像是人类倒像动物的嚎叫。

这样的嚎叫声,尤明许他们听到过几次,都是失去亲人或者爱人,悲痛至极的受害人家属发出的。一众警察站在旁边沉默,到后来曾强眼前一黑,晕倒过去。手还死死拽着两个儿女的手,警察们废了半天劲才把他的手掰开。

死者谢惠芳的妹妹、妹夫,也就是李必冉的父母,在停尸房里也哭得很伤心,尤其李母,看着亲姐和一对外甥,更是哭得呼天抢地。后来她就抱着李必冉哭,说:“我的儿啊,差点以为你也出了事……你大姨这是遭了什么孽啊……哪个畜生做的哦……”

李必冉这时已不哭了,任由母亲抱着,跟个木头人似的。李父说:“你没看到孩子都吓坏了?先带他回去,别让他看了!”

——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案件调查的路子,却越走越窄了。

首先,之前排查过的,平时和谢惠芳有过冲突的人际关系,经过进一步确认,确实都没有充足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初步排除仇杀可能。

对于谢惠芳和丈夫曾强的夫妻关系,未发现有任何不和睦之处,也没发现感情纠纷。谢惠芳遇害时,曾强人在外地,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更何况他看到尸体后的反应,也令警察们觉得他没有嫌疑。

甚至连李父李母,警方都调查过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他们确实也在外地,很多人可以作证,并且也没有动机。

至于李必冉,尽管他在学校过得很不如意,也被那些权贵子弟瞧不上。但没人和他有什么大仇。而且事发当天中午,学生们都住校。

李必冉在校外也混不开,不认识什么社会上的朋友,所以也不会是冲着他来的。有邻居听到,案发前一晚,李必冉和谢惠芳大吵一架。从那晚,直到警察找到他,他就一直锁在那家网吧里,只早上出去买过快餐。网吧里调来的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们一家人,都没有嫌疑。

案件调查,彻底陷入僵局。

案发第三天,丁雄伟召集所有人开会。因此案件性质极为恶劣、上级极为重视,丁雄伟脸上亦是乌云密布。他下达指令,调整了新的侦破方向:重点排查入室盗窃惯犯和近期刑满释放的犯人。仇杀这条线,算是中断了。

宣布这条指令时,尤明许觉得丁雄伟还瞥了自己一眼。有点幽深的样子。尤明许心想:当时斩钉截铁说是仇杀的人,又不是老子,是殷逢。瞪我干什么!

铁打的人,也得喘口气。这晚,丁雄伟放所有人回家洗个澡,睡一觉。明天一早到警局报到。

这几天,尤明许根本就顾不上殷逢。倒是陈枫乖觉,每天趁着午饭晚饭时间,让殷逢拎着饭菜水果之类,送到警局外。尤明许在警局的话,就出来接了。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顶多摸摸殷逢的脑袋,或者说一句:“谢了。”殷逢大概也被陈枫教育过,没有纠缠,就是乖巧站在警局外,目送她好久。

想到这一点,走下公交车的尤明许笑了笑。此时天色已黑了,她抬起头,就看到公交站有个熟悉的人影。

他今天又穿了最爱的那件绿色阿童木,下身是牛仔裤。双手插裤兜里,隔着五六米的距离,望着她。

几天没看到他,尤明许怎么有种他长大了一点,看着好像懂事成熟了一点的感觉?

第43章

然后殷逢就冲她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眼睛里全是光。

尤明许挎着背包,走到他面前去,问:“等多久了?”

“一个小时。”

“下次不许等了。”

他不说话,也不说好。

两人并肩往家走,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殷逢说:“阿许,我的影子比你长。”尤明许笑笑。他伸手放在她头顶,然后比到自己肩膀,低声笑了,然后接过她的背包。尤明许说:“我自己来。”

“我来吧,不然你更加长不高了。”他说。

尤明许:“喂,我166。”

“我有186呢。”

快走到小区门口时,尤明许停下脚步。殷逢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路旁停着辆商务车。一个高大斯文、穿着西装的男人,靠在车旁。身后还站着四、五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西装男盯着尤明许,似笑非笑,顺带还瞟了眼殷逢。殷逢很不喜欢他看尤明许的眼神,脸上立刻没了笑,嘴也抿起来。

尤明许就跟没看到罗羽似的,领着殷逢往小区大门走。这时罗羽开口:“明许,几天没见,我出个差,你身边就有人了?”

殷逢一下子顿住脚步,尤明许却根本不想理这个疯子,轻喝道:“不要理他,走。”

“听说还是个傻子,真没想到,你好这一口。还是说看他脸蛋长得好,就行。尤明许你当我是死的?养个男人在家里?”

尤明许深吸一口气。自从罗羽在她跟前露了黑底,行事就越来越乖戾。俨然以她的男人自居?社会败类的脑子都这么有坑?

突然就觉得忍不下去了。

她转过身,刚要爆发,突然就被人往后一扯,殷逢那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尤明许一怔,望着他乌黑的后脑勺,居然觉得颇新鲜,被他保护了?

殷逢说:“阿许养我,管你什么事?”

尤明许:“……”

饶是罗羽,也被殷逢这反应弄得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身后的喽啰们也笑得前仰后合。从尤明许的角度,能看到殷逢的耳朵根红了,垂落的手紧握成拳。

“够了。”尤明许说。

罗羽不笑了,那双眼幽幽沉沉,给手下们递了个眼色,他们立刻把殷逢包围住。

“明许,站一边去。”罗羽淡淡地说。

“殷逢,站一边去。”尤明许也语气平淡地说。

罗羽脸上闪过几分恼意,眼睛盯着尤明许,抬了一下手。

“知道吗?”尤明许忽然说,“罗羽,我到现在也没看透,你可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喜欢我。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罗羽没说话。

一个喽啰率先出手,挥拳朝殷逢打去。殷逢以前也是健身达人,还练过一段时间散打,一身修韧的肌肉,要不之前也不能和尤明许交上手。他紧抿着唇,正要扑上去和人对打。冷不丁尤明许从旁边挡上来,不躲不闪,“嘭”一声,那一拳正正打在尤明许的脸上。

这下,打拳那个喽啰傻了,旁边的打手们也一片肃静。罗羽抬起阴晴不定的眼睛,看着尤明许的一侧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殷逢只感觉到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一声肉响,仿佛打在他耳朵边。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尤明许居然被人打了,在他眼里,她从来都是所向无敌的。他的脑子里忽然什么都不剩下了,他只想和他们拼命!他刚要爆喝一声扑上去,衣领却被人轻轻一拎,推到了一旁。

“啊,袭警了。”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仿佛还带着破碎的血腥味。殷逢抬起头,却看到女人肿着脸蛋,嘴角却勾起个轻蔑的笑。然后她出手了。

动若脱兔,翩若蛟龙。莫过于她。

只见她一步上前,双手抓住袭击她那人尚未收回的胳膊,一个转身,那人“啊”一声惊惶地叫,人已被狠狠砸倒在地。“咔嚓”一声响,那人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疼疼……”关节已经被尤明许崴断。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一拥而上。殷逢如同头小黑豹似的,突然撞向其中看着最高大凶悍那人,两人厮打在一起。那人本来见殷逢一小白脸,脑子又好像有问题,没有放在心上,只想早点把他解决,去替老大抓女人。哪里晓得这小子拳脚凶狠得很,就算被揍了也继续扑上来,简直不要命似的。那人心里竟有些怵了,这一怵,殷逢就感觉出来了,打得更凶。到最后这大汉竟被他压着打,最后摔倒在地,殷逢直接骑上去,狠狠几拳落下,打得那人昏昏沉沉,哀嚎求饶。

这边,与他们二人的拳拳肉搏不同,尤明许的身影轻灵无比,身子一闪就出了包围圈,先从背后拦腰抱住,那人打架时哪里被人这么有技巧地抱过,整个人一愣。尤明许已往后退了两步,退出包围圈,一个快如旋风的侧身摔,就把这人狠狠摔在路面上。那人同样嚎叫不已。尤明许原地弹起,避过两人的拳头,往前直冲,直接将一人撞倒在地,膝盖往他胸腹一压,只疼的那人“哎呦呦”叫唤。尤明许身体都没起来,一个侧肘击在另一人肚子上,这是搏击术。那人吃痛,还想还击,尤明许就地一个滚身,就避开袭击,到了他身后,站起来,嗤笑一声。那人瞬间心头一凉,都没来及转身,就感觉到身体腾空而起,仿佛被一股极柔极韧的力量牵引,失去平衡,双脚都不知道怎么离地的,脸朝下重重砸在地上,听到两声轻响,牙齿被磕掉了两颗,满嘴的血。

就这么一两分钟功夫,罗羽带来的五个人,全部被放倒了。就算是罗羽,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追尤明许之前,就听过她的名头,知道她是很厉害的女警,但从没见过她出手。所以今天带足了人。哪里想到,她拍拍手就解决了,根本都不够上她的手。

罗羽又看向正从地上爬起来的殷逢,地上躺着一个手下,被他放倒了。罗羽的脸色更阴霾。之前不管他怎么使手段,尤明许都不理不睬,更不会着他的道儿,怎么惹都不会冲动冒失。现在好了,为了这个傻子,她不惜生生挨了一拳,只为一个“袭警”的名头,然后顺理成章把他的人全揍了一通!这个女人,狡猾也就罢了,难不成对个傻子动真格的了?

罗羽冷冷笑着。尤明许就站在原地,两人对视一眼。殷逢跑到她身边,看着两人对视神情,那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

罗羽:“走!”几个喽啰踉跄着爬上车,车子飞驰而去。

尤明许心里清楚,这下只怕彻底把这疯子惹毛了,还会有后患。但打都打了,她都忍很久了,也觉得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全身筋骨都松了松,她舒服地又活动了两下,就是脸还火辣辣的疼。刚想伸手捂住,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

尤明许抬眼看他。

殷逢那白皙的面皮因为搏斗,还染着潮红。嘴唇紧抿盯着她。

“以后不许你再挨打。哪怕是为了我也不行。”他说,“可以让我挨打,你照样有理由出手,对不对?”

尤明许想,他居然能看明白,她是故意挨那一下的,有长进。不过,这是什么语气?“不许”?小屁孩还想管老大了?

尤明许笑笑,说:“你管得了我?”

她往前走了几步,他才跟上来,嗓音闷闷的:“我管你,就管你。管定了。”

第44章

殷逢的“你管我就管你”的赌气腔调,尤明许根本没当回事。不过当她推开家门的一刹那,却愣了愣。

客厅天花板垂落下来很多条细细的灯带,一闪一闪。餐桌放在正中,上面铺满蜡烛,摆成笑脸形状。两份餐巾餐具各放一端。餐桌周围呢,还插着很多束鲜花。整个空间,都洋溢着一种光影朦胧、浪漫温馨之美。

尤明许还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场合,瞟了殷逢一眼。可这家伙精心布置了这么多,现在还在生气,一言不发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脸趴到手臂里,不理她了。

尤明许失笑。

这时陈枫端着几道前菜,从厨房走出来,含笑致意:“尤小姐,这是为了庆祝你连续加班四天回家,殷老师专门设计安排的。一会儿饭后还有蛋糕。”

尤明许感觉太阳穴跳动了那么几下。现在她不仅觉得殷逢不正常,陈枫也有点……脱线。她活这么久,头一次看到有人为加四天班大张旗鼓搞庆祝活动的。

陈枫很快又龟缩进厨房里了,不愧是中国好助手。殷逢还趴着不动。尤明许走过去,戳戳他的脑袋,他还是一动不动。

尤明许说:“你不是要替我庆祝吗?”嗓音比刚才稍微温柔了一点,这家伙终于慢吞吞直起身子,一眼看到她还肿着的脸,立刻站起来,说:“先送你去医院!”

尤明许忍了忍,说:“这点小伤,去什么医院。我去洗把脸上点药。”说完先去了洗手间,把脸小心翼翼洗干净,对着镜子看了看,是肿起来了,样子丑极了。

尤明许把毛巾一丢,走回卧室,就看到殷逢已经坐里头了,手里拿着个冰袋。尤明许接过,轻轻按在脸上,又爽又痛地“嘶”了一声。殷逢的唇角飞快扯起一丝笑意,但立马又绷起气鼓鼓的俊脸。

尤明许忍着笑,不搭理他。他又从旁边桌上拿起棉签和碘酒,说:“拿开,我给你上药。”

尤明许伸手:“我自己来。”

他的嘴又抿起来:“不要。”

尤明许懒得和他计较,放下冰袋,把肿脸对着他。他很仔细轻盈地涂着碘酒,搞得尤明许的脸有点痒,有点凉。她一转眸,瞥见他严肃认真的表情。和之前在车上看案件资料的男人,一模一样。

药上好了,终于可以去吃饭了。

尤明许看着摆满桌面的精致菜肴,还有厨子、佣人川流不息送菜。以及始终站在一旁掌控全局的陈枫。她只是埋头大吃。吃完后,放下刀叉,她说:“喂,这次谢谢你,以后不要搞这么夸张了。我三天两头加班,回家只想正常吃饭睡觉。”

他低着头:“知道了。”

尤明许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孩子心智好像有点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不是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也不是什么话都听了。

不,不对,其实从两人相遇一开始,他尽管傻,却一直有自己的心思想法。

吃完饭,又洗了澡,尤明许就坐在客厅外的阳台上,拿冰袋敷脸。此时天已经全黑,星星爬上来几颗,各自闪耀。尤明许懒懒散散靠在椅子里,脑子一片松懈。

殷逢推门走出来,拖了把椅子坐在她边上。他手里捧着杯可乐,小口小口喝着。尤明许仿佛能感受到可乐灌进喉咙里又凉又甜的感觉,咽了点口水,说:“给我拿一瓶。”

殷逢马上把可乐护起来:“家里最后一瓶了。”

尤明许轻哼了一声。

他马上说:“我让人去给你买。”

尤明许其实不习惯差使别人,说:“不用了,你的给我喝一口。”她一个刑警,有时候值班蹲守时又累又渴,一瓶水和几个兄弟分是常事,粗糙惯了,哪里会在乎这个。

殷逢却愣了一下,因为他从来不和别人分吃东西。感觉到心脏“扑腾”了一下,他慢慢把杯子递过去。

尤明许一把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递还给他。

殷逢接过来,看着她喝过的杯沿口,好像正好是自己喝过的地方。殷逢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点紧张,有点窃喜,明明是她用他用过的,他却有了种做坏事的感觉。

“你的推断,也许错了。”尤明许说。

殷逢抬起头。

尤明许目视远方,把这几天的查案进度简单说了遍,然后说:“谢惠芳身边没发现任何有明确杀人动机或者时间的嫌疑人,你之前一口咬定的仇杀动机,只怕不成立。现在我们的调查方向,已调整为入室盗窃杀人了。”

说完她就转头盯着他,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窘迫表情,却只看到他神色沉静,唯有眉头轻蹙。

尤明许笑笑,把他手里的可乐抢过去,又喝了一口。

“我没有错。”殷逢说,“每名死者都身中数刀,细心谨慎的凶手专门挑在谢惠芳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动手。还有堆积尸体的行为,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有心理暗示。这些都传递了强烈的情绪和动机。是仇杀,你们一定查漏了什么事或者人。”

尤明许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没说话。其实这个案子,看着很简单,可她也觉得怪怪的。

殷逢趁机从她手里拿回可乐,下嘴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迟疑了一秒钟,然后对准某个地方,一口咕噜噜把剩下的都喝光,心也沉默地突突突跳得很用力。

然后他把空杯子握在掌心里,来来回回握了好一会儿,很灿烂地笑了,说:“你们沿着盗窃的方向查,一定是白费功夫,阿许你在干蠢事呢。”

尽管尤明许对调查方向也存在怀疑,可听他这么一说,又不乐意了,有种和兄弟们一起被他打脸的感觉。她轻哼了一声,说:“管那么多你?怎么查,我们说了算。”

殷逢也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好像忽然被头顶的天空给开了一道光,那是一种福至心灵一个激灵的感觉。他脱口而出:“要不我们打赌吧。”

尤明许抬了抬眼皮。

殷逢说:“就赌这起案件,是仇杀,还是谋财。如果你们沿着盗窃这条线,什么都查不出来,那就算我赢。我要的赌注是……今后你查案都带着我。”

第45章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尤明许嗤笑一声,刚要开口,殷逢心里还惴惴的,脑子却转得很快,连忙又说:“你是不是怕输?阿许你可是很厉害的警察,要勇敢一点!”

这下尤明许被逗笑了,心想乖乖,他都开始有小心眼了,会用激将法了。她拍了两下椅子扶手,说:“行,我和你赌。如果我赢了,这起案子最后证明不是仇杀,你今后查案都不许跟着我,什么都得听我的。叫你往东别给我往西,让你睡觉就不许再看电视。听明白了吗?”

殷逢犹豫了一下,咬唇点头,又飞快看她一眼,说:“你说了两个条件,那我也要加一个。”

“什么?”

他垂眸,慢吞吞地说:“今天那个人,你以后不要和他讲话。”

他提起罗羽,尤明许倒是怔了怔,心想那人确实跟癞皮狗似的,又坏又讨厌。她答道:“我本来就不想理他。你今后出门都让陈枫跟着,万一遇上了,别正面冲突,先保证自身安全。他不是个好东西。”

殷逢眨了眨眼,唇角又飞快勾了一下,答:“嗯。”然后他站起来就走。

尤明许:“你去干嘛?”

他说:“我去收拾行李,很快就要跟着你查案了。我还没加过班,是不是要带够干粮和水?”

尤明许突然好想抬腿在他那翘翘的屁股上踢一脚,抬手按了按额角,忍住了。

没多久,殷逢又回来了。英俊的脸上带着笑,身后还背着个包,重新在尤明许身边坐下。

尤明许到底有些好奇,问:“都带了些什么?”

他等的就是这一句,立刻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尤明许一看,东西准备得倒挺靠谱:换洗衣物、录音笔、手套、鞋套、相机、笔记本、面包、巧克力豆、水……甚至还有一支用以防身的便携甩棍。

尤明许看着他拨弄那些东西,说:“其实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查案呢?你以前不是作家吗?听陈枫说,你还给自己装修了一个很大很好的写作间。你去那儿写写书,编编故事,不好吗?多舒服,而且是你喜欢干的事。”

殷逢答:“我不想去。”

“为什么?”

这时有人敲了敲阳台的门,陈枫端着盘切好的水果走出来。

殷逢答道:“我也不知道,以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小枫子也提议过我继续写作,也许能更快恢复记忆。可我一想到要回写作间,去过以前那个殷逢生活,就觉得很不舒服。我不想去,阿许我不去。”

尤明许一愣。他以前……不是很成功吗?

一旁的陈枫,看着殷逢,静默不语。

尤明许看了眼陈枫,问:“殷逢,那你记不记得,是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让你觉得这么不舒服?以至于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殷逢摇了摇头。

尤明许:“是陈枫吗?”

陈枫的脸色微变。

殷逢抬头看了看陈枫,说:“小枫子很听话,虽然不可爱,但我不讨厌他。”

陈枫这才笑笑。

尤明许又问:“那是不是上次那个女人,叫……”她看一眼陈枫,陈枫答道:“苏子懿。”

殷逢却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他们说的是谁,摇摇头说:“她是有点讨厌,但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才不要在意她。让我感到浑身不舒服的人,不是她。”

尤明许不动声色地问:“那是谁?”

陈枫脸色沉静无波。

殷逢的眉头皱得深深的,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那是谁。可我每次想要努力回忆过去,就觉得很不舒服。总觉得那里有个人,一直看着我,盯着我,威胁我。我记不起来他是谁了,但我知道他就在那里!在我过去的生活里,就跟团乌云似的,一直追着我。我一点都不想要回到过去,不要见到他!”

他的情绪明显变得激动,脸色很差,嘴唇紧咬着,反而有点像最初尤明许在藏地碰到的那个惊惧倔强的模样了。

尤明许和陈枫都沉默着。

殷逢却陷入了一些模糊、断续的记忆画面里。其实这些天,他也有遵医嘱,试图回忆过去。他也没和尤明许说,脑子里已模糊有些画面,他也知道自己的记忆,大概正在慢慢开始恢复:譬如说曾经的自己埋头在一个非常大的房间里写作;自己端着酒杯,和一群人聊得很开心的样子;甚至还有那个苏子懿,跟在他身边,两人都没说话。

也有自己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蹲在地上,双手抓住头发。他不记得那时自己在干什么了,只觉得那时一定非常痛苦。所以酒杯才砸了满地,他看到自己笑得非常古怪……

至于“那个人”的存在,是一种感觉。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个人,窥探着过去的自己的生活。令过去的那个殷逢,感到棋逢对手,也感到孤独、恐惧和沉默压抑的歇斯底里。

……

回忆了这么几次,殷逢就觉得有点烦了。他觉得过去的自己太复杂了,还做作,心里装着不少麻烦。所以他就不太愿意想了。既是不愿意再去探寻“那个人”的存在,有点逃避的意思。也是和过去的“自己”相比,殷逢觉得现在的生活,明显快活自在多了。

殷逢渐渐进入神游状态,尤明许只看到他靠在椅子里,双目望着夜空,半阵都不动一下。这也是尤明许习惯的“半傻”状态,好歹他的情绪平静下来了,她没打扰他,而是转头看着陈枫,轻声说:“看来他过去的事,我们有必要找个时间,好好聊一聊了。”

她这么说,陈枫的感觉有那么一点点受伤。因为他才是跟随了殷逢很多年,站在殷老师一边的人。此刻尤明许的语气,却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然而陈枫很快调整了情绪,尤明许这么护着殷逢,和他立场一致,自然是好事。

不过……

陈枫说:“能说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有些事,只有过去的殷老师,一个人知道。”

第46章

盛夏的时光,就这么一天天转眼间过去。

曾经发生了恐怖凶杀案的望月山小区,第二天就恢复了热闹嘈杂。人们忙着上班、接送孩子、做生意……案发楼下围着的警戒线,起初还有人驻足张望。后来干脆就没人搭理了。到了第三天,警戒线就被人扯掉了,因为挡路。

住在这栋楼的一些住户,最近倒是不敢回来住。毕竟,太“凶”了。还是不时会有记者,跑到楼下拍照报道。301室的灯,从此始终熄灭着。

案发后,警察还去探访过受害者家属几次。死者谢惠芳的妹妹谢惠芬,和丈夫住在朋友家里。他们等待着抓到凶手,但再过几天还抓不到,他们就等不了了,要回外地上班了。毕竟生活总要继续。

他们的儿子李必冉在家呆了几天,就回学校上课了。起初会有一些同学过来安慰、询问。在李必冉一五一十回答时,几乎全班同学都竖着耳朵听,低声惊叹。李必冉在学校里,走到哪儿,都有人注视他。不过这关注也就维持了几天,几天后,他身边又没什么人了。他沉默的上课、吃饭、睡觉。老师关心过他有没有事,他说没事,我挺好的。

又过了两天,也就是案发后第五天。

所有的刑警几乎不眠不休,把本地区内所有的盗窃惯犯、刑满释放人员,都挨个排查一遍。同时更加深入地了解谢惠芳的人际关系。然而依然一无所获。

找不到嫌疑人。她的身边,没有人有动机和条件作案。潜在犯罪分子里,也没人符合作案条件。

凶手心思缜密,有计划性,反应速度快,具有一定的反刑侦意识。作案手段凶残,没有人性。穿39码鞋,作案当天背包(换下血衣),凶器为市面常见西瓜刀,目前还未找到。

因为案发小区人流车流量大、监控设施落后,无法找到别的线索。但最让警方头疼的是,大部分案件,嫌疑人和受害者或多或少都有些线索联系。这个案件,迄今为止,却没找到凶手和受害者的半点关联。

……

这天丁雄伟去市局开会,被领导狠狠训了一顿。他回分局里,立马把队里的人也训了一通。可大家心里也觉得憋屈啊,个个都累成狗了。樊佳蔫蔫巴巴问:“丁队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上次排除了,惯犯作案,现在啥也没查出来。那接下来往什么方向查啊?”

丁雄伟沉思片刻,说:“今天都回去歇一歇,想想该怎么弄。明天一早开会。”

散场的时候,许梦山忽然来了句:“难道真的是陌生人随机作案?”

樊佳瞪大眼:“变态杀手?”

尤明许却嗤笑说:“哪有那么多变态杀手?你以为人人都是顾天成?”

话虽这么说,尤明许收拾好东西,抬头望着窗外。暮色已经降临,城市灯火初上,看起来十分寂静、安宁、遥远。凶手也许就安坐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成功切断了自己和案件的一切关联。尤明许总感觉,这案件还有很大的隐情,逃过了他们的视线,也许就在眼皮子底下呢。可这茫茫暮色,暂时将一切都笼罩,令追寻真相的人,心中焦灼又愤懑。

尤明许回到家已是夜里九点多。

客厅没开灯,只有一个人影坐在沙发上,电视的光线明明暗暗。尤明许打开灯,就见殷逢立刻站起来。尤明许不看他,径直往卧室走。

结果刚走到沙发旁,听到他说:“阿许赌输了。”

尤明许横他一眼。今天他穿的是黄嫩嫩的t恤,大裤衩。更衬得皮肤白皙透亮。眼睛弯弯含着笑。尤明许觉得,这样的他看着简直嫩得要滴出水了。

尤明许:“谁说的?”

殷逢答:“我这两天都在关注案件,没有任何取得进展的消息。而且你刚走进来的脸色说明了一切。”

尤明许瞟了瞟他,走到沙发坐下。殷逢也立刻挨着她坐下,那热热的小腿几乎都贴在她的牛仔裤上。尤明许没好气地说:“坐过去点。”

他慢吞吞往旁边移开一点点。

尤明许心里叹了口气,说:“确实像你说的,谋财这条线,我们什么也没查出来。现在案子就跟大晚上掉进冰窟窿似的,两眼一抹黑。”

殷逢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运作的,想了想,说:“阿许你有没有掉进过冰窟窿过,我没掉过。是不是很冷,很刺激?”

尤明许:“……”

她摸出烟,点上一根,慢慢抽着。

记忆中,殷逢还是在西藏时,看到过她抽烟。现在已经很久没看过了。她是又发愁了吗?

柔和的灯光下,女人绑着简单马尾,可那张脸依然显得清媚冷傲。她指间夹着那支烟,慢慢吐出白色烟气,更显得双眸清亮如星。

殷逢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尤明许察觉了,忽的一笑,一口烟吐在他脸上。烟草味扑鼻而来,殷逢原本有点呛,透过烟,看着她脸上的笑,忽然间傻傻的也笑了。

于是他干脆双手摁着屁股下的板凳,闭上眼,仰起脸,轻轻地嗅着烟气味儿,她吐出多少,他就用力吸多少。

尤明许觉得这家伙的模样实在太像小狗了,戳熄烟头,一摁他的头,教训道:“抽什么二手烟,不学好!”

殷逢瞪大眼,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尤明许斜瞥他一眼:“呦,还会说成语了。”其实这句话是自动冒进殷逢脑子里的,说来奇怪,话一出口,他似乎就忆起了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他微微一笑:“看来我又聪明了一点。”

尤明许失笑,静静看着他眸色清澈的样子,说:“你说的没错,我认输。也许你真的……我们出去走走吧,聊聊案子。”

夜色已深,两人又走到了江堤上。此时没什么人了,灯光稀疏,车流不息。江面映着斑驳的光。

尤明许心里想着事情,沉默了许久。殷逢则自个儿玩着踩影子的游戏,踩中了尤明许的头,会偷偷笑。要是踩中腰或者胸,会飞快抬头看她一眼,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过了一会儿,尤明许开口:“谋财的可能性基本排除了。但你所认定的仇杀,基本也可以排除。那么,你认为陌生人作案的可能性有多大?变态杀手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福尔摩斯不是这样说的吗?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件的真相。

殷逢想了想,说:“其实从目前看来,他的种种行为,并不符合精神病态的典型性。他显然是具备组织能力的,可是从尸体看,他对受害者没有折磨过程,也没有明显标记行为。几乎就是乱砍一通。这等于说精心挑选、仔细筹谋后,随意杀掉。如果真的是变态杀手作案,那这个杀手也太没有追求了。那他到底要什么?他通过这个杀戮过程,没有达成明显的快~感和仪式感。

当然,我这样说,不是说必须要有仪式感,才是连环杀手。只是你看,顾天成这么个半路出家、自我催化成熟的变态杀手,都会和受害者交谈、恋爱、折磨放血……所以我认为,还没有明确的行为证据,让我们可以断定,是精神病态杀手随机作案。”

他的嗓音清澈无比,眼睛也是亮晶晶的。明明在说杀人和尸体,却好像在说明许我要吃这个不吃那个。

这些话是他身体里那个老男人说的。尤明许心想。

“可是……”她说,“既然不是谋财、情杀,又找不到仇杀动机。除了陌生人作案,还有什么可能?”

殷逢用手指按在嘴唇上,望着天空想了一会儿,露出个得意的笑,说:“他有一个行为,还是泄露了点东西,很强烈的,阿许想到了吗?”

第47章

殷逢问:“阿许想到了吗?”

这语气,令尤明许斜瞥他一眼,有种自己一直踩在脚下的小弟,胆敢平起平坐的感觉。

她语气急躁地反问:“什么?”

殷逢的眸光,破天荒变得有些深邃,说:“杀人之后,他把他们都拖到厨房,胡乱堆在一起,然后用桌子盖住。他没有掩饰受害者身份的必要,所以我认为这个行为代表的是凶手事后的恐惧和愧疚。”

尤明许没说话。这是一种有点奇怪的感觉,殷逢的这一点推理,是有一定道理的。而正因为窥知了凶手的这一点心理,原本一片模糊的凶手形象,似乎变得有些具体了。

“所以,凶手和谢惠芳认识的可能性更大。”殷逢说,“他就在你们调查过的人当中,你们一定遗漏了什么。”

尤明许蹙眉不语。

殷逢忽然灿烂一笑,说:“当然,还有很小的一种可能性,非常小——就像阿许说的,他确实是陌生人。尽管完全算不上一个有组织能力的杀手,也还没有摸清自己的终极诉求是什么,他依然有一定程度的心理扭曲。

谢惠芳是他精心挑选后的目标。他在谢惠芳身上带入了自己的仇恨、恐惧和愧疚种种情绪。换句话说——他把她当成另一个人复仇杀掉了。谢惠芳起到了替身的作用。在现实生活里,他也许无法反抗自己真正憎恨的那个人。”

尤明许的思绪仿佛也陷进殷逢所描述的那个模糊形象里,一张阴暗、狰狞、惊恐、压抑的脸,似乎就在眼前。

而当她抬起头,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也许是讲得太兴奋,明明还是那蓬松的头发,明峻的五官,殷逢的嘴角含着点笑,眼里有兴奋、洞悉、老成的光。

尤明许怔住。

她知道自己在这一刹那,看到那个人了。

可尤明许此时复杂的目光,却令殷逢的脑子迅速从案情中抽离出来,他怎么觉得阿许现在看他的样子,怪怪的。于是他伸手,拉住她一边脸颊,轻轻一扯。

“疼。”尤明许下意识说。

他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尤明许忽然回过神,一把拍掉他的手。他低头一笑,问:“你要不要扯我的脸?”然后伸头过来。

“不要!”

看着他那副熟悉的二百五模样,尤明许心头没来由一松。可莫名的,也有一丝烦躁的情绪,在滋生。也许是想摆脱这情绪,她又说:“如果像你所说,还是熟人作案可能性更大。但是所有相关人,我们都调查过了。没有人有明显动机。”

殷逢摇摇头,说:“每个人的成长背景和心理状况都是不同的,你们觉得是很小的事,不构成动机,或许对于心理长期压抑的人来说,那件事却会被无限放大,足以令他罔顾一切杀个痛快。”

尤明许又低头沉思。

殷逢目不转睛看了她一会儿,又把头伸过来,说:“看来我真的是挺聪明的啊,你觉得呢?”

尤明许客观地答:“还不错。”

他只是眨了眨眼睛,然后直起腰,继续往前走,脚踢着地面的石子,眉眼微微含着点笑。

“那现在的我,对你而言,是不是挺有用的?”他说,“你并不是白养我?”

尤明许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茬儿呢,那天他当着那么多人说她养自己,不是还挺理直气壮的?

她也笑了,故意逗他:“有没有用,还得再用用,才能下结论。”

他不出声了。

尤明许伸手摸摸他的头,说:“逗你玩的,你很有用,你说的很多,我都不懂。而且我没有养你,你花的都是自己的钱。你不是知道自己很有钱吗?”

殷逢站住了。

尤明许也停下脚步。

他忽然拿起她一只手,把头低下去,在她的掌心里,闭着眼,用脸轻轻蹭。

尤明许一愣,面前的男人太英俊干净,在她面前弯腰低头的姿态天经地义。掌心不断传来酥酥痒痒的感觉,渐渐的,那细细密密的感觉仿佛一根着火的细线,从掌心一下子窜到了心口,像是有什么无声炸开。尤明许一把抽出手,吼道:“你干什么?”

殷逢抬头,愣愣的模样:“你……不想摸摸我吗?刚才你都那么夸我了。”

尤明许静默片刻,也不说什么,神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殷逢立刻追上来,他这么快又忘了刚下的一茬,高兴起来,迈着大长腿,在她边上一跳一跨。有时候故意扯一下她的马尾辫,然后跑远。见她不理,又跑回来。有时候故意落后很多,等她不耐烦地回头看,他才绽出个大大的笑,做出短跑运动员的起跑姿势,一口气追上来。

尤明许本来走得好好的,目不斜视大步流星,被他这么搞来搞去,都快不会走路了。

恍惚间,她感觉就像回到了被隔壁班臭小子骚扰的时光……

等快到家时,殷逢终于歇菜了,安静走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儿他说:“阿许,那我们说好了,以后我都跟着你查案。”

尤明许抬眸看着周围的高楼林立,灯光错落,笑了笑说:“你不会一直跟着我的。”

他咬唇:“为什么?!”

尤明许说:“因为你终有一天会醒的,会恢复记忆。等你想起一切,病也完全好了,呵呵,你肯定掉头就走。你到时候才不想见我这个,见过你所有糗样的小警察。”说完她就低声笑了。

殷逢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望了她好一会儿,说:“阿许我不会那样。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那样。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如果将来做不到,我就从楼上跳下去给你看。”

尤明许心想,我要你从楼上跳下去干什么,我又要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知他现在根本不理解将来,索性笑笑,往楼栋门走去。

他默默跟在后头,走了一会儿,又开口,语气硬邦邦的:“我刚才做了个决定。”

尤明许:“什么决定?”

他紧跟上来,手抓着她身边的楼梯扶手,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撵着她:“我要换个名字,不叫殷逢了。我和以前那个人不一样,免得你总觉得我会变成他那个讨厌的样子。”

尤明许失笑,问:“那你想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她的神色,说:“我这两天想了个名字,’英俊’。我就叫’尤英俊’怎么样?和你一个姓。”

尤明许静默一瞬,用手按住嘴,到底还是笑出了声,最后索性哈哈笑了起来。殷逢见她笑得开怀,不由得也跟着笑了。

尤明许很久没这么大笑过了,等走到家门口,嘴巴都笑酸了,拍拍他的肩膀说:“行,以后我就叫你英俊,尤英俊。”

殷逢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点了点头。

尤明许含笑脱鞋进屋,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局里打来的,立刻接起。

“麓山工厂附近刚刚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第48章

已是子夜了。灯光都在很远的地方,这里不过是一条偏僻、阴暗的小路。旁边就是岳麓山脉。路的周围杂草丛生,都快有一人高。此时,草叶上溅满血迹。

隔得老远,尤明许就闻到了血腥味,让人心里发闷。跟在她身旁的殷逢,倒是一脸恬静如路边一朵大野花。

尤明许忽的想,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无知无畏,哪怕面临鲜血,世界一派天真烂漫。他那么肯定的说以前的自己过得不好,现在的他也许真的更快乐呢?保持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于是尤明许招招手:“跟紧我。”案发现场,可容不得他乱跑。

他飞快点头,上前一步,几乎贴在她后背上,简直跟个人体大挂件似的:“这样……够紧吗?”

尤明许额角跳了跳,之前怜香惜玉的心情荡然无存:“退后!不是让你粘我身上!”

尸体是抄近路去上夜班的一名工人发现的,此时那人还惊魂未定地在做笔录。许梦山和樊佳早到了,看到尤明许领着殷逢出现,都愣了愣。然而尤明许根本不打算解释,戴好手套径直走向尸体。

殷逢倒是冲许梦山等人笑了笑。众警察看着他那嫩黄色超人t恤胸口挂着的,明晃晃的省厅专家证,都没吭声。事实上,也没空理他这个闲人。

死者趴在地面,背部中了数刀。从身量体貌看,是个年轻男人。鲜血满地,那些刀伤杂乱无章,因而看起来更加破烂惨烈。他几乎成了个模糊的血人。

更残忍的,是死者的脸,也被剁了数刀,看着不像是个人了,像是一团烂泥。

尤明许蹲在尸体前,打量了好一会儿,压下心头那恶心窒塞的感觉。她说:“凶手是从背后偷袭的,第一刀就砍得很深,瞬间令死者丧失行动能力。然后凶手又连砍数刀,死者甚至连转身都没能够,正面没有伤口,直接扑倒在地。”

她目光一扫,落在尸体旁那个男式钱包上,半旧,染着血,蹩脚的仿大牌人工皮,打开一看,里头是空的,也沾了一点血迹。

“凶手拿走了钱包里的所有东西。”尤明许说,“现场没有发现手机,应该也被拿走了。他还在死者脸上砍了好几刀,令其毁容。而后逃走。”

自言自语般说完后,她看向蹲在尸体另一旁的殷逢。心想老子在干什么,居然下意识和他交流心得。还真把他当成搭档了?许梦山死哪儿去了。

殷逢听得却很认真,点了点头,就在血肉模糊的尸体旁粲然一笑:“阿许把我脑袋里想的话都说出来了。”

尤明许扭头,懒得和他心心相印。

结果他又说:“不过,我比你还多一句。”

“什么?”

“毁坏死者容貌,要么,是为了拖延确认死者身份。要么,就是想要掠夺死者的身份和人格。我猜,是后者。”

尤明许又看了眼死者的脸,没说话。

死者的身份,果然很快得到确认。

因为他的上衣口袋里,还揣了张工作证。警方根据工作证上的信息,请来工厂的相关人辨认,几乎可以确认,死者是该工厂的一名技工。准确的dna和指纹鉴定结果,几个小时后也能拿到。

按照工作证上的信息,他叫徐嘉元,25岁,湖南省沅陵县人,来这家工厂打工已有两年多。根据工厂方面反馈的消息,他今晚不上夜班,有人看到他和几个工友在一间宿舍里打牌。他不住在厂里,而是和几个工人租住在附近的镇上,因为生活比较方便。这条小路,能从工厂通到他租住的农居,是近路。

许梦山负责和工厂方面联络,很快传来确认消息:今晚徐嘉元和那五名牌友,打到了10点多,因为输了几百块,他也没了兴致,离开工厂回家。这和法医初步推断的死亡时间也对得上,也就是说,确认他是在抄近路回家的途中遇害。

尤明许是这组人的头儿,听完这些情况汇总后,她说:“凶手极有可能熟知死者的行为习惯,并且知道他今晚在厂里打牌,跟踪死者或者蹲守在此,预谋杀害。”

众人都点头。都干了些年头了,这种关键判断,一听就明白。他们感觉这个案件,就像经手的许多案子一样,戳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凶手就在眼皮子底下呢。

于是大伙儿的思路都很清楚,立刻兵分两路,一路去查和死者打牌的那些人;另一路去调查与死者合租的三名室友。

尤明许带着殷逢,先去跟牌友那一组。因为他们是最后见过死者的人。

发生了命案,厂里也非常紧张,积极配合,连夜提供了询问室,把那几个牌友也全叫过来。只不过当旁人看到殷逢这位专家衣服上的卡通图案时,都多看了一两眼。

尤明许于是心想,明天就得剥了他心爱的t恤,让他换上件普通衣服。以后他既然跟着她了,就不能再让他丢人了。

殷逢其实挺敏锐的,也注意到别人都在看自己。他微微一笑,挺了挺胸膛。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长得很帅,大家都喜欢看。不过他才不稀罕别人。

尤明许和许梦山问话时,殷逢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全程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盯着每个人。尤明许工作得很专注,偶尔停下喝口水时,才注意到他的沉默。感觉他即便傻了,也挺上道的,很懂规矩。

等到中间,许梦山出去沟通安排,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尤明许翻了两下笔记本,说:“今天挺乖。”

殷逢答:“我一直很乖。”

尤明许笑了,说:“最近是谁动不动就发脾气不说话,低头生闷气,要人哄的?”

他的脸慢慢红了,分辩道:“可阿许每次一哄我,我不就听话就范了?”

尤明许看他两眼,低头继续看笔录。

许梦山很快又带人进来了。

这一晚参与打牌的,一共五个人。他们的口供也都一致:徐嘉元打牌到10点多,输了八百多块,身上只剩一百多,本是接下来几天的生活费。他有些不高兴,就先走了。当时还有个人赢了一千多,一个赢了300,其他三个多多少少都输了。剩下的人一直打到刚才。

虽然他们打牌的那间宿舍没有摄像头,但是楼层和进出口都有,也有不少目击证人。他们说的话,很快就可以取证确认。

等许梦山领着这些人出去,尤明许正在整理笔录,就感觉到一个热乎乎的人凑到脸旁边。她眉都没抬一下,继续干自己的。殷逢开口:“本英俊认为……”

尤明许差点没被自己的呼吸给噎住。

而他说着如此可笑的话,神色却清明笃定:“本英俊认为,他们说的都是真话。因为我观察了他们的微表情和行为逻辑,都是真实合理的。而且几个人说的细节,相互都对得上。”

尤明许不搭腔。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很快许梦山就拿来了工厂保安室新鲜出炉的监控视频,印证了他们的口供。

这五人,暂时排除了直接嫌疑。

第49章

步出工厂时,已是凌晨三点。

本就是偏僻郊区,夜静得很空旷。尤明许抬头看了看天空稀疏的星子,心情有些莫名的寂寥。也许是因为,最近这几天压在心头的东西太多。谢惠芳一家的案子,还陷在迷局里。今天又出了一桩案子。

不过,以尤明许的经验判断,这起案子,应该很快就能破。不会有谢惠芳案那么棘手。

附近的警力已经调集,在案发现场附近大规模搜查,说不定很快就能发现嫌疑人的踪迹。这么想着,尤明许的心情轻松不少,转头望去,就见殷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眼泪汪汪地望着她,那模样颇有点呆。

尤明许笑了,说:“困就回去睡。你不必非得跟我熬一整个晚上。”

他大概是困极了,眼眶也发红,揉了揉眼睛,说:“阿许上班原来这么累,我不陪你,你就更可怜了。我要陪。”

尤明许说:“呵,我可怜?”

他点点头。她倚在车边,抽支烟提神,他就在边上等着。尤明许其实也有些犯困,本就连着忙了这么多天,她手夹着烟,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忽然间就感觉到两根柔软的手指,落在自己太阳穴上。她没有睁眼,任由他服侍着。殷逢的力道很适中,一下下揉着。尤明许心想,也许这家伙,以前是渣男时,经常逛洗浴按摩?猪肉吃多了,都学会猪跑了?

这么想着,尤明许轻轻笑了。任由他揉着,手里的烟放下。在两人都看不见的指端,烟灰一点点自己掉落。

殷逢也一边揉,一边看她。这样子好乖啊,整张脸都任由他弄。殷逢的心头有了些许炽热的感觉,心想,要是能够一直给她这么揉下去就好了。这辈子别的他都不干,就给她按摩,让她放松,让她不累,也不困,眉头再也不要深深皱着。

尤明许睁开眼,目光已恢复清亮,说:“好了,谢谢。”

殷逢放下手,杵着不动。

尤明许摁灭烟头:“怎么了?”

他嘴角飞快闪过一丝笑,然后闭眼,抬头,把自己的脸凑过来。

尤明许:“……”

“按重一点。”他说,“本英俊的骨头比你硬,而且脑袋困得有点痛。”

尤明许抬手就在他太阳穴重重摁了两下,他一缩,尤明许哈地笑了,说:“按完了,上车!赶时间。”

镇上距离工厂不过几分钟车程,走路不会超过20分钟。

尤明许和殷逢面前,是一幢三层农家自建小楼。周围大多是这样的房屋。此时楼下停着几辆警车,还有一些村民在张望。

死者徐嘉元和厂里另外三名工人,一起租在三楼。一楼、二楼都租给了别的住户。所以这一栋楼里,住了很多人。樊佳正带人勘探现场,并对三人做初步笔录。

尤明许带着殷逢上楼时,看到玄关旁,一名警察正在给一个人做笔录。看到那人,尤明许停下脚步,问:“他是?”

警察懂她在疑惑什么,答:“他叫刘若煜,是徐嘉元的室友,包装车间的工人。”压低声音说:“自称18岁,还没有拿出身份证。我看最多不超过16。”

尤明许又盯着刘若煜,他正好也抬头看过来。他个子倒不低,身材也结实,相貌普通,皮肤有点粗黑,一看就是干惯了体力活的。但仔细一看,的确是张稚气未脱的脸。尤明许同意同事的判断,看样貌气质也就十五六岁,竟然和大人们一起上班了。

刘若煜的表情明显有些紧绷,脸色发白。他的嘴紧抿着,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阴郁沉默。

那名警察又说:“快把身份证拿出来,你才多大点,居然跑到工厂上班。这事儿肯定要让工厂担责任处理的,你这孩子,就别犟着了……”

刘若煜低下头,脖子上的青筋都鼓出来了。

三楼一共两间房,死者徐嘉元和刘若煜住一间,另外两名城镇青年住一间。尤明许和殷逢先到了死者房间里,只见靠窗朝阳的那张床,凌乱一些。还丢着几件衣物,一看就属于年龄更大、身材更高大的徐嘉元。屋内只有一张书桌,就在徐嘉元床边,上面放着台电脑,还贴着几张明星美女海报。还有几本五花八门的书,什么《100天训练成千万富翁》、《厚黑学-洞识人心》、《苗疆鬼事》、《香港娱乐圈秘闻》……但即便是这些书,看起来都很新,几乎没翻过的样子。

“这是谁的桌子?”殷逢问。

一名警察回答:“徐嘉元的。”

殷逢“哦”了一声。

房间另一侧,刘若煜的床,则显得单调很多,床也小一些。看起来最普通廉价的那种床单,叠得倒是整整齐齐。床下塞着两个箱子和编织袋。别无他物。垃圾桶就在他的床脚。

就好像他整个人的空间,都缩在这个房间的一角里。

另外两名室友,一个叫刘平,一个叫蒋明轩。从他们身上,其实可以大致看出徐嘉元生前相似的模样——二十几岁的城镇青年,穿着稍显土气,样貌和经济条件皆普通。干着一份乏味的工厂工作,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打牌、吃喝、混日子。

听到徐嘉元出事的消息,他们俩也很震惊,半阵说不出话。他们和刘若煜的口供完全一致:案发这个晚上,三人在宿舍叫了外卖,之后就打游戏的打游戏、刷剧的刷剧,没有外出。他们都知道徐嘉元今晚有牌局,所以即使超过12点他没回来,也没人在意。

至于他们三人有没有说谎,只要调集路口监控和询问附近住户,就能很快确认。

这个显而易见的调查结果,令尤明许微微一愣。

因为起初,在看到尸体之后,她认为和死者一起打牌的牌友,或者这三名室友,嫌疑是最大的。因为只有他们最熟悉死者的行为习惯和今晚行踪。但现在,所有人都有非常明显、确切的不在场证明。而且经验告诉她,他们都没有撒谎,也撒不了谎。

那就是说,还有别人?

她立刻让同事们,询问了这八个人,同一个问题:

“死者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或者经济纠纷、感情纠纷?”

那五名牌友很快给出近乎一致的答复:“不清楚。”“应该没有吧。”“小徐在厂里混得还蛮开的。”“徐嘉元虽然平时爱开玩笑了一点,脾气还有点燥,但他人够圆滑,几乎不得罪什么人的。”“谁能和他有这么大的仇,把人给杀了啊?”

又问三名室友。

刘若煜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十几岁的少年低着头,说:“我不知道,他好像没什么仇人。他死了,我们都很难过。”

那名叫刘平的室友说:“他能有什么仇人?我们就是普通上班的,平时也就自己几个人玩。真想不通到底是谁要杀他。他是不是遇上抢劫杀人犯了?”

警察答:“这个你不用问,我们会查。你最近,他有跟谁有过口角、矛盾冲突吗?”

刘平一怔,说:“大家平时都是开开玩笑,吵吵闹闹,又不是真的闹矛盾。”

蒋明轩也想不出,死者最近和谁有仇。

警察问:“他有没有跟谁借钱,或者网络贷款,和人有经济纠纷之类?”

蒋明轩想了想,答:“没有啊,我看他最近不像缺钱的样子,也没买什么东西。他们打牌输输赢赢也就几百块,前几天我还跟他借了三百块买衣服呢。不过我一发工资就还给他了啊。”

“他最近和谁有过口角、矛盾冲突吗?”

蒋明轩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顿了顿。警察的嗓音严厉了几分:“有一说一,犹豫什么?这是命案!”

蒋明轩立刻说:“没有警官……只是平时在宿舍里,徐嘉元和刘若煜相处得不太好。他有时候会嘲笑刘若煜土气,有时候……有时候也使唤刘若煜跑腿做事。刘若煜心里可能不太舒服吧,但还是听徐嘉元的。

前几天,他们俩还杠上过一次。徐嘉元让刘若煜去买烟,刘若煜在看小说,不肯去。徐嘉元就骂刘若煜,还说……不去跑腿就去揭发他是童工,让他上不了班回山窝里去。刘若煜当时很愤怒,说……说……”

“他说什么?”

“他说……老子总有一天要砍死你。”

第50章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几个警察都抬起头。尤明许立刻问:“那徐嘉元说什么?”

蒋明轩的声音小下去:“徐嘉元说……他也要砍死刘若煜。”

见警察们都不说话,蒋明轩说:“这个……都是气话吧,大家都是随口说说,哪能真的砍人。而且那之后,过了几天,他们俩又没事了,还一块坐车到市里玩,打游戏吃饭呢。而且今天晚上,刘若煜一直跟我们在一块,哪儿都没去。”

警察们个个皱着眉。

沉默了很久的殷逢,忽然开口:“平时徐嘉元欺负刘若煜的时候,你和刘平做了什么?”

所有警察立刻看向这位传闻中的大人物。不过,见到人家的正主尤明许眉都没抬一下,似乎默认了他的发问,于是都安静聆听着。

蒋明轩低下头:“我们……没做什么。”

殷逢嘟着嘴,神色很难得的严肃着:“你们是没阻止,还是没有参与欺凌?”

蒋明轩一下子慌了,说:“那……那能算欺凌啊,都是开玩笑,开玩笑,他小嘛,逗他玩的……”

殷逢摇了摇头,目光冷冷的:“他年纪小,你们就可以随意嘲笑、使唤、威胁?为什么成年人在欺凌孩子时,能够那么轻易就原谅自己?只是因为,唯有在孩子身上,你们这样的成年人,才能感到自己是强势有力的吗?”

没有人说话,蒋明轩也无言以对。尤明许看向殷逢,他显然是生气的,脸有点红,眼神却锐利逼人。咋一看,都不是特别傻了。

——

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尤明许走下这栋乡镇民居,透透气。半夜看热闹的村民们也散了,大概都回家补眠去了。小镇的街道显得很安静。那些嘈杂的、伴随着城市化和外来人口涌入的鱼龙混杂,还未在新的一天登场。长长的街道,终于恢复了几分宁静乡村的味道。

她心里没什么声响,可就是堵得慌。他们这片辖区,接连几天,死了四个人,还有两个孩子。本来两个案子,看着都很普通,侦查方向特别明确,可一查下来,居然都没头绪。

谢惠芳一家的案子,现在僵在那儿了。找不到明显的仇杀动机和嫌疑人,谋财的可能性也排除了。她认可殷逢的推理:要么,是他们漏掉了什么,凶手就在已经调查过的那些人里;要么,是个心理不太正常的陌生人,杀死谢惠芳,发泄怒火。

而眼下这个案子,本想速战速决,任何有经验的侦查员,都能判断,凶手八成是熟人。但现在第一轮调查下来,和死者最熟的这些人,全都有不在场证明。刚刚,监控和邻居供词已经获得了,有个探头正好拍到楼门口。整晚三名室友都没有外出过,邻居也能证明。而徐嘉元被杀地点就是块荒地,附近都没有监控,也还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

警方现在只能进一步扩大搜索和怀疑范围,去寻找嫌疑人。

尤明许重重吐了口气,又走回案发那栋楼。

天已渐亮,一行人下了楼,三名室友还会被带回局里,做详细调查。尤明许一个个看过去,三人的神色如出一辙:低落、沉默、紧绷。看不出什么异样。她的目光又落在刘若煜身上,出了这事,他的“童工”肯定打不了了,同事已经联系了他家里,但似乎还没有亲属表示要从老家赶过来接人。

殷逢走在众人最后,他一下楼就看到了尤明许,马上跑过来,说:“你跑到哪里去了?找你半天。”

“下来透透气。”

“为什么不带我?”

“你不是忙得正欢吗?”

殷逢挠挠头,想起自己刚才确实干得很带劲,连她什么时候下楼都没察觉。这令他心头一沉。

“我不是故意忽略你!”他立刻说,紧追着她的步伐,就跟蜜蜂追花似的,“刚才只是一下子想事情入迷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尤明许心想:我巴不得你这样。不过嘴上是不能说的,说了某英俊又要负气。她淡淡笑了,说:“查案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殷逢嘴巴一咧:“还不错。”

她忽然来了句:“我看你应该挺快能恢复记忆的,恭喜。”

殷逢脚步一滞,咬着唇,看着她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的身影,心里莫名就有点受伤。他追上去,故作冷漠地说:“呵呵……可惜我连今天早上吃了什么,都忘了!怎么可能恢复记忆呢?”

然而,他丢出这样掷地有声的话语,尤明许只是淡淡笑着,不说信,也不说不信。殷逢突然就有种,自己的想法总是被她轻易洞穿的感觉。想要反抗可是又没有办法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他嘟起嘴想:阿许她太坏了!跟头大灰狼似的,总是……总是玩~弄他的一片真心!

因为这事生了气,回警局后,殷逢都没怎么理尤明许。不过尤明许根本也没空搭理他,一群刑警累得半死,将这个案件的初步案情简单汇总后,再让其他同事先继续往下查,就纷纷趴桌上睡着了。

能补一个小时睡眠,是一个小时睡眠。谁也不是铁打的。

尤明许在办公室里丢了张折叠椅,平时塞墙角,这时便拿出来,直接横地上,倒头就睡。殷逢是不会参加刚才他们那些案头工作的,就呆在上次那间会议室里休息。此时他隔着窗,望着尤明许躺在地上的模样。她睡觉的样子,其实最乖了,身体总是蜷得紧紧的,长发垂落,像个小女孩。衣袖外还露出几根细白的手指,殷逢盯着那手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就觉得不因她刚才的玩弄生气了。内心还觉得自己真的很棒,尤明许不道歉,他自己就可以把生气给消化掉。

然后他眼珠一转,在椅子里侧转身体,摆出和尤明许一模一样的姿势,闭上眼睛。

大伙儿醒来时已过了中午饭点,个个饿得饥肠辘辘,下午又有紧张的案情等着他们。尤明许索性一挥手:“去外边吃顿好的,aa啊。”

第51章

“好呐!”大家都答道。越是紧张黑暗的时刻,越要自个儿给自己打气不是?老虎都要吃饱吃好才能抓财狼虎豹呢。

大伙儿都往外走,尤明许落后几步,等着殷逢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她睡醒了心情不错,笑问:“睡得怎么样?你这么高,椅子小了吧?其实你可以回家休息。”

殷逢愣了一下,硬邦邦地说:“我长得再高,也不回家。”

尤明许:“……”实在没有办法应答他的逻辑。

她转而问:“我们打算出去吃,你看你……”她本来是想说让陈枫来接,毕竟和一帮刑警一起吃,他和大家都不熟。而且他不是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吗?

哪里知道他说:“哦,我要坐你的车,不坐他们的车。”

尤明许:“……那是当然。”

一帮刑警,带着个省厅挂了名的专家,就在附近一条街上吃串串,又快又火辣。尤明许当仁不让坐了主位,殷逢立马在她身边坐下。最会吃的樊佳和最会省钱的许梦山,一起点菜。几个刑警看到殷逢在桌上,还有点拘谨。他们也都知道殷逢脑子出了点问题,所以讲话也会注意。

一个刑警清清嗓子,说:“殷老师,上午跟着我们一起查案,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我们做得不够好,批评指正一下。”说完就笑了。

其他人也都看着殷逢。

尤明许端着茶杯,事不关己慢慢喝着。

小饭馆是那种圆凳子,没有靠背的。殷逢的坐姿是双腿张开,双手便按在凳子上,腿晃了晃,眼望天花板想了想,答:“感觉挺好的,你们思路很清晰,问题也都问在了点上。换别人也不能比你们做得更好。”

众人都笑了,只不过看他一个大男人这样的坐姿,都有点不忍直视。

这时尤明许说:“想吃什么,让他们给你点。”

殷逢冲她一笑:“阿许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说完忍不住环顾一圈,露出几分得意洋洋的表情。

一名刑警笑了声:“哎呦。”

其他人也只是笑,尽管觉得老大带着殷逢来上班,还形影不离,颇有些猫腻。但到底碍于尤明许的积威和殷逢的名气,还不敢乱开玩笑。

不过,自然有敢的。

许梦山点完菜,放下菜单,他可不惧什么全国著名的大作家,这家伙以前不是个真善美傻白甜,许梦山心里门儿清。他面带微笑说:“殷老师,我们尤姐对你凶不凶?你怕不怕她?”

尤明许抬了抬眸,那意思就是在警告了。

许梦山当没看到。

殷逢想了想,露出个甜蜜的笑:“她是装作很凶,其实心里很温柔,有时候很可爱。”

众人都是一静,然后“哎呦”、“哎呦”好几声,怪腔怪调的。连本来对殷逢印象不好的许梦山,都被他逗乐了,说:“温柔?可爱?卧槽,上星期我不过嘲笑了某人的外套不好看,就被摁在地上连摔三回,难道是老子的错觉……”

许梦山本就坐在尤明许左手边,话没说完,她已一巴掌扇向他头顶。许梦山本就是队内第二好手,一个俯头避过,抬肘就击向她的胸。

殷逢本来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们怎么突然打起来了,马上就看到许梦山那小麦色的结实胳膊,正朝着尤明许胸口的浑圆撞去。殷逢眼睛都瞪直了,猛地站起来。

可尤明许哪那么容易被人得手?他们搭档之间打斗,本来也根本没有什么男女之别的意识。她抬手就握住许梦山的胳膊,顺势一压,许梦山“哎呦”夸张的一声,就被她给连肘带人按在了桌面上。尤明许一不做二不休,起身另一只胳膊,直接就压在他背上,这几乎是一名柔道绝顶高手的身体自然反应。

许梦山失笑,脸憋红了,想使劲起来,却起不来。尤明许连扣带擒,压在他背上,优哉游哉地说:“看来是上回你没被摔够,敢笑老子,嗯?”

樊佳带头,全都鼓掌哈哈大笑。

许梦山还在挣扎,尤明许刚想再加把劲儿,把他的脸给压到桌面上摩擦,突然间就看到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抓住了自己的手。她一愣,那人已把她的手从许梦山的肩膀扯开。然后,她的腰竟然被人一搂,整个人被他抱开了。

大伙儿全都愣愣看着。许梦山骤然被放,还有点意外,抓抓头直起腰。

连尤明许都愣住了,转头看着殷逢。

殷逢这才松开她的腰身,双手按在她肩上,把她转了个头,眉头轻蹙,居然透着几分严肃认真,说:“阿许,不要胡闹,坐在我身边好好吃饭。”

尤明许还有点懵,坐下来后,他又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尤明许这才反应过来,脸皮火辣辣的,抬起头,伙计们全都似笑非笑看着她和殷逢。

他妈的……尤明许想,老子的脸呢?而且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许梦山慢条斯理地说:“之前看着尤姐领着殷作家来,还感觉跟领着个小媳妇似的。现在才知道,殷作家才是把咱们尤姐,当小媳妇管着呢。我不由得想起一句从小耳熟能详的成语:初生之犊不畏虎。”

其他人终于哈哈大笑,极其嚣张。小媳妇那句,殷逢也听明白了,心口莫名有些甜,于是他也笑了。

尤明许恼羞成怒,冷冷对许梦山说:“妈的明天单挑。”许梦山才不理她,和樊佳赶紧抓锅里的肉吃。尤明许又瞪向身旁的始作俑者,结果殷逢的脑子已经进入另一个阶段了,他举着一只虾,正用手拨弄着细细的虾脚,模样极为好奇专心。

尤明许:“……”

胸口又胀气了,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熟悉感。她冷着脸趁众人不注意,抓起最贵的一大把牛肉,丢进自己碗里。

——

轻松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接下来又是马不停蹄的查案。这天下午,殷逢倒是主动提出要回家去。尤明许求之不得,都没问缘由,头也不抬,挥手让他走。

第52章

殷逢呢,陪了她好几天,时时刻刻看到她,这令他感到异常满足。就跟小孩子想吃糖,一口气吃了一大罐似的,也就没那么黏糊了,歇歇再用力吃。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身上太臭了!跟一群刑警同吃同睡,几天没洗澡,看他们个个没事儿一样,连尤明许似乎都习以为常。

殷逢可以尽量不嫌她臭,但不可以忍受自己臭,那样尤明许会嫌他啊!他必须一直在她面前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所以他今天就屁颠屁颠告退了,让陈枫准备满满一大浴缸牛奶花瓣浴,务必在尤明许回家前,把自己洗干净。另外,还要在她回家时,给她也准备一盆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同进同出一样香。

而尤明许接下来的时间,一头扎进案子里。

徐嘉元案的现场侦查结果很快出来了:证实他的遇害时间就在那天夜里11点左右,凶器又是一把西瓜刀,但尺寸和谢惠芳案不同。现场除了徐嘉元的脚印,还留下一个38码的脚印。这与死者的牌友、室友都不符合。

——

尤明许一直忙到次日晚上,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

推开门的一刹那,以为又会看到某人坐在沙发里傻等。但当她看到一室黑暗,半点声响都没有,两个卧室的门都洞开着,还是怔了一下。

野到哪里去了?

尤明许有些不高兴地想。她也懒得找,回屋洗了澡,换好睡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那家伙居然还没回家。

她坐起来,给他打电话。铃声响起,就在隔壁房间。

没带手机,那就是没走远。尤明许蹙眉想了想,忽然想起刚才上楼时,隔壁的灯似乎还亮着。

隔壁的房子,不是老早就被陈枫租下来了?这边家里还备着钥匙。

拿起钥匙,站在两户间黑暗的楼梯间时,尤明许没来由地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和那小跟屁虫一起生活,并且俨然适应了妈这个角色?

她先敲了敲门,没应,掏出钥匙开门,客厅的灯没开,前头的一间房间,灯光从门口照出来。尤明许还没来过这套房子,随意看了看,感觉这里也明显装修过了,精致简洁,家具很少,大概是方便陈枫带着一帮人伺候老板。

到了房间门口,门是开着的,尤明许刚想敲敲门,整个人就定住了。

不是她经不起事,实在是眼前这一幕,有点震撼。

这几乎是一个空的房间,除了四面墙上,都挂着巨大的黑板。此时每一面黑板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殷逢背对着她,坐在一张高脚凳上。还是那样的坐姿,双腿张开,双手摁在腿中间的凳子上,宛如孤独少年。

尤明许没有先和他打招呼,而是先看向迎面那黑板上的字。

第一排,就是个大大的问句:如果我是凶手?

那字,如她曾经见过的他的签名,飞扬跋扈,骨峻姿美。乍一望去,满满一版,简直跟印上去的字帖似的。尤明许实在难以把眼前的这个玩意儿,和写着这样一手字的人,联系在一起。

忽然间脑海里又浮现曾经看过的那张照片:男人穿着灰色t恤,戴着墨镜,唇边还有一圈胡子,脸色冷峻地从车上走下来。

但尤明许对案情的兴趣,无疑比殷逢的精分表现更大。她立刻往下看。下面列出的,是谢惠芳案凶手的作案流程:

1、准备工具;

2、跟踪观察;

3、敲门进入;

4、控制孩子;

5、威胁母亲;

6、杀死母亲;

7、杀死孩子;

8、堆积尸体;

9、换掉血衣;

10、离开现场;

*注:表面看来,我与死者无直接关联,无仇恨。

所以,大作家是在倒推?先把自己当成凶手,再往后推自己应该要做那些事?

此外,又列明了很多本案的细节和线索,譬如“39码鞋”、“脚套手套”;“死者性格要强,曾与同事起争执”;“管教孩子严格”;“夏令营缴费通知书”;“儿童感冒药”;“每天回家午休”;“前夜与外甥大吵一架”等等。

甚至还画出了死者生前每天的活动路线、小区地图;外甥李必冉常去的网吧分布图……

密密麻麻一整版。其实这些信息,尤明许他们也整理过,但基本是分工合作,每个人负责一条线。不像这人,几乎把所有的信息都堆在一起,而且前后没什么逻辑,似乎是想到什么,就往上写。

这时殷逢回过头来,看到了她。他原本眼眸还空空冷冷的,像在发呆,一下子就好像被点亮了,从凳子跳下来,笑着说:“你回来了!”

尤明许也不客气,直接在他空出的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抄手,又看了看其他三面黑板,几乎囊括了两起案件所有案情、人员、口供等信息。

尤明许心里忽然有那么一丝触动。毕竟殷逢不是警察,受害者们和他也没关系。可他却这样认真努力。

她招招手,示意他弯腰,方便自己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辛苦了。”

殷逢微微一笑,说:“本英俊不怕苦。”

尤明许也笑了,问:“尤英俊,弄了这么大阵仗,有什么发现吗?”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又瘪住,然后目光游向一旁,慢吞吞地说:“要是有发现,阿许给我什么奖励?”

尤明许:“你想要什么奖励?”

他显得很随意的样子,说:“那就随便要一个吧:案子破了,你带我出去玩一天。”

尤明许盯了他两眼,失笑,爽快地说:“行,你挑地方。”

殷逢的脸上顿时绽开喜不自胜的笑容,眉梢眼角都在嗖嗖嗖放光,他说:“我把谢惠芳案嫌疑人的犯罪侧写画像做出来啦!”

尤明许眉头轻敛:“说说。”

殷逢侧过身,面向另一黑板,尤明许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那里果然写着几排结论,他说道:“第一,谢惠芳案的凶手,年龄在15-20周岁间,男性。至少中等身材,并不瘦弱,经常从事一些体力活儿或者锻炼。

第二,他来自一个非常糟糕的家庭,缺少父母和长辈的疼爱,他对此毫无感受;

第三,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第四,他经常阅读一些刑侦或暴力小说、电视剧,对此很感兴趣。

第五,他心思缜密,善于忍耐,心态扭曲。因此他的心理应激程度很低,也就说,他很容易受刺激,引起情绪强烈震动,进而杀人。”

嗓音清清爽爽地说完这些,殷逢扭头看着尤明许,说:“其实我几天前就猜出答案了。但是我们搞心理学的,也要讲究证据。罪犯在犯罪现场的种种行为就是关键证据,指向了上面这则画像。而画像,又为我们指明了嫌疑人。现在,阿许知道要去抓谁了吗?最近出现的人中,有一个,是完全符合这个画像的。”

第53章

殷逢的这些话,令尤明许的感觉不是那么舒坦。因为他直奔结果,奔得太快。而她是个刑警,凡事讲求证据,对犯罪心理学也只有不多的了解。

不过,她的脸上,是不会露出什么端倪的。

她只是将腿换了个方向搭着,语气倨傲:“说说为什么。”

殷逢却有点走神了。因为他的目光,被那两条细长白皙的腿给带走了。本来他没太注意,因为尤明许每天都很美啊。但现在随着她的一个小动作,他才注意到,她穿的是睡衣。

所谓睡衣,其实也就是件非常宽大的棉t恤,下面一条短裤。可殷逢一看就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知道了),她懒没有穿内衣。那t恤的曲线,晃晃悠悠的,时而覆盖出一些轮廓形状。短裤是外穿的,就是条热裤,长度到了大腿根。她的腿在灯光下,呈现出莹白的色泽,一看皮肤就很细腻。和那些柔柔弱弱的女人不一样,她尽管苗条,腿部却呈现锻炼后匀称有力的线条。殷逢觉得,这样的线条,最美。

殷逢在脑子里评价了半天,猛地脑袋上就挨了个爆栗,他抬起头,看到尤明许凶巴巴的表情:“你在看哪里?问你话呢!”

殷逢这才回神,摸摸脑袋,有些讪讪,又有些不为人知的欢喜。

尤明许不瞎,刚才这小子盯着她的腿,眼神直勾勾的。

哼,眼光倒是不错。不过,他懂什么叫女人?顶多会想,她的腿像甜甜的棉花糖吧?看了也白看!

殷逢看着自己写的那板推论,脑子倒是又转了回来,然而当他做出推理时,脑子里就像是有许多条河流,一起奔腾,泾渭分明,清晰明澈。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一扫平时那种脑子里总是混混沌沌压着什么的感觉。

“无论谢惠芳是否是他的特定目标,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从作案过程可以看出他心思缜密,计划性很强,所以他随意就找个人找个时间上门杀人的可能性,非常小。事前,他必然做过多次跟踪、踩点,掌握谢惠芳的行动规律,最后选在中午她一个人在家时杀人。只是没料到这天,孩子们也回来了。

目前没有任何保安、小区人员提出,看到可疑的人。也就说,他的伪装性很好,哪怕是多次踩点,杀人后背着装着血衣的包离开小区,也不会引人注意。这个小区中午进出小区最多的,就是学生和家长。他混在他们当中了。

从作案过程看,小区楼间距很近,如果谢惠芳发出呼救,一定能有人听到。但是她却没有。这只有一种可能:凶手进入屋内,先控制了孩子。说不定就是一个孩子,给他开了门。而最不令人起疑、让人没有戒心的拜访者,就是未成年人。

他控制孩子后,威胁谢惠芳,使她不敢呼救,进而控制谢惠芳,并且杀害了她。能够在两个孩子面前杀死母亲,继续杀死两个孩子的人,是非常非常少的。所以我推断他本身缺乏家庭和伦理观念,也就说,从小几乎很少感受到父母和长辈的关爱。所以,他才不具备对母子之爱的同理心和同情心。

他在杀人后,做了个非常无意义的举动——把尸体都拖到厨房,堆到桌子下面。这样的行为,不过是欲盖弥彰。这其实是一种非常单纯的掩饰心态,一个成年人是不会这么做的,哪怕他内心充满恐惧和愧疚。因为他知道这没有任何意义。只有对社会还缺乏完整认知、非常自我的孩子,才会做出这样形式主义的举动。

此外,尽管他展现出处变不惊的能力和果断,但现场凌乱的血迹、脚印,还有掩饰尸体的行为,都让人相信,他是第一次作案。

上次我们已经推理过,如果熟人里确实没有人拥有作案条件,那么凶手有可能是陌生人。一个陌生人,作案过程中展现出强烈的仇恨,下手毫不留情,把谢惠芳当成自己真正的仇人替身杀害,加上家庭原因令他缺乏同理心和同情心,那么他必然是个情绪极易波动、心里扭曲的人。”

尤明许望着眼前侃侃而谈的男人,感觉到熟悉又陌生。而他的这些结论,马上在她脑子里翻滚,她竟然觉得挺有道理。

而殷逢说完后,照例也发了一会儿懵,因为他也有点不太适应这样的自己。那些思维和推理,是不受控制的,像是他曾经经历过许多训练和打磨的大脑,自个儿完成的。他感受着这种分裂,也感受着自己与其的熟悉和磨合。

尤明许说:“徐嘉元的案子,所有熟人都排除嫌疑了,我们也在往陌生人这个方向查。同一个时期,同一个地区,出现两起陌生人杀人案的概率,有多大?”

殷逢的眸光忽然震了一下,竟显出几分激动神色,说:“有的,你听过美国的曼昆集团吗?一个叫曼昆的首领,近乎邪教了,控制了一大批青少年,随意犯罪、杀人。还有国内,几年前也有过,曾令你们警察谈之色变的七人团,与曼昆集团类似,他们也是受同一首领控制。十多年前他们刚成型时,年龄也不大,好几个核心杀手,都是青少年……”

尤明许的耳朵里仿佛也有根线绷了一下,重复他说的那个词:“……青少年?”

两起案子,两个问题青少年。是巧合吗?

殷逢却仿佛完全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青少年的心理是最混乱的,他们对性、工作、宗教、人际都充满了好奇与身份的渴望。所以,他们也是最容易被塑造和控制的,她们是最典型的乌合之众!哇,这个故事设定很带感——一个陌生人,控制着一些长期处于压力下的青少年,让他们为一点屁大的事,就去猎杀陌生人。他们都是他的影子,他是他们的教父……”

尤明许起初还听得十分专注,渐渐地感觉出古怪,一抬头,看到殷逢眼露兴奋,似已进入自己的世界。

故事设定?他当自己写小说呢?

尤明许一巴掌拍向他的头:“回来!说正事。”

第54章

殷逢被打断有点不高兴,对着她,嘴巴里又鼓满气,成了个圆圆的包子,然后“噗”一下吐掉。

尤明许心里才舒服点,这样的殷逢看着才顺眼。

他这才接着说道:“这两起案子,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仔细想想,有不少相同点。”

尤明许眉头一挑,被他的话,也勾起了兴趣,她抄手想了想,率先说道:“第一,两起案子,都没有嫌疑人。”

殷逢微眯起眼笑了,跟头甜甜的大奶猫似的。只是搭配高大结实的身材和俊朗立体的五官,令人再一次感觉到无处不在的精分。

他答:“是啊,有动机的没时间,有时间的没动机。”

尤明许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他这句话,感觉到心脏轻轻震了一下,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接着说。”殷逢说。

尤明许点点头,刚想继续,忽然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语气,老大似的。看着他一脸坦然模样,尤明许轻哼一声,一抬腿就踢在他腰上。他一呆,扶着腰满眼委屈望着她:“阿许你踢我干什么?”

“想踢就踢,你管得着吗?”

他瞪大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只好往旁边躲开了一步。

尤明许顿时舒爽了,眉眼一扬,波光横飞,接着说结论:“第二,凶手都熟悉受害者的生活习惯和规律,熟悉周边环境;第三,都伪装成拙劣的谋财害命;第四,凶手都是直奔杀人目的,手段凶残,充满仇恨。”

殷逢小声说:“第四点不就是我一直强调坚持的?”

尤明许看他一眼,他马上又往旁边一缩。不过尤明许欺负人一向得到满足就好,似笑非笑又用脚尖轻踢了他一下,说:“姐姐说完了,英俊有什么高见?”

殷逢又不是真的傻,感觉得出来她这一踢的温柔意味,这让他脑子里忽然有点懵,像是触碰到了一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一旁的尤明许看着却只以为他又在犯傻。

然后就听到他说:“还有两个共同点,第一,受害者虽然性别不同、职业不同,可他们都在一个局部微型人际关系圈里,占据强势和统治地位;第二,每个案件,都有一个青少年,进入一个全新环境,面临全面压力,得不到身份认同,并且生活在受害者的强势影响之下。我想他们的心理状态一定非常相似:迷茫、痛苦、煎熬、孤独,以及强烈的……怨恨。”

殷逢的话,让尤明许心里有些不痛快,她冷冷地说:“那是他亲大姨,还有表弟表妹!”

殷逢只是看着她,目光清亮。

尤明许说:“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们是合谋。他们还是孩子!”

殷逢说:“有证据啊。谢惠芳案案发现场的脚印是39码,徐嘉元案的血脚印是38码。两个孩子的脚分别是什么尺码?”

尤明许不吭声。

每个案件相关人的脚码,他们都登记过。但两个案子没有并案调查,谁也不会往这方面想。眼前这人是怎么想到,把两个案子联系到一起的?而且,如果她没记错,李必冉的脚是38码,刘若煜是39码。

“徐嘉元案的凶手,没有谢惠芳案谨慎,他没有戴脚套。只要把现场血脚印,和李必冉的鞋印花纹对比一下,就知道了。小孩子不一定洗得干净,说不定还能发现点别的,譬如血迹和现场泥土。”

“脚印我会查的。”尤明许说,“可还是太牵强了。不能因为两个案子青少年所处的环境有相似之处,就断定他们是凶手。我宁愿他们不是凶手。”

殷逢听了,居然微微一笑,说:“阿许就是心软。可如果仔细想想,就不觉得牵强了。两位少年并不只是所处环境相似而已。是两起案子太相似了。明明是仇杀,凶手对受害者十分熟悉,最后的调查结果却都指向陌生人。

而这个时候,恰恰两起案子里,与受害者刚刚起过剧烈冲突的两个人,脚印都和对方案件里的嫌疑人一致,那么巧,两人的脚码都是同龄人中偏小的。而且很重要的一点,他们都基本符合对方案件里的犯罪画像。这要是凑巧,就太凑巧了。”

尤明许再也坐不住了,掉下椅子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查。”殷逢立刻跟着,到门口时,他说:“你不要穿睡衣出门!”

他不说这个,尤明许还真忘了自己穿着睡衣,冲进家里卧室,迅速换了套衣服出来,说:“走吧。”

尤明许一边走,一边问:“你是怎么想到,把两个案子联系到一起的?”

殷逢答:“徐嘉元室友说的一句话:他说案发前几天,刘若煜还和徐嘉元一起,去市里网吧玩了。工厂附近镇上,网吧是不缺的,为什么专程跑到市里去?而且我在脑子里计算过,从工厂出发,最方便最近到达的商业区,就是李必冉泡网吧的那条商业街。如果刘若煜让李必冉来工厂认人,就会留下目击证人和证据。但是把徐嘉元带去网吧,让李必冉看个够,都没人会注意到吧。我觉得刘若煜一定看了很多刑侦小说,很机灵了。不过,这种交叉杀人的特点就是,如果没有识破,你就怎么也找不到线索;一旦看穿,那证据就是一把一把的。”

尤明许脑子转得飞快,殷逢的这番推理,依然是假设远多于实证。但是,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去捋,两个案子都豁然开朗!而且之前困扰警察的情况,全说得通了。为什么他们的刑侦经验和现场作案风格,都指向熟人作案。可是有嫌疑的熟人,都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据?因为他们交换杀人了。

她掏出电话:

“樊佳,立刻查一下谢惠芳案发那天晚上,刘若煜的行踪。”

樊佳:“嗳?”

“许梦山,我记得那个网吧老板说过一句,谢惠芳案发之前一天的晚上,李必冉是和一个朋友一起来的。查监控,我要知道那个朋友是谁。”

许梦山:“好!”

夜色已深,两人打了个车,尤明许说:“去三中。”

三中正是李必冉就读的学校。殷逢听到后,赞许地点头:“阿许和我想的一样,柿子先挑软的捏。”

尤明许倒不想否认这一点。静了一会儿,又说:“我倒希望,这两个案子,不是这样。”

他们都没注意到,一辆原本停在尤明许家小区门口的黑色轿车,也在黑夜里启动,远远跟了上来。

第55章

已经是夜里十点左右,正是中学下晚自习的时间,远远望去,偌大的校园,还很热闹明亮。尤明许与校方的联络人说明来意:只是再有几个问题要咨询李必冉。

她和殷逢,站在学校里一个比较偏僻安静的角落等着。头顶一盏路灯照射下来,光线蒙蒙的。

远远的,看到老师领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双手插裤兜里,走路时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摇摆。那略显桀骜的姿态,似乎把他和老师,也隔得很远。

走近了,尤明许看清他肤色白净,双眸明亮,气色看着很不错。

但其实只要一眼,尤明许就能感觉出,这个少年身上的气质,和一两周前看到,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

印象中,李必冉还是那个窝在网吧蒙头大睡的迷蒙少年。哪怕后来上了车,他也是一直在晃腿,讲话天一口地一口,肤浅而急于自我表现。等到看到亲人的尸体后,他整个人还是吓蒙了,情绪崩溃大哭,话也不愿意多说。

可现在,他眼中明显多了自信和冷漠交织的东西。即使走到了警察面前,依然保持很随意散漫的姿态,有种冷冷的气息散发出来。十五岁的少年,仿佛已多了一层冰冷外壳。

尤明许不确定,这是因为什么。

“尤警官,还有什么事?”李必冉说,脸还转过去,看着一旁,很是我行我素的样子。

尤明许盯着李必冉的脸,问:“认识刘若煜吗?”

然后就看到李必冉的瞳仁猛地一缩,整个人也有刹那的凝滞,然后他说:“他、他是谁啊?不认识!”嗓音有点抖。

尤明许的心里,仿佛有一片江水,在慢慢淹没着什么。她说:“四天前,星期三,晚上10点到12点,你在哪里?”那正是徐嘉元遇害的时间。

李必冉的脸慢慢涨红了,说:“我那天睡不着,就在家附近路上瞎逛。不记得都逛去哪儿了。”

尤明许笑了,说:“我看你记得倒很清楚,答得很快。。”

李必冉望着她,目光闪烁,不吭声。

“你的脚多少码?”尤明许又问。

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李必冉的脚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答:“38、39吧。”

尤明许盯着他的脚:“穿的是运动鞋吧,抬起来我看看鞋底花纹。不穿鞋套的话,这种鞋底踩在血迹上,会留下很清晰的花纹。即使是同一款鞋,每个人的行走习惯、鞋的磨损程度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左脚磨得厉害,有的人鞋跟磨得厉害。就好像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你一共有多少双鞋?都放在哪里了?我看你穿的是名牌,应该舍不得扔吧。”

李必冉嘴唇动了好几下,却说不出话来。尤明许也无法真切体会,这孩子此刻到底会有多么紧张。因为他已面如死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李必冉非常嘶哑地低吼出来。

尤明许看着少年清秀扭曲的面目,脑海中浮现谢惠芳一家三口被堆积的尸体模样,只感觉到心中的冷意如同大雪落下般不断堆积。她说:“你的大姨,管你管得很严,还会经常骂你。她生性勤俭,自然也不会满足你的过度物质需求。你恨她吗?”

李必冉的眼泪夺眶而出,脱口而出:“我恨她又怎么样?我就是想她死。她还是个人吗?”

“她对你干了什么?”

李必冉的脸色青白一片,眼珠子也暗暗的,跟一头小犟牛似的,他说:“她根本不把我当人!我考试没考好,她答应替我保密,转头就告诉我爸妈。我爸回来,又是一顿打。他妈的去开家长会,她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打我,骂我,声音大得整个学校都能听见。她这是把我当人吗?她还跟踪我,不让我去网吧,让网吧老板难堪。她对她自己的孩子,怎么不这样?她就是个最阴险的小人,就想整我。我早就想一刀捅死她了。她死了我去坐几年牢就是了,反正会从轻判决!”

尤明许听完了,却只觉得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茫然。她问:“你就是因为这些,伙同刘若煜,杀死了谢惠芳?还有她的两个孩子?”

李必冉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慌和懊恼,嘴唇蠕动了好一会儿。而这时,尤明许的支援也快到了,校园外响起警铃的声音。李必冉整个人仿佛跟块木头似的,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说:“本来没打算杀他们俩的,刘哥都计划好了,但是没想到那天他们俩也在家。他们两个虽然也讨厌,经常跟姓谢的打小报告,但是还不至于死。”

第56章

——

夜里十点,正是网吧生意好的时候。尤明许的指令没头没脑,所以许梦山也低调行事,趁没人时,走到吧台,让服务员叫来老板。

老板还是上次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向,看着挺稳重老实的。许梦山向他亮了警官证,然后说:“我想要谢惠芳案发前几天晚上,整个网吧的全部监控。”

谢惠芳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老板又配合过调查,自然知道。

老板立刻应了好,叫来服务员去调监控。

许梦山便倚在吧台旁等,许老板给他倒了杯水,他道了谢,一边打量着网吧里情形,一边慢慢喝着。

向老板关心了几句案件调查进展,都被许梦山简短几个字打发了。

很快服务员把监控拷进了u盘里,向老板递给许梦山,又说:“是不是案情调查有什么变化?所以又来看监控?”

许梦山不答,说:“谢了。”

向老板说:“刚刚还有人也跑来要监控呢,不过我没给。”

许梦山抬抬眼皮:“谁啊?”

向老板答:“也是个孩子,好像姓刘还是姓陈,总和李必冉一块来上网,前脚刚走。哦,他说是李必冉想要看监控,让他来拿,说是要回忆一下案情,帮助早点抓住凶手。但这不是胡闹吗,我哪能给他们,又不是警察。”

许梦山一愣,拿着监控走出网吧。只见外头灯光霓虹、车水马龙,却并未看到什么可疑的身影。

尽管尤明许还没对他说明缘由,但他总感觉这事不对劲,于是掏出手机,打给尤明许。

学校安静无人的侧门,尤明许正将李必冉送进一辆警车,听许梦山电话里说明情况后,她眉一皱:“坏了!这小子太机灵了,他要跑!”

——

数辆警车,风驰电掣地往工厂驶去。

在越来越寂静的夜色里,许多的线索和证据,却随着李必冉这个口子的突破,纷纷涌出——

警方在李必冉的家里,搜出那双符合徐嘉元死亡现场的鞋,并且果然在鞋底找到了一点未洗净的血迹。李必冉的父母看到这一幕,满心茫然、目瞪口呆,甚至完全无法理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沿着从李必冉家出发,抵达徐嘉元案发现场的动线地图,警方终于在一个路口的监控里,看到李必冉于案发后10分钟左右出现,将一个染血的背包,丢进了河里。目前正在打捞这个背包。

谢惠芳死亡时间段,那天刘若煜没有上班,没有不在场证明。小区里的监控拍到,刘若煜恰恰在案发前后,进出了小区,如殷逢所做的犯罪画像般,背着包,并且换了一身衣物。

目前,警方开始刘若煜的活动范围里,搜寻藏匿的凶器、血衣等物。

……

只是当尤明许和殷逢赶到刘若煜住的地方时,已是扑了个空。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不见踪迹。

——————

已经是子夜了,工厂内外,灯火通明。淡淡的雾气,弥漫在岳麓山脉,倒像是头沉默的巨兽矗立着。依稀的光亮,分布在山脚。警方已经开始探明刘若煜的逃窜方向,开始往山上搜寻。

岳麓山脉不高,面积不算太大。这并不是一个绝佳的藏身所。

尤明许和殷逢也在其中。尤明许面沉如水,步子飞快,披荆斩棘不在话下。殷逢虽然人高马大,居然有点跟不上,连忙说:“阿许你慢点。”

尤明许哪里肯,说:“你留这儿等我。”

殷逢自然不干,一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二是他怎么能承认自己会拖后腿呢?他咬咬牙,就往那些荆棘草刺踩去,忍着那清晰微痛的感觉。稍稍喘着气,到底还是跟上了他的大英雄。

尤明许察觉到他硬扛,呼哧呼哧地跟着,有点想笑。心想到底还是养尊处优的大作家,瞧那一身精心锻炼耐心保养的模特身材。这下跟着她也要变糙了。

不过,男人不是糙点好吗?

只是眼前,深夜茫茫,不见踪迹。

“你觉得他会躲在哪里?逃到哪里去?”尤明许问。

提起那小子,殷逢就生气。要不是他,自己现在早和尤明许手拉着手回家了。于是他气鼓鼓地答:“他再机灵,看再多刑侦小说电视剧,毕竟有限,而且是个孩子。现在事情败露,他仓促上山,哪里来得及策划筹谋?一切遵循人的逃生本能,拼命往远方,往黑的地方跑。那样才有安全感。你就随便找找就是了。”

尤明许一拍他的头:“胡说八道,怎么能随便找。”不过他的话,倒令她信心大振。他们本就是最早赶到现场的一批警察,尤明许身手又敏捷,追踪能力强,殷逢勉强也没拖后腿,又翻了一座山后,两人不知不觉,已追到了最前线。

厚厚的植被,覆盖着山麓。夜里幽幽,一点灯光也没有。四周寂静,地上也没有路了。举目望去,一切树木、山石、土坡,都只剩下黑色轮廓,仿佛都只是些黑色的形状和线条,映在了幽暗的夜晚背景里。风窸窸吹着,人走在这里,就像陷入了妖气萦绕的境地。

尤明许带着殷逢,沿着山坡继续往上爬。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那孩子,那个杀人凶手,现在独行在同样的环境里。他的心中,是否会感到很害怕?

身边的殷逢,忽然倒抽一口气。尤明许立刻停下问:“怎么了?”

周围黑得很,一米八多的高大个儿,双手扶着腿,声音都快低到泥巴里了:“刚才踩到个很尖的石头,脚板好痛……”

尤明许:“没事,动两下。”

他乖乖地踢了几下腿。

“好点没?”

他点点头。

“接着走。”尤明许动作再次飞快。殷逢脚底还是麻的,残余着刚才那要命的尖锐痛感,心里有点委屈,也有点依赖感生起。他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努力跟着,又在匆匆的视线里,看着她冷冽的侧脸,轻声说:“那你回家给我揉揉脚底板,免得我受伤。”

尤明许很无语,怒道:“你见过谁被石头硌一下,就能落下伤的?好好走路。”

殷逢只好走得更快,软糯糯地又说:“就揉一下,我回去把脚洗干净。”

第57章

他立刻想到那副画面:自己靠在沙发上,脚肯定要架在尤明许的大腿上吧。她会用那细细软软的手指,轻轻揉他的脚板心。她在笑,他只怕会舒服极了。

猛然间,他感觉到一条酥酥麻麻的电流,从脚地板直接窜起,窜至大腿,一下子撞到小腹。他感觉到了涨涨的感觉,很奇怪,让人兴奋,又有点焦躁,还有点无所适从。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明白,这种感觉,绝对不能让尤明许知道。于是他微微憋红着一张脸,继续东张西望找人。

两人翻过了这座山,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山谷,谷底绿树丛丛,还有一片湖泊,在月色下倒映着盈盈波光。

尤明许全身衣服都被汗湿透,微微喘着气,站在山坡上,看着此情此景,心中也有刹那的寂静。而殷逢望着眼前的一幕,觉得这地方,好像还挺好玩的。那湖泊面积不小,里头还长着很多水草,可是尤明许现在肯定不准他去玩水的……他有点丧气地想。

目光巡游在湖水周围,他忽然愣了愣,指着一棵大树旁的一道黑影:“阿许,那是不是一个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尤明许本就集中精力在搜寻,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道影子,隔得有点远,但依然能看到那黑影动了动。尤明许心头一紧,立刻朝殷逢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慢慢下山逼近。

哪里知道那人像根木桩似的,站了好一会儿,似乎还低头擦了一下眼泪。眼看尤明许他们就要潜到湖边了,那人“扑通”一声,跳进湖里。

尤明许一下子从草丛里冲出来,同时喊道:“殷逢求援!”三两步跑到湖边,也跳了进去。殷逢都还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影都没了,他整个人突然就不好了,也没有听她的话马上求援,直接跑到湖边,伸着脖子看。

湖里影影绰绰,黑乎乎的。尤明许竟已一头扎了进去,潜进水里捞人,水面上只剩几个泡泡。

殷逢有些茫然,下意识也想跳,可一个念头,却自己冒出来:他不会游泳。

他妈的他居然不会游泳!以前的自己怎么这么没用!穿衣服难看挑女人没眼光,现在连游泳这种简单的技能,都没有学会!

然后他脑子里自己跑出些画面:肢体修长肌肉匀称,仅穿一条泳裤戴着泳镜的男人,在水里扑腾浮沉了几下,呛了很多口水。最后艰难冒出头,硬是靠着手长,抓住了泳池边缘,旁边的陈枫递来毛巾,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男人——那模样分明是他自己,贱贱的笑着,摆摆手,跳出水面,还从旁边拿了杯红酒,晃走了,不学了!

殷逢气鼓鼓的,烦死了。可又觉得憋屈,怪来怪去还是在怪自己!

就在这时,水面有动静了,殷逢睁大眼,却只看到尤明许露了一下脸,她的长发湿淋淋紧贴着脸,脸色在夜色里也显得青白。她也看到了他,两人对视一瞬,她大口换了气,什么话也没说,又一头扎了进去,不见人影。

殷逢怔怔站在原地。尤明许刚才的样子,就在他眼前晃。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些难受的情绪,他还想起了在西藏的时候,当时尤明许被顾天成打翻在地,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而他用她偷偷塞的刀片,放走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只顾自己跑了,当时尤明许躺在地上,看着他们离开时,就是这样冷静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

他决定跳进去!

殷逢原地蹲了蹲,前后摆动双臂,做了个立定跳远的准备姿势。可尽管下定了决心,看着明晃晃的水面,心里莫名还是发憷。他闭上眼,咬着牙,正打算放手一搏,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援兵来了?

这大半夜的,荒山野岭不可能是别人。他睁开眼,兴冲冲地回头。

几道黑影,从草丛里蹿了出来。

——

刘若煜已经昏迷了。尤明许从背后将他箍在怀里,奋力拖出水面。这小子刚才在水里拼命挣扎,差点没把她拖下去。尤明许现在精疲力尽,单手拼命往岸边游去。

可当她抬起头,看到岸边的一幕,整个人都定住了。

岸边,月光下,站着五个戴黑色面罩的男人。其中两人强行将殷逢按跪倒在地上,还有一人,手持铁棍,站在殷逢身后。殷逢挣扎了一下,后面那人一棍就打在他腿上。殷逢发出低低的仿佛小兽般的闷哼,跪着没动了。

他抬起头,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和尤明许目光相对。尤明许看到他眼中的愤怒和痛楚,还有隐隐含着的泪。分明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尤明许心里就跟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有刹那的空白。

然而她只在水面停了几秒钟,面无表情带着刘若煜,继续游近岸边。

还有两个男人,站在一侧。尤明许靠在岸边,刚把刘若煜往上推,他俩已伸手接过,将刘若煜拉出水面。

尤明许自己爬出来,趴在地上,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当她抬起头时,那根铁棍,已比在她脖子上。殷逢死死盯着她,说:“阿许你快跑。”

尤明许没吭声,又转头望去。昏迷的刘若煜已被那两个男人扣住了,一把匕首比在他脖子上。

尤明许问:“你们想怎么样?”

持铁棍那人说:“不怎么样,其实也希望小姐你不要插手最好,和你没关系。这个小白脸,偷了我们老板家的东西。今天我们是来讨债的。”

殷逢瞪大眼说:“你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偷过东西!我不认识你们!”

那人笑笑说:“我说偷了,就是偷了。可是我们老板最心爱的东西,你小子也敢下手。”说完还看一眼尤明许,“看来不来点教训,你们是记不住的。”

尤明许感觉到全身的肌肉慢慢紧绷,身体里有股强烈的冲动,下一秒也许就把持不住会冲出去。可头顶的铁棍,还有刘若煜脖子上的匕首,赫然就在眼前。

第58章

她整个人都僵硬着。哪里想到,那人的话,殷逢居然听懂了。他抬起头,还看着尤明许,脸色却忽然变得倔强:“我知道你们是谁了!你们是罗羽的人。阿许……阿许不是他的!她不是他的!”

尤明许咬牙吼道:“殷逢你住嘴!”这傻小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知道吗?

果然,那几个男人嘻嘻笑着,一个说:“欠债还钱,偷人沉塘,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来啊,还等什么?”

两人扭着殷逢,一人按住他的后脑。殷逢整张脸都绷紧了,拼命挣扎。那两人直接一顿拳打脚踢,尤明许只听到殷逢闷哼几声,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可那冰凉的铁棍,就贴在她脖子上。而旁边,匕首还对着刘若煜。

“住手!你们冲我来!”尤明许吼道。

他们跟没听到似的,将殷逢的上半身直接按进水里。尤明许看得分明,他的嘴紧紧抿着,铁青着脸,闭上眼睛。人被按进去后,过了一会儿,他明显在水下呼吸喘急,不断吐泡,头也不断摇着。可两个流氓用刺着纹身的胳膊,死死按着他。

尤明许忽然就发不出声音了。水面下的那个人,看起来模模糊糊的。等他的挣扎渐渐放缓,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这才把他提起来。殷逢平日里英俊的脸,已扭曲青白得不像样子了。眼神呆滞,嘴唇哆嗦着,像是濒死的鱼骤然遇到氧气,大口大口粗重地喘着气。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尤明许。那几近崩溃的面容,才忽然恢复了一丝神智。他看着她,在两人相遇以来最无助最狼狈的这一刻,那清澈的眼睛里,渐渐蓄满泪水。

尤明许只感觉到心脏急剧一缩,没半点声音的,却缩得让人锐利的一痛。有个声音在她脑子里说:别哭啊,殷逢,你别哭。也不要怕,我在呢。

他却已缓缓闭上眼睛。

然后他们再一次把他按进水里。再一次的呼吸急迫,再一次的徒劳挣扎,再一次的濒临死亡。然后他们开恩把他提起来,让他喘几口气。

再一次按进去。

殷逢不再看她了。他拼命呼吸着,容颜更加扭曲,气息更加微弱,也不再做徒劳的反抗,任由他们如同人偶般摆布折磨。

尤明许的双手缓缓握成拳,摁在地面。她感觉到眼眶一阵阵的疼,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然后她感觉到脸上凉凉的,她伸手擦了一下,是湿的。她咬着牙,不发出任何声音。殷逢那儿发出的声音,她渐渐听不到了。人在最要命的关头,心却仿佛能逐渐寂静无比。她的耳朵微动,最先听到山顶上传来动静。

很快,那几个人也察觉了,纷纷停下手里动作,抬头望去。尤明许其实很清楚援兵下山赶来起码还得十来分钟,但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双手在地面一拍,这几分钟的停顿,已令她原本耗尽的体力得到恢复。她原地弹起,人还没起身,一脚已踢在拿匕首威胁刘若煜那人手臂上。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匕首坠地。尤明许一把抓起匕首,连地一滚,就滚向抓着殷逢那两人。匕首毫不留情在两人小腿一划,起码划进寸许深,那两人吃痛惊呼。

就在这时,铁棍直接砸在尤明许背上。

握铁棍那人,也是惊慌下手,铁棍一落下,就猛然记起老大的吩咐:万不可伤害这女人。尽管他手里赶紧减了几分力道,可铁棍还是结结实实砸中了尤明许。

尤明许被砸得身子一缩,动作也变了形,闷哼一声,人直接撞在殷逢身上。那两人刚才丢下了殷逢,他就躺在地上,喉咙里嘶哑地咳着,人却不动。

山顶上的人发现了异样,数道手电照射下来。那几人见势不妙,撒腿跑了。尤明许也追不动了,她从地上坐起来,只感觉到后背一阵剧烈的钝痛,她动作一顿,喘了口气,不吭一声,继续伸出手臂,一把将殷逢从地上拉起来。他的脸色苍白无比,人还哆嗦着,眼珠定定地有点呆滞地望着她。尤明许强忍着泪,将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第59章

群山匍匐。寂静的山脚,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交错闪烁。

昏迷的刘若煜已被抬上救护车,生命无忧。另一辆救护车在旁边等着。许梦山和樊佳几个,都不吱声在边上,想帮忙也帮不上。

殷逢那么大的个儿,从被众人发现开始,就一直依偎在尤明许怀里,低着头,谁也不看不理。尤明许全身还是湿的,披着块毯子,单手抱着他。

他们两个声音,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我们上救护车?”

殷逢用力摇摇头,说:“我不上救护车,不去!不去医院,去了又看不到你。我要回家,回家!马上回家!”

他明显已犟足了劲儿,抱着尤明许的腰,往她的警车方向拖。尤明许脱不了身,抬头望去,同事们面面相觑。

她吼道:“都看我们干什么?忙你们自己的去。行了,殷作家这里我会负责。”

大家立刻四散开走远,樊佳关切地问:“殷作家真的没事?”许梦山嘀咕道:“还是去医院保险。”

尤明许低头,这家伙还弓着腰,双手搂着她,跟只被烫到的大虾似的。只是头发被水浸湿,全贴在额头上,愈发显得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更像个孩子了。

她摸了摸他的头,说:“好了,你既然没事,我们就回家。那你放开,我去开车。”

他低着头不吭声,手却抱得更紧。尤明许抓着他的手想分开,他却死死抱着,吐出两个字:“不行。”

隐隐的,还有点哽咽。

尤明许心想,他真的是被吓坏了。他都多久没哭过了,除了刚在西藏遇见,他茫然无措的时候。而且他虽然失智,性子依然骄傲得很。刚才的折磨,何尝不是一种极端的羞辱。他心里还是个孩子,这样的羞辱,根本就不把他当人看。

想到这里,尤明许心里就腾起一股炽烈的怒火,咬着后槽牙,强行压抑下去。

对于他此时的依赖纠缠,心又软了几分。

她叫住正打算离开的许梦山:“你开车,送我们回去。”

警车在夜色里沉默奔驰。许梦山就跟个隐形人一样,不发一言,将车开得又稳又快。

尤明许还抱着殷逢,他的头靠在她肩上,就跟死去似的,一动不动。

可尤明许知道,必须得安抚他,必须得让他过了这一关。回想起来,在西藏初遇时,他犹如初生婴儿般,战战兢兢,一开始话都说不连贯。后来渐渐眉清目明,开始在她面前耍赖,笑,跑,赌气,甚至开始推理破案……她一闭上眼,面前浮现的,便是他一身绿衣绿裤,站在她跟前,笑得雪融花开的干净模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尤明许用手指很轻地挠了挠他的脸,说:“刚才……是不是很害怕?”

他不说话,也不动。他不理她。可温热的呼吸,依然喷在她的前襟。

尤明许静了一下,直接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让他看着自己。可这一看,却是一怔。他的眼球因为过度充血,爬满了通红血丝。他的神色看起来特别安静,安静得有点空洞。

尤明许的心骤然一痛,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下意识低下头,轻轻蹭着他的脸。两个人的脸都是冰冰的,呼吸却是微热的。她就这么挨着他,心里糊涂一片。

“对不起。”她说小声。他遭这一番罪,是被她连累的。

这么蹭了几下之后,他动了。

和从前一样,他也用脸,轻轻蹭着她,一下一下,很慢,跟只小动物没有任何差别。他不吭一声,只是这么和她亲昵纠缠着。奇怪的是此时尤明许的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也没什么可想的。

他的脸软软的,鼻梁、眉骨、嘴唇的边缘线条都很分明,即使尤明许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她没来由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急促了,他也有点急。那是一种非常茫然,非常细微,非常陌生和危险,却让人停不下来的感觉。

然后她感觉到他嘴唇的一点湿意,滑到了她的脸颊上。尤明许竟然明显感觉到心脏颤抖了一下,然后那嘴唇就很慢很慢地滑了过来,那么自然地,覆盖在她的唇上。

冰凉的,干涸的,却饱满的。她以前摸过他的唇,其实非常性感,曾经属于一个成熟冷酷的男人。那一点点属于殷逢的气息,开始往她嘴里钻,清淡干净。他是无师自通的,又或者以前就擅长此道,他的唇分明微微颤抖着,舔了几下她的嘴唇之后,就灵巧地撬进来。

尤明许微微张开眼睛,男人模糊英俊的轮廓就在眼前,此刻已看不出他和正常男人的差别。在他背后,是一闪而过的路灯。淡淡的光芒,像雾一样笼罩着尤明许的视野。她慢慢又闭上眼睛。这一刻唯一的感觉竟然是不想停止。

他的舌头一个劲儿的往里钻,原本死气沉沉搂着她的双手,似乎也开始有劲了,十指存在感很强地握着她的腰。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坐姿,方便自己更好地“吃”她的嘴。

极其狭窄的后座上,两人几乎是全身贴在一起,手臂、身躯和双腿都很缓慢地扭动着。只有舌头,在彼此嘴里,非常激烈地缠斗着。

这么亲了有好一会儿,车子一个拐弯,令两人的嘴不由得分开了。殷逢睁开眼,看着尤明许。此刻他的眼里半点呆滞颓唐都没有了,亮亮的,有点茫然,更多的是浓烈的欲求未满的渴望。

尤明许的唇被他亲得水光亮泽,睁开睫毛弯弯的凤眸,看着他,不说话。

两人望了彼此一会儿,殷逢说:“阿许,英俊还要。”

他的脸离得太近,她看得清他眼中那个黑色的小人。他的手也抱得太用力,可他到底懂不懂得,今晚,他是用一双男人的手,而不是孩子的手,拥抱着她?

尤明许听到自己的嗓音很低,还有点哑:“好啊。”

不等他眼中的狂喜彻底绽放开,又或者是她不太想看他那双纯洁无垢的眼睛,她抬手挡住他的双眼,另一只手将他肩膀一按,就按在了靠背里,欺身过去,直接吻下。

殷逢起初全身还有点僵直,因为不太习惯被人这么压着……亲。可她的气息实在太温软、甜蜜和性感。他立刻就忘了压回去,伸手搂着她的腰,任由她亲个够。他也要……亲个够,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似乎已经明白,又似乎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他很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只想像这样把尤明许禁锢在怀里,一直亲一直亲。

许梦山又扫了眼后视镜,尤明许还把趴在殷作家身上亲。哪怕是许梦山这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也不由得爬上一丝红晕。心想:妈呀,尤姐这回真的没人性了。

第60章

第二天,警方立刻对两名少年嫌疑人,展开审讯。

尽管前一晚回家睡下已经是凌晨4点,尤明许还是按时到了警局。一路上,不少人关切地问:“尤姐,昨天殷作家还好吗?”“殷作家没事吧?”

尤明许答:“没事,他到家就睡下了。今天医生会再给他做检查。”

等进了办公室,许梦山和樊佳都抬头看着她。尤明许面不改色坐下,整理文档。樊佳的椅子“嗖”地滑过来,凑近小声问:“尤姐,听说你昨天把殷作家给办了?”

尤明许手一顿,还没答,另一边,许梦山也“嗖”地滑过来,明明一脸讨打相,话却是对樊佳说的:“也说不定,说不定是殷作家把尤姐给办了。昨天他在车上……也颇生猛。”

尤明许:“没有的事。”

“哎呦?”“哎呦?”

就在这时,门口有同事喊:“开会了!”尤明许得救了,立马站起,面沉如水往外走。许梦山微微一笑,跟在后头。樊佳抢上前几步,耳语:“你真跟殷作家接吻啦?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姐们儿的脸上,不仅有好奇和兴奋,也有关切和疑虑。尤明许一看就明白,那疑虑和关心是为了什么。这让她心里莫名有点不痛快。

她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今早离开时,轻轻推开殷逢的房门,看到这家伙还是习惯性像青蛙一样,四肢张开趴在床上,嘴角挂着口水,睡得呼哧呼哧。

她不由得揉了揉眉心,看樊佳还眨巴眨巴着眼睛等着,反而笑笑说:“别当真。我和他都不会当回事的。就跟亲了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

话虽这么说,开完碰头会,尤明许带着许梦山,手拿笔记本,走在去审讯室的路上,手机一响,进了短信。

她低头一看,殷逢发来的:“我起床了!”

她放下,关机。再抬头看着走廊里,薄薄的日光,通透明亮,脑海里却浮现出昨晚的情形。

她昨天……脑子是抽搐了吧?

一想到这个,尤明许连嘴角都快要抽搐,心情也落到了极低点。

分明是猪油蒙了心。

昨天后半车程,两人没亲了,只是搂在一起,脸贴着脸,他抱着她的腰,她靠在他怀里。然后他也不知怎的,眼睛亮亮的,一直跟她说些无意义的话。

“阿许我明天早上想吃包子。”“嗯……”

“我明天要穿那件黄色的奥特曼衣服。”“嗯……”

“阿许你现在饿不饿,我有点饿。”“我不饿。”

“阿许你还冷吗?我不冷了。”“我也不冷了。”

……

是不是像他这样的孩子心性,一旦高兴了振奋了,就会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想到这里,尤明许唇角一勾,呵……

等一下!她现在为什么还在乐?

尤明许几乎是立刻把自个儿脸给拉了下来,再想到昨晚自己比他还主动,眉头皱得更深。

当时……是什么感觉呢?就是整个人脑子好像都是糊的,完全不愿意想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不想抗拒。

靠。她真的好想给自己一拳。

后来到了家,许梦山那小子还装得很淡定,一本正经说:“尤姐,殷老师,早点休息。”想到这里,尤明许横了身旁的搭档一眼。许梦山眼里始终带着点薄笑,狐狸似的。

尤明许又想起,昨天就是在许梦山的目送里,殷逢牵着她的手上楼。而当时,她心里的感觉踏实极了,依然是被屎糊过的脑子,没有抗拒……

一到家,殷逢就倒在床上睡着了。她也一头栽在自己床上,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脑子里什么也不愿意想……

站在审讯室门口,尤明许伸指弹了自己的脑门几下,有点用力,生生地疼。弹完后,她面不改色带着许梦山走进去。

————

这其实是个很常见,却又让人完全无法想象的故事。

从小,李必冉就活在还算优越的环境里。父母在外做小生意,不说大富之家,小康是没问题的。所以从小,他也是个骄傲的男孩。

骄傲而孤独。

父母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

每当这时候,父母是兴奋的,充满成就感,自我满足的。毕竟辛苦干了一年,也攒下了些钱。孩子虽然不在身边,可现在的一切奋斗,不都是为了孩子嘛?而且他以前跟着爷爷奶奶,现在跟着大姨姨父,不也长得不错吗?眼看着,就要长成小伙子了。

短暂的十来天春节假期,父母带着李必冉,走亲访友,匆匆又热闹,然后回程的日子,就一点点逼近了。

身为父母,心里到底还是会有些不舒服。既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的牺牲和辛劳。所以在钱上面,他们从来就没短过李必冉。在他上高中前,比起同龄孩子,手头绝对是充裕的。

而李必冉的性格,大概也是在这样的诸多因素中,塑造起来。

与周围的孩子比,他一定是有优越感的。钱多,自由自在,爷爷奶奶又惯,而且越来越管不着他。尽管父母不在身边,有时候让他感觉挺操蛋的,觉得他们根本没为自己付出什么。但他记得,小学的时候,有时候想起来还会哭,会打电话要妈妈。渐渐地,觉得也没什么了。父母嘛,就那么回事。养大他,是他们的义务。反正钱上面别少他就行了。他们一回来就管东管西的,他还不自在呢。

至于谢惠芳,真的就是李必冉最厌恶的人了。一开始刚跟着他们住时,她还客客气气的,虽然也喜欢说教,但到底不敢太过分。可日子长了,这老妖婆就露出真面目。开始什么都管,管他几点上课,几点回来,放学了都去哪儿,和什么朋友玩,有没有泡网吧……

她当自己是谁啊?要不是他妈妈每月给她1000块,她真的会愿意让他住在家里?会在意他?

李必冉最烦的,就是谢惠芳总喜欢拿出来念,说他父母,她的妹妹妹夫,在外面打工多不容易;说自己带两个娃,还要看着他,根本不是为了那1000块,完全是因为亲人;说李必冉学习不努力,自己的女儿儿子多么懂事,让他要有当哥哥的样子……关键这时候,她女儿还在旁边狐假虎威,一旦发现他抽烟,或者去玩游戏,马上报告给谢惠芳。靠。

李必冉越来越烦他们这个家。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家。可他却跟一头困兽似的,被困在这里。

少年每每想到这一点,都有种历经沧桑的、深深受伤却无人知晓的感觉。

第61章

李必冉其实是聪明的,脑子也灵活,原本在初中也算混得开。初中的学习虽算不上完全尽力,但还是有上心的。结果初中会考时,发挥超常,分数上了这家非常好的私立高中。又被人们称为贵族学校。

学费和生活费也很贵。他爸妈虽然在外地打工,一咬牙:上。一切都是为了孩子的将来嘛。现在既然孩子争气,考上了这么好的高中,哪怕要拿出一大部分积蓄,也要让他上。

然而直至在新高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李必冉才知道,什么叫做打肿脸充胖子。

他原来在区里的高中,虽然算不上风云人物,但也是个角色。等到了这儿,还算得上什么呢?

他们大多数人,非富即贵。家里不是官员,就是从商。那些人,他们几千块一双的潮鞋,眼都不眨就买下。苹果出一个新款就换一个。有时候李必冉坐在座位里,听同桌和人聊天:

“iponexs你买了没有?”

“我买了两台,一台自己用,一台给我妹妹。”

“不过我还想试试华为p20,那个好看。”

“好啊好啊,那我也买一台玩一下。不好用就给我家阿姨。”

……

李必冉忽然觉得,口袋里那台还是八成新的苹果8,有点烫手。

当天回家,他就给父母打电话:“妈,我想换个手机。”

母亲愣了一下,问:“去年不是刚换吗?”

李必冉说:“我们同学都用新的了!苹果xs,每个人都有一部。你怎么就不给我买了?”

母亲小声问:“那要多少钱啊?”

“一万吧。”

“……”

母亲后来当然没有给他买新手机,而且父亲得知后,还在电话里把他痛骂一顿:“为了让你上这个高中,我们几年赚的钱,都丢进去了。你不想着好好读书,又要换手机。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太不懂事了!”

挂了电话,李必冉心里简直堵着一团火,窝囊极了。他觉得很愤怒,这愤怒当然是冲在他看来冷漠的父母,可隐隐的,好像也是冲自己,冲身边的一切。谢惠芳,那个根本不是他的家的家。还有学校,那些陌生的,好像总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同学们。

更别说入学后第一次摸底考,李必冉考在了全班倒数十名里。他之前还想那些富贵子弟,肯定都是酒囊饭袋,考试前还偷偷复习了一阵,想要一鸣惊人,结果狠狠打了他的脸。连带着,他觉得老师看自己的眼神,都比看那些成绩好家境好的,要冷漠很多……

呵……别他妈瞧不起人。

李必冉越来越不喜欢上学了。他和那些人,完全处不到一起去。高一都快结束了,他和同学们却仿佛越来越陌生。那陌生感,是一种掉进泥潭里,很缓慢的,越陷越深的感觉。你看着它发生,却无能为力,你只能逐渐变得僵硬、麻木。

随着他成绩的下滑,越来越多的旷课违纪,父母的责骂和失望也越来越多。而谢惠芳,李必冉觉得,她越来越喜欢发号施令,越来越不把他当人。管东管西,事事都要盯着,简直就像个兴奋的中年女特务,每天似乎就盼着找到新的“这个孩子果然不听话、无可救药”的证据。

李必冉越来越喜欢泡网吧。无论上学还是回那个所谓的“家”,给他的感觉,都像坐牢一样。

“靠,我弄死你。”

“想死啊。”

“老子好想杀人。”

……

这些话语,网吧那些少年,甚至成年人,常挂在嘴边说。连学校那些权富之子,很随便也能说出口。李必冉有时候在网吧打游戏时,也会说。这样的话语,说出口时,感觉其实很爽。

而很多时候,少年的脑子浑浑噩噩充满戾气的时候,总有很混乱的说不清的冲动,想要干点什么,想要破除这操蛋的少年人生。

——

刘若煜从小就很喜欢看书,连环画、报纸、课本,甚至字典,他捧起来都能安静看一下午。最喜欢看的是侦探小说,里面的主人公聪明、狡猾、有正义感,总是能掌控全局。

那是距离他非常非常遥远的一种生活。

他从小就住在一个伯伯家,没有爸爸妈妈。他们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听说是在外面打工死的。记忆中他和爷爷住过两三年,后来爷爷也死了。就和伯伯住在一起。

伯伯伯母在乡里搞了个小养殖场,但总是没别人家的弄得好,赚得不多,甚至有的年头还赔钱。两口子经常打牌,一赌有时候输几千块,连自己的一对儿女都打。刘若煜这时候总不做声站在角落里,但还是会挨打。

他们的儿女年龄大些,都在县里念高中,寄宿。刘若煜还在镇上读初中,和他们住一块。有时候伯母忙着打牌,没空搭理,就往家里买10包面条。没有肉哨,只有油盐酱醋,有几个月,刘若煜每天放学回家自己下面条吃。

衣服是校服,一年四季穿着。自己洗,倒是干净齐整。没钱买书,只能跟同学借,后来听说可以看电子书。他自己去捡了半年破烂,买了个最便宜的手机。

伯伯看到手机:“哪里来的?”

他答:“卖矿泉水瓶挣的。”

伯伯睁大了眼,把手机拿过去,说:“可以啊,长大了,能挣钱了。”看了一会儿,把手机揣兜里:“好好学习,这个……我先没收啊,小孩子不要玩手机。”

刘若煜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回自己房间。

农村里房子是不缺的,他一个人住一间很狭小还阴暗的房间,没怎么装修过,灰墙、水泥地面。他在床上默坐了一会儿,紧握的拳头,才慢慢松开。

结果过了几个月,等他初中毕业的时候,有一天伯伯伯母做了一桌还算丰盛的菜,伯伯还给他倒了杯米酒。

伯母一如既往假笑着,如同一朵庸俗至极的花,说:“我们家若煜都长这么大了,都能自己挣钱买手机了,真能干。”

伯父和他碰了个杯,显得很豪爽:“干了!”

刘若煜握着小酒杯,一饮而尽。

第62章

伯父说:“若煜,你看你爸妈去世得早,其实当时打工出事故,也没得多少赔偿金,早几年就花完了。那我们这样的家庭,确实没有能力供你再上高中,大学。我们没本事。但是也不能耽误你。其实现在读书也没什么用,大学生赚得还没有工人多呢,好多失业的,找不到工作。还是学一门技术,比较保险。我们肯定都是为你好。镇上有不少人,在湘城的一家工厂打工。听说是我们县的老乡开的。你下一个月就和他们一起去吧。听说一个月有三、四千。到时候挣了钱,记得往家里寄,不要乱用!我们都替你存着。”

刘若煜沉默着。

伯父伯母交换个眼色,伯母说:“你这个孩子,就是一点都不念亲情,平时也不和我们亲热。我不和你妈妈一样吗?你是我们养大的呢!难道还会害你。这个机会错过了,以后可没有了!必须去啊,在那里好好干。挣一份前途出来。”

刘若煜的脸已经红了:“可是我只有十五岁!”

伯父说:“那没关系,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到时候年龄说大一点就行了,都是熟人,混得过去。就是钱可能会比别人少几百块。那也不错啦。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你也该赚钱报答我们了!人最重要的就是记得感恩,不感恩,他就是财狼虎豹,没良心!”

“去就去!”刘若煜“砰”一声放下杯子,起身走进自己房间,摔上了门。

伯父伯母看着,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也不理了。

几天后,刘若煜带着个背包,跟着镇上的几名青年离开。离开时,伯父不知道去了,伯母在邻居家打牌。刘若煜去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在牌桌上喜笑颜开:“哎呀我们家若煜也要出去挣钱了,一路顺风啊。”人没有起身。

旁边的婆婆妈妈们也都在笑。刘若煜觉得她们看着自己的目光,假笑着,却都透着怜悯和讥讽,仿佛在说:这么大的孩子,也送出去打工。心狠哦,孩子也可怜了。

刘若煜转头离开。

他的初中毕业会考成绩,进了全县前二十名,镇上第一名。

起初,刘若煜对于工厂新生活,是心存憧憬的。无论如何,他离开了那个村镇,离开了冰凉的屋子。而且可以自己挣钱了,看很多书。被困的少年对于长大成人,都有些急切。他也不例外。

但没几天后,占地极广的厂房车间,带给他的新鲜感,就消失殆尽了。他意识到自己生活的环境,和以前其实没什么差别。偏僻的城乡结合部,住在乡镇上。周围除了工人就是村民。他原本向往的是湘城,湖南省会,听说那里有很好的学校,医院,有很多明星,惟楚有才,向往已久。

于是在发第一个月工资后,他先给自己买了个手机,然后就坐公交去了市里,逛了一整天,才回来。即使一个人逛,没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黝黑的乡村少年也很开心。

打给伯父伯母第一个月的钱,就少了这笔手机费用。他们在电话里不太高兴,刘若煜没说几句,就托词要去上班,挂了电话。

下个月他也不打算如他们所愿,把工资全打过去。这钱只会越来越少。他算过自己这些年花掉的他们的生活费。他打算还够了,就再也不给他们打钱了。

他终于自由了。

可少年渐渐才明白,人生啊,就像爬山。你费尽力气爬到了顶峰,扛过了黑暗,也扛过风雨。却看到还有另一个山头,等着你呢。

你永远也到不了平路。

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那些成年工人,有多大差别。工厂里偶尔是会有那么几个工人看着面向很小,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不会管闲事。他走进宿舍的第一天,那三人看到他,都愣了一下。也许不光是年龄吧,还有他身上极不合身的、伯伯穿旧的中年人风格的t恤,以及他手里的编织袋。徐嘉元笑了笑说:“这是哪个山里跑出来的小娃娃,走错了吧?”

旁边两人哈哈大笑,刘若煜从来都不是善辩的、灵活的人,他只是默默将编织袋放到床边,脸色发红。

也许就是这初次交锋,奠定了他和室友之间,尤其是他和徐嘉元之间,不公平的地位。

渐渐的,大家都发现这个少年,话不多,也不晓得申辩争取,只是默默做事:打扫寝室、给大家取快递,让帮忙跑腿也不吭一声就去。这种顺从吧,让徐嘉元得意;可依然有种这小子未必真的驯服的感觉。再说了,刘若煜才多大个人,大人把孩子呼来喝去怎么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就跟惯性似的,大家也享受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对刘若煜的态度也越来越随意恶劣。

“喂,去帮我把衣服洗一下。”

“去给我买包烟。”

“明天我有事,去给我替一下班。”

“卧槽才十点,你拉开窗帘看什么书,老子不要睡觉啊,关了!”

“你怎么十八岁不到,就出来打工了?我看家里人对你也不怎么的,要不就是你小子犯什么事了,不好好读书,被送来打工了?大多数都是这样。就是乡下人能惹什么事?你能惹什么事?嗯?”

……

刘若煜不是没想过拒绝。可有些事一旦开始,人人好像上了瘾,就不准他拒绝了。他们有三个人,都比他人高马大,在厂里资历也深。他们懂得也多,朋友也多。他稍微说出点不愿意的意思,他们就用眼神,用讥笑,甚至用肢体语言,去告诉他,他不配拒绝。

“听话点好吗,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为什么不帮忙?”

“乡里来的就是蠢,你都还没成年,除了我们,谁搭理你啊?”

徐嘉元是最冷酷那个,看他一眼,说:“去。真要等老子揭发你是童工,被赶出厂子啊。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

有时候也会动手。

徐嘉元有时候动手动脚的,拍他的脑袋,推他一下,踢他一脚。

第63章

起初刘若煜还忍着,有时候实在气急了忍不住,也推徐嘉元,两人推攘在一起。刘若煜虽然人小,可力气大,性子虎,徐嘉元居然占不到什么便宜,两人脸上都挂了彩。这下把徐嘉元惹火了。那两人赶紧过来劝架,说是劝架,却是把刘若煜一个人给摁着。徐嘉元照着他的脸,就狠狠给了一巴掌,说:“我看你真是想死,这要不是他们拦着,老子现在就砍死你。行,我现在就去人事部揭发你这个毛都没长全的童工。让你滚蛋!”

那两人作势劝道:“小刘,你还不道歉啊,是你先动手的。”

“真想被送回去啊?”

刘若煜眼睛都瞪红了,说不出话来。

徐嘉元转身就往门外走。

刘若煜心里就跟千把刀在磨似的,咬牙喊道:“别去!不要去!”

徐嘉元站了一会儿,走回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去也可以,你跪下,认错。”

……

每到轮休日,刘若煜越来越喜欢往市区跑。那里有更宽的马路,更高的楼,无数的车,漂亮的商场。连网吧都比厂子所在的镇上,辉煌大气。他以前只玩过几次网吧,因为没钱,其实也没太多兴趣。现在到了市区,商场、饭店,他都不太敢进去,网吧就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

第一次遇到李必冉时,两人碰巧组了个队,赢了一把。

同样的阴郁少年,同样的孤身一人,在赢得游戏后,笑得夸张又放肆。

李必冉叫他“煜哥”。煜哥则叫他“必冉”。

李必冉问:“煜哥你在哪里上学,明天还约不?”

刘若煜顿了一下,答:“我上班了,看不出来吧,我都18了。我要下个星期才能来。”

在李必冉眼里,刘若煜这个少年,却是完全不同的。他沉默,稳重,游戏打得酷,手里也有钱,请他吃一顿饭,几百块眼睛也不眨一下。两人没差几岁,他却上班了,自食其力了。多自由啊。

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几乎每周都混在一起。而且聊得更深入后,两人发现,李必冉小时候跟着外公外婆,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正好和刘若煜是一个地方。时间也对得上,说不定两人小时候还一块儿玩过。于是关系更加亲近。

而于刘若煜而言,这种感觉也是新鲜的。一直以来,他都被别人控制着。现在,却有了个小弟,有了个哥们儿。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刘若煜非常珍视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他也隐隐感觉,自己的生活,不该是那样的。他其实可以干出大事,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总有一天,他要干掉徐嘉元,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要他想,其实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杀掉徐嘉元。他们根本不知道。

……

有一天,李必冉和谢惠芳又大吵一架,跑到工厂附近来找刘若煜。刘若煜怕他看到自己在厂里的孬样,从不让他进厂里。两人只是在镇上的网吧碰面。

李必冉说:“靠,真的被那个女人气死了。她居然当着所有同学的面骂我,她根本不是人。”

刘若煜根本不用问,就能在心中想象出一个和自己伯母相同的形象。他说:“又不是亲妈,当然不把你当人。”

李必冉沉着脸说:“总有一天,老子要搞死她。”

刘若煜看他一眼,忽然间,心中那始终如薄冰覆盖,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好像突然裂开了一条缝,看到了一条奇异的光。

“你很想她死吗?”刘若煜问。

李必冉沉默了片刻,点头。

刘若煜的嗓音都有点抖了,抽了口烟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交换杀人。”

——

完成对两位少年的初步审讯,已是傍晚时分。他们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刘若煜因为熟读侦探小说,策划了两起作案过程,所有的工具都是他准备的,时间手段也都是他定的。而他生性谨慎,头脑聪明,谢惠芳案做得几乎没有漏洞。并且残忍地连两个孩子都杀害了。

李必冉性子毛躁些,所以徐嘉元的死亡现场一片混乱,还没有带鞋套,留下了自己的血脚印。但他也干了出乎意料的残忍的事——剁烂了徐嘉元的脸。

尤明许想,按照殷逢的说法,此举是为了掠夺死者的容貌或身份。是否在杀人那一刻,少年把不相干的徐嘉元,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所以才毁去容貌。他再也不想看到自己所憎恨的那张脸了。

尤明许其实经历过,比这次更加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案子。两名少年的杀人手段,也很原始简单。可现在水落石出,尤明许心中,却只有一种非常寂静的感觉。

寂静得叫人心里发闷。而两位当事人,即使在今天审讯时,也没有表露出多少忏悔的样子。顶多只是害怕、慌乱。可在他们心里,在他们已经接近成形的人生观里,那两个人,依然该死。他们对于未来,也是一片茫然。似乎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想过受害者家属,还有自己父母亲人今后的人生……

坠落的人生,总是不断下坠。牛鬼蛇神,滴水穿石。

而他还是个孩子,懵懵懂懂,已在深渊。

——

尤明许打了个车,到了家门口。此时暮色已经低垂,寂静又幽暗。她停下脚步,望着高楼灯火,想起那两个少年,心里还有点堵。一切尘埃落定,能努力的已经努力,不能挽救的终究不能挽救。

索性不进小区,靠在墙边,点了支烟,抽了一会儿。心情到底慢慢沉静下来,如同之前破了每一起案件,极度的紧张兴奋后,极度的空。

一支烟很快抽完了,她又抬头看看,小区里,远远可以望见自家窗口,灯光明晃晃的亮着。案件带来的心头阴云终将远去,可她还是不太想上去。

想起昨晚,她亲殷逢时,他那虔诚痴迷的表情和动作,她的心简直就跟被火给燎了一下似的,要糊了……

默默地又点了一根。

这回抽慢点,她想。

——

尤明许并不知道,隔得很远的街角,道路的阴暗处,无声无息停着辆车。

车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放下望远镜,眼睛还盯着尤明许的方向,说:“看来警察已经结案了。”

另一人笑了笑,说:“理应如此。警察只能做到这一步。”

第一个人也笑了,说:“他们真以为,那两个孩子就是最后的真凶,交换杀人而已,哈哈!”

另外那人也眯着眼,看着尤明许方向,转而抬头,看向高处,问:“你还想得到她吗?”

那人静默片刻,答:“不,我已经不在乎了。你呢,想得到他吗?”

另一人手指在车窗上敲了几下,答:“想。做梦都在想。”

——第二卷《阳关道》完——

第179章

卫澜问:“老陈,现在怎么办?”

陈枫沉思片刻,不答反问:“我们当初,都是为什么才跟在殷老师身边?”

大家都没了声响,眼中却都浮起复杂情绪。

陈枫说:“是因为这世界上所有人看我们都是有罪的,只有他看我们无罪。我跟他这些年,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就像老九说的,他想要得到的,我们为什么不帮他得到?法律、道德,我们什么时候真正在意过?只是因为他的约束,我们才遵守了这么多年。

现在清楚我们要去做的是什么了吗?如果他真的对尤明许做了什么,只怕都不再会是好事。尤明许是个警察,还是个麻烦的警察。我们要做好准备,把相关证据都消除掉,这对我们不是很难。不管今夜过后,他们俩关系闹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为他善后。”

几人沉默着。

老九最先开口:“行。”搓了搓双手,笑了:“老九也很久没干坏事了。这点小事算什么。”

涂鸦和小燕都不出声。

陈枫冷道:“听到我的话没有?”

涂鸦的脸绷得紧紧的,终于还是点了一下头。小燕低声答:“是。”

陈枫又看向卫澜,卫澜点点头。

这时,冠军从厨房出来了,还端了个茶盘,冲他们笑笑。

陈枫问:“放了什么?”

冠军答:“那女人身手太厉害,放了点让她飘飘欲仙的东西。涂鸦你瞪我干什么?”

涂鸦怕陈枫和老九,可不怕他,冷冷瞪着。冠军嗤笑一声,说:“让殷老师爽到不好吗?”他已走到书房门口,轻敲两下,推门进去了。

没多久,冠军就出来了,走到一楼沙发坐下。

陈枫问:“里头什么情况?”

冠军回忆了一下刚才看到的画面——

尤明许坐在沙发里,脸色极冷酷,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殷老师……

他坐在旁边的一张沙发里,冠军还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眼眶赤红,脸色紧绷,眼中竟隐隐有泪,像是遭受了极大的侮辱,情绪极为激动,极力地忍耐着。

那气氛简直就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冠军又想起自己把茶端进去时,殷逢投来的目光,那眼底全是阴霾。那样强烈欲望涌动的目光,冠军很熟悉。

冠军答:“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他要对她下手了。”

大家都是一静。

没人知道殷逢到底想干什么。

忽然间,书房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隐隐还有争执声。老九冷笑了一下。

没多久,又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一连好几下。

陈枫抬头:“小燕去看看。”

小燕早坐不住了,刚要起身,却见书房的门开了。

殷逢打横抱着尤明许,走了出来。额头添了新伤,脸色极冷。而尤明许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眼睛闭着,脸颊不正常的绯红着。

殷逢扫一眼楼下众人:“都在这里干什么?滚。”抬腿往主卧走去。

陈枫立刻跑上去,追到他身边,说:“殷老师,她醒了只怕……”话还没说完,殷逢在身后一脚踢上门,“嘭”一声关上。

陈枫看了眼楼下众人,说:“我们分两批轮流守着,以防出事。”

大家都知道,陈枫说得没错。殷逢要是把别的女人给药倒了,关进房里,为所欲为,都不会这么棘手。可尤明许是个警察。如今殷逢一句劝都不想听,显然已为这女人失去了理智,他的行为已经犯罪了。就像陈枫说的,现在也许轮到他们来报恩了。

——

在陈枫的安排下,宾客们很快散尽了,并且远远目睹了“尤明许”独自一人乘坐涂鸦的车离去。而殷逢则因这位女友闹掰,失了脸面,没有出来相送,宾客们也都表示理解——毕竟,殷老师脾气一向古怪。而且换谁被女人这么修理,都没脸见人。

冠军是it高手,很快,陈枫又安排了尤明许所住小区的摄像头,拍到她如往常般回到小区。家中灯也亮起,还给许梦山发了短信说了两句工作,一切如常。

而从殷逢的电脑里,也发出了一篇他以前所写、没有公开发布的短篇故事,给出版社,并附信告知是一夜灵感所成。电脑里亦留下了通宵使用的数据记录。

……

卫澜问陈枫:“要做到这个程度?”

陈枫抬头,看了眼始终紧闭的主卧房门,叹了口气说:“希望用不上。但如果尤明许明天醒了,不让这事儿过去,我也不会让强~奸的证据存在。”

——

尤明许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意识是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模糊的,周围全是阵阵浮动的光影。她只能隐约辨认出房间、窗户、家具和人的轮廓。

身体里有些抑制不住的热,还有莫名的兴奋。她觉得很快乐,很想要干点什么。

“阿许。”有个声音在喊。

很熟悉的身影,还有他模糊的轮廓,宽阔的肩膀。尤明许一下子笑了出来,朝他伸出手:“殷逢……”

他抱住了她,似乎含着笑意低喃:“才喝了一点,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尤明许隐隐感觉不对,可又实在舍不得他怀抱的温暖,她把头靠在他怀里,说:“英俊,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轻地哄道:“我在呢。”

他把她抱了起来,尤明许身体腾空,赶紧搂着他的脖子。她感觉到身体更热了,更快乐了,意识也更模糊了。他抱着她走了一会儿,到了另一个地方。

当被他放在了床上时,尤明许感觉到了身下的柔软。她眯着眼,笑了出来,把脸埋在柔软的床单里,轻轻地一下下蹭着。

然后她感觉到头顶一暗,是他靠近了。她的手很无力,去抓,感觉抓住了他的衣襟。她抬头亲了上去。

男人只沉默了几秒钟,抱着她的腰身,压倒在床上,疯狂地亲吻起来。尤明许只感觉全身要被点燃了,嘴里抑不住的呻吟。男人以吻封堵她的嘴:“别叫……你这么叫……我受不了。”

“那就不要忍啊。”她有些恼怒地说,“你是我的,我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你……躺好,我要在上面。”

男人低笑了一声,却不动,沿着她的脖子开始咬。尤明许被他弄得全身轻轻扭动着,听着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

“要命。”他轻声说。

“要的就是你的命。”她嘟囔。

他却不动了,把头埋在被子里,呼吸了很久,久到她不耐烦了,模模糊糊又凑过去亲他。他这才一把将她抱起,低声哄道:“我们去浴室,在那里做更爽。”

第180章

卫澜和小燕负责后半夜值班。夜色幽深,万籁俱寂。客厅播放着电视节目,卫澜抽着支烟,眉宇间带着倦色。小燕则干脆头一歪,靠在沙发里睡着了。

大概三点多钟,正是人一天最困的时候,卫澜也有点迷迷糊糊,忽然听到楼上门响。

殷逢穿着身浴袍,走了下来。

卫澜立刻清醒过来,看着他下楼,也走到沙发旁坐下。殷逢头发是湿的,明显刚洗了澡。浴袍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露出一小片结实胸膛——依稀露出几颗粉红的咬痕和指甲划痕。而殷逢的神色虽有一丝疲惫,却明显带着彻底释放后的餍足。同为男人,卫澜怎么会不明白是什么回事?

“还好吧?”卫澜问。

殷逢笑了笑:“挺好。”他的眼眸还是阴沉沉的,这样的殷逢,卫澜其实感到陌生,可又感到熟悉。仿佛他本该如此,只是很少露出这一面。

卫澜斟酌了一下,说:“善后工作,我们已经先做好了,以防万一。”

殷逢点了一下头,似乎早料到他们会这样,不置可否。

“那……接下来怎么办?”卫澜看了眼楼上,房门是虚掩着的,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时打着瞌睡的小燕,头往前坠了一下,猛地惊醒,看清眼前人:“殷老师!”

殷逢点了下头。

小燕也看了眼楼上,犹豫:“那个……尤小姐她……”

殷逢说:“她还在睡。冠军的药给得重,起码天亮才会清醒。”

小燕和卫澜都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殷逢说:“小燕,去地下室,拿四副手铐。”

小燕呆了呆,到底没说话,起身去了地下室。

卫澜眉头轻蹙,试探地问:“没别的办法了?”

殷逢说:“等她醒了,我会和她谈。手铐是以防万一,一副锁不住她。”

卫澜不由得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只感觉到心脏都兴奋地颤抖一下。但他还是说:“最好是能解释清楚。就算是她是个警察,但也是你的女人。”

殷逢脸上浮现一丝冷笑,说:“没错,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和一个警察在一起。可是,我也不能忍受,她离开我。”

卫澜一怔,看着他冷酷的眉眼,不说话。

这时,小燕拿着四副手铐,走了上来。殷逢接过,在手里掂了掂,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丝静静的笑。卫澜和小燕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事只怕已无可挽回,殷逢志在必得。

殷逢刚拎着手铐起身,就听到楼上主卧里传来一阵撞击声,三人同时色变,殷逢立刻跑上楼,两人紧随其后。

殷逢一推开门,发现床上已经空了。他的主卧是套间,里头还有个私密的小书房。看到小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他眉头一皱,快步走过去。这时卫澜和小燕也追了上来。

小书房里开着盏台灯,尤明许真的在里面。

只见她站在书桌前,穿着一件殷逢的衬衣,遮住半截大腿,下头光溜溜的。长发披落肩头,露在外面的脖子、胳膊和小腿上,明显有深红而新鲜的吻痕,甚至还有淤青——显示她刚刚遭受过怎样激烈的对待。

她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拿着个文件夹,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找出来的,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她的身体还有些晃,明显体力不支,脸颊依然泛着潮红,显示药劲未退。她死死盯着手里的东西,听到动静,抬头看着殷逢。

四目交汇的一刹那,殷逢看到她眼中的震惊和隐痛。

然后她身子又晃了晃,用力撑住桌面,问:“这是你的?这两个检查结果,都是你的?”她的眼里有了泪意。

殷逢只感觉到心脏部位猛烈收缩,然后他反而惨淡地笑了出来:“是啊,你终于还是看到了。”

尤明许将那文件夹扔在桌上。文件夹是摊开的,于是站在殷逢身后的卫澜和小燕,都看了眼里头的内容。有两叠纸,一份,是张人体脑部结构扫描图,另一份,标注着是美国fbi行为分析部门的内部测评结果。

卫澜和小燕都静默不语。

尤明许说:“难怪你每次破案,那么了解犯罪者的心理……难怪你身边,聚集了这些人,他们心甘情愿跟着你……你……”

殷逢盯着她,冷声说:“你们出去。”

尤明许用手按着头,又晃了晃。

卫澜和小燕走了出去,但哪里放心,就站在门边,听着里头的动静。

只听尤明许几乎失魂落魄地说:“原来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你也是心理变态者,你……难怪你会精神分裂,分裂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你有没有犯过罪?有没有!”

半晌,听到殷逢低笑着说:“是。你不是已经看到我的脑部扫描结果了吗?我天生就和你们不一样,和他们才是一样的。我天生就该是个精神病态。我是干这一行的,从很早前,我就知道了。我不死心,又想办法去美国,可是行为分析的分析结果,也是一样的。你说的没错,我特别能理解他们,因为我该死的生下来就和他们是同类。所以,你要离开我了吗?”

尤明许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有没有犯过罪?!有没有杀过人?”

殷逢静了一下,也重复问了一遍:“如果我说有呢,你是不是就会离开我?”

却听到尤明许也惨淡地笑了声,说:“是啊,我真是问傻话,你昨晚已经犯过罪了。”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主卧的门被人踢上了,卫澜和小燕也什么都听不到了。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有些事,尽管殷逢从没有明说过,也没给他们看过什么权威扫描分析结果,但他们其实都有感觉。

殷老师,他总是能那么精准地把握他们的心理,感知犯罪行为;他望向他们的目光,并不令他们感到陌生;他不怕他们,那么多人看到他们就颤抖,他却把他们从一个个从深渊拉回来,多年和他们群居在一起,身边从来没有别人。他们多多少少都读过一些他写的书,里头的一些犯罪手段极其残忍,心理描写极其生动,看得他们热血沸腾……

他们都在现实里杀人犯罪。

殷逢在虚拟世界杀人。杀得比他们都多,都狠。

第181章

在这个人世间,异类,永远是异类。

同类,总是能找到同类。

尽管在世人眼里,尤其在警察们的眼里,殷逢是个成功、正直、成熟的人。只是偶尔有些怪癖。

可现在,他分裂出了一个最纯真无邪的人格。那个人格,替他爱上了一名正义的女警察。

他也爱上了她。

然后他强~暴了她。

这个女人,不知怎么,提前醒了,意外地窥见了他隐藏最深的秘密。

然后,她认定他有罪了。

……

卫澜沉思片刻,说:“马上通知陈枫,然后你去楼下守着。我守在这里。只怕还会出事。”

小燕咬牙点头,下楼。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守在主卧门外的卫澜,忽然听到楼外传来一阵响动,隐隐还有人声。他心头一惊,就见主卧的门猛地拉开,殷逢脸上多了一块十分明显的淤青,一边脸颊都肿了。殷逢的脸色冰冷无比,直冲下楼。

卫澜追上去:“怎么了?她人呢?”

殷逢咬牙切齿:“她从窗户跳下去了,外面有没有人拦着?”

卫澜答:“有。”

两人快步跑出去,猛然间整个花园里一片雪亮,有人打开了探照灯,整个视野一览无遗。于是他们清楚看到,前方小径上,两个人正在缠斗,不是尤明许和小燕是谁?

平时小燕根本不是尤明许的对手,但今天她明显体力不支,还没恢复,又从二楼阳台跳下,一条腿很不灵活,被小燕缠着脱不了身。

殷逢紧盯着前方那个固执的、不肯服输的身影,眼神更加阴霾,阴霾中,又有更加强烈的欲望在涌动。他对卫澜说:“叫涂鸦上。小燕拦不住她。”

卫澜抬头望去,其实不止涂鸦,老九、陈枫、冠军,都在,他们听到动静,都从别墅各处冒了出来,立在花圃的边缘,静静看着。

七个男人。

不,七个心理变态的有罪者,围堵一个女警察。

卫澜心中闪过这念头,只感觉到莫名的兴奋,那是一种很强烈的,想要摧毁什么的冲动。那么殷逢呢?他是否也感受到了?

卫澜朝远处的涂鸦打了个手势。

涂鸦静立了几秒钟,才走进圈子里。没过几招,就把尤明许双臂钳住,按着不能动了。

殷逢看着她身上还是他之前给她换的衬衣,两条腿露在外头,眸光一缩,快步走过去。其他几人见状,也缓缓跟进。

闹成这样,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事儿,已盖不过去了。

接下来,殷逢要如何取舍?

尤明许挣扎了这一番,药劲大概又上来了,人看着昏昏沉沉,脸色又开始泛红,人也开始往地下栽。涂鸦赶紧抓住她,免得她摔在地上。

殷逢脱下浴袍,将她整个裹住,接过抱了起来,转身就往屋里走。

老丁开口:“殷老师,她知道了?”

殷逢脚步一顿。

陈枫眉头一拧,看向殷逢怀里的人的目光,也带上了寒光,可也带上了不忍。

冠军说:“殷老师,要不把她交给我。我能让她永远都无法开口说话。”

陈枫喝道:“胡闹!她是个女警察,她出事我们都脱不了干系,殷老师也摆脱不了!更何况……”他欲言又止。

涂鸦开口:“她是好人!殷老师,你别做让自己将来后悔的事!”

殷逢冷道:“住嘴!”

小燕的脸色也是煞白的,居然也轻声重复涂鸦的话:“殷老师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殷逢转头,目光冷冷扫视一圈,说:“这时我和她的事,你们谁也不准插手,也不准跟过来。”然后他盯着怀中人,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你说你要离开我,说要查我,告我强~奸。可是你怎么离得开我?”他低头抱紧她,走回了屋里。

到了楼梯时,他脚步一顿,转身,走向了地下室。

屋外的众人看清他的去向,都沉默着。

在他们跟随殷逢的这些年,从没见他犯过罪,甚至还约束着他们,努力表现得像正常人,因为他说,美国心理学之父威廉詹姆斯说: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首先要表现得像什么样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殷逢没有犯罪的能力。

在地下室里,他有一间犯罪模拟室,里面放着各种人偶,各种犯罪工具,还有囚笼。

他独自一人抱着尤明许,去了那里。不许任何人跟随。

——

尤明许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浑身也酸痛无比。她知道这是药物的后遗症。

她看了看周围,这里像是个地下室,没有窗,也没有半点日光。

但周遭的景物,无疑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几具真人大小的人偶,立在墙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脸呈现木偶才会有的僵硬,色彩却鲜**真。

他们都看着她。

尤明许心头一颤。

一面墙上,挂满了东西,各种大小的刀具,电锯,绳索,电钻,还有装着解剖刀的透明盒子,它们都在日光灯下,闪着薄薄的光。

尤明许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根本就不能够。手腕脚踝都传来“狂荡”响声,是四根铁链,带着铁环,将她牢牢锁在了这张大床上。任她武力值再高,都不可能逃脱。

她又看了看脚踝,之前跳下楼时,扭伤了。但是已经被人妥善地上了药包扎好,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

她用力晃了几下锁链,发出一连串响声,听到自己嘶哑的嗓音吼道:“有没有人!殷逢!殷逢你滚出来!”

没人回应,地牢里寂静一片。

尤明许喊了好一会儿,精疲力尽,又颓唐地倒在了床上。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手机和随身物品统统不在。她身上穿的还是殷逢的那件衬衣,盖着床被子。

大概过了有半个小时,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尤明许扭过头,看着那人慢慢走下了楼梯。

殷逢已换了身衬衣、西裤,白色灯光照在他身上,显得清冷、阴郁而英俊。

尤明许死死盯着他。

他缓步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摸了一下她的脸,尤明许侧头避过。

然后他干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捏得她生疼,强迫她看着自己,然后他低下头,在她额上落下温柔一吻,低喃道:“阿许,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182章

尤明许心头一震,咬着下唇,说:“殷逢,悬崖勒马,你现在的行为已经犯罪了,放我出去,还不至于走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听到没有!”

殷逢却跟没听到似的,那双深沉的黑眸,就这样盯着她,然后慢慢笑了,说:“阿许,你已经知道了我埋藏最深的秘密。我要知道结果,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尤明许沉默不语。

她看着殷逢眼里的幽光,渐渐暗了下来。

“果然还是……得不到吗?”他轻声说,“三十年来,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起身就走。

尤明许:“你给我站住!”

他顿住。

尤明许说:“你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殷逢,不要越陷越深!越走越远!你现在放我出去,我答应你……我不告你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可你如果继续关着我,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殷逢转过头,脸上是极惨淡又带着讽刺的笑:“你想告到我?你以为我们不能让证据消失?除了你的口供,什么都不会有。我已经让他们去安排了,今晚’罗羽的手下’就会潜入你家放火,绑架了你。警方会花一些精力,才会找到指向他的证据。反正他一直对你心怀不轨。而罗羽拒不承认,你也会失踪一段时间。直到两个月后,警方会找到一切证据,证明你已经意外身亡。”

尤明许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吼道:“殷逢,你疯了!你这个疯子!你真是疯子!禽~兽!”

殷逢吼道:“别叫我禽兽!你招惹了我,你爱上了我,你说好不离开我,现在你骂我禽兽?就因为我是个天生的精神病态?这为什么就是我的罪了?我一直忍耐着,克制着,那把刀,三十年来一直悬在我的头顶上,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落。可是我没有杀人,没有犯罪。我甚至还利用自己的天分,去制止犯罪。可是你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你知道我是个变态,就再也接受不了对不对?因为你是个警察,你不可能跟一个天生犯罪者在一起。你喜欢景平那样的男人,和你一样正直的、永远活在光明里的刑警,对不对?可你是我的了,你已经是我的了。我什么也没有真正拥有过,所以你不会再当刑警了。你会永永远远和我在一起,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将是你的世界,我将是你的全部。阿许,这种感觉,会很好很好,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我们每天都在一起。”

尤明许只听得头皮发麻,望着他微红的眼,额头暴起的青筋,喃喃道:“疯子……疯子……你别过来,别碰我……”

殷逢脸色阴沉,再度缓缓走回她身边。

“最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他慢慢地说,“‘不要’、’别碰我’……我不喜欢听。”

他掀开被子,扑了上去。

尤明许被他压得死死的,在他身下徒劳地扭动着。而他却似乎因为她的抵抗,更加兴奋,大手滑进衣服四处游走捏拧,嘴也埋在她的衣领里疯狂啃咬。尤明许发出痛苦又难耐的喘息,哭了出来,又哭又骂。两个人的身躯,紧紧交叠纠缠在一起。

尽管尤明许的身体,几乎都被殷逢挡住压住,但这样的一幕,无异能令任何人都血脉喷张。

那是爱情,是罪恶,是掠夺,是毁灭,是越来越阴暗和放纵的堕落。

在他们身后,几乎没有灯光的角落里,隐蔽得不能再隐蔽的位置,一双眼,正贪婪地看着这一幕。那双眼的主人,也感觉到要命的兴奋和惊喜。他举起手机,早已关掉一切声音,按下拍摄键,拍下了接下里的所有画面,拍下了这间地下室里,这个夜晚,即将发生的,更残忍的罪行。

——

地下室里比较冷,殷逢折腾了尤明许一番后,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也钻了进去。尽管有被子挡着,但是他的动作很明显,他的身体往下移,正要扒去尤明许的内裤。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尤明许大概人已经绷到了极限,在他靠近时,猛地抬头一撞,两人的头猛烈撞击在一起。殷逢人一晃,看着她含恨的双眼,心头更压抑,“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就落在她脸上。这一下力道看起来极大,尤明许的头被打得一偏,半阵没转过来。

“不要反抗!”殷逢吼道,“你他~妈不要反抗!”

他捏住她的下巴,长发遮住了她的大半边脸,却听她冷笑道:“殷逢,你真的很可笑,真的。”

“住嘴!”

“你这些年,以为自己守护了正义,还带着那些曾经犯罪的人,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可你原来,什么都不是!真正的你,自私、怯懦、胆小,害怕失去一切,所以也不敢拥有一切。你才是他们当中,最变态、最恶心、最虚伪的!你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中,活成虚假的那个自己!”

殷逢:“闭嘴!我让你闭嘴!”他的手下意识摸上她的喉咙,用力遏制住,想要让她停止。

可尤明许眼眶血红,整个人倔强无比,哪怕喉咙吃痛,也吼道:“你完了,你没救了!你的犯罪,从我开始,从今天开始。我是爱过你,可你现在成了我最痛恨的那种人!我鄙视你,我永远都不会再看你一眼。过了一辈子?哼,你想和我过一辈子?”

“不要再说!”殷逢整个人情绪看起来就要失控了。

尤明许却跟没听到似的,又或者这个男人,真的曾是她心中挚爱,所以此刻眼中也是濒临崩溃的痛恨:“我永远都不会再爱你,哪怕你关着我,你让我消失,可你在我眼里,就跟一条狗似的。我不爱你,你永远也无法再得到我!你什么都没有,殷逢你什么都不会再有,只有一身的罪恶,你……”

她接下来的话,没能再说出来。

因为都被殷逢扼在了喉咙里。

地下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殷逢的双手始终掐在尤明许的脖子上,越收越紧,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住了。而她挣扎的动静,也渐渐在消失。终于,她不动了。

可殷逢的手还勒着她的脖子。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慢慢把手移开,他看着床上躺着的全无声息的女人,过了一会儿,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里,久久,也没有再抬起。

……

又过了大概十来分钟,殷逢腰间的手机“滴”一声轻响,他这才把手放下,看了眼手机上的内容,然后转过头去,捏了一下床上那人的脸,低声说:“行了,他走了。这下他跑不掉了。”

第183章

尤明许再次睁开眼。

灯光下,殷逢眼里的欲望和疯狂荡然无存,仿佛又恢复了平时那个他,眸色冷寂、幽暗,还带着一点点邪气。

而尤明许的脖子还很疼,刚才他是真的用了几分力——为了逼真效果。低头在她身上啃咬揉搓也是真的,有些部位现在还丝丝的疼。

尤明许晃了晃手腕,铁链咣当轻响。

殷逢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尤明许现在却只觉得这人一举一动都透着可恶,你开锁就开锁好了,为什么偏要把她的手腕提起来,那指腹还轻轻在她手臂上滑动,慢条斯理的开锁。

铁链落下,尤明许一只手得空。殷逢正要转头去解另一只,说时迟那时快,“啪”一个比之前在天台响亮很多的巴掌,又落在他脸上。

他动作一顿,低头看她,眼中喜怒难辨。

尤明许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钥匙,开另一只手腕,钥匙还没碰到孔,肩头猛地一沉,她反手又是一巴掌过去,但这次殷逢早有防备,而她到底只有一只手能动,被他避过,然后抓住她的手,直接就压在她身上。

两人再次回到交叠紧压的姿势,四目相对,他眼中深沉如海,她眼中却全是怒火:“给警察下药,你还是警方顾问,知法犯法!”

他说:“不是马上给你淋了冷水澡降温,还给你吃了提神的药片?”

尤明许咬牙,到现在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浑身发烫飘飘欲仙的滋味。他是把她丢进了浴缸,淋的全身湿冷,当时就清醒大半没错。可在那之前,尽管尤明许意识模糊,却记得很清楚,他可是半点没含糊,占了她多少便宜?关键刚刚当着内鬼的面,虽然有被子挡着,可在被子之下,他又是一顿上下其手。要不是为了抓贼,两人刚才差点在床上就打起来!

“马上?”她重复他的用词。

他捏了一下她的下巴,说:“做戏做全套,对方戒心很重,要令他们相信我会失手杀人,我的情绪、我的行为,你我的矛盾,必须有个不断发展、不断积累的过程。更何况……”他扫一眼她的身体轮廓,这么折腾一番,几乎衣不遮体了,他说:“我是个男人,还是个对你怀有欲望的男人。你当时那么热情,我定力向来不好,怎么把持得住?”

尤明许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冷笑道:“我热情?不是你下药我会热情?为什么提前不说?”

殷逢却似乎觉得她快要气疯的样子很有趣,又捏了一下她的脸,尤明许一躲,抬头又要撞,殷逢立刻躲了,干脆把她的头也给按住,气息就吐在她脸上,嗓音懒懒的:“我说了,让你随机应变,随时配合,一切有我。毕竟后续的一些发展,也不是我能完全预料的。现在,结果不是很好吗?那条蛇,这么快就忍不住出洞了。”

尤明许定定看着他。

他确实说过这话。

……

数小时前。

当尤明许在露台撞见殷逢与另一个女人“亲密”接触,大怒之下要离开,殷逢却对她耳语了两个字“信我”。

就因为这两个字,因为他说这话时没有半点轻狂放肆,只有冷静和坚定。尤明许跟他进了书房。

一进去之后,他锁好门,将她的手一拉,走到书房最隐蔽的角落里,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是我故意安排的,让你看见。我怀疑身边,有他们的人潜伏着。”

尤明许一愣。

之前她是盛怒,现在冷静下来,就觉出了味道。以殷逢的能耐,要是真要瞒着她偷情,只怕会做的滴水不漏。今天却约了她又临时爽约,那么巧就被她撞见他行为不轨……

但尤明许还是有点不信,看着他说:“编,继续编。”

殷逢笑了一下,说:“我不想被打断腿。”

尤明许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也不知怎的,心中的怀疑就去了大半。

殷逢又说:“更何况,我现在在追你,怎么可能碰别的女人?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人尽可妻吗?”

尤明许轻哼一声说:“我不关心你是那种人。但要抓变态组织的内鬼,就要乱搞男女关系,这逻辑倒是第一次听说。”

殷逢抬手摸了一下她脸颊旁的发丝,立刻被她拍掉。他又笑了笑,说:“要让聪明的人信服,自然要用聪明的逻辑。发现贵州有个假的’殷逢’后,我就怀疑身边有内鬼。否则他们不可能熟知我的行程,并且不露痕迹地把我’替换’掉。”

尤明许点了一下头,这点她也赞同。

“这段时间我按兵不动,一是在暗中观察,二是策划了今天这个方案,你会是重要角色。我心中,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殷逢说。

“我是重要角色?”

“嗯。这个组织,既然是收集、培养变态杀手的,我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也落入过他们的算计,他们想要得到我。但现在我恢复了神智,他们如今的种种行为,都只是在试探、诱导,并不与我正面交锋。当然,我和他们也是有笔仇要算的。既然他们一直带我们绕圈,向容也好,罗羽也好,凯阳集团也好,线索都断了。我不妨主动露出弱点,引诱身边的那个人露出马脚。而你,就是我唯一的弱点。”

尤明许看他一眼,嘴角扯了扯。

殷逢说:“怎么,不信?为钱,为色,为权,为了利益,为了一己私欲,令我走上犯罪的道路,都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我从未堕落过。只有为你……”他停了停,幽暗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他们才可能半信半疑。但那就够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尤明许心头有些震动的感觉。她面色如常地说:“那接下来怎么做?”

殷逢说:“我不打算告诉你全部的计划,你就当我们现在没谈过,接下来的事,正常反应,随机应变,一切有我。”

这人也不说,他心中怀疑的对象是谁。于是当冠军进来送茶时,尤明许就按照他说的,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一脸冷酷的拒绝姿势。而他作为心理学家,显然将行为和心理把握得更加精妙,一脸阴霾坐着给冠军看,谁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压抑阴冷的气场。

第184章

尤明许刚才在露台发了那么大的火,刚才又和殷逢说了很久的话,口干舌燥,等冠军一出去,她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等她再抬头时,看到的就是殷逢若有所思的目光……

尽管后来他把她丢进浴缸里,冲了三遍凉水,意识清醒大半,可那四肢无力、燥热的感觉,还是没消下去。还是他用浴巾把她包着,抱回床上,然后丢了件他的干净衬衣给她,说:“把湿衣服换下来,免得感冒。桌上有热水,能走了,就去小书房,第三个抽屉最下面的东西,拿出来看,等我回来。”

她走得跌跌撞撞,到了小书房,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拿出来一看,是些已经发黄的纸页。

一份,是他的脑部扫描图。一开始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看这个,直到看到后面的注释,这一类型的人脑结构,天生缺乏某种中央组织系统,难以感知正常人类情绪,所以对暴力行为刺激更感兴趣,也就说我们说的“天生变态者”。

她看得心头纷乱,脑海中不断浮现殷逢和尤英俊两个人格,最终,却是这一个殷逢,总是阴郁幽冷的表情,还有他身边收留的一群“前犯罪者”。

接着她急忙又看第二份。这一份,是从行为和心理的角度分析的。美国权威机构给出的测评结果,殷逢在许多心理测试题的结果上都异于常人。结论是:他属于极易患上精神病态的高风险人群。

而后她猛然就想起了那次,许梦山随口说了个不知在哪里看来的精神病态测试题,殷逢一口说出了答案。

他把这两份资料留给她看,是什么意思?是伪造的吗?可如果是伪造,那也伪造得太好了,连作旧都做好了。

她正疑惑不定,殷逢就带着卫澜和小燕,冲了进来。

迎着他此时满是戾气的眼睛,尤明许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他之前的话:

信我。

一切有我。

心忽然就定下来。让她正常反应,随机应变不是吗?

……

人与人之间的默契,是种说不清的东西。尤明许和殷逢顶了几句后,忽然意识到,他对她说的每句话,似乎都有着引导性,而她抓住他话里的点,凭感觉猛烈还击回去,两人的矛盾,竟顺理成章一步步激化加剧……

等卫澜和小燕都出去后,两人又顶了几句话,他低声说:“现在打倒我,跑出去。我会让他们把你抓回来。”

尤明许却想,卫澜他们肯定守在门外,这么跑出去太蠢,不符合她的强悍,不是要足够真实吗?于是她直接跳窗跑了。

殷逢神色一变,立刻冲到窗口,看到地上那人缓了一会儿,又爬起来,这才放下心,追出了门外。

……

盈盈的灯光下,殷逢替尤明许解开了脚上最后一道镣铐,尤明许撑着坐起,却只觉得身上阵阵发软。

殷逢把锁链丢在地上,又走到地下室入口,关上门,确保不会有任何人窥探窃听。尤明许望着他,他的神色一直很平静,动作有条不紊。而她现在回想,察觉他这一系列布置,环环相扣,逻辑严密,合情合理又出人意料。

先是让她“意外”撞见他与别的女人调情,他过去就是个渣男,这样做不足为奇。以尤明许的脾气,当众摔了他还赏了耳光,估计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设计让自己丢了这么大的人,对尤明许自然是又爱又恨,强留她的书房,又叮嘱冠军下药,以他“君子报仇一天都晚”的冷僻性子,这样也合情合理。

然后他“强上”了她。两人本就有过肉体关系,陈枫他们都知道。即使到了这一步,陈枫他们只怕已做好了善后措施,但两人关系还是有挽回的希望。

然后,尤明许意外撞见了他的两份“测评结果”,知道了他埋藏最深的秘密。这下他内心的腐朽阴暗完全暴露在她面前,以她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自然接受不了,于是他被逼得更加偏执,占有欲更加强烈。

她却又趁机跑了,他不得不动用手下力量围堵,两人的矛盾正面升级,他已正式涉嫌强~奸与非法禁锢,无路可走。

于是他只能带她走进黑暗里。

来到了地下室,做好了万全准备,打算长期囚禁。

但这样的罪名,还是不够有诱惑力,他们也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尤明许醒来后,他没有马上来。大概是在等那人现身潜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两人再度争执后,尤明许很快接收到殷逢话语里的信号,态度表现得更加愤怒、决绝,抓住一个长期精神病态的软肋,往死里羞辱。而殷逢情绪失控之下,只想要让这个女人闭嘴,失手掐死了她……

每一步的发展,都出乎众人意料。

每一步的发展,又都合情合理,符合两人的性格和行为特点。

并且,全都是在这间屋子不同人的眼皮子底下发生。无论从谁的角度看,都是真实的。

……

殷逢从柜子里拿出两瓶水,丢了瓶给她,自己喝一瓶。尤明许看着他仰头喝水的样子,还是那张清俊的脸,线条分明的下颌,冷淡的表情。

曾经的尤英俊,破案时思路很快,总是能抓住要害,当是她不止一次,在尤英俊的眼里,看到了这个男人。而当时为什么会落入那样的境地,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又要如何走出迷局,尤英俊懵懵懂懂,甚至只想留在她的身边,不愿去看过去,不愿破局。

而现在,他回来了,他干了什么?

只用一天时间就抓住了向容,指出新的嫌疑人罗羽;一天时间抓住了杀死郭兴的嫌疑人。

看一眼就知道贵州的那个自己是“假货”。

转头又策划了这个环环相扣的计划,到现在过去4小时没有?埋伏在他身边的内鬼,已露出马脚。

他们不来找他,他就要找上门去。

他带着一帮前犯罪者,要跟他们宣战。

殷逢没有看她,忽然笑了一下,说:“看我干什么?”

第185章

尤明许不答,低头想要拧开水,居然拧不动。她这辈子还没这么弱过。殷逢看见,笑了,走过来拿过水瓶,替她拧开,尤明许伸手去接,他却避过,说:“你手不是没力气?”

他拿着瓶子喂到她嘴边,尤明许不想喝:“滚……”话音未落,瓶口就堵住她的嘴。尤明许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到底渴得很,也不想和他纠缠,只好张口。

他喂她吃了好几口,才把瓶子放下,尤明许冷道:“那个人是谁?”

殷逢答:“很快你就知道了。”手一抬,拇指指腹抹去她唇角的水痕。尤明许心里还是恨着,张嘴就咬。他不躲不闪,盯着她,任她咬住。尤明许也不能真把他手指咬断了,暗中用力。可她连牙关都还是无力的,“呸”一声吐了出来。他放下手,笑笑。

殷逢居然脱了鞋,坐回床上。

尤明许:“你干什么?”

殷逢顺手解开衬衣的两颗扣子,答:“他不仅窥探,还用手机录下了我的’犯罪过程’。’杀’了你之后,我悔恨不已,身为一个精神病态,肯定是要抱着尸体睡一晚上的。所以我现在不能上去露面。但最晚不过明早……”

他眼眸一深:“以我们的警惕和手段,一定会把你的’尸体’处理掉。而他既然拿到了我的’罪证’,肯定要在’尸体’这项最关键的证据消失前,向他们汇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一旦抓住这个要命的把柄,他们以后就能控制我。这个诱惑,太大了。哪怕他对这个局有所怀疑,也会铤而走险,做出行动。”

尤明许不得不承认,他的推断非常有说服力。

“所以我们接下来,就是要等?”

殷逢已经躺下了,点头:“别墅的局域网是高度加密的,陈枫和我有绝对权限,能看到一切痕迹。他没办法通过网络和外面联络,他不敢。所以他会找机会溜出别墅,去找他们。他一旦有动作,我们就跟上去。”

“好。”

既然要等,他又占了床,尤明许刚想下床活动一下,腰身被他一搂,拉着她躺了下来。

尤明许:“又要干什么?”

两人并肩而卧,他的脸就在很近的位置,神色依旧是淡淡的,眼眸幽深,他说:“别吵我,我演了这么久,还挨了你多少打?有点累。你也需要睡一觉,恢复体力。睡醒了,还有场硬仗要打。”

尤明许又是被下药,又是打斗,还有声嘶力竭的指控,加上药劲没过,他这么一说,确实感觉到浑身倦怠至极。她从不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而他也不再说话,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在她耳边。

尤明许昏昏沉沉的,眼看就要睡着了,忽然间感觉腰上一沉,睁眼一看,殷逢的手搭了上来。她不耐烦地抓起他的手,丢到后头去。他没半点动静,她也就不吭声。

可过了一会儿,那手又搭了上来。

他嗓音微哑:“快睡。否则我把你整个抱过来。”

尤明许四肢还是软软的,咬着牙,依然拎起他的手臂丢开。

过了一会儿,他又搭上来。

如此反复几次后,尤明许终于坚持不住,昏睡过去。又过了一阵,殷逢在她背后缓缓睁开眼,身体靠近,手臂依然环着她的腰身,让她的背紧贴在自己胸口,脸从背后紧紧压着她的长发和脸颊,闭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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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尤明许是被人拍醒的。

殷逢一身黑色大衣,站在床下,气质清冷,眉眼俊朗。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起来了,还把自己拾掇得这么整齐,才把她叫醒。

尤明许爬起来,问:“行动了?”

“看样子他是要有动作了。”

尤明许坐起来才反应过来不妥,她身上只有一件皱巴巴的男式衬衣,没鞋,光着小腿。

她抬头看他。

殷逢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看了眼旁边的桌子,走出了地下室,带上门。

原来桌上放着件女式大衣,还有条红裙子,一条打底裤,都是新的。尤明许走过去翻了翻,还有条一次性内裤,袜子……一双样式看着很淑女的平底鞋。

尤明许沉默了几秒钟,换上。

地下室里也有卫生间,放着新的洗漱用品。她把自己简单收拾后,走出地下室。

天才蒙蒙亮,看样子五点左右。院子里空旷寂静,笼着薄雾。殷逢就站在屋檐下,背影料峭,也不知在想什么。

尤明许走过去,说:“你有病吧?我穿成这样,待会儿怎么干架?”

他回头看她一眼,目光在裙子上一停,说:“和我在一起,不需要你去干架。”

尤明许愣了愣。

这时,其他几人也从房子各处走了出来,小燕、涂鸦、冠军、老九、陈枫……尤明许心头一震。

陈枫说:“他已经离开别墅区,开上滨江大道,朝市区去了。”

殷逢:“走吧。”

尤明许跟着他们一群人往外走,忽然发觉不止是殷逢和她,其他几个今天似乎也穿得很精神。小燕穿了新的白色卫衣,涂鸦穿了件看着就价值不菲的黑色羽绒服,冠军穿了件唐装,老九穿了新夹克,陈枫倒是每天都穿得西装笔挺。

尤明许小声问殷逢:“你们穿成这样干什么?”

殷逢答:“你不是说去干架吗?既然是打群架,阵势很重要。”

尤明许沉默了一会儿,说:“手机还我。”

这时他们已走到车前,涂鸦替他们打来后座门,殷逢坐了进去,尤明许跟进去。殷逢从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却又不给她,说:“警方必须跟在我们后面,别坏我的事。”

他很清楚她要干什么。

尤明许想,先答应你就是,点头。

这才拿到手机,她立刻给老丁打电话汇报。

老丁是个果断的人,尽管一时间无法知道具体细节,但是听说他们追到了那个组织的踪迹,立刻决定由景平带队,调一大队人马过来支援。

尤明许心头一定,又和景平通了个电话,共享了位置,他们从另一头追过来,和他们汇合。

涂鸦今天开的是辆越野suv,又大又宽敞,看着很结实。这辆车上就他们三个。尤明许挂了电话,有些踌躇满志。殷逢问:“你现在和那个景平,谁说了算?”

尤明许有点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说:“他说了算。”

殷逢:“凭他?”

尤明许挺烦他这个自命不凡的样子,淡道:“人家是功勋刑警,命都挂在警徽上,我很服他。他是我老大。”

殷逢冷笑一声,转头时,余光又落在那条裙子上。忽然有点后悔今天让她穿成这样。

没多久,到了一个交叉路口,警方的车队就到了,一看居然有五六辆,丁雄伟这回非常慷慨。尤明许刚要下车去找景平,殷逢说:“让他上这辆车。刚才说好的,警察必须跟着我们后面。”

尤明许想到涂鸦的车技,还有这车看起来很经撞的样子,说:“行。”

景平和许梦山突然接到丁雄伟的命令,还有点疑惑。怎么突然就要逮到人了。尤明许在电话里也来不及说太多,只说殷逢发现身边有对方的内鬼,顺藤摸瓜找了出来。

两人一下车,就见对面高大的suv上下来个女的,微亮的天光里,只见她黑色外套下一袭红裙,大冬天里竟也显得腰肢窈窕,很漂亮,引人注目。

等人走近几步,他们才认出来。

许梦山和她共事这么久,就没见她穿过裙子——哪个女刑警上班会穿裙子?

许梦山莫名其妙:“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景平也看着她。

尤明许心里也有点恨,但神色自若地说:“事发突然,来不及换。走吧,上这辆车,殷逢在。”

尤明许坐回车上,殷逢身边。

许梦山和景平走到车前,都看到了衣冠楚楚端坐着的殷逢。这下许梦山明白过来了——穿成这样,这两人八成原来是准备去约会吧,这才来不及换衣服。他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尤明许,先拉开副驾门坐进去。

景平就只能坐在后排,尤明许边上。

车子再次发动。

冠军开一辆车,还有数辆警车,跟在后头。

尤明许的右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看向景平,景平察觉了,也看向她,两人目光随即都落在她肩膀上方那只手臂上。

那是殷逢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椅背上。

“阿许,把情况和他们简单说一下。”殷逢说。

尤明许看他一眼,说道:“殷逢之前被撞出事,很可能和那个组织有关。他一直怀疑身边有内鬼。昨天,我们试探了一下,就试出来了。具体情况来不及说太多,那个人叫卫澜,原本是他的厨子,曾经过失杀人坐过牢。”

殷逢说:“卫澜是三年前来我身边做事的。”他从旁边拿起一份资料,递给尤明许:“卫澜的详细资料,给他们看看。”

尤明许感觉出他今天的做派有点奇怪,为什么不直接递给他们,但也没想太多,资料分给景平和许梦山看。

景平看完后,说:“不考虑放长线钓大鱼?”

他的意思是盯着卫澜,但现在不动手,把犯罪组织挖掘得更深。

尤明许:“不行。”

殷逢:“不行。”

景平的目光在尤明许身上一停,看向殷逢。殷逢微微一笑,说:“我和阿许丢出的诱饵,只能骗得了一时。很快他们就会反应过来,这条线索就会断。所以必须马上出动,打个措手不及。阿许,你说是不是?”

尤明许懒得理他,但又不想让别人瞧出端倪,淡淡“嗯”了一声。

许梦山问:“你们丢出了什么诱饵?”

尤明许没说话,看向殷逢。

第187章

殷逢说:“哦,我让他们看到我因爱生恨,失手错杀了阿许。他们那么恨我,卫澜一旦看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把柄,要屁颠屁颠去找更上头的人汇报。这次估计揪不出他们背后控制那个人,但至少要令他们元气大伤。”

许梦山和景平一时都没说话。

许梦山粗略一听,倒是觉得这计策可行。毕竟这两人的爱恨纠葛始乱终弃,外人看着谁也说不清。也难怪那内鬼会信。

他颇有兴致地问:“那你怎么’杀’尤姐的?”

尤明许白他一眼:“问那么多?!”

话音未落,几个微凉的手指,落在她喉咙上,她心头一跳,就听到身旁人说:“就这么掐死的。”指腹还在她脖子上摸了两下。

尤明许拍掉他的手。

她不经意间看向景平,他今天和许梦山一样,穿着身半旧的夹克,单手搭在车门上,也看着他们。很普通的穿着,却也无损他的挺拔冷峻。景平眼里似乎有些看不透的笑意,像是察觉了什么,又显得漫不经心。尤明许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扭头直视前方,刚想翘起二郎腿,发现裙角被景平压住了。

她用胳膊轻轻撞他一下,提着裙角示意。景平看了眼裙角,原来被自己的大腿压着大片,刚才上车没太注意。两人目光一对,他抬起大腿,把她的裙角拿出来,低声说:“不好意思。”

尤明许:“那有什么。”

景平说:“穿这样呆会儿能跑吗?”

尤明许:“没事。”

景平仔细端详了一下纱布繁复的长裙,建议:“不行你打个结。”

尤明许:“好主意。”

景平的目光又落在她的脚上,她的脚背比较瘦,穿着这样的鞋显得很小。他又说:“鞋看着还行。”

“嗯。”

尤明许心想殷逢心里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数。依然不看他。

殷逢脸上没什么表情,冷眼看着前方,此后一路沉默。

到了。

这个位置不算繁华,但也绝不冷清,是个很普通的小区。此时天刚亮,小区内外都没看到什么人。根据跟踪器和警方监控显示,卫澜于5分钟前开车驶入地库,乘电梯上楼。

因尤明许提前叮嘱,这次警察开的也都是普通轿车,数辆车从地库入口鱼贯而入,几乎没什么动静。

卫澜上的是2号楼,目前还没动静。

涂鸦的车在最前面,一辆辆车跟在后头,往2号楼的负一层开。打算从这里上去,重重包围住嫌疑人。哪想到还隔着二十余米远,就见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冲出来,与他们相对而行,往出口飙去。

众人都是一惊。涂鸦失声吼道:“卫澜!”尤明许定睛一看,开车那人,不正是卫澜?车上还有其他两名陌生男子。只见卫澜神色紧绷狠戾,看一眼他们,一脚油门,车速更快地冲过来。

此时后面的车都还没看到前面情况,只听到声音。地下车库车道狭窄,这一错身,他们根本来不及掉头,就看着卫澜的车要冲过去。

这时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撞它!”

是殷逢和景平。

涂鸦猛的一打方向盘,对准那车的车腹,直撞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许梦山立刻条件反射做出防冲撞姿势。殷逢弯腰双臂护头,眼角余光瞥见尤明许,直接就往她身上倒去。哪里晓得斜刺里伸出只手臂,直接将尤明许搂进怀里。

尤明许哪里又需要别人保护,她系着安全带,刚做好防冲撞姿势,结果一人抱她,一个人压她,三人叠罗汉似的压在一起。身上是殷逢坚硬的背,人却倒在了景平怀里。他怀里的气息和殷逢完全不同,有淡淡的烟草味,还有最粗糙的香皂味道。他的手非常有力,另一只手臂护上来,挡住两人的头。

“嘭!”

所有人感觉到猛烈的撞击,差点都飞出去,又都被安全带拉回原地。气囊全部弹出。涂鸦一头撞在方向盘上,头破血流,气囊将他护住。许梦山也没好到哪里去,满脸的血,双臂上全是玻璃渣。后排三人也有不同程度的擦撞伤。

车头全瘪进去了。

但与他们相比,对方更加糟糕。毕竟对方是普通轿车,他们开的是越野suv。车身几乎被撞瘪了,后排两人满脸是血昏迷过去,卫澜趴在方向盘上,慢慢抬起头。

他们的反应速度,比预计的更快。只怕卫澜一到这里,说了情况,他们的人就反应过来有诈,立刻撤退。好在警方和殷逢等人来的速度更快,这才正面撞上。

许梦山忽然一吼:“趴下!”一把按下头脑还有些恍惚的涂鸦。

景平反应最快,尤明许只比他慢了毫厘,两人脱了安全带,几乎同时往座椅下躲。殷逢只感觉到后背一空,被他护住的人躲开了,他也听到了许梦山的警示,刚要顺势往下一翻,一只手飞快伸过来,把他也拽到底下,安全带也不知被谁解开了。

殷逢的脸几乎和尤明许挨在一起,两人对视一眼,就听到“砰、砰”几声枪响。两人俱是一震,殷逢一把将她按进怀里。

卫澜有枪。尽管被撞伤,似乎并无大碍,滚到了车后,连开数枪。他们这辆车首当其冲,许梦山一边躲避,一边拔枪还击。

后面的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数人开火。强大的火力压制下,卫澜连头都没办法冒了,许梦山伺机下车,后面几名警察也持枪缓缓逼近。

尤明许是从殷逢家来的,手里没枪,从殷逢怀里挣脱,冷眼观察。景平抬头,拔枪,说:“呆着别动。”

尤明许:“当心。”

景平:“嗯。”他也不下车,慢慢推开车门,留了个角度,枪口从车门间的缝隙里伸出,静静等待着。

这时,就见黑影一闪,卫澜从那辆车后掠过,大约是想寻找别的掩护。只见景平眉头一蹙,安静无比的一个点射,卫澜应声而倒。

许梦山也听到枪声是从自己后面射过去的,转头看到景平,低叹:“我去……”

景平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说:“打中的是肚子,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死。”

数人下车逼近,尤明许和殷逢也下车。陈枫等人立刻赶过来,护着殷逢。

第188章

就在这时。

另一辆车,黑色suv,忽然从一排车背后,一下子飙出,朝众警察冲来。景平和尤明许几乎同时吼道:“闪开!”但离那辆车最近的几个警察来不及跳开,都被撞翻在地。众人一时全部伏地,那辆车竟然在卫澜那辆车旁急刹住,枪声同时响起。

景平、尤明许、殷逢、许梦山等人,都散落在几辆车后隐蔽,其他警察也是如此。小燕身形极快,从一个缝隙里一抬头就闪开,一枪追射过来,没打中他。

他也是惊魂未定,白着张脸说:“他们在救人!”

众人一时沉寂。

谁也没想到这群歹徒能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在市区与警方正面对抗,发生枪战,大有鱼死网破的势头。

尤明许目光在周围一扫,落在几米远处另一辆车后,一个新进警察身上,小伙子脸色紧绷,非常紧张,额头冒汗。尤明许喊了他的名字:“枪丢给我!找地方掩护,不要靠近!”小伙子愣了一下,把手里的枪丢给她。尤明许枪到了手,心中一定,喊道:“梦山,准备掩护我。”

许梦山答了声好。

尤明许又看了眼殷逢,他的眸光半点不慌,只有幽沉,尤明许只对他身边人说:“护好他,别出来。”陈枫等人都点头。尤明许就转过脸去。

许梦山躲的位置极好,除了有辆车,还有根大柱子,他猛地抬头,连开数枪,对方枪声暂歇。

尤明许伺机从旁绕行,景平起身紧随其后,身后还跟着另外两名警察。尤明许看了眼景平,她和许梦山配合惯了,但景平显然也心领神会,毕竟他是比他们都老的刑警。

殷逢盯着他们悄无声息潜行的身影,说:“冠军,陈枫,你们也去。”

冠军和陈枫其实是他身边擅长使枪的两人。冠军是因为本就聪明,样样精通。陈枫是因为当初除了是个心理病态外一无所长,却偏偏要当总管,他就苦练枪法,小有所成,这才不被团队里其他人看轻。

被点名的两人对视一眼,陈枫说:“要不冠军留你这里,我去。”

殷逢:“马上去。你们的任务不是抓犯人,而是她。谁打她,你们就打谁。”

两人再不多话,拔出之前藏好的枪,也跟了上去。

这边上去了六个精英,还有后方大片火力掩护。于是在最初短暂的被压制后,情势立刻扭转。尤明许此时也得以看清,除了那辆车上的三个人,此时都失去行动能力,对方现在还有三人。其中有两个是陌生面孔,而为首那人,黑色冲锋衣黑色裤子,戴着鸭舌帽,他不时从车后露头,枪枪精准,给他们造成最大的阻碍。

尤明许看了那人一眼,枪口瞄准他附近另一人,静候那人冒头。

原来那辆车上昏迷的两人,已有一个被他们救到第二辆车上。另一人还在原地。卫澜大概也被救过去了。

这时,一人忽然闪现,飞速冲向第一辆车,尤明许一个点射,那人肩部中弹,紧接着又有人一枪射过去,那人腹部中弹倒地。尤明许转头一看,陈枫在另一辆车后,放下枪口,冲她微微一笑。

非法持枪?

不过殷逢是省厅挂了号的人,说不定有擦边球门路。

景平躲在另一个角落里,他并没有急着开枪,而是在找准方位后,抬头连射:“砰砰砰——”他没射人,只见第二辆车的三个轮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第四个轮子的角度不太好找,他正想换方位,就听见空气里“砰”一声响,第四个轮子应声漏气。他抬头,在不远处找到殷逢带来的一个人,削瘦而阴郁的男子,男子也察觉到他的视线,对视一眼,露出个阴测测的笑。

景平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枪上,眉头一皱。

这下对方成了瓮中之鳖,且具有反击能力的,只有区区两人了。

对方的枪声歇了下来。

这头,景平一抬手,尤明许等人也收枪。

景平沉声喊道:“你们已经无路可逃!放下武器!不要再做无用的抵抗!”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令众警察们动容的一幕出现了——一名很年轻的警察,浑身是血,四肢垂落,被人从车后,勒着脖子,拖了出来。

景平脸上的肌肉无声翕动着,枪口稳稳对着拖年轻警察出来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的手也很稳,枪口对准警察的头。

一定是刚才第二辆车撞出来时,猝不及防,撞伤了这名警察,才落入对方手中。

景平认出了那名持枪男子,在本案的卷宗里见过。他叫顾天成。

尤明许也看着顾天成,眼眸骤冷。这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出。没想到凭着殷逢的一计,真的逮住了这个凶残狡猾的家伙,和他的一众同伙。但是现在,他想干什么?

殷逢远远地也看见了顾天成。静默几秒钟后,他忽然动了,伏低身体往前跑。他身边剩下的几个人:老九、小燕和涂鸦,都是一惊,小燕和涂鸦最先跟上去,老九脸色一阴,从靴子里拔出把刀,也一脸冷意地跟着。

涂鸦拉住了殷逢:“殷老师,前面危险,我们没枪,不能去。”

小燕也小声说:“她说了让你别出去。”

殷逢面目清寒,说:“顾天成既然到了绝路,他死前最想要得到什么?”

他们都是一愣,殷逢已继续往前。

尤明许这时心中也有些不对劲的预感,又抬头一看,顾天成也抬起头,那样的巧,视线就对上了她的。

第三次。

两人同时想。

然后他笑了,尤明许却半点笑意都无。他的脸看起来比上次见更削瘦了,脸也发白,眼睛有点凹下去。但那双眼却无比的亮。

“尤明许,你过来。”顾天成扬声说,“我和你说几句话,就放了他。”

尤明许牙关一咬,景平看她一眼,说:“不准去。不要上当。”他再次喊道:“顾天成,你们已经被包围,根本不可能逃脱。放下人,放下枪,我们不会开枪。”

顾天成笑了一下,还是只盯着尤明许的方向,然后枪口猛地一抬,一枪正中那警察的大腿。警察一声痛呼,呻吟不已。众人全都色变。

第189章

顾天成说:“尤明许,我对你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没算过数?出来。”

尤明许看一眼景平,景平将她的手一抓。但尤明许很清楚,景平没有她了解顾天成,这人越激越狠,根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再这么下去那名警察真的会有性命之忧。而且顾天成说得没错,他对她说话是算数的。当初说不杀殷逢,就真的把殷逢留下了。尤明许从景平的手掌里挣脱,目光坚定地持枪站起。

景平静了一瞬,也站起来,持枪瞄准顾天成的眉心。

不远处,殷逢已与陈枫等人汇合,看着这一幕,他脸色更冷,说:“枪。”

陈枫一怔,不动。

殷逢看他一眼。

陈枫只好把枪放在他手里。

殷逢也持枪站起。他的持枪姿势竟也十分标准利落,长眉轻蹙,慢慢逼近。

顾天成看了眼尤明许,又扫了眼她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两个男人,两人都是一副护食的冷厉表情。顾天成也不在意,笑了笑,说:“又添了个新相好?”

尤明许已走到距离他两米远处,站定,不再靠近,说:“我来了,放人。”

顾天成说:“话说完就放。”目光在她身上一停,神色似乎有一瞬的恍惚:“你穿这样很漂亮。”

尤明许还笑了笑,说:“多谢夸奖。”

顾天成的目光又回到她脸上,那视线是安静的,专注的,也是毫不掩饰的贪恋,隐隐有欲望在压抑涌动。

尤明许也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敢有一丝松懈。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无声碰撞着,他低笑着,说:“尤明许,你知道的,我爱你。”

尤明许心头一震,眉头紧蹙,手上的枪没有半分晃动。

景平盯着顾天成,尤明许红色的裙摆轮廓,也在他的视线余光里。

殷逢站在靠后一点,但这句话也听见了。他心中冷意一片,握枪的力道更重。

顾天成却只看着她,看着她比曾经更漂亮,也更冷漠的模样。恍惚间却好像看到了西藏,女人坐在他身侧,说:“我一直在等某个人出现。”还有他们俩在树下,他抱着她。而她那时假情假意让他抱着。他说:不管我有没有变态过,这一刻,我永远不会忘记。她说:好。

我的人生里,不是没有过光。

可当遇到她时,我已经快熄灭了。

我说我爱你,就是我爱你。

对你说的话,都算数。

一个穷途末路的杀手,爱上了抓他的女警察。

说出来都没人信,只是一天时光。那天,他伪装成普通人,和她一样正直勇敢的人。那种心灵相通的感觉,是人生中一道迟来的白光,温柔照在他心上。他分明知道,她也曾期待过。哪怕只有一丁点,转头她就不认了。

可于他这么个社会渣滓来说,于他这样该死的禽兽来说,已经足够了。

顾天成抬起眼,有那么一丝泪光。尤明许看得一愣,看着他槁瘦的脸笑了。

顾天成定了定神,没忘了心中那卑鄙的目的。他压低嗓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明许,你听我说,那两份资料,是真的。”

尤明许只是盯着他,神色没有半点变化,看不出她有没有听清听明白。

“别爱上他。”顾天成说,“他是我的同类。”

猛然间,顾天成将手里的警察一推,尤明许连忙一把接住。可真因为这样,那警察挡住了顾天成的身体。景平和尤明许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听到“砰”一声。

顾天成仰头倒下,手握枪,太阳穴一个血洞,眼睛还睁着,嘴角带笑。

尤明许脑子里忽然就响起他说过的话:我就算死在外头,也不想再落入警察手里。

殷逢一个箭步上前,从尤明许手里接过那名重伤警察。尤明许持枪低头看着顾天成,殷逢转身将重伤的警察交给陈枫。

景平却没动。他的心忽然跳得极快,空气里仿佛有某种非常细微的动静,但又似乎只是错觉。那是属于一个常年走在生死刀锋上的警察的可怕直觉。明明那辆车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但是还有两个人,重伤的卫澜和另一名男子。

景平大喊一声:“卧倒——”离那辆车最近的就是尤明许,他朝尤明许扑去。尤明许条件反射往前一扑,同时看向殷逢的方向,景平却已将她扑在身下,抱着往外连滚数圈。其他人也都应声扑倒。

殷逢眸色一震,也往前扑去,涂鸦已飞身过来,结结实实挡在他身上。

“轰——”爆裂的巨响,整个车库随之一颤,火球从那辆车腾空而起,火焰如同毒舌往外喷射,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席卷而来。

尤明许这时被景平抱着滚到了一辆车旁,在爆炸的瞬间,景平猛地一转身,用后背挡着一切冲击,把尤明许的头一按,严严实实护在怀里。

——感谢大家的月票,无以为报,四章送上。

第190章

尤明许的耳朵里“嗡”的一片,什么都听不见了。周围地动山摇,模模糊糊间,只看见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特别安静的一双眼,却带着暖意。能让人的心瞬间沉静下来。

爆炸产生的碎片如同一阵疾雨,朝两人袭来。然而尤明许被抱在这坚实有力的怀抱里,眼前只有他的胸膛,鼻翼间都是陌生气息。某个瞬间他的身体轻抖了一下,一声不吭。

景平一直护着她。

这于尤明许而言,是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自她从警以来,什么时候都习惯挡在搭档前面。因为她牛啊,她要保护别人。所以她给其他警察挡过,给尤英俊挡过,甚至曾经还给许梦山挡过。刚才爆炸的一刹那,她下意识就想翻身,把景平给护在身后。

哪里想到,他反应比她还快,把她给护住了。

因为短暂的失聪,景平蹙眉,也闭了会儿眼睛。尤明许靠在他怀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去抹平这人的眉心。

他却忽然睁开眼,四目凝视,在满是火光灰尘的这个角落里。

爆炸声似乎停止了,尤明许的耳朵也渐渐听到些动静,她从他怀里爬起来,他也一骨碌站起。

那辆车已经炸得不成样子,周围的几辆车也着了火,车上的人不可能幸存。后方的警察已经在打电话叫消防和救护车。

殷逢趴在地上,涂鸦有点踉跄的样子,满头灰土血迹,把自己老板从地上拉起来。

殷逢一抬头,就看向这边,和尤明许的目光对上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尤明许看他一眼,捡起地上的枪,和景平等人一起,稍微靠近那车,查看情况。

顾天成躺在地上,尸体还着了火,这回是真真正正死透了。车内情况更不堪入目,残肢、尸体、无一生还。

这群穷凶极恶之徒,以如此决绝的方式,面对警方的逮捕。

尤明许、景平、许梦山等人站在车子外围,看着还猎猎烧着的火光,一时都无声。

许梦山走过来问尤明许:“没事吧?”

“没事。你呢?”

许梦山:“我站得远,肯定没事。”

许梦山又转头去查看别处了,尤明许一扭头,愣了愣。

景平就站在她前面,夹克上还是被爆炸碎片划破了十来个口子,幸好冬天衣服厚。但他的脖子上就没那么运气了。白皙的皮肤上,添了几道口子。有一道比较深,还插着块拇指盖大小的碎片,这人似乎都没察觉。

尤明许说:“别动。”

景平站着不动。

她伸手飞快拔去那碎片,看着一滴血沿着脖子流下去,下意识伸手一抹,然后拿出张纸巾,替他擦去脖子上的血迹,说:“呆会儿去找医务消一下毒,看要不要打破伤风。”

“嗯。”他转头看着她,那单眼皮下,眸光浅淡。

尤明许笑了:“老景,你又添一道疤了。”所以人家才能成为功勋。

景平:“有什么关系?”

尤明许:“刚才谢了。”

景平:“小事。我们当前辈的,自然要护着小辈。”

尤明许:“滚。”

他看她两眼:“敢让我滚的,你是第一个。”

尤明许失笑,说:“你还挺嘚瑟。”

“怎么,看不惯?”

“等打过再说。”

原本景平对于和她的约架,是根本不放在心上的。他是真的不愿意和女人打。女人天生体格力气都要弱于男人,打个屁。但这几天相处下来,尤明许的利落、机敏和果断,他都看在眼里。很难得的,竟有了几分棋逢对手的感觉。

人家还只是一个小姑娘。

“行。”他眼里有了淡淡的笑,低声说,“尽量不把你打哭。”

“……你说什么?”

尘埃落定。

殷逢身披一条薄毛毯,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看着他们两人说话,有时笑,有时互相打量。

其实尤明许和景平顶多只说了一两分钟话。可在殷逢眼里,感觉已经耗了很久。那两个人似乎只要靠近,就会非常投机,性格相契。

殷逢闭了闭眼又睁开,旁边的陈枫看着他的表情,说不出什么心情。有种你终于把自己玩成这样的幸灾乐祸感,但身为殷逢的奴仆,又为自己这种邪恶的心情感到歉疚。其实就算是陈枫,看着前头两个刑警,都感觉挺登对的……那是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们身上真的有某种如出一辙的气质。

“阿许。”殷逢忽然扬声喊道。

尤明许转过头。殷逢招了招手,她便走过来。

两人眸光一对,尤明许的目光迅速下落,不着痕迹把他看了圈,没受伤。

她问:“什么事?”

殷逢忽然以手握拳,放到唇边,连咳数声。陈枫一脸紧张:“殷老师,没事吧?”

尤明许也紧盯着他的脸色,似乎是有点发白。

殷逢又揉了揉额头,说:“没事。头有点痛,刚才爆炸……”他欲言又止,看向尤明许:“我不要紧,马上上楼。”

尤明许也有此意,但看着他眉头紧蹙,心里也有点烦躁,说:“你去医院,现场我们去看就可以了。”

“你们?”殷逢冷笑了一声,“害我的凶手老巢,我自然要亲自去看。”说完就先迈步朝电梯走去。

尤明许不知道他又抽的哪门子风,有点阴阳怪气。她叫上许梦山景平等人,一块上楼。

但因为殷逢刚才说头疼,进了电梯,尤明许就始终留意着他。然后看到他又用手按了按额头,她便靠近他身边,问:“没事吧?”

他嘴角似乎很勉强扯出个笑:“没事。”

忽然间,额头上一阵温软。是尤明许探手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

殷逢的额温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尤明许放下手,没说话。

殷逢低下头,看到灯光下,两人脚边都是道浅浅的影子,挨在一起。她一直站在他身边,没去管别人,也不说话。殷逢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愉悦感像是一口清淡的蜂蜜水,慢慢地浸入胸腔里。

景平和一名手下交代完一些事情,一抬头,就看到尤明许和殷逢站在一起。其实那两个人并没有说话,只是站着不动。但就是站得很近,莫名的,你就能感觉到他们俩之间,有种很亲密的旁人根本无法介入的气场。景平这样一双敏锐的眼,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只看了一眼,就看向一旁。

第191章

电梯到了。

很容易就查明,刚才那六名匪徒,住的房号。房子是租的,更具体的信息,还需要查明。

一名警察上前撬开门,身后数名警察持枪直冲而入,很快查明房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也没看到任何危险物品。

众人收枪,开始打量这套房子。

第一眼望去,你绝对想象不到,这是一群变态杀手住的房子。

客厅很宽敞,布置得也很雅致舒适。对,就是这个感觉,雅致舒适。清淡的暖色调,布艺沙发,茶台茶具,杯子里的水还有一点温度。有电视,有书柜,书柜里放了些小说、杂记、心理学书籍等等。

尤明许甚至还看到了一排殷逢的书,半旧不新,她拿下一本翻了翻。殷逢走到她身边,接过看了看。尤明许说:“他们在研究你?”

殷逢把书丢回桌上,说:“谁知道呢?也许只是单纯地看书。毕竟我的书很好看。”

尤明许白他一眼。

墙上挂了副毛笔字,写着: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字迹遒劲、端正、大气。没有落款。

尤明许和殷逢都看了一会儿这幅字,对视一眼,没说话。

这大概是小区里最大的户型,足有200多平米。客厅一侧,是厨房、公用洗手间和一间健身房。尤明许先进了厨房,意外地发现火上还有一罐煲着的汤。水槽里洗了些菜。打开冰箱,里面也有一些食物、水果和蔬菜。

冰箱旁的墙上,贴了张表格,居然写着三个大字“值日表”。

下面是每周每天的人名或者外号。

老顾、曹头、大嘴、文哥……

字迹有点丑,但是看得出写字的人,努力写得端正。

尤明许看着厨房里这一切,莫名发怔。

殷逢不知何时又到了她身边。

尤明许说:“他们这是在过日子呢?”谁能想到,在一群杀手的“家”里,看到的会是这么整洁甚至温馨的日常细节。

殷逢答:“我也没想到,他们还有生活。”

这话颇有深意,尤明许看他一眼,只觉得他的脸色,看着比平时还要静漠。

健身房里有跑步机、几台训练力量的器械,还挂着个拳击沙袋。这倒符合尤明许的预期,但凡悍匪,从不忽略体力的持续锻炼。所以他们当警察的,能不拼命折腾自己吗?你要是偷懒,匪徒比你还勤奋,转头就能完爆你。

第一间卧室里色调清冷简洁,放着床、衣柜和一张书桌。床叠得整整齐齐,衣柜里挂着几件男式衣物,还有双皮鞋。平平无奇。

桌面上压着块玻璃,玻璃下全是照片。

都属于同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女人三十来岁,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看样子是一对母女,好几张照片都笑得很开心。还有的照片,明显是从合影上剪下来的,边沿不太整齐,还能看到另一人的黑色衣角。

玻璃下有一小块是空的,桌面留着一圈浅浅的印记,显然是原本放在这里的那张照片,被人拿走了。玻璃也有点放歪了,取走照片的人,拿得很急。

尤明许一看就明白,他们刚才走得急,住在这间屋子的人,不知道是刚才哪一个人,只来得及拿走一张照片。

桌面一角,放着个小小的,已经很旧的小狗玩偶。尤明许注意到,其中某张照片上,小女孩就抱着一模一样的玩偶。

“看来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殷逢在她耳边说,“始终活在怀念里。”

“那也不是他为非作歹的理由。”尤明许淡道,转身出屋。

殷逢看着她的背影,笑笑,跟了上去。

第二间房一走进去,尤明许就愣住了。

墙上贴满了照片。

她的照片。

殷逢扫了一眼,脸色骤冷。

尤明许走近了,看着那一张张照片,克制住心底的寒意。她甚至不知道,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被人拍下的。她走出家门的样子;她和殷逢站在车前;还有从远处偷拍的,她站在警局办公室里,端着杯茶在喝;她在小饭馆里吃饭……

足足有四、五十张。

两人沉默看了一会儿,尤明许扭头去看别处,殷逢挡在她面前。她抬头,殷逢的手已落在她的脖子上,轻轻捏住。

尤明许:“干什么?”

殷逢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暗光在流动,捏了一下后,放下手,冷冷地道:“他倒是会搞事,死了还要恶心我们。”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顾天成了。

尤明许没吭声,转头看着桌上,一堆药瓶,东倒西歪,有的开着盖,桌上还洒了些药片,透露出那人发病时,有多痛苦颠倒。

桌上有个文件夹,尤明许打开一看,愣住了。

是一副铅笔素描画。绘画者明显有些功底,画得很像,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她。她穿着在西藏时那套冲锋衣裤,短靴,长发披散,背着个包。表情也画得很生动,眉眼冷冷的,隐隐带着笑,有一丝傲气。

她身边,还站着个男人。

那是个令尤明许感到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因为看相貌身材,赫然就是顾天成。但他穿着西装,手里还拎着个公文包。表情也不同,他笑着,显得很开朗,眼睛看着身边的女人。

两个人站在一起。

尤明许把画夹丢回桌上,面无表情地准备出去。殷逢一把搂住她的腰,低头就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尤明许一把推开他,却只看到他暗沉的双眸。他不说话,尤明许也不想同他说话,这是什么地方,他发疯亲她?

她转身就走。

殷逢站在原地,摸了一下嘴唇,又冷冷看一眼桌上那副画,到底是证物,理智克制了他撕毁它的强烈冲动。回味了一下刚才吻上她脸蛋的柔软触觉,心头一荡。他不由得笑了,又看了眼桌上的画,除了画那人还能得到什么?他双手往裤兜一插,也走了出去。

第三个房间的主人,却是个好学的。房间里除了床,只有书。桌上堆满了书,地上也是。小说、传记、科普、数学、地理、杂志、军事……什么书都有。甚至还有几个笔记本,密密麻麻做满了摘抄。

许梦山见了,惊讶道:“难道这还是个学霸?”

尤明许也颇有同感,还真是,正常人都是一样的。变态的,各有各的变态活法。

一旁的殷逢却说:“恰恰相反,是个学渣。学霸才不会这样。”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看他一眼。没办法,这事儿殷逢肯定比他们更有发言权。

但也就是在这名伪学霸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叠照片。有的照片有些旧了发黄了,还有的是新的。每个照片上,都有一个男人,每个男人头上,都用红笔画了把大大的叉。

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尤明许微微色变,又叫来许梦山他们,传阅照片后,也没人能认出照片上的人是谁,顶多有人觉得眼熟,于是只能将照片都带回警局。

对这栋房子的搜索已接近尾声。

然而无论如何,这个地方,和所有警察的想象,都是不同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变态杀手组织。在他们的想象里,那些人的巢穴,应该阴暗、肮脏、血腥,充满变态气息。哪怕是看到尸体或残肢,警察们都不会意外。

谁能想到,除了一些照片,书籍,素描,透露出些许偏执的细节,这里看起来正常无比,那些人会饮茶做饭煲汤,会值日清扫健身。房间干净明亮,生活规律健康。他们把所爱藏于房中,日日月月相对。

离开这间房子时,尤明许走出玄关,忽然又回头,看向客厅正对的那面墙上。

那句话,就这么炽黑鲜明地跳进她的眼帘里:

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第192章

省公安厅。

这是间气氛非常严肃的会议室,只坐了20余人。除了丁雄伟带着景平、尤明许和许梦山来自下面警局,其他都是省厅各个专业领域的拔尖人物。

代号为“0”的这一系列案件,因为性质恶劣、罪犯人数众多,已正式移交给省里来领导。

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侦专家,在台上讲述了最新的一些结论和发现:

首先,罪犯身份确认。

在停车场被炸死和击毙的六名嫌疑人,全都确认了身份。其中有四人和顾天成一样,都是身上背着命案的逃犯,来自各个省市。他们在在逃期间,还犯下的哪些罪行,需要进一步确认。

六人中还有一人,是警察,隶属于某分局,级别还不低。这也是令与会人员大大震惊的。根据这名警察的生平资料,他日常表现还非常优异,抓到过很多罪犯。但也有污点——他曾经殴打过嫌疑人,后来不了了之。他也曾有一名要好的搭档被犯罪分子打成重伤,不得不退出警队。为此,他还消沉过一段时间,后来又重新振作,办案风格更加严酷。

他们住的房子,也是由该名警察去租的。所以这才一直这样隐蔽,没有被警方搜到过。

这名警察如何落得与犯罪份子为伍,是值得深思的。

但也可以推断,警方内部的许多资料,都是这名警察泄露给该组织的,他们才能始终在暗处肆意妄为。

除了这六个人,鉴证人员还在那栋房子里,发现了其他四个人的指纹。通过指纹库对比,已确定其中两人为通缉犯,一人是名公司普通职员,还有一人指纹太过模糊残缺,无法确认。警方立即根据身份确定的三人的资料,在可能出现的地点进行追捕,但早已人去楼空。

也就说,目前已知的犯罪团伙,有0人。已死6人,4人在逃。不确定是否还有别人。

“第二。”发言的刑侦专家说道,“根据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那叠照片,我们有了惊人发现。一共2人,全都是历年来警方未破悬案的通缉犯,或者重点嫌疑人。”

前方投影幕布,出现2人照片。每张照片上,都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

“经过核实,其中有6人已经死亡,并且之前尸体已经被警方发现。死亡现场都呈现自杀或者意外特征,又因为他们都是重点嫌疑人或者通缉犯,所以都结案了,没有引起当时办案人员的怀疑。

我重新派人核对了这6人有关的所有资料,并与’0’号案犯罪组织成员的资料进行对比,在其中三个犯罪现场,发现了该组织成员的脚印;三个犯罪现场周边的监控里,发现了该组织成员,曾在案发前后出现过。”

台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刑侦专家没有像尤明许他们那样,一路追着这个组织,却能想到做这样的横向对比侦查,既令尤明许佩服;侦查结果,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换句话说,顾天成那伙人,很有可能根据那名警察内鬼提供的资料,一个个追杀别的通缉犯,然后伪装成自杀或意外,丢给警方结案。

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刑侦专家说:“还有4人,都已失踪一段时间。另外有2人,都是重点嫌疑人,还活着。”

众人又是一片议论声。

尤明许想,失踪的4人,只怕也凶多吉少。活着的2个,是被列入狩猎计划,还没来得及动手。

刑侦专家脸上也闪现几分动容神色,毕竟这样的犯罪组织,在大多数刑警的生涯里,都是闻所未闻的。他肃然道:“这起案子,最初是岳麓分局的人在追,我也和丁雄伟详细讨论过,同时,也听取了相关犯罪心理学专家的意见……”

尤明许抬了一下头。

今天某位搞犯罪心理的,并没有来到会议现场,也没和她联系。迄今为止,也没人提到过他。

“我们一致认为,可以对该组织,进行一个大胆的推测和定性:

这是一个’惩罚者’组织,由一群罪大恶极,又自诩正义的罪犯组成。他们有组织、有纪律,过着团体生活,信奉相同的扭曲价值观。他们一定有潜在的机制,去发掘、培养组织成员,并且锁定猎杀目标。他们计划周密、行动敏捷,个体突击能力强,反侦察能力好,行动效率高。他们是一群非法的’执法者’。

在法制社会,是绝对不允许这样一个组织出现。他们阴暗、扭曲的价值观,也必须铲除。我相信岳麓分局这一次的突击行动,对该组织造成了沉重打击,非常成功。我们必须乘胜追击。已经发现的窝点,是3名犯罪分子的居住地点。也就说,他们至少还有2个这样的窝点。省里会对这起案件重点督办,派出大量警力,严密打击、追捕,力争将该组织所有在逃人员,抓捕归案!阻止类似的’私自执法’案件,再次发生!”

——

省里散会后,回到岳麓分局,丁雄伟又给尤明许三人开了个隐秘的小会。中心意思就是说,他刚才也被省局副局长留下秘密谈话了。这起案子,移交给省里专案组负责。他们的工作很出色,告一段落。

但是,他们的工作还没完。

“惩罚者”组织与罗羽的关系,与凯阳集团的关系,还是个未解的疑点。凯阳集团又有与贩毒活动相关的嫌疑,但还没有任何证据。而景平派过来查毒的事,不能明着说,怕打草惊蛇泄露消息。所以刚才在省里也没说,暂时还是由他们仨人小组暗中查,负责这条线。缉毒的同时,一旦发现与“惩罚者”组织相关的消息,立刻汇报。

这也在三人的意料之中。郭兴身上丢的那份重要证据,还没找到。罗羽身上的双重嫌疑,暂时未明。

因这事儿,丁雄伟还特意拨了个单独的小屋子,给他们三人当办公室,让立马搬过去。

于是这一下午,三人就在往位于楼道角落的偏僻小黑屋里搬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三位大神被领导给发配了呢。

第193章

尤明许正在整理新桌子上的文件,许梦山搬了叠卷宗过来,放自己桌上,说:“这要是搁古代,顾天成他们是不是就成梁山好汉大侠了?”

尤明许说:“还梁山好汉呢?他们是不是也诱导、培养了向容和陈昭辞?他们不仅惩罚罪恶,也制造罪恶,变态!”

许梦山一想也是,看向旁边夹着烟收拾东西的景平,说:“景哥,你说呢?”

景平吐了口烟,说:“我只认法制。”

连许梦山都觉得,景平这人可真酷,看着眉清目秀的,处久了,你发现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他特有的一股劲儿。

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办公室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许梦山今天约了人打球,问景平:“景哥,去打球不?”

景平在云南警队里年年拿vp,眼睛看着许梦山,视线越过他瞥见尤明许拉开个抽屉,刚开始整理。景平笑了笑说:“打得不好,没什么兴趣,就不去凑热闹了。”

许梦山就走了。

尤明许正拿了块抹布,把抽屉里的灰擦掉,听到身后坐着那人问:“殷逢今天怎么没来?”

尤明许:“不知道。”

“小尤。”景平喊道。

尤明许动作一顿,转头。

景平手里夹着烟,看着她,笑了笑:“一直没机会问,殷逢是怎么发现,身边的那个人会和惩罚者组织有关系?你知不知道?”

尤明许看着他的眼睛,清澈,却不见底。明明是他在问你问题,却令你感觉到,他好像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他就是这样看着温和,内心深不见底的男子。

尤明许转过身去,继续擦。

殷逢身上那些说不清的事,该不该说,于尤明许而言,并不是个困难的选择。

殷逢和局长厅长都是呼朋唤友,他插手这个案子,也是得到上头首肯的。如果他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从程序上说,也是跟上头交代。不需要尤明许来对别人说出他的私隐和过去。

而且,尤明许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下雪那天,殷逢发现了在贵州有人冒充他,请她帮忙查一些线索。当时,他就是一脸冷淡地说:“我的事,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既然已经牵扯其中,自然是我最好的合作对象。”

不知为何,如今想起他那高傲冷酷的样子,当时只觉得心寒,现在却觉得有点好笑。

对于景平的问题,她的回答点到即止:“殷逢确实帮警方破过一些案子,又宣扬警方的正面形象——这是局长原话,我想犯罪分子肯定是恨他的。他又是搞犯罪心理的,很了解他们。你看他们家里还有很多他写的书呢。他们也许想以某种方式毁了他。殷逢曾经的失智很可能就与他们的迫害有关。他怀疑到身边有内鬼,也是合情合理的。”

景平没有再问,尤明许听到他站起来,把屋内的一些东西归置整齐,就微微一笑。

终于都收拾完了。尤明许把头上的橡皮筋取下来,重新把有点散的头发束好。景平盯着她。

尤明许束好了,抬头,眼神示意:看我干什么?

景平问:“你和许梦山上次说的火锅店怎么走?”

尤明许说:“我发个位置给你。”

“好。”

发好后,两人一块儿往外走,尤明许锁了门,又说:“网上有团购劵,比较划算。”

景平:“怎么弄?”

“手机给我。”

拿过他的手机,却发现根本没有大众点评美团这样的app,这人是活在原始时代吗?

不,估计是活在云南边境的原始森林里。

她把手机还给他,掏出自己的:“我给你团。”

“谢了,我把钱转给你。”

两人一边走,她一边问:“几个人吃?”

景平说:“你去不去?你就两个人。”

尤明许一看,点评网上最小的团购都是两人餐,又看他一眼。回来后他还穿着那身被划破了一些小口子的夹克,都没换,脖子后头贴了一小块纱布。外头天已经黑了,非常寒冷。这人神色宁静。

云南来的功勋,安插过来的缉毒人员。今天在抓捕现场只有他觉察到炸弹提醒大家。现在下班了,他一个人去吃火锅。

尤明许团了个二人餐,说:“走吧,尤姐带你去吃好的。”

景平抬眼看她,微微带笑:“没大没小。”

火锅店隔得不远,两人步行过去。今天案子取得重大突破,尤明许心情不错,又因想到景平原来是客,一路就给他介绍些湘城的风土人情。景平脑子转得快,各地风土人情知道也多,两人竟聊得十分投机,不知不觉就到了饭店。

他们坐的是大厅,并不禁烟,热气蒸腾。景平问:“介意我抽烟吗?”

尤明许抬抬眼皮:“你看我像介意的样子吗?”

景平一笑,点了支烟,又把烟盒和火机推给她。不知为何,尤明许没什么抽烟的欲望。忽然又想起最近这段时间,自己似乎抽得少了。

脑子里闪过一张脸,那人夺了她手里的烟,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一口,说:“以后看到你抽烟我就亲了一下,不管是在哪里。”

有点分神了。

尤明许摇摇头,示意不抽。景平吸了口说:“女孩子少抽点好。”

“那你还给我?”

“客气一下。没几根烟了,我还舍不得呢。”

尤明许看一眼烟盒,云南烟,她没见过的包装,显然是景平从那边带过来的,还剩小半包。她拿起来,塞口袋里。

景平:“哎?哎?”

尤明许说:“我今天请你吃火锅,你好意思白吃?”

景平失笑,抽了口烟说:“我怎么就不好意思了?兄弟间有什么好见外的。”

兄弟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令尤明许心头一暖,斜瞥他一眼,说:“那就是了,烟我就收下了,老景你真客气。”

灯光之下,烟火雾气中,女人凤眸微挑,似笑非笑,流光溢彩。

景平抽了口烟,越过她的脸,看向窗外清寂的夜色。

火锅和菜品陆续端上来了。

尤明许喜欢吃牛肉,不喜欢羊肉;喜欢土豆红薯叶,不喜欢粉丝白萝卜。这个套餐很划算品种丰富,吃着吃着,她就发觉和景平吃饭的好来。

第194章

她喜欢吃的东西,锅里总剩着很多;她不喜欢吃的,景平似乎很快就都吃掉了。于是整个过程她都吃得很满足,到后来抬头看着他说:“我发现咱俩吃东西还挺搭的。”

景平笑笑:“有吗?”

尤明许说:“和梦山吃,他总是跟我抢牛肉和红薯叶,剩一堆萝卜鱼丸什么的。很好,以后要多叫上你吃饭。”

景平:“行啊。”

他其实哪有什么爱吃不爱吃的,只是吃什么都无所谓。她不爱吃的,剩一大盘,他就全扫空,不能浪费粮食。她一直夹的,索性就留着。

景平又笑了一下说:“好像是挺搭的。”

肉足饭饱,尤明许结了帐,两人对坐着,喝几口清茶解腻。

尤明许忽然想起来,顺口问道:“老景你结婚没有?”大老远派到湖南来,家里要是有老婆孩子怎么办?看他的样子……尤明许忽然发现看他的样子,你琢磨不出,他到底是个顾家的,还是不顾家的?

景平喝了口茶,说:“我连女朋友都没有,上哪儿结婚?”

尤明许打量他两眼,人高,长得帅,有个性,眼看还是个腹黑的,这种男人不该遇到合适的就手到擒来吗?他居然还是单身。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那样的工作性质,上哪儿找女朋友?普通女孩大概也不敢和他谈朋友。

“回头让许媒婆给你介绍。”尤明许说,“湖南漂亮妹子多。老景你有什么要求?”

景平笑了笑,说:“要求不多。漂亮,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个头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我不喜欢黑的,至少不能比我黑。独立,能干,我出任务不在她身边,她也能不让我担心,自己好好生活。性格要善良,不能贪心,明辨是非。干我这行的,身边的老婆要是容易被人蛊惑,那就是放了颗定时炸弹。大概就这么多。”

尤明许都听笑了:“你这还叫要求不多?这么好的上哪儿找?当我没说。”

景平提起茶壶,给自己添满,望见她的杯子空了,也给她添上,眉目清平,淡道:“是啊,这么好的,上哪儿找。”

尤明许忽然就怔了一下。她静静看着景平扣着茶壶的手,白皙、骨节分明,手背指腹都带着伤痕。细细的清澈水柱徐徐倒落,两人一时都沉默着。不知道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尤明许的手机响了,打破了这微妙晦涩的平静。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尤明许竟没来由感觉到心头一松,也不知松掉的是什么。不过她的语气还是很冷淡:“喂。”

一天没露面的男人,嗓音低沉而矜持:“下班了吗?”

“嗯。”

“我今天亲自下厨,要不要过来尝一尝?”

尤明许倒是有点意外:“亲自下厨?”

殷逢说:“厨子不是死了吗?”

尤明许一时无语。

对面,景平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谁打来的了。他低头喝茶,神色淡淡。

尤明许说:“我吃过了。”

殷逢听她那头吵吵嚷嚷,就知道是在外面,心头一动,问:“和谁一块儿?”

尤明许答:“老景。”

这时景平开口:“火机和烟给我。”

尤明许从口袋里摸出,递给他,说:“一根啊。”

景平笑了,说:“这到底是谁的烟?”

尤明许笑了。

这才察觉电话那头的人始终沉默着,她问:“还有什么事?”

殷逢说:“你呢?有没有事找我?”

尤明许静了一瞬,说:“我待会儿来找你。”

他淡道:“行。”电话直接挂断了。

尤明许一怔,看着手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景平已站起来说:“走吧。”

两人走出饭店,这里离警局近,景平走回去就可以了。尤明许叫了个车,在路边等着,说:“你先回去吧。我的车很快就到。”

景平:“没事。”

刚刚在饭店里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这会儿却似乎都无话可说。静静地在街头站着。

车很快就到了,尤明许上车,看着车外的人说:“老景,明天见。”

景平站在路灯下,夹克敞着,双手插裤兜里,更显挺拔。他的眉眼却是清晰而温和的,带着一点温暖如灯火的笑:“明天见,尤明许。”

第195章

其实尤明许今天,一定会去找殷逢。

她想殷逢也清楚,自己会去找她。

只是没想到殷逢还亲自下厨做饭了。这个人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走进别墅,就见小燕站在大门内等,一身寒凉的气息,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尤明许愣了一下,说:“你不用一直等着我。”就这么一小段路,她还能走丢了。

其实小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站在这儿等。殷逢之前提了句,人来了让他去接。他早早就跑来了,尽管干等着,可感觉挺开心的。

于是,小燕只好憋出句:“我没有其他事情做……”

尤明许恍然,对着这样个孩子般的青年,仿佛能看到尤英俊的影子,她就有点心软,微笑说:“那谢谢啊。”

小燕脸红了,低头藏进夜色里,说:“殷老师等你很久了。”

他一提到殷逢,尤明许的眉头不由自主就沉下来。远远望去,露台上没灯。估计天气越来越冷,那人再想要湖光月色晚餐,也顶不住了。心中暗笑,跟着小燕走进主楼。

殷逢正在二楼的小餐厅,独自用餐。

原本在尤明许的想象里,殷逢亲自下厨,大概是煎个牛排,喝杯红酒什么的,简单省事无需厨艺还装逼。没想到抬头一看,那人独坐餐桌前,手里拿着碗米饭在吃,面前放着四菜一汤。

红烧鸡翅、山椒炒牛肉、凉拌莴苣丝、清炒红苋菜、排骨冬瓜汤。看着倒也像模像样。

尤明许拉开椅子,坐在他身旁。

殷逢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就起身,说:“去书房。涂鸦,把剩的饭菜都倒了。”

涂鸦也不知窝在房子那个角落,声音远远传来:“哦。”

尤明许看了殷逢一眼,脸色似乎比平常还差,从她走进餐厅,就没正眼瞧过她。

尤明许并不感到生气,反而觉得可笑。他在发火?

他有哪门子的资格,冲她发火?

尤明许是为了正事而来的,神色淡淡跟进了书房。

她人来了,没有再和那个“灵魂战友”在一块儿,殷逢其实就感觉到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他在那超大书桌前坐下,开始泡茶,对她说:“坐。”

尤明许不动声色,看着他将一壶清湛飘香的茶泡好,又递了杯在她面前。

殷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往椅子里一靠。房子里开了暖气,他衬衫笔挺,发色乌黑,眉眼幽沉:“雀舌,尝尝。”

尤明许看他一眼,得,又正常了。

看那茶叶一根根绿嫩嫩的,竖立着,倒是分外好看,尝一口,也很香,她点头:“不错。”

他看她一眼,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尤明许说:“今天我们开会了,给惩罚者组织基本定了调。”

“嗯。”

“你怎么没去?”

“老段已经找我交流过想法了,没什么必要去。与会的人太多,省得麻烦。”

尤明许喝完一杯,把杯子放在桌上,刚要自己倒,殷逢的手已抬起,先一步拿了茶壶,给她倒满。尤明许看着那清澈的水柱,心想今晚一个二个怎么都要给她倒茶。

尤明许说:“惩罚者组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殷逢放下茶壶,直视着她:“我有什么好处?”

尤明许看着他。

殷逢笑了笑:“把我的意见告诉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尤明许:“你要什么好处?”

殷逢静了两秒钟,手指轻轻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

“亲我一下。”

尤明许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眼前人衣冠楚楚,英挺俊秀,眸色暗沉,说的真真切切就是那句话。

书房里一时无声。

“你可以不说。”尤明许淡道,“咱们之前的约定,就当作废。”她作势要站起,殷逢出声:“行了,可以先不亲。”

尤明许盯他两眼,他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神色,说:“坐着别动。”

尤明许轻哼一声,坐下,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占了上风的得意。

殷逢说:“能够基本确定、公开的结论,你们的人已经在会上交流过了。其实我认为,这个组织,还有两个显著特点。

第一,同样都是有罪者,其中一些,被组织吸纳进去,成为惩罚者;另一些,成为他们的狩猎目标。选择标准是什么?

第二,这个组织的领导者,是如何令成员们死心塌地、团结一致,去达成目标。甚至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是怎么办到的?”

尤明许眉头一沉。

第一个问题,选择标准?一路走来,她也接触了他们当中的好几个人。顾天成、陈昭辞、向容,还有在那个老巢里,看到的那几个房间主人的风格,答案隐隐约约的,似乎就要被她抓住……

而第二个问题,她之前倒未细想过,如今想来,那个背后的领导者,确确实实对组织成员的控制能力很强,而且控制的还是顾天成这样非常强悍的角色。这令尤明许的心中隐隐生出些寒意——那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殷逢深深看她一眼说:“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是同一个。”

尤明许看着他。

他说:“就在那句话里。”

尤明许心头一震。

那句话……

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殷逢吐出一个字:“善。”

尤明许:“怎么说?”

殷逢站了起来,在房间里缓缓走着,说道:“那个组织挑选的,都是曾经遭受过不公平待遇、对社会失望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本来都是’好的人’,只是比较偏执。顾天成,才华出众,很有事业心,即使屡屡遭受不公正待遇,依然试图想要冲破现状,出人头地,成家立业;向荣,不必说,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儿子,许多年都走不出去,却遭遇飞来横祸;陈昭辞,最爱的女人,人生唯一的希望,死于校园贷,死于那些放贷的人手中……但凡能有一丝幸福的希望,这些人也许就会坚持下去。但最后,他们都走投无路了。

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组织想要挑选的。他们身上原本干净正直的’善’,已经被生活毁得面目全非。这时候如果有人对他们说:我们去干掉那些有罪的人吧。经过调~教和洗脑,就像溶解再重铸,他们会形成新的、扭曲的、坚实的善恶观。原本的好人变成坏人,只会比坏人更坏。他们会对’惩恶’这件事非常坚定,成为组织头目想要的完美’惩罚者’。所以他们才会信奉: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尤明许听得心头阵阵震动,不由得点头。

这时殷逢已踱步到她身后,嗓音传来:“反而是那些一开始就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坏人,不可能像他们这样心志坚定、义无反顾。所以组织不会吸纳他们,而是将他们作为狩猎目标。这个组织生于恶,却又去惩罚恶。所以才叫’诸恶奉行’。”

“嗯。”

一只手落在尤明许的椅背上,她感觉到他俯低身体靠近,他对她耳语:“阿许,我说的,你是不是觉得都对?”

那嗓音太低太缓,带着几分柔软的蛊惑,尤明许后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回头,手直接往后一伸,就按在他那张脸上,冷道:“好好说话。”

第196章

女人的手指细而软,殷逢感觉到很舒服,倒也听话,抬起身子,但双臂依然从后方按在她的椅背上,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们的首领……”殷逢说,“传递给他们的不是恶,而是’善’。他告诉他们,正在做的是正确的事,或许还告诉他们,这样是在赎罪。他告诉他们,通过这样的’惩恶’,会治好他们的心灵创伤。他给予他们的,全都是看起来积极、向善、美好的影响。所以我们才会看到,那些人能够宁静、安好地生活在一个房子里。他们会对组织那么忠诚、坚定、虽死无憾。他们以为’他’治好了自己,实际上却走上一条更加扭曲的人生之路。”

尤明许在手指间把玩着小小的空茶杯:“‘他’?”

任何群体,都一定有领导者。只不过这个组织的领导者,以前根本无迹可寻。你也根本无法设想他的模样。但现在,随着6名成员身死,刑侦专家的结论和殷逢的分析,那个’他’,似乎已有了模糊的轮廓。

尤明许又想到曾经尤英俊提过的那个人——他说总觉得有个人窥探着自己,威胁自己,令他感到压抑而恐惧。这个人会是曾经潜伏在他身边的卫澜吗?但是看殷逢抓住卫澜的一连串动作,她不信卫澜能带给殷逢这么大的威慑力。

那会是’他’吗?

殷逢感觉到过他的存在?会和他产生过交集吗?

殷逢回到对面坐下,像是觉察了她的疑虑,他说:“对于那个首领,我也有一些分析推断。”

“你说。”

“第二个。”他淡道。

尤明许没反应过来,皱了一下眉,他却已话锋一转:“他的年龄不会很轻。从他身边聚集的人的年龄层,还有他对这些成熟罪犯的影响力来看,至少在30-50岁之间。”

这一点,尤明许一想,就觉得同意。年龄代表的是阅历和思维结构的成熟性。一个年轻人,可以是个犯罪天才,但要理解顾天成、向荣这样的人的心理状态和人生起落,甚至还要对他进行洗脑和影响,那就必须是个具有相当丰厚人生经验的人,才能做到的。

“第二点,他极其仇恨有罪之人,一定遭受过非常不公正的待遇和打击。失去过人生最珍视的东西。”

尤明许点头。合情合理。

“第三点,他不信任司法和警察。但从该组织成员一直以来对待警方的态度来看,也不仇恨警察。”

尤明许想了想,确实。他们所有的行为都是暗中进行的,之前杀的6名有罪者,也伪装成自杀或意外现场,明显就是不想引起警方怀疑。

“第四点,他非常聪明,特别善于掌控他人的心理和情感。他还很有钱。”

“嗯。”

这时殷逢忽然笑了笑,说:“第五,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盯上我?还会在我身上花这么大的气力?”

尤明许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看着他衬衣上的纽扣,脖子的线条很清晰,还有他白皙的下颌。

“为什么?”她问。

“你不觉得他做的事,有点眼熟吗?”殷逢说。

尤明许抬眸看着他。

他嘴角有很轻的笑,眼神却是寂静的。

尤明许心中猛的一抖,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他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已想到了,端起茶喝了一口,说:“他在和我做相同,却又不同的事。”

涂鸦、老九、小燕、冠军……每一个都曾经是有罪之人,每一个都曾经心怀善念,却被生活击溃毁灭。是殷逢让他们重拾信心,殷逢“收集”了他们每一个人,让他们跟在自己身边,不再犯罪。所以尽管他身边这些人,又是还是邪气横生,游走于法律灰色地带内,但殷逢掌握了他们的心灵,殷逢就是那道枷锁,挡在他们与犯罪之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尤明许脱口问道,这也是她想问很久的问题。

殷逢静静地看着她,说:“大概我希望自己一生信奉的,是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尤明许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这么大道理的一句话,竟然从殷逢的嘴里说出来。他一向好像活得冷酷又任性,但当他真的这么说了,你又觉得,他说是这样,就是这样。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殷逢先说道:“所以,他盯上我,对我做那些事,不是因为我们原本以为的,他选中了我。而是他在同我比较、较量。”

尤明许一怔。

殷逢冷笑着说:“比较谁所信奉的,真理。比较谁才能带给有罪之人,真正的宽恕和新生。那么最好的测试方法是什么?就是拿我来验证,毁掉我,加害我。如果我扛不住,成为有罪之人,那么他们最重要的一步就达到了。犯罪之门一旦打开,就无法再停止。接下来,他们就可以引导我成为’惩罚者’了。所以,当他们知道我’杀’了你时,才会那么迫不及待露出马脚,因为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看到的。”

尤明许沉思片刻,不得不说,尽管这种“较量”方式匪夷所思,可又有着奇特的说服力。

这样,才符合心理变态者的逻辑。

“你们俩的做法,确实有相似之处。”尤明许说。

“是啊。”殷逢转了转茶碗盖,发出清脆细微的碰撞声,“宇宙之大,人生百态,我偏偏和他殊途同归。就好像……我和他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

尤明许心头像是有根弦被他拨的跳了一下,沉默不语。他也只是静默地看她,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换了话题:“案情分析到此为止。上了一天班累不累,我陪你去下面走走?”

尤明许却不答,端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一杯,也给他满上,他盯着她的动作。

她笑了一下,说:“回到这次的事上来。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计划好了圈套给卫澜跳。那个被你抱着的女孩,只是为了激怒我,引起矛盾……”

殷逢打断她:“我什么时候抱了?”

尤明许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继续道:“那之前你对我说的话,也是计划之一,设计好的吧?”

她神色如常,殷逢却盯着她的眼睛,问:“哪些话?”

尤明许脸色都没变一下:“你想要重回我身边的话。”

殷逢静了静,慢慢靠回椅子里,也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桌上两人间的茶壶,说:“那的确是设计好的,为之后激怒你做好铺垫。但也是真的。”

尤明许不说话。

屋内一时极静。只有窗外风吹过的声音和依稀的远处鸟鸣。

然后尤明许就听到殷逢说:“我等了几天,你为什么一直不问我,那两份报告,是不是真的?尤明许,我生来就是这样的人。我可以生活得很好,很成功,但是从来没有人,真正感受到过我的心,我也感觉不到别人。过去,我和女人一向相处不长,她们没有一个人能带给我心动和安全的感觉。我和她们在一起,只是为了热闹,其实觉得枯燥至极。

这些年,我经受过很长时间的寂寞,始终克制着某种连我自己都不了解的冲动。我竭尽全力阻止自己走向它。精神长期压抑的结果,就是在他们的迫害刺激下,我成为了尤英俊。尤英俊是我最后走投无路的逃避,既是逃避他们,也逃避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可现在,我还是回来了。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们经历了什么,但那些与生俱来的、强烈得令我无法掌控的、极其不稳定的欲望,突然就变得具体了。

我的欲望就是你。

所以我要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人。这样的我,你还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意尝试和我在一起?”

——第四卷《莫回头》——

第197章

有些出乎殷逢的意料,面前的女人没有惊讶,没有厌恶,也没有丝毫恐惧神色。她只是垂眸,手里转动着半杯茶,仿佛那里头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

殷逢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烦躁。

“不愿意也没用。反正我不会放过你。”他说。

尤明许这才抬头。

其实这段时间,对着这个殷逢,她时常会有恍惚的感觉。因为他无论一举一动、语气神态,都和尤英俊判若两人。偏偏顶着相同的脸,一样的身体。你会真的看不清他是谁。

可现在,他却说了这段话。肯定了那个尤明许早有猜测,却无法确定的可能性。他说他有两个人格,他说尤英俊的出现,是他最后的逃避。尤明许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终于能感觉到,尤英俊和眼前的男人,其实是一个人。尤英俊只是他的一部分。在被逼到绝路后,他没有如惩罚者组织希望的那样,堕落有罪,反而彻底忘了过去,忘了内心那长期无法克制的阴暗,成为了最纯洁最干净的尤英俊。

尤明许感觉到心口疼了一下。

男人幽暗的目光,还盯着她。既然挑明,他也不掩饰了,一副想要把她生吞下肚的困兽神态。

尤明许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我们在一起那天,你对我说了什么。现在想起来了吗?”

殷逢一愣。没想到在自己向她揭示了最深的秘密后,她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尤明许推开椅子起身:“既然没有想起来,那你还是继续……”她忽然笑了一下:“……被欲望折磨吧。”

转身就走。殷逢丢开茶杯追上来,握住她的手腕。

大拇指轻轻地在她手腕内侧摩挲着,他盯着她,说:“我也许永远也想不起来。”

尤明许说:“你让我想想。”顿了顿说:“我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人,也没想过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殷逢的脸色有了一丝苍白,但很快恢复沉静。他的手臂骤然一搂,就把尤明许给搂到了怀里,尤明许一怔,缓缓转头。结果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头就在她脖子上一亲,连着头发皮肤一起亲。那微凉的嘴唇,隐约的舌头,只亲得尤明许浑身一麻,他却已松开了。

“好好想。”他轻声说,“别让我太难熬。”

尤明许不想看他,走了出去。

——

接下来的几天,尤明许没有去找殷逢,殷逢也没找过她。

有关惩罚者组织的侦查,有了新收获。省里专案组根据之前遗留下来的线索证据,找到了他们另一个聚居点。几乎和上一个如出一辙的房子,看似宁静安好的生活方式。只不过这一次,对方显然早有准备,房子里所有东西几乎都带走,指纹足迹也清理得干干净净。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对方绝对不敢再露面作案,龟缩着躲避警方的大范围搜捕。这将是一场拉锯战。

那被确认指纹和身份的三个人,挂在通缉令上,暂时没有找到踪迹。

此外,尤明许对比过,两所房子里,都没有发现罗羽的指纹、dna。

而云南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凯阳集团和罗羽,这段时间也没有异样。这就好像野兽捕猎,尤明许景平许梦山这个充当先锋的三人小组,必须耐心等待着。

哦,对,是四人小组。但第四人最近一直旷工,无影无踪。

在与殷逢谈过后,尤明许也曾自己分析,惩罚者组织的首领,会是谁。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几个可能的人选:

一、殷尘。按照记录,殷尘死于十三年前的车祸,尸骨无存。可那天殷逢说,那个人,就好像跟他流着相同的血。尤明许一下子就想到了殷尘。她并不了解两兄弟的过往,但如果是哥哥,一定会对殷逢非常了解。那个首领也很了解殷逢。而且殷逢在还是尤英俊时,和她在腊猪脚火锅店,头疼昏迷中,曾叫过几声“哥哥”,神色非常痛苦。

只是,这个人如果当年真的是诈死,现在还活着,又怎么能做到十几年不露踪迹?他这样对自己的亲弟弟,真的就是为了一争高下、较量彼此所信奉的信念?

就好像黑夜里湖面上的倒影,一个在月光下,一个在黑暗的水底,彼此映照着。

第二个可能的人选,她写的是罗羽。目前没有发现罗羽和惩罚者组织有关的直接证据,但是惩罚者组织留下的线索,却不止一次指向罗羽。那么罗羽到底是他们的下一个猎杀目标,还是他们的成员之一?这个人是两个犯罪组织的连接点,是个非常奇怪的存在。

第三种可能,首领是他们还没有遇到过的,隐藏的另一人。深挖已经掌握的9名组织成员资料,或许会有收获。但目前,专案组那边,还没有传来进一步的消息。

既然和那个组织以及首领间,还隔着重重迷雾。那么尤明许和她的同伴们现在能做的,还是抓住唯一的线索——罗羽和凯阳集团。抓住凯阳集团的罪证,说不定就能搞清楚惩罚者组织和凯阳的关系。

——

这天,景平说:“下午咱们开个会,把凯阳集团主要成员的资料摸一摸。”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没有异议。

景平说:“殷逢是上级点头,可以参与这个案子的。要不要叫他过来?”

尤明许一时没说话,许梦山瞄她一眼,说:“叫吧,殷老师还是比较管用的。”

景平点头。他低头继续忙手头工作。

许梦山椅子一滑,到尤明许身边,低声说:“你叫我叫?”

“你叫。”

许梦山拿出手机就打。没讲几句,他就挂了,说:“他吃了中饭就过来。”

中午三人就在食堂吃。尤明许打了两份小菜,吃得很安静。许梦山说:“尤姐,有心事啊?半天不吭声。”

景平也抬头看她。

尤明许淡道:“哪那么多废话?我今天没话和你们说不行吗?”

景平说:“这连我也算上了?我几时惹你了?”

尤明许看他一眼,说:“你不算。”

第198章

许梦山:“啧啧!尤姐重色轻友,喜新厌旧。”

尤明许这才含着笑意看他一眼:“你也知道自己不算色?”

许梦山:“这饭没法吃了。”

这时有个人过来,是和景平认识的,和他聊了几句。许梦山便低头,轻声说:“你和殷逢现在是什么状态?我看你有点不对劲。”

殷逢的秘密,尤明许却不想对任何人说,哪怕是最好的兄弟。

她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状态。”

——

午后,天空中难得露出点太阳,空气里有了丝暖意。午休时分,局里比较安静,偶尔有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

三个刑警,统统靠在椅子里,闭目小憩。

短暂的半个小时,尤明许还是睡着了,睡得昏昏沉沉的。隐约感觉到身旁有某股熟悉的气息,但又分辨不清。

上班铃响,她睁开眼。旁边的景平和许梦山也动了。

那薄薄的白色日光,就从门口洒进来,洒在她面前那人身上。西装革履,发色乌黑,长腿交叠。他手里握着份卷宗在看,袖口整洁,手指白皙有力。

办公室不大,她的桌子在靠窗最里头。他就坐在她的桌边,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尤明许起身,去洗了把脸。身后的殷逢依然低头看卷宗,嘴角露出笑容。

景平、许梦山,都和殷逢打了招呼。殷逢放下手里的卷宗,看着尤明许走回来。

他的目光依旧幽暗寂静,但少了那天的暗黑涌动,显得宁静了很多。他问:“考虑得怎么样?”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旁边两人自然都能听见。尤明许说:“回头再说。”

她刚坐下,结果他的椅子就慢慢滑过来,一只手臂按在桌上。两人的距离有点太近了,尤明许绷起脸。

“我等了五天。”他说。

景平倒还好,低头在准备投影资料,许梦山在看电脑,侧脸分明却在笑。尤明许觉得很尴尬,冷冷扫殷逢一眼,小声说:“你闭嘴。”

殷逢打量了她两眼,淡道:“那我也不等了。”

尤明许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不想等她了吗?

“那你别等,最好。”

他没说话。

景平把资料都准备好,环顾一周,问:“可以开始了吗?”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说可以,殷逢单手往尤明许椅背上一放,点了下头。

许梦山见了,心里忽然一个激灵,想:又来了!真的又来了!曾经的殷逢,死缠着尤姐,形影不离的感觉,不就是这样的?他终于又开窍了?

不过瞧他现在这模样,可比当时更难缠了。

景平也看到了殷逢的动作,也不知怎的,一抬眸,就对上了尤明许的眼睛。

两人同时飞快移开目光。

屏幕上首先出现的,是一名年约五十的男子。咋一看,你觉得不会认为他像一名企业老总,反而觉得他像个学者。那男子高瘦,肤白,尽管双鬓已有些白发,却依然显得俊朗儒雅。他穿着西装,身材完全保持得像年轻人那么好。你完全可以想象出,他年轻时是很帅的,额头饱满,两道长眉,眼睛修长,微微上挑。鼻梁挺拔,嘴唇不薄不厚。

他就是邢几复。凯阳集团董事长,幕后掌门人。曾有传闻这人是黑道起家,家里三代都不清不楚。但现在他手里明面上的企业资产,都是清清白白的,房地产、金融、物流、环保……听说还捐建了很多希望学校,又给市里捐过不少东西。完全就是个富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形象。

在他的照片下方左手第一张,就是他的大儿子邢琰君。邢几复自己毕业于人民大学,邢琰君青出于蓝,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硕士在美国念的,刚学成回国不到两年。也是邢几复培养的接班太子爷。目前邢琰君作为集团副总裁,参与到很多业务管理工作里。

小儿子还在国外念书,据说念的是文学系,年龄还小,半点没沾家里的生意。

邢琰君旁边,是个染着茶色头发、二十八九岁的男子。他穿着件黑色外套,里头是灰色t恤,脸部线条很硬朗,眼神也显得冷冷的。

景平说:“这是邢几复的干儿子,叫黄珑。爸妈都死了,曾经都在邢家做事。邢几复手下目前说不清的业务有三块,一块是金融财务,一块是物流,还有一块就是一些法律事务的处理。黄珑就负责一家财务公司。他是邢几复的心腹之一。”

黄珑的照片右边,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个子挺高,身材也很结实,相貌普通,眼眸锐利。

景平说:“这是郭飞嵘,也是跟邢几复很长时间的,负责物流公司。其实表面看起来,这家物流公司主要负责一些集团内部物资的运输,但我查过,这家子公司人多,成本高,一直是亏的,但邢几复始终留着这家公司,郭飞嵘俨然也是他的心腹之一。所以我怀疑这里头有猫腻。”

景平缉毒经验丰富,他这么说,尤明许和许梦山都点头。事出反常必有妖。

下一张心腹的照片,就是他们都熟悉的罗羽了。

罗羽毕业于省政法大学,毕业后加入现在的律所,也不知道他走了什么门路,和凯阳集团搭上了线。现在他手握律所绝对股份,几乎就是为凯阳专职服务。凯阳集团的很多重要决策事件里,都有他的身影。他也算是邢几复身边,这几年爬得最快的一个人。

剩下的一些人,就是凯阳集团的中高层,大多身家清白,从事明面上的正当业务。也就是说,凯阳集团的业务,其实有两条线。一条是正常的;另一条,警方已经有了怀疑,灰色业务,擦边球,甚至可能还有非法勾当。但一直没有掌握到证据。

云南边境贩毒组织在华中寻求合作对象,这个对象有可能就是凯阳集团。那就意味着凯阳集团的水,有可能比警方原本以为的更深。

然而充当云南组织先锋的警方卧底郭兴,却意外被受害者家属杀害。目前双方都暂时按兵不动。而罗羽曾经出现过郭兴的死亡现场附近,是凯阳集团与云南组织有染的重要证据。

第199章

接下来,就要看他们双方要怎么做了。云南缉毒警方那边,也正严密地盯着线人和嫌疑人。他们的一些查案手段,都是隐秘不能对外公布的。湖南这边,就只能等他们传回来的消息。

基本的人员关系梳理得差不多了,许梦山看着邢氏父子俩的照片,嘀咕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这邢几复看着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新闻里见过?”

景平问:“你们怎么看?”

尤明许说:“等吧。罗羽这个人很精,从他身上很难直接挖出什么。只能等云南再次和他们联系,以静制动。”

景平看向殷逢。

殷逢说:“我同意阿许的话。只有能耐心的猎人,才能逮得住兔子。”后面那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景平笑了一下,说:“我也这么想。”

尤明许听着怪怪的,扫殷逢一眼,低声道:“废话那么多?”

殷逢:“那你给封上?”

尤明许不理他了。

就在这时,景平接了个电话,听着听着,眉头渐渐沉肃,但很快有了一丝笑意。

挂了电话,他说:“云南那边有动作了。”

湘城机场。

一架来自贵阳的航班,正徐徐降落在跑道上。

数名便衣警察,散落在这趟航班的旅客通道外。一下飞机,旅客就被带领着走了这条单独、僻静的通道。

景平、尤明许、许梦山、殷逢四人,站在通道旁的一面单向玻璃后,盯着远远走来的每一个旅客。

云南传来的消息非常紧急,并且只知道这名运毒人员是女性,并且是老手,缉毒警察把这类人称为“毒骡”。今天他们要抓的女毒骡年龄大概在30岁左右,云南人,只知道极有可能是用体内藏毒的方式运毒。而她的姓名、长相,却不知道的。

之所以要抓这人,是因为云南已经派了新的接头人来湖南。而这名女子是接头人的下线。很可能掌握接头人的情报。

一对老人兴冲冲走过去了,神色从容的一家三口走过去了,背着登山绳的女青年低头走过去了,还有一对对旅行回来的高声谈笑的年轻男女……景平的目光,却落在人群中的某个人。

那是个三十二三岁的女人,穿一件黑色外套、牛仔裤,戴了顶帽子,始终低着头,走在人群最里侧,很不起眼。

但景平那双逮过无数毒贩的眼睛,几乎一眼就找出了她。仔细端详,就会发现她的神色很紧张,脸色也发白。飞机里温度适宜,她的额头却有些细汗,似乎正感到不适。这完全符合体内藏毒的特征。

“穿黑衣服那个。”景平说道。

殷逢对于贩毒倒是没有研究,闻言看向那人,又看了眼景平。真的很不起眼的女人……他眼睛倒毒。

尤明许和许梦山也是一点就通。景平做了个手势,三人从侧门走出去,殷逢留在原地看着。

三人慢慢走入人群,接近那女人。女人走出飞机后不久,本就不愿意和别人靠的太近,渐渐落单。

只是头顶的灯光下,地上映出不止一道影子。

女人本就腹痛不止,精神高度紧绷,猛然间看到地上的影子,也听见了背后轻快的脚步声,心头一惊。

来不及了。

“不许动!”

景平一把扭住女人的手臂,将她按在了墙上。尤明许和许梦山护在两侧,有零星旅客见了,惊得赶紧跑远。尤明许一转头,就见景平一脸狠戾,哪怕是女嫌疑人,也没有半点手软。

人立刻被带回了那个房间。

那里有台x光透视仪。

几乎从被抓住那一刻起,这女人整个人就软了,半点不反抗,也不争辩。这更令大家觉得她就是他们要抓的人。

景平看了眼透视仪:“上去。”

女人慢慢爬上去。

景平冷喝:“快点。”

女人动作这才快些,站在了x光射线下。

屏幕上出现她整个身体的透视画面。

景平倏地一愣。

第200章

女人动作这才快些,站在了x光射线下。

屏幕上出现她整个身体的透视画面。

景平倏地一愣。

没有。

她的胃、腹腔、肠子里空空如也,没有预期中的包裹着毒品吞服下去的一堆胶囊。

殷逢一直站在机器侧面,打量着女人的神态。这时他分明见到女人脸上飞快闪过一丝轻松神色。

“不是她。”殷逢说,“调虎离山!”

女人神色一僵,心想,他们怎么这么快知道了!她下意识看向殷逢,却见这名警察出乎意料的英俊,可那双眼,冰凉锐利,看得她心头一颤。

尤明许和许梦山也反应过来,尤明许立刻给同事打电话:“剩下的旅客呢?”

那头的同事答:“已经走了一半了!”

“全都拦住!”

“啊……”

景平却低着头,脑子里如同放电影般,飞快掠过刚才每一个走过眼前的旅客的模样。老人、孩子、情侣、青年……他猛地抬头,从尤明许手里拿过电话,说:“抓住那个背着一捆登山绳的单身女人!红色冲锋衣、黑色裤子!”

那头答到:“收到!看到人了!”电话似乎被丢到一旁,隐约听到些惊呼和响动。

景平抬头,看到x光机后的女人,面如死灰。他冷冷道:“把她也带回局里。刚才她不争不吵也不辩解,就是为了给同伴拖延时间。她是共犯。”

——

在湖南这边缉毒警察的协助下,起初,搜索那名红色冲锋衣女子,也是一无所获。景平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那捆粗大的登山绳上。

最后,警方成功从登山绳里,分离出相当重量的海洛因。也就是说,运毒的那名女子,死刑没跑的了。为她掩护的那名女子,也会面临坐牢。

运毒女子名叫小兰,掩护的女子叫小艳,是她的亲妹妹。起初,面对警方的审讯,小兰只是低头哭,什么都不肯说。而小艳则只交代了小兰安排给她的任务,陪姐姐过这一趟“关”,她能拿到3000块酬劳,别的东西,毒品来源,上下线是谁,她一无所知。

所以突破口,还是在小兰身上。

但景平是经验多么丰富的缉毒警察,他端了杯茶进去,屏退其他人。他和小兰聊了两个小时,小兰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愿意戴罪立功,交代自己知道的所有情报,争取减刑。同时直接给景平跪下了,哭着求他保住被贩毒组织威胁的年幼儿子的命。

景平当着她的面,就跟云南的同事打电话,让他们去救人。等他独自走出审讯室时,神色是凝重的。尤明许走过去,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边境上,很多’毒骡’都是这样的,本来都是普通老百姓。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有的为了这一趟几万块的收入,铤而走险;有的则是欠了犯罪组织钱,家人被扣着,不干不行。有的,则是干脆上当受骗。”

这些事,尤明许都听说过,但不是这条线的,到底没亲眼见过。包括今天为姐姐打掩护的小艳,如果她真的体内藏毒了,那就是拿生命在冒险。每一个胶囊随时有可能破裂,分分钟就能要她的命。

“今天这个调虎离山的点子,是谁想的?”尤明许问。

景平看她一眼,问到点子上了。

“小兰说,是芸姐教她的。芸姐昨天已经到湘城了。”

芸姐?

尤明许微怔,小兰的上线,新的替代郭兴的接头人,又是个女的?

——

几辆不起眼的轿车,飞驰在公路上。

许梦山开一辆,景平坐副驾,尤明许和殷逢在后排。

其实对于缉毒这样的事,殷逢根本是没有半点兴趣的。这是前线冲锋,他即便想要查凯阳集团和惩罚者组织的关系,这种事,事后了解情况就可以了。毕竟,他只是个书生。

可现在,书生不得不换了身轻便衣物,还申请配了枪。未来老婆要冲,他有什么办法?更何况旁边还有一只碍眼的蓝颜知己。他就得杵这儿,让别人都不痛快。

这么想着,殷逢心里又愉悦起来。

尤明许却并不想他跟来。见他神色从容地坐着,她压低声音说:“待会儿你在楼下,别上去。”

殷逢看她一眼:“关心我?”

“嫌你碍事。”

他直视前方,不说话。

尤明许说:“听我的话。”

他却说:“尤明许,总有一天,你事事都会听我的。”

尤明许并没有感到生气,她的脑海里忽然就浮现曾经的那些画面——他在椅子里坐得笔直,双手放在大腿上,她说什么,他都用力点头。听话得像只小狗。那双眼睛里,却好像藏着星星。

现在,他恢复本性了,却原来是这么难搞定的老男人。

景平的耳朵,那是在原始森林里练出来的,尽管不想听,却把他们说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想把殷逢揍一顿。而且他预感到,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小兰和小燕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那个“芸姐”大概三十三、四岁,云南人,她到底从事贩毒多久,小兰也不知道,只知道也是个头目。

芸姐这次是来湖南办事的,另外也带着手下人,运一批货过来。小兰就是其中之一。具体芸姐要办什么事,小兰不清楚。只知道她昨天就到了湘城,身边还跟着两个身手很好的手下。

本来小兰下了飞机,就应该带着毒品去见芸姐,同时领钱。景平让她照常与芸姐那边电话联系,拖延时间。自己则带着队人,突袭芸姐的落脚处。

所以这一趟,是有极高风险的,毒贩很可能有枪。

几辆警车,悄无声息停在一栋快捷式酒店楼下。已经确认,嫌疑人所呆的房间号,房间内有3人。

一行荷枪实弹的警察,沉默地上了楼梯。目标楼层的工作人员也已肃清。但还有同楼层还有几名住店旅客。景平打算速战速决,尽量不惊动旅客。

景平打头,许梦山紧随其后,殷逢跟在尤明许身后。

尤明许还是不放心,看了眼殷逢。

殷逢低头凑到她耳边:“你让我一个人留在楼下,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尤明许忽然决定他真要遇到危险也是活该,低声说:“躲远点,机灵点。”

“嗯。”

都是训练有素的警察,众人把步子放得很轻,慢慢向目标房间逼近。殷逢渐渐落在最后,远远看着。手机一震,收到了冠军发来的这栋酒店的详细结构图和地图,他快速扫了几眼,记在心里,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尤明许需要呢?难道别人能替她记住?

走廊里灯光暗柔,每个警察都像一把紧绷的弓。而在殷逢眼中,尤明许大概是最精致小巧那一把。殷逢发现她的脖子挺得很直,浑身上下都透着冷酷的劲儿。可偏偏腰肢细瘦双腿修长。殷逢突然觉得这样的她,也挺性感的。

殷逢脑子里闪过个画面。

第201章

乱糟糟脏兮兮的菜市场,深夜。他们两个站在一扇木门前,偷偷趴在门上听。尤明许还好,动作很专业利落。他自己半蹲着,姿态非常不雅,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窝囊劲。可那时候他不在意,她似乎也习以为常。她凝神听着,他却看着她,眼里是深深的爱慕和怜惜。

殷逢只感觉到心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又酸又涩。不知是为她,还是为那时的自己。他现在已经能很平静接受这股来自身体深处的情绪冲击,甚至有些享受。

享受她曾经带给他的甜蜜和折磨。

殷逢定了定神,目光回到远处的女人身上。心想,原来曾经,他们两个,是这样相处的——同甘共苦,相依为命。

那时他傻得不行,喜欢得不行。

警察们撞入那个房间。

短暂的混乱、呵斥、搏斗声后,尤明许微喘着从门口探头,朝殷逢点了一下头,示意安全。殷逢已经平复下来,眼里看着她此时的模样,帅得不像话。他快步跟了进去。

没有动枪,是最好的结果。

此时三名嫌疑人双手都被铐在身后,被几名警察押着,蹲在地上。关上门,景明几个人把房间搜了一遍,发现几包毒品。景平把毒品在手里掂了掂,坐到那芸姐跟前,问:“跑湖南来干什么?”

芸姐看他一眼,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某种熟悉的、令人恐惧的气息。她又看了眼门口,低下头,不说话。

尤明许和许梦山,则轻车熟路地搜索房间里一切可能有价值的物品,包括桌上的购物小票、停车票、垃圾桶里丢掉的东西……

芸姐不交代,景平也不急,带回局里慢慢审。他拿起芸姐的手机,屏幕还是亮着的,直接进入,翻通话短信记录,眼角余光瞥见芸姐脸色一变。

看来他们双方已经建立联系了。

景平心里慢慢有了计策,叮嘱其他人:“动静小点,待会儿恢复原样。”

芸姐眸色一惊,就看到这名白净的警察,弯下腰,一双单眼皮,盯着自己。芸姐心里竟有些怕,那是一种被毒狼盯上的感觉……

“下去时别惊动其他人。”景平再次下令,看向芸姐,笑了一下。

芸姐于是知道,这回遇上非常了解他们的狠角色了。

景平去看大家从房间里搜出的其他东西,尤明许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景平往后看了一眼芸姐,说:“先带回局里,攻下来。再让她继续和对方联系。”

这是个好主意,尤明许眼睛一亮,笑了。景平也微微一笑,两人什么都不用多说,同时转过身,又同时敛去脸上笑容。

殷逢就站在不远处,这种抓捕搜索的琐碎事,根本用不上他插手。但这两人的眉眼官司,他却看到一清二楚,胸口一堵,酸气横生。可是尤明许根本就没看他。

就在这时。

门口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满屋子警察肃然一静。芸姐刚要动,许梦山和两名警察眼明手快,一把捂住三名嫌疑人的嘴,死死摁在了地上。

景平和尤明许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拔枪,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往门口逼近。

“笃笃——”又敲了两声。

景平递给尤明许个眼神,她捏着嗓子,含糊问了句:“谁?”

门外的人压低声音说:“是云南来的朋友吧?我们来了,和你们谈核桃和菌子的生意。”

尤明许看了眼景平,景平只有一瞬的怔忪,然后他的身体贴到墙上,同时对其他人打手势,迅速掩藏。好在芸姐等人定的是套间,空间比较大。殷逢也跟着许梦山,躲到了一扇门后,于是一屋子的人,全都隐蔽到门口看不到的角落里。

尤明许慢慢吐了口气。

对方打招呼的话,暗示着一条重要信息。他问是不是云南来的朋友,说明他们很可能还没有见过面。

而这种毒贩打交道,几乎不会在见面前,把照片发给对方,以防泄露。

更何况如果对方真的知道芸姐的长相,她也可以说自己是来送货的小兰。

尤明许把门拉开一道缝,枪插在后腰衣摆下,眸色淡淡看着来人。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来开门的是这么个大美女,愣了一下,问:“芸姐?”

尤明许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审视了他两眼,才点头。

来人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平头,方脸,相貌普通,穿着羽绒服牛仔裤。身后还跟着两个差不多年龄的男子。看着就像三个普通路人。

青年伸手:“我是阿华,老板让我过来接你。”

尤明许笑了一下,看了眼走廊左右,这时恰好旁边有个房间的门打开,有两个住店客人拉着行李箱走出来。尤明许脸色一点没变,压低声音:“进来说。”

她身后,数名警察持枪以待。

阿华却说:“不用了,不是约好了吗?老大在等你。坐我们的车走。”说完就转身走了,他身后两个青年看着尤明许。

尤明许愣了一下。

隔壁房间的客人恰好也走过来。

尤明许扫了一眼两名青年的腰间,至少可以看到有一人腰间鼓鼓的。

阿华转头看她一眼,似有点疑惑和不耐烦。

就在这时,尤明许感觉到有人在自己后背上,很轻地按了一下。她知道那是谁,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决定让她将计就计。

尤明许也在心中快速盘算,有了决断。

谁也没想到,接头人会在这时候派人来。看样子,芸姐早和他们联系过,定下了这个时间。所以刚才芸姐才那么紧张,左顾右盼的。如果现在警察动手,一是他们有枪,走廊上的客人很有可能被误伤,甚至有可能被他们劫持成人质;二是阿华说老大约见,如果这时候抓捕了他们,万一惊动老大,这条等了好久才得来的线索就又断了!再想得到情报,只会难上加难。

尤明许说:“行。”转头叫道:“阿山,阿平,跟我去见老大。”目光滑过许梦山身后的殷逢,他也盯着她,尤明许平静掠过。

许梦山和景平把枪收好,景平飞快扯开衣领,拨了把头发,原本冷肃干练的一个警察,瞬间就带上了几分放肆不羁的气质。许梦山看得一愣,心想卧槽,于是也依样画葫芦,冷着脸,跟在尤明许身后。

三人出门,带上了门。那阿华转头看到尤明许身后杵着两个男人,皱眉说:“你干什么?”

尤明许淡道:“我兄弟,都信得过。”

阿华说:“没这个规矩。我老大不见闲杂人等。”

景平开口:“不跟着芸姐,我们不放心。”

阿华嗤笑一声,索性不走了,往楼梯扶手上一靠,不阴不阳地说:“芸姐,云南的随老大,来见我们老大,都只带一个人。你只不过是……这是在湖南,不是云南。”

尤明许不知道他说的随老大是谁,肯定也是个犯罪头目,而且比芸姐江湖地位还高。见景平不吭声,尤明许就明白了,瞪了他一眼说:“谁让你多话的,行了你们留这儿。”看向阿华,笑了笑:“走吧。”

四人乘电梯下楼。

他们一进电梯,警察们就冲了出来,从楼梯跑下。殷逢也跟着跑出来,看到许梦山和景平两个还在,心一沉。他从窗户扫了眼酒店楼下的地形和停车分布,又回忆了酒店的结构图,瞬间有了决断,一转头,朝着和警察们相反的方向跑去。

第202章

阿华他们带着尤明许,并没有直接从酒店院子大门走,而是绕了一圈,才走到一个侧门,他们的车就停在那里。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尤明许心中一喜,有这会儿功夫,景平他们必然已布置好,跟上来。她的神态更加放松自如。阿华的一名小弟开车,阿华坐副驾,另一个小弟和尤明许坐在后排。

“去哪里?”尤明许问。

阿华:“到了你就知道了。”

尤明许打量了一会儿他们,靠在椅子里,暗暗记下路线。

开了有半个多小时,也没见停。这时已远离市中心,沿着湘江,一直往上游开。此时天色也渐渐暗了,周围越来越僻静荒凉。尤明许更加警惕。她知道这里车少,景平他们不好跟得太近。这条路沿江,还在开发中。景平他们或是跟在平行的别的路上,或是远远缀在后头。她看了眼窗外,依稀能看到后面车的远光灯。

尤明许说:“你们老大,喜欢在这种乌漆麻黑的地方约见面?”

阿华答:“最近警察盯得紧。”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说:“你们那个兴哥,还没找到人?”

尤明许淡道:“没有。”

阿华说:“我们老大也吩咐帮忙找了,但是没有消息。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尤明许神色凝重。

阿华又问:“芸姐,你今年多大,我看你挺年轻的?不会比我还小吧?”

尤明许笑了一下,说:“打听我多大干什么?有些年头了。我们这样的人,很小就出来做事。”

阿华笑了笑。

这时,前方出现个施工工地,满地泥泞,还有几辆大卡车,亮着灯,还在施工。

阿华说:“开快点。”

司机一脚油门,车子从两辆卡车中间的空隙穿了过去。尤明许心一沉,略略回头,恰好一辆大运沙车,缓缓从工地驶出,挡在了路上。

也不知是不是偶然。

尤明许面不改色,直视前方。

她没看到,阿华朝司机打了个眼色,车子突然一个急转弯,离开公路,拐上一条小路。这里没有路灯,漆黑一片,草丛树林茂密。尤明许忽然感觉眼前一暗,是司机熄了所有车灯,一路开进了树林里。

身后,还没有车灯跟上来。

也就是说,如果景平他们被运沙车挡了一会儿,再跟上来时,不见得能马上分辨她去了哪个方向。

林子越来越密,离公路也越来越远。车上的三个男人都不说话。尤明许也沉默着,手慢慢往后移,握住了手枪。

现在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涉嫌贩毒的犯罪分子,的的确确比一般的罪犯更狡猾、更谨慎,手段更多,也更凶残。

车子一直开到一个水塘边,这才停下。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一点声音都没有。

说时迟那时快,坐在尤明许身边的那人,拔刀就朝尤明许刺去。尤明许早有准备,一把扭住他的胳膊,他吃痛匕首落下。尤明许提起他的头,往前一挡。

恰好副驾的阿华拔枪,刚想往后打,结果正对上手下的头顶,他一愣,板机就不能扣了,尤明许把手上的人往前一推,前排一阵混乱,尤明许已经拔枪,“砰、砰”连射两枪,正中阿华的肩部和原来后排那人的腰部,两人痛呼出声。尤明许又是一个点射,正中阿华的小臂,他痛呼一声,手枪落地。

就在这时,司机突然一脚油门,车子急速朝前方棵大树撞去,地面不稳颠簸,尤明许一下子摔回座椅,想要控制司机,却根本站不稳,而且腰部中弹那人挡住了她大半的射击路线。

“轰”一声巨响,撞上了。所有人都朝前甩去,尤明许身体腾空而起,撞在车顶上,又重重地摔了下来,她头晕眼花,浑身剧痛,挣扎着在座椅下方找丢失的枪。

然后她的动作顿住了。

一根枪管,指着她的头顶。

司机和腰部中弹那人都昏迷了,唯有阿华,头破血流,浑身颤抖着,身子斜靠在那里,手里的枪对准尤明许。他也是运气好到了家,原本他掉的那支枪,弹起后恰好落在他的肚子上,这就比尤明许快了一步。他满脸的血,睁大眼,骂道:“臭婊子……”

这是一场突然爆发的混战,没人能料到事态的发展,尤明许也不能。然而阿华的运气,显然比她要好。

尤明许脑子里快速转着。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露出马脚的,还是说阿华从一开始就没相信她,在酒店带她走,只不过是为了逃脱警方的埋伏圈并且挟持她当人质?否则怎么直奔这里而来还那么巧有大卡车拦住了支援的路?她的心中升起阵阵寒意——这还只是接头人的手下而已,已经这么棘手。

阿华眸色一冷,手指扣动板机,尤明许转身扑倒,心底一片冰凉——

距离太近,她根本没有把握能躲过这一枪。

“砰、砰。”

“砰。”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发生。她却奇异地听到了两个枪声,一个从车外射进来,一个却几乎就在她耳边。她已抓住了座椅的枪,飞快转身瞄准。

却见阿华已经中弹。

头部一枪,脖子上一枪,胸口一枪。眼睛瞪得很大,瞬间气绝。

尤明许却只觉得整个后背凉飕飕一片,车外已有人走过来,她却先转头,望着座椅背后的后备箱。

那里,藏着人。

阿华胸口那枪,只可能从这个角度射出。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开了枪。

后备箱与后排座椅间有个隔板挡着,这时隔板慢慢抬起了一道缝,她看到一双熟悉的、藏在黑暗里的眼睛,失声:“你……”

殷逢是什么时候爬进犯罪分子的车后备箱躲着的!

黑暗里她看不太清殷逢的脸,他轻声说:“别怕。”搁板慢慢放下,他又躲了进去。

尤明许此时的心情难以形容,震惊、荒诞、心有余悸,还有因他出现突然就安心了很多的感觉。她定了定神,看着车外,来了七八个人。为首的那人,化成灰她都认得。

尤明许心里倒不怎么慌了,枪声已响,哪怕是荒郊野岭,景平他们必然很快赶到。说不定现在已经逼近外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发现殷逢。她推开门。

第203章

罗羽手里拎着枪,火硝味儿似乎都还没散,在黑暗里神色难辨地看着她。

“把他们带走。”罗羽下令。

几个手下上来,三两下就把昏迷的两人和被枪杀的阿华,拖走了。

尤明许下了车。

罗羽看着她。

他笑了:“宝贝儿,我救了你一命。打算怎么报答?”

尤明许心想,救我的是殷逢。脸上却非常适时地露出复杂神色,也不提他开枪杀人的事避免触怒。她咬了下唇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尤明许心中也有疑虑,阿华他们既然是凯阳集团派来的接头人,和罗羽就是一伙儿的。他为什么要开枪杀人?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救她?

罗羽:“你那么聪明,猜不出老公是来干什么的?现在要是换别的女人在这辆车上,我早就扔到塘里喂鱼。吗~的,偏偏是你。尤明许,这笔帐要算在你头上。听着,你今晚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让我听到半点风声,我就杀了你。明天中午2点,来文山路23号找我。”

尤明许没说话,也没动,看着他们上了车,扬长而去。

他们一走远,周围草丛就有了动静,景平他们走了出来。果然如尤明许所料,他们暗中感到了,刚才大概是在静观其变。尤明许马上跑到后备箱,一把掀开。殷逢站起来,跨到车外。身后不少人跑过来。殷逢的模样和她一样狼狈,浑身脏兮兮的,额头有血,脸上多处擦伤,手里拎着把枪。

她还没说话,殷逢的身体就向她倒过来,尤明许一把接住。其实他哪里是站不稳,只是抱的动作太猛太快,把尤明许整个人都按进怀里。

其他人看到这情形,都没吭声。尤明许任他抱了一会儿,推开说:“好了。”

又有点懊恼,自己为什么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把他当成以前那个人了吗。

殷逢眸光幽暗。

刚才,黑暗、颠簸的后备箱里,还有那次痛不可遏的撞击,令殷逢的脑子里,又想起了一些事。

他想起了西藏。

想起那个虚弱、惊恐的灵魂,就是这样被关在后备箱里,又臭,又饿,又怕。

然后他听到了女人低柔熟悉的嗓音。

……

他从睡袋里钻出来,就看到了那双清澈的眼睛,好像高原上的流云。她握住了他的手,她让他枕在腿上,她朝他脸上吐了口烟,呛得他五官都皱在一起,她却呵呵笑了……

酸楚、甜蜜混杂的情绪,快速充斥整个胸腔。殷逢再一次感觉到满腹柔情,甚至有轻轻喘息的冲动。他想要命,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诱惑他,怜惜他,而不自知。

被一个女人怜惜,被她当成宠儿一样爱护,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发现自己居然好想再品尝一次。

所以,当后备箱被掀开,眼前出现她的脸,看到她在月光下露出焦急、怜惜的表情,殷逢只感觉到心口狠狠一荡,她太会给甜头了,这么快就让他如愿以偿,令他浑身微微一颤。所以,殷逢几乎是无法克制地,将她拥入怀里。只想能将她彻底占有。

被她推开后,殷逢尽管情绪起伏,开口,却是淡淡的:“尤明许,你欠我一条命。”

尤明许想,你忘了,我何止欠你一条命。

手上却一推,把这高高大大的人形挂件推开:“起开!”

众目睽睽之下,殷逢倒也不再动手动脚,许梦山见两人脸上都带了伤,问:“没事吧。”

尤明许看一眼殷逢,他的额头还在流血,她说:“没事。”在口袋里一掏,掏出张纸巾,刚要递给他。殷逢却已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看向她。

两人目光都落在彼此打算伸出的手上。

殷逢忽然笑了。

尤明许转过头,用纸巾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迹。

景平看了一圈车子周围,说:“他们把人都带走了?”

尤明许点头。

景平说:“这事儿有蹊跷。我已经派了辆车跟着他们,回警局再说。”

——

已是深夜了。

回到警局办公室,尤明许和殷逢身上的伤都简单处理过,好在都只是皮肉伤。殷逢脸上贴了两块创可贴,尤明许也没好到哪里去,手臂膝盖各处还贴了纱布。

四人坐定。

尤明许说:“罗羽约我明天中午2点到文山路23号见。我查了,是一家比较私密的高级餐厅。”

殷逢眉头一皱。

景平说:“我刚才和芸姐谈过了,她已经招了,并且愿意配合警方,争取减刑。她说,昨天其实就和阿华见过面。所以阿华今天一来,就识破了我们的身份。”

许梦山说:“这阿华是个人物。”

尤明许心想,果然如此。阿华一看到她,就察觉了不对劲,但是没有露出半点异样。以阿华的经验,大概也知道屋子里都是警察。他顺水推舟,要尤明许跟自己走。警察们不可能把所有可能性都算到,当时还要考虑楼道里住店客人的安全,只能将计就计,跟着他走。

所以甩掉警察、制服尤明许的路径,是阿华在路上就设计好的。

只是没想到尤明许这么强,一对三还险些获胜。要不是最后撞了一下,阿华运气好捡到了枪,他们全落到警察手里也不好说。

尤明许这时看向殷逢:“你是怎么跑到后备箱里的?”

景平和许梦山也看向他,当时警察们一出动,就发现殷逢不见了,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事态紧急也顾不上了。谁知道他会从天而降似的,从后备箱冒出来。

殷逢却懒得解释自己是如何抄近路、爬屋顶、连滚带爬抢在阿华他们之前,撬开车锁躲进去的。他淡道:“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尤明许就不问他了,许梦山笑了,说:“殷老师还是很厉害的,以前只是脑子好使,现在身手反应都这么敏捷。”

殷逢现在看许梦山很顺眼,淡淡一笑,说:“算不上敏捷,勉强跟得上她。”

尤明许:“……”

景平这时说:“小尤,你认为罗羽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殷逢又看他一眼。

尤明许答:“我不认为,他是去接应阿华的。”

第204章

否则怎么会一枪杀了阿华,还把那三人无论死活都带走,罗羽脸上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似乎有掩人耳目的嫌疑。

景平也露出笑意:“没错。如果不考虑惩罚者这一层,那我几乎可以肯定,罗羽是去黑吃黑的。”

许梦山:“黑吃黑?”

景平点头:“即使是犯罪组织内部,也会存在权力斗争,越大、越复杂的组织,越是如此。罗羽是这几年爬得最快的一个,我想他见不得光的手段还有很多。阿华去接芸姐,罗羽却半路跟随、埋伏、拦截。他一定别有所图。”

“如果阿华代表组织内的一股势力……”殷逢说,“他现在出事,与云南的合作,会不会落到罗羽头上?别忘了,罗羽还曾经出现在郭兴钓鱼的地方,他一直盯着这条线。”

大家都点头。

“如果罗羽真的和惩罚者组织有关,那他这样的行为,就有可能还抱着别的目的。总之,他身在凯阳,却绝不是一心为公的。所以他昨天才对我说,我们就当没见过对方。”尤明许说。

景平和许梦山的目光,都落在尤明许身上。

殷逢转着手里的一支笔。

尤明许笑了一下,说:“我去,为什么不去。今天他都没动我,难道明天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芸姐及其同伙被扣押在局里,但他们被抓是机密的,手机通讯依然掌握在景平手里,这条线,说不定还不会断。

小组成员今夜暂时休息,明天一早再商量准备与罗羽见面的事。

尤明许打算走时,看到景平还坐在电脑前,脸映着屏幕的光。这人似乎总不知道累。

尤明许问:“不走吗?”

景平答:“再看一会儿凯阳的资料。”

尤明许笑了笑:“你这样让我和许梦山有点汗颜啊。”

景平也笑了,说:“你们已经很努力了。湘城这边的情况我了解的少,得补补课。”

尤明许说:“早点休息,别熬了,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景平点头。

尤明许转身走出去。

景平抬了抬眼,就看到门外还等着道人影,尤明许走向了他。景平看了两眼,低头点烟,抽了两口,注意力回到屏幕上。

尤明许看到殷逢等在那儿,并不感到意外,今天到底又被他救了一次,语气也算柔和:“还不走?”

殷逢说:“车在楼下,我送你。”

这大半夜不好打车,尤明许“嗯”了一声。

两人走到警局门口,涂鸦已经坐在车里等了。尤明许开门进了后排就坐下,殷逢等在门边:“进去。”

尤明许扫他一眼,挪到里面去。

车子发动。

涂鸦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俩,才发现两人脸上都挂了彩:“你们没事吧?”

尤明许对他一笑:“没事,皮肉伤。”

涂鸦默了默,说:“殷老师,冰箱里有饮料和甜点,饿了可以吃点。”

殷逢闻言打开小冰箱,看一眼涂鸦:“你准备的?”

“嗯。”

“谢了,涂鸦。”尤明许拿出瓶饮料和几块糕点,自顾自吃喝。殷逢只拿了瓶喝的,看了眼尤明许,身体忽然靠过去,耳语:“你对谁都像春风般温暖,除了我。”

尤明许嚼了几下,不紧不慢地说:“‘早点把案子破了,早点了结,我也不必在你面前碍眼。否则我们岂不是要继续纠缠下去’?’希望你理解,或许过去一段时间,我们有过感情。但那毕竟是在我失智失去记忆期间,情智并不正常。希望你不要再强求。’话不是早说清楚了,我们俩之间,还吹哪门子的春风?”

这是他说过的话,刚醒的时候。她记得清清楚楚。

殷逢盯着她,忽然笑了,低声说:“饶了我还不行吗?”

尤明许淡道:“别,咱俩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这个男人,只要他想哄一个人,嘴里就像抹了蜜似的。尤明许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他却不知道,她偏偏不吃这一套。

她还是喜欢尤英俊那样,说不来太多华丽撩人的话,可是句句都是真的,句句都令她心动。

殷逢本就是有意与她调~情,见她不为所动,倒是沉静下来,索性在夜色流光里,欣赏她的容貌。脑子里又浮现她在西藏朝他脸上吐烟的轻佻样子,心也仿佛被她那时的笑容丝丝牵动着。

他握住她的手。

尤明许抽走。

他又抓住。

尤明许瞪他:“干什么?”

他低头就亲下去。

尤明许唇上一热,就感觉到他的脸贴上来,几乎挡住所有的光,自然也挡住了涂鸦的视线。他的吻,和身为尤英俊时的任性依赖完全不同,总是主导着,还有某种身为男人沉稳掌控的感觉。让你感觉到,他总是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尤明许躲了两下没躲开,索性咬他的嘴唇,他任由她咬着不动,她又不能真的把他嘴巴咬坏,于是他趁机而入。

吻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气喘吁吁松开,眼神都有些压抑。涂鸦的脑袋已经彻底低下去了,偷偷笑着。

殷逢也知道不能逼她逼得太狠,而且她提的条件,他现在也做不到——他想不起来两人在一块时,自己说过什么。等到了她家小区外,殷逢把她送到门口。

尤明许淡道:“走了。”

他说:“晚安,阿许,好梦。”

尤明许脚步没停,也没有回头,一直走到楼下,她才转身,看到他还远远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兜里,灯光夜色都在他身后成为背景。尤明许忽然就觉得,其实现在的他,看着依然孤独。

和尤英俊如出一辙的孤独。

第205章

待我有罪时第205章邢几复今年已经54岁了,尽管他坚持锻炼,饮食健康规律,又有专人照料衣食住行,依然能感觉到年岁在逐渐流失。

所以这几年,他越淡出集团的业务,希望能把大部分干净的产业,都交给大儿子邢琰君。只不过某些事,牵扯了邢家几十年几代人,很多事,也不是想断就能断。地下的势力,是不和你讲独善其身激流勇退的。你要退,别人说不定就会要你的命。所以那些事,他还是授意几个心腹照原样维持,甚至适当有所扩张,只是非常谨慎。毕竟强者才有话语权,才能保护白色的那部分产业。

他心里有计较,既然甩不掉,索性就彻底分离。这样既能保持邢家的子孙干干净净,暗地里也有力量支持护航。

只不过一盘棋,要慢慢下。他从年轻时就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这一次与云南的合作,既是扩张新的业务通路,又是要取得华中地区彻底的话语权——他们并不是没有竞争对手。邢几复自己从不露面,从不直接沾手,但是非常重视,不允许手下人出半点岔子。

所以今天邢琰君来向父亲汇报一些工作时,明显察觉父亲心情不太好。他也隐约知道,大概是另一头的事,于是也不多问。

不过邢几复向来不是个愿意表露太多情绪的人,看起来神色如常,父子俩泡了壶茶,把邢琰君工作上的一些困惑、为难、一一梳理了。

每一次,父亲的点拨,邢琰君只感觉到茅塞顿开,令他看完问题的格局和视野都开阔了许多。身为一个留学归来,从小就优秀的好孩子,他是真心敬佩父亲。

两人聊完工作,邢几复笑了笑,问:“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好女孩?”

邢琰君答:“哪那么容易,遍地是美女,可没一个我喜欢的。”

邢几复说:“眼光不要太高。”

邢琰君说:“爸你眼光难道不高?我妈可是大才女、美女,我怎么也得找个接近我妈的吧?”

邢几复笑了笑。

这时有秘书的内线电话进来了,邢几复接起。邢琰君端着茶,慢慢喝着,看着父亲低头处理工作的样子。邢琰君看过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知道他那时候是很帅的。国外名校留学回来,高大白净,一身的书卷气。即使是现在,父亲穿着一身黑西装,看起来也远比那些企业家们清瘦、儒雅。

哪怕父亲手里沾着些不能见光的事,邢琰君也总是觉得,父亲身上还是有年轻时的书生气。他完全不能把父亲和那些残忍的事联想在一起。所以他总是想,肯定是他手下那些人干的。父亲日理万机,不一定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而邢琰君刚才对父亲的打趣,也并不夸张。母亲也是毕业于国外名校,著名企业家的独生女,两人结婚后感情似乎一直很好,父亲哪怕把家族财产翻了几番,也从没在外面乱搞。这不是对母亲忠贞是什么?

只不过,随着邢琰君年岁渐大,看着这么优秀的父亲,看着他和母亲在一起的样子,总觉得哪里还有一丝不对劲。有时候,父亲看起来对什么都淡淡的,好像把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邢琰君甚至觉得,父亲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成功,那么平和快乐。

他还看不清是为了什么。

他想或者是因为父亲,天生就心思深沉。否则当年一个书生,怎么可能接得下家族数年基业,而且无论黑白,都稳稳接住了。又或许是因为,邢家这么大一摊事,还有所不足,所以才不能让父亲真正舒心畅意?

邢琰君正走着神,邢几复说:“你先走吧。他们几个要过来。”

邢琰君点头,走出去正好撞见黄珑、罗羽、郭飞嵘三人走来。他们三人一起出现,那就表示那一头出大事了。邢琰君犹豫了一下,问:“没什么事吧?”

他们三人都晓得老爷子的心思,和太子爷关系也都不错,郭飞嵘拍拍邢琰君的肩膀:“没事,有我们呢。”

罗羽甚至还笑笑:“琰君,明天去打球啊。”

邢琰君笑了说好。

等邢琰君走了,黄珑对罗羽说:“你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讨太子欢心的机会。”

罗羽说:“我那是和琰君投缘。”

黄珑哼笑一声。

郭飞嵘稳重些,神色凝重,隐有忧虑,也不掺合两人的斗嘴,三人走进邢几复办公室。

邢几复:“坐。”

三人坐下,却面色各异。

邢几复像是完全未觉,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才问:“还没有阿华的消息吗?”

郭飞嵘先答道:“没有。”

阿华其实算是他的嫡系。郭飞嵘几个情妇,其中有个最聪明也最得宠,阿华就是那个情妇的弟弟,算是郭飞嵘的小舅子。这几年阿华跟着郭飞嵘混,他人又机灵,办事又狠,郭飞嵘也看重,甚至在邢几复跟前都留了名字。却没想到昨天一夜,说是要跟云南那边接头,人竟是凭空消失了!

黄珑和罗羽也说,没有收到消息。

邢几复眉头轻蹙,端着茶杯慢慢摩挲着。

黄珑说:“会不会是警察做的?”

罗羽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他一眼:“警察抓个阿华走干什么?他是个多大的角色?”

邢几复点头:“罗羽说得对,警察不会这么办事。”

郭飞嵘到底是最关心阿华的一个,迟疑道:“那会是谁?会不会有内鬼?”

四人都静了一会儿,还是邢几复先开口:“先不要这么想。接头的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不要自己乱了阵脚。”

黄珑哼了一声,说:“真要有内鬼,我第一个宰了他。”说了有意无意看了罗羽一眼。

邢几复将几个心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喝茶不语。这时他注意到,罗羽根本没搭理黄珑的挑衅,似在想事情,眉头皱着。

邢几复问:“罗羽,怎么了?”

罗羽犹豫了一下,说:“我是在想——最近湘潭佬安静得过分。”

湘潭佬的势力,一向与他们亦敌亦友,动过手,也互相卖面子。湘潭佬向来彪悍,这次似乎也盯着云南的生意,却被他们抢了先。

第206章

待我有罪时第206章他这么一提,邢几复露出几分深思神色。郭飞嵘也蹙起眉,黄珑若有所思。他和罗羽内讧是他们的事,但要是外人欺负到他们头上,断他们财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邢几复说:“都接着找阿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看是谁在背后捣鬼。”

“是。”“好的。”“是。”

郭飞嵘问:“云南那边怎么办?他们今早还在和我们这边联系,要不我亲自去接他们?”

邢几复目光在郭飞嵘身上转了两圈,尽管神色淡淡,却令郭飞嵘这四十来岁的男人脸色微变,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

其实也不能怪他心急,那么大的生意,那么大的市场,在场的三人,谁不想做主。郭飞嵘手里已经折了个得力的阿华,现在不站出来,万一事情不再给到他手里怎么办?

黄珑也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嵘哥,小舅子都折进去了,你再接手,万一你又……哈哈哈……”

郭飞嵘瞪他一眼,心里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黄珑才不在乎呢,他向来百无禁忌。而他心里也清楚,正是自己这尖酸的、容易得罪人的性子,邢几复反而会放心用他。

邢几复说:“好了,阿珑你少说两句。这件事说不定水深,云南那边先晾着,暂时不要见。我想一想,再拿主意。”

他一拍板,事情也就说完了。

邢几复说:“琰君也在,中午一块儿吃个饭。”

黄珑和郭飞嵘都说好,罗羽却笑着说:“老板,我就不去了,约了人。”

邢几复还没说话,黄珑先开口:“约了谁啊?”

罗羽这才露出几分得意神色,轻描淡写的说:“女朋友。”

罗羽现在成为了邢几复的新心腹,几年来却顶多在风月场里玩玩,身边从没正经女人。他这么一说,连邢几复都有些意外,问道:“是什么人?”

罗羽说:“先给老板交个底,是个女警察。就是我原先追过那个,尤明许。”

邢几复看他一眼。

黄珑哼了一声说:“别吹牛了,你不是追了很久没追到?人家一个警察能看上你?小心别被人抓进去。”

邢几复说:“你闭嘴,听他说。”

罗羽朝黄珑嗤笑一声,说:“老板,你别听他的。一开始是没追到,我最近顺手帮了她个大忙,她对我也有所改观,这不有戏了吗?今天我必须得去陪她,老板,对不住了。”

这话倒是令邢几复有了几分笑意,点了下头,问道:“她是个……什么情况?”

罗羽说:“就是个普通小警察,办刑事案件,仇杀情杀什么的,和咱们不沾边。”

郭飞嵘笑着说:“你真要找警察,怎么不去勾搭个局长、厅长的女儿之类的,更管用。”

罗羽说:“我就要她。”

邢几复点头:“去吧。不过阿珑说得也对,和警察谈恋爱——你也想得出来!小心别把自己玩进去。”

罗羽说:“我晓得。”

——

今天一早,尤明许就收到罗羽来的一条短信:

“别带人,也别搞些没用的,好好陪我吃顿饭。”

尤明许当然不会听他的。

文山路23号是家叫做荣夫第的餐厅,私密豪华。他们想办法在罗羽预定的包间安排了两个警察,假扮成服务生。此外外围也埋伏了人。景平殷逢几个,罗羽都认识,便在隔壁楼上拿望远镜时刻瞧着,听着窃听器里的动静。

尤明许并不紧张——罗羽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在警察眼皮底下动她。她更好奇的是——罗羽约她的目的是什么?

中午12点,尤明许准时到了荣夫第门口。这里修筑成中式庭院,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穿过几重月门,就到了一间古朴的木房子前,里头灯火明亮,有人已经在了。

尤明许走进这屋子,先就看到站在旁边备菜间的服务生,服务生也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地继续准备。

屋内很大,装饰得古典雅致,低调奢华。罗羽就坐在一张圆桌前,身后站着一男一女。此外门口还守着五、六个人。

尤明许今天羽绒服牛仔裤就来了,罗羽却是一身簇新的西装,衬衫洁白,袖扣闪亮,衣冠楚楚。他看她一眼,朝身边那个女手下递了个眼色。

女手下走过来,示意尤明许搜身。尤明许神色淡漠地抬起双臂,女手下搜走了手铐、手机,和一支录音笔,回头看了看罗羽。尤明许一脸坦然。

罗羽说:“把她的手表摘了。”

尤明许脸色一冷,窃听器就装在手表里,罗羽倒是眼尖得很。

于是窃听器也被搜走了,尤明许在他对面坐下,罗羽抬了下手,他的手下就都走了出去,还把服务员都叫了出去,带上门。

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相聚百余米的隔壁楼里。

景平、殷逢、许梦山都举着望远镜,透过那间屋子的玻璃窗,可以清楚看到那两个人相对而坐。

许梦山放下监听设备,说:“被收走了。”

景平说:“让第一组位置往前推,万一有什么变故,1分钟内必须到达那个房间。”

许梦山说:“好。”又笑了笑说:“不过应该没事,罗羽的身手我们都见过。尤姐能忍着脾气,不把他怎么了,就算好了。”

景平闻言也笑了一下。透过望远镜,他能看到尤明许神色如常,只是在罗羽面前,明显有些冷漠。这女人似乎早已习惯在刀尖上行走,和他一样。

许梦山一转头,就看到见殷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冷冷。许梦山哪能不知道他和罗羽的新仇旧恨,现在尤明许为了线索,居然去陪罗羽吃饭。虽然是虚与委蛇,但这位的醋意……啧啧,许梦山果断拍拍他的肩,说:“别吃醋,罗羽是渣男,尤姐最讨厌渣男了。”说完许梦山自己一顿——说错话了!

殷逢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嘴角冷冷一勾:“那是自然。”

包间内。

罗羽半点不心急,起身走到旁边茶台,泡了壶功夫茶,又走过来,为尤明许倒了一杯。尤明许坐得四平八稳,由他伺候。倒好茶,罗羽弯腰凑到她耳边:“喝。”

简单一个字,带着命令的口吻,又似乎带着男人对女人的挑逗。

第207章

待我有罪时第207章尤明许不怕他下药,里里外外都有警察。而且罗羽那么精,不会干这种授人把柄的事。她端起茶,慢慢品着。

罗羽微微一笑,走回去坐下,说:“咱们两个,很久没有坐下一起吃饭了。”

尤明许不答。

他也不气恼,继续回忆往事:“我记得上次在你家,我还做了酸菜鱼火锅给你吃,你说我手艺很好。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终于能有个伴了,然后我们俩……”

他停下不说了。

尤明许其实都记不清那天晚上和他干了啥,约莫是让他搂过摸过手占了点便宜之类的。毕竟那时候一个平头女警察,相亲相到这么个精英律师青年才俊,他还日日好好哄着,其实彼此也挺珍惜的。

尤明许:“闭嘴。”

罗羽笑笑,目光越过她,看向窗外寂静的树枝与屋檐,说:“不管你信不信,那段日子,我特别开心。那时候我想,如果真能和你过一辈子,其实我把所有事全都放下,洗手不干,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的不全是假话,尤明许知道。那时候罗羽不经意见看她的目光,是幽幽沉沉的,那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光。她还是有点印象的。

但尤明许今天不是来听他告白的。

她甚至隐隐有要火的冲动。别搞半天,这家伙又是跟从前一样,就是借故来骚扰她恶心她的,其实什么情报都不会有。那她真的要把他拎起来揍。

这时有手下敲门,服务员推门送菜进来。罗羽说:“先吃饭。”

菜上齐了,两边的人都退了出去,于是又只剩他们两个。

罗羽说:“你那天怎么会在阿华车上?”

尤明许看他一眼。

所以这人提前并不知道自己在,却在看到当时的情形后,毫不犹豫开枪杀了阿华,救了她?

就算他当时要算计阿华,想必也没必要杀人。自己人死在他手里,总是风险更大。所以真的是为了她?

“那天谢了。”尤明许说。

罗羽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说:“不必。谁动你,我杀谁。”

尤明许愣了一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说。

他的问题并不好回答。关于芸姐,关于接头,尤明许并不知道,罗羽现在掌握了多少情报。

她说:“我也是收到命令,临时协助另一队人去xx酒店抓人,结果扑了个空。看到阿华他们几个,觉得可疑,我就跟踪着,假装一时失手被他们带上了车。想要顺藤摸瓜,后面的事你看到了。”

xx酒店正是芸姐落脚的地方。

她这话说得模拟两可,却没忽略罗羽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尤明许也是心中一动——原来罗羽今天也存了套她话的心思。

他动了动汤碗里的小勺,说:“知道是去抓谁吗?”

尤明许说:“你觉得我能告诉你吗?”

罗羽笑了一下,说:“知道你没几句真话。不过告诉我这些就够了。”

尤明许:“你昨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罗羽看她一眼,笑了一下。那眼神很明白,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你就不要再装着试探。

尤明许往后一靠,摊牌:“你约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罗羽脸上的笑,渐渐收了,眸色沉沉:“尤明许,我知道你想要得到什么。你大概也猜到我想要得到什么。不过呢,这世上想要得到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和风险。你我都一样,警和匪也一样。看着你今天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我就心痒!突然就想要赌一把大的,看看我们俩到底谁能吃得下谁。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他起身,走到她身旁,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说:“你来我身边呆两个月,给我个机会。你不是想查凯阳吗?跟着我,能查到什么,都看你的本事。要么,你把我送进牢里;要么,我把你送上床。敢来吗?”

第208章

尤明许过了几秒钟才说:“你是在做梦吧?”

罗羽抓着她的肩膀,说:“明许,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能把你怎么样?不过是个念想,想经常见着你,偶尔陪我吃吃饭,说说话。就够了。说不定子处下来,你的想法就改变了呢?”

听着似乎牺牲不大,尤明许笑笑说:“你这样,不怕我把凯阳连你一起端了?”

他笑吟吟吐出两个字:“不怕。”

尤明许:“坐回去,离我远点。”

罗羽倒也从善如流,坐回座位,依旧是一副衣冠楚楚模样,他说:“你考虑一天时间,如果愿意,明天就开始,下午2点,去扶风高尔夫球场,陪我打球。”

尤明许走出餐馆,上了街角的隐蔽指挥车,景平、殷逢、许梦山都在。

三人都看着她。

尤明许把罗羽的话,一五一十都说了遍。当然“你把我送进牢里、我把你送上”这句没说。

这几个人里,许梦山算是最早就接触了罗羽,他也觉得不可思议的,哪个犯罪者敢把个警察留在边?要么太嚣张,要么别有所图。可尤明许上有什么可图的?罗羽真的就是想她这个人?喜欢到这个程度了?疯魔了?

可许梦山转念一想,顾天成临死前对尤明许的痴告白,又觉得要相信尤明许对渣男的吸引力。

于是许狐狸不吭声,不发表意见。

景平也很犹豫,哪怕他纵横缉毒界近十年,也从遇到毒贩提出这么色令智昏的要求。心底隐隐有些不快,但是理智占了上风。他衡量了一下利弊和可行,最后对尤明许说:“你自己决定。”

三人下意识都看向殷逢。

这人长腿交叠,一派公子哥模样坐着,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脸色淡漠,也没说话。

于是尤明许就说:“我考虑一下。”

下午,回到局里。偌大的办公室里,尤明许坐了一会儿,拿着烟盒出去。只过了一分钟不到,殷逢起也走出去。

景平和许梦山坐着没动。

到底局里也是人多眼杂,尤明许走出大门,一直走到江边,找了块草坪坐下,点了烟。才抽了两口,边就坐下了个人。

尤明许纹丝不动。

殷逢说:“你不会真打算同意他的交易?”

尤明许说:“我考虑过了,其实不会有什么危险,罗羽如果想对我做什么,那天晚上就做了。既然我们怀疑,罗羽对凯阳不是一条心,他又给我丢出这么个破绽百出的交易,我想将计就计,搞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

夹着烟的手,被他一把握住。烟被取走,踩熄在脚下。尤明许瞪他一眼。

殷逢:“不准去。”

尤明许:“你凭什么不准?”

他深深看她一眼,说:“阿许,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根指头,都不想让人碰。”

尤明许一怔,看着他冷、俊秀的脸。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抬头看着她,连眸光都透着寒意。

这样的殷逢,和阳光灿烂的尤英俊南辕北辙。可她心中那一丝丝缓缓升起的怜惜感觉,为什么是一样的。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查案为重。

“你愿意不愿意我都得去。”尤明许站起来,“那是一整条运毒线路的线索,卧底郭兴刚为这事儿牺牲,和这些相比,殷逢,我们不算什么。”

“我不算什么吗?”他冷道。

尤明许不想和他吵架,可又不喜欢他这样强势的、企图将她当成所有物的态度,她只淡道:“你别干扰我查案。以前你都干涉不了,更何况现在?”

她走回警局,等上了江边的坡,回过头,殷逢站在那儿,面色依旧沉地望着她。

尤明许一回办公室,就给罗羽回了信儿:同意他的条件。

殷逢却一直没回来。直到他们下班,这人也没再出现过。

殷逢直接回了家。

看到他面色不豫,涂鸦一路开车都没说话。回到家,他径直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涂鸦只好把陈枫找过来。

陈枫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和尤明许有关,他也听涂鸦说了,这两人差不多又要好上了,于是也不顾忌,给尤明许发短信:“你俩又怎么了?殷老师回家后看起来特别消沉。”

其实殷老师看起来像个风阵阵的炮仗,但陈枫故意用了“消沉”这个耐人寻味的词。

过了一会儿,尤明许回了过来:“不用管他,让他自己想开。”

陈枫握着手机想:怎么感觉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尤明许讲话的口吻,有点往回拐的意思呢?尤明许就这么牛bi),难道还想把一个正常的殷老师调~教得像尤英俊那么乖乖的?那他就真要死心塌地奉她为新主人了。

虽然在心里八卦着,陈枫到底关心殷逢,过了一会儿,端着些糕点,去敲书房的门。涂鸦也不放心,他现在自觉是个为了那两个人和好,暗中作出了巨大贡献的人,怎么能放手不管呢?于是也默默地跟着。

“进来。”殷逢的声音传来,倒听不出脾气。

两人走进去,就见殷逢打开了书房小阳台的门,坐在外头看夕阳。手边小几上放着瓶红酒,一个酒杯。

“先吃点东西垫着,晚餐马上就好。”陈枫说。

他们新请了个厨子,不过真的只是个厨子,看到涂鸦一肌都会抖一抖的那种。

殷逢淡道:“没胃口,你们吃,不用等我。”

陈枫拉了把椅子,在他边上坐下。涂鸦左右看看,只发现个小凳子,拖过来勉强坐下。

他们既然来了,殷逢伸手从旁边柜子上,又取两个酒杯,三人碰了杯。陈枫本来只打算抿一小口,哪晓得涂鸦这熊货,一口干了,还嘿嘿一笑。殷逢本来也只打算抿一小口,见状忽地一笑,也仰头干掉。他干的姿态可比涂鸦漂亮多了,暗红的酒液残留在嘴唇上,他伸手轻轻一抹,连陈枫和涂鸦两个男人见了,都觉得又邪又帅。

涂鸦赶紧替三人满上,说话:“殷老师,祝你早得偿所愿!”

这话讲得有水平,又顺耳,虽然殷逢现在满腹霾的气,也感觉舒服了点。涂鸦又是一口干了,殷逢也有些想要发泄的绪,一口干尽。富品中文

第209章

陈枫其实想要安慰殷逢,又不太好问,谁知道他又把人家尤明许怎么了?心念一转,说:“要不要邀请尤小姐过来,试试我们新厨子的手艺?”

殷逢还没答话,涂鸦就站起来:“我去接。”

殷逢忽然就火了,冷道:“谁也不准去,我看她要能耐到什么时候!”

鸦雀无声。

殷逢也感觉有点没面子,给自己添了杯,一口饮尽。

殷逢是很少很少醉倒过的,这些年,陈枫也就见过一两次。不过殷逢一醉,倒头就睡,不吵不闹,倒是乖得很。他和涂鸦对视一眼,心里想的都是:由他去吧。

却没想到还有人来凑闹,老九带着小燕,在书房门口张望,被发现后笑着走进来,说:“殷老师喝酒怎么不叫我们陪?”

殷逢笑了笑,陈枫又添了两个杯子。几个人倒是都没再提尤明许,老九说起了老家的事,笑呵呵的。涂鸦也开始炫耀以前打黑拳的经历。没多久,冠军也闻着味儿来了,一看这架势,说:“我那里有好酒。”他除了会种花,会下药,会当黑客,自己还酿酒,别墅有个屋子里堆满了他自己酿的米酒,平时还不肯给别人喝。

老九笑道:“你可别搞些乱七八糟的给我们喝。”

冠军怒道:“一群男人,我给你们下药,图什么?”

众人哈哈大笑。

殷逢也笑。

如果尤明许在这里,就会觉得,那是个她从未见过的殷逢。很放肆,也很随,明明在笑,可浑上下都透着疏冷的,甚至带着几分和那几个人如出一辙的颓靡气息。

她如果看到,大概只会望着他,沉默不语。

天黑了。

桌旁只剩下老九、涂鸦和陈枫还在喝,小燕、冠军两个不中用的,早就倒下了。

殷逢是第三个倒下的,他边空了几个酒瓶,趴在桌上,头埋在手臂里,一动不动,显然已经醉死过去。

陈枫他们三个半点不担心他,喝醉酒的殷老师最乖了,待会儿直接丢回上就行,他连哼都不会哼一下。

陈枫他们也喝得半醉了,冠军酿的酒虽然喝着清爽,后劲儿却大,此时几个人都觉得开心又兴奋,商量了一下,打算待会儿到花园里去捉迷藏。

三人正你来我往地吹着牛bi),这个说我剁人家耳朵时手脚多么快,那个说我实验过42种自杀手法,第三个说我曾经一拳打断人家的脊骨……

一个人影,在夜色昏暗的桌旁,慢慢抬起头来。

“小枫子……”

陈枫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浑一抖,看了过去,撞见一双清澈无比、委屈无比的眼睛。涂鸦和老九也有点懵,看着殷逢跌跌撞撞从桌边站起。

“她人呢?”殷逢问,眼睛里已经快要泛出泪了。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一副又乖又倔的模样。

哪怕是旁边的这三个老变态,一时都有点接受不了这个冲击。陈枫定了定神,努力挥去脑子里昏沉沉的酒意,试探地问:“殷老师?尤英俊?”

眼前的这个,显然已经觉察了一些事,他点了一下头:“我是尤英俊,不是……”他没说完,忽然一扭头,跑出了书房。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陈枫当机立断:“追!”

他们一追下楼,就看到殷逢开了辆车,飞驰而去。涂鸦立刻跑去开了另一辆车,三人追了上去。

目的地是毫无疑问的。

他们很快就追到了尤明许所住小区,几百万的宾利车,车门大开,还点着火,就这么被丢在路边,人早已不见踪迹。

涂鸦迟疑:“我们要上去吗?”

陈枫现在酒意全被吓醒了,思考了一下,说:“先不上去,我们在这儿守着。”

尤明许今天与殷逢不欢而散,回家后,也是憋着火的。她是真的不想同他吵架,但现在的殷逢,比她还倔。

哪像从前……她只稍微皱皱眉,尤英俊就立马服软了,最怕她不开心,怕她不要他。

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天又要见罗羽,又是场硬仗要打,尤明许知道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绪丢到脑后,索如往常那样,打开平板电脑刷雷剧减压。管你殷逢还是尤英俊,都排在狗血无脑剧后头。

终于,正看得灵台清明、心无旁骛时,她忽然间听到门口传来些细碎的声响。她抬头望去,半点不慌,心想难道遇到个闯空门的,瞎了眼跑到太岁头上动土?

有意思。

她好整以暇地等着。

“咔嚓”一声,门真的开了。

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表。

尤明许心一跳,语气却冷下来:“你来干什么?谁让你乱开我家的门?”

“阿许……”

软绵绵的,带着哭意的声音。

尤明许整个人像被电流击了一下,讷讷无言。她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一次是尤英俊了?可……说不定只是那老痞子的一计,故意戏弄,要看她笑话。

可是那个声音,那个语气。

她就像个呆子一样,坐在原地不动,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只是一酒气。脸有点红,眉头紧紧拧着,嘴巴嘟得很高,双手紧握成拳,垂在侧,像一根竹子似的,直站着。

尤明许的眼泪一下子就冲出来:“……尤英俊?”

他用力点点头,扑过来,抱住了她:“阿许……阿许啊……”他哭了,脸使劲埋在她肩窝,泪水滴落在她的睡衣上。

尤明许心里又急又痛又乱,体已自动做出反应,紧紧回抱着他,抱得两个人都有点疼了,可谁也没松手。她哑着嗓子问:“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你……”

他不吭声,泪水还在流,尤明许不知道,他的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可一碰到她的脖子,那强烈的、压抑太久的感,就好像一下子炸开了。他遵循本能,开始啃咬吸她的脖子,嗓音也含糊起来:“阿许……阿许……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尤明许把脸埋在他肩头,擦去眼泪,他不回答她的问题,是不知道,还是不懂?

猛然间,脑子里就响起殷逢曾经的话:

尤英俊是我最后的逃避。逃避他们的伤害,也逃避内心深处的那个自我。富品中文

第210章

他喝了酒。狂沙文学网

喝了很多。

所以,他又逃来了吗?

于是,尤明许看到尤英俊后的惊痛和难以置信,突然转变为另一种更疼痛的绪,在她的心里蔓延。她看着他此刻单纯懵懂的模样,脑海里浮现的,居然却是他白天冷漠负气的样子。两个模样,同时在她眼前徘徊。

都是他,其实都是他,对不对?

可此时的他,眼前的他,是她的尤英俊啊。是陪伴了她那么多个孤独的白天黑夜,用一颗简简单单的心着她,得比生命还重的那个男人啊。尤明许哽咽出声,说:“你怎么才来?你怎么过这么久才来?”

他却说不出话来,他也在颤抖。他似乎已明白了什么,却似乎浑浑噩噩,什么也不明白。于是尤明许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更痛。

她想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真的是。他那么个人,那么个脑子,偏偏要来招惹我,偏偏要把我当最后一根稻草抓着。醒了糊涂了都不肯放过我。

她坐在上,任他抱着,既不想推开,可又恍惚难过。

然而接下来迎来的,却是他急切狂暴的吻,他那么渴望,那么痛苦,又那么欢喜,想要从她上需求什么,他把她摁在上,开始脱她的衣服。

尤明许定了定神。

她的体,久违地迎来他的触碰,既带着尤英俊的亲昵,又带着殷逢的霸道,他只一碰到她的皮肤,她就开始颤抖。

可是。

可是。

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在说:不能这样……不能……醒来后,他还会是殷逢。其实还是他,他这分明就是……作弊……

她用力推开他,说:“英俊,听我说,停下!”

他抬起头,说:“我不要。”

尤明许心头一软,摸摸他的脸,说:“别这样。等你完全想起来,我们再好,好不好?”

他怔怔望着她,也不知听没听懂,知不知道。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不再侵犯,而是趴下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说:“阿许,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记得,你的,是我的灵魂。而不是任何外在的东西。我你,崇拜你,我愿意为你而死。你要一直我,不要放弃我,不要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黑暗里。”

尤明许忽然泪流满面,哽咽难言。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低头哭出了声音。可此时他却那么温柔,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摸着她的头发,呢喃道:“这是我的阿许,这是我的……阿许啊……”

尤明许胡乱点着头,说:“好,我答应你……永远不离开你……永远。”

他含着泪笑了,说:“我抱着你睡。我知道你喜欢被我抱着睡。”

尤明许“嗯”了一声,这一刻,她才像个孩子,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四肢交缠。他真的不再做别的,只是抱着,紧紧抱着。

可他约莫是喝了太多酒,这样折腾一通后,没过多久,尤明许就听到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红着眼,枕在他的手臂上,把头和他贴得更紧。

殷逢再次醒来时,看到窗帘外漏进来一点光,天大概刚亮。

头很疼,很久没有过的,宿醉的疼痛。他知道自己脑伤未愈,知道自己不该喝酒的。但是昨天,他还是控制不住。

定了定神,才看到怀里还躺着个人,这里也不是他的家。

是她的家。

是曾经的,她和他的家。

她的头枕在他的手臂里,只穿着件睡衣,衣衫单薄,手臂、大腿的都和他的紧贴着。她还在睡。

昨晚自己干了什么,殷逢早已断片,完全不记得。然后他发现,自己被她枕着的那只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他揉开一看,是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他的。

写着:“永永远远尤明许。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尤明许。再也不要惹她生气,让她伤心。再也不要让她离开。”

他看了一会儿,把纸条又紧紧攥回手里。

另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腰上,殷逢轻手轻脚想把手放下,她却动了动,转了个,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她已认出他是谁。

“你走吧。”尤明许的嗓音有点哑,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殷逢定定地看着她,她已转,背对着他。

殷逢沉默地下,从地上捡起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穿戴整齐后,把那张纸条塞进口袋里,又走回边,在她的后脑落下轻轻一吻。

她一动不动。

殷逢走出房子,带上了门。

然后他用手按住了脸,闭了好一会儿眼睛。

是什么令我失控,是什么令我逃避。是我太想太想得到了吗?从什么时候起,我已沦陷成这个样子了?富品中文

第211章

次是周末。

冬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温煦,空气洗冽。尤明许拒绝了罗羽接送的建议,自己打车到了高尔夫球场外,一眼就看到罗羽已经等在那儿了,边没有手下。

既来之则安之,龙潭虎,还是鸿门宴局,她都要去闯一闯。

她今天穿得保守普通,罗羽打量了两眼,嗓音含:“你总是这么漂亮。”

尤明许佩服他的睁眼说瞎话,又想,倒是遇到个比殷逢还浮夸的人了。

两人并肩往场馆里走。景平和许梦山安排了人,也在里头,自不必提。

没多久,罗羽的手就搭上她的肩膀。

尤明许:“放下。”

罗羽:“和我那么生分,怎么去见老大?”

尤明许倒是没有再挣脱。好在他的手也规矩,只是轻轻搭着,并未趁机揩油。

两个人各怀鬼胎,走向场馆内一角。这高尔夫练习场位于市场中,寸土寸金,却占地广阔。四周用高高的竖网围着,已有不少人在练习。

那儿有四个人,尤明许全都见过照片。

邢几复和黄珑坐在一张桌前聊天,邢琰君和郭飞嵘在打球。见到真人,自然比照片更生动具体。尤明许首先注意的就是邢几复,那模样竟儒雅得很,一双修长微微上挑的眼睛,年轻时必然是个美男子。

罗羽带她过去打招呼:“老板,这是我女朋友尤明许。明许,叫邢老板。”

尤明许不卑不亢:“邢老板。”

邢几复点了点头,打量她的时间略长了点,然后问:“会打球吗?”

尤明许摇头。

邢几复说:“让罗羽教你,他打得好。”看着罗羽,倒是笑了:“你从来不带女人来,现在既然带了,就要好好照顾人家。”

罗羽笑着说:“那是自然,我多难才追到她啊。”

邢几复笑了,旁边的黄珑也意味不明地笑着。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尤明许,是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眼神,尤明许当没看到。

打了招呼,罗羽拉着她,在旁边的空桌坐下。

“喝点什么?”罗羽问。

尤明许说:“水。”

罗羽跟服务生点了瓶矿泉水,一杯鸡尾酒。尤明许绪其实还兴奋的,脸上表现得很随意。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直接近距离接触凯阳集团的几个核心人员和掌门人。不过罗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暂时还搞不清楚,打算见招拆招。

“也不知道……”罗羽忽然低笑,“把你牵扯进来,是对是错。但是尤明许,你既然答应了我,就要睁眼看认真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给我一个机会。”

尤明许静了一瞬,说:“行啊,你好好表现。”

罗羽陡然笑出了声,看着女人懒淡傲慢的样子,透着天生的妩媚。是他一向着迷的模样。

“我认真的,尤明许。”他说,“不然我还有什么办法,让你再看我一眼。家、兄弟都拿出来陪你玩。也只有你能让我这样。你也要念我的,别只想着利用我防备我,行吗?”

尤明许看他一眼,没说话。

他俩在这边针尖对麦芒,落在旁人眼里,却是眉来眼去、窃窃私语。

黄珑看着他们,对邢几复说:“看来罗羽这次对那个女警察动真格的了,不会有问题吧?”

邢几复却说:“他有分寸。”

尽管黄珑一向看不惯罗羽,却不得不承认,这人比他们几个都要精,又怎么会在女人手里吃亏?

黄珑又打量着尤明许,露出有些意味深长的笑:“长得倒是不赖,看着有劲儿的。罗羽这个色胚。”

邢几复看他一眼:“谁是色胚?对兄弟的女人评头论足你也好意思!学学罗羽,早点正经找个女人,成家立业!”

黄珑知道老板对待男女关系一向严肃,嘿嘿笑着,也不说了。

那边,邢琰君和郭飞嵘打完球,郭飞嵘过来和老板坐,邢琰君却走向罗羽二人。

邢琰君比罗羽小2岁,笑着对尤明许点头:“嫂子。”

尤明许不答,罗羽笑着说:“别乱喊,现在还不是。”

邢琰君还是笑,罗羽对尤明许说:“琰君,这是尤明许。明许,叫邢哥。”

尤明许:“邢哥。”

邢琰君见她漂亮大方,眼神坦dàng),不由得心生好感。在父亲的这些心腹里,罗羽是唯一一个高级知识分子,邢琰君本就和他最谈得来,现在看他找的女人,更觉得和黄珑郭飞嵘平时玩的那些女人不一样。邢琰君觉得这两人看着很登对,于是点头说:“你们玩,我不当电灯泡了。罗羽,有空多带尤小姐出来,大家一起玩,别整天忙工作冷落佳人。”说完又对尤明许友好一笑,拍拍罗羽的肩膀以示鼓励,又拿着球棒去一边打球了。

尤明许倒是没想到,太子爷不像其父深藏不露,看着这么亲切斯文,像是真把罗羽当兄弟。不过,人不可貌相。

这时罗羽说:“他人不错的。平常只管房地产、金融那些业务,别的半点不沾。你不必在他上花心思。”最后一句话是压低声音的,尤明许看他一眼。

罗羽又笑了笑,说:“不过,没想到他对你印象不错。邢大少平时很少邀女人一起玩,他嫌麻烦,也看不上几个人。他觉得你不错。”

尤明许说:“我本来就不错。”

“那是当然。’很不错小姐’,能赏脸陪我去打球吗?”罗羽站起来。

尤明许以前是真没想过,自己和罗羽还能有这么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说话,甚至还一起玩的时候。不过众目睽睽,她想融入他们这个小群体,自然也得行动起来。她跟着罗羽去打球。

只是她从未打过,握着球棒,看着旁边别人的模样,模仿着。罗羽一看就笑了,走过来,柔声说:“我教你。”

看样子是打算走到她背后,手把手教课。尤明许一阵恶寒,说:“站着别动。碰我一下,打烂你的头。”

罗羽都到她边了,看她两眼,居然没发火,拿着球棒,语气淡淡地示范。尤明许这才跟着学,有她姿势不对的地方,罗羽会上手纠正一下,但是手一碰即走,并不占便宜。

当然,他俩并肩而立的背影,落在旁人眼里,那又是耳鬓厮磨、亲密无比。

第212章

尤明许上手很快。

没多久,就击打出一段非常漂亮的弧线。她微微眯眼,带着点笑意,抬头看着。罗羽抄手从背后看着她。

前方却传来掌声。

是邢琰君和另一个人,一块走了过来。

尤明许看清另一个人是谁,眼睛有点发直,迅速低头,看着脚下。这一刻,倒是想一棒子敲在那人的头上——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和邢琰君走在一起?

心念一动,她看向旁的罗羽,罗羽显然也看见了那人,脸色晴不定,一时却没有发作。

鼓掌的正是邢琰君。而他旁那人,今早才衣衫不整地从尤明许家里离开。今天她这里有行动,他也完全没和他们联系过,没说要来。此时他却一打高尔夫球的装束,手里随意拎着支球棍,与邢琰君走在一起,两人竟是如出一辙的清贵高知公子模样。

殷逢看都没看尤明许一眼,还笑着低头和邢琰君说了两句什么话,拍了拍他的肩膀,邢琰君拉着他的胳膊,和他握了握手,殷逢这才转走了。小燕一副随从模样,隔几步跟着他,也没看尤明许。

邢琰君这才走到尤明许和罗羽跟前,先对尤明许说:“你学得真快,不愧是警察!”

尤明许微笑:“过奖。”眼角余光,瞟到不远处那个继续打球的背影上。

罗羽的神色已恢复正常,将尤明许的肩膀一搂说:“我教得好。”

邢琰君笑了,又说:“我刚才遇到个很有意思的人,比我高三届。虽然他是北大的,我是清华的,一聊之下,我们都参加过同一个校际文学社团,算是半个师兄弟。他还说他现在是个作家,不过没有告诉我笔名。你们看到他没有?是个很有风度的人!”

罗羽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但显然不打算对太子爷提自己和殷逢的恨仇,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尤明许,尤明许一眼就看到他眼底隐隐的冷意。

尤明许想的却是,这太子爷莫不真是个爽朗良善的子,一直活在正常白色的世界里?不过,以殷逢的能耐,制造这一次球场偶遇,博得邢琰君的好感,本来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见他俩都不搭腔,邢琰君也不在意,坐下喝了会儿水,又走过去找殷逢打球了。

尤明许还和罗羽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但目光总是会不经意掠过那个方向。那是种奇怪的感觉。她本来孤在此,也看不到景平的人埋伏在何处。她并不胆怯,但是整个体始终都是绷着的,哪怕与罗羽半真半假演戏,也不敢有半点放松。

但现在那个人一来,哪怕根本不看她,只留一个背影给她,她的心忽然就安下来。就像那天夜里,他也是突然就出现在车后备箱里,低声对她说:别怕。

她其实并不会害怕,可他总是会出现。还和警方出现的方式完全不同,总是这样不循常规、胆大妄为、神来之笔……

“你谈恋……还习惯带着前男友?”罗羽在边,不不阳地说,“买一送一吗?尤明许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尤明许头也不抬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会来这里,凑巧罢了。我和他是吹了,但我和你,也不是在谈恋,清醒点。”

罗羽静了一会儿,只冷冷说:“离他远点。”

尤明许转头走回桌前坐下,这时注意到邢几复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留下黄珑和郭飞嵘在打球。罗羽也跟过来,说:“老板上了年纪,应该是先回去了。累不累?我们去吃饭?”

尤明许点了一下头。

两人收拾东西,往球场外走。路过邢琰君和殷逢的位置时,邢琰君朝他们挥挥手,罗羽含笑点头,看都不看殷逢。尤明许和殷逢的目光遥遥一对,尤明许忽然发现他的目光比以往都要温和,飞快对她露出了一点笑容,转又去打球了。

尤明许又想起今早他沉默离开的样子,心里感觉怪怪的。

罗羽开车,带尤明许去吃了个饭。

俯瞰江景的高级餐厅,人少,清净,环境优雅。罗羽拿着菜单低声点菜,尤明许知道自己的人必然还暗中跟着,有些百无聊赖的看着外头。

接受罗羽的条件,和他呆在一块儿,到底能换来什么报,尤明许心里也没谱。到现在她也觉得有极大可能,罗羽就是耍她的。

如果换半年前的罗羽,提出这样荒诞的要求,她肯定不答应。可是那晚罗羽当着她的面枪杀了阿华,无论如何是救了她;他又掩人耳目地出现在郭兴失踪遇害的现场。直觉告诉尤明许,罗羽的确是别有所图。他不会只是为了耍她,就把她拉到邢几复面前去。

这人甚至可能与惩罚者组织有关。浑上下,都是神秘。

罗羽点好菜,说:“还和以前一样,牛排要7成熟?”

尤明许最烦的就是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答:“随便。”

两人坐的是独立包间,他点了支烟,笑着说:“火气别那么大。觉得我今天球打得怎么样?”

尤明许尽管不懂高尔夫,也看得出他是个中高手,她答:“不懂。”

罗羽又问:“你看我和殷逢,谁打得好?”

尤明许说:“大概都不好。”

罗羽笑了,也不再给自己找不痛快,转而又问:“最近工作忙不忙?”

尤明许:“不忙。你呢?”

罗羽挑眉,说:“我也还好。你肯陪我,什么工作都丢一边去。”

尤明许笑笑:“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罗羽:“你是得惊一惊。”嗓音忽然压得很低:“老板正在让人查阿华失踪的事。”

尤明许看他一眼,不说话,慢慢喝水。

他往椅子里一靠,说:“为了你,我担了这么大风险,别的男人怎么和我比?尤明许,我记得很清楚,刚开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很聊得来的。你也喜欢我。我曾经的念想,现在也没打消。要是你肯给我个机会,看得上我,我愿意为你,把手上现在所有事都放下。就做个老老实实的……律师。什么都不再沾,也不再过这种生死难料的子。你想要拿到的东西,我也可以适当的帮帮你。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

第213章

尤明许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番话,愣住。狂沙文学网

他说得波澜不惊,语气平淡,完全没有了平时那吊儿郎当的油腻味道,那张偏瘦的脸上,眸光淡淡。不知道为什么,尤明许竟觉得他不像是在说假话。

尤明许静了好一会儿,才答:“我们才处了两天,谈这些是不是太早?再说你真肯为了我……把某些东西给我,那也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罗羽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似乎看穿了她不过敷衍,但也没有生气。这时服务员上了菜,他恢复了精英男子的温柔体面模样,一道道给她介绍招牌菜,替她盛汤盛饭,尤明许照单全收,不慌不乱。

饭吃得差不多了,他又抽上根烟,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再哄她,垂眸看着窗外。此时夕阳垂落,天色漫漫,一条江水缓缓向前。尤明许放下筷子,一抬头,就看到罗羽若有所思的侧脸。

这人不犯jiàn)不使坏,安静的样子,看起来其实正派的。削瘦、结实,棱角分明,上带着法律人员特有的知与利落气质,相貌算得上清俊,眉眼又透着英气。

尤明许看着他这样安静眺望的模样,实在和平时的乖张可恶,判若两人。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升起。

然后,猛然间,像是有一道光,闪过她的脑子里。

她脱口道:“你不会……是卧底吧?”

罗羽神色一顿,皱眉看着她,都笑了出来:“你说什么?”

看这反应,不是。

尤明许很快也在心中否定了这个可能。有太多事,站不住脚。

他要是卧底,当时为什么那么恶劣的追求她?什么下作手段都快用出来了。哪个卧底这么闲去招惹女警察?

而他对阿华,明显就是黑吃黑,毫不犹豫开枪杀人。如果是警方卧底,应该静观其变放长线钓大鱼才更合理。

他曾经出现在郭兴遇害现场,如果是卧底,怎么可能不出手相助?或者至少要把线索透露给警方。

而且郭兴上失踪的那份关键证据,到现在还没找到。如果是卧底,应该早就交回来了。可现在上级还在为这份证据头疼。

尤明许面色如常,笑笑说:“随口一问。”

罗羽嗤笑一声,说:“别把警察想得那么伟大,这个世道,谁也不比谁干净。”又变了神色,显出几分轻~佻:“当然你要是真喜欢,我也可以洗手去考个法官做做。公检法一家亲嘛。”

尤明许不搭理他。

罗羽毫无疑问是黑的。可他暗地里,到底为哪一方做事,暂时还看不出任何端倪。不管他在对她算计什么,尤明许既然接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步步为营,不信不能bi)近他的真实目的。

“来,碰个杯。”罗羽举起红酒杯。

尤明许也举起,两人脸上都淡淡笑着,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我送你回去。”罗羽说。

尤明许没有拒绝。

罗羽叫了个手下开车,自己和尤明许坐在后排。他似乎也有些疲惫了,闭目养神。尤明许乐得清净。

开了一段,罗羽手机响了,他睁开眼,眼里还有些未褪的血丝,接起时,嗓音却立刻变得沉稳恭敬:“老板。”

邢几复问:“在哪儿?”

罗羽:“送明许回家。”

邢几复“嗯”了一声,说:“送完后来我这儿一趟,有事交代给你。”

罗羽看一眼尤明许,说:“好。”

邢几复似乎察觉出他的停顿,笑了,说:“怎么不愿意,要美人不要江山了吗?南边的事。”

罗羽立刻笑着说:“哪有!我分得清轻重,送完她马上来。”

挂了电话,尤明许就见他在沉思,眉宇中不露半点端倪。

尤明许问:“怎么了?”

罗羽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是叫人有点看不透的,又瞟了眼前排司机,体倾过来,在她耳边说:“邢几复刚才打电话,大概是要把某样东西给我了。猜猜看是什么?”

尤明许躲开,问:“是什么?”

罗羽却倏地笑了,眉眼间有得色,说:“想知道?我家还有个空房间,你明天搬来住,就告诉你。”

——

尤明许下了罗羽的车,走入小区,上楼,快走到家门口时,还在琢磨罗羽之前的神态举止。

罗羽不可能每天搜她的,今天一整天她都带着监听器和跟踪器,所以罗羽,还有其他人和她的全部对话,景平和许梦山都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景平就在四人小组的微信群里说道:“邢几复要交给他的,很可能是云南的事。”

许梦山说:“这小子手段确实厉害。尤姐,你不会真的考虑要去和他同居吧?”

尤明许有点头疼:“同居你个头!”

而群里第四个人,始终没动静。

楼梯一拐,她看到家门口站了个人。

殷逢已换掉了高尔夫球服,恢复黑色绒大衣,眉眼俊皙,立在那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手里还拎着个黑色袋子,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尤明许走过去,他让开门,她掏出钥匙开门,他的手就摁在门上不让关。她也没说话,他跟了进来,带上门。

第214章

尤明许进屋后,该喝水喝水,该换衣服换衣服,只当身后没这个人。

但也不能真这样,她只觉得后颈的汗毛还微微竖着,防着他突然干点啥。

毕竟,最近他经常这样。

却没想到他直接进了厨房,声都没吭一下。

尤明许在客厅磨蹭了一会儿,到底抵不过好奇心,走到厨房门外,远远看着。却见殷逢把外套脱了挂在门把手上,衬衫袖子挽起,眉眼低垂,正在水槽里洗菜。

尤明许:“你干什么?”

殷逢:“你说呢。”

尤明许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看他动作毫不生疏,冷道:“我吃过了。”

殷逢拿起旁边的刮刀,把洗净的莴苣头刮皮,答:“我知道,和罗羽。”看了她一眼。

尤明许居然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一跳,也懒得理他,转身回房。

白天打球出了一身的汗,很不舒服,尤明许去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来,就看到厨房已经消停了。殷逢双手环胸,倚在阳台的落地玻璃门边,玻璃门拉开一半,外头的灯光夜色,迷离映在他脸上。

尤明许忽然就想起了曾经。

尤英俊的站姿可没这么帅气,干脆席地而坐,背对着她,委屈又巴巴盼望着。

如今他回到了三十岁,只会沉默立在那里,满腹心事模样。

尤明许用毛巾擦着头发,在沙发坐下,问:“有什么事?”

他转头看着她,走过来,也不说话,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尤明许身子一僵,他已动作轻柔地开始擦拭。尤明许想要抓着毛巾抢回来,被他躲过,说:“别动。你也应付一天了,休息一会儿。”

尤明许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盯着他。他笑了,头发却擦得很是专业舒服,尤明许扭头不看他。

头发擦好了,他放下毛巾,按了一下她的额头:“往后靠。”

尤明许还没反应过来,那双手已按在了她的脑袋上,开始轻轻按摩。

尤明许:“……”

手法娴熟,舒服无比。

尤明许腹诽,也不知道这人在外面被那些按摩女郎按过多少次,手法都学到了。

“殷逢你今天吃错药了?”她说。

他的双手往她肩上一按:“没有。”然后他就起身,又走进厨房了。

尤明许:“……”

尤明许看了一阵子电视,就见殷逢端着几盘小菜走了出来,放在茶几上。都是些看着很可口的凉拌小菜,甚至还有碟油炸花生米,两碗粥。

尤明许今天和罗羽各怀鬼胎,哪里有真正吃好饭了,看着就觉得有点饿。但又拉不下面子去吃。

殷逢把一碗粥和筷子放在她面前,说:“给点面子,陪我吃顿宵夜。我一整天没吃饭了。”

尤明许:“你为什么一整天没吃饭?”

殷逢:“吃不下。”

尤明许静了几秒钟,拿起筷子。他在旁边坐下,变戏法似地从茶几下拿出一瓶茅台酒和两个小杯子。尤明许看着他倒满,他说:“喝一点,不喝多。”

尤明许其实有时查案压力大,或者寂寞时,自己也会小酌两杯。闻着浓郁的酒香,心头微动,便没出声。

于是,两人便一边看着奇奇怪怪的雷剧,一边吃着菜。一开始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殷逢放下筷子,端杯,尤明许举杯和他轻轻一碰,抿了一下口,他却干了,放下杯子,又给自己满上。

继续吃菜、看电视。

这部剧倒是雷出了新高度,看着反派脸都扭成麻花了,男女主角生死关头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天空飘落花瓣雨,尤明许嘴角微弯。

殷逢也露出笑意。

两人目光不经意间遇上,都看到对方的笑容。气氛就又有点古怪。

但殷逢没让古怪蔓延,他再次举起酒杯,尤明许和他再次一碰,将剩下的一饮而尽,他则又是一口干。

“别在我家喝醉。”尤明许说。

“不会。”他答,“这点还不够。”

两人就这么慢慢吃着喝着,几盘菜也快见底,一瓶酒下去了一大半。尤明许感觉到微醺,而他的面容似乎也放松了不少,脸颊泛红,眼眸却依旧澄亮。

“我的手艺怎么样?”他问。

尤明许点头:“不错。”

他笑了一下:“多谢夸奖。”见尤明许杯子里酒还剩着,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掉的酒,多半进了他的肚子里。

尤明许伸手按住他的杯子:“你别喝多了。”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然后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呢?”

“什么?”

“你……”他慢慢地说,“希望我喝多吗?”

尤明许一怔,说不出话来。

他拿起她的手,放到一旁,又是一饮而尽。那乌黑的眉目仿佛都染上了酒液清亮的颜色,说:“阿许,你明天该去就去。我已经安排好了,涂鸦冠军和小燕,还有我,就在同一个小区里守着,24小时保护你。”

尤明许没说话。

看着他一杯又一杯,眼睛也有些红了,尤明许在他再次倒酒时,挡着他的杯口。他放下酒壶,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是想让我喝醉,还是不想?”

尤明许说:“殷逢,你够了,别再惹我。”

他却起身,坐到她身边来,搂住了她的肩膀。

她闭了闭眼说:“你今天发什么神经?”

他说:“你不愿意改,就只能我改了。爱一个人是不是就是这么回事?我没经历过,你多点耐心。”

尤明许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画面:那是在她家楼下,他脸色冷漠无比,说对不起我真的无能为力。还有在他家,对着那两份检测报告,他说:我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寂寞。现在我唯一的欲望就是你。

“殷逢,我要的话,你还没有想起来。”她说。

他说:“我在努力。”说完就亲了上来。薄凉的唇含着酒气,亲得缓而重。尤明许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难受、甜蜜、欲~望、不安都交织着。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慢慢摸上来,抚着她的脸。两个人亲得特别沉默,就如同这个沉默相伴的夜晚。

第215章

尤明许却知道,这是他身为尤英俊时,从未带给过她的感觉,那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在试图亲吻一个女人。

亲了一会儿,他的唇移开,眼中并未见往日涌动的欲望,只有清澈温柔的光,轻声问:“要我喝醉吗?”

如果需要,我就喝。让我成为尤英俊,令我再次忘却一切。使你没有半点不安、怀疑和犹豫,去拥抱你想要的那个我。

尤明许的鼻子忽然一酸,泪意冒上来,摇了摇头,嗓音也有点涩:“我要你想起来。”

殷逢胸口一阵收缩的痛,再次将她按入怀中,抚摸着她的长发,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还要多久?”

他不说话。

尤明许:“一个月?三个月?一年?三年?”

这话就有点怄气了,殷逢还是头回见她这么娇蛮使性子,心中一软,脱口而出:“先来三十年。”

尤明许沉默着,他也不说话了。又抱了一会儿,她推开他,抬了抬下巴:“去收拾。”

殷逢竟也没有半点不满神色,起身把碗筷收拾好,修长白皙的手指干起这些事也沉稳灵活。进了厨房,打开水龙头,居然把碗洗了。

尤明许靠在沙发里,心不在焉地看电视,窗外夜色浓重。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一个家,她以为因为他刚才的话,自己心中会起伏,却没想到迎来的是一片舒适的宁静。

他洗了碗走出来时,已经穿好外套。两人目光一对,他走到沙发旁,摸了摸她的长发,低头还是在她脑袋上亲了一下,说:“晚安。”

殷逢打开门,尤明许说:“喝酒了别开车。”

殷逢笑了一下,说:“涂鸦在下面。”

他关门走了,脚步声也渐渐远去。此时夜色已深,尤明许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都是他刚才的举止表情,他说过的话。明明还是那个清冷幽沉的男人,今天他的身上,却有了暖意。

——

同一个夜晚,罗羽见完邢几复后回到家,已是深夜。

陪老板喝了几杯酒,他感到微醺的畅快,又因为今晚终于实现了努力几年的目标,推开家门时,嘴角还带着残留的笑意。

只是一室清冷。偌大的房子,安静得像一座坟墓。只有月亮的清辉,透过窗洒进来。

他揉了揉发晕的额头,打开了灯。

洗完澡,人也清醒平静了几分。他坐在沙发上,泡了壶清茶,慢慢喝着。不经意间抬头,看到早已收拾好的主卧。

其实也没太多要收拾的,除了必要的家具,本就空空荡荡。

她会上当吗?

罗羽笑笑。

会走入他设下的天罗地网吗?

罗羽端起茶,抿了一小口。

这一局棋,有多少人,都是执棋人。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走到今日,人人羡艳,人人厌恶。被多少人利用过,又利用过多少人。

这一票,玩得特别大。说不定把命都要陪上。

但如果这条路上少了尤明许,他也许,就要寂寞很多。

所以,从那天起,她误闯进他的深网一角,他就只能把她握在掌心里了。

——

罗羽经常失眠,这一夜却睡得很好。梦境是模糊的,也是温柔的。他似乎总是看到床头地上那一抹清淡的月光。

醒来后,昨夜的志得意满、渴望和些许焦虑,统统归位,他又恢复了多年来那个冷静、精明、人憎鬼恶的黑律师模样。不,现在他不仅仅是个律师了。

他已是那看不见的帝国里,最锋利最得力的爪牙。

因着邢几复昨晚的吩咐,罗羽一整天都在调整、布置、计划、密谈。到了下午三点,他正指点几个小弟暗中行动,手机进了条短信。

他看了一眼,一时静默。

小弟们见他神色不对,问:“老大,怎么了?”

罗羽收起手机,却笑了:“没事。”顿了顿,似乎有些按耐不住,笑道:“你们嫂子今天要搬到我家去。”

那手机里,赫然是尤明许发来的短信:“一个小时后搬到你家。”

罗羽找了个漂亮女警察的事,团伙里都传开了。他们可不怕警察,个个觉得罗羽牛逼极了。现在听罗羽这么说,都笑了起来。

罗羽点了个人,说:“你现在带两个人,去我家等着,帮嫂子搬家。就说我走不开,晚上回去再任她处置。办好后向我报告。”

罗羽现在的确走不开,门口还有几波小弟等着见他。那被安排这任务的小弟连忙应了,屁颠颠跑去讨嫂子欢心了。

于是尤明许押着搬家公司的车到罗羽家楼下时,就看到三个年轻男子翘首以盼。尤明许见过他们,也懒得废话,三人上来打过招呼后,就接过了搬家的活儿,指挥搬家公司的人上上下下。

尤明许则直接走进罗羽的家。

和尤明许想象中一样,但又不太一样。高档社区高度保安的高楼三居室,简洁到极点的冷色调,很精致,也很空。正是他这个年龄的单身男人该有的居所,却比他这个人克制内敛很多。

小弟们已经把整个屋所有的钥匙,都交了一套在尤明许手上,尤明许自然也不客气,逛了一圈,包括罗羽的卧室,抽屉都上了锁,没什么发现。尤明许也不在意,又去了书房,桌上放着些文件,尤明许大致翻了翻,有合法的,也有涉嫌违法的。但都是警方都有数的那些事。她又注意到墙角放着个保险柜,拿起那串钥匙看了看,自然没有保险柜的。

不急,她都登堂入室,踏进他的狼窝了,来日方长。

不过,尤明许也不指望能在里头发现什么。罗羽既然做好了让她入住的准备,能让她看到的东西,自然是能被他掌控的。

小弟们搬完家就撤退了。尤明许又呆了一会儿,也下楼,留意到没有人盯着自己,很快闪进旁边的一栋楼里。

尤明许搭电梯上到高层,敲了某户的门,门开了,许梦山看了一眼她身后,把她让进来。

这是小区里的一套空房子,被警方秘密征用了。几乎就在罗羽家正对面。

第216章

几乎就在罗羽家正对面,架上望远镜都能看清罗羽家客厅桌上摆放的茶杯形状。

尤明许走到客厅,就见殷逢立在窗前,双手插裤兜里,也不知在看什么。景平坐在桌前,面前是一套户型图,尤明许看一眼就知道正是罗羽家。

见她进来,两人都回头。

尤明许的目光在殷逢脸上一触就走,落在景平身上。

她做出深入虎穴的决定,是经过上级同意的。景平昨天在丁雄伟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无论如何都会保她平安无事。但这保证,也只有景平和丁雄伟知道。此时景平见着她,只是扬了扬眉笑笑:“卧底同志来了?”

尤明许莞尔,这到底是她第一次做类似卧底的事,还是这么大的案子,也颇有些得意,在他对面坐下,说:“靠你多指教了。”

景平说:“没问题。你卧底的第一条原则——无论如何,先保护好自己。”

尤明许愣了一下,殷逢已在她身旁坐下,那似有似无的气息也侵袭过来,他说:“老景说得没错。”

许梦山也在方桌另一侧坐下,说:“有什么都和我们商量着来,别勉强。”

尤明许对着这三个老谋深算的男人,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却只是笑笑:“啰嗦。我知道。”

景平笑笑,看一眼许梦山。许梦山会意,说:“今天你刚搬过来,明天趁他家没人,我们的人会去安装摄像头,24小时都会有人盯着。”

尤明许:“嗯。”

“不必了。”她身旁的人说。

尤明许走进这屋子后,这才正眼看他。他的模样居然平静又温和,像极了昨晚那个染着暖意的男人,没有半点平时的戾气。

殷逢说:“摄像头我已经装好了,回头就把资源切给你们。”

许梦山反应也快,怔了一下之后没说什么。尽管殷逢这行为略不规范,但他也算是小组一员,许梦山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明许问:“你什么时候派人装的?”

殷逢说:“今天上午。”

许梦山点头:“装了多少个?”罗羽家有那么大,还有进出楼道等等,既是要24小时监视他,又是对尤明许的紧密保护,摄像头必须将他家完全覆盖,但又不能太多,避免被发现。以许梦山的经验,怎么也得装十来个,差不多了。

殷逢顿了一下,淡道:“33个。”

其他三人都是一愣,尤明许忽然感觉脸有点挂不住。景平也有点无语。许梦山干笑道:“是不是多了点?”

这是连犄角旮旯都监视上了!罗羽家里扬起一抹浮尘,他们都能看见。

尤明许说:“没必要吧?”

身旁人轻声说:“我偏觉得很有必要。”

景平说:“只怕容易被发现。”

殷逢说:“发现了,就再装。再说了,我相信冠军的手艺。刚才你搬家,发现摄像头了吗?”他转向尤明许。

尤明许刚才也巡视了一遍屋子,还真没发现。殷逢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微微一笑,眸光清亮。许梦山清咳一声说:“那行吧。殷老师设下天罗地网,这下看罗羽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第217章

待我有罪时第217章这套房子已经布置成一个简单便捷的监控室,方便值守人员起居。开完会,尤明许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去厨房倒水喝。

“在罗羽家连口水都没得喝?”身后传来个声音。

尤明许一边喝水一边转头,看着景平含笑的样子。

“没顾上。”尤明许说,“光顾着参观了。”

景平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尤明许接过一看,木质的,扁平状,触手温亮柔润,一头还雕了只飞鸟,做工精湛。

尤明许:“这是什么?”

景平比划了个动作,但是显得比较生疏:“绾头用的。”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那是类似簪的东西,她笑笑:“干什么?”

景平看她一眼,眼神幽幽的,似乎看穿了她在顾忌什么,手指在那鸟头上一点:“拔出来。”

尤明许一用力,这才现内有玄机。外头原来是个套子,拔出来是把薄如蝉翼的小木刀,光泽沉亮,极其锋利。尤明许一看就爱不释手,拿手里比划了两下:“这哪儿来的?”

景平这才笑了:“云南有朋友做这个。那天想起来,就让他寄了把过来。女卧底倒是用得上。”

尤明许很高兴:“谢了!”

景平示意她把刀给他。接过后,他在手里掂了掂,五指灵活得跟什么似的,薄薄的刀片在他手里翻飞,猛的手一挥,刀片飞出去,“咚”一声钉在了厨房的木门上。

尤明许挑了挑眉,看不出他还有这一手。她并不擅长刀具,肯定做不到。景平走过去,把小刀拔出来,还给她:“平时绾头,谁得罪你你就拔下来削谁。”

尤明许眉眼飞扬,不急着插头上,又在手里把玩了一阵,眉一挑,手持小刀就朝景平刺去。景平笑了,非常轻巧地侧身避过。尤明许的刀中途转向,朝他横削过来,景平嘴里说:“你这就削上了?”手却一把擒住她的胳膊。他这一抓又快又狠,尤明许居然抽不回手,而他有点吊儿郎当地笑着。尤明许一脚朝他膝盖踢去,他原地一跳堪堪避过,一手就抓向她的喉咙,惊得尤明许猛的一缩。

他的手却在中途变向,转而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同时松开擒制她胳膊的另一只手,说:“没大没小!”

然后就看到这平时的冷美人,粲然一笑,说:“老景,咱们那一架,改天是必须打了!”显然她被勾起了斗性。

景平淡笑:“行。等破了案,再收拾你。”

两人正笑着,尤明许察觉景平目光有异,她也转头,就看到殷逢站在厨房门口,脸上没啥表情。

景平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尤明许把小刀插回套子里,三两下把头挽起来,当簪插上去。殷逢已走到她身边,摸了一下簪,说:“是什么?”

尤明许答:“景平给的。他们云南有这个,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保命。”

殷逢不说什么。

尤明许端起茶杯喝水,倒有点意外,平时这家伙早阴阳怪气地炸了毛。冷不丁脖子上忽然一阵软麻麻的湿热,竟是被人舔了一下!她连耳朵都麻了,瞪他:“你干什么?”

殷逢的脸色淡得很:“亲你。”

她就知道!搁这儿等着她呢。

舔脖子,他是狗吗?

心中骂了这一句,尤明许却忽然一怔。脑海中闪过许多个他还是尤英俊时地样子,巴巴地抬头望她,蹲在她脚边,伸手要抱抱。而她也不止一次腹诽过:他是狗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尤明许淡道:“我让你亲了吗?”

殷逢想起景平刚才敲她脑袋,她还笑的样子,心里就一股戾气往外冒,脱口道:“是你说过的,我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是一愣。

殷逢脑子里隐隐约约就有了画面,是在床上,两人耳鬓厮磨着,她眼睛还是红的,说:“以后我是你的了。还要什么奖励?想亲就亲,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那他呢?

他后来说了什么?

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场景,胸中就有股酸楚无比的情绪,顷刻就能把他吞没?

可是后面的事,他却死活想不起来了。

殷逢定了定神,看着她同样晦涩的目光,他却笑了,低头再次凑近她的脖子,这次换舔为吸,在她的脖子上一嘬就走:“你最好盼着我晚点想起来。”

尤明许:“……”

她觉得这人不过安分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那讨人厌的邪气就又上来了。一把按住他的脸,说:“三十年呢,慢慢想。”

他低头笑笑,也不揩油了,正色说:“刚才和他们没完全露底,摄像头其实一共35个。还有两个在你卧室里面,资源我不打算切给他们。”

尤明许扫他一眼。

他继续说道:“一个正对着床,一个对着进门的衣柜。衣柜靠窗的那片是盲区。”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盲区就是留给她换衣服什么的。

尤明许倒不会因为跟他别扭就不顾大局,卧室里装了摄像头更安全。但是……

“干嘛不切给他们?”

他双臂反摁在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上,神色淡漠:“不想给。”

尤明许:“……”

——

天色稍晚,尤明许和他们一块吃了盒饭,这才慢慢踱回罗羽家。

罗羽还没回来,偌大的房子,一片空寂。但想到这房子里有35双眼睛时刻盯着自己,尤明许既感觉无比踏实,又有点无奈。

她回卧室,靠在床头休息,忽然间想起殷逢的话,有个摄像头就在床对面。她抬头看着窗帘、窗帘上的横杆,还有书桌上的台灯、抽屉扶手等东西,忽然没忍住,笑了。

而在对面的楼上,那套监控室里,殷逢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一间卧室,作为自己和手下们活动用。此外,尤明许卧室的视频资源,还会实时记录在他的手机上。此时他就靠在椅子里,窗外的风轻轻吹过,他看着手机,尤明许进了卧室,靠在床上。

他就这么盯着看。

忽然某个瞬间,她笑了。

对他笑了。

第218章

待我有罪时第218章周遭寂静,殷逢却只感觉到心脏倏的一缩,甘甜的、苦涩的、酥麻的感觉,随着她那个调皮的笑,在他胸中瞬间流淌开,流得到处都是。

默了半响,殷逢用手按住脸,也笑了。

真是要命。

——

罗羽并非没有防着有人擅闯家中,或者布置下什么埋伏隐患。

但是……今天他花重金购置安装的安保系统,除了在尤明许搬家时有了各种提示,并没有出过任何异常信号。

大事当前,罗羽今天手中有千头万绪,忙完回家,已是夜里8点多。手下们请老大一起吃饭,他拒绝了。那个帮尤明许搬家的小弟朝大家挤眉弄眼,大家才顿悟,哈哈笑着让老大赶快回家陪嫂子。

看着他们真心替他高兴的眼神,还有一迭迭打趣的声音,明知道尤明许和自己“同居”是被自己强求的,也是各怀鬼胎的,可当罗羽驱车在回家的路上时,依然难以压抑心底那一缕期盼和甘苦交织的情绪。

掏出钥匙开门,屋里是亮着的,电视也开着,尤明许坐在沙里,听到动静,只回头看他一眼,继续看电视。仿佛她才是这屋里的大爷。

罗羽不知怎的,就笑了,换鞋进屋,脱外套挂在玄关,走至她的卧室门口时,看了一眼,里头已归置得简单整洁,她带来的东西很少,几乎就没看到什么。但是床上换了他没见过的床单,床头柜上放着她的茶杯,书桌上也放了些东西。

罗羽慢慢吐了口气,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走到厕所洗漱完毕后,回屋换了套舒服的衣服,在她旁边沙坐下,问:“吃了没有?”

尤明许其实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觉他似乎并没有现摄像头,相反明显心情不错,语气也柔和正常。她心想:难道真的是色令智昏?嘴里淡淡答:“吃过了。都什么时候了。”

罗羽这才看一眼手表,说:“我还没吃。能陪我出去吃吗?”

尤明许:“不去。”

他也不生气,笑了一下说:“行,我叫外卖。”

但罗羽即使回了家,事情也没忙完,不时有电话来。他并不避着尤明许,简洁地做出一些指令,简洁到她根本听不出什么情报。有时候他拿起带回来的公文包,拿出文件翻看,再给人打电话。

很快,外卖送来了。两菜一汤,很简单。他放下她:“再吃一点?”

尤明许:“不要。”

他也不勉强,端起盒饭,抽出一次性筷子,安静地吃着。

尤明许忍不住看了他两眼。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他现在也算个黑道大佬了,却坐在她身边,吃盒饭外卖。

他头顶上却像长了眼睛,头也不抬地问:“看我干什么?”

尤明许说:“我现在已经搬过来了,邢几复给了你什么?可以说了吧。”

他夹了一筷子蒜苔,笑笑:“你不是猜到了吗?否则你怎么肯来?舍不得孩子,套得着狼?”

尤明许盯了他两眼,和这人说话总是很费神。她问:“他把云南的事交给你了?为什么给你?”

罗羽非常恶劣地笑了一下,说:“是啊,他把跟云南人买核桃和菌子的生意,交给我了。为什么给我?这么光明正大促进gdp的生意,郭飞嵘手底下的人却办砸了,自然不能再给他。黄珑呢,手里头卖苹果、香蕉、哈密瓜之类的事太多,如果再给他,集团内部就失衡了。而我……邢老板现在很信任我,所以我自然是最佳人选了。你肯来陪我住,这个答案满不满意?当然,如果你愿意给我更多东西,我就给你更多。”

尤明许盯了他半晌,忽而笑笑,说:“快吃,饭菜都冷了。”说完还取了瓶矿泉水,递给他。

这约莫是两人分手以来,尤明许头一次给他好脸色,罗羽接过那瓶水,一口气喝掉大半,眸光深深看她一眼,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擦干净手指和嘴,拍了一下身边的沙:“坐过来陪我说说话。”

尤明许脸色都没变一下,起身走到他身旁,隔了半尺远坐下。

这个距离,已经让罗羽满意,笑着低头,打量着她,正欲再撩拨,尤明许却皱了一下眉,说:“你身上有味儿。”

罗羽一愣,狐疑地看她一眼,提起衣领闻了闻。

是有味儿。

血腥味。

他今天还处理了点事儿。

她是警察,闻得出是什么味儿。

罗羽心里忽然感到不痛快,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这时又听她不太高兴地说:“以后回来麻烦先洗洗,我不喜欢这味儿。”

罗羽说:“好。”起身就去了浴室。

尤明许没想到他这么听话,倒是有点意外,听着洗手间的门关上,她几乎是立刻动了,拿起他丢在沙上的手机,麻利地拆电池、电话卡,从口袋里掏出早准备好的同号电话卡,换上,再给他装回去,趴在沙边上,角度精确无比地放回原处。

这卡有窃听跟踪功能。

扫一眼浴室,刚洗起水声,她又拿起他那个公文包,把里头东西都翻出来,快查看。一叠文件,尤明许挑了几张感觉有用的,快拍照。还有个名片盒,她翻了一下,放好。一包餐巾纸,一支钢笔,还有两个火机,都是什么洗浴中心的,尤明许看了一眼,都放好回原处。

罗羽洗完澡出来后,尤明许已经回房了,电视机关了,只留着灯亮着。她的房门紧闭,只有门下边漏出些光线。罗羽立在原处,看了两眼,这才走过去,收拾餐盒丢到玄关。

他点了支烟,坐在沙里,慢慢抽着。她开了太亮的灯,他感到有点不适应,便关了大灯,只开了沙旁的一盏台灯。橘黄的灯光铺满屋子,他坐在阴暗里,才感觉到舒适。

而她的门,门内的灯光,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默坐了一会儿,手机响起,他看了眼那个今天刚刚取得联系的号码,又看了眼尤明许的房门,起身走向卧室,反锁上门,这才含笑接起:“芸姐。”

第219章

待我有罪时第219章罗羽有两支手机,一支是最新款的;另一支却是老式的,功能很少,只能打电话短信。尤明许的跟踪窃听器,就是装在那支老手机里。

罗羽与芸姐当晚的通话内容如下:

罗羽:芸姐。

芸姐:罗老大,终于和你们联系上了。

罗羽:抱歉,之前我们这边出了点事,耽误了。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麻烦?

芸姐:遇上一点,但是幸好我们反应快,现在躲在一个大学附近。你们要再不跟我们联系,我就回去了。

罗羽:别啊,生意不是还没做。之前那小子不顶用,以后我和芸姐联系。那批菌子,我们很有兴趣,给的价格也绝对合适。而且不止今年这一季,想和你们做长久生意哦。这一点老大们之前也有共识。你看什么时候见个面聊?

芸姐:呵,你们湘城这边的条子够厉害的,也没比边境上那些亡命的差多少。越快越好,老大那里也不是你们一家等着。我也想安安稳稳办成这件事。

罗羽:行,那就明天。时间地点我稍后你手机上。

……

其实尤明许即使不在罗羽手机里装窃听卡,这番交谈,景平也能拿到。因为云南的接头人芸姐,已经被他控制并策反。芸姐如今两头联系,云南和湖南这边都没打草惊蛇,还以为她好好的,逃脱了警方的抓捕。

尤明许不知道罗羽是否真的相信了,但那天她提到没有抓获云南接头人,罗羽的神色没有异样。而且现在还联系上了。他好不容易从邢几复那里,把这条线抢了过来。尤明许想,大概他也极力想要建功。又或者他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试探芸姐这边,也不好说。

但芸姐这样的人,既然投诚了警方,那必然是没了退路,破釜沉舟。尤明许也不知道景平使了什么手段心计,反正芸姐现在完完全全就是他的线人,对他言听计从。

次日,芸姐就去见罗羽了。

景平也大胆得很,没有派人跟着,放任她一个人去,不过隐蔽的监听跟踪器是少不了的。

晚上回来后,芸姐就表示:这事儿谈成了。罗羽虽然精明无比,步步为营和她谈判,但芸姐也是个经验老道的角色,双方谈了整整一下午,寸步必争,最后约定了第一批货的交易时间、地点和方式——

1o天后,在云贵西北部,边界的毕节市附近的某个经纬度地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都必须派出得力的人过去。

芸姐得了景平嘱咐,眼界显得很高,金额低了根本看不上。而罗羽显得很有野心,也有胆量,但也不盲目答应芸姐的狮子大开口。最后双方约定了几种主要毒品的交易数量,加起来已经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足够把所有参与人判死刑。但如果成了,不仅云南赚得盆满钵满,罗羽背后的势力,也势必牢牢占据整个华中乃至蔓延到华北的供货市场。

干这一行的,不就是追求这种高风险高收益,搏命为权钱的滋味吗?

芸姐回来后,当着景平的面,给云南的老大打了电话。这么大的金额,老大略有些迟疑,但也不是没干过。过了一阵,那边给芸姐回了电话,拍板和湖南做这一桩生意——如今云南的缉毒打击越来越严,内地相对还是松一点,但形势也不容乐观。他们也想打开新的市场。

于是这事儿,看着就这么定下来了。

到了这么大的交易数额,已经不是景平这一个小组的事。他立刻把情况,原原本本向丁雄伟汇报。局里马上召开专门会议,小组成员也全都到场。如果情报确认属实,那将是湖南历史上最大的缉毒案之一,并且需要贵州、云南两地缉毒警察协助,将交易双方的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局长都出席了这次会议,显得很兴奋。大佬们商定了警力调配和布置,以及需要向贵州、云南两地警力寻求的援助。会后很快就会展开相关筹备工作,如果按照本案的需要,动用的警力可能达数百人,调动所有精英警察,甚至需要动用武警和特警。

会后,丁雄伟专程把景平和尤明许留下。这么大的动作,这两人神色却都很沉静,很稳得住,这让丁雄伟比较满意。这么大的案子,他也不敢托大,嘱咐道:“离行动还有几天时间,尽管你们得到的线报已经很准确,我还是希望你们更谨慎地确认。毒贩都是极其狡猾的,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能让他们逃脱。”

尤明许和景平都点头答是。

回到四人小组办公室,殷逢和许梦山都已回来了。许梦山说:“老丁有什么指示?”

尤明许答:“让我们确保情报万无一失。”

许梦山沉吟不语,景平坐下,点了支烟。尤明许看到殷逢占了她的位子——他在这里没有单独办公桌——她也不和他争,在边上坐下,想起自己也好久没抽烟,上次刚点上一支从景平那里剥削来的云南烟,就被殷逢抢了踩熄。于是她打开抽屉摸了摸,果然摸出那半包烟,抽了一根。

许梦山看了也伸手讨,尤明许丢了支给他,三个刑警,很快都抽上了。

殷逢冷眼看着她一副爷们儿脾性,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到底旁边有人,想着要给她留面子,漠然看着她抽。

尤明许也察觉到他今天比之前收敛了,没有妄图管东管西,她斜眼看看他,意味不明地笑笑。

凤眼微眯,波光流转,聪明又轻挑。

殷逢忽然也笑了。

心想这模样讨打,可还是讨人喜欢。

“你们怎么看?”景平问。

许梦山如实说:“得到这条重大线索,是挺顺利的。这么一想,心里倒是有点不踏实。但仔细想想,我们一步一步,都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并没有什么纰漏。罗羽不是神,不可能未卜先知。两个犯罪组织也都急着促成这次合作,走到这一步交易势在必行,好像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第220章

待我有罪时第220章景平看向尤明许:“你呢?”

尤明许静了一会儿说:“确实太顺利了。自从罗羽和我交易,一切好像都尽在我们掌控。”

大家都安静着。

景平看向殷逢。

他的手搭在尤明许的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了两下,说:“罗羽还在图谋别的东西。”

尤明许看他一眼,他眸光沉沉。

景平说:“我也有同感,太顺利了。我从来没有这么顺利,得到这么大的交易线索。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局里那边让他们先布置着,还来得及。我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测,还做不得准。这几天我带着梦山去查证一下。小尤,你那边也再探探罗羽,看他有无异常。”

“好。”

四人散了,尤明许打算去罗羽家,再搜刮搜刮,殷逢跟在她后面下楼。

两人一前一后,都不说话。

到了楼下,“滴”一声响,旁边一辆不起眼的车开了锁,殷逢走过去拉开副驾的门。尤明许眉都没动一下,坐了进去。他笑了笑,去开车。

也知道她必然还要去那狼窝,他一只胳膊搭在车门上,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车开得不急不缓。

尤明许想了想,说:“不合适吧?万一撞见罗羽,看到你开车送我去他家?”

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脸了?

殷逢倒也不乱吃飞醋了,大事为重,淡道:“隔一条街就把你放下。”

尤明许笑了一下。

殷逢问:“饿了没有?还没吃晚饭。”

尤明许:“饿了。”

他看她一眼,说:“要不我点个外卖,我们一人一盒,车上吃?再买两瓶水。”

尤明许起初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殷逢私下里,几时肯屈尊和她点外卖了?等听到再来两瓶水,回过味来。她嗤笑一声,故意说:“行啊。”

他也笑了笑,说:“坐我怀里吃,给我喂,我才能消气。”

尤明许万万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一句,而且以那么冷感的语气,平平淡淡就说了出来。饶是她,脸上都被逼得一烫,答:“做梦!”

他平平稳稳开着车,说:“你就知道没那一天?”

尤明许不想和他说话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他却说:“我们以前,有没有那样过?”

尤明许:“没有。”

他笑:“我不信。”

尤明许没吭声。

其实,是有过的。

两人最火热的那段时间,尽管很短暂,她养伤呆旅馆,几乎不分白天黑夜黏在一起。有时候吃饭,他也把她抱怀里,他喂她,她也喂他,喂到最后一片凌乱,谁不是神魂颠倒?

可现在,他把那几天统统忘了,神志清明,一干二净。

殷逢似乎也从她的沉默里,觉出什么味儿来。车厢里陷入种说不清的寂静。过了一会儿,是他伸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什么话都没说。

两人就在路边小店,随便对付了顿饭。

等到了隔罗羽家一条街的地方,殷逢果然把她放下了。她下了车,就看到这男人的脸伏在方向盘上,一双湛黑沉敛的眼,望着她。

“适当地试探。”殷逢说,“这么大的案子,不是靠你一个人,也不是靠你我。自己安全第一。”

尤明许:“嗯。”

他忽然笑了一下,动车子,开走了。尤明许想着他刚才的眼神,心里酸酸的,涨涨的。那是他还是尤英俊时,从未带给过她的感觉。现在他都要还回来了。

——

这天尤明许听到客厅有动静,已经很晚了。

罗羽似乎在客厅坐下,半阵没动。

尤明许就拿起茶杯,做出要倒水喝的样子,走到客厅,也不看他,倒了满杯水,慢慢喝着。

“过来。”罗羽说。

尤明许哪里会怕他干什么,十个罗羽都不是她的对手。今晚还是涂鸦和许梦山值班呢,他敢异动,揍扁。

她走到沙旁,离他一米远,慢慢喝水,打量着他。

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似乎喝了不少。他只开了沙旁的台灯,一身考究的西装,人却陷在沙里,单手支着额头,看着她。

那目光是有点危险的,但并不冲动。于是尤明许知道他并没有真的醉了。

“过几天我要出差。”罗羽说,“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尤明许心想给你点颜色你还开染房了,真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她笑了笑:“去哪儿?”

他微笑着,不答。

尤明许又问:“去干什么?要我等你,不给点甜头?你不是一直要拿情报勾着我吗?”

罗羽到底是有点醉了,揉了一下额头,语气竟然是温柔的:“你好麻烦,话这么多……既然这么想知道,可以。这一趟出差,敢不敢跟我去?”

尤明许心头一跳,迎着他的目光,那里却像一片海,幽深不可测。

“去就去。”她说。

已越不知道,罗羽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是真用情还是恶毒的阴谋诡计。

他却只是笑笑,站起来说:“三天后出,我们开车去,还有很多人。别使任何花招,否则你性命难保。”忽然又露出个更恶意的笑:“去了就得和我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床,起码在兄弟们面前,要做出我女人的样子。当然,我不介意你真的是。什么都听我的,不许妄动。这一趟如果能活着回来,你要我的命,都给你。”

说完他就进了房,关上门。

尤明许怔了许久,半阵回不过神来。

——

次日一早,殷逢还在睡,就被手机吵醒。

他接起:“嗯?”

尤明许听他嗓音沙哑:“还在睡?”

“嗯。”懒得不能再懒,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

这让尤明许想起了尤英俊,每天早晨被她叫醒时的别扭劲。她的心里没来由一软。

不过,那头的男人似乎已经彻底醒了,听着动静起了身,嗓音沉下来:“什么事?”

尤明许说:“让陈枫给我准备套衣服,参加paty用的,大方漂亮点。回头我给他报销。”

殷逢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罗羽昨天约了和黄珑、郭飞嵘,还有一些心腹人员,今天去一个地方聚会。邢几复说不定也会去。只不过那地点是黄珑名下的一份产业,警方根本不好安插监控。

“他让你去?”殷逢问。

尤明许答:“没有。昨天罗羽只说,过几天出差可以带我去。”

殷逢没出声。

第221章

待我有罪时第221章尤明许知道他在想什么,事实上昨晚罗羽松了这个口,她心里也是波涛万千,一片迷雾。她说道:“殷逢,从罗羽和我交易开始,我们一直摸不清他的底细。他却频频提出要求。既然如此,名义上是男女朋友,那我也可以利用这个关系,主动出击。他们今晚的会面,我们不是打不进去吗?没关系,我去。我是那群小弟的嫂子,看谁敢拦我。”

殷逢说:“你是谁的嫂子?”

尤明许:“说正经事。”

殷逢这才说:“行。我和你一起去。”

尤明许:“你怎么去?”

殷逢说:“你不用管。衣服我会准备好,你按照原计划去。你在明,我在暗。必要时我会联系你。”

尤明许想起他手下那群鸡鸣狗盗之徒,约莫是没什么难度的,就说:“行。”

——

夕阳斜沉。

这是位于郊区的一座小庄园,两栋别墅,游泳池,葡萄架,还有几亩花田。此时正值盛冬,百花凋零,但是湘城地处南方,冬日树木也是绿的。于是整个庄园显得郁郁葱葱,宁静深远。

这是黄珑名下的一份产业,平时也对外开放,但多半是集团内自己使用。

今天,庄园就清了场,等候老大们的到来。

入口的车棚停满了车,一些小弟在游泳池边喝酒、嬉笑怒骂,很多人身边都坐着各色美女,气氛热闹。这些人不少是这次要跟着去做生意的,也都知道关系重大,这一趟极其危险,也极其挣钱,今夜老大体恤,极尽玩乐一番。

左边那栋别墅里,有不少游乐室,还有些小弟在打牌赌博,有的直接带着女人在房间里鬼混。右边那栋别墅,却很清静。老大们正在里面呢。

邢几复已经到了。

今夜的气氛还是比较轻松的,他们几个刚吃完饭,坐在一个房间里休息。身边都坐着女人。

邢几复从来不碰别的女人,但他也不会破坏手下们的气氛,所以他允许身边有女人陪着,给他端茶倒酒,但从不正眼看。

黄珑、郭飞嵘玩女人却没什么禁忌,时不时就摸上一把,逗弄逗弄,跟怀里多了只小猫小狗似的。

罗羽平时和他们也是一路货色,今天只是搂着女人的腰,偶尔喝人家喂的酒,却不怎么亲近。他是几个人里长得最帅的,女孩没骨头似的,偎在他怀里,但他看起来似乎兴趣缺缺,有时候女孩缠得厉害了,他还会皱眉把人推开。

这变化,旁人自然会现。

黄珑嗤笑着说:“老罗,最近吃素了?”

罗羽只是笑笑说:“没什么兴趣。”

郭飞嵘说:“他女人不是刚搬过去和他同居吗,别的货色,怕是他看不上了。”

罗羽怀里的女孩不依了,嗔怪地推了他一把。

罗羽戏都懒得做了,淡淡地说:“滚。”

女孩气得起身走了出去,罗羽也不在意,给自己倒了杯酒。黄珑阴阳怪气地叫了声:“你这是被那女警察吃得死死的?”

罗羽哼了一声说:“我愿意。”

邢几复倒是笑了,说:“看不出来罗羽还是个痴情种。”

大家都哈哈大笑,罗羽也笑,说:“不是痴情,也是没办法。明许性格凶,现在既然跟了我,回家要检查的,口红印香水味都不能有。否则不让我上床。”

他这么一说,大家笑得更厉害,纷纷嘲笑他孬。他半点不生气,说:“怕老婆有什么孬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那几个笑完他之后,也不揪着了,自己找乐子,喝酒猜拳,男女厮混,每个人的脸,在这幽静的夜里,都显得放肆又沉迷。

倒只剩下邢几复和罗羽,在边上安静瞧着。

邢几复拍了拍身旁女孩,示意她离开。罗羽见状,替他把酒满上,两人碰了个杯。

邢几复说:“真定下心来和她过了?”

罗羽闷了口酒说:“嗯,等这趟做完,我会彻底把她留在身边。”

邢几复打量着他的神色,笑了,说:“看来平时是吹牛,人没死心塌地跟你吧?”

罗羽飞快闪过尴尬神色,说:“被你看出来了。她那么个女孩,性子太倔,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和女孩子相处过,我……”

邢几复静了几秒钟,说:“给你个建议:无论如何,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认定了,就别放手。”

罗羽一怔。

邢几复说:“有的女人,像猫,没什么反抗能力。你轻轻一捏,就能捏在掌心。那样的女人省心,消遣,但是不会有太久意思。有的女人,像鹰,带着爪子,你稍不留神,她就会抓你一脸,然后飞走。作为男人,要么,你要比她飞得更高,凌驾在她之上,她就跑不掉;要么……永远牢牢握住她的翅膀,让她和你一起呆在地上。她的自由,和你的欲望,只能留一个。男人有的时候,必须做出选择。”

罗羽也有些怔,修长眼眸里暗光涌动。

最后他说:“老大,你说到我心里去了。现在,其实是我把她强留在身边的,她确实不算死心塌地。我想要得到她,彻彻底底地得到她。我从没爱过别的女人,谁都没办法和她比。我想和她结婚。”

邢几复微笑,说:“祝你如愿以偿。”

两人正说话间,有人敲门,黄珑手下的一个小弟走了进来,看了眼罗羽,说:“珑哥。那个罗羽哥,嫂子来了,在门口,她非要进来,我们不敢不放。”

一时间,所有人静下来,都看向罗羽。

罗羽也是一愣。

邢几复忽然哈哈笑了,拍拍罗羽的肩膀:“快去接人。怕什么,她敢来,你就要敢接。”

第222章

罗羽确确实实没想到尤明许会来,跟着小弟走出房间时,他的脸上飞快闪过一抹阴霾,再抬头时,已恢复沉静。

一路走向庄园大门,远远就看到一名小弟,领着个穿黑裙的女人,走过来。

看清她的容色,罗羽怔了怔。中规中矩的一条裙子,但是质地用料一看就非常考究,线条服帖流畅。罗羽一直知道她身材好,但两人恋爱时,她也没空穿裙子。今天这一眼,他才有了更直观的感受。不是弱柳扶风的那种好,是线条挺拔凹凸有致,健美鲜活的那种好。旁边的小弟全都在偷瞄她。

罗羽一走过去,就露出宠溺的笑:“你怎么来了?”

尤明许也笑,走到他身边,一把挽住他胳膊:“不是你非要我来,总算是抽得空了。”

旁边的小弟见状都散了。

罗羽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女人的手暗中掐他的力气有点大,居然让他痛了!他低头看了眼女人,突然伸手,在她那看着就很细韧的腰上,重重的捏了一把,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尤明许被捏痛了,吃下这亏,笑意宴宴不变:“陪你啊。不是要我跟你一起去出差吗?我先来熟悉熟悉情况。邢几复在哪里?带我去拜见吧。”

罗羽咬咬牙,把她的手一抓:“跟我来。”

众目睽睽下,尤明许不好公然反抗,任由他拉着,静观其变。

很快,罗羽把她带到别墅一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位置很隐蔽,周遭也无人。两人关门进去,他松开她。尤明许整理了一下略凌乱的头发和裙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罗羽都气笑了,说:“什么地方,你也敢来?里里外外全都是亡命之徒,可以让你死一万次。”

尤明许拍了拍衣领上的灰:“谁敢动你名义上的人?”

罗羽深呼吸几口。今夜他们确实还有要事,要商量贵州之行的一些细节,肯定不能让尤明许跟着。平时打打球吃吃饭无所谓,那屋子里头都是爪牙尖利的狼,但凡尤明许话语间露出半点不对,他们能放过她?以为人人是他,纵容着她这心怀不轨的小狼?

罗羽眸色阴霾地看她两眼,说:“你现在这里等着。人既然来了,总要和老板打个招呼。我先去说一声。”

尤明许一笑:“辛苦了。”

罗羽看着她极难得的巧笑倩兮模样,又有点气不起来,笑了,说:“听话,出差带你去。但是不准给我惹事。”

尤明许嗯了一声。

罗羽走了出去,带上门,做手势叫来个远处的小弟,拿了钥匙,“咔嚓”一声把门反锁了。

门内的尤明许抬头看了眼,知道中计了。罗羽根本就不会放她出去,也不会带她去见谁。

进门时,她身上的手机,所有东西都被小弟收走。她索性在沙发坐下,手托下巴,不慌不忙地呆着。

门外。

罗羽之所以把尤明许带到这里,就是知道这偏房的门窗都是封死的,还装了铁栏杆,只要锁死门,尤明许能耐再大,也溜不出去。他根本不打算今晚带着尤明许,正事为重。他也绝不允许尤明许对自己的计划有半点干扰。

罗羽叮嘱那小弟:“在这里守着,除了我,任何人来,都不要开门。”

小弟:“是。这么关着嫂子,合适么……”

罗羽笑:“女人不听话,欠收拾。我让她面壁思过。”

罗羽走远,上楼了。

小弟靠在门边打了个哈欠。

罗羽走回那个房间时,众人看到只有他一个人来,都愣了愣。

黄珑说:“那妞呢?还藏着掖着啊。”

罗羽笑:“我们还要谈事情,她来干什么。她也没兴趣,我找了个地方,让她休息,吃点东西。”

郭飞嵘倒是露出赞许的目光,尤明许怎么说都是警察,今天居然跑到他们大本营来了。大事当前,罗羽这么做是有分寸的。真要带个警察来,哪怕只看出一星半点的端倪,他们也只能把人杀了。

邢几复倒是什么都没说。

——

尤明许看着墙上的挂钟。

大概等到10分钟的时候,连个响儿都没听到,就看到门开了。小燕露了个脸,冲她一笑,就闪开。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

尤明许走到门口,殷逢一身黑衣等着她。小燕弯腰,飞快把地上昏迷的小弟给拖进房间里。

殷逢:“走吧。”

尤明许踢掉碍事的高跟鞋,赤脚跟在他身后。

这边位置确实比较偏,位于别墅背面,喧嚣声都在远处。虽然头顶就有摄像头,但是尤明许一点也不担心,有冠军呢。

殷逢显然已提前摸清方位,带着她,沿一条楼梯爬上去。刚上楼梯拐角,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尤明许的反应比殷逢更快,把他一拉,躲到楼梯下的阴暗处,两人屏气凝神,等脚步声走远。

这个角落很狭窄,还堆了些杂物,尤明许是搂着殷逢躲过来的,身体紧贴着,正聚精会神,就感觉到腰被他一搂,身体被迫贴得更近。

尤明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无声动了动嘴型:“干什么?”

他这个不要脸又不怕死的,头低下来,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说:“没用。一来就被人关起来。”

尤明许被他的气息弄得耳朵滚烫,心想那我不是知道你会来策应吗?伸手重重捏了一下他的脸。他很低地笑了。

脚步声走远,两人分开,尤明许打头,他稳稳当当跟着,继续往前探。

以尤明许的身手,要悄无声息躲过喽啰们,毕竟大佬们商谈的密室,不在话下。加上殷逢很可能还使了别的手段,路上不少小弟都去了另一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很快他们就到了别墅最高层。

有几个小弟守在走廊上,尤明许看了眼位置,避开他们的方向,趁着夜色,伏低身体,一路潜行到一扇窗下。殷逢不声不响,慢慢跟着,蹲到她身边。

此时屋里只剩下几个男人,女孩们早被打发走了。他们也不可能当着她们的面,商量什么事。

尤明许竖起耳朵听着。

隐约听到对话声断断续续传来——

第223章

罗羽的声音:“我有安排……真真假假……明面上……”

众人爆出阵笑声。

黄珑说:“……邢老大我只听你的……”

郭飞嵘:“……都是为了大家好……”

“……毕节……苗寨……想不到……”

“……速战速决……幌子……东边日头西边雨……”

“哈哈哈哈……没文化……什么东边日头……”

尤明许正努力分辨着,殷逢一拍她的肩,递了个眼神,有人往这边来了。两人飞快转身,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罗羽和他们几个说完,告了个假,下楼来。诸事已经商定,冷风吹过,酒意清醒,隐隐倒有些踌躇满志,步子不由自主也快了几分。

远远的,就看到那奉命守着的小弟,坐在地上,似是睡着了。

罗羽心里咯噔一下,走近了,一脚踢过去,小弟揉了揉鼻子,这才睁眼,看到罗羽,立刻爬起来。

罗羽:“睡着了?”

小弟摸摸头:“也不知道怎么的,特别困……”

罗羽从他手里接过钥匙,把他打发走。一开门,门锁似乎没什么异样。他抬起头,看到尤明许好端端坐在沙发里,冷冷瞅她一眼。

罗羽没什么好语气:“走吧,跟我回去。”

上了车,两人一路无话。

尤明许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始终阴沉着,也没正眼看她。尤明许静观其变。

到了小区,两人乘电梯上楼,进了家门,他径直进了自己房里。尤明许知道他还在为她今天擅闯的事生气。不过有点意外,这人生气居然不是急风骤雨,而是生闷气。

她也回自己房间,刚换下裙子,就听到“咚咚”的敲门声,又重又急。

尤明许打开门,罗羽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个看着很漂亮的盒子,看她一眼,走了进来。

尤明许转身,抄手看着他。他在床边椅子坐下,把盒子丢在桌上,对她抬了抬下巴:“打开看看。”

尤明许掀开盒盖一看,是条很精致的钻石项链,她挑眉看着他。

罗羽说:“送你,戴着。”

尤明许:“我不要。”

罗羽:“你还要不要跟我去出差了?”

尤明许盯着他。

他却笑了笑,说:“既然是我的女人,就要有我女人的样子。穷得叮当响,身上什么都没有。这条项链,给我每天戴着。一天不戴,我把你丢路上。”

尤明许咬了咬,不知道这家伙今天抽哪门子风。但她很快展颜一笑,大丈夫能屈能伸:“那谢谢了。”

罗羽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笑靥如花,静默片刻,站起来,逼近她。

尤明许抬头看着他,寸步不退。

他突然伸手,一把就将她推倒在床上。

到底是太突然,尤明许没反应过来,他已扑上来,一把抱住她的身子,低头就乱亲,手也开始疯狂地扒她的衣服。

尤明许这下火了,一手肘打在他脸上,他闷哼一声,寸步不让,抓住她的手,低头还想亲。尤明许抓着他的腰身,一把掀倒,反骑在他身上,扣住他的双臂。

他忽然吃吃笑了,猛地抬头,撞向她的脸,还想亲,简直是发了疯!尤明许偏头躲过,他乘机挣脱了一只手,搂着她的腰,想反击。尤明许怎么可能让他如愿,一拳狠狠击在他腹部,他吃痛,身子一缩。尤明许扯过被子,往他身上一覆一缠,然后半个身子一侧,使了力,就把他牢牢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你想死!”尤明许冷道。

罗羽微微喘着,那双眼就那么深深地望着她,没来由令尤明许心头一跳。但那幽深的目光转瞬即逝,他说:“想死的是谁?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今后你再瞒着我,擅自行动,我叫十个好手制服你,尤明许,我会强~奸你,会把你奸得下不了床!明白吗?”

尤明许一扬手,“啪”一个耳光落在他脸上。

他却哈哈笑了。

尤明许松开他:“滚。”

他慢慢从床上起来,什么也没说,走出房间,开了门,出去了。

此后,一夜未归。

尤明许锁上房门,坐在床上,微微喘着气,又抬头看见那首饰,只觉得厌恶无比。

就在这时,手机几乎是立刻响了。

她看着来电人,不想接,挂断,调整震动。

结果他一直打。

过了好一会儿,尤明许接起,没说话。

他也不说话。

两人静静对了好一会儿,尤明许没好气地说:“没事我挂了!”

他说:“别怕。”

尤明许静默下来。

殷逢又说:“这笔仇我记下了。贵州我不希望你去。”

尤明许说:“殷逢,我不怕。”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吻你。”

尤明许耳朵里像是有根弦一跳,挂了电话。

可真是奇怪,他一个电话过来,几句话一说,再大的事,好像也不算个事儿了。尤明许心里一阵轻松,冷静下来。

就和从前一样。

从前的尤英俊,是她的小太阳。任何烦恼痛苦,他总在旁边,温柔陪伴,替她排除万难。

现在的他,却是月亮。尽管不甜也不软,冷清又寂静,却也有沁人心脾的力量。

这连续几天的冲击实在太大,尤明许躺在床上,彻底冷静,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从罗羽第一个晚上枪杀阿华救了她想起,到他提出要她“陪伴”、同居,他带着她在一众老大面前演戏……

他神秘又讥诮地说:这一趟出差,敢不敢跟我去?

他在与芸姐会面时,一五一十敲定了这一次详细的交易路线——贵州西北部毕节。

还有今晚,她模糊听到的只言片语:

真假、明面、毕节、想不到……

东边日头西边雨、没文化、苗寨……

东边日头西边雨?

她翻坐起来,拿出手机看贵州地图。贵州苗寨何其多,但大部分集中在贵州东南部。

东边日头西边雨……

没文化?

真真假假……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

一直以来,因着罗羽曾经对她的觊觎,小组成员们都觉得他提出交易,是对她别有所图。她也这么想。

但如果,连她也只不过是他的“幌子”呢?

很多线索,是她从他这里听到的,窃听器是她装的,他在她面前表现得没有怀疑芸姐的安全性,甚至还和对方见面商谈……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呢?罗羽从一开始就把她算计进去,假意相信了她,介意别有所图,假意要去贵州西北部交易,并且利用她让警察们确认了这个交易路线。

东边日头西边雨,东边出太阳,西边下雨。没文化的人会怎么用?

第224章

想说的词,本来是“声东击西”吗?

警方调动了那么多的警力,如果布置在了相反的方向。实际上,他们交易的地点根本不在贵州西北部,而是东南部。等他们“速战速决”交易完成,警方根本鞭长莫及。

这么想,一切都得到了解释。为什么罗羽要冒险让她这个警察留在身边,他表现得深情款款,腹黑难辨。实则要利用她,布了这个局来耍警察。他真正与同伴的密谋和决策过程,几时让她看到过?

所以今晚,他才这么生气,因为她突然闯到了他们大本营,万一被她窥见半点不对劲,那就前功尽弃了。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还有小燕和殷逢的飞来一笔。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芸姐那一头,也被云南那边骗了。他们一定已经暗中派人,和罗羽密谋了这件事。将计就计,利用芸姐再骗警察。

那么罗羽为什么还要邀请她一起“出差”?这机会对一个警察而言太有诱惑力,于他而言,却显得太托大。

尤明许心中忽然生出寒意。

如果犯罪分子们真的声东击西,把所有警力引到西边,而她一人跟随着他们。哪怕到时候察觉有异,也是孤掌难鸣,那就会完全被罗羽控制。他想对她做什么,不能做?哪怕让她这个人从世界上毫无痕迹的“消失”,都是可以的。

这才是罗羽真正的图谋。前面这些天,哪怕“同居”,罗羽也根本不会对她做什么,因为知道警察一定会盯着。他等的就是后面这个能一击即中的时机。

如果警方真的按照原计划去布置,会怎么样?

扑个空,罗羽他们带着大量毒品扬长而去,华中华北市场被强势打通。

而她,很可能落入他的手中。

一箭双雕。

尽管尤明许现在没有实质证据,全是猜测。可她与罗羽已打过太多次交道,他这个人,本就无比谨慎、精明、心狠,有城府。她越想越觉得,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就算现在没证据,但有了怀疑,总比到时候一败涂地好。现在是在罗羽家,她要防着点。明天一早,就去找丁雄伟汇报。如果对方真打算声东击西,总能看出端倪,这时警方大部队提前有了准备,到时候不至于被动。

打定了主意,她想了想,拿出手机想问问殷逢的感受。

结果就看到他几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没文化的东边日头西边雨=声东击西?不是黔西北,而是黔东南?”

尤明许看了两眼,回复:“同感。明天一早开会说。”

殷逢发了个红唇表情过来。

尤明许无语失笑,而后一怔,把两人的聊天记录往前翻,翻到几个月前。那时候殷逢的表情更丰富:红唇、亲亲、抱抱、扭动……她知道他下载了很多表情,经常乱发。不过两人在一起那段短暂的时间,他发得最多的,还是红唇。早晨醒来也发,中午吃饭也发,下午也发,睡觉前发一串。

他的偏好,倒是没有改变。

还是说,越来越靠近她的殷逢,也会越来越露出内心深藏的那一面。

这么想着,她的心口,暖意阵阵蔓延。

定了定神,她决定也要先给景平通个气。莫名的,她感觉到景平其实也觉察到了什么,因为昨天开会时,景平就说心里有个猜测,但是还需要带着许梦山去查证。

尤明许是天天和罗羽接触着,察言观色,加上还有今晚夜探的成果,才得出“声东击西”的结论。景平是一直在外围值守着,他看出了什么?要是这样他都能提前看出对方声东击西的计谋,那尤明许真的要送他一个大大的“服”字,五体投地的服。

可尤明许怎么就觉得,景平是真的已经看出来了呢?他是个神人,上回啥动静没有他就知道要爆炸了。一进毒贩的屋子熟门熟路就摸出藏着的毒品。看一眼就知道茫茫人海里哪个是背了毒品的毒骡。

她先给他发了条短信:“在不在?”

没有回复。

她索性给他电话。这倒没什么安全方面的顾虑,如果真的不方便接听电话,他一定提前就会设置好。

果然,电话打不通。不在服务器。

尤明许再打许梦山,也是一样。

她放下手机,抱着双膝思忖,这两人去哪儿了?

第225章

罗羽摔门出去时,还是一脸阴冷。等下了电梯,到了车库,已恢复一脸平静。

他看了眼手表,10点半,被尤明许耽搁了一会儿,已经快到和人约定的时间。

罗羽驱车直至河东的一家金碧辉煌的洗浴中心。他是熟客,早有门童接过车钥匙,替他泊车,又有美貌小姐,引领他直早已安排好的包间。

夜虽深,这里却是生意兴隆,顾客不断。又怎么会有人注意到,一个罗羽走在其中?

他的包间在最里头。独立的汤池,独立的桑拿,专人按摩,还有单独安排的酒水宵夜。

罗羽一进去,就脱了西装,递给个服务小妹,挥挥手,让人先出去。走过屏风,就看到汤池里泡了个男人。一个年轻人跪在池边,正在给男人搓背。

罗羽笑了:“曹哥,这里还可以吧?”

那池中的曹哥点头:“还不错。湖南的妹子就是漂亮。”

两人相视而笑,罗羽去隔间冲了个淋浴,只裹了条浴巾回来,也进了热气腾腾的池子。曹哥说:“不用搓了,我们聊点事情,都出去。”

他身后的搓澡工恭敬答了声“好的”,起身离开。

罗羽随意看一眼那搓澡工,个子挺高,头低垂着,长得斯斯文文,背佝偻着,看姿态就是伺候人惯了的,老老实实。

闲人都出去了,两人泡着汤,罗羽还取了存在这里的红酒,倒了杯给曹哥,两人碰了个杯。

曹哥笑笑,问:“都安排好了?”

罗羽点头。

曹哥说:“以前就听说湖南这地方是出土匪的,湖南佬性格彪。这回算是见识了。把警察都耍得团团转,到时候带了大队人马去却扑了个空,哈哈哈,想想我都觉得爽。”

罗羽微笑,晃了晃杯子里的酒:“你们配合得好,弃车保帅。没你们那头,条子也不会轻易相信。”

曹哥说:“那是自然。小芸出卖我们,不过她的家人已经被警察保护起来了。不过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她全家都得死。”

罗羽不置可否。警方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云南那边,又秘密派了人过来,芸姐是他们将计就计的幌子。这计策是罗羽提出的,双方一拍即合,云南那边显然也对他这个负责人比较满意。

想到这里,罗羽一笑,说:“我们对这次交易很重视,不光我,郭飞嵘、黄珑都会去。你们也要拿出诚意。”

曹哥点头:“那是自然。我们几个主事的人,也会过来,亲自押货。放心,华中市场我们相当重视。”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人泡了澡,蒸了桑拿,又吃了点东西,商谈了具体会面的一些细节,包括双方各带的人数、地点、现金支付方式。罗羽今天刚和邢几复等人会面,对于己方的底牌心里也都有数。两人都是老狐狸,但也都顾着大局,虽然各自步步为营,但也商谈得比较愉快。于是数天后的这一笔重大交易,细节基本全定下来。

曹哥明天就要回云南覆命,今晚就歇在洗浴中心了。

罗羽离开时,已是夜里三点。他拿了个洗浴中心的火机,点了支烟,打开包间的门,看到零星几个客人,还有几个按摩搓澡工走过。没有什么可疑面孔。

他出了洗浴中心,驱车驶入黑暗里。

——

次日一早。

尤明许刚赶到局里,就看到殷逢也正好下了车。两人对视一眼,一起上楼。

上班时间,局里人来人往的,他还是捏了一下她的脖子,尤明许拍掉那爪子,他低声问:“昨晚怎么不回复?”

尤明许没反应过来:“回复什么?”

他眸光幽幽:“我的信息。”

尤明许不理他,快步上楼。他人高腿长,倒也跟得紧,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一进办公室,就见景平和许梦山已经在了。许梦山坐在桌后,不知为何,那张脸今天显得特别干净,就是很困的样子,他打了个哈欠。

景平正往外走,和尤明许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怔。

他就露出了了悟的神色,含着点笑意。

尤明许也笑了。

“你也想到了?”他问。

尤明许点头:“你昨天去了哪里?”

景平从口袋里摸出个火机,丢给她。尤明许接稳了,拿起一看,脑袋里那些细节迅速回放,最后回到自己刚住到罗羽家那天,从他的公文包里,翻出的那个火机。正是同一家洗浴城。

“你从那时候就开始怀疑了?”尤明许问。

景平答:“留了心,早前就去踩了趟点。后来怀疑罗羽另有计划,我认为很可能是声东击西,就顺手调了监控看——结果发现他最近又去了那里。云南的一个被通缉的毒贩,也去了。昨晚,他们又去了,还见了面。我和梦山就跟着。”

身后的梦山说:“幸好景哥识破了,卧槽,罗羽简直蔫坏蔫坏的,把我们当猴耍吗?他们的真正交易地点,在黔西南的独山。”

这连交易地点都探听到了?尤明许精神一振,笑了:“老景你真有两下子。”

景平看一眼她和殷逢:“你们不也探出来了?我先去找一趟老丁,回头慢慢说。”

“行。”

景平和尤明许你一言我一语,思路飞快,心领神会。一旁的殷逢当然也是和他们心领神会的,只是完全插不上话,他也不想开口。等景平走了,尤明许进屋,殷逢跟在后面,在她身旁坐下。脸上倒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淡淡的。

尤明许和景平聊的都是案子,哪里能想到这家伙连这个都能动气。她又问了一会儿许梦山昨晚的细节,听到他俩居然扮成搓澡工,不禁笑了。

“你会给人搓澡?”尤明许怀疑。

许梦山:“嘿,我就打打杂,景哥装得像,他还给云南那毒贩搓澡了。你说他胆子大不大。”

尤明许:“将来那毒贩被抓进来,再看到老景,还不被吓死。”

两人乐了一阵,尤明许这才察觉身旁的男人格外沉默。平常他不是最毒舌的吗?正好许梦山有事出去了,尤明许看了殷逢一眼。

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幽幽的,难辨喜怒。

尤明许:“又怎么了?”

第226章

他却将目光投向远方,宛如初见时那个冷傲不驯的男人:“人的一生,总会有几个知己。但是越像的人,越不适合在一起。爱情的趣味,就在于种种不确定性和碰撞,男女之间,说到底是被一种原始的冲动吸引。”

尤明许一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就觉出味儿来。她只吐出两个字:“瞎扯。”

他的手臂往她椅背上一搭,说:“别再招惹他。”

尤明许冷道:“说什么废话,我什么时候招惹了?”

殷逢伸手居然在她后脑勺弹了一下,还怪疼的。他笑笑说:“别对他笑,别反反复复刺激我。你以为我真容得下你身边有什么知己?一个许梦山,到头了!”

尤明许没好气地扫他一眼,她是非常不乐意被人管东管西的,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管她和同事相处?

尤明许说:“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我要的那句话你想起来没有?”

这就是说,咱俩还不是那种关系呢,你管个屁?

殷逢静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尤明许我爱你。”

尤明许一愣,浑身不动。

结果又听到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要和你结婚?”

尤明许突然就反应过来:“闭嘴,不是。”

他眉头微沉,看她一眼,又说:“我要把一切都献给你?”

居然已经接近了。

尤明许:“不是!殷逢,猜中的不算。”

他盯着她,半晌,笑了:“哦。”

只是原本两人间有些僵持的气氛,不知不觉烟消云散。尤明许低头整理桌上的东西,不理他。他看了一会儿,抓起她的手,捏来捏去不放,说:“我是说真的,离他远点。”

尤明许抽回手,到底轻轻“哼”了一声,说:“工作中的接触我不会顾忌那么多。”

殷逢微微一笑,知道有这句话已然是稳稳当当建起防线了,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淡笑:“乖。”

——

在四人小组将发现的最新情况汇报给丁雄伟后,丁雄伟迅速向上级请示。上级立刻开会研讨,并做出决定:尤明许依然跟着罗羽去贵州。警方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做出警力往黔西北调动的假象,实则将精英部队秘密布置在黔东南独山县附近。

因为罗羽和曹哥的交谈里,只提到了大致的交易地点范围,并没有说详细位置。所有到时候还得伺机而动。

另外,丁雄伟也告诉尤明许,这次行动,目标是逮到双方大boss和他们的犯罪证据,如果能揪出邢几复当然最好。但想必对方也会很谨慎,不会轻易露面。所以尤明许的随机应变就很重要,因为不到万不得已,警方支援不会现身,避免全盘皆毁。也就是说,连许梦山和景平,都不一定能随时接应她。但她这一次的任务,又是必不可少的。一方面,可以作为内应,及时让警方掌握犯罪份子的动态;另一方面,也可以试探出罗羽的真实目的。

无人可替,势在必行。

尤明许对丁雄伟点头表示自己扛下了。

至于殷逢和他的手下们,是不在警方的部署范围内的。但尤明许知道,他们一定会跟去。

出发前夜,不光尤明许,景平、许梦山,很多同僚们,都对这一次的行动,充满紧张兴奋的情绪。对手不是普通罪犯,是两波最恶劣、残忍、聪明的恶徒,精英警察们心中拥有的是棋逢对手的兴奋,也是誓死周旋捍卫正义的强烈决心。

这天,殷逢倒没来警局。尤明许忙着筹备出发,也没空管他。手枪是不能带了,她一人深入虎穴,对方人多势众,带手枪也没意义。景平给的那个发簪,稳稳插在长发里。此外,警方一些最新科技的监听、跟踪、信号发射装置,都安装在她身上和随身物品里。她有罗羽这个防护盾,即使搜身被发现,那也是罗羽发现。顶多惹他发火一通,不会有性命之忧。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尤明许拎着同僚们给准备好的行李提袋,正要去罗羽家,下楼却看到微笑的涂鸦,坐在车里。

尤明许也早料到殷逢今天会来接她。

到了殷逢家,一进客厅,就看到陈枫和其他人在吃晚饭。尤明许眼尖,看到沙发上放着好几个行李袋,地上还有行李箱。显然装了大件。她不动声色。

陈枫笑着说:“尤小姐来了,殷老师在上面餐厅等你。”顿了顿,笑道:“他又下厨了。”

其他人听了,都看着她笑。尤明许是个多淡定的人,被这几个老变态盯着打趣,居然脸有点烫,脸色淡淡地上楼。

一上去,就见殷逢系着条看着就很骚包的围裙——黑色格子镶金边线好像还是名牌的——他端着碗汤从厨房出来,看她一眼,说:“洗手吃饭。”

尤明许依言去洗了手,脱掉外套搭椅背上,坐下,手撑下巴看着他在二楼小厨房里,还在炒一个菜。这人干如此居家的事,眉眼都是淡淡的带着冷意,动作却娴熟无比。看着看着,她就笑了。

殷逢解了围裙丢厨房,端着饭菜出来,尤明许立刻收了笑,一连淡然。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他问:“都准备好了?”

“嗯。”

又问:“明天几点出发?”

“罗羽说是早上5点。”尤明许看他一眼,“你其实不去也行,我们已经有很多人了。”

他哼笑一声。

尤明许也知道劝不动,就随他去,又问:“那你带谁去?”

“都带。”

难怪他们今晚也聚餐,这是要倾巢出动了。

“这回不是小打小闹,是真刀真枪,让你的人都要小心,不要再冲在警察前面。”她说。

“我有分寸。”

他说有分寸,就是有分寸。尤明许也不必废话。

“味道怎么样?”他突然又问起了这个。

尤明许心想,这人是不是对自己的厨艺有盲目自信?其实味道还不错,但也不是很惊艳,离卫澜的手艺差远了。

她中肯地答:“不错。”

“比你呢?”

“那比我强多了。”

殷逢就笑了,他吃饭的姿势是比较斯文的,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握着筷,夹了一小口,放在嘴里。

第227章

尤明许也不知道他是在笑什么,心里在想什么,但心中也有一丝甘甜在偷偷爬升。有时候他并没有像她原以为的那么深沉,她想,有时候,他也很像尤英俊。只是不会轻易外露。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她问。

殷逢脸上的笑敛了几分,答:“上高中。”

高中?

这人那时也是稳稳当当的学霸,后来还考上了北大。他的家庭经济环境不是很好吗?父母就算经常在国外,也不至于还要他自己做饭吧?

尤明许按下心头疑惑,想着回头有时间,再深入了解他的家庭背景。

吃晚饭,殷逢说:“去我卧室。”

尤明许看他一眼,他把她的肩一搂,似笑非笑地说:“我还能吃了你?有事。”

那倒是。十个殷逢她都可以踩脚底下。参照罗羽。

殷逢的卧室也超级大,他让她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自己却拿起她的手,看了看。

尤明许:“干什么?”

殷逢用脚尖勾了个沙发凳过来,在她身旁坐下,又从旁边抽屉里,拿出套小工具,居然是指甲刀那些。

尤明许的手指洗得很干净,但指甲有些长了。她一把抽回手,无语地看着他。他却眉眼平和,再次抓起她的手,捏住大拇指,就开始给她仔仔细细修剪指甲。

尤明许:“……”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他修完一只手指,又修另外一只。修完的指甲圆润齐整,摸着滑滑的。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干这个了?”她问。

他笑了一下,说:“满意吗?”

“还行。”

十个手指都修剪完了,尤明许举起看了看,心想这人果然是神经病一样。他却已走到门口,扬声喊道:“冠军。”

冠军不紧不慢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工具箱,不知道装的什么。

尤明许看着他,也不吭声。冷不丁殷逢把她的一只手一握,递到冠军面前。

冠军笑了一下:“让碰不?要不要我戴手套?”

殷逢说:“戴。”

冠军从口袋里摸出副薄薄的手套戴上,这才接过尤明许的手,打开工具箱,拿出瓶指甲油状的东西,开始给她涂。

尤明许:“……”

殷逢眸光含笑。

尤明许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陪着耐心等。冠军涂完这一层,又拿出另一瓶刷第二层,而后用镊子,从箱子里取出极薄的灰片,覆盖在她的大拇指指甲上。

尤明许:“这是什么?”

“信号发射器。”殷逢答。

冠军的手艺果然极好,那薄片几乎是毫无空隙地贴了上去。尤明许心想,天才就是天才,干一行精一行,这比街头贴膜人手艺还好。

冠军由拿出瓶红色的指甲油状东西,给她继续涂一层。

尤明许:“这又是什么?”

冠军:“指甲油。”

等五根手指都涂好了,冠军坐到另一边,涂她另一只手,笑嘻嘻地说:“一只手装一个。万一被砍了一只手,还有一个备用。”

尤明许抬抬眼皮:“谢谢啊。”

她一直盯着冠军在另一只手上干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涂好的那只手一直被殷逢抓着。她回过头,结果就看殷逢跟把玩什么东西似的,捏着她的手,翻来覆去的抚摸把玩,眼神有点懒散,又有点入神。

尤明许把手抽回来。

他笑了一下,也不生气,一副已经摸够了的样子。

两只手都完工了,尤明许知道这是好东西,对冠军点头:“谢了。”

冠军嘿嘿一笑,对殷逢说:“先别让她乱动,等晶片粘牢了。你帮她吹一吹,干得快。但是可别含着。”说完就走了,带上房门。

剩下尤明许和殷逢四目相对。

尤明许偏头不看他,自己举起十指吹了吹,冷不丁他也把头凑过来,轻轻吹了几下。尤明许躲着不让,他偏要一路追。逗了一会儿,他就笑了。尤明许故意忍着不笑,突然间他头一伸,在她微嘟的红唇上亲了一口。

尤明许的指甲蹭到了他的衣服上,连忙喊道:“让开!我的指甲!”

他说:“赶紧把手举起来。”

尤明许下意识伸开双手,殷逢笑了,一把抱住她的腰,毫无阻碍地含住她的唇。

第228章

次清晨,天都还是黑漆漆的,尤明许就起来了,听到罗羽的主卧里也传来水声。

她拾掇完毕,看一眼手上的指甲油,平时她并不涂这些东西。她想了想,翻出化妆包,给自己画了个淡妆,又找出罗羽给的那条项链戴上。

项链已经给景平他们检测过,就是条普通项链,没有问题。

这样手上的指甲油就一点也不显眼了。

尤明许走出洗手间,正好罗羽也拎着行李袋出来,看到她,愣了一下,目光停在项链上,意味深长地笑。

尤明许这一年来和心理有毛病的人接触实在太多,从罗羽的一个笑容里,就琢磨出扭曲的味道约莫在罗羽看来,挂上他的项链,就是打上他的印记。

这和殷逢昨晚突然扯开她的领子在肩上重重了一口,没有差别。虽然后来殷逢被她扣住脖子丢到了一旁去。

个个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时有人按门铃,罗羽去开了门,几个小弟来接了。罗羽把自己的行李袋递给他们,尤明许回卧室拿行李,罗羽跟了进来。

“别带了。”罗羽说,“就拿几件换洗衣服,放在我的行李袋里。别的东西,你带了也会被他们撕开检查。你好好想想。”

尤明许的手停住。警方安装的跟踪器、窃听器,几乎都在行李里。

要冒险吗?

她突然想起那天和罗羽吃饭,他一眼就看出她的手表有异常。不知道为什么,尤明许有预感,如果自己带上点什么东西去,很可能会被发现。那么这一趟,就去不成了。

片刻之后,她已有了决断,只拿出换洗衣物。罗羽接过,仔细翻看了一遍,拿走了。

他们乘车直赴约定的出发地点。

是在一个高速公路入口附近。尤明许知道,他们要给警察虚晃一枪,一开始肯定明晃晃的露面,堂而皇之走高速,中途一定设计好了换路线。

公路旁的荒草地里,已停了几辆车。天还是没亮,一片幽蓝。有几个人靠在车上抽烟,尤明许认出了黄珑和郭飞嵘。但是未见邢氏父子。他们要是参与进来,警察才是求之不得。可惜人家这几年都很谨慎。

罗羽说:“呆这里别动。”

尤明许就没下车。

罗羽下车,走向他们。黄珑看他一眼,又看到他后的车,变了脸色:“你带她来干什么?”

郭飞嵘也眉头紧簇。

罗羽说:“她什么都不知道,重要的事我会避着她。已经死心塌地是我的人了,放心。”

黄珑冷笑,压低声音说:“带个警察?脑子进水了吧?赶紧让她滚!”

罗羽半点不慌,点了支烟,说:“这趟是谁做主?我记得老板说的是我,你们俩都要听我安排。带谁不带谁,我说了算。”

黄珑快气死了,冷冷地说:“我不信老板会由得你胡闹,你他~妈真别害得兄弟们被这个女警察玩死!”说完就掏出手机,打给邢几复。

罗羽慢悠悠抽着烟,由他打。

黄珑和邢几复说了几句,就把手机递给罗羽,幸灾乐祸地笑着:“老板有话说。”

罗羽接起,走到一边去:“老板。”

“让她回去。”邢几复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太多绪。

罗羽说:“我想带她去,我有分寸。”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色:“老板,是你说的,要么,比她飞得更高。要么,握住她的翅膀,不让她飞走。咱们西边的那条路线,我是利用她透露给警察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里,不会让她坏我们的事。后面她还有用。这一趟走下来,我要让她回不去,飞不了。”

那头的邢几复静了好一会儿,说:“罗羽,你其实早就知道她的份了,对不对?”

罗羽沉默几秒钟,答:“一开始不知道,我和她之前好过一段时间,查过她的背景,知道她生父不详,当年她母亲还查过咱们凯阳集团,我就起了疑心。后来相处久了,我发觉她无论格、长相,其实和你都很像。等你们第一次见面,站在一起,我心里就有数了。”

邢几复说:“那你更不应该带她来。”

罗羽说:“老板你有没有想过,警方正在查我们,总有查深的一天。一旦她的份曝光,警方能容得下她?到时候她无路可去,更会和你决裂,会怨你。现在我来替您做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让她也牵扯到咱们的生意里,让她脱不了。她是你的女儿,本来就该站在你这一边。老板,你让我试试。我真的很她,怎么都放不下。这事儿要是办砸了,你一枪崩了我就是。反正人我是不会放了。”

后面几句话说得多少有些放肆了,却没想到邢几复在短暂的沉默后,反而笑出了声:“我当年如果像你这样心狠一点,她应该从小就会养在我边了,而不是无父无母长大。行,我给你这个机会。出了岔子我要你的命。把电话给阿珑。”

罗羽把电话丢给黄珑,转头看着车里的尤明许,她也正目光深深地望着他。罗羽笑了,到底有些意气风发,用嘴型说了句:“你是我的。”

尤明许看出来了,冷冷地扭过头去。

后来,果然如罗羽所说,每个人的行李,都仔细检查,甚至要脱掉外鞋袜。这帮犯罪分子有钱有头脑,很有组织,还拿了一些手持检测设备,人人上的每一样东西,都被仔细翻查、摸揉和检测。尤明许的手机也被收走了,除了罗羽、黄珑几个主事人,都不许拿手机。

队伍终于出发了。尤明许还是和罗羽一辆车,前排坐着他的两个心腹。她翘着二郎腿,双手搭在膝盖上,看一眼指甲,暗暗发光。

毕竟是很小一片,只有追踪功能。此时,殷逢带着自己的人,和景平等人一起,在距离几公里外的车队上,远远跟着。指甲的事,殷逢也早和许梦山打过招呼,所以现在几辆车上的监控仪上,都显示着尤明许的行动轨迹。目前看起来,一切正常。

大家都起来太早,罗羽也没来招惹尤明许,阖眼小睡。尤明许不敢睡得太死,迷迷糊糊打着盹,养精蓄锐。

开了有两个小时,就到了湖南边陲。这时车队下了高速,开进了一个镇上。天已大亮,镇上人来人往,车也很多。车队就走得很慢。尤明许早就醒了,神色看似恹恹,实则精神高度集中,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富品中文

第229章

等车队开到人流最多的市集附近,堵得只能一寸寸挪动,罗羽忽然说:“下车。”拉开车门。尤明许也下了车,他走过来将她的肩膀一搂,就朝旁边的一家汽修店走去。尤明许眼角余光一瞟,黄珑、郭飞嵘和一众手下,都在人流中穿行,走了过来。

又有一群陌生人上了他们的车,车子继续往前开着。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到,车上早已换了人。

即便是尤明许,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行动敏捷,计划细致。她知道,秘密改道就是在这里了。

一群人零零散散,非常不起眼地都走进汽修店,穿过店面,到了后头,早有几辆suv等在那里,还有些补充的人手。罗羽拉着尤明许上了其中一辆。

尤明许佯装微微慌乱,问:“这是干什么?”

罗羽答:“哦,那几辆车有点问题,换这几辆越野能更好的。”笑看她一眼:“困就再睡会儿,路上有我。”

尤明许露出些许僵硬的神色,静默不语。罗羽满意了,抽起了支烟,轻轻笑着。

“我们这是去哪里?”尤明许问。

罗羽随口答:“毕节。”伸手一拉,前头就降下黑帘子,把前排和后排隔开。他又按了个按钮,于是后排车窗也降下帘子,这样尤明许彻底看不到外头了。

尤明许当然知道绝对不会再去毕节,嘴上却问:“你干什么?”

罗羽答:“暗一点好睡觉,别吵我。否则我只能弄你。”

尤明许咬着唇,到底沉默下来。随着踏上这条路,这人骨子里的戾气,似乎正一点点暴露出来。

罗羽阖眼靠了一会儿,睁开眼,看向旁女人。她的脸色有点泛白,想必是已经察觉到什么。察觉到他们的计划,根本不是她打探到的那回事。罗羽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实在是很喜欢看她这副模样。

就像邢几复所说,看着她折断翅膀。

如果能留在他的边,再也飞不了,多好?

尤明许很快镇定下来,在心中默默记住车的行进路线。然而车子似乎走了很多蜿蜒小路,她只能放弃了。

的确如她所感受的,车队在县道、乡道,甚至不知名道路上,穿行了很久,与明面上的那个车队背道而驰。终于在两小时后,上了另一条高速,直赴黔东南。

尤明许也感觉到上高速了,看一眼罗羽,伸手掀开帘子,明白了方位。罗羽看见了她的动作,也没阻拦,成功看到她脸色微变。

猛然间,男人的体靠过来,在她耳边说:“明许,你跑不掉了。”

尤明许推开他,脸色变了又变,到底沉静下来,似乎已下定某种决心。罗羽不喜欢看她这个样子,仿佛正义使者,总是高高在上。他心念一动,半是惑半是威胁地说:“不是想看到我们的交易吗?乖乖的,什么都给你看,嗯?”

尤明许静默片刻,反而笑了,眼中冷光闪动:“行。”

罗羽哈哈大笑,说:“尤明许你也有今天,现在我让你生就生,我让你死就死。等那帮警察追上来,我们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接下来的路,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别试图反抗。明白吗?”

尤明许似乎已经猜到了他将会有的险恶用心和嫁祸手段,她紧咬牙关,没吭声。

罗羽眸光幽沉地看着她:“现在,给我揉揉腿,捶一捶。让我舒服舒服。”

尤明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已踢掉皮鞋,一只腿放上来,放在她的大腿上,恶劣极了。

罗羽:“不想揉腿,那咱们就干点别的。”

尤明许的手重重的抓住他的小腿,使劲掐了一把,他脸色一变,却舒服地哼了出来,嗓音甚至怪怪的。尤明许恶心死了,他说:“继续捏。我看你还傲,傲给谁看。”说完脚一动,踩着她的大腿,故意揉了几下。尤明许全恶寒,扣着他的脚不让他再占便宜,冷着脸,咬牙切齿给他揉着。

罗羽嘴角笑未褪,眸光深深。

这么闹了一会儿,他把腿放下来,穿好鞋,尤明许面无表。他却说道:“尤明许,逗你玩呢,咱们这才刚开始。”

尤明许没说话。

终于到了贵州东南部腹地,下了高速。这边山多路险,很多地方不通高速。此时路上的车已经很少了,车队沉默地行驶在群山中。

越来越往深山里开。路两旁的农舍越来越少,偶尔有车经过,有农村孩童在路边张望。

尤明许是在第二辆车上,前面还有一辆车开道。

这时车队开到一片农田边,远处只有一座农舍,停了辆车,路旁还停了辆大卡车。

车队经过。

就在这时。

那大卡车突然发动,从路旁直飙出来,完全是不要命撞上来的架势。领头的一辆车连避闪都来不及,直接被撞下了路旁的坡,连翻几下,终于不动了,也没有人爬出来。

后面的几辆车急忙躲避,尤明许被巨大的惯往前抛去,好在系了安全带,又被狠狠拽了回来。罗羽也是一样。他们的车急刹在路旁,有一半车头都在公路外了。罗羽和几个手下猛地抬头、拔枪。这时车外枪声已经响起了。

尤明许直接脱了安全带,扑倒下来,心念转得飞快:不可能是警察,绝不可能现在就行动。是云南那边想要黑吃黑吗?还是别的仇敌?

这时她听到另一辆车上的黄珑厉喝一声:“是湘潭佬,吗的!赵纶我你祖宗!”约莫是认出对方什么人了。

罗羽抬头了两枪,一把拉住尤明许的手,往怀里带,同时贴着车门下车。尤明许自然知道车上不能久留,跟着他下车。他带着她翻下山坡,躲在草丛里,看她一眼说:“呆着别动。”

尤明许点了一下头,他便朝几个同样躲下来的手下打了个手势,伺机还击。

尤明许稍稍从草丛间抬头,只见那卡车旁、农舍后,至少有十来个人,在和罗羽这边对。顷刻间对方已倒下三四人,这边也倒了一两个,还不包括被撞的那辆车上的几个。富品中文

第230章

尤明许万万没想到,路上还能出这样的岔子,遇上黑帮埋伏火拼。狂沙文学网也不知道对她的任务而言,是福是祸。她只能静观其变,同时瞄着旁的罗羽。万一他们落了下风,出师未捷就先死,她就夺了罗羽的枪,只她一人,逃脱保命应该不难。

尤明许只见过罗羽开一枪杀阿华,却没想到他枪法这么好,对方有五六人,都被他一枪毙命。渐渐的,这边就占了上风。黄珑和郭飞嵘也是狠角色,手底有人中弹,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压着火力往敌人那里bi)。

湘潭佬们见势不妙,也知道不能得手了,剩下几人跳上车,飞驰而去。黄珑眼都打红了,刚要指挥小弟们追击,罗羽喊道:“站住!”

郭飞嵘也冷静下来,按住黄珑的肩膀:“别耽误正事,回头报告老板,再找他们算账。”

黄珑目光霾地盯着前方,湘潭佬很快就跑没影了。到底没再坚持。

他们的计划,显然被打乱了,带来的三十来个弟兄,死伤一半。罗羽沉思了一会儿,就迅速下达指令:把人分成几拨,一拨收拾残局,不可能让尸体就这么躺路上,被警察发现,交易也就搞不成了。黄珑因此气死了,被湘潭佬袭击,还要替他们擦股,又在对方的尸体上捅了好多刀,才解气。

其他人将受伤的兄弟都扶到车上,就近找地方处理伤口。天已经黑了,找地方落脚,明天再上路也来得及。好在随行的本来就有一位医生,忙不迭给大家处理伤口。

很快,他们就在距离公路较远的山上,找到几间废弃无主的老房子,住了进去。

尤明许全程旁观,不声不响,也没做任何多余的事。毕竟,她比他们还希望交易顺利,现场抓捕。

等一切都安顿好,罗羽处理完一切,已是晚上八点多。尤明许呆在一个房间里,没多久就看到罗羽走进来,手里拿着两盒泡好的方便面。

尤明许自然不会跟肚子过不去,接过一盒,埋头就吃。罗羽在她旁坐下,他上还有血迹,都是别人的,很快也将方便面吃完。

尤明许还没放碗,他已接过,一起丢到了屋外。尤明许看着他的影,也不吭声。

他似乎有些疲惫,回到屋里,这屋子里只有一张破烂的和两把凳子。他在凳子坐下,点了支烟抽着。

尤明许说:“给我来一支。”

他弹了一支给她,尤明许含在嘴里,他已拿起火机给她点烟,尤明许眉都没皱一下,让他点,然后往墙上一靠,慢慢抽着。

“怎么回事?”她问。

罗羽只囫囵地说:“湘潭佬一直和我们有仇,想抢生意。不过也要看有没有本事抢去。”

尤明许冷笑了一下,脑海中闪现他们今天目无法纪火拼的场面,说:“你们都该死。”

罗羽半点不生气,笑着说:“是啊,我们都该死。”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罗羽说:“做个交易?”

尤明许看着他。

他笑笑说:“我这趟是要搏一笔大的。成了,今后邢几复见了都要高看我一眼。不成,命估计得赔上。看起来这一趟的风险,比我预计的还大。万一没成,麻烦你替我收个尸。条件就是这一路,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碰你。”

尤明许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出来。总觉得罗羽这个人,直至今,还让她看不透。看不透他的目的,看不透他偶尔的静默和对她的放过。

“那要是成了呢?”尤明许问。

罗羽放声大笑:“要是成了,什么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想把你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有什么可说的?”

尤明许:“做梦!”

他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脸,被她避开。他也不恼,说:“是不是做梦,你很快就知道了。”

罗羽走出房间,农舍下就是一片片荒地,远山寂静,这深山里几乎没有灯火。天空渐渐飘起小雨,一片宁静。周围的房子里,传来受伤兄弟的呻吟声,还有说话声。

他默立了好一会儿,任细雨扑在脸上,竟有种别样的舒服惬意。

手机响了。

他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是邢几复打来的。

这不是正常的事。

这一次的交易,实在太重要,所以邢几复把他们三个都派来了。他尽管没露面,却也来了贵州,远程cāo)控,只是不直接参与交易,不露面。

不光是他,邢琰君也来了。大家都分开走。邢几复到底想退了,这一摊事虽然不会让邢琰君直接沾手,但太子爷将来终归是他们的新老板。邢几复估计是想让儿子提前有个准备。

刚才罗羽这边出事,一在农舍安顿好,就打电话给了邢几复汇报。邢几复虽感意外,也没说什么,和他们想的一样,表示湘潭佬的帐回头自然要算,让他们更加警惕,交易为重。

以往的交易过程,邢几复很少和他们主动联系。现在又打电话来,是为了什么?

罗羽接起,语气恭敬:“老板。”

邢几复的嗓音难得有一丝急躁:“罗羽,琰君出事了,他也遇到了湘潭佬,受了伤。他现在的位置离你很近。”

罗羽愣了一下,说:“我马上和他联系。”

邢几复说:“你看好琰君,明天一早就让他回湖南去。哼,湘潭佬,我要他们死。”

这几年罗羽很少看到邢几复动怒,心中升起股寒意。挂了电话,他立刻叫了几个人,又与邢琰君联系,跑到路边去接应了。富品中文

第231章

罗羽带着人在路边没等多久,就看到一辆黑色suv开过来。狂沙文学网

等到了近处,司机罗羽不认识,副驾那人却令他眉头一沉,低声吩咐手下:“拿枪。”

手下们色变,手全按在衣服下的枪上,一触即发。

车在离他们两三米处停下,先下来的是个熟面孔,罗羽认出是殷逢边的助理陈枫。这人也是个角色,背对着他们,半点不慌,从车上又扶了个人下来。

罗羽看清后来那人,瞬间色变,跑过去:“琰君!”

邢琰君全是血,胳膊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被陈枫小心翼翼扶着,朝罗羽点了一下头。

副驾的人下来,正是殷逢。开车的是涂鸦,神色冷寂。

罗羽的手下连忙抢过去,接过邢琰君。罗羽看一眼殷逢,低声问邢琰君:“伤要不要紧,怎么回事?”

邢琰君回忆起今晚的经历,还是心有余悸。他答:“我们遇到了湘潭佬,跟着我的人伤的伤,死的死。我带着两个人逃了出来,正好遇到殷师兄,他把我送了过来。”

罗羽神色半点未变,点头说:“没事了,老板已经和我联系过,明天一早,派人送你回湖南。湘潭佬的帐,回头会找他们清算。”

邢琰君没说什么,罗羽让手下扶他先回屋里休息。邢琰君走了几步,转说:“殷师兄,多谢。罗羽,殷师兄几天前就跟我说过,会去贵州采风,恰好碰到他们是我命大。师兄,回湖南我再请你吃饭。罗羽替我送送他们。”

邢琰君说完,越过众人,朝殷逢点了点头。

殷逢只是一笑,说:“举手之劳,湘城见。”

等邢琰君走远了,殷逢带着人刚要上车,罗羽使了个眼色,手下们就把他们连车带人围了起来。

殷逢慢条斯理地说:“罗禽兽,你这是什么意思?就这么对待你们太子爷的救命恩人?”

罗羽冷笑:“救命恩人?我看是处心积虑吧!”

罗羽无从知道殷逢是专案小组的一员,但殷逢的底细,他差不多也摸过。殷逢曾经协助警方破案,罗羽是知道的。此外,这人不管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和尤明许纠缠不清。罗羽自然不会信“他刚好遇到邢琰君顺手救了”这种鬼话。罗羽也不认为邢琰君就真的信了,太子爷虽然比他们单纯得多,但是不笨。然而临走前,太子爷还是发了话,放殷逢走。到底是干干净净的人,心太软。

这殷逢也太胆大包天了,敢跟踪他们到这里来,还堂而皇之出现。无论这人此行的目的,是于公还是于私,他既然跟到了这条路上,罗羽就不可能放他走。

“带走!”罗羽下令。

殷逢后的陈枫和涂鸦同时色变,手下们来抓,两人挣扎了几下,寡不敌众,就被制服。

倒没人动殷逢,他那点三脚猫功夫,罗羽也见过,皮笑不笑地说:“殷老师,请吧!”既然他自投罗网,罗羽就遂了他的心愿。

三人很快被绑得结结实实,嘴上贴了胶带,趁着夜色,押往民居的其中一间,关了起来。

由于涂鸦刚才表现得非常弱鸡,人看起来又笨笨的,那些手下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关在房子里,就出去了,门口守了个人。

这小破屋子里连张板凳都没有,殷逢就坐在地上,陈枫和涂鸦坐在他后。涂鸦听得门口的人在吃东西,手腕一翻,一片薄薄的刀片就从袖子里掉出来。

这一招,还是殷逢告诉他的。

过了一会儿,他手腕上的绳子就磨断了一根,以他的力气,发了狠,剩下的也就挣开了,他撕掉嘴上的胶带,又替他俩撕开,说:“殷老师,现在怎么办?”

殷逢说:“就这样,我们俩的绳子不用解开了,免得待会儿还要缠。”

他的话,两人自然无条件信服。

这一路过来,警方远远跟着罗羽车队,他们不方便靠近,押后一段,干脆就跟着邢琰君。等邢琰君遇袭,殷逢决定现相助。其他人劝殷逢慎重,一旦暴露就会有生命危险。

殷逢只说了两句话:

邢琰君还不该死。

自己一定不会有事。

果然,如殷老师所料,邢琰君和罗羽汇合后,开口保了他们。罗羽也没有对他们下手。

只不过……

陈枫和涂鸦对视一眼,陈枫说:“那我们也没必要把邢琰君送到这里来,远远放下就是。现在束手就擒,有什么好处?”

殷逢说:“尤明许在这里。”

陈枫:“可是你又没有见着她。”

殷逢哼笑一声:“以她的格,会乖乖呆在房子里?罗羽不会绑她,她趁他不注意,肯定会出来踩点一圈,看看他们的人手、防御分布。那不就见着了?”

涂鸦笑了说:“见着又怎么样?你还能跟她说上话?”罗羽还不废了你?但这句话没敢说出口。

殷逢说:“用不着说话,她看到我就明白了。”

涂鸦和陈枫忽然觉得被塞了腻歪无比的一嘴狗粮。

为避免被人发现,殷逢又指使涂鸦把自己的嘴用胶带贴上。废弃的房子,自然没什么遮拦。他转头望着窗外,匪徒们大多在房间里休息,罗羽也不见踪迹,只有两三个人蹲守在外。

天色沉黑,远山匍匐。

一个人,从对面的一间房走出来。脸色寂静,眼睛飞快将周围扫了一圈,不动声色。

几个喽看见她,都没管,也没吭声。

殷逢心里忽然就升起一股怨气这是把她当大嫂了?尽管知道她不过是逢场作戏,虚与委蛇,他心里还是有强烈的所有物被人觊觎的怒意。

不过,在看了她一会儿后,那怒意又神奇地烟消云散了。

最近一直如此,总是如此。

屋外山坡上,只有一点黯淡的照明灯,从屋内出来,正好照在她脸上。她向来会演戏,伸了个懒腰,脸色淡淡的,仿佛漫不经心,却把屋外都走了一圈,到了每间房,都瞟一眼。

走到其中一间时,她愣了一下,低头走过。殷逢猜她是看到了邢琰君。

等快到这间房时,她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就对上了。富品中文

第232章

尤明许的确是出来踩点的,她总要摸清他们现在的人手况,心里有数。看到受伤的邢琰君,她感到意外。据说邢几复从来不让亲儿子沾手这些事,看样子这回也让太子爷跟来了,而且出了意外。她也在猜是不是湘潭佬动的手。

结果一转眼,就看到那人的面孔。

尤明许眼睛都瞪直了。

似乎每一次,殷逢都会在她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以她觉得完全不可能的方式,就冒了出来。龙潭、虎,都拦不住他。偏偏每一次,他还都能好好的,事儿没有。

看到她呆住的表,殷逢忽然就感到了愉悦,笑了。

而尤明许只看到黑乎乎的窗口,向来冷傲邪气的男人,伸了个脑袋出来,嘴上还贴了块大大的胶布,头发和衣领也是乱的。他却在对她笑,这一刹那既有尤英俊的傻气,又有如今的他,所具有的沉稳笃定。

尤明许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这一刹那混乱不已。他只是一个笑,却令她浑上下都感觉到了触电般的悸动。

两人沉默对望了一会儿,怕引起喽们的注意,尤明许转过头去,看向了另一边。

过了一会儿,殷逢看到她也笑了,眼眸低垂,嘴角翘起。他知道那就是在对自己笑,猛然间他只感觉到心脏漏跳了一拍,酥酥麻麻的感觉在心上爬。

尤明许回到房间,自然不会睡,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门一响,罗羽进来了,神色如常,走到边,合衣躺下。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尤明许睁着眼留心着他。

他却已闭眼,一只手搭在额头上,说:“睡吧,明许。一切明天都会有个结果。”

过了一会儿,尤明许也闭上眼睛。

本来她只是半睡半醒,忽然某个时分,闻到了一阵很轻的香味。她脑子里一个激灵,想要睁眼,却发觉眼皮沉得厉害。猛然间香气bi)近,什么东西重重按在了她的口鼻上,她急喘了两声,头晕脑胀,陷入了昏迷。

殷逢是被脸上的疼醒的,有人在扯。

他睁开眼,就看到昏暗的光线里,冠军那张皮笑不笑的脸。他们还在那废弃的农舍里,旁边的涂鸦和陈枫也在揉眼睛。

冠军递了杯水给他,说:“殷老师,你们被下药啦。其他人都跑了。可惜论下药,我是他们祖宗!”

殷逢从地上爬起来,说:“他们走了多久?”

冠军答:“半个小时。”

“阿许呢?”

“当然也被带走了。不过奇怪,除了你们,他们还留下了两个人,也被下药了。”

殷逢等人走到另一间屋子,果然看到两个人躺在地上,昏睡不醒。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护着邢琰君逃出来的好手。

陈枫问:“这药会让人昏迷多久?”

冠军答:“起码到明天晚上。”

陈枫:“交易就在今天,真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又看一眼地上的两人,昨天邢琰君在车上还提过,他边,都是父亲亲选的人。偏偏昨天罗羽还说,今天一早要送邢琰君回湖南。

陈枫眸光一闪:“罗羽这是几个意思?”

殷逢却只微微一笑:“有意思。”

带走的人里,罗羽其实只迷晕了尤明许和邢琰君两个。尤明许丢在他的车上,邢琰君塞后备箱里。等一切处理好,他才去叫醒黄珑和郭飞嵘,告诉他们半夜马上要走。

黄珑问:“怎么了?”

罗羽答:“我怀疑湘潭佬动静太大,警方已经盯上我们了,早走早好。”

这话让人无法反驳。

郭飞嵘又问:“太子呢?”

罗羽笑了一下,说:“老板不放心,一个小时前就让他带人走了。走了也好,毕竟咱们这趟很危险。”

黄珑和郭飞嵘对视一眼,没说话。到底是亲儿子,邢几复对他们几个再推心置腹,这种亡命的事,也不会让儿子碰到一丁点。

于是两人也懒得问了。黄珑想起一件事,又问:“昨天送琰君回来的那几个人呢?不是和你有仇吗?”

罗羽说:“我下了药,会睡到明天晚上,不用管。”

黄珑看着他:“还是杀了省事。”

罗羽笑笑说:“阿珑,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杀人的。他有些来头,杀了只怕警察会往死里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他到底救了太子,太子发话了,放过他。今天我们要是真杀了,回头太子接班,心里到底会有疙瘩。”

这话说到黄珑和郭飞嵘心坎上去了,两人不再说什么,带着手下,趁夜色上车离去。

所以当尤明许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她发现车队不再行驶在公路上,而是已经开入密林,颠簸穿行。罗羽在副驾,带了副墨镜,神色淡漠。

她和一个人坐在后排,正是邢琰君。只不过,两人的双手,都被绳索绑在了前排座椅上,绑得很紧,根本没法挣脱。

她冷道:“罗羽你干什么?”

罗羽往后看了她一眼,笑笑:“醒了,就快到了。”

她踢了他的座椅一脚,罗羽笑意更深,不为所动。这一番动静,旁的邢琰君也悠悠醒转,看到车上的形,一愣。

邢琰君并不笨,心慢慢下沉,说:“罗羽你想要什么,可以和我爸慢慢谈。”

罗羽说:“太子爷误会了,待会儿很危险,我是想让你们留在车上,别乱跑,免得受伤。万一被枪杀了,我怎么和老板交待?”

邢琰君:“罗羽!我爸怎么对你的?你真的要背叛他?”

尤明许没做声,看着两人脸色。罗羽静了一会儿,答:“是的,我要背叛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邢琰君的脸色又青又白,说不出话来。尤明许这时开口:“不管你投靠了谁,是哪一边的人,绑他来就算了。绑我干什么?”

罗羽笑出了声,说:“是啊,绑你来干什么?尤明许你那么聪明,想想看我把邢几复的儿子绑来,为什么还把你绑来呢?想想看,我为什么一定要追到你?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老板面前晃?因为只有得到你,我才能在他边更进一步,得到这次的大生意,哈哈!”富品中文

第233章

尤明许脑子里乱糟糟的,罗羽的话令她似懂非懂,隐隐有非常不安的感觉,在往上冒。狂沙文学网邢琰君也是一愣,转头看着她,两人都沉默无言。

罗羽扶了扶墨镜,说:“寄予厚望的儿子,还有最的女人给他生的唯一的女儿,两个筹码在手上,你们俩的爸爸,这回要叫我爸爸了。”

邢琰君难以置信地看向尤明许,尽管罗羽的话石破天惊,可种种念头在这时涌上他的心头:难怪他第一次见尤明许,就感觉到莫名的亲切,颇有好感;难怪罗羽带着她出入,本犯了父亲忌讳,父亲却无意阻止;难怪……她的眉眼间,与父亲,与自己,颇为相似,都是丹凤眼,高鼻梁。甚至她眉宇间的气质,比自己更像父亲,冷冷傲傲的,叫人看不透。

邢琰君讷讷不言,尤明许的脸色却变得极难看,一脚又踹在罗羽椅背上,吼道:“放!”

罗羽却轻描淡写地答:“你们的dna,我已经拿去验过了,你确确实实是他亲生女儿。下次给你看,让你彻底死心。”

尤明许眼睛都瞪红了,这些年,她从未深想过自己的父亲,一闪过年头,就冷淡地搁下。在她心里,觉得那个人多半是负心。否则母亲不会只字不提。她只当那人死了。哪怕还活着,她也绝不相认。

可如果罗羽说的是真的,她父亲是邢几复!一个犯罪帝国的掌门人。她的母亲是警察,而且是个好警察,因公殉职,怎么可能和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

不,她不信。

她不可能有这样一个父亲。如果邢几复真是她的生父,她还当得了警察吗?她就完了!

她心中念头翻转,脸色煞白一片,片刻后,整个人已沉静下来。她对罗羽说:“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我没有父亲。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没有认的一天。他也不会认我,你不必白费心机。”

罗羽笑了一下,说:“你不了解他。”

“他会认的……”邢琰君忽然颤声开口,“他一直都想认,但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尤明许冷冷看他一眼,说:“我和你们没有关系,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太子爷,还是好好cāo)心一下你自己的处境,这人背叛了你们,估计要拿你当筹码,和云南谈利益了,你最好盼着自己不要落到他们手里。”

邢琰君心一凉,低声说:“那怎么办?”

尤明许对这太子爷,其实一直没有恶感,淡道:“静观其变。”

罗羽笑笑,说:“公主这么快就开始关心哥哥了?我可真感动。”

尤明许说:“你闭嘴。罗羽,你真舍得把我丢出去当谈判筹码?我不信。”

罗羽看她一眼,女人到了这个境地,又听到了自己劲爆的世,居然半点不显慌乱,眉眼轻~佻而挑衅,竟然还半真半假来扰乱他的心。

罗羽说:“是舍不得。所以乖乖听话,别让我为难。”

尤明许和邢琰君都不说话了。

这时,车开到一处深深的密林里,出现一块空地,前方有几辆车,二十来个人,等在那里。

尤明许心一跳,只见那些人皮肤黝黑,面目冷冽,材结实,一看就不是善类。

她又扫了眼指甲油,不知道景平等人,现在埋伏在何处。景平深谙此道,她抬头望去,周围都是茫茫山林,半点埋伏的迹象不露。

还有殷逢。

昨天只看到陈枫和涂鸦,其他几个没露面。就算罗羽算计了他什么,估计也不能得手。现在殷逢又在哪里?

她定下心神,把有关邢几复的一切都丢到脑后。

她是警察。

她的母亲也是警察。

不管邢几复是不是她的父亲,她也相信母亲当年一定也坚持着自己的信仰,一生无悔无惧。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灵活策应,帮助自己的兄弟们,抓住这两帮毒贩。别的都不重要,她是谁的女儿不重要,生死不重要。只有为警察的职责,才是最重要的。

罗羽一抬手,车队停下。

对面的云南人,不动声色。

罗羽转头看了一眼,说:“太子与公主乖乖呆着,还没到你们出场的时候。”他下了车,司机拔枪留下,看着他们俩。

黄珑、郭飞嵘也带着人下车。这一趟,他们都是罗羽的副手。

罗羽衣冠楚楚,一副斯文败类模样,笑着走上前,说:“是辉哥吗?我是罗羽,终于见面了。”

那辉哥也笑,说:“罗总一表人才,坐下聊?”

林子里有块平整的巨石,云南人早在边上放好了几个木桩,权当凳子。双方坐下。

前面的司机虽然持枪,也不时转头关注着车外况。尤明许一低头,手指捏住发簪,拔了下来。邢琰君注意到她的举动,没出声。

那边,他们聊了一会儿,显然比较愉快。辉哥抬了一下手,几个手下拎着箱子走过来。黄珑也示意手下拿钱,十几个箱子,整整齐齐放在草地上,打开,满满的成扎百元大钞。双方的人开始互验。

那头,辉哥、罗羽、黄珑、郭飞嵘几个,尽管在笑,神色都很警惕。

这一批货如果流出去,整个华中的毒品市场,就像打了针兴奋剂,不知会流到多远的人群里,祸害多少人。

双方验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尤明许抬头,周边林色深深,寂静无比。偶尔有飞鸟从林中跃起,风簌簌吹着,半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发出。

她知道,就是现在了。

“砰”第一枪破空而来,辉哥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腹部多出的血洞。双方毒贩反应极快,全都扑倒、拔枪。而周围的林子里,无数警察冒头。富品中文

第234章

就在第一声枪响的同时,尤明许手上绳索往前一,就住了司机的脖子,司机拼命挣扎,尤明许攻其不备,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崴,枪就脱手,尤明许提起他的脑袋往车门一撞,人撞晕过去。她拾起枪,邢琰君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尤明许一刀划开绑住他的绳索,说:“趴下,呆着别动,等警察过来。”

邢琰君慌忙点头,看着她推开车门跳下了车。

外头已混战一片。

毒贩已倒下了一半,剩下的全都找了掩护,举枪还击。能承担这样大型交易的,全都是悍匪中的悍匪,个个不输特种兵。一时间局面僵持不下。

尤明许躲在一辆车后,抬头望去,树林里也有警察不断被打中,令她心惊。她屏气凝神,自己的位置恰好在众毒贩的后方,距离又近,她开始瞄准毒贩,一枪一个点。

几枪之后,他们也发现不对劲了,有几支枪口对着尤明许过来,她立刻缩了回去,心想景平,我这一下子背后插刀,正是对方心神动摇的时候,你要是把握不住机会,就别怪我。

然而景平怎么可能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呢?

对方数人纷纷回头,惊惧写于脸上,以为背后也有埋伏,火力一时大跌。就在这时,数名警察冲出,为首的正是景平和许梦山。

尤明许看到两人都穿了迷彩,脸上也涂满油彩,手上拿的还是步枪。狭路相逢勇者胜,一阵猛烈的激后,毒贩又倒下一半,只剩下为首几人,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景平已带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景平这边还有二十来支枪,个个都穿着防弹衣,毒贩却只剩四五把枪。枪声就这么停下了。除非罗羽几个想要死在乱枪之下。

景平的枪端得极稳,正对罗羽眉心,吼道:“警察!全都别动!放下武器!”

罗羽的脸色冷得像冰,黄珑双眼通红,郭飞嵘咬牙切齿。他们后,只有两个人了。其他人,包括云南所有人,全部中弹,有的当场死了,大部分被打伤,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尤明许也站起,持枪bi)近,来到景平边。

罗羽看她一眼,眼神更加霾。

尤明许说:“罗羽,把枪放下。”

黄珑怒极,看着尤明许骂道:“他~妈的一定是这婊子引来的警察,罗羽我要你死!”

黄珑掉转枪口就要罗羽,许梦山就在黄珑背后,一把扭住他的手臂,就将他扑倒在地上。

罗羽回头冷冷看黄珑一眼,把枪丢在地上。郭飞嵘脸色僵硬,只好也丢了枪。两个手下也弃枪。景平抬了抬下巴,几个警察上来,将他们全都扣住,戴上了手铐。

景平这才收枪,看向尤明许,将她上下打量一圈,笑了:“没事吧?”

尤明许也笑了:“没事,一点事没有。”

景平迅速脱下自己的防弹衣,在她上,尤明许不肯:“别给我,你自己穿!”景平力气却比她大,硬在她上:“穿着!”尤明许没办法,只好穿上。好在枪战已经结束,毒贩也都抓到,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景平又拔出另一把枪,递给了她。

许梦山也走过来,尤明许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许梦山也笑。周围的警察们正在逮捕其他受伤的毒贩,大战之后,每个人脸上,都是既紧张又兴奋的神色。那么多的毒品、赃款,他们以血之躯,阻止了它们流向老百姓。

尤明许问:“咱们的人况怎么样?”

景平答:“我们这一组一共50人。受伤的有一半,但有防弹衣,应该都没伤到要害。这次行动上山的警察一共出动了200人。但是你一进山,信号就没了。这一片山区太大,我们只能分成四组。我一路找过来,就撞见了他们交易,来不及通知其他人。现在我们马上出去,和其他人汇合,救治受伤的兄弟。”

尤明许点头。这一次的行动,可以算是非常成功了。毒贩们把交易地点选在这里,想必也是留了一手。然而天网恢恢,也只有景平这样老练的缉毒警察,才能在十万大山中找出他们的交易地点。

尤明许想到了殷逢,但是没问。事不宜迟,尽快收拾出发。

三人走向那堆钞票和货,许梦山嘀咕道:“可惜邢几复没有亲自来,不然当场抓了,他就怎么也跑不掉了。”

尤明许一怔,淡淡开口:“他亲儿子在这儿,三个手下都参与了这次交易,我不信他能跑得掉。”

景平和许梦山都说对。

“你家殷老师呢?”许梦山说。

尤明许停住脚步:“他没和你们一起?”

景平说:“没有。他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和我们联络过。”

尤明许转头,便撞上景平的目光。那白净的脸上涂着油彩,便显出比平时更多的硬朗气息。脖子上还有细细的汗珠,眼睛却又亮又深。

景平说:“你别担心。待会儿一和大部队汇合,我就派人……”

“砰。”

景平的声音突然没了。

他还看着尤明许,眼眸微微睁大,尤明许在他的侧前方,清楚看到他的体一颤,背部多了个血洞。

在这一刹那,尤明许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体却已做出反应,一把抱着他扑倒在地。景平只愣了一刹那,脸上浮现痛苦神色,眼神却很执拗,努力配合尤明许,爬到一辆车后。

几粒子弹在他们脚边,懵了一瞬的许梦山,猛然转,朝枪来的方向还击,掩护他们躲避。

枪声此起彼伏。

许梦山的体也猛烈一颤,人跌倒下来,尤明许一把将他也拉过来,只见他左边大腿中了一枪,面容疼得扭曲,这下也丧失了行动力。

尤明许心中大骇,放眼望去,只见密林中似有数不清的人头,弹火密集,竟是从四面八方疾过来。中间的警察们尽管都穿着防弹背心,但不可能防护全,纷纷中弹,或是胳膊,或是大腿,甚至已有一二人头部中弹倒下,生死不知!富品中文

第235章

尤明许眼睛都红了,不由分说将景平和许梦山护在后,持枪反击,可是林海茫茫,对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哪里反击得过来。狂沙文学网

“砰”一声,一枪擦着她的小腿过,差点就打穿膝盖,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尤明许又惊又惧,低头暂避锋芒。

背后的景平喘着粗气,尤明许看他一眼,口血流如注,这么刚强的男人,紧咬牙关,脑门疼出了一层汗,却半点不吱声。他摸出怀里卫星电话,再度拨通,报告紧急况。但他刚才也说了,山区这么大,援兵只怕不会来这么快。

尤明许心一沉,又看许梦山,他虽然腿中弹,靠坐在地,脸上肌绷得很紧,还在顽强还击。

尤明许又了几枪,就快没子弹了。其他还站着的警察,大概也面临弹尽粮绝的局面。她又看向罗羽,却见他旁的警察已中弹倒下,他尽管双手被拷后,站得笔直,似乎完全不惧这形,嘴角甚至带上了笑。

尤明许只觉醍醐灌顶这帮突然杀出来的匪徒,和罗羽有关。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站着的警察,已经没几个了。

几十个匪徒,从林中冲出。就像十分钟前,警察包围罗羽和云南毒贩一样,这帮人,包围了警察。

尤明许等人的子弹已经打尽了,这时她听到景平说:“尤明许,扶我起来。”

她没明白他的意图,但还是扶他站起。许梦山也站起来。偌大的场地中央,站着的警察,居然只剩下他们三人了。尤明许环顾一圈,牺牲的警察大概有五六人,其他的都受了伤,匪徒们正一个个靠近,夺走他们边的武器。

为首的匪徒有两人。都是面目冷硬的中年男子。这时已经有人替罗羽解开手铐,他动了动手腕,笑了,走到那两人面前,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哈哈大笑。

黄珑和郭飞嵘也被拷着,趴在地上,见状一惊。黄珑喊道:“罗羽,怎么回事?”

罗羽回头看他一眼,又朝两名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其中那名略瘦略黑的男子扬了下手,就有人压着黄郭二人上车。黄珑忽然反应过来,大骂道:“罗羽你他吗背叛老大!”立刻有人狠揍了他一拳,他吃痛没了声音,两人被丢上一辆车。

景平三人一直站着没动。

那名略瘦略黑的老大看向三个警察,目光最后落在景平上,忽然笑了,说:“原来是景同志,我说最近怎么没在云南见到,原来跑到湖南来了。”

景平说:“雷宇,你也厉害,跑到湖南来乱搞一通,还和湘潭佬联手,坑了邢几复一把。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于是尤明许和许梦山就明白了,这雷宇是云南的。另一个男子正是一路追着他们的湘潭人。看形,罗羽与他们里应外合,如今钱和货不全在这几个人手里?

尤明许心中突然一惊。之前警方认为罗羽声东击西,所以一路跟随,等着双方交易就出动抓捕。可这第三拨人来的时机这么准确,等到警方解决了战斗,放松警惕又无援兵时,他们才突然反扑一击得手。

难道警方的行动,跟踪信号的丢失,山区的广阔和警力的分散,也在罗羽的算计当中?他本就打算让警方和前面的人斗得两败俱伤,自己和同伙再粉墨登场?

尤明许心中升起阵阵寒意。

越想越觉得如此。所以罗羽假意要她同居,惹她怀疑,步步勾引,似真似假。所以湘潭佬才能两次袭击他们,削弱实力,甚至还把邢琰君送到了他手里当人质。他图谋的,大着呢!

尤明许看着他。

恰好他也看向了她,那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轻狂的笑意。

可是!

就在这时,那叫做雷宇的云南毒贩,突然拔枪就对准了景平,脸色狰狞,眼中极恨:“景平,你也有今天。”

尤明许形一动,就当在景平面前,许梦山也站过来。

景平冰冷的声音传来:“你们俩让开。”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没动。尤明许全的骨头仿佛已僵硬,死死盯着那雷宇,盯着那沉黑的还散着硝烟味儿的枪口。

雷宇“哟”了一声说:“到了湖南,居然还有这么个美女给你挡枪了。太好了,景平,我先杀你,再玩你的女人。不,先当着你玩她,再杀你。”

话音刚落,一只手却握住他的枪,推开了。

雷宇不满地看向罗羽,罗羽脸上是比他还森的笑容:“雷老大,这警察既然得罪过你,怎么能简简单单杀了呢。警方援兵马上就到,先带走,慢慢折磨。至于这女人,不好意思,她不是景平的,是我的。而且,她的份特殊,还有别的用处。”

他说得意味深长,雷宇又扫了三个警察一眼,放下枪,说:“行。她我不动。不过景平,先交给我,让我慢慢弄死他。”富品中文

第236章

尤明许又被丢回了原先那辆车上。只不过这次,邢琰君不在,不知被关在那辆车上。她和许梦山、景平也被分开。

景平落入了云南人手中。

一想到他中了弹,生命正在每分每秒流逝,偏偏还遇上了恨他至极的毒贩。尤明许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即将遭遇什么,脑海中浮现出他平时白皙清爽,微笑的模样。她的心头就像有把钝刀在慢慢磨着。

还有许梦山,还有其他兄弟。毒贩是不可能让他们活命的。

尤明许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

此时车上只有她一个人,但这次,被罗羽绑得更紧,不光双手被拷住,上还缠满绳索,完全脱不了。车窗是开车的,她听到车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先是和雷宇一起来的湘潭老大孙元,他笑呵呵地说:“邢老板,最近怎么样?体还好?”

尤明许抬头,看到罗羽和孙元倚在车边,孙元在打电话。

那头的邢几复不知道说了什么,孙元说:“哦,对了,你有几个兄弟不懂事,现在犯在我手里了。你说怎么办吧?”

过了一会儿,孙元眯眼笑,把手机递给罗羽。罗羽一接过电话,语气就变了,显得极为慌乱惊惧:“老……老大!我们中计了,湘潭人把货和钱都抢了,琰君今天非要跟来,他也……”话没说完,孙元就把电话拿过去,罗羽和他对视一笑。

孙元说:“你儿子也在我们手里。”

过了一会儿,孙元说:“行,我让你和你家太子说说话。哦,对了,刚刚听说,不光是儿子呢,女儿也在。这可怎么办才好,这不是让人绝后嘛!”说完,孙元看了尤明许一眼。然后他拿着手机走向后头的车,约莫是让邢琰君说话去了。

罗羽趴在车窗上,看着她,笑笑:“你看,你也值钱的。”

尤明许说:“你想干什么?”

罗羽脸上闪过冷意,说:“你爸爸不除掉,我怎么可能真正坐上湖南老大的位子。我们会让他带足够的筹码,来换儿子女儿。”说完脸上闪过森的笑。

尤明许于是明白,他的圈一重又一重。不光耍了警察,把警察当枪使,还吞了钱和货,剪除邢几复最得力的两个手下,现在还要邢几复的命。

尤明许看着眼前人白皙斯文的面孔,她见过最凶残的变态杀手,见过悍匪,见过麻木屠夫。可眼前这人,玩弄人心,六亲不认,心思深不可测,竟让她觉得,这才是最可怕的罪犯。

她缓缓吐了口气,冷笑道:“你还真是一点人都没有。我看邢几复没有亏待你的地方,你要他死!”

罗羽却是皮笑不笑的:“心疼你爹地了?没事,反正他是个人渣,当年玩了你妈,转头去娶千金大小姐,你心疼他干什么。这种人死不足惜。”

尤明许根本不想听他说过去种种,心念转得飞快,语气却软了,说:“罗羽,我求你件事。”

罗羽多久没听到她软声软气说话了,看着她没吭声。

尤明许说:“别让他们杀景平,求你。”

罗羽看着她的双眸中真的露出哀求之色,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轻哼一声说:“你陪我睡,我就让他们放过他。”

尤明许静了几秒钟,竟是笑了,说:“行。”

罗羽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扬声喊道:“雷老大,先别弄死那警察,他上还有重要报。”

尤明许直视前方,面无表。

这时,孙元似乎心极好地走了回来,看一眼两人,把手机从车窗递进来,放在尤明许耳边。

尤明许一怔,就听到电话那头邢几复的声音:“明许。”

尤明许一时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邢几复:“在吗?”

尤明许:“你不要过……”手机已被孙元拿走,他冷冷道:“听到没有?儿子女儿都活着呢,不过过了一会儿就不好说了。我知道你人也在贵州,经纬度我待会儿发给你。两个小时后,我们见面。你只能一个人来,带好我要的东西,不准带任何人。到时候如果见不到你人,我把你儿子咔嚓了,把罗羽黄珑郭飞嵘也咔嚓了,女儿让手下们玩够了卖到泰国去。”

孙元去别的车上了,罗羽拉开车门坐到尤明许边,前排坐了两个手下。他将她肩膀一搂,低头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宝贝儿,好戏才刚开始。”

车队驶出丛林,沿着狭窄的山路飞快撤离,转了个向,一路却往更南方的深山驶去。

尤明许在心中飞快思忖,他们和邢几复约定的见面地点有一个小时车程,如果让他们成功抵达那里,肯定已逃出了警方的包围圈。是了,她的指甲!这是罗羽不知道的。景平的卫星电话早被罗羽缴了。如果她上的跟踪器能有信号,警方就能追寻而来。

还有殷逢。

他从昨天就没了讯息,到底去了哪里?

想到他,尤明许莫名生出几分信心。

其实前方又是荒野山区,越野车已翻过一座座无路的山脊。她的跟踪器说不定又失灵了。可她想到,那一次殷逢不是奇奇怪怪地从天而降,你觉得是绝路,他偏偏自己生造一条路,走到你边来。

那这一次呢,他会来吗?

旁的罗羽,阖目养神,手却一直搂着她,头靠在她的头顶,并没有其他更过分的行为。尤明许闻着他上的血腥火硝味儿,只觉得一阵厌恶。怎么会有这么凶残、冷静、心思深沉的罪犯。尤明许几乎可以遇见,如果这一次真的让他计划成功,杀了邢几复,还逃脱了警方追捕,那么这人,毕竟成为华中地区地下王国新的统治者。

他和惩罚者组织,会有关系吗?到了如今这一步,尤明许反而觉得,没有关系。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枭。她的心念又是一动,那么之前惩罚者组织留下的种种指向罗羽的线索,说不定就是为了引起警方注意。

他会是惩罚者组织的狩猎目标吗?

第237章

终于到了。

车队停在一片暗绿色的山坡上。罗羽拉着尤明许,把她带下车。尤明许看了眼周围,就知道这地方绝对是罗羽早就计划好的。这是在群山之间,他们在最高一座山的山腰上。车已经开不上去了。众匪徒们已下车,推搡着几名人质。

尤明许首先就看到许梦山,他中弹的大腿被人简单包扎过,大概是不想他太快死。但包扎得非常粗糙,血还是把纱布浸湿了。许梦山的脸色非常苍白,遥遥看到尤明许,点了点头。

尤明许放下心来。

接着被推下车的,有面无人色的邢琰君,他倒没受什么伤。还有黄珑和郭飞嵘,两人鼻青脸肿,走路有些佝偻,看样子是被打过。

尤明许的心一紧,还没看到景平。

这时一辆车的车门打开,一个人被踢下车,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尤明许一下子呆住了,那人浑是血模糊,只脱剩了一条内裤,才这么短的时间,全上下伤痕累累,割伤、烫伤、刺伤都有。口却同样被毛糙缠了绷带,显然是要让他死得慢一点。

他闭着眼,显然已昏死过去。只是大概因为太过疼痛,体还在无意识地颤抖着。

尤明许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想要跑向他,却被罗羽抓回来。他冷冷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他们折磨警察的手段多着呢,能让他吊三天三夜不死。”

尤明许强行忍着泪。罗羽的话虽然无,她却听了进去。三天三夜。只要能拖得时间久一点,警察来了,景平就有救了。

“别让他死。”尤明许说,“否则我这辈子不会放过你们,哪怕死也要把你们抓回来枪毙!”

罗羽倒是没动怒,轻声问:“你就这么在意他?那殷逢呢?”

尤明许吼道:“他是我的战友!我的兄弟!”

罗羽从没见过她流泪,这时却看到两行清泪,从她眼中淌出。女人抬头,死死盯着他,倔强不屈的面容,脆弱的泪水,竟然美得不可思议。

罗羽沉默了几秒钟,答:“行了,我答应你,暂时不让他死。”

尤明许怔了怔,目光再度投向景平,却不忍再看,心如刀割。

那边的许梦山也被激怒,大喊一声:“景哥!”想要冲过去,却被两名匪徒摁住,一顿乱揍,他顿时直不起腰来,又被踢倒在地。

尤明许已经不流泪了,眼睛是红的,跟着罗羽走过昏迷的景平边,抬头不看。然后就听到有人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往山顶上带。尤明许看着远方,群山寂静,山林葱茏,雾气弥漫,几个警察,也许走在一条赴死的路上。但愿青山埋忠骨,没有一个警察会白死。会不断有更多的警察,走上这条路,把这些黑暗中的恶魔,送进牢狱中。

她的心竟变得无比沉静,仿佛这不过是一次最寻常的执行任务。她摈除所有杂念和绪,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他们到了接近山顶的位置。

不得不说,罗羽的这个位置,挑得极好。只怕她的跟踪器,在这荒山头,不会有信号。这里地势最高,四面陡坡,也就是说,有任何人bi)近,邢几复有没有带人过来,他们都能一览无遗。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40分钟。山下,还不见任何人来。整片山岭,寂静得只有风声。

他们一共带了20来个人,安排一部分人把手四周,另一部分人则守着人质。尤明许被单独丢在一个位置,绑得结结实实,边站着罗羽的两个人。

其他人,景平、许梦山、邢琰君、黄珑、郭飞嵘,全都被丢在一块地上,几把枪指着他们头顶。

罗羽、雷宇、孙元站在一块儿,商量了一会儿什么,全都带着笑。然后雷宇走过来,指间夹了支烟。尤明许看他走向人质,心一紧。

景平还昏迷着,趴在地上。许梦山见状爬到他面前挡着,旁边的匪徒一脚踢过去,踩着许梦山腿上的伤口。许梦山痛苦地叫了一声,动弹不得。

雷宇在景平面前蹲下,打量着这个宿敌。

没人知道这名来自云南的毒枭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景平这名前云南缉毒警察到底曾让他有多恐惧。雷宇的面容很得意,也有些扭曲,眼中全是恨意,他站起来,一脚踩在景平口的伤上。景平吐了口鲜血,睁开眼。

他的脸上竟然没有太多表,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睛,看着雷宇,一点也不惧怕。

雷宇突然就被他的表激怒了,提起景平的脑袋,狠狠往地上撞了几下,嘴里骂道:“死警察!景平,你不是很厉害吗!云南那么多毒贩子怕你!说你是毒蛇,哈哈,一个这么细皮嫩的警察居然被人叫毒蛇!你抓了我多少兄弟,嗯?你终于也有今天了,我要把你的头割下来,带回云南去,让所有人都看到,害怕吗?哈哈哈!”

景平抬起头,整个人似乎已经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然后他吐了口血水出来,正中雷宇的脸。

雷宇哈哈大笑,丢开他,给两边手下递了个眼色,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雷宇说:“玩这么久,也差不多了。罗老大,你的面子我也给足了。这个警察厉害得很,不马上杀了我不放心。刀。”手下递来一把匕首。

尤明许眼见景平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整颗心仿佛被人紧紧揪住。他还被人揍着,像是感应到什么,抬头望她的方向看来。

尤明许泪流满面,沉默不语。

景平却微微笑了一下。那张脸其实都快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可她还是看清了他平静的、温和的笑。

尤明许心中剧恸,猛的抬头:“罗羽!”

罗羽看她一眼,没什么表,走向雷宇:“雷老大,卖我个面子。这人自然是要杀的,我也不想放过他,他惦记着我的女人!不过,在他死之前,我再送他一份大礼好不好?”

雷宇有些不太高兴:“怎么?”

罗羽一指尤明许:“时间还早,兄弟们多无聊啊,来点娱乐。我要当着景平的面,上她。”

第238章

雷宇一愣,笑出了声。狂沙文学网看一眼尤明许,他自然也知道,那是邢几复的千金。可那不就更有意思了吗?

“行,还是你们湖南人会玩。”雷宇放下匕首。

他们的对话,周围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罗羽转走向尤明许,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尤明许全冰冷,僵硬如木偶,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余光却瞥见他后的战友们,生死一线。

地上原本被人踢来踢去的景平,突然以手撑地,差点就让他爬了起来。他猛地吼道:“不”那声音嘶哑破碎,像是从肺腑深处爆出来。旁边的匪徒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人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有力气。有人连忙一脚踩在他背上,把他踩趴下了。又有人狠狠甩了他一肘,把他甩得撞倒在地。可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还在拼命挣扎,脖子僵直抬起,望着尤明许的方向。

尤明许看到这一幕只感觉到全仿佛都被山顶细细的风,割得发疼。她吼道:“景平你别动!”旁边的匪徒们却爆发出一阵笑声。

罗羽已走到她面前,“呵”地笑了一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不远处,一个人突然挣脱匪徒们的控制,直直朝尤明许的方向跑来。但是才跑到半路,就被人摁得死死的,脸被踩在地上。许梦山红着眼,大骂道:“罗羽你还是不是人?你敢动她!敢动她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罗羽抱着尤明许转,脸上挂着~dàng)的笑,答道:“我本来就不是人啊。先别杀这个警察,让他也看着,听着,我怎么上她。”

周围的匪徒们爆发出一阵狂笑,雷宇和孙元也看得颇有兴致。在他们眼里,罗羽实在太有格,大事当前,居然还要玩邢几复的女儿。够狂,也够坏。和这样的人合作,才能真的把毒品生意做得更大。像邢几复那样保守的、胆小的老东西,他们早就不想合作了。

黄珑和郭飞嵘与这事无关,只是冷冷看着,担心着即将赴约的邢几复。邢琰君失声喊道:“罗羽!你别动她!”但是根本无人搭理,罗羽看都没看他。

尤明许没有挣扎。

两条命在他们手里。

罗羽低头看着她,眸光幽幽。于是他看到,到了这个关头,怀里的女人居然还笑了一下,是那种非常嘲讽,非常鄙夷的笑。仿佛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生死福祸,都和她没有关系。

然后她抬起沉默的眼,看着悠悠蓝天。

罗羽就感觉到心脏部位这么疼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不怕吗?”

她答:“不怕。”

罗羽低下头,在她额角亲了一下,她偏头避开。他的神色变得漠然,示意一名手下打开车门,将她丢了进去,自己也上车,车门重重关上。

车外的匪徒们笑得更欢,有的甚至想要凑过去,看里头的形。然而只见罗羽手一拉,就把后排的黑色隔帘全都拉下。然而车里传来动静,车子摇晃,有人在挣扎,女人的呵斥声,还有被捂住嘴发出的模糊声音。

所有的匪徒,眼神都变得赤~,变得有些心猿意马,连雷宇都挑了挑眉。毕竟一个顶级老大的女儿,谁不想玩,还长得那么美!陈元说:“罗羽还真是个会享福的。”

雷宇说:“他连邢几复的女儿都玩了,是真的投靠我们。”

陈元笑笑点头。

车子一直在震动,赤~~的,在所有人眼前,昭示着一场狂暴又邪恶的~。

山岭上一时寂静,风吹过每个人的脸,冰冷刺骨。

景平躺在地上没动。他们已经不打他了,他也一丁点都动不了了。那辆车上的动静,隐隐约约传来。他努力睁开快要睁不开的眼,看着头顶的蓝天,蓝天上流云,与云南的景色,有几分相似。他一下子就流下了眼泪。当警察以来,除了头几年,他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

他想,那是他一见钟的姑娘,是他的生死同袍。可他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落入了匪徒的手中。她是为了他才任由罗羽摆布的,本来他现在喉管已经被人割断了。她可真是傻,死则死矣,她却要为他抢这短暂的生机。

景平闭上眼,眼泪滚滚而下,落入下的青草地里。这是他最怕的事。他不怕死,不怕痛,不怕被冤枉,不怕旁人不理解。只怕自己珍视的那些人,因为自己的牵连,落入犯罪分子手中。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孑然一,父母远离,亲朋不知。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这样的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现在它到来了。

他抓过多少穷凶极恶的毒贩,总是站在成堆的毒品前沉默。现在他却无能为力,看着她被人折磨。

他难受,难受得生不如死。

可他还不能死。

如果说刚刚被雷宇羞辱折磨时,他心知这次只怕难逃,萌生过求速死的念头。现在,却再也不肯死了。

他要带着那个姑娘回去。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抓这些毒贩。

他的命还在。她救了他的命。他怎么能死?

他还要继续做警察,扫黑除恶,守住正义和良知,同她一起。

此时同景平一样泪流满面的,还有另一个人。

许梦山还被人踩在脚下,浑的力气却像被抽走了,四肢瘫着,紧紧闭上眼。可那车上的动静,还是断续传进耳朵里。他的心头梗得仿佛在流血,他想我已经失去樊佳了,难道今天连尤明许也要失去?那是他最好的兄弟,现在在被畜生糟蹋,只为了保他和景平的命。许梦山只感到痛不生,脸埋在泥土里,发出闷闷的低嚎。

他突然就想到了殷逢。

殷逢!

你为什么还没出现?你为什么没能找到这里来?你不是每一次,都把她护得好好的?为什么这一次,你没有赶来?

殷逢,你知不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你的阿许,她也许已经在哭了。

第239章

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车上的动静渐渐停了。

又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罗羽下车,随手就把车门带上。

此时的罗羽,头发衣衫都凌乱,皮带还掉下来一截,没有系好。他慢条斯理地系上,脸色还有些潮红,眼里含着笑意。

雷宇笑出了声:“这么快?”又有不少人笑出声。

罗羽答:“谁快?雷老大,话不要乱说。才打了一炮,我还硬着呢。邢几复快来了,不能耽误正事。”

孙元看一眼车子,看不清里头况,问:“她怎么样?”

罗羽笑了一下,说:“不听话,被我弄晕了。”

三人哈哈大笑。

这时,山坡下隐约有动静。有人来了。

雷宇打了个手势,手下们全都严正以待。一个望风的匪徒放下望远镜,报告:“来了一个人,老头子。”

孙元:“后面呢?”

手下:“没看到有人。”

但三名首领还是都露出凝重神色,仿佛来的是一百人。

这时没人在意景平和许梦山了,留下两个人看着。反倒是邢琰君、黄珑和郭飞嵘被押到前面来,数人看守。

太阳隐入云层,影笼罩住山岭。远远的,众人就见一个高高瘦瘦、五十来岁的男子,走上山顶。正是邢几复。

邢几复穿着轻便的运动衣物,外面是件防弹背心,手里拎着个箱子,里头装着他主要产业的账册、人员名单,还有些重要的不能见光的大额资产凭证。这些都是罗羽要的。有了它们,基本上邢几复的地下主要势力,也就易手了。

尽管如此,山顶上的众人,都是微微一怔。

因为老爷子孤前来,却不见半点慌乱。神色安详,眉宇间的傲气浑然天成,一举一动都透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气质,仿佛闲庭信步。

孙元心里莫名慌了一下,脱口道:“他不会玩什么花样吧?”

没人回答他。

连罗羽都敛了惯有的笑,看着邢几复,神色显得凝重。

于是邢几复一路上了山顶,20多个匪徒,居然没有一个人举起枪对他。他走到距离那三人几米远的位置,看了一圈,目光落在邢琰君上,点了点头。

邢琰君眼眶红了。

邢几复又看向罗羽,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问:“为什么?”

罗羽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老板,你待我一直很好,但是我太贪心,要的东西太多。我比你,比琰君,比他们俩……”他指了一下黄珑和郭飞嵘:“……都更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

邢几复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说:“我女儿呢?”

罗羽这时才笑了笑,说:“老板,你放心,我疼她还来不及。你先把太子爷领回去,我和她随后回湘城。你把一切都给了女婿,这事儿合合理。她不会有事,只是不会再当警察。我会和她结婚。”

邢几复静了一会儿,到底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雷宇和孙元上。

那两人面对这暮西山、积威仍在的邢老大,心里到底还是慎的,脸上却露出冷酷神色。

邢几复只轻飘飘说了句:“你们这个局,设得不错。”

雷宇说:“过奖了。能得邢老大一句夸,我还真是脸上有光了。”

邢几复只是笑笑,也不说别的,看向邢琰君:“琰君,你过来。解开他的手铐。”

罗羽冲手下点了下头,有人解开邢琰君的手铐,邢琰君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东西呢?”孙元想要伸手。

邢几复眉都没抬一下:“等会儿,让我儿子先下山。”

众人就都没动。邢琰君走到父亲边,邢几复凑到儿子耳边,压低声音说:“往下跑,以最快的速度跑。一百米外,埋伏着我的人。”

邢琰君:“可是你……”

邢几复微微一笑:“爸爸不会有事。邢家百年的根基不是说动就动的,他们不敢。”

邢琰君咬咬牙,他对父亲一向信服,知道自己留在这儿是多余,说:“爸,你一定要安全回来。”

邢几复点头。

邢琰君转跑下山,很快就跑远了。

雷宇:“箱子打开。”

邢几复往前走了几步,离他们近了一点,不急不慢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盖子,然后人退开。

罗羽蹲下,只见箱子里满满放着的,果然全都是他要的东西。这些,可远比今天的这批货和钱值钱。雷宇和孙元见了,自然眼红,也都走近了,低头看着。

罗羽翻看完箱子里的东西,朝两人比了个手势,正要站起,忽然子一僵。

他的手,刚才不经意间触到了箱子底部,才发现那里头是实的,而且明显比正常的夹层厚。里头还有东西。而他的手轻轻一摸,就摸到一些形状,那不会是……

“都别动。”邢几复低喝道。

孙元和雷宇都是一愣。因为邢几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遥控器。他微笑看着他们。

孙元和雷宇同时拔枪对着他,罗羽低着头。

邢几复说:“这炸弹威力很大,整个山头都能炸平。不过,你们三个离得最近,应该会炸成粉末,飘到山沟里。”

孙元和雷宇都沉着脸,罗羽慢慢站起来,说:“可是邢老板,你要是按下去,你也要死,你的人也得死。你真的舍得按?”

邢几复说:“罗羽,你跟我的时间太多,大概见多了我的善心,并不够真的了解我。我这辈子,可以死,可以一穷二白,甚至可以杀亲人,杀朋友,什么坏事都可以做。唯独不受人威胁。所以我当年接班的时候,五个亲叔叔,我杀了四个。一个警察都抓不到的连环杀手,杀了我的女人,我活剐了他,让他全家灭门。你问我舍不舍得按……阿珑、飞嵘,告诉他们,我会不会按?”

黄珑这一路早憋着股气,恨意满溢,哈哈大笑说:“老大,赶紧按,我可不想和他们谈什么条件,吗的死了那么多兄弟,去陪他们又怎么样?”

郭飞嵘也喊道:“老大,死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到哪儿都跟着你!”

第240章

面前,罗羽三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们不是没防备邢几复耍什么花招,但是谁能想到他会有同归于尽的念头,一个黑道超级大佬,比他们还不要命!

罗羽脸色缓了缓,说:“老板,有话好好说,我们可以再谈。”

雷宇哈哈大笑,说:“有意思!邢老板真有意思!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孙元脸色难看,没出声。

邢几复说:“罗羽,你向来是最会衡量利弊的。先放了他们俩。”

这个要求无关紧要,放了他们也就三个人。罗羽只迟疑了一下,就挥了挥手。手下们放了黄珑和郭飞嵘,两人立刻跑到邢几复后。他们虽然也受了伤,但都不算严重。

邢几复说:“不如坐下慢慢谈?罗羽,你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心急,还搞出这么大一出戏。就像你说的,你将来是我的女婿,琰君不会沾手这些事,我不留给你,留给谁?”

罗羽立刻顺竿子爬下:“老板你看得开就好,反正迟早是一家人。我将来掌了权,肯定也会照顾你,照顾邢家的生意。”

邢几复笑笑。

罗羽看一眼孙元和雷宇:“要不……就和邢老板坐下谈?”他打了个眼色。

在炸弹的威力下,孙元和雷宇两人精,自然也不愿意再撕破脸。邢几复真的一手指按下去,大家一起玩完,图什么呢?而且他们这一辈,谁没听过邢几复当年的名头,他说得出,就真的干得出来!他们本就是为利而来。这时,孙元和雷宇交换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如果势走向真的不对,转而和邢几复结盟,丢弃罗羽,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暂时,静观其变。

罗羽招了一下手:“把钱和货都拿过来。”

有手下去搬了,罗羽说:“邢老板,你想怎么样?”

邢几复笑了笑:“自然是想要双赢,不,三赢,四赢。时代早就不同了,大家一起赚钱才是正道。”

孙元和雷宇面子上都笑着。

就在这时。

“砰”一声很轻的破空声,由远及近,瞬间就到四人耳边。邢几复浑一颤,右大腿已中弹。

罗羽反应最快,扑倒在地。然而其他几人却没那么幸运了,“砰”“砰”“砰”“砰”接连几声,孙元、雷宇,还有旁边的几名手下,接连中枪。反倒是黄珑和郭飞嵘站在邢几复后,逃过一劫。

众人简直毛骨悚然,他们在最高的山头上,四面无遮挡也无人,枪是从哪里来的!

黄珑反应很快,一把扶着邢几复躲到块巨石后,看向子弹来的……对面山头,失声喊道:“狙击手!有狙击手!还不止一个!”

子弹声不断,不要害,专肩、腿、手臂各处,令匪徒们瞬间丧失行动能力。

这意味着什么?

在场谁还有不懂的!

雷宇按着肩膀的伤口,也躲到一棵大树后,嘶哑着嗓子大喊道:“他~妈的有警察!有内鬼!”

这时哪里还有人管许梦山和景平?许梦山浑一震,喉咙哽咽,立马抱着景平卧倒在地,避过弹雨。但是子弹仿佛都长了眼睛,绕过了两名警察。

景平咳出口鲜血,努力抬头望去,山坡上的众人躲闪逃避,还有的在试图还击。所以那里面,居然有他们的同僚吗?

景平忽然笑了出来。

难怪他和许梦山,到现在还没死。

不是命大,不是运气好,不是犯罪分子心慈手软。

是那个人护住了他们。

简直就是鬼才,那个人,居然以那样令人意想不到的借口,护住了他们。

黄珑和郭飞嵘护着邢几复,邢几复指了一下后腰,黄珑会意,在邢几复上摸到两把手枪,他和郭飞嵘拿在手里。

对面的山岭上,响起扩音器的声音:“你们已经被警察包围,全部放下武器!邢几复、罗羽、雷宇、孙元、黄珑、郭飞嵘,全部放下武器,不得抵抗!放下武器!不得抵抗!”

声音振聋发聩,只令山岭上每一个匪徒,都面无人色。他们知道完了,这回彻底完了。那么多的货、现金,足够判所有人死刑,警察出现的时机太好,埋伏得太隐蔽,他们烧掉证据都来不及了。

突然间,山坡下方一侧,传来新的响动,枪声、呵斥声,打斗声、奔跑声,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喊:“别跑!警察!”那正是邢几复带来伏兵的方向,也被警方清剿了!

邢几复闭了闭眼,又睁开说:“走!”

黄珑深吸口气,说:“可是琰君还在下面!”

邢几复露出痛苦神色,说:“他没碰过毒品,回头我再找律师想办法。”

三人当机立断,在山顶的一片混乱中,伏低子,从另一侧陡壁下山。

许梦山看见了,说:“不好!邢几复要跑!”

地上突然弹起个影,也跟着邢几复他们的方向跑下山正是罗羽。

许梦山和景平看到罗羽的影,都是一怔。但转眼间,罗羽也跑得没了影。

就在这时,一辆suv的后座门打开,人影闪出。许梦山的眼睛都看直了,那人不是尤明许是谁?

只见她衣物整齐,神色警惕,眼神清明,完全看不出半点被人侮辱后的迹象。许梦山心里突地一下,狂喜涌出心头,果然……

景平也看到了,努力抬头,望着尤明许,眼眶一阵发。

尤明许看到他俩,伏低影,慢慢跑过来。这时狙击枪声已经停了,匪徒倒了一地,包括孙元和雷宇。尤明许因为被关在车里,反而成了山头上,唯一一个安然无恙的人。

尤明许在他俩面前蹲下,许梦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

尤明许:“我没事,罗羽没对我做什么,只是把我关在车上。”她的眉宇间也闪过疑虑。

……

40分钟前。

当罗羽把她丢进车里,关上门和帘子后,尤明许抬腿就向他踹去。罗羽闷受了这一下,然后按住她的双腿,压上来,恶狠狠在她耳边说:“别乱动,我不动你!”

本来打算鱼死网破的尤明许,咬牙瞪着他。

他这才放开她,坐直了,在车门上踢了两脚,弄出动静,这才说:“我对你下手,能让孙元和雷宇彻底放心,相信我得罪了邢几复。而且我答应过你,不让那个警察死。怎么,当我说话放?”

第241章

尤明许见他不像是说谎,他也没必要在如今占据绝对优势的况下说谎。狂沙文学网

“待会儿邢几复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罗羽说,“你想要保他们的命,就呆在车上。等一切结束,我带你出去。”说完又狠狠踹了前排座椅一脚。

尤明许静静坐着,不说话,也纹丝不动。

直至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笑了一下:“勉强说得过去了。”而后一扯领带,解开皮带,拉下半截裤子拉链……尤明许冷冷看着,他却已转下车。

……

尤明许的目光落到景平上,许梦山的外裹着他。景平也正看着她,然后慢慢朝她抬起满是血迹的手,尤明许一把握住。景平说:“你……没事就好。”

尤明许看得心头一痛,点了一下头:“老景,梦山,坚持住!援兵马上就到了。”

她站起来,看到孙元和雷宇两个头目,已躺在地上呻吟。她找来两副手铐,将两人拷住,又捡来两支枪,递给许梦山和景平。

许梦山:“你要去?”

尤明许:“我必须去。”

许梦山和景平都没说话,因为如果换他们俩任何一个,现在如果还有战斗力,就一定会追上去。警方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筹谋这么久,甚至还埋下了山顶这样一支奇兵。如果真有一个他们不知道的人在卧底,那走到此时的局面,毫无疑问是那人拿命搏来的。邢几复这些年从不直接插手违法生意,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这是唯一一次,一定也是最后一次。如果让他跑掉,以他的势力和神通,再要抓他就更难了!

尤明许又捡起把枪,最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居然还笑了一下,是一贯的傲气冷艳模样,眼中光芒仍在,转下山。

许梦山忽然也笑了,虽然一笑就让他上的伤口好痛,他喃喃道:“她会把他们抓回来的。”

景平:“是啊……扶我起来。”许梦山犹豫了一下,慢慢将他扶起,靠在棵树上,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太多言语,都提起枪,戒备着周遭已经被狙击手们干翻的匪徒们。一旦有人想要逃,先问过他们手里的枪。

当然,对面山顶,埋伏着的狙击手们,看到两名重伤战友这样的举动,心头也都是滚烫的。他们都低着头,保持瞄准姿势,和许梦山和景平一起,沉默扼守着。

山腰上的特警们,在二十分钟后,就击毙、抓获了邢几复带来的数名手下,攻上山顶,抓捕包括孙元和雷宇在内的数名a级通缉犯、罪大恶极的毒贩,成功营救许梦山和景平,从而破获了近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贩毒案件,震慑整个华中地区,这是后话。

人一旦要逃命,就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在山腰上的特警们,被邢几复的伏兵耽搁的这段时间里,黄珑和郭飞嵘轮换背着腿部中弹的邢几复,已跑出很远。

黄珑本就是乡野出,擅长爬山。郭飞嵘沉稳果断,再加上有邢几复,聪敏狠辣,他仔细观察山上警察的进攻方向,又辨认山脉地形,三人合力,一路顺利下山,中途遇到一小队支援的警察,也被他们避过。

尽管中弹,但一个枪伤对于邢几复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趴在黄珑背上,仔细观察。前方就是山谷豁口,一定有公路。只要能逃出丛林,逃到那里,再想办法弄一辆车,就有希望从警察的包围圈中冲出去。

虽说这次,邢几复的主要势力,几乎被警方一网打尽,只怕再难回湘城,从此要过流亡生活。但只要能逃出去,云南、泰国、老挝、香港……哪里不能去,狡兔三窟,他自然还藏了一些能力,警方再难把他抓捕归案。

三人跑到了一片坡度比较陡的树林中,黄珑已经力竭,大口喘气,郭飞嵘:“换我。”

“好。”

三人停下,黄珑把邢几复从背上放下来,郭飞嵘接过。

邢几复说:“阿珑,飞嵘,辛苦你们了!”

郭飞嵘笑笑说:“老大,我们刚跟你那会儿,比这更危险的也经历过。大不了东山再起。看样子孙元和雷宇都没跑出来,哼,让他们跟我们斗。这一次云南和湘潭佬,比我们更惨!”

黄珑恨恨道:“要不是罗羽那吃里扒外的东西,串通他们想要夺权,我们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邢几复:“你还以为他只是吃里扒外?呵呵……”

黄珑一怔,郭飞嵘也看着邢几复。

邢几复不再多言:“赶紧走。”

三人刚要起,却都同时定住了。

因为前方四五米处,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

那人手中持枪,枪口正对邢几复。往,这人上,他们所熟悉的险、张狂、狠毒的气质,一扫而过。他持枪的动作原来可以那么标准,仿佛早已练习过千百遍。而他脸上,只剩下明明白白的果敢坚毅。

他在没有任何帮手赶到的况下,独自拦在他们三人面前,拦在唯一的逃生通道前。

罗羽说:“邢几复、黄珑、郭飞嵘,放下武器!你们被捕了。”

第242章

当罗羽看到邢几复穷途末路,只能由人搀扶着,佝偻着腰,站在他的枪口下时,他的心,是非常复杂的。狂沙文学网

多年潜伏,几近无望,陷于黑暗,枪血同行。大多数时候,罗羽早已忘了自己是个警察。那个黑心律师、黑帮心腹罗羽的所思所想、举动习惯,早就深深刻入他的灵魂里。还有很多时候,他是迷茫的。他不止一次问自己,真的还值得坚持吗?连和他秘密对接的上司都换了人,早已无当年的生死义。他依然是警方重视的部署,还是早成了枚弃子?

还有一些时候,他又是固执的,不服输的。他想我付出了那么多,父母厌弃、人憎鬼恶,没有朋友,没有人。如果得不到一个结果,如果不能抓到教父邢几复,我死都不会瞑目。

所幸,他在一次次内外部权力斗争中,活了下来,越爬越高。

所幸,尤明许在适当的时机出现。而邢几复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的重视程度,也是超出罗羽意料的。他凭着她更加青云直上,邢几复也隐约透露出由他接班这一摊事的意思……

这些年,他一直在等。等一个能抓住邢几复的机会。

当邢几复打算拓宽毒品市场,和云南人合作时,罗羽意识到,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于是,一步步布局。很大的局。他恨那些犯罪份子,可又无比地熟悉他们。这一次,他把每个人的反应、选择,都算得很准。他知道一旦这桩生意了结,邢几复就会彻底淡出。而这一次的交易额,足以判他们所有人死刑。

这是他抓他的唯一机会。

……

黄珑和郭飞嵘极其厌恶憎恨地望着罗羽。罗羽根本不看他们,只是盯着邢几复。

两人对视了片刻,罗羽感觉到中一颗心跳得更急,眼眶也有些发烫,喝道:“邢几复!让他们放下武器!蹲下!”

黄珑怒极:“你!你他~吗是不是人?”

郭飞嵘也开口:“罗羽,大家兄弟一场,老板平时怎么对你的,大家都看在眼里。警察能给你什么?现在邢家有一半生意都快是你的,金山银山老板的女儿都给了你,你冷静点,想清楚。人怎么活一辈子不是活?你今天真要把老板抓回去,整个湖南都会乱。将来你面临的就是咱们的人,无休无止的追杀,哪怕你是警察,也逃不掉。”

罗羽却只是一笑,说:“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要抓他。难道我还会怕死?”

黄珑和郭飞嵘对视一眼,这人油盐不进。

邢几复说:“够了。”他慢慢朝罗羽举起双手,说:“来,来抓我。”

罗羽一怔。

就听到这昔的教父淡淡地说:“罗羽,背叛我,你一定会死。不光是你,所有和你有关的人,你在意的人,都逃不掉。”

罗羽背后竟渗出些冷汗,但冰冷的意志令他冷静下来,枪口稳稳不动。

当尤明许跑到几棵大树后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四人的对话,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其实经历了今种种,她心中隐隐已有猜测。可真的撞见这一幕,看到罗羽露出这一面,她的心中还是非常震撼。

他上矛盾的气质,他种种摸不透的行为,都有了答案。可他平时在她跟前,真的表现得像个十足十的坏种!

透过枝叶,尤明许望着他冷峻的轮廓,心中百味杂陈。

再思及这一次的交易,种种曲折,还有如今的结果,尤明许只觉醍醐灌顶!

所以,从一开始,罗羽接近她,就是因为她的份?

他当狙击阿华,就是为了抢夺这条毒品交易线。却意外地救了她。

于是他顺水推舟,提出和她的交易,她靠近。一是为了做戏给邢几复看,博取信任;二是利用了她和芸姐,布下“声东击西”的假象。焉知这不是他的计中计,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令邢几复相信,警方的大部分兵力都在黔西北,放松警惕。所以邢几复才敢带着儿子,放心前来黔东南压阵。

那么景平等人的第一次突袭呢?是否也在他的算计中?他连自己人都算计进去了,利用他们,大大削弱了云南、湘城、湘潭三方的势力。

他本就秘密投靠湘潭佬,袭击邢琰君大概也在他的计划中。所以当时殷逢就算没出现,邢琰君也会落到他手中。

他做这么多,就是为了刚才在山顶的最后一局。邢几复已经多年不直接接触生意,不露面。但如果这么大批货,钱,儿子,女儿,心腹,都落到别人手里呢?如果所有的牌都被人抢去,他被bi)着,不得不露面呢?

这也许是邢几复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露面。

当邢几复出现在山顶时,这一局,罗羽就已经赢了。人赃并获,罪无可逃。

……

草灰蛇线,伏兵千里。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这就是此刻,卧底罗羽,给尤明许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无论如何,她已接受罗羽和自己是一头的事实。所以他才会借故拦着他们,不让他们杀景平和许梦山吧。尽管方法极为荒谬。所以这一路尽管他屡屡言语上欺侮她,却并没有真的动她一根汗毛。

她正打算现,帮他一起把三人抓回去。突然间,黄珑动作快如闪电,去拔腰间的枪。尤明许一凛,举枪。然而一个枪声比他更快,“砰”一声打在黄珑手腕。黄珑痛呼一声,手枪落地,满手鲜血,表狰狞。一旁的郭飞嵘本来也打算摸枪,一看这形,不敢动了。

尤明许看了眼罗羽。

他的姿态极稳,再度瞄着邢几复。这样准的枪法,这样快的反应速度,几乎可以和景平媲美了。而之前在尤明许眼里,他不过是个窝囊废,一拳就能被自己揍趴下。于是尤明许明白,之前的弱,包括被她揍过,都不过是掩饰。毕竟一个律师,不该有这么强悍的战斗力。

尤明许心中竟生出一丝歉疚,不再迟疑,持枪而出。那几个人都看到她,罗羽表不变。邢几复和她目光一对,神色微变。

第243章

罗羽的枪是原本带来的,装了消音器,他说:“鸣枪。”尤明许会意,她拿的是普通枪,朝天开了一枪。

郭飞嵘和黄珑刚才在山顶也听到了尤明许的身世,此时不管真假,郭飞嵘开口:“大小姐,老板是你的亲生爸爸。难道你要把自己的父亲抓进去?”

尤明许冷笑一声,说:“我可没爸爸。”

邢几复还是没说话。

黄珑说:“大小姐!你不为老板想,也要为自己想!老板如果进去,你是他女儿,能不受牵连?警察都最死板了,你还当得了警察吗?说不定他们也会怀疑你!”

尤明许心头一震,喝道:“闭嘴!”

罗羽却在这时开口:“邢几复,我一定会抓你。但你要真的顾忌父女之情,进去后就不要提明许,让你的手下也不要提。”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怔。

尤明许看一眼罗羽,是了,这人的许多行为,向来就不合规。所以他这是要保护她?

邢几复答:“行。”

黄珑和郭飞嵘都露出愤然神色。

罗羽再次喝道:“丢枪!蹲下!”那三人终于依言做了。罗羽看了尤明许一眼,她会意,过去把两人的枪拾过来,丢远。

大局已定,只等援兵。

罗羽抬头望去,远处山坡上,有些响动。枪声已响,用不了多久,援兵就能赶到。而他的卧底生涯,终于可以结束了。

尤明许还和他一起,持枪守着三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罗羽望着她姣好冷艳的面容,低声说:“这回用不着你替我收尸了。”

那是来之前,两人说过的话。

尤明许答:“祸害遗千年。”

罗羽忍不住笑了。

尤明许看着他。这样的罗羽,其实是陌生的,眼中积累的阴霾仿佛全都散去,尽管疲惫,整个人却仿佛都变得明亮起来。

他卧底了多久?

这才是真实的罗羽吗?

尤明许突然就想起这几年来,两人相处的种种,他那些令人厌恶至极、痛恨至极的行为,都是伪装的?还是说,他身为卧底,早就已经被迫活成了那个模样?

一时间,尤明许的心情有些复杂。想起自己和殷逢揍罗羽的那几顿,想起他这一路明着欺负自己,实则利用自己,也保护了自己。一时间,竟有些歉疚。

两人相对无言,罗羽的心情也在翻滚。

终于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终于。

援兵还没到,他不敢有半点松懈,持枪而立。只是尤明许就在身旁,两人间那丝丝点点尴尬的气氛,似乎也在蔓延。

他到底还是压低声音说了句:“以前的事,对不住。”

尤明许轻哼了一声,并不答。

就是这一声哼,却令罗羽心头一松,知道尽管尴尬,但她是能够谅解的。

于是他又添了句:“不过我对你的企图,是真的。”

尤明许冷冷瞪他一眼,看到他眼里浓浓的邪气的笑,仿佛依然是那个黑心黑肺的律师罗羽。这人,她就知道他是本色出演,就算是警察,他也是这么讨厌的性格!于是她心中原本涌起的歉疚,倒是舒服了不少。

两人不再说话。

邢几复三人还是蹲在地上,并未耍什么花招。

罗羽正要举头再看山上情形,猛然间听到“砰、砰”两声闷响,而他的身体剧烈一颤,人就往后踉跄了两步。

尤明许骇然回头,就看到罗羽抬起头,正看着她,表情有些茫然。他的胸腹各中一枪,已有血涌出来。尤明许一把扶住他,但他已站立不稳,软倒在地。尤明许被他带着倒在地上,失声喊道:“你怎么样?你……”

罗羽喘着气,剧烈的疼痛令他脸色发白,身体不住颤抖。尤明许的泪一下涌出来,伸手去堵他肚子上的伤口,却堵不住血在流出。

她抬起头,看到几个人,站在林子里。为首的正是邢琰君,他举着枪,尽管一身狼狈,脸上却浮现决绝和痛苦混杂的神色。身后还跟着四个手下,全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邢几复留给儿子的必然是精英,众人显然是护着他,逃到了这里。

他们有8个人,好几把枪,尤明许只有一把枪,和一个重伤的罗羽。可她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刻脱下外套,替罗羽绑在一个伤口上,又用手摁住另一个伤口,说:“罗羽,你坚持住!援兵马上就到,你给我坚持住!”

罗羽喘了口气,躺在她怀里。此时,他的视线快要是模糊的了,他能看到灰蒙蒙的天,还有些树,还有伊人模糊的轮廓。他的脑子里也变得昏昏沉沉,一时间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于是他笑了一下说:“还是要……你替我……收尸啊……”

尤明许望着他的神色,心头大恸,与他的前尘往事齐齐涌上心头,突然间她就难过无比,他有多委屈?这个卧底一直活得有多委屈?她吼道:“罗羽,你不许死!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出去!回警队去,就去我们的组里,听到没有?”

他吐了口血,气若游丝地说:“好啊……”

尤明许的眼泪流下来,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下意识将这个讨厌了好几年的男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罗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那是他从未真正得到过的,他突然也感到非常难受,比即将到来的死亡还要令人难受,那样一种情绪,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他在她怀里,深深吸了口气,用残存的意志,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他们人多……不要反抗……邢几复不会杀你……等援兵……”

尤明许哽咽道:“我知道……你别说了,保存体力,听到没有?”

罗羽说:“我必须说……那个项链……盒子底层……是郭兴拿命换来的证据……我要抓邢几复……怕打草惊蛇,没交……回头……交给上级……”

尤明许泪流满面,用力点头。

罗羽轻喘了几口气。

然后尤明许就感觉到,他的嘴唇很轻很轻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又或者,根本只是轻轻贴了一下。尤明许低下头,看到罗羽已缓缓闭上眼,两行眼泪从他的眼中流了出来。而后他的手臂,从她怀里无力滑落。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244章

尤明许紧紧抱着他,哭出了声音。

在她刚才脱衣服为他包扎伤口时,手里的枪,已经被人夺走。这时,邢琰君已带走人过来,黄珑和郭飞嵘也扶着邢几复站起。他们都看着跪在地上抱着罗羽的尤明许。

邢几复冷道:“把她带走,当人质。”

一个手下过来抓尤明许,她死死抱着罗羽不放,一脚就把人踢开。手下们又都看着邢几复,邢几复说:“你跟我们走,不许反抗。否则我让人打爆罗羽的头,不给他留全尸。你不是答应了要给他收尸吗?”

尤明许抬起头,眼眶是赤红的。然后她慢慢地,把罗羽放在了草地上,看着血染红了一片青草。而他已毫无声息。尤明许心中突然涌起铺天盖地的歉疚和悲痛,可她只能压抑着,死死压抑着,缓缓低头,在罗羽的额头上,印上最后一吻。

她站起来,有人拿了绳索,绑住她的双手。有人检查她的全身没有任何武器,她的长发依然整齐用发簪重新束在脑后。

她被他们推搡着,往林子走去。渐渐的,就要走出山谷了。

她忽然转头,望着已经看不清的那片草地。

他躺在那里,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战友。躺在冰冷的草地上,死在于一个卧底而言,漫漫长夜即将日出黎明的前夕。死在一个原本干干净净的人手上。

今日一切,全都是他拿命换来的。

有关罗羽的一切谜题,终于都有了答案。

也许这么些年,他是真的活得像个罪犯,言谈举止,思维方式,都是狠辣阴险的。

可他胸中的那颗心,到死都没有变,对不对?那颗属于警察的心。虽然直至死前,才被她知晓。

尤明许闭上眼,任由最后一滴眼泪流下。她用胳膊擦干眼泪,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必须做什么。

代替罗羽去做。

这几个人,全都是邢几复手里,精英中的精英。尽管被警察弄得元气大伤,依然骁勇机敏,远胜普通人。很快,他们就出了山谷,来到了一条偏僻无人的乡道上。

尤明许一路沉默,似乎还沉浸在失去罗羽的悲痛中,人恍恍惚惚的,任由他们推搡着前行。

暮色已然降临,群山寂静,荒野无人。只有这一群亡命之徒,在狂奔。尤明许很清楚,有了路,很快就会有人迹,甚至还会有车。他们只要抢了车,就有了彻底从警方围剿中逃脱的机会。

这也是她没有过于反抗,成为人质的原因。失去罗羽的剧恸,令她更加义无反顾,也更加的勇往直前。

出了山,就意味着会重新有信号。

之前,涉嫌罗羽这样秘密卧底的安全,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和火力对抗,殷逢和他的人,不被允许知晓和参与,是很有可能的。因为实在太危险了。这大概也是他今天全无音信的原因。他又失去了她的信号。

但她相信,他一定在不远的地方。

如果现在,他重新获得她的信号呢?

一群人沿着乡间公路,继续往外逃。又走了一段,就见前方出现几间孤零零的农舍,并无人烟。农舍前的路边,停了辆很旧的面包车。

黄珑等人都是眼前一亮。

黄珑示意两名手下上前查探,他们跑过去,发现车里没人,就开始撬锁。

其他人也护着邢几复和邢琰君上前。

尤明许一眼就看到车轮印,心中一动。

乡道上黄土飞扬,那两道车轮印却很清晰,没有被覆盖或破坏,说明车子停在这里的时间不长。

她也被他们推到车旁,暗中抬头,路两旁的杂草都有一人高,茂密深厚,极为寂静。她的心跳加快,竟有几分期待。面上不显,全神贯注听着周围动静。

车门锁被打开,众人都是一喜,首先扶着邢几复和邢琰君上车。

就在这时。

枪响了。

非常密集、暗哑、猛烈的火力,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们竟然是被包围了。

几乎是第一声枪响的同时,尤明许就扑倒在地,滚到车底。然而当她向外望去,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枪枪毙命。

脑袋、心脏、腹部,来人专往要害部位打,毫不留情。邢几复那几个最忠诚得力的手下,全都中弹倒下,当场气绝。包括黄珑,尤明许听到他闷哼一声,重重摔在她眼前的地上,头部、颈部中弹。

尤明许一惊之后,立刻取下发簪,划断手上绳索,又重新将发簪插回去藏好。靠近车底另一侧,就见邢几复、郭飞嵘、邢琰君三人,抱头蹲在车旁,毫无招架之力。

尤明许心头狠狠一沉。

来的不是警察。警察绝不会这样行事。

也不是殷逢。

殷逢他,绝不会杀人。

那会是谁?

谁能这么准确的预知邢几复的逃生线路,设下埋伏?

谁在罗羽、云南人、湘潭佬、警察几方势力的对抗反扑,大局将定时,这才露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尤明许心中,忽然就涌出了答案。

他们现身了。

他们终于要现身了。

所以这一次,他们的目的,依然是惩罚?

惩罚凯阳集团,惩罚……邢几复吗?

枪声渐歇。

尤明许心念如同电光火石转过,对方来势汹汹,人多势众。此刻,就是她唯一抗衡的机会。她猛地滚出车底,就朝郭飞嵘扑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245章

惩罚者组织不是神,不可能算到他们会从这里逃生。

除非有内鬼。和她一样,身上装了跟踪器。引得惩罚者们前来。

内鬼是谁,昭然若揭。

她的动作太快,那幸存的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扑至郭飞嵘跟前,钻出了车。

这个郭飞嵘的资料、身手,之前警方早摸过底。尤明许这一刺,按理说他根本不可能躲得开。可只见他眼中飞快闪过狠辣之色,脑袋极快地一偏,居然躲过了。然后他笑了一下,就去抓尤明许的胳膊,尤明许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中途变向,击向他的脸。然而他的动作和她一样快,举起了枪。

尤明许到底之前缩身车下,想要后发制人难度更大,身体猛地刹住,脑门儿就顶着他的枪口,不动了。

邢琰君原本躲在郭飞嵘身后,护着父亲,愣愣地看着。邢几复这时一把夺过儿子手里的枪。

可郭飞嵘背后就像长了眼睛,说:“老板,别动。想让你女儿脑袋开瓜吗?”

邢几复手一顿。

大势已去。

七八个黑衣男子,从小路旁边深草中现身。尤明许看一眼就察觉出,他们身上有某种和顾天成如出一辙的气质,冰冷、沉静,并不凶神恶煞,却让人感到心中发渗。仿佛他们身上的某种东西早已死去,某种东西却又活了过来。

他们手里的枪,对准邢几复三人。邢几复手里的枪,也被其中一人拿走。郭飞嵘慢慢站起来。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人平时给人的感觉,沉稳,小心,没有黄珑凶悍,不如罗羽阴险,显得平庸得很多。可此时,他只是简单地站直了,气场却为之一变,显得挺拔、冷峻,浑身上下透着某种让人心惊的气质。

他走回那些人身边,看着三名俘虏,笑了笑,说:“邢几复,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的,你们一家人在我手里团圆了。”

尤明许怔了怔,紧盯着郭飞嵘,心想:他是谁?

他到底是谁?

黑衣男子们从农舍后又开出一辆面包车,这样的车在山间乡下,非常不起眼。可见他们心思缜密。邢琰君被单独押上一辆车,邢几复和尤明许被带上郭飞嵘那辆。

面包车的后排座椅拆掉了,两人被缚住双手,坐在地上,旁边几把枪指着。郭飞嵘坐上了副驾。车子没有驶向城镇,而是往另一侧的深山里开去。

一个人过来,给邢几复处理了伤口,还打了针,也不知道是什么针,不过邢几复的脸色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

郭飞嵘则靠着前排车椅,也是席地而坐。眸光幽沉,看着他们。

邢几复:“为什么?”

郭飞嵘的双臂搭在大腿上,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偏偏显出黑暗阴沉的气场。甚至还有几分将他们生死握在掌心的闲适慵懒。

郭飞嵘答:“因为你有罪。”

尤明许这时忽然注意到,郭飞嵘相貌只能算硬朗端正,但那双眼,却极为深邃漂亮。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心中咯噔一下。

邢几复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郭飞嵘看了眼尤明许,答:“我就是郭飞嵘啊,跟了你十年。不过,十年前,我的确不叫这个名字。”

尤明许问:“那你叫什么?”

郭飞嵘笑了,表情清清冷冷的,说:“你猜?”他与她说话的语气,却透着逗弄。

尤明许的心思却转得飞快。

他让她猜。

那是不是意味着,应该是她知道的一个名字?

邢几复这时却笑了笑,即便落到这个境地,对手不明,他依然保持着平静和气场。他说:“十年前就接近我了,我们有仇?”

郭飞嵘淡道:“是啊,我们当然有仇。”

这下尤明许听不明白了,心想难道郭飞嵘是邢几复以前的某个黑道仇家,或者是被他所害的人,所以才加入惩罚者组织。这样也说得通了。

只是,看着郭飞嵘这通身的气度,还有他能指挥这么多的惩罚者。经过上一次警方的打击后,惩罚者组织应该没剩下多少人了,今天说不定是倾巢出动,那么,郭飞嵘就有可能是……

那个人。

尤明许按下心头疑惑,旁观他们两人交锋。

这时邢几复也陷入沉思。他纵横江湖数十年,记忆超群,十年前?却对眼前的人没什么印象。如果是仇家,他早年间赶尽杀绝,却不知道哪里冒出这号人物。

邢几复也不纠缠身份了,转而问:“你想要什么?什么都可以谈。”

郭飞嵘笑了笑,拍了两下手掌,说:“邢老板还是这么直接。不过……明许,你来告诉他,我们要什么?”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他叫她“明许”,似乎他们应该是相识的。尤明许不动声色,冷冷地对邢几复:“他们自诩惩罚者,已经杀死不少逃犯。你说他想要什么?”

郭飞嵘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笑意不变。

邢几复听明白了,尽管匪夷所思,他的反应也十分干脆,说:“行,我跟你们走,任你们处置。但我的女儿儿子是无辜的,放了他们,我可以给你们很大一笔钱,大到你们可以去干任何想干的事。你们既然已经被警方盯上,想来也不容易。有了这笔钱,行事就会方便很多。”

饶是尤明许,都是一愣,忍不住看了眼邢几复。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视生死于无物,还在和对方谈判,并且敏锐抓住对方的弱点,诱之以利,目的也很明确,要保她和邢琰君的命。尤明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既不想感激他,可又无法视而不见。

郭飞嵘笑了一声说:“还真是舔犊情深!只可惜,我从来不和有罪的人交易。执法的人,怎么可以和惩罚对象交易?至于你的儿子女儿,还真不能放,我另有用处。”

尤明许的心一沉。

既然谈不拢,邢几复也就不再开口。

面包车行驶在颠簸的山路上,但惩罚者们个个凶悍,几支枪一直对着两个俘虏。尤明许一点脱身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木簪还在她头上,刚才袭击郭飞嵘时她留了一手,并没有暴露。她只能耐心等待。

还有殷逢,和其他警察。

惩罚者们刚出深山,又入深山。

殷逢还能追到她的信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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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这时邢几复转头看向了她,尤明许察觉了,不理会。

“明许。”他开口,嗓音有些哑,“是爸爸连累你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望着尤明许,脸上露出温柔而隐痛的表情。

尤明许说:“你不是我爸。不必自作多情,我也不是被你连累的,我是来抓你的。”

邢几复静了几秒钟,说:“当年是我对不住她。但我心里……”他不再说了。尤明许厌恶至极,喝道:“你闭嘴!”

两人的对话,郭飞嵘听得一清二楚。这时他抬起头,眸光也变得冷酷无比,盯着邢几复。

“没听到她让你闭嘴吗?你有什么资格提她?”郭飞嵘说。

邢几复和尤明许心头同时一震。

郭飞嵘却笑了,说:“你这些年来所犯下的罪,我一桩一桩,都记下了。等我对你实施了惩罚,她在地下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尤明许的心中已起了惊涛骇浪,他在说什么?这个惩罚者组织的头目,他怎么可以这样提及那个人?

邢几复望着郭飞嵘那双漂亮的、幽暗的眼睛,突然间睁大眼,尽管相貌有些差别,眼前人远不如当年那个人英俊年轻,可轮廓分明是相似的,而且那双含恨的执拗的眼,分明是一样的。

“你是……当年缠着她的那个小子!是你!”

尤明许一惊。

郭飞嵘哼笑了一声,并不否认。

“你是……”邢几复几乎是从脑海的记忆深处,找出了那个只听过一两次的名字,“你是……殷尘!”

尤明许心头大骇,再次抬头看着郭飞嵘,居然真的看出几分与殷逢的轮廓相似,尤其是眼睛。

殷尘?他居然是殷尘?

为什么邢几复认识殷尘?

而且为什么……当眼前人提到母亲,邢几复才把他认出来?

那时候……缠着她的……那个小子?

尤明许忽然感觉到后背在冒冷汗。

郭飞嵘却猛然笑出了声,似乎遇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他用手按着额头,一直“呵呵”笑着。

然后,尤明许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郭飞嵘从两颊撕下一层类似于凝胶状的东西,又从口袋里掏出张湿巾,在眉骨上擦了擦,又撕下两条什么东西,最后,从脖子开始,整张脸撕下很薄很薄的几近透明的一层。

警队里也有擅长变装易容的人,能把清秀小哥化妆成个粗鲁大胡子,能把男化妆成女。然而郭飞嵘的伪装技术,明显很高超,这些都做完后,他慢慢抬起头。

按时间推算,殷尘至少有40岁了。但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四五岁,其实还是郭飞嵘那张脸的轮廓,但是皮肤白皙很多,脸颊也要瘦一点。原本两道粗黑的眉毛,撕掉后变得眉清目秀。这样的容颜,就更像殷逢了。

尤明许也见过殷尘年轻时的照片,现在百分百可以确定,眼前的男人,真的是殷尘!

尤明许脑子里念头急速飞转——

殷逢曾经暗示过,惩罚者组织的头目,和他流着相同的血。而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毁掉殷逢,而是要跟殷逢所信奉的善恶观较量。

兄弟俩天生都流着罪恶的血,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他们都要证明自己所追求的才是人生真谛。

如果这些年,殷尘一直化名郭飞嵘,潜伏在邢几复身边,潜伏在一个深度犯罪组织里,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他能一直不现世;如何拥有财力,豢养一批有罪杀手;甚至他处于这样的组织中,寻找、训练、组织惩罚者的行动,都会方便得多。

变态的罪恶,藏于人性的罪恶中。黑暗藏在黑暗里,又怎么能让人轻易找到呢?

尤明许看着眼前人。

这人,比殷逢年长十多岁。他是殷逢的亲兄弟。

这么多年来,他将罪恶、人性、甚至罪犯,玩弄于掌间。

他当年还和邢几复、还有她的母亲,有着讳莫如深的关系。

尤明许突然就想起曾经在惩罚者的老巢里,看到属于她的满墙满墙的照片,心中生出个诡异的念头——真的只是顾天成拍的吗?

殷尘似乎挺满意他们俩的震撼不语。他首先看向尤明许,嗓音不可谓不温柔:“我其实该叫你弟妹。”

尤明许不吭声。

殷尘也不在意,转而看向邢几复。这样的容颜,尽管与当年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又所差别,邢几复还是一下子就认出,眼前人,真的就是那个男孩。

那还是十多年前,那个人还活着,尤明许只有8岁。

那年,她依然在做刑警,每天辛苦查案,不眠不休,像是想要将自己累死在岗位上。

那一年,他早就按家族吩咐,娶妻生子。她从来不肯见他。

他暗中一直派了人看着她。她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了,从不理会。

有一天,手下来汇报,说她正在查一起连环杀人案,在街头卧底。那块区域并不属于他的势力范围,人也不容易插进去,于是他皱眉。

手下还说,有个和她住在一栋贫民楼里的男孩子,总是缠着她。她似乎对那个男孩子也颇为照顾。

那个男孩子叫殷尘,二十出头,比她还小上好几岁,据说长得高大英俊,就是没什么正经工作和收入,是个走街串巷的小混子。躲在那栋楼里,似乎是为了躲债。总而言之,是个蝼蚁一样的人。

邢几复看到手下送来的殷尘的照片后,眉头皱得更深,对手下说:“杀了那小子。”

那时候,邢几复刚摆平了家族内外的仇人,一身血气。这样丢下一句话后,都没来记得追问手下是否已经办好。

因为没多久,她就出事了。

……

邢几复收回思绪,冷冷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殷尘说:“不怎么样。于公,你这些年犯下的累累罪行,早就该赎罪。于私,夺妻之恨,本来就是你死我活。我想怎么样,你会慢慢知道。来日方长。”

尤明许只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殷尘的话透露出好几层意思:来日方长,以他们的变态手段,看来是要慢慢折磨邢几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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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他为什么到现在才动手?是了,他这些年潜伏在邢几复身边,要暗杀他应该有不少机会。但是他一直忍耐着。他要的不仅是邢几复死,还有声败名裂,家破人亡,尤如丧家之犬。又或者,像惩罚者组织之前对待陈昭辞、向荣那样,殷尘要将邢几复的罪恶不断“养大”,再亲手剪除。这是变态者扭曲的“惩恶”逻辑。

所以直至今日,他才看准机会,借警察的手,沉重打击邢几复,打得他穷途末路,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否则,即便是惩罚者组织,汇集数十名顶级罪犯,只怕也无法与邢几复庞大的犯罪帝国抗衡。

还有……夺妻之恨。

他说夺妻之恨。

尤明许忍着怒意,下意识就想这绝对是殷尘一厢情愿,信口开河!母亲怎么可能跟他这样的人有关系!

但是……

殷尘显然是恨着邢几复的,邢几复也认出了他。两人的确有宿怨。

可是……

这时,邢几复却露出轻蔑神色,说:“夺妻?凭你?”尽管已落到对方手里,此时邢几复却完全不肯低头。

殷尘似乎也想起了往事,目光深深,淡道:“她死之前,和我相爱了。她已经忘了你。邢几复,你记了一辈子的女人,呵……她最后爱的是我。在她心里,你不过是垃圾。”

尤明许:“你住嘴!”

邢几复却只是笑了笑,闭上眼,靠在车壁上,说:“不可能的。她不可能爱上你。”这五十多岁,城府极深的教父,此时提及旧人,竟十分地温和平静。

尤明许心中忽然有些发堵。

今天这一幕,是她万万没想到的。眼前的两个男人,一个黑帮教父,一个变态杀手教父。可谁能想到,当他们俩交锋时,会谈论多年前的同一个女人!

尤明许心中有某些坚持已久的信仰,险些就要崩塌。可只是稍微一动摇,她就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可能的。她想,她相信自己的母亲,绝无可能。

如果知道这两个人有罪,母亲绝对不会和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有所牵扯。

母亲她尽忠职守,是最好的警察。她一生为公,到死都是因公殉职,所有和她共事过的人,谈及她,都只有钦佩和惋惜。她绝不可能知法犯法、容忍犯罪。

自己的存在……说不定是母亲一生,唯一的污点。尤明许闭了闭眼又睁开,就算她真的是邢几复的女儿,当年母亲也绝对是被蒙蔽或者被强迫的。那么正直,那么温柔,坚持信念的母亲。

她大概只是不想自己这个无辜的生命被扼杀而已。

尤明许心中一阵冷一阵热,眼眶发酸,意志却渐渐重拾坚定。

不管这两个社会败类,当年对母亲怀着怎样的心思。不管他们是她的谁。母亲死了,她还在。

对于一个警察来说,答案确切并唯一——

她要做的,就是抓住他们。

心志一定,尤明许的情绪快速平复,她压根不想再听他们扯什么情债,看着殷尘,心念飞转,问道:“殷逢是你弟弟,你为什么要对付他?”

邢几复并不知道殷逢和殷尘的关系,闻言便也凝神听着。

殷尘笑着说:“你也说了,他是亲弟弟,我怎么会对付他?相反,我一直以这个弟弟为荣。这些年,我一直……默默地关心着他。如果有人敢伤害他,我会立刻要了那个人的命。不过,殷逢是个很固执的人,他让自己过得很苦,你不也知道吗?我心疼他,想要解放他,他从小接受的正规条条框框教育太多,把自己框在了里头。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大哥是对的,是他执迷不悟。明白吗?”

尤明许心道,果然如此。殷逢全都料中了。不过她嘴上并不反驳,避免激怒这偏执狂。她又问:“惩罚者组织,是你创建的吗?”

殷尘目光沉沉望着她,说:“明许,首先,你也应该喊我一声:大哥。”

尤明许不说话。

殷尘却又笑了笑,说:“不喊大哥也行,如果你母亲没死,我本来就是你的继父。这一层关系,我更喜欢。没错,惩罚者组织,是我创建的。”

尤明许听到他张狂的话语,却只觉得恶心恼怒。继父?若不是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真要骂一句:继你吗的头!

母亲哪怕就算曾经被邢几复这么个书生才子模样蒙蔽,一时上当,也绝对不可能喜欢上这个死变态、终极犯罪者。

一时间,尤明许看邢几复,都比之前顺眼了一点点。

尤明许正要继续套话,殷尘却说:“行了,叙旧到此为止。你想套我的话,慢慢来。咱们一块要在山里躲的日子,还长呢。”

尤明许心一沉,索性也半真半假地说:“你既然叫我一声弟妹,还不放了我?”

殷尘说:“殷逢从来对女人没什么真心,唯独对你,爱得神魂颠倒。就像当年,我爱上你的母亲,曾经一度,我愿意为她而死。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和他流着相同的血,有着相同的喜好和厌恶。我们会爱上相似的人,而且居然是两母女。所以你说,人生啊,每个人的命运,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其实都是注定的。”

尤明许说不清为什么,心头竟有些震动和隐隐的恐惧。也不知道恐惧的到底是殷尘话语里的什么,还是他未说尽的含义。

她忽然又想起了殷逢,曾经的尤英俊,含泪望着她说,我爱你,我愿意为你而死。

殷家人,都是这么的……疯狂吗?

不,一个声音在心中说,殷逢和眼前的罪犯,是不同的。

她想起来了,殷逢平平静静地对她说:大概我希望自己一生信奉的,是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如果说殷尘的话令她感到了寒意,殷逢的存在,却令她心头冒出阵阵温暖和力量。

“你们是不同的。”尤明许说,“他和你,生而相似,却选择了不同的路。他和你,从来都不一样。”

殷尘听懂了她的含义。他的眼里笼罩上一层情绪,用那捉摸不定地眼神,静静望着她。尤明许知道,自己也许触怒了他,甚至可能触到了他的痛点。她忽然心生快意,于是慢慢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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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半晌,殷尘却也笑了,低喃道:“难怪他那么喜欢你。你和你母亲很像,正直、坚硬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把你摁弯,看你挣扎。”

尤明许心头一阵警醒,他的反应让她感觉到了某种危险。可另一个念头,却涌上心头:殷尘以这样的语气,谈及母亲,分明充满了掌控和破坏欲。莫非……他刚才说的仰慕、相爱,根本就不存在?都是假的。他和母亲根本不是那样的关系,这么说,只是故意要激怒她和邢几复两个?

甚至会不会,他才是当年……害死母亲的真凶?虽然当年,被警方认定的变态杀手,被人发现死在了一所公寓里,死得很惨。

但殷尘此时谈及母亲的态度,隐隐的疯狂,令她感觉到不对劲。

按下心头疑惑,尤明许暂时沉默,不想再激起这变态的兴趣。殷尘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头望着窗外幽暗夜色,面目沉沉。

直至这时,尤明许才感觉到,身边一直沉默的那个人,靠近了些,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再和他说话。他的目标本来是我。”

尤明许抬起头,首先看到的依然是邢几复斑白的双鬓,关切的表情,和出乎意料的清澈双眼。她淡道:“我有分寸。”

“如果有机会,你就逃,我会拖住他们。”邢几复又用很低很低的嗓音在她耳边呢喃。

尤明许没有说话。

她从来没想过还要问这个人什么。现在忽然就有了冲动,但最终,她还是沉默。

一车寂静。

山路蜿蜒,没有半点灯光。夜色深了,只有他们,往着深山老林里开。偶尔有一辆车经过,也不会有人察觉这两辆车的异样。尤明许知道,他们正离警方的势力范围越来越远,甚至有可能又丢失了跟踪信号。

殷逢,还有景平、许梦山,他们能找到她吗?会追上来吗?

如今外面风声这么紧,警察全力出动,惩罚者们拦截了邢氏父子,加上听殷尘刚才透露的,他们一定会在深山里躲一阵。

如果殷逢今天找不到她……

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了。

可莫名的,尤明许又心生出勇气,莫名地就相信,他会来的。

就像之前,每一次那样。

而且,就算他不来,她也要想办法和这些罪大恶极的罪犯周旋!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三个持枪惩罚者,加上殷尘,这辆车上他们一共五个人。她注意到,不管之前,她,邢几复、殷尘,聊到多深的仇怨和私密,对面三个人,眉都没皱一下,他们只是尽忠职守,始终拿枪威胁着邢几复和她。这也是她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仅这三人,手掌都有茧,都苦练过枪法,而且身材结实,看着肌肉就蕴藏着力量。比那些黑帮毒贩们,还能让人察觉到威慑力。再思极顾天成和卫澜的身手水平,尤明许没把握能在他们三人枪口下脱身。

也可以看出,他们对殷尘极为信服,甚至有些盲从。尤明许相信他们是被洗过脑,不顾生死的要去追求殷尘所说的“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有点棘手。

只能静待机会。

关押着邢琰君的车在前面,尤明许和邢几复在第二辆车上。

夜色越发显得深沉,山岭寂静得没有半点别的声响。

变故,是在一刹那间发生的。

突然间,尤明许就感觉到前方射来两道强光,她立刻抬头,车上的众人也纷纷抬头,殷尘脸色微变转身——

那是两道极其耀眼的车灯,从前方路旁骤然亮起——那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停了辆大型suv,并在第一辆车即将经过时,突然发动!

尤明许几乎可以想象出,一片黑暗里,第一辆车上的司机和众人,将被这骤然亮起的强光,照得眼前白花花一片,甚至短暂地失去视觉。剧烈的引擎声一下子轰鸣起来,那辆车如同猛虎出山,瞬间提速,朝第一辆车撞去!

殷尘脸色骤变。

第一辆车上的人,此时哪里看得清!只听“轰”然巨响,两辆车重重撞在一起!而第一辆车原本车速就快,那辆suv去势又猛,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姿态,这一下第一辆车直接就被撞翻了个儿,然后重重地撞在路旁岩壁上,不动了。而suv的整个车头也撞瘪了,几乎深陷在第一辆车的车体里,也撞到了岩壁上去。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两辆车上的人,都没了声息。他们几乎拦住了一多半的山路。

尤明许所在的第二辆车转眼就驶近,根本就来不及刹车,司机猛地一个急转弯,几乎是撞着那suv的车尾,开了过去,险些就撞成了一团。

可是这一招……

这样以命相博以车撞车的一招,尤明许实在是太熟悉了!那辆suv的司机,勇猛过人,毫不惧死,分明以一己之力,就干掉了一车的惩罚者!

就在与那辆车擦身而过间,尤明许猛地转身,透过车窗,果然望见一个熟悉的、健硕的身影,被气囊顶着,倒在那suv的驾驶位上,满头满身的血,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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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尤明许惊痛回头,却只见那黑色的一团,趴在草丛里,再也不动。狂沙文学网她的眼眶一阵刺痛,差点掉下眼泪。

然而面包车,失控了!

车速本就很快,司机被一枪打死,车头就直直朝路旁的岩壁撞去!殷逢一把掀开司机的尸体,伸手猛打方向盘!

只听“轰”,半边车头撞上了岩壁,到底是勉强避过了正面撞击,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往前甩去,又都跌了回来。

尤明许被撞得头晕脑胀,猛然抬头,却发现惩罚者们当真训练有素,已经有两把枪指着她和邢几复。

殷尘的头也撞在了方向盘上,流下鲜血。他慢慢抬起头,用衣袖擦掉脸上的血,只见那suv已在前方好端端地停下,完全挡住了路。

即使殷逢不挡,他们这辆面包车,也已报废,开不走了。

撞击的烟尘慢慢散去,山路上一片寂静。

suv上,没有人下车,仿佛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只有两道明亮的车灯,偏偏极为嚣张地朝他们的方向过来。

这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这个弟弟,真是越来越疯了。为了你,还真是肯下血本。”

尤明许乖觉地不出声,静观其变。

殷尘示意手下们,带着尤明许和邢几复下车。

他们刚一落车,对面的车门也拉开,几个人踏着夜色走了下来,正是殷逢、陈枫、冠军和老九。

夜色已深,群山寂静,这是条非常窄的山路,坑洼破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迹罕至。再往前去,就是更密更深的林子,和更陡峭的山崖了。

两拨人,仿佛具有相同的属于暗夜的气质,隔着几十米,对峙着。

尤明许一眼就看到了殷逢。他穿着防弹夹克,形修长拔,外头还了件黑色大衣。他也正看着她,那暗冷的眼眸里,似有光在跃动。

不管现在形势是否还不明,也不管今天能不能回他边,只是看到他的人,她的心就陡然安宁下来。耳边仿佛听到他如之前那样在说:别怕。

殷尘也正看着自己的这个幼弟。他的心里,首先就是欢喜的,仿佛看到一个更年轻也更优秀的自己。不过,隐隐又泛起那想要毁掉他的冲动,毁掉他拔的姿态,熄灭他眼里的光。这样混杂的绪,令殷尘轻轻吐了口气,体深处都泛起丝丝点点的冲动和兴奋。

殷逢远远看着尤明许,看到她完好无恙,焦躁恼怒了一整天的心,终于也宁静下来。

他注意到,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脸上也有擦伤撞伤,但眼神清澈明亮,也就是说,应该没有遭受什么实质的伤害。她也望着他,目光里透着某种笃定的温柔。什么都不用说,他就已明白她想说什么。

你又来了。

是的,我又来了。

我总是会来阿许边的。

谁拦路,有什么危险,都阻止不了我。

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

正如尤明许所预料的,因为丁雄伟等人突然接到更上级的指示,不仅牵扯到一个绝密级别的卧底,而且调动警力数量又非常大,足有数百。所以殷逢和他的人,都不被许参与今天的行动。

有些事,殷逢也是有分寸的,知道这样的决定,自己无力改变。不过丁雄伟反复向他保证,说自己也是刚知道那个卧底的份,而且卧底也向上头保证过,一定会尽力保证尤明许和其他警察的安全。

殷逢在心中把整个案件的起因、发展、变化一串,大概就琢磨出那个卧底,最有可能是谁了。心中震惊之余,倒也生出几分由衷的敬佩。

只是,殷逢可以预料到,回头只怕又会多一个苦刚毅的刑警,觊觎他的宝贝。大战在即,这种事以后再说。反正论争风吃醋,他从来没输过。到时候让那人放马过来就是了。他对那人,甚至还生出了几分以前没有的兴趣。

这时,殷逢并不知道,那人已经牺牲。

尽管警方这一**反击,把殷逢等人排除在外,殷逢还是获准持枪,在外围支援。警方不告诉他具体计划和进展,没关系,有冠军在,警方的兵力调动,他们一清二楚。只是山区广阔,他们不知道准确的行动地点,

于是从今天一早开始,殷逢就带着人,一直在警方的包围圈外反复转悠,等待消息。

当尤明许的的跟踪器,再次出现信号时,殷逢他们,恰好在不远的地方。

殷逢立刻命令冠军向警方报告这一况,同时追了上来。

然而尤明许的信号时断时续,随时有可能消失。并且,离警方的包围圈越来越远,反而往更深的山里去了。于是殷逢知道,只怕是出了什么大的变故。

他不能失去尤明许的信号,也不能继续等着警方援兵,惩罚者们只怕会跑得没影。

殷逢立即决定,实施拦截!

只是山路陡峭,对手凶悍,这行动自然非常危险。几个人以最短的时间,定下最可行的计策和分工后,殷逢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看着他们,说:“也许会有人死。”

涂鸦瓮声瓮气说:“我不怕死!我要去救尤小姐。”

小燕说:“我早就想死了。要是能救了她,我怎么觉得还赚了?”

其他人都不说话,年龄最大的老九哼哼笑了:“一个二个把死挂在嘴上,想当英雄呢?咱们这样的人,就算为警察而死,还能被追封为烈士?谁要是敢死,我就把他的脸吃掉,让他死无全尸!”

殷逢揉了揉眉心:“住嘴。谁也不准死!”

……

拦截成功了。

哪怕是对上最强悍的惩罚者,众人也是连续出击得手。一切都按照殷逢所预料的进行。

但代价也是惨重的。

一想到小燕和涂鸦还生死未卜,殷逢眉头紧皱,中一股戾气横生,隐隐疼痛。只有当触及到尤明许柔和明亮的目光后,那戾气才暂时压抑下来。

对方戒备心很重,将尤明许和邢几复推在前面,他们的人,都站在后。

殷逢的目光,落在尤明许后那个人上。

第251章

那人很高大,有些眼熟,乍一看会以为是郭飞嵘。狂沙文学网但仔细一看,分明是另一个人。那人形英,双手插在裤兜里,只是简单站着,就具备郭飞嵘所没有的迫人气场。

殷逢看清了那人的相貌,五官依然是俊朗,尤其眼眸深邃。时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只是比起殷逢记忆中那个年轻人,棱角更加分明厚重立体,气质沉敛了很多。

十三年了!

十三年前,殷逢还是个高中毕业生,刚刚高分考上北京大学。殷尘那时候也不到三十,殷逢只知道他在北京,自己开了家小公司,与父母早已不来往,但他偶尔会和这个弟弟通电话,有时候还会见面。

那时候的殷逢,处于青期的叛逆和傲慢中,与父母关系很僵,隐隐还觉察到自己的内心不同常人。然而那时候起,殷逢就是个太骄傲、心思深沉的人,那些困惑,那些模糊可见的压抑冲动,谁也没说,包括殷尘。

不过那时候,尽管一年只能见一两次面,殷逢对这个同父异母,父亲与前妻所生的大哥,还是怀着亲近之的。那时候殷逢还不懂心理学,却已确立了这个学习志愿。他只是隐隐感觉到,大哥上有某些气质,吸引着自己。譬如他分明是个商人,但不经意间,眉宇间总有冷酷狠意;譬如很多时候,大哥显得对人世间所有事都漫不经心,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看透和颓唐,对别人,对金钱,对自己都是。大哥他,和那些庸庸碌碌盲盲目目活着的世人,都不一样。

殷尘上那宁静、孤独、神秘的气息,吸引着殷逢。他甚至觉得,自己所困惑的东西,大哥也许会有答案。毕竟,他们流着相似的血。

殷逢打算到北京上大学后,慢慢接近、了解这个少时就离家的大哥。

但没多久,就传来了殷尘的死讯。

殷尘死的时候,并没有通知家人。殷逢得到消息时,骨灰都已经放置到墓地。而他们的父母,那一对从殷尘小时候就不太喜欢他、时常呆在国外的夫妻,甚至都没有回国来看一眼。

殷逢那时候,也没觉得有多难受,毕竟兄弟俩的关系一直就不算太亲近。他只是去了殷逢的坟前,站了很久。他有些茫然地想,这世上与自己相似的人,又少了一个。今后的人生,他应该如何生活,如何面对心魔,没有人会告诉他。

只有他自己,继续做着世人眼中那个优秀、张狂的大才子。

继续安静凝望着,那漆黑的深渊。说不定哪一天,就纵一跃下去。

……

所以,是假死么?

殷尘终于先他一步,跳了下去。

那个从小被父母遗弃、虐待,诸事都不如他优秀,看着吊儿郎当地活着,实则藏着许多世人都无法理解的睿智的大哥,终于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到了此时,殷逢的心中居然十分平静。这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命运注定的。他打量着十多年未见的兄长,心中不悲不喜不惧不耻。他注意到,即使露出了真容,与那郭飞嵘的相貌,其实还是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之前,你看着郭飞嵘,气质迥异,是不会联想到八杆子都打不到的殷尘的。

于是殷逢也就像尤明许一样,立刻明白了,这些年,他是如何隐匿,如何行事的。

此时殷逢等人并不知道殷尘和邢几复当年的恩怨,但以邢几复在犯罪届的地位,殷尘在这时出手,坐收渔翁之利,作为惩罚者,狩猎这整个湖南最大的犯罪头目,也是合合理。

……

真相就这样直接摆到了面前,殷逢反而笑了,清清楚楚喊了句:“大哥。”

殷尘从尤明许后走了出来。

两兄弟尽管相差了十多岁,可此时打了照面,材、穿衣风格、甚至浑气质,都很相似。黑衣黑裤,容颜冷似雪。

殷尘看着弟弟,慢慢笑了:“殷逢。”

猛然间,殷逢脑袋一痛,闪过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躺在血泊里,赤**,有人拿着东西,在他的后背上做着什么,而他抑不住的颤抖。疼痛,暗无天的疼痛。战栗,灵魂终于陷入恐惧的战栗。却偏偏还有某种想要爆发的绪,在中回dàng)。

那样的痛苦……那样的煎熬和折磨……

即使此时只是回忆闪现,殷逢不知不觉,后背已起了一层冷汗。

而在那摇晃模糊的画面里,他分明看到了一双眼,一双深邃的,熟悉的眼,明明就是不远处站着的这个人,在对他低低笑着。

他抚摸着浑是血的他,就像抚摸一头困兽,一只宠物,一只被剪去利爪的小狼,他在他耳边说:“殷逢,爽吗?恨吗?想要报复吗?想要惩罚别人,安抚自己的痛苦吗?”

“他们都该死……你我也一样,因为我们都是……同一种人!”

“来哥哥边,和我一起去杀掉其他人,这样才能得到救赎……我们是两兄弟,你最像我……”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忍耐着,过着一天天行尸走的生活。我知道你很痛苦,很压抑,很寂寞。你根本感觉不到快乐。”

“你收服了那些人,居然让他们跟着你,种花种草,做饭开车,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们走上正路?你以为世上真的存在着善的宁静?你真的以为他们能获得内心的满足?你错了,你太令我失望了。堵不如疏,这么简单的老祖宗传下的道理,你一个大才子,居然不懂?只有以恶制恶,只有释放天,才能既满足我们这样的人,又守护了真正的正义和公平。那是我一生寻求的。”

……

大约是那时,太痛了,太无助,也太恐惧。所以他才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对世界从此一无所知,对自己的心,也全部忘记。

而殷尘大概是玩腻了,又或者是想要继续观察这个弟弟是不是真的被玩废了,所以才把他丢出来,冷眼看他如何再面对这个世界。

……

旁的陈枫等人并没有察觉,此时忆起那一段时的殷逢,指尖都在不停地颤抖,脸色青白如纸。

殷尘看着他的样子,却仿佛洞悉了什么,慢慢笑了,说:“乖孩子,想起来了?”

1、作者并没有觉得自己写崩了就偷偷摸摸删文,书评区看到这样的言论让我口一痛。大概有十几章被系统屏蔽,我会尽快联系编辑修改恢复;

2、罗羽的份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不是强行反转。否则他刻意接近女主、伪装男女朋友、同居等种种行为都不合逻辑。前面也有很多伏笔暗示,可以倒回去看看;他的设定是有违法行为,但是没有真正触碰底线;有关他的传闻,真真假假,参见郭兴。

3、景平等50名警察,全部穿了防弹衣,文中描述在旁人眼中“看到”牺牲了几个人。犯罪分子离开后,剩下的警察留在原地交给罗羽处理,罗羽立刻通知人来救了。说实话,云南人和湘潭人也不敢真的杀掉这50人,谁敢?有些细节我心里清楚,书里没办法面面俱到,是我功力不够,还有些细节逻辑不够完善,我继续努力哈。

4、明天还是正文,后天更新罗羽番外,请大家根据需要订阅。

第252章

尤明许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恶心压抑的感觉。她立刻看向殷逢,他的双眼就像两潭沉冷的水。明明他身后还站着他们,尤明许却忽然觉得,他看起来是那么孤独,孑然一身。而他的亲哥哥,也许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个人。

可转瞬间,殷逢笑了,眉眼中的邪气比殷尘还浓烈,他说:“是啊,想起来了。大哥,你好像没有赢。”

殷尘脸上还带着笑,肌肉却轻轻翕动了一下。

而尤明许心中,那压抑疼痛的感觉,因殷逢的一句话,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是啊,一直是殷逢赢着呢。

赢了殷尘的考验,也赢了自己心中的黑暗。

就在这时。

车辆的引擎声在众人背后响起,瞬间由远及近。所有人都抬头望去,看到一辆已经撞得不成样子的suv,从夜色里开出来。开车那人,虎背熊腰,满头满脸的血,怒目横扫,赫然就是涂鸦!

尤明许的心重重一荡,差点笑出声来!太好了,涂鸦没死!甚至还顽强的追了上来。

……那小燕呢?

车上并没有看到第二个人坐着。尤明许心头一沉。

转眼间涂鸦的车就朝惩罚者们直冲过来,殷尘等人拉着人质,连忙往旁边一闪,涂鸦的车头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衣角,一冲而过,直冲到殷逢身边,轰然停下。

涂鸦跳下车,又一把拉开后座的门,拎了个人下来,丢在地上,却是邢琰君。

邢琰君刚才在被涂鸦撞毁的那辆车上,此时浑身的血,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昏迷不醒。

那头的邢几复,目光一震。

涂鸦说:“小燕在后排。”那嗓音哑得像被碾碎了。

陈枫立刻就跑向车后排查看。

殷逢问:“还活着吗?”

涂鸦答:“我不知道……”话音未落,他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殷逢和冠军一把将他扶住,冠军小声说:“交给我们。”殷逢重重握住涂鸦的胳膊,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这才慢慢松手。当他再抬起头时,眼眸里一片阴淡的光。

陈枫又跑到另一辆车旁,打开后备箱,取出急救箱,冠军一边盯着对面的动静,一面给他帮忙。

殷逢这头,尽管“一家人”团聚,但老九、殷逢还有冠军,始终持枪戒备着这边,所以惩罚者们并没有伺机攻击。殷尘也不屑。

只是殷尘的脸色并不好看。

这一次交手,殷逢虽然折损两人,看样子重伤濒死。可惩罚者却是被废掉了一整车人,两辆车被阻。论起来,还是殷逢手下的犯罪者们,赢过了惩罚者。

这时,殷逢站起来,开口:“大哥,我一直想问,惩罚者组织,是不是你创建的?”

殷尘打量了他两眼,答:“是。不过,这些问题,留到下次,哥哥再教你。你那些警察援兵,快到了吧?”

殷逢笑笑不说话。

殷尘看着弟弟这个样子,却是既喜爱,又想一刀插进他的后背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他这个弟弟,从小就爱耍小聪明,心思阴险得不像个犯罪大师。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装模作样想谈话拖延时间,等援兵过来。

殷尘冷下脸来,说:“给我一辆车。我把尤明许还给你。”

殷逢说:“加上邢几复。”

殷尘:“不可能,你知道我就是为他而来。他落到警察手里,就是个死,落到我手里,只不过死得慢一点,惨一点。对于警方而言,结果没有什么不同,你们有什么损失?殷逢,你知道我的习惯,这个条件是公平的。不要试图和我谈条件,不要激怒我。”

殷逢静了静,目光遥遥和尤明许一对,点头:“行。”

殷尘示意一名手下去拿车,与此同时,他自己用枪指着尤明许的后脑勺,慢慢往前走。

尤明许看着殷逢,两人的目光刹那交织,殷逢微微一怔,似乎已看懂她的眼神,他的眸光沉静不动。

冠军把车钥匙丢给那名惩罚者,惩罚者发动车子,往后倒车,此时其他惩罚者也押着邢几复往前走。

当殷尘走到与车平行的位置时,他停步,用枪口碰了碰尤明许的脑袋,轻声说:“亲爱的弟妹,去吧。咱们一家人,来日方长。”

尤明许一步步往殷逢走去。

殷逢身后的老九和冠军,还拿枪指着惩罚者们。陈枫已经将涂鸦和小燕两人都弄到那辆破车上,至于邢琰君,丢在地上,无人理会。

惩罚者们已走至车旁,首先把邢几复丢进去,然后一个个上车,留着车下的人,持枪对峙。

殷尘拉开副驾的门就要上去。

尤明许刚走到他前方四五米的位置。

枪声骤然响起!

是冠军首先开了枪,眼眸都快眯成了一条线,一枪就准确无误的击穿车窗,在一个非常小的角度里,以极快的速度,击中了殷尘的右肩!殷尘身子一颤,就没能马上上车。

惩罚者们齐齐色变,纷纷躲在车门后,开始同他们对射!殷逢等人早有防备,也都闪身到涂鸦那辆车后,开始还击!

然而,就在冠军枪响的同一秒,尤明许的身体突然往后一倒,人已匍匐在地,连续两个飞快的后滚翻,四肢仿佛都没怎么沾到地面,就一掠而过,转眼间,人已到了殷尘背后。

她双手的绳索早就掉落在地。这次,用上了她最为纯熟的一招柔术,只见她双脚刚一落地,就跟条轻飘飘的弹簧似的,直接稳稳弹起,哪怕殷尘身手再好,这一招他也躲不过。更何况他还中了枪。殷尘只感觉到脖间一寒,尤明许已手持木匕抵了上来,瞬间见血。

殷尘肩部中弹,一时脱力。尤明许一把拽着他,在惩罚者们反应过来之前,就转了个向,以后背对着殷逢等人,将殷尘挡在身前,喝道:“都放下枪!”然后她拖着殷尘,一步步往己方阵营退。

擒贼先擒王,殷尘到手,僵持局面大大扭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惩罚者们面面相觑。殷尘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谁能想到这女人胆子这么大,枪林弹雨中还滚回来抓他!而且她那一下,他根本来不及避过!

第253章

枪声一下子停了,惩罚者们还举着枪,都看着殷尘,等待他示意。

殷尘哼哼笑了。

尤明许也狠,匕首飞快换到左手,右手抓着他中弹的伤口,令他闷哼出声,浑身疼得发抖,然后带着他,继续往后拖。

“哈哈哈——”殷尘痛喘着,居然大笑起来,“看来今天,是不死不休了。”

尤明许厉喝道:“抓的就是你!全都蹲下!不许动!”

殷尘却说:“你今天抓不了我。”

尤明许一怔,反而说道:“如果妈妈知道我今天抓了你,会不会很高兴?一定会吧?”

殷尘脸上的笑没了,阴沉沉的,竟是任由她往后拖了两步。而那些惩罚者们,持枪逼近,亦步亦趋。尤明许身后,冠军和老九也在殷逢的授意下,缓步上前,持枪对峙,接应尤明许。

只要殷尘到手,惩罚者们群龙无首,警方大概也快要赶到了,这一次,他们就会被一网打尽!

殷尘忽然在这时开口:“动手!”

尤明许心中一惊,猛然抬眸,却见对面的惩罚者们并未开枪,反而都望着她身后。

她的……身后?

猛然间,她听到了某种刀具入肉的声音,还有那人短促的抽气声。她下意识回头,却看到身后的老九和冠军,也都扭过头去……

殷逢原本站在最后,身后空无一人。此时,一把尖刀从他胸口透出,染满鲜血。殷逢的脸色有片刻的僵硬。而他身后,一直昏迷或者佯装昏迷的邢琰君,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低垂着头,手握着那把刀。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邢琰君一把抽出那刀,殷逢几乎是顷刻就要倒地,结果邢琰君一刀又朝他的腹部插入!

这哪里还是众人所认识的那个邢琰君?俊秀的脸此时是那么狰狞,浮现疯狂、喜悦的神情,朝地上的殷逢插完第二刀,他才低头笑了,喃喃道:“诸善已死、诸恶奉行……呵呵……诸恶奉行!”那嗓音似喜似哭,明显情绪已极为压抑,不太正常了。

对面的车里,传来邢几复震惊的声音:“琰君!”

邢琰君根本就没听到。

他只是望着地上重伤的男人,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短暂二十多年来的人生……旁人提及父亲时的恐惧和厌恶;从小父母间看似完美实则冰冷的婚姻;他隐隐约约听说的父亲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他在国外读书,结识的那群人。他们信奉的是以恶至恶;他们让他看到,被他们所惩罚的有罪者们,曾经伤害过的受害者的照片;他们也给他看,曾经被父亲伤害过的那些人的资料。那些恐怖、血腥、罪无可恕的照片,让他在美国,也一夜一夜睡不着觉。

他也知道警察一直查着父亲,知道父亲有一天必死,会为自己所犯下的事赎罪。

“可是,你们邢家的家业,是拿别人的鲜血和生命当成垫脚石,积累起来的。你真的能够安心去做所谓的白道太子爷?”惩罚者们问他。

“……那我应该怎么办?”

“如果你也去惩罚罪恶,那就不一样了。你可以为自己,为你的父亲赎罪。”

“我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我们这一次要狩猎的目标,就是你的父亲。我们会旁观警方击溃整个犯罪集团,只要你把父亲交给我们,你的罪恶就已经洗清了。你就可以忘记一切,一切都扯平了。你可以去过干干净净的新生活。”

“你再也不是他的儿子,你是惩罚者。”

“你当然可以继续爱他。正因为爱他,所以才要惩罚他。”

以罪之子,去惩罚罪恶。这既是殷尘对付邢几复的底牌,也是他对殷逢留的后手。因为他知道,殷逢一定不会滥杀无辜,一定会连邢琰君一起救。

……

尤明许望着摔倒在地的殷逢,刹那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眼睛里也有一瞬迷茫,而后身体痛苦地缩起,很低很低地开始喘气。

尤明许一下子就受不了了。这时殷尘早已趁她分神逃脱,一拳狠狠打在她的腹部。尤明许闷哼一声,松开他,踉跄两下,就朝殷逢扑去。

旁边的老九和冠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左一右也扑过去。陈枫脸色铁青,丢下小燕和涂鸦,从另一辆车里冲过来。

他们一团大乱,却有人伺机逃走。

远处,已传来密集的警笛声。

殷尘捂住肩膀伤口,看一眼那一地混乱,不再纠缠,命令所有惩罚者立刻上车离开。邢琰君刚跑了两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个苍老尖细的笑声。邢琰君吓得毛骨悚然,一转头,看到个老头子,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举枪朝自己冲来,正是老九。

尤明许扑倒在殷逢身前,看着他满身的血,身体微微颤抖着,嘴里喘着气。他也望着她,目光既不欢喜,也不恐惧,只是执拗地盯着她。尤明许完全没意识到眼泪已掉下来,想抱他,却不敢抱,哽咽着,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他连手都是脱力的,尤明许听到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鬼样子……我又没死……”

“你别说话!”尤明许吼道,旁边的冠军和陈枫哪里顾得上别的,从急救箱里抢出纱布和药物,实施急救。

车子的引擎声轰鸣,尤明许一把抓起冠军丢下的枪站起,正要射击,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她这一生,都忘不了了。

邢琰君刚跳上车,suv一脚油门,就要飞驰而去,车门即将关上——

可是有一个人,还紧紧追着。

是老九。

他“啊啊啊”大叫着,张牙舞爪,那么苍老佝偻的身躯,此时却跑得如同一头猎狗!他举着枪,嘴里大喊着:“你敢杀殷老师!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哭意。

尤明许看着这一幕,胸膛如遭重击,她立刻开枪,朝轮胎射击,可是有老九挡着,车子又开得急,连续几枪都没有打中。

可是,当一个压抑太久的疯子,疯起来的时候,会爆发出多么惊人的力量呢?

第254章

可是,当一个压抑太久的疯子,疯起来的时候,会爆发出多么惊人的力量呢?

老九居然追上了急速奔驰的车,而他手里的枪极稳,“砰砰砰砰砰——”朝尚未关上的车门里,连开数枪,于是里面传来好几个痛呼的声音。

尤明许大喊出声:“老九!”

冠军和陈枫也抬头,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老九——”“老九回来!”

来不及了。

尽管老九也穿了防弹背心,但只能挡护胸腹。惩罚者岂是任人宰割的,吃了这么大的亏,车厢里很快传来数声枪响还击。于是尤明许等人,眼睁睁看着老九的头部、双臂、颈部、大腿连续中弹。

老九脚下一个趔趄,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倒下时,他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扑,半个身子扑进了车厢里!

“啊——”车厢里传来杀猪般的惨叫,然后又是一轮激烈的枪声。尤明许等人只看得肝胆俱裂,因为他们只能看到老九还伸在车外的双腿,原地乱弹、挣扎了几下,就彻底不动了。

suv一个加速,开得更远。

老九被丢下了车。

可他不是一个人被丢下车的。

他和另一个人,以极其诡异的姿势,一起被丢下了车。

老九的脸,埋在那人的大腿上,那里一片血肉模糊,老九的嘴,还咬着一大块血肉。那是邢琰君,身中数枪,双眼惊恐地瞪大,早已气绝。

两人就这么一块儿掉在灰扑扑的路上,不动了。

冠军突然“啊啊啊——”尖叫着,那叫声竟与老九那么相似!他一下子弹起,朝老九陈尸的位置跑去。可只跑了几步,突然站住,然后慢慢地原地蹲下,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枫只看得目眦欲裂,嘴里喃喃道:“蠢……蠢死了!谁要你去的,谁要你去的!”他的眼泪流下来。

尤明许也是满脸泪水,在殷逢的这些人里,老九其实是最不起眼的,看着既无所长,又不讨人喜欢。谁能想到,他会在殷逢遇袭时,以这样自杀式袭击的方式,和邢琰君同归于尽,甚至还打死打伤了别的惩罚者!

可他就这么死了!

像个被欺负的孩子似的,冲动而惨烈的,死在他们面前。

可谁不是孩子,人生这条迷茫而甜蜜,痛苦而永远怀着希望的路上,谁不是个委屈的孩子?

冠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向老九的尸体,一边走一边哭。尤明许转过头,红着眼看着躺在地上的殷逢。他的伤太重,根本直不起身体,所以也没看到刚才的一幕。尽管陈枫泪流满面,双手还是压着他身上的出血口,不肯松开。

殷逢的眼已快要睁不开了,脸色更是白得吓人。尤明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他眼神定定的,望着天空。

“老九……出什么事了?”他轻声问,“他干了什么?他……人呢?”

尤明许整个人一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握紧他的手,把脸埋进去,任由泪落在他的掌心。

——

明天不更新正文,更新罗羽番外,请酌情购买。

第255章 罗羽番外《本应是一对》(1)

从六年前起,罗羽就在想:邢几复的弱点是什么?

那时候,他还是刚刚在司法界崭露头角的“黑心律师”,刚替一个故意伤人的有钱人,打赢了一场艰难的官司,赢得很多非议。当然,这起案子,是警察暗中安排的。

也因为这个有钱人,罗羽搭上了凯阳集团的线。见过了黄珑,但还没能亲见邢几复的面。

那时,邢几复还像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他,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刺客,怀匕在,不动声色。

当年上级挑选罗羽作为卧底,游走于湘城黑白两道,就是看中了他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与别的警察不同的狠心。但是上级也有担忧,对他说:刚极易折,慧极必伤。愿你永远不忘入警队的誓言,永远站在人民这一边。

他点头答好,又笑笑说,头儿,我知道人心难测,但你可以信我。

成为凯阳集团的法律代言人没多久,罗羽就察觉出,邢几复上有隐藏的故事——他的夫人常年在国外,虽然过年过节他会携太子出国探望,但几乎从不听他主动提及,与外界所传伉俪深,根本不同;他也从来不沾别的女人,有一次,有合作方带了小明星想讨好他,他不动声色拒了。那天集团的几个高层也是喝多了,有一个失言说:“听说咱们董事长,很多年前有个很的女人,死了……”才说了两句,就被人给劝住了。

于是罗羽知道,那应该不是什么能够死藏住的秘密,只是邢几复的忌讳。于是他暗中动用警察内部的力量去查,得到的结果,却令他大为震惊——

多年前因公殉职的一名女刑警,曾与当年的黑道太子爷邢几复,有着讳莫如深的关系。他们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女儿。邢几复是否知道这个女儿的存在,不为人知。

而这个女儿,现在继承母业,居然也在警务系统任职,而且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刑警。

一般来说,这根本是不可能被许的事。

罗羽明白了,当年的事,也是警方不愿提及的辛秘。

起初罗羽接近尤明许,就抱着借她上位的心思。他不信以邢几复的精明,查不到这个女儿的存在。只不过……无法相认罢了。

原本这样近乎“卖”的羞耻行为,罗羽算是擅自行动,都没跟头儿提,丢人,但罗羽不在乎。哪怕邢几复的女儿,是个又胖又丑又蠢的极品,他都打算忍辱负重、一往深了。

却没想到档案拿到手,看照片是个清艳苗条的女孩。罗羽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赚到了。

后来,他对尤明许说,两人相亲之后,相处的那段时光,是他这些年,最快乐的子。真的没有骗她。

那段时间,他真的没有任何负担,尽管存了别的心思,却像个普通男人,去追求一个普通女人。完完全全,做回他自己。他接送她上下班,给她送花,请她吃饭。这些俗气老的手段,一一做了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太糟糕。尤明许是个太傲气独立的女人,明明清纯干净,眉眼间却都是风。他追了才发现,她和自己接触过的女人,都不太一样。

她像一只鹰,一心只想着展翅飞翔,活得干净坦dàng),明明白白。

和他真的,很不一样。

虽然,尤明许对他的感觉似乎没有那么强烈,有些犹豫,并不轻易交付真心。可罗羽那一回,追着追着,就起了劲儿,根本不想再放手。他想,自己的份,几年内只怕都不能对她说。但要真的追到了她,有了感,将来完成任务,表白份时,她同为警察,一定会理解。

有时候,他也想,是不是老天爷在帮自己,才让她也是个警察。

哪里晓得,老天爷不是在帮他,是在玩他呢!

没过多长时间,他都没能和她正式确定名分,尤明许就把他的底查得一清二楚,毫不留地丢在他面前。

他以为,念在两人的分上,她多少会有些犹豫挣扎,哪里晓得她是比他还坚定的人民警察,明确表示永无可能,干干脆脆一刀两断。

那天晚上,罗羽一个人在家里,坐了很久,喝了很多酒,最后发了条短信给她:

你其实从没喜欢过我,对不对?

她没有回复。

从此再无回复。

那次,也是罗羽头一次,恨自己卧底的份。恨自己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看着她分道扬镳。

只不过第二天一早,罗羽已“恢复本”。他不见半点受挫模样,反而开始频繁扰尤明许,干脆把张狂坏心的一面,统统暴露在她面前。

一是心里终究有气,气她的薄心狠。她既然让他这么不痛快,他也要给她添添堵!

二是尽管尤明许现在不可能接受他,但和邢几复终究还没相认。自己和她扯上关系,染上绯闻,总没坏处。将来万一真的走到邢几复边,需要利用尤明许的份,也好有个说法。哪怕通过上级,命令尤明许配合他行动呢?一想到也许会有那么一天,罗羽的心突然就好受了很多。他总有种感觉,这些天尤明许的离开,只是暂时的。

将来,将来等他可以公布份的那一天,她就会理解。她就会回来。

却没想到,她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边有了别人。

一个傻子,曾经的大作家,现在连话都说不太利落,傻乎乎地整天缠着尤明许。

罗羽一开始注意到殷逢,只是皱皱眉,当成个笑话——尤明许那样高傲的女人,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智障?

但他还是去试探了。

其实罗羽不知道,那时候他自己,心里多少是委屈的。

那段时间,他做了多少事,手上沾了多少血,而其中某些事,是说不清黑白的。有时候他半夜睡着会突然惊醒,脑袋里一片空空,然后就再也睡不着。那是一种非常寂寞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独坐在那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发现,他中枪陈尸街头。但他取得的成效,也是非常惊人的——邢几复已经开始看重他了。

可这时候,把他甩了的警察前女友,边已经有了别人。

第256章 罗羽番外《本应是一对》(2)

所以他干脆进一步坐实自己的黑心黑肺,带着人,去尤明许家门口拦截。只是本想把那傻子揍一顿,却被尤明许揍了。

罗羽的手,本来是不错的。否则上级也不会指派这样危险的任务给他。若是正儿八经和尤明许对打,即便没有必胜的把握,也绝对能令她头疼。可现在,还不能暴露——一个律师,怎么能有那么好的手呢?

所以那天,他带的人,被尤明许揍跑后,他回了家,一个人坐在车上,想起她刚才燕起蝶落的伶俐手,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

等到尤明许查青少年交换杀人案时,罗羽只是叮嘱手下们再找机会教训教训傻子,却没想到,手下们下手那么狠,差点把殷逢给溺死。这让罗羽很头疼。

接到消息后,罗羽开车,提前来到尤明许家门口。

一个顶级卧底的潜伏,连尤明许也发现不了。

更何况,那天晚上,她大概也无暇顾及。

罗羽站在光影暗处,看着一辆警车驶进,看着后排的两人,抱着拥吻,缓缓分开。看着殷逢眼中的痴迷,尤明许脸上的温柔。而后她牵着他的手,慢慢走进小区,就像两个刚谈恋的大孩子,一路牵着手,红着脸,走上了楼。

罗羽在暗处,站了很久。

烟头落了一地。

然后他转离去。

她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

原来,是这样。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罗羽一反常态,再没有纠缠过尤明许。他甚至打算放弃这条线了。

而这时,他留意已久的贩毒线,终于也有了动静。他知道邢几复打算干一票大的就收手,算是为他们这一辈人,奠定黑白两道的江山,也给太子爷邢琰君留好一个牢固的助力。

那些天,他早已将尤明许丢到脑后,他连做梦想的都是,要怎么把邢几复给抓住。

抓住黄珑不算什么,抓住郭飞嵘也不算什么,哪怕抓完凯阳集团所有涉案人员,都不算什么。

他要抓邢几复。

只有抓住他,他的卧底任务才算圆满完成,潜伏在湘城的这个巨大的犯罪毒瘤,才能连根拔起。才能予以犯罪势力致命打击,真真正正把他们打怕了。让这一片土地上,充满那庄严警徽的威慑,再也没有人敢轻易涉法,因为你看,连稳坐湘城黑道头把交椅的邢几复,都被警察抓了。

这几乎已经成了罗羽的一个执念。甚至超过了他为卧底本的意义。

因为在这些年里,他虽未亲手杀过无辜的人,可也曾伤人,冤枉人,为罪犯一次次洗脱嫌疑,打过警察,枪杀过黑道分子。上级曾经说过他心狠,没错。某些事,换别的卧底,只怕根本不敢做,只怕早已露馅儿被剁成了好多块抛尸街头。可他做了,能巧妙做的,尽量巧妙做;避不过的,只能硬着头皮上。

渐渐的,他已习惯一个黑道大佬的生活。他抽着最贵的烟,喝着最好的酒。上上个月与上级秘密见面碰头,上级丢了包以前他最喜欢的芙蓉王。他当时没想什么,接了,回去后看也没看,丢给了手下。他和他们一起玩女人,对湘城各大夜总会哪里的妞儿最有风,了熟于心。有人稍有违逆他的意思,他心中就戾气横生,总是要想方设法算计回去,一解心头之恨……

他不止一次,抽着烟,站在城市高楼的办公室里,看着账户上一天天增长的金额,看着跟着自己的小弟们,越来越趾高气昂,看着邢几复那张脸越来越熟悉,看着黄珑郭飞嵘等“老人”,都再也不敢看轻自己,连太子爷都对自己青眼有加……他的中,也有蠢蠢动的野心和得意。

他甚至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做警察,而是真的混了另一条路,是否今,就不会有任何挣扎和煎熬。他也许真的能坐到湘城第一把交椅上。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在他实施这一次的庞大计划前,他最后一次见上级。

他们约在湘江的一条小渔船上见面。

黑灯瞎火,满江寂静,辽阔的江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其实这时,上级已经调任北京,另有重任。接下来,将是别的人,接替与他的联络。

可今天,上级还是亲自来见他了,一见面,就拍了桌子:“你打伤了一个警察?!重伤!后半辈子那警察也许都要瘫在上!”

罗羽沉默了一会儿,答:“当时我如果不先开枪,他就会死。”

上级:“可是……唉!将来你回来了,这事也说不清楚!”

罗羽:“可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一直清楚。”

上级看他一眼,没说话。

罗羽拿出包和天下,递给上级。上级接过,看了眼,什么也没说,烟还是收了。

罗羽问:“您马上调去北京,接替您的人,我怎么合作?合作不来!”

上级怒道:“说什么话,难道做卧底还要挑上级?放一百二十个心,谁和你接头,都是一样的。再说了这几年,你很多事难道不是自己拿主意,什么时候服我管了?”

罗羽这才笑了。

上级又说:“我就算调去了北京,这起案子也不会彻底放手,会盯着的。必要的时候,可以从我这里调人帮你。”

罗羽终于得到他想要的话,笑着点了点头。

“你打算怎么做?”上级问。

“我打算收网了。”

罗羽编织的这个网,甚至超过了上级原本的预期。

早在去年,他就和云南毒贩、湘潭佬暗中勾结。也就是说,在卧底的份之外,他还担了一层内鬼的份。他巧舌如簧,行事又果断心狠,频频向那两方示好,令他们相信,罗羽实在极有野心的家伙,早就想把邢几复取而代之。这些年,邢几复边有黄珑和郭飞嵘,一直是密不透风无法渗入的。而这个新近崛起的罗羽,不仅颇得邢几复青睐,行事还颇为大胆狂妄。而他与那两方结盟,出卖邢几复,就意味着将来大家会一起瓜分邢几复的势力。那两边早盼着这个机会,于是与他越走越近。

第257章 罗羽番外《本应是一对》(3)

其实那段时间,罗羽就没有一天晚上睡得好,几乎都要靠酒精麻醉自己,头摆着两把枪。狂沙文学网因为,实在是太险了。内鬼的份一旦暴露半点,他毫不怀疑邢几复就会要他的命;而警察的份如果暴露,三大黑帮势力都不会放过他,只怕天涯海角都会把他砍成渣。

那时,他真正理解到,上级说过的,卧底就是在刀锋上行走的含义。那薄薄的锋利刀片,密密麻麻就在他的脚下。他只有很轻很轻,极其小心地走,走错一步,就是万刀穿心,死无葬生之地。

郭兴有可能是卧底,随时会被云南人灭口——这消息,是从云南人内部传出的,罗羽得知这个况,比湘城任何人都要早。

他不能轻易通风报信,因为很可能连累自己暴露份,那样全盘计划就会失败。于是他立刻联络上级,确认了郭兴的份。上级立刻有了决定,让郭兴把自己收集的那份证据,交给罗羽,由罗羽来定夺全盘计划。

于是,罗羽原本与郭兴,会有一次秘密见面。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当罗羽来到那家鱼庄时,看到的却是满地凌乱脚印,郭兴不知所踪。他一路追踪过去,却恰好看到三名少年从深山一个湖泊紧张离开。他心头猛震,那一刻,对着平静的湖面,却好像看到的是自己的结局。

他跳下湖,看到了被束缚的尸体。

他从郭兴的内衣口袋里,摸出被隐蔽藏好的u盘。

最终,他决定一切保留原样,并且抹去自己到过此处的所有足迹。而u盘里装着的,只是云南毒贩的犯罪证据。如果现在拿出来,势必打乱他全盘计划,所以他决定暂时留在手里。

当他离开那湖泊,站在远处的山头上,沉默回头时,朝那片陈尸地,敬了个礼。

那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尤明许。

只是,曾经的隐约期待,曾经的委屈心酸,早已散了。他只是想,将来哪天,轮到我了,尤明许知道了我的真实份,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难过呢?

应该,会的吧。

突然间,又不希望她将来知道了。

——

不止一个晚上,罗羽坐在棋盘前,一步步梳理自己的计划。

他丢掉第一颗黑棋。那是阿华,郭飞嵘的得力臂膀,原定的这次交易的接头人。对于郭飞嵘,罗羽总觉得有些看不透。看着,他是跟邢几复时间最久,最沉稳也最不出挑的。罗羽抓不到什么他的把柄,只能继续留心。

却没想到,在踢掉阿华后,棋盘上多了颗白棋,尤明许。

她又一次,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带着人跟着阿华,来到江边水塘边,正要露面,就看到阿华准备开枪杀尤明许。罗羽想都没想,直接开枪杀了阿华。

反正他手上沾染的人命,早已不止一条!

他现在已是举足轻重的黑帮大佬,他对她说的话,也是真的:谁动她,他杀谁。

只是,那么多心腹手下看着,他却放过了尤明许,没有灭口,必须有个解释。

而他也没想到,自己早已沉寂许久的心,在再见到那个女人后,竟又生出焦躁不甘的涟漪。

就把她也牵扯进来。

就让他也任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更何况,如今他要在邢几复边,快速上位,还有什么,比准女婿的份,更能打动即将金盆洗手的老头子?邢几复心狠手辣,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却很重。这一点,这些年,罗羽看得很清楚。

于是,罗羽抛下饵,给尤明许,给警察,也给邢几复。

半真半假,和尤明许演戏,伪装侣。尤明许自然摸不清他的底,但却被他料准了子,甘愿深入虎。他又多多少少漏了消息给她,实则,警方起初打算往黔西北扑,他一清二楚。后来警方以为他是声东击西,也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尤明许是他的棋子,邢琰君也是。云南佬、湘潭佬都是。

甚至连景平许梦山这一拨警察,都是。但是,他会尽力保全他们的命。所以在这些警察被俘后,他对云南人和湘潭佬说:交给我处理。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毕竟,谁愿意手上沾这么多警察的命?现在罗羽要揽下来,他们求之不得。

在他们先离开后,罗羽立刻拿出卫星电话,通知上级来救人。然而这些警察,好保下来,景平和许梦山却很麻烦。好在,他一向表现得张狂,还是利用尤明许,保下了。

他都演到了这一步,没人会怀疑他是卧底。他让那三方势力加上警察,四方俱伤,最终人、赃款、货俱在。云南佬和湘潭老以为胜券在握。而罗羽还要加上尤明许和邢琰君两个筹码,他知道这样,邢几复一定不得不露面。至于邢几复露面后,几方是和谈还是火拼,都不重要了。

因为只要邢几复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现在交易现场,他就可以抓他了。抓住他们所有人。

也就是那时候,曾经的上级,从北京秘密调集的支援警力,才终于浮出水面。

……

他卧底八年,几乎以一己之力,连环布置,一举打掉三个重大犯罪团伙。

卧底当到他这个份上,也算值了。

……

当罗羽中弹倒在尤明许怀里时,他的思绪其实有片刻的空白。他努力睁开眼,看着灰蒙蒙的天,耳边是她哽咽的声音,是她上的气息。他忽然想起,这一路,其实还是有很多美好温柔的记忆。

她坐在他的家里,递给他一瓶水。那是她唯一一次给他好脸色,尽管转头,她就在他的手机里装了窃听器。却不知道,是他故意放任的。

他们坐在车上,她快要气死了,他还是把脚踩在她的腿上。其实也不是想占便宜,就只是想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还有他抱着她,进了车里,人人都以为他要侵犯她了,而她就像头忍着怒火的母狮子,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他撕成碎片。她傻啊,他怎么舍得侵犯她?不这样,怎么救她的兄弟?也是他的兄弟?

罗羽感觉到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在逐渐流失,不受控制。他感觉到她的手,平生第一次,那么紧地拥抱着他。

他的脑海里,最后闪过个画面——

那是那一天,在江边的那家酒楼,他抽着烟,转头看着窗外,流水迢迢,无比寂静。

她似乎在打量他。

忽然间,她问:“你不会是……卧底吧?”

他的心仿佛被刺蜇了一下,差点缩成一团,抬起头时,却是无比轻蔑的、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

她信了,再也不提这话。

……

突然间,罗羽就觉得难受极了,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从眼中淌了出来。

他想,我终于还是不能和她一起穿着警服,站在阳光下了。

第258章 没有尽头的夜(1)

待我有罪时第258章没有尽头的夜一辆残破的面包车,行驶在荒芜的夜色里。

那些警铃声和光线,渐渐远了。前方依然是茫茫深山。

惩罚者向来计划周密、极少失手。警方螳螂捕蝉,他们总是狡猾的黄雀。这一次狩猎邢几复,本应该如此。

却一败涂地。

殷尘按住受伤的肩膀,那里剧痛着,还在流血。沉黑寂深的山景,在他眼前掠过。他的脸色冰冷。

这一次,他带了8名惩罚者出来,亦是他手中的最后精锐。上次殷逢引蛇出洞的诡计,就令他们元气大伤。可现在,只有两名手下还活着。

邢几复倒是没事,被一名惩罚者拿枪逼着,趴在车里。这名昔日的枭雄,这么多年来殷尘最恨的人,被他冷眼旁观一步步“养成”罪恶之首、今日终于时机成熟被摘落的人,他还急急地喘着气,眼眶赤红,难以平静。

原本心情很糟糕的殷尘,突然就笑了。

是啊,任谁一把年纪了,以为儿女双,富可敌国,可以功成身退。如今家破人亡,儿子背叛、女儿不认,心腹不死也都被警方抓了,自己也沦为通缉犯。他所拥有的一切,部化为乌有。

这些年,殷尘杀邢几复其实有不少机会。但不仅杀了他,还要看着他的犯罪帝国崩塌,看着他从云端狠狠跌落地狱,受尽折磨,才是殷尘想要的。如今,这个机会终于被殷尘把握住了。就算损兵折将,但惩罚者组织,还有别的“火种”就快要培育好,可以点燃。而邢几复,最后也落到了他手里。

充满血腥、火药味的寂静车厢里,响起殷尘堪称温柔的声音:“邢几复,以后呢,要乖一点。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哪怕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早就能笑看生死的邢几复,此时听到殷尘的话,却也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他的喘息渐渐平息,盯着窗外浑浊的夜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谁也没能想到,曾经于华中叱咤风云、纵横半生,令警方棘手多年的犯罪教父,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而他即将面临的折磨和赎罪,也是他自己,无法想象的。

殷尘看着邢几复的反应,满意地笑了。只是他盯着前方夜色,神色也慢慢变得寂静。

他不会善罢甘休。

殷逢想必也是。这一次,弟弟不一样在他手里栽了大跟头?以殷逢有仇必报的性子,此后只怕会如同恶狼般盯着他撕咬。就像他这个哥哥一样。

是该有个决断了,新仇旧恨,善与恶,悲与乐。彼此所信奉的,彼此所痛恨的。

那个人,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

是他仅剩的所爱,那样邪恶,那样聪慧,却那样纯洁,那样坚定。

殷尘想,上天在让他们成为兄弟时,就一定是有寓意的。让殷逢成为天之骄子,独享父母那微薄的关爱,却始终走不出心底的深渊;也让殷尘尝尽世间冷暖,被人践踏成泥后,涅重生。

要么,是他毁了他。要么,就是他毁了他。

剩下那个,才是唯一的真理。

殷尘的嘴角,慢慢露出微笑。

他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贵州当地医院。

已是后半夜了,整个医院却人声鼎沸如同白昼。一个接一个的担架,被推进抢救室。一批又一批从别处抽调过来的医护力量,陆续赶到这家医院。

其实受伤的警察几十人,还是占少数。更多的是被抓捕的犯罪分子伤员。都要第一时间救治。

但是,警方还有数人,正在手术室里接受抢救。

这个夜晚,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尤明许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身边时而有人跑过,担架被推过。医生护士们间短急促的交流声,伤者的哀嚎痛呼声,都在耳边。

她身上还是白天的那套衣服,脏得不像样子,血、灰、泥都混在一起。最多的还是血,殷逢的、景平的、罗羽的,甚至还有殷尘的……

她的样子看起来有点麻木,直挺挺地坐着,任谁经过,都没什么反应。

也有护士经过时,看到她的模样,担忧地问:“你是什么人?怎么坐在这里?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处理?”

尤明许答:“我没有受伤,不用处理。”嗓音又低又哑,护士便不做声离开了。

尤明许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手术室的红灯始终亮着。殷逢、景平、小燕、涂鸦都被推进不同的手术间,还没有一个人出来。好在许梦山和其他她熟悉的同僚,虽然多少都有受伤,却都不致命,陆续都进了病房。

一个人来到她身边坐下。

尤明许纹丝不动。

那人今天也格外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放心,殷老师向来命大,死不了。其他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尤明许这才看他一眼,都这种时候了,这人还能拿自己主子开玩笑,倒真的令尤明许心情略松。

尤明许问:“冠军呢?”

陈枫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在楼下,车里,陪老九喝酒。”

尤明许静了静,转过脸去,望着窗外漆黑无边的远方。

陈枫也安静了一会儿,说:“老九就是个神经病,做事不过脑子。不过,我很快就想通了,他觉得自己死得值,就行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快乐和幸福从来都不是活得安安稳稳长长久久,而是到死终于过了心里那道坎儿,赎了罪,干了件让自己满意的事。我看老九到了地下,心里也一定开心着呢。”

尤明许“嗯”了一声。

两人便再无言语。

直至手术室门开,第一个被推出来的就是涂鸦。两人立刻站起来,涂鸦身缠满绷带,人还睡着。陈枫问医生:“他怎么样?”医生答:“没有生命危险,继续观察。明天麻药过了就会醒。”

陈枫和尤明许都松了口气。陈枫跟着医生,去涂鸦的病房了。没多久就回来,和尤明许继续等。

第二个被推出来的是小燕。他中了枪,伤势比涂鸦要重。

第259章 没有尽头的夜(2)

待我有罪时第259章没有尽头的夜第二个被推出来的是小燕。他中了枪,伤势比涂鸦要重。医生说非常惊险地抢救过来了。陈枫连连叹气,又笑了,对尤明许说:“我说吧,祸害遗千年。”

尤明许听到这句话,只是沉默。

她也望着小燕苍白削瘦的睡颜,心头一软,陪着陈枫把小燕送到病房,和涂鸦是一间。尤明许看了他俩好一会儿,才继续去手术室外等着。心底那柔软疼痛的感觉,始终没有停歇。她想是从什么时候起,殷逢手下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也成了她所牵挂的同伴?

第三个被推出来的是景平。他的脸色白得吓人,人也无声无息的。医生说他失血太多,中弹的部位也凶险。好在身体底子实在是好,要继续观察一个晚上,只要不出意外,就算挺过去了。

尤明许陪着护士,把景平推到另一间病房,和昏睡的许梦山一块儿。看着这两人皆是一副虚弱无比的样子,浑身伤痕累累,却都活了下来。即使在昏迷中,俩人的轮廓都是如出一辙的坚毅倔强。尤明许想起之前还听别人提起,这两个受了重伤,还持枪守在山头,盯住了那些想要逃跑的犯罪分子。

尤明许在两人床前站了好一会儿,低下头,居然忍不住笑了。心里特别酸,可也隐隐藏着欢喜。

“赶紧醒。”她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你们两个,别让我等太久。”

她再次回到手术室门口,就看到陈枫盯着那里,神色凝重。看到她,他倒是露出轻松的笑:“我说了,这些人都命硬,死不了吧?”

尤明许也看了眼手术室紧闭的门,还有个人在里头,静了一会儿说:“对,他的命最硬。”

两人重新坐下,却都没再说话,似乎谁也没心思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中途陈枫起身,又去看了两趟小燕和涂鸦。他已经有点坐不住了,可是殷逢还没有被推出来。

“医生行不行?”陈枫的脸色已经有些阴沉,“不行再找医生过来!”

尤明许说:“坐下。给他的医生是从贵阳调过来的专家,你现在还想上哪儿找更好的?”

陈枫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抬头看着窗外说:“天都快要亮了。”

尤明许也瞧见了那变得灰蒙蒙的天色,脑海中却想起殷逢遇袭的那一幕,透过胸口的刀尖,满地的鲜血,还有他那仿佛快速流走的生命力。一想起这一幕,尤明许心里就像多了个洞,深深幽幽,她这一夜一直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不要一头栽进那洞里去。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固执的信念,仿佛也变得不确定了。

陈枫到底是个极有城府的人,慌了一会儿后,很快冷静下来。他看着尤明许尽管沉默,却越来越冰冷的脸色,开口道:“你去睡一会儿,等殷老师手术结束醒了,第一个肯定想看到你。我守在这里就可以了。”

尤明许只低声答:“不用。”她闭上眼,头靠在墙上。看到她这个样子,陈枫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也学她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当清晨的阳光射在尤明许脸上时,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她一下子睁开眼,看到医生和护士推着个病床出来。

陈枫也惊醒了。尤明许第一眼就看到病床上的白布,并没有覆盖在那人的脸上。而医生的神色,尽管疲惫,但不见惋惜。她的心这才一松,连忙迎上前。

陈枫的嗓音破天荒有些抖:“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顿了顿,才答:“我们已经尽力了,血已经止住,伤口也缝合了。他伤得太重,能不能活下来,现在还不能保证。送进重症监护室,情况可能恶化也可能好转,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陈枫半阵没说话。

尤明许跟着他们,目光一直凝在殷逢脸上。他看起来真的只是像睡着了,只是那张脸太没有血色,嘴唇也是白的。明明那么高大一个人,此时躺在那里,却忽然显得十分的小。

尤明许和陈枫跟进了重症监护病房,起初只能远远看着,等医生护士安排好一切,输上液,接好各种医疗设备,才被允许靠近。

陈枫的脸色也有些茫然,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说:“我打电话去问问,湘慧医院的专家还有多久到。不行我再想办法,从北京请医生。”

“好。”

陈枫走出病房去打电话。尤明许在病床边坐下,在非常柔和的一抹灯光下,望着殷逢。他的五官真的非常英俊好看,看一眼就能叫她心动。她默默地坐着,一时间似乎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一切。

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按住自己的脸,眼泪流在掌心。然后她很小心,很小地握住他的几根手指,说:“殷逢,你一定要活下来。你要是不挺过这一关,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尤英俊也好,殷逢也好,今后对我而言就是个屁。我转头就去找新的男朋友,就找又高又帅又渣的,把你气得从地下爬出来。”

“殷逢,你说过的话,要算数。永远爱我,崇拜我。我不要你为我……出事,我只要你为我活着。”

直到这天中午,殷逢还是没醒,只是情况既没有好转,但也没有继续恶化。

好消息是湘慧医院的专家赶到了,立刻和之前的医生一起,展开新的会诊,制定治疗方案。

殷逢再度被推进了手术室。

尤明许和陈枫守在门外时,接到了丁雄伟的电话:“我和几个领导都到市里了,其他事专案组都安排妥当了。只有那个人……下午我们打算内部搞个简短的遗体告别仪式,你也过来吧。”

尤明许放下手机,脑子里感觉有点空,过一会儿回过神来,对陈枫说:“我去趟市局,完事就回来。有什么事,你随时给我电话。”

陈枫说好。

尤明许经历过两次遗体告别,一次是樊佳,一次是郭兴。

这是第三次。

第260章 没有尽头的夜(3)

待我有罪时第260章没有尽头的夜她离开医院时,许梦山和景平都还没醒,也不可能出院参加。

地点是在本地市局安排的一间偏僻的、不起眼的屋子里。尤明许到的时候,丁雄伟和几个领导已经到了,有的尤明许见过,有的没见过。

屋子里布置得也很简单,有一张遗照,照片上的罗羽穿着警服戴着警帽,看着比现在年轻好几岁,还透着点青年的稚气。照片前放着一束白花。

尸体躺在一副棺材里,旁边放了一圈的花。即使条件限制,这个简单的告别仪式,显然也是用了心的。

尤明许隔着几步远,看着罗羽。除了脸色有些异常的苍白僵硬,看起来和活着没什么两样。

丁雄伟走过来,打量了她一会儿,说:“没事就好。景平和梦山怎么样?”

尤明许答:“都动过手术,没有生命危险。”

丁雄伟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说:“这次行动,你们都做得很好。我们之前都没想到,能抓到这么多大鱼。上级说,不止湘城,乃至华中地区的扫黑除恶活动,都会有个崭新的面貌,进入新的阶段。你们功不可没。”

尤明许又看了眼罗羽,没说话。

丁雄伟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叹了口气,说:“系统内已经恢复了他的身份,记了功,但不会对外公布,包括他的家人,也不会知道。”

尤明许说:“为什么?”其实她心里知道答案。

丁雄伟答:“怕犯罪份子报复他的家人朋友。”

尤明许静了一会儿,又说:“你说他是个好警察,还是坏警察?”

丁雄伟想了想,答:“或许……他是个坏人,好警察。”

尤明许沉默了几秒钟,反而笑了,说:“也许吧。功过都已不重要,我永远不会像他那样做事,但他的的确确,是拼了命在扫黑除恶。他利用了我们,也救了我们几个的命。他就是这么个说不清的人,这世上没有人是真正说得清的。”

这时,低沉的哀乐响起,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默哀沉思。

尤明许的心里一片空寂,隐隐还有些酸涩。曾经与罗羽相处的种种,似乎都有了另一个答案。她忽然间似乎就明白了,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有些东西太深,她不愿去想,并且做了决定,今后,都将这个胡乱闯进自己生活,掀起一番又一番风浪的人,深深放在心底。并且,再也不回头看。

她注意到,前面有个陌生的领导,深深低下了头,一只手扶在罗羽的棺木上,泪如雨下。

尤明许离开市局时,正是傍晚。

手机突然响了,是陈枫打来的。

尤明许的心突地一跳,已经预知到了什么,一时竟没有接起,任它响了十多声,才飞快按下接听。

她不吭声。

那头的陈枫却终于有了笑意:“殷老师刚才醒了,吃了药又睡着了。医生说,情况在好转。”

尤明许放下电话,看着天边不知何时浮起的一片彩霞,心仿佛也随着那彩霞柔和的颜色,变得宁静而深远。

第261章 他想起了多少(1)

尤明许看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数字,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

殷逢总是在她身边的。

无论是尤英俊还是殷逢,他总是在她身边跑来跑去。失忆也好,脑子时好时坏也好,受伤、昏迷、冒险……不管遭遇了什么,她都已经习惯——

他总是会在她身边。

可经历了这一次的事,尤明许忽然意识到,他和自己,明明是不同的。他不是警察,没有她那么好的身手。他也许可以凭借着脑力和心机,一次又一次找出罪犯、陪她抓捕真凶。可说不定出了什么意外,任何偶然的机会,哪怕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罪犯,都有可能令他受伤,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就像今天,他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有一些,于她而言,理所当然的事,譬如说昨天就算把命交代在山上了,也是死得其所。可于他而言,不是的。他本是个书生,充其量是个心理学顾问。甚至还是惩罚者组织的受害者。可现在,两人重新认识第二次,他依然为她舍生忘死得天经地义。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尤明许垂下眼眸,掩去眼里的一些涩意。

答案,已经在她心里了。

她想,是她这段时间固执了,是她对于他中途的失忆抽离,太过耿耿于怀。

那句话,他是死活想不起来。

可是,他已经在那样做了。

她还非要等那句话吗?就像他说的,等上个三十年?

想到这里,那满心的苦涩里,居然还涌出了一丝莫名的甜意。

电梯门开,两排病房,重症监护病房就在尽头。此时正是晚饭时分,人来人往,医院里竟有几分热乎的生气。尤明许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飞快跳动着,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刚走了一小段,就听到旁边的病房里有人喊:“明许?”

尤明许回过神来,脚步一顿,才注意到身旁正是许梦山和景平所在的病房。里头就两张病床,两人都醒着,看着她。尤明许连忙走进去。

许梦山伤势轻一些,已经坐起来了,只是神色还有些憔悴,看到尤明许,眼里闪过柔和沉静的光,如同之前每一次,望着自己的搭档。

景平还躺着,床头挂着好几瓶药水,身上也缠得紧巴巴的,只有一张脸露在外头。脸上还都是伤,眼睛和脸颊上的肿都没消,那样子看着就让人心里难受。他也看着尤明许,居然还挤出了一丝笑容。

尤明许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前,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衣服是陈枫找来的,他就是有这样变戏法一样的本事。所以尽管一天一夜没好好睡觉,此时她看起来还是整洁完好的,只是脸色差得很,可两双眼里,分明重新燃起了清冷明亮的光。

许梦山根本没把自己身上的伤当回事,打量了尤明许几眼,就笑了:“上哪儿去了?急匆匆的。一切都好吧?”

尤明许答:“都好,老丁过来了,专案组善后。我刚才……”她顿了一下,“去参加罗羽的遗体告别仪式。”

许梦山也静了静,脸色复杂。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旁边的景平忽然动了,他把正在输液的那只手,很慢很慢地举起,放在了脑袋边。他敬了个礼。

许梦山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隐隐还有些酸涩的,让人不想面对的情绪,涌上心头。半晌后,他却莫名又释然了,也对着窗外,举手敬礼。

尤明许坐着没动。

两人的手放下了。

尤明许像是刚才什么也没看到,问景平:“老景,你怎么样?”

景平似乎用了一下力,才发出声音:“还好,死不了。”那嗓音沙哑脆弱无比。

尤明许起身走到他的床边,握了一下他的手,说:“好好养伤,赶紧好起来,好了咱们就打一架。”

景平扬了扬嘴角,答:“好。”

许梦山问:“其他人呢?我听说殷逢他们后来赶来,撞上了惩罚者,都受了伤。殷老师怎么样?”

尤明许答:“小燕和涂鸦和你们一样,受了重伤,但是都活下来了。殷逢……听说他刚刚也醒了。”说到这里,她脸上带了笑。

许梦山看了她两眼,狐狸性子不改,眼里也染上笑,说:“听说?行了,左右我们俩死不了,你也看过了,赶紧去吧。晚了殷老师没见着你,该多伤心啊。”

尤明许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点头说:“行,我去他那里看一下。有什么事你们随时叫我。”又朝景平点点头,走了出去。

等她走远了,许梦山慢慢躺回去,抽了两声气,这才躺平了。

屋里两个人都静了一会儿,许梦山开口:“天涯何处无芳草,其实她也就那样,我估计还是因为咱们都是警察,见识过的女人太少,是吧?而且她和殷逢……两个人牵扯太深了,神仙也插不进去。真的,那就是块铁板。其实咱们这次能活着,已经是撞大运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以后呢,有机会再找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就已经是万幸了,景哥,对不对?”

景平静了一会儿,才答:“啰嗦。”

许梦山就不吭声了。

又过了一阵,景平的声音再次低低响起:“我知道那是块铁板,没想过要踢。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是……看不得她有事。”

这话忽然让许梦山胸口有点发闷,一时竟无言以对。

——

尤明许走到重症监护病房外,脚步一顿。

这是她第几次,走到他的病房外了?

可每一次,竟都有近乡情怯的感觉,而且这感觉,居然越来越浓烈。

她敲了敲门,里头响起陈枫的声音:“进来。”

推门进去,就看到陈枫立在床尾,还有两个医生两个护士,围着那人在打转。那人当然还坐不起来,平平地躺在那里,听到动静,他的神色微微一变,往她看了一眼,目光里透着清冷,飞快移开。

尤明许一怔,也不做声,走到陈枫身边,听医生交代。但眼睛却一直打量着他,并不掩饰。

第262章 他想起了多少(2)

尤明许发觉殷逢的气色比早上第一次做完手术时,似乎好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些人色。他的整个胸口都缠着绷单,被子下露出一截白皙结实的肩膀。医生正在跟他说下一步的诊疗方案,他似乎听得非常专注,会简短地问几个问题,嗓音沙哑中透着冷沉,依然是那副冷僻深沉的男子模样。

可尤明许却感觉出不对劲。

昨天,他带着人出现,拦截惩罚者时,望着她的眼神,她还记得很清楚。即便隔着那么多人,也能望见他眼中的温柔、笃定和坚决。

可现在,她怎么觉得……他有点在躲着她?

尤明许一进来,陈枫也察觉出殷逢的不正常了。哪怕不是尤英俊,之前每次他看到尤明许,不是双眼放光,仿佛孔雀开屏。

不过,殷逢醒来后的这段时间,陈枫虽然高兴,但心情其实是不太好的。此时察觉到殷逢情绪不对劲,陈枫也觉得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看一眼尤明许,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他走出房间。

没一会儿,尤明许也出来,质询地看着他。

陈枫说:“刚才殷老师一醒,第一句话就是问你,第二句话就是问老九。然后发了好一会儿呆。后来他让冠军把老九带上来,见了最后一面。”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她以为今天他们会办老九的后事,没想到听这意思,冠军还把老九带在身边,还带进病房让殷逢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躲过监控和医生护士的。

不过,这确实是他们这帮人会做的事。

包括殷逢。如果醒来后,并不想要见老九一面,那就不是他了。

难怪殷逢……情绪不太对。

尤明许心头一软,答:“我知道了,我会安抚他。”

陈枫笑了,说:“有你陪着他,我们就放心了。其实不管遇到任何难关,只要有你陪着,招招手,再随便给点甜头,我们殷老师就会好的。”

尤明许看他一眼。

陈枫也知道自己说得太露骨了,立刻笑着说:“看来殷老师这回死不了,我去办老九的后事,也该入土为安了。殷老师这里,就交给你了。”

“嗯。”

陈枫走了,没多久,几个医生护士也出来了,尤明许再次进去,那人明明察觉了,却依然只是静静躺着,目光垂落,整个人已不是死气沉沉,却是死水无波。

尤明许还是觉得有点怪异,即使是为了老九,他对自己的态度,依然有点奇怪。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没有多想,在床边圆凳坐下,问:“感觉怎么样?”

殷逢的嘴角这才噙起一丝笑,哑着嗓子答:“……很糟糕。”

尤明许看着他的样子,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起身,双臂按在病床上,身体俯下来,离他的脸只有半尺远,低头温柔地看着他。

他也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那漆黑的,深邃的眼眸里,像是有无形的吸引力,令她的心抑不住地颤抖。而他,分明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的脸上突然浮现痛苦悲哀的神色,闭上眼说:“下来。”

尤明许的心还在发抖,慢慢靠近他,他一直看着她,直至两人的脸挨在一起,唇也覆盖在一起。

他开始轻柔地吻她,她也是。过了一会儿,彼此都变得更剧烈。可她担心他的伤势,不敢亲太久,很快移开,移开时他还不肯,含着不放,被她强行抽离。

他这才睁开早已氤氲的双眼,深深地望着她。

她静了一会儿,握着他的一只手,说:“别难过。我想他心里其实并不后悔。还会有我,和其他人,继续陪你走下去。”

殷逢的眼眶发红,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尤明许心里一阵疼,也累极了,把头枕在床边,闭上眼。

殷逢说:“别趴着,回去睡。”

尤明许说:“你别管我。”

他说:“那你睡沙发上。”

尤明许看着床边的沙发,“嗯”了一声,说:“你呢?想不想吃东西?要喝水吗?”

殷逢答:“刚才吃过了,不用,我想再睡一会儿。”

尤明许就到沙发上躺下,望着他说:“睡吧,有事就叫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殷逢也望着她,答:“好。”

尤明许望了他两眼,忽然笑了,闭上眼。殷逢却没笑,盯着她,目光幽暗不清,过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昏昏沉沉睡去。

——

尤明许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早上。

阳光大亮,护士和陈枫都在。她坐起来,揉了揉头,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陈枫正在给殷逢喂粥。殷逢躺着,眼睛却盯着她。

尤明许起身去洗手间,体贴的陈枫早准备好洗漱用品。等她走出来时,已是精神一振,接过陈枫手里的碗,在床边坐下。

陈枫指了一下床头柜:“还有一份早餐。”

尤明许:“谢谢。”

陈枫便出去了,没多久,护士也走了。

尤明许一勺一勺给殷逢喂完,他一直没说话,很配合地吃着。尤明许放下碗,抽了张纸巾,给他擦嘴巴。他就盯着她。

刚擦好,就听到他轻声说:“像新的一样。”

尤明许一顿,心跳突然就急促起来,看他一眼,他依然目光幽幽望着她。

“你想起多少了?”她问。

那还是刚认识他没多久吧,他的嘴擦不干净,她给他擦了,他美滋滋地说:“阿许擦过的就是不一样,我现在的嘴巴就像新的一样。”

想到这里,尤明许不由得就笑了。

殷逢也笑了,过了几秒钟,却止了笑,答:“很多。”

于是尤明许的心又跳了跳,心想很多到底是多少?不过以他的性格,要是想起了那句定情的话,此时只怕早就丢出来,要她认账,逼她就范。所以,看来还是没想起来。

但是尤明许也不提这一茬了,只是微笑说:“现在知道你以前有多傻了?”

他答:“我只知道那么傻,还是把某人给弄到了手。”

他这是什么话?

第263章 他想起了多少(3)

尤明许头也不抬地说:“是我把你弄到手的。”

他淡道:“嘴硬。”

尤明许叹了口气说:“还是以前的尤英俊可爱,我说东某人不敢往西。”

殷逢到底笑了笑,说:“别想了,再没有那种事。”

尤明许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也笑了。殷逢望着她的轮廓,一张脸干干净净不施粉黛,却依然透着天生的艳丽。一头黑发,只随意梳了个马尾。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坐在他的床边,和他斗着很无聊的嘴。可他胸中的甜意,却如同那阳光般泛滥成灾。他心想自己可真的是中了毒,胸中的情绪,就快要压抑不住。她说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眼神,他都感觉是在和自己调~情。他的脑子甚至有微微的晕眩感,心口涨涨的,有点难以忍耐又欲罢不能。

他想自己真的是完蛋了。

这一次醒来后,想起了那许许多多的事,再看到这个女人,就要彻底完蛋了。

这样濒临失控的感觉,令他感觉到危险,兴奋,可是,还有一丝丝莫名想要逃避的情绪。

尤明许并不知道,某人看似清冷的面容下,其实正波涛隐隐翻滚着。她想起了正事,说:“殷尘没有被抓到,邢几复也不知所踪。”

殷逢定了定神,答:“只怕邢几复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尤明许并不想去深谈这个话题,转而说:“现在老丁正在集中全力抓捕剩下的惩罚者,你有什么看法?”

殷逢摇了摇头:“殷尘躲了这么多年,反侦查意识很强,他如果不想露面,只怕是抓不到的。”

尤明许盯着他,说:“再一次见到他,什么感觉?”

殷逢淡道:“他怎么还没死?”

尤明许:“……”

不过,即便年少时殷逢对这个哥哥有过孺慕之情,现在只怕也被殷尘亲手折磨成了痛恨与势不两立。尤明许想起昨天两人刚一见面时,殷逢那无法掩饰的震痛表情,再想起有关贵州的事,心里就酸酸软软的,摸了一下他的脸。

殷逢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看着她,目光说不出的沉暗。

尤明许以为他是因为哥哥不高兴,收回手,说:“如果人抓不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殷逢轻哼一声,说:“不会抓不到的。”

尤明许感到疑惑。

他说:“他会来找我。这一次,他在我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也一样。”

尤明许看着他眼中闪过冷厉的光。

“他会怎么找上你?”她问。

殷逢静了静,答:“我想,他会等一个机会。一个足以毁掉我,也毁掉他的机会。他会拼尽剩下的生命和力量,向我,甚至向世人证明,他所信奉的,才是人间至理。他已经放弃蛰伏了。”

他顿了顿,又说:“我会等着他来。因为我也想要毁掉他。我想要把他所信奉的东西,踩在脚下。我也要向他证明,自己一直坚持的选择没有错——我们这样的人,即使身在深渊,却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仰望太阳。”

第264章 他的别扭(1)

待我有罪时第264章他的别扭殷逢吃完早饭,精神倒是不错,也无事可做,尤明许问:“要不要看电视?”

殷逢答:“不看。我不是你,不看那些没营养的东西。”

尤明许也不生气,心想是谁当年在我家,天天看奥特曼天线宝宝。嘴角不由得就带上了笑。

结果就看到殷逢看一眼她,就移开目光。尤明许心中一动,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可再看他,神色如常,冷冷清清。

他到底想起了多少?

于是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怎么觉得他这次受伤醒了,比起前一段时间的黏糊和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却要更冷傲一点呢?有点别扭的感觉。

可如今的殷逢,是多么成熟阴沉的男人,别扭?应该和他不沾边吧。

尤明许也不动什么声色,问:“那你上午想干点什么?”

殷逢想了想,说:“给我念书吧。”

“念什么书?”

殷逢说:“把我手机拿来。”

尤明许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按照他的指示操作,很快翻到了一本电子书,看样子是本畅销的短文集,她拿起来,说:“那我念了。”

殷逢闭上眼,嘴角到底带了丝笑:“念。”

命令的口吻。尤明许不和别扭的病人计较,开始诵读。

身为一个刑警,她除了偶尔看点心理学、刑侦手段方面的书,多久没读过这种文邹邹的东西了?清了清嗓子,看着那些优美轻灵的词句,虽然读得没什么感情,倒也嗓音低沉柔和,十分流畅。

殷逢听了一会儿,就睁开眼。书挡住她半张脸,只露出白皙的额头,和一双清澈的凤眼。殷逢不由得心想,两人好了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她这么乖顺听话,几乎是他用一身血换来的。心里有些得意,有些柔软,还有些莫名的委屈。怎么想,今后和她的事,都是他吃了大亏了,是他被她给困在了网里。

于是,等她念完一个短篇,抬眼看他,他就淡淡开口:“以后每天晚上没事的时候,就念给我听。”嗓音也听不出喜怒。

尤明许翻了一页书,说:“做梦。伤好就自己看。”

殷逢的胸口就被什么轻轻堵了一下,却又慢慢地笑了,说:“我读给你听也行。都是一样的。”

明明是在说读书,却又似乎不是在说读书。

尤明许静默片刻,伸出拳头,在他额头上摁了一下,淡道:“安分点。孔雀开屏也得等尾巴长好。”

殷逢不说话了。

尤明许又读了一会儿,从书后斜眼看,却发现他脸色看着更冷淡了,可是脸颊却染上些许薄红。

尤明许的心不由得也是荡了荡。又想,这回他醒来,阴阳怪气的毛病分明更严重了。难不成那千疮百孔的脑子,又撞出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患了?

她也只是腹诽一下。

读了半个多小时,尤明许放下书,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悠长。到底伤重,又和她斗了那么久的嘴,也该睡了。

尤明许就和护士打了个招呼,先去看了一下许梦山和景平,陪两人聊了一会儿,又去看了其他几个相熟的兄弟,最后却是去看涂鸦和小燕。

从殷逢醒来,尤明许就一直寸步不离。这还是涂鸦和小燕动完手术后,她第一次去看他们。

两个人占了一间屋。尤明许走进去,惊讶地看到涂鸦居然已经坐起来了,健壮的身体缠满绷带,一脸无聊地在调电视遥控。小燕还躺着,嘴里居然叼了根吃了一半的冰激淋。

看到尤明许,两人都是一愣,不约而同露出喜意。

尤明许的心就这么软了一下,比看到殷逢还要软。不过……

她先走到小燕身边,小燕一呆,她已把那半根冰激淋抽出来,丢进垃圾桶,问:“谁给你的?”

小燕的嗓音低得跟蚊子似的,哪怕面无血色,依然露出几分羞赧:“冠军……”

尤明许:“不准再吃。”

小燕:“唔……”

涂鸦看了眼小燕,幸灾乐祸的笑一闪而过,而后瞪着双牛眼巴巴望着尤明许:“殷老师怎么样?还好吧?”

尤明许答:“他挺好的,在逐渐好转,刚刚睡着了。”看一眼他身上的绷带,冷道:“谁让你坐起来的?”

涂鸦:“……”

小燕一看很高兴,立刻告状:“护士说不让他起来,护士一走,他就起来了。”

涂鸦讷讷到说:“尤小姐,我身体很好,不是很痛……”

尤明许眉一沉:“躺下。”

涂鸦默默地躺平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尤明许其实是来探病加道谢的,如果不是他们俩冒死相救,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可是刚骂了两人,道谢的话一时也有点说不出口。

于是她先问小燕:“伤口还痛不痛?”

小燕往被子里缩了一下,只露出半张脸:“还好。”其实很痛,可也不想说出来。

尤明许点点头,又看向涂鸦:“你呢?”

涂鸦说:“我真的不痛了。”

鬼才信。

尤明许这才说:“谢谢你们。但是下次,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冒这样的险。”

涂鸦和小燕都沉默了几秒钟,涂鸦笑笑说:“我乐意。”

小燕飞快地说:“我也是。”

尤明许知道这两人和殷逢同样固执,也不再劝。只是她身为警察,见过很多的壮烈。但昨日两人的模样,涂鸦浴血撞车、小燕无声掉入草丛的画面,她知道从次将深深刻在自己心里。

大恩不言谢,尤明许也不愿对他们说什么煽情肉麻的话,只是心中,已把两人当成和许梦山景平一样,可以依赖信任的同伴。

她说:“你们好好休息,我下午再来看你们。”又看了圈两人的脸色,说:“如果再被我发现,就去告诉殷逢,让他来惩罚。”

涂鸦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说:“知道了。”

尤明许又看向小燕,他飞快说了句:“知道了,老板娘。”然后头缩进被子里。

尤明许脸上一热,涂鸦倒是笑了,心想小燕可真机灵,等尤明许转身走出房间时,涂鸦又喊了句:“老板娘慢走。”

尤明许走出几步,也忍不住笑了。

第265章 他的别扭(2)

待我有罪时第265章他的别扭她回到病房,结果到了中午,殷逢还没睡醒。她就先吃了陈枫送来的午饭,靠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

等她一觉醒来,看到殷逢已经醒了,陈枫刚给他喂完饭,收拾好餐具,笑着说:“老板娘自己睡得舒服,害得我一边喂一边被嫌弃。”

尤明许脸上又是一绷,心想他们小团体里什么话倒是传得飞快。她只当没听到,走到殷逢身边。陈枫出去了,尤明许问:“感觉怎么样?”

刚才陈枫的话,殷逢自然听到了,淡淡地答:“感觉还行。他们叫你老板娘是什么意思?”

尤明许看他一眼。

他目光幽幽。

尤明许却只觉得,这人真的比以前更恶劣了,故意冷冷地说:“我答应了吗?没答应。”

殷逢说:“难道你更喜欢他们叫你师娘?我觉得还是老板娘顺耳点。”

尤明许有点想笑:“滚。都叫姐。”

话音未落,手已经被他捉住,虽然力道很轻,尤明许没有挣脱。

他盯着她:“那你以后叫我什么?还干巴巴地叫殷逢吗?我不喜欢。”

尤明许从善如流:“殷老师。”

他的手握得更紧些:“好好叫。”

尤明许别开脸,不想理他。

殷逢轻声说:“有人的时候,叫我阿逢。没人的时候,叫老公。”

尤明许抬起头,就望见他清亮的眼眸,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那两个字在舌尖仿佛跳动着,她喊了句:“阿逢。”

殷逢的眼里,像是有暗光在闪动,他“嗯”了一声,说:“靠过来。”

尤明许依旧不和受伤的他计较,小心地靠在他怀里,他抬起只手,抱住她,摸了一会儿她的头发,说:“乱叫。现在没别人。”

尤明许:“不要得寸进尺。”

他说:“我岂止想要得寸进尺。”

尤明许有点接不上话了,直起身子,看着他自从醒来后,就似乎总是透着几分阴沉的脸,说:“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之前不是好好的,我哪里得罪你了?”

殷逢也没想到她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淡道:“你没有得罪我。我只是最近……身体和心情,都不是很好。”

他这么一说,尤明许立马想起老九,信了几分。而且她虽然总觉得殷逢哪里别扭着,但对她的态度,似乎又没什么变化。他眼里那涌动的情愫,并无改变。

于是尤明许也就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又给他念了会儿书,他说身上不舒服,要擦洗一下。但他受伤这么重,肯定不能沾水的。尤明许问过了医生,便打了盆热水来,给他简单地擦一下。

尤明许说:“是不是觉得很爽?有没有翻身做主人的感觉?”

殷逢突然发觉,原来尤明许也有嘴贱的一面。像他。

这么想着,嘴角倒是弯起,他答:“还不够。”

尤明许轻哼了声,手里动作却轻柔无比,用热毛巾替他先擦了脸,又擦脖子和肩膀。他的身体,她曾经一度很熟悉。但确实很久没有这么细致地碰过。尤明许面不改色,又替他擦手臂。身上有伤不敢动,两条腿倒是完好的,她替他把病号服裤腿撸起来,仔仔细细擦着。

殷逢也没想到,被她这样照料着,会是这样一种感受。特别安静,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那种细腻的、舒服的感觉,从皮肤,慢慢浸到全身。而后那压抑了一整天的浓烈情绪,又有抬头的趋势。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来了句:“要是哪一天你离开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

尤明许手只顿了一下,继续慢慢擦着,说:“少胡思乱想,也少威胁我。这是讨打。”

殷逢不说话了。

擦完了身体,尤明许打量着他:“有没有舒服一点?”

他“嗯”了一声,指了一下床:“躺下陪我。”

尤明许看一眼病床,本就不宽,她顶多只能勉强侧身躺着,肯定不舒服,就不干。

殷逢皱了下眉:“这都不肯?”

尤明许觉得他真的有点吃错药了,虽然不太明显,但是有隐隐抽风的感觉。看他一直垮着脸,尤明许莫名想笑,到底还是小心翼翼靠在床边躺下,依偎在他身旁。

两人隔得很近,他转头看着她,那目光让尤明许心跳加速,于是闭上眼。

“宝贝,亲我。”他说。

尤明许脸上一热,冷道:“有完没完?”头伸过去,覆在他唇上。

他亲得很猛,现在他全身上下,大概也只有嘴巴能猛。

过了一会儿,两人微喘着分开,尤明许的脑子都有点晕眩感,盯着他看了几眼,又伸过去,在他鼻子、眼睛、下巴,都亲了一下。

到这时,他才笑了,是那种很满意很愉悦的笑,虽然淡淡的,可是整张脸都在笑。尤明许心里也跟浸了蜜似的涨涨的,这样的感觉,尤英俊曾经带给过她。可眼前人给她的,分明更露骨更浓烈。

两人默默对了一会儿,他轻声问:“宝贝,爱不爱我?”

尤明许眉头一跳:“别喊这个,太肉麻了。”

他静了一下,说:“语言之所有具有魅力,是因为那些特定的、经过文化演变和积累的词语,能够相对准确地表达出人类复杂的心理活动和情绪。我找不到更确切的词,只有这个比较接近。”

尤明许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然后脸有点红了,低声说:“你就叫阿许不行吗?磨磨唧唧跟个女人似的。”

殷逢脸色一冷,说:“过来点。”

她凑近了一点儿,他的嗓音就在她耳边,低沉含糊:“阿许宝贝……我的……心肝啊……”

尤明许脸上更烫了,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又低头亲他。

当敲门声响起时,尤明许一个翻身跳下床,动作敏捷得像只兔子。殷逢意犹未尽,不悦地皱眉。尤明许飞快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床边坐下。

陈枫推门进来时,看到屋里的氛围,还有殷逢隐隐的厌弃,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心想尤明许其实也是个猛人,殷老师都这样了,两人看样子还在想方设法亲热。老天爷啊,这两人真好得蜜里调油了,以后伺候可要更小心了,免得被占有欲极强的殷老师误伤。

第266章 他的别扭(3)

待我有罪时第266章他的别扭不过,陈枫脸上却不露分毫,也不看殷逢,直接对尤明许说:“老板娘,丁雄伟和几个领导,来看望殷老师了,马上就到。”

尤明许看殷逢精神还好,刚才亲的时候……还挺给力,便点头说好。她呆这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谁不知道他们俩的破事?她和陈枫一起准备好几杯茶,丁雄伟和几个领导就进来了。

尤明许退到一边。

丁雄伟看她一眼,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和几个领导走到殷逢床前。

尤明许发现,殷逢在外人面前,还是非常能装的。哪有刚才和她在一块时,那时萌时酷、时冷时热的傲娇模样,只见他尽管脸色苍白,却已噙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应对自如。

领导们关心完殷作家的伤势,又问了一些有关惩罚者的问题,殷逢一一作答。至于惩罚者的首领就是他亲哥哥这事儿,几个领导没提,他也不多解释。大家都绕过了这个话题。

末了,几个领导也看到了尤明许,也都认识她,一个说:“明许,好好照顾殷老师。”个个都微笑着。

尤明许点头说好。

等他们都往外走了,尤明许正要送,一眼看到殷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微微笑着。尤明许心想,领导们这么一表态,这人的尾巴别翘上天。故意不看他,走了出去。

丁雄伟走在最后,对她说:“又好上了?”语气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失望。

丁雄伟是很难得这么八卦的,尤明许“唔”了一声,干脆又添了句:“一直好着。”

丁雄伟看她一眼,目光很难形容。

然后他又说:“明天你得归队了,现在他们几个都伤着,案子要收尾,其他工作也要靠你顶着,明天能不能跟我回湘城?”

尤明许怔了一下,立刻答:“好。”

送完他们,尤明许回到病房,一眼就看到殷逢直勾勾盯着她。

等她走近了,他脸上到底浮现笑容,说:“你的上级、上级的上级、上级的上级的上级,都让你……好好照顾我。”

原来是在得意这个。一句客套话。

尤明许沉默了一瞬,摸摸他的脸,说:“刚老丁说,让我明天先回湘城干活。我得回去了。”

殷逢盯了她几秒钟,冷声道:“你要回去?”

尤明许不太喜欢他这样的语气,但还是忍了,说:“现在队里很多人受伤,景平许梦山一时都走不了,这个案子有大量收尾工作,加上还有别的案子。老丁手底下没人了,我不能不回去。殷逢,我是个警察。”

殷逢转头看向一边,只留给她一个线条清晰的侧脸。

“我这伤,起码一个月才能下床。”他说,“行,你去吧。我有陈枫。”

那语气,冷得都要掉冰渣了。如果不是彼此已经这么熟悉,尤明许一定又会把他当成刚苏醒的那个殷逢,一个冷漠执拗的男人。

尤明许有点想笑,心里也有点发软,握住他的手,他没动。

她说:“我一得空就过来看你。我会给你打电话。”

他近乎嘲讽地轻嗤了一声,似乎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尤明许却凑近了,低声说:“阿逢,你已经对我撒了一整天的娇,还不够吗?”

殷逢没说话,那和她握住的手却一下子收紧,而那冷酷的侧脸上,却再度染上绯红。

“你说什么?”他极慢地从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

尤明许却在那极罕见的红了的俊脸上,轻拍了一下,说:“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

第267章 当年的事(1)

尤明许一回湘城,就陷入了铺天盖地的工作里。

这次的案件,有大量的后续工作,足够忙一两个月。他们组现在兵力空虚,很多案子她也要帮忙。于是头一个星期,她几乎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忙得气都喘不过来。直至夜深人静时,终于可以休息,想起殷逢,但一看时间,他肯定已经睡了。

尤明许也不是黏黏糊糊的性子,以前和尤英俊好时,也是他天天追着她。所以她也不太给他发段信说什么肉麻的话。

显然,如今的殷逢,也是和她差不多的性子。

到了这周六的晚上,尤明许第二天终于可以睡个懒觉,才想起来一个星期了,两个人也没联络过,殷逢连短信都没给她发一条。

哪怕他还下不了床,这也不太正常。

尤明许想起离开贵州时,殷逢别扭的样子,她也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为了什么。想来想去可能还是因为老九的牺牲,他心里自责愧疚,连带着不想面对她?

深夜里,尤明许靠在床头,想了一会儿,笑了。

决定等他自己想通。

“要是哪天你离开了,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

有这句话,她心里就是踏实的。

过了两个星期,尤明许手里的工作,总算没那么多了。她有了空闲时间,就得去查某一件案子。

一件十九年前,在她八岁那年发生的案子。

尤明许斟酌了半天,决定先请丁雄伟喝顿酒。他曾经是母亲的同事,她一直是知道的。

这天下了班,两人进了家餐厅的包厢,尤明许把菜单递给丁雄伟,他向来强势,也不推辞,点了几个菜,尤明许又给他倒了查。

丁雄伟面色如常地喝了几口,说:“这顿我来,算是犒劳。”

尤明许当然不会跟钱过不去,干脆地答:“好。”

丁雄伟笑了笑,说:“怎么想到请我吃饭了?俗话说得好,有了媳妇忘了娘,咱们队里,个个都这样。”

尤明许手里捏着个杯子,慢条斯理地说:“我有了媳妇,也没忘了您啊。好久没跟您联络感情了,吃个饭不行啊?”

丁雄伟说:“有屁快放。”

尤明许笑了一下,正色道:“老丁,我想知道……关于妈妈的事。”

丁雄伟又喝了口茶,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

尤明许被惩罚者劫持那一段路,殷尘说的话,她一五一十全都写进了报告里,没有半句隐瞒。报告交上去后,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丁雄伟叹了口气,说:“具体想知道什么?”

尤明许说:“她和邢几复、殷尘的关系。还有她殉职的那起连环案件。”

丁雄伟说:“你是不是挺奇怪的,她如果和那两个犯罪分子有关系,为什么还可以做警察,你还可以做警察?”

尤明许没吭声,一双冷清的眼,直视着他。

丁雄伟看懂了她的眼神,笑了,点头,嗓音柔和了几分:“你想的没错。你的母亲,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是个优秀的警察,从始自终都是。”

尤明许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丁雄伟却陷入了沉思,说:“其实当年的事,我也只知道个大概。但殷尘也和当年的事有关,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那时候,丁雄伟才二十出头,和尤明许的母亲——尤蕤雪一样,是警队新人,两人在同一个队里,关系还不错。

丁雄伟还记得,尤蕤雪的性格,可没有尤明许这么嚣张,她是个沉静柔和的性子,但也很聪明,骨子里那股傲劲儿,和尤明许是一样的。相貌也比尤明许甜美一些。

这样一个女警,局里自然很多人追。丁雄伟当时都有点动心思,但是不太敢。只不过尤蕤雪明显是个眼光高的,连局草——某位英俊潇洒的副队长,都婉拒了。于是像丁雄伟这样的宵小,也就默默歇了心思。

局里有一组人,开始打击区里的涉黑犯罪行为。那时候,还没有凯阳集团,只有几个犯罪团伙,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尤蕤雪也加入了工作组。

丁雄伟不在工作组里,所有后来的事,也是听别人说的。

听说尤蕤雪一开始,是和个不相关的人谈恋爱了。美国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商家之子,俊秀文雅,两个人感情很好。

而局里的打击犯罪行为,一直在按部就班推进。

后来有一段时间,丁雄伟偶尔注意到,尤蕤雪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有一次大家聚餐时,尤蕤雪突然干呕,脸色很难看。当时大家面面相觑。

又过了几天,上级把尤蕤雪叫进办公室,两人说了一个小时,尤蕤雪出来了。第二天,她就从扫黑工作组调离,回到普通刑事岗位。

那时候,尽管有各种传言,但到底已经九几年了,人们的思想也都开放了,顶多背后说几句,也就算了。

丁雄伟听说,尤蕤雪男朋友有急事回了美国,才留下她一个人。也有人说她是被抛弃了,有人说她被骗了。但那时候,丁雄伟就自认为是个不会偏听偏信、耳聪目明的人,他甚至还暗中打量过,发现明显怀了孕的尤蕤雪,神色平和,眼中有光。于是丁雄伟断定,人家和男朋友说不定好着呢,只怕那人是被什么耽搁了,一时回不来。

那么既然尤蕤雪是丁雄伟这样的菜鸟青年,心中的女神,他自然也盼着女神能够幸福。

但直到尤蕤雪请了假据说去生孩子了,也没见那人回来。

丁雄伟再见尤蕤雪,已是两年后。

在下面的一个小派出所。

听说她是自请调离的。

可再见到她,丁雄伟发觉,她还是曾经那个模样。尽管是警校高材生毕业、警察世家出身,从分局最吃香前途无量的重案组,贬至了一个偏僻的派出所,可她看起来依然那么宁静温和,傲骨内敛。只是眉宇间,似乎添了几分初为人母的柔和光彩。

丁雄伟因为公务,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听到她接到也许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第268章 当年的事(2)

“嗯……宝宝又发烧了?”她的眉头焦急地皱起来,“妈我实在回不来,去四医院,儿科比较好。我明天休息就坐车回来……”

丁雄伟当时什么也没问。

等尤蕤雪挂了电话,眉眼间有愁色,但是很快恢复平静。

丁雄伟说完工作,又加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给我打电话。”

尤蕤雪笑着说谢谢。

但后来无论她遇到什么,也没有打电话和曾经的同事求助过。

后来的事,丁雄伟还是听别人说的。

听说尤蕤雪虽然去了基层,可是一步一个脚印,越干越好,很快又得到重用,加入了另一个区的刑警队。

听说她一直没有结婚。

还听说,她和某个黑帮组织的小儿子,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传言有鼻子有眼,说那小儿子本是国外留学回来,根本不沾家里的事,也没跟她提自己的身份。她也是被骗了,那个儿子,就是跟那人生的。

结果后来出了一连串的变故,小儿子不得不接班。而且他身为书生,居然十分了得,传言他以铁血手腕,把对头全都收拾了。还收拾得特别漂亮,后来警方重拳出击时,那些对头全都证据确凿,反倒是小儿子手里,抓着的只是房地产、金融公司这些干干净净的生意,一点事没有。

但都是只言片语的传言而已。毕竟尤蕤雪多年来始终独来独往,而那小儿子已经进军实业,结婚生子,生意越做越大。怎么看,两人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离得很远很远。

……

“你妈妈那些年,挺不容易的。”丁雄伟叹息。

在尤明许的记忆里,童年虽然和外祖父母住在一起,但母亲只要有时间,机会从湘城去江城看她。母亲总是温和的、平静的,对她有无尽的爱,从未表现出任何不甘和怨埋。这也是尤明许第一次听人提及,那些年,母亲过着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活。谣言、怀疑、谎言、背叛、对立……

尤明许忽然就不再想要知道,母亲和那个人之间,当年是真心还是欺骗;母亲是否会后悔。

已经不重要了。

母亲其实已经给了她答案。

两个答案。

一个答案,是直至殉职,母亲都是一名最称职的警察,克己奉公,勤勤恳恳,立下许多不会被磨灭的功劳。

另一个答案,是母亲对于她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后悔和怨言,她对她倾注了一个母亲全部的爱,并且也影响她,继承母业,成为了一名警察。

尤明许眼眶一热,垂下眼眸,喝茶遮掩。

丁雄伟看着她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说:“有关这件事,还想知道什么吗?”

尤明许答:“不用了。”她长吐了口气,语气淡然下来:“说说殷尘吧。”

丁雄伟皱眉:“殷尘……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当年,谁也没注意到这号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尤蕤雪的。后来尤蕤雪殉职那个案子,我记得档案里,也没有殷尘这个人。”

尤明许沉思了一下,说:“我要看当年的卷宗。”

殷尘既然提到了,邢几复也说,殷尘是“当年缠着她的那个小子”,也许从那个案子里,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丁雄伟答应了。

这天下午,一叠厚厚的,纸页已经发黄的卷宗,到了尤明许手里。

第269章 娶了个媳妇(1)

待我有罪时第269章娶了个媳妇一盏柔和的台灯下,尤明许独坐在办公室里,翻着卷宗。

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经手过不少残忍可怖的案件。但当她看到十九年前那起连环杀人案的现场照片时,还是会有恶心难受的感觉。

五次作案,五名受害者,四死一伤。尤蕤雪就是在最后一起案件里牺牲里,救下了那名受害者。

作案时间大致分布在半年内。凶手于深夜跟踪、袭击单身女性。那个年代,监控摄像头很少,虽然面临经济快展,城市里荒地、空地、工地也很多。

凶手将受害者拖至无人处,性侵后勒死,以刀具重创**官,并割下***带走。尤明许看了几张照片,长吐了口气,很不舒服。

受害者有的只有二十多岁,是单身女性;也有三十多岁,已经结婚生子的。孩子当年才一两岁,就失去了母亲。

凶手名叫许霸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警方在两起犯罪现场,现了他的指纹和***,有目击者看到他在一起案现场出现过。

还有一项非常有力的证据,是在某个银行分理处门口的摄像头,拍到了他尾随一名受害者的画面。

但是当警方确认这名重大嫌疑人的身份,实施抓捕时,他已潜逃至乡下。于是警方布通缉令,并调集大量警力,展开搜查。

大概十多天后,正是尤蕤雪所在的小组,现了许霸坪的踪迹。只是当支援警力赶到时,所生的事,令所有人震惊。

从现场痕迹看,尤蕤雪和另一名警察,与许霸坪生激烈搏斗。尤蕤雪当场牺牲,另一名警察重伤。但另一名乡村女孩和她的母亲,活了下来。按照她们的口供,许霸坪当时情绪非常激动,拒不认罪,并试图劫持母女俩。正是为了救她们,尤蕤雪意外牺牲。许霸坪逃走。

但这时,许霸坪已是穷途末路。

两天后,警方就在山里找到了许霸坪。

但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而且是一具面目全非、非常可怖的尸体。

他被剥了皮。而且是活剥的。

连环凶杀案,算是破了。

但许霸坪被杀的案子,这些年却始终没破。因为警方找不到这样一个有动机、有作案时间的嫌疑人。那些受害者的家属,都排除了嫌疑,有动机但是没有时间和能力。所以这起案中案,就一直悬了下来。

尤明许合上卷宗,默坐了一会儿。

证据非常充足,许霸坪应该就是连环案的真凶。

她也知道虐杀许霸坪的凶手是谁,那人亲口说过。

而现在,殷尘在逃,那人也不知所踪,不知道是否还活在世上,还是正受尽折磨。

但是尤明许把所有涉及案件的相关人员,都捋了一遍,没有现任何和殷尘有关的线索。

难道说,殷尘和这起案子,没有关系?

那他又是怎么认识母亲,“缠”着母亲的?

时间隔得太久,母亲当年又独来独往独住,要查下去,只怕不容易。

尤明许蹙眉想了一会儿,放下卷宗,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只能慢慢来了。

她看了眼时间,夜里九点多,算是这些天很早的时间了。

想了想,她给殷逢了条短信:“睡了吗?”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她都把桌面收拾好,才收到回复:“没有。你在干什么?”

这些天他不闻不问不联系,尤明许虽然也没空,心里到底是有点不舒服的。只是此时看到他过来的话,心里才柔软了几分,索性直接打了个视频过去。

两人都到这个份上了,现在打个电话,听着“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等待接听的声音,尤明许居然有几分不自在。

他接起了。

画面里出现天花板,病床,绷带,病号服。殷逢坐在床上,静静望着她。

尤明许一时也不说话,只是仔细打量着他。脸色看起来似乎好多了,头也干干净净的,脸还是瘦,因为缠着绷带要换药,没穿衣服,只是披了件病号服在肩上,露出肩膀和胸口。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深深暗暗的,没有半点温和可爱,似乎也在打量她。

还没等她开口,他先说话了:“瘦了。”

尤明许愣了愣,说:“最近太忙了。你能坐起来了?”她有些高兴。

殷逢很冷地哼了一声,说:“一个星期前就能起来了。”

尤明许盯了他两眼,淡道:“厉害啊。”

他接得很顺口:“那是当然!”

尤明许就忍不住笑了,眼眸盈盈。

殷逢看了她一会儿,倒是没笑,人又往下靠了靠,倒是显得慵懒了几分。

他说:“你都在忙什么?”

尤明许就把这些天的工作大概说了说,想起刚才看的卷宗,和一并和他说了。

殷逢沉思了一会儿,说:“扫描一份给我。”

“行。”尤明许说,“当年的案情算是很明朗,只是不知道……你觉得殷尘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殷逢答:“当年他才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比……伯母还小了七八岁,在我的记忆里,他那时候还比较正常,只是过得不太好。惩罚者组织,那时候他也没有能力创建。我想或许是和伯母有关的什么事,那起案子,给他带来比较大的精神冲击甚至创伤。所以他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复仇、惩罚的善恶观,或许也是从那时就开始积累成型的。”

尤明许其实也有相同的感觉,其中肯定还有隐情。甚至她想,会不会正是母亲的因公殉职,才让殷尘不再信任司法,决意成为惩罚者呢?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殷逢问:“你有什么打算?”

尤明许摇摇头:“不好查,我会再想想办法。如果殷尘真像你说的,会再现身,最好是从他身上入手。”

“嗯。”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尤明许感觉已无话可说,就说:“那你早点休息,有事给我电话。”

他盯着她,眸色难辨。

尤明许:“怎么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说:“你急着去干什么?”嘴角露出讥诮的笑。

尤明许:“……我什么时候急了?打算下班回家。”

第270章 娶了个媳妇(2)

“回家干什么?”

“宵夜,睡觉!”

殷逢又问:“吃什么宵夜?”

尤明许早已觉出味儿来,脸上就带了似有似无的笑,答:“随便点些外卖。你呢?今天吃的什么?”

他不紧不慢把中饭、夜饭菜都说了。

尤明许又问了他的病情,还有多久康复。他也一一答了,说恢复得还可以,大概还有两个星期就能下床,只是不能剧烈运动。

尤明许心里有股甜甜涨涨的情绪,在无声流动,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湘城?”

他也只是盯着她,眸光幽幽,答:“再过一两个星期吧。”

尤明许想了想,说:“不要一个星期就回来,还是等好全了,再动。”

殷逢说:“我自己有数。”

尤明许又想到了另一个话题,问:“涂鸦、小燕、景平、梦山都怎么样?”

其实那几个人的情形,许梦山经常有发短信给她说,据说康复得都很快,所以尤明许都没有细问。

殷逢却默了一下。

尤明许:“怎么了?”

殷逢的语气淡得很:“他们都下床了。满意了吗?”

尤明许差点笑出声,努力忍住,心念一动,放软声音说:“那是因为他们的伤都没你重。你不要急着下床,我想你恢复得更好一点。”

两人对视片刻,他的神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柔和下来,那目光直勾勾的,竟令尤明许又不自在了。

他把手机移得离自己近了一些,问:“有没有想我?”

尤明许还真的没怎么想,实在是没有时间精力。

她立刻反问:“你呢?想我没有?”

他答:“如果你不是个警察,现在早被我锁起来了。”

他讲得平平静静,尤明许却心头一跳,心想,又阴阳怪气上了。她淡道:“你少把那套用我身上。我看这么多天,我不主动给你电话,你也没找我。看来你真的是很想。”

殷逢冷笑一声,说:“那你找过我吗?两个星期了,我在住院,你到今天才想起我?”

尤明许盯着他,心想我到底和他在干什么?为什么在争这种事?

一想不对啊,他虽然住院,整天躺着,他才是闲的那个啊。尤明许斩钉截铁地说:“不对。我忙天忙地,这几天都是半夜才睡,那时候你早就睡了。天一亮我就忙着上班,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你整天在忙什么?忙着接受输液吗?忙着让陈枫给你喂饭吗?你为什么不找我?”

殷逢不说话了。

换尤明许冷笑了:“说话啊?”

过了几秒钟。

他忽然笑了,那干干净净的笑意,从眼睛里,从唇畔,刹那荡漾开。他什么话也不说。

尤明许原本还攻气十足,这一下感觉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到了。脸也热起来。

他笑完了,说:“阿许,想我的时候,就找我。别憋着。”

尤明许:“谁憋了?”

他说:“晚安,宝贝。”

尤明许又滞了一下,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她说:“晚安。”挂断。

尤明许放下手机,往后靠进椅子里,心想,多么珍贵的话语,到了他嘴里,简直就跟口水一样不值钱,随随便便就说出了口。

想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笑了。

他是个神经病,她早就知道了啊。

只不过从第二天起,殷逢开始时不时给她发短信,有时候问她在干什么,有时候说点那边的事,有时候则干脆发一段他今天在读的书中句子给她。

尤明许倒是不知道,他谈起恋爱来,原来是这个样子,既不会太黏你,可也绝不允许人冷落,不像尤英俊那只火热的小太阳,倒像一轮冷冰冰的月亮,必须占据你的视线一角发光。

尤明许还是每天干着干不完的活儿,忙着那些血腥滞涩的事。可是每一天的感觉,又有些不一样。像是有一股热热的、甜甜的情愫,在心口扎根。时不时,就要挠她一下。忙碌的孔隙,她会下意识拿起手机,看他有没有新的短信过来。

有时候也给他发段信,说说今天遇到的案子,两人有时候的短信内容活脱脱就像刑警和心理学家讨论公务,没半点私情。有时候,某人却成了偏执的幼稚鬼,冷言冷语地问她今天有没有想自己,有多想?甚至带着几分诱惑问,想不想和他亲热。尤明许从容得很,也没半点羞躁,一句话就给他堵了回去:“你不是还下不了床吗?下了床也不能剧烈运动吗?”

殷逢两天没理她。

尤明许于是摸摸鼻子想,丁雄伟说得没错,有时候她真感觉自己是娶了个媳妇,明明她才是女人,为什么他闹别扭,还是得她来哄?跟从前他还是尤英俊时没什么差别。

又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更加暖和的春日午后,许梦山和景平回到了湘城。

那天尤明许正坐在桌前,做着堆积如山的文档都是这次凯阳集团一系列案件的。猛然间头就拍了一下,抬头一看,许梦山和景平两人,笔挺地站在跟前,两人都笑吟吟的。

尤明许立刻站起来,好好把他俩打量了一番:景平几乎没什么变化,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看不出什么伤了。许梦山居然还养胖了一点。

“总算回来了。”她说,“伤都好了吧?”

许梦山说:“我一个星期前就能出院了,老丁让我留着照顾景哥,和他一块回来。”

景平说:“好全了。”

尤明许怀疑地看着他,当时他的伤势,大家都看在眼里,和殷逢一样奄奄一息。现在殷逢还在贵州躺着呢。

景平说:“你这什么眼神?我除了那颗子弹,别的都是皮肉伤,枪伤好了,自然就好全了。”

尤明许不能回想他当时被折磨的模样,但确实,那些伤意在折磨,看着恐怖,必然也令人疼得死去活来,但确实都不致命。的确有可能好得更快。

景平和许梦山显然也想到了当时的情形,景平只是微微笑着,神色温和。

这时,办公室里其他人,也围过来,对两人嘘寒问暖,每个人的话语都是热乎乎的,并且最后说定,今晚其他人请他们两个大吃一顿,接风洗尘。

第271章 娶了个媳妇(3)

而且找餐馆订位子的活儿,还落在尤明许头上谁让她和他们俩是铁杆兄弟。尤明许一口应下,然后问:“梦山,老景,你们俩想吃什么?”

许梦山说:“什么贵吃什么。”

尤明许不理他,又看向景平。他也正看向她,白皙的面皮上,那两道长长的眼睛,眸光比过去还要沉静。

两人对视了一瞬,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光一闪而逝,而后答:“我都可以。”

尤明许不再看他,笑着说:“行。”

尤明许就定在一家湘菜馆,还点了些烧烤和锅子,又去丁雄伟那里,搜刮了一箱白酒。一群警察在包厢里胡吃海塞,吹牛跑马,好不热闹。

因为景平和许梦山刚出院,许梦山倒是想喝白的来着,被尤明许缴了杯子,最后给他们俩上了啤酒。

其实吧,对于一名刑警而言,心里藏着的东西,也许比普通人更多。所以当他们喝得兴起,喝得有点高的时候,你会看到,有的人放声大笑,意气风发;有的人眼眶含泪,惜字如金;还有人义正严辞,滔滔不绝虽然平时他或许是个八杆子打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

尤明许并不好酒,偶尔参与起哄,灌谁几杯,偶尔被劝喝着一两杯。而对于这群喝得有点疯的男人,她向来是不管不顾,任他们自生自灭。

不过今天,她断断续续喝了也有半斤,感觉头有点来劲了,就让服务员给自己上了杯茶,慢慢喝着。

包厢里闹哄哄的,她喝了一会儿茶,感觉脑子还是有点晕,一转头,却看到许梦山端着杯啤酒,眼睛红红的。

尤明许把他的肩膀一按,问:“怎么了?”

许梦山抿了抿唇,答:“想佳佳了。”

一句话就让尤明许眼睛里涌起酸意,她不说话。

许梦山低声说:“其实现在已经很少想起她了。今天只是突然想起,要是她在这儿,肯定跟个小炮仗似的,气氛会更好。”

尤明许叹息道:“是啊。”拿起旁边的酒瓶,给自己倒上,和许梦山碰了个杯,各自干了。

眼看吃喝得差不多了,尤明许走去吧台结账。结完账,她也没急着回包厢,坐在走廊的沙发上,透透气,休息一会儿。

没多久,包厢里有人出来了。

景平的脸喝得有点红,步子却稳,眼神也是清明的,走到她身旁,也坐下了。

尤明许记得刚才对他敬酒的人最多,哪怕是啤酒,估计也下肚了好几瓶。看样子,他酒量倒是好得很。

他靠在椅子里,手摁了摁头,也不说话。

尤明许问:“喝了多少?”

景平答:“四瓶。”

尤明许皱眉:“你和梦山倒是逍遥得很!”

景平笑了笑,说:“小意思,你别管。你喝了多少?”

尤明许答:“小半斤。”

景平“啧”了一声。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景平说:“明许,我打算回云南了。”

尤明许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你要……回去?”

景平笑了笑,点头:“我本来就不是干刑侦的,这次只是过来配合缉毒。现在案子破了,我也该回一线了。那边等着我。”

尤明许不知道说什么好。挽留吗?没什么可挽留的,他们的确分属不同警种。大概于景平而言,更习惯于遥远边境,去拦截一个个毒贩;就像她和许梦山,更擅长去保卫这城市里许许多多人的人,让犯罪离他们更远。

他们是城市上空的鹰,他却是丛林里的狼。

尤明许只是问:“什么时候走?”

“这周日。”

也就剩一周不到时间了。

尤明许想了想,非常真诚平和地对他说:“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侦破更大的案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景平靠在沙发里,走廊里柔和的光,打在他脸上。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神温和得像邻家兄长:“嗯,但愿。也祝我们尤姐,立下更多功劳,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两人静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笑了。

尤明许说:“要是再来湘城,一定得来看我们。”

景平说:“那是自然。你们要是来云南,一定通知我。带你们去玩去吃。云南气候很好,你们去了,说不定都不想走了。”

尤明许说:“那真的要去看看。”

景平盯着她说:“不过,我走之前,还有个心愿未了。”

尤明许失笑:“什么?”

“咱们那一架,说几个月了,还没打。”

尤明许以前可能还有点怵他,现在却是大刺刺地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圈,说:“你确定?刚出院,你能打吗?”

景平说:“收拾你,足够了。”

尤明许冷哼一声。

景平又说:“这样吧,你要是不放心,我再养几天,这周六晚上,咱们局里搏击场见。晚上没人,分局排名第一的尤姐就算输了,也不会没面子。打完我第二天就走了。怎么样?”

尤明许确实心痒,又想大不了点到即止,不打伤他,就答应下了。

倒是许梦山,后来知道了两人要打架的事,心想我景哥就是我景哥,情场失意,拳场还是要得意。又想,景平要是真能赢了尤明许,那也是这些年唯一赢过她的男人,在她心里,到底也成为了特殊的一个。慢着……景平打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主意?这缉毒老警察,到底还是够阴啊。

本来许梦山还想着那天晚上去观战的,想了想,在心里比较了殷逢和景平,觉得还是和景平兄弟情深,于是就没吱声了。

第272章 景平走了(1)

待我有罪时第272章景平走了却没想到,周六上午,许梦山接到尤明许的电话。

尤明许:“晚上来搏击馆,我和景平打架,你当裁判。”

许梦山:“……我没时间。”

尤明许:“你有时间。”

许梦山慢吞吞地说:“尤姐啊,人家明天一早就走了。”

尤明许叹了口气,说:“你还是来吧,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他就算走了,以后也是你我的兄弟。”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许梦山也不能逼良为~娼,答:“行。你是怕殷逢吃醋吧?”

以为以尤姐的一身血性,肯定不会承认。哪里想到她竟然轻笑了一下,说:“嗯。本来我和老景就没什么。但我答应过殷逢,说到就要做到。”

这下许梦山半点脾气都没有了,又想,果然还是殷逢能搞定尤姐,过去是装疯卖傻小奶狗,现在是臭不要脸大狼狗,连和别的男人见面都管着。尤姐,还真是被吃得死死的,瞧着还挺心甘情愿的。

于是傍晚时分,许梦山吃了晚饭,慢悠悠到了局里搏击馆。果然是没什么人,尤明许和景平已经到了。

敞亮的灯光下,许梦山站在场边,远远看着两人,倒是有点发怔。

两人各据场地一角,已脱了外套,都在像模像样的热身。两人上身不约而同都穿了深色警装t恤,下身都是休闲裤,光着脚。

同款的衣服,穿在尤明许身上,显得英姿俏丽,依然难掩她玲珑有致的身材。穿在景平身上,却是身高腿长,猿臂蜂腰,连许梦山这男人见了,都要赞一声好身材。

两人见到许梦山进来了,都点头打了招呼。许梦山见两人眼里都有笑,同样白皙的两张脸,都映着微光。

许梦山暗叹口气,干脆在场边中线坐下,把带来的一袋子矿泉水放地上,说:“什么时候开始?”

景平看一眼尤明许:“看她?”

尤明许轻轻一掰腿,脚尖就到了头顶上,看得两个男人都有些沉默。她说:“老景,咱们先说好,今天就点到为止。比招式,少用力。你要是伤口不舒服,咱们就停下。算我输也没事。”

景平笑了,对许梦山说:“看她说的,我难道还要占她便宜?知道了,点到即止,和你干架,还不至于让我伤口不舒服。”

尤明许:“梦山,你看着,我要让这个云南的家伙,躺在地上叫姐姐。”

许梦山哈哈大笑。

景平和尤明许也笑着,许梦山宣布开始,两人都慢慢敛了神色,隔着一米远摆出搏斗姿势。

既是切磋,尤明许很放得开,毫不磨蹭,欺身而上,主动进攻!她一脚就踢向景平头部。景平身子灵巧地一矮,就躲过了,反手一肘就击向她的背,毫不怜香惜玉。

尤明许本就以柔术擅长,拳脚功夫只是还不错,见状身子一甩,比他躲闪的动作还快。景平眼前一花,这家伙不知何时居然跑到了他身后,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腰,然后一股极柔韧的力量朝景平袭来,他的双脚后跟已经离地她竟然是要把他直接放倒!

景平心中的斗性一下子被激得老高,心念一转,此时他已失去平衡,无法正面对抗,索性脚尖在地上一点,借力打力,让身体随着她的力道方向,腾空跃起。

尤明许吃了一惊,妈的,这家伙学得好快!他真的没学过柔道?她快速变招,改为按着他的肩,还是将他按倒在地,刚要用身体压上去。可是景平刚才跳那么一下,已经卸去大部分力道,此时一落地,就飞快爬起,尤明许扑了个空。

尤明许冷哼一声,一步逼到他身旁,也不施展柔术了,而是拳脚同时上去,开始和他近身快速搏斗。

景平心想她来得好快!拳脚已与她对上,两人你来我往,快速拆了十多招。

尤明许本就是想打他个猝不及防,一击不得手,就又想耍花招,卖了个破绽,想要引他进攻,自己却打算变换方位,再次以柔术偷袭。

哪里想到景平看得分明,目光一扫,将计就计,假意进攻,等尤明许要跑时,突然转身,一把抱住她的腰,就往地上掼去!尤明许一个起落,轻飘飘得跟燕子似的,双脚一落地,就要弹起、想要滑脱。谁知景平那双臂跟铁钳似的,她一挣,纹丝不动;再一挣,手臂居然被他抓住,反剪在身后。尤明许打架数十年,几时被人以这样的绝对优势压制过,脸“腾”一下热了。景平在她耳边笑了一声,突然就放开了她。

尤明许连退好几步,弓着身子,气喘吁吁瞪着他。

景平也有些喘,微弯着腰,全身紧绷,蓄势待发,仿佛一只老鹰,要去捕食灵活的鹿。他的眼中也是光芒四射,含着深深的笑意,说:“再来!”

尤明许一拳又打了过去!

……

许梦山盘腿坐在场边,拿着瓶矿泉水,看着场中的两个人,有些发愣。

从没想过,会有两个人打架的场面,漂亮得像副画。男的俊朗,女的冷艳。却是同样的敏捷、聪颖和霸气。时而像一头小鹰和一头大鹰,彼此虎视眈眈、互不相让;有时候又像两只燕子,同样的灵活诡谲,你起我落……

两人的身手应该是不分上下的,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许梦山还是能看出,景平终归还是占了上风。可他明显并不急着取胜,而是耐心地与尤明许缠斗着。许梦山看着看着,就琢磨出味儿来。因为他注意到景平看尤明许的眼神,每次占了优势,又放过或是卖了个破绽时,那是什么眼神?那分明是宠溺柔和又沉默的眼神啊。

只是尤明许打得兴起,一心想要反败为胜,根本就没注意到。

她大概也不会去注意景平看自己的眼神。

许梦山看着这两个兄弟,忽然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想叹气。

其实这两个人,真的很配。

别说短短几个月,查案时的默契。同为警察,两人同样的聪明、优秀、坚定,知世故而不世故。

第273章 景平走了(2)

尤明许嚣张,景平内敛。她会破案,他会缉毒。两人在警队都有些曲高和寡,少年成名。连打架都打得这么默契,这世上还有哪一个男人能把尤明许打成这个样子?尤明许要是展现今天的武力值,殷逢只怕连她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

许梦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是真真正正体会到了“没缘分”这个词的含义。

尤明许哪里能想到,搭档一个人坐在场边,操心了这么多?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打架上。甚至连景平,脑子里也是空明的,全神贯注的。他虽然占了上风,可对手却是尤明许,稍不留神就会吃亏。

他并没有意识到,当两人身形交错,她被他制在手中时,自己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她。

尤明许又是一个偷袭,正中景平的背部,景平吃痛,突然伸手向她抓来。这一下又快又狠,尤明许也已累极,万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他居然还有这样的速度,一下子她就没避过。人刚落入他手里,她顺势一扑,扑倒在地,就想滚走。

哪里知道景平有样学样,反应快得惊人,直接也扑倒在地,压在她身上。

尤明许一拳打向他的脸,他飞快一躲,从内侧扣住她的手臂,压在地上;尤明许怒了,另一拳跟上,他如法炮制,竟生生将她两只手臂压住,低头看着她:“服不服?”

尤明许这回是真被打趴下了,气喘吁吁,又被他压得死紧,使不出劲儿。但她还不想放弃,喘着气,眼睛转着,不说话。

于是景平也不动,手脚将她压得很死。

一滴汗,从景平额头滑落,滴在了尤明许的脸颊上。而他的眼眸,漆黑、真诚,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尤明许忽然一怔。才意识到两人离得这么近,几乎是肢体交缠。他一身的热气,快要把她包裹住。他的双手不知何时,改压为抓,握住了她的两只手臂。

尤明许想要起身,刚一动,就感觉到他的力量,被他按住,一丝也动不了。

“服不服,尤明许?”他又问了一句,嗓音说不出的低哑。

“……服了。”她说,“我认输。”

景平不说话,也不没有松手,尤明许是那么敏锐的感觉到,他握着自己双臂的力量,隐隐加大了一些,她心头一跳。可景平依然只是盯着她,压着她不让动,不说话。

“起来。”尤明许说。

一旁的许梦山,眼睛已瞪得直勾勾的。虽说是比试,这样的压制,他不知被尤明许压过多少回,根本不算什么。

可景哥压着不动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长了?

而且,氛围莫名有些不对。

说不出是为什么,许梦山在旁边看着,那两人似乎没说什么话,可气氛隐隐就是有些不对。

许梦山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却见景平松开了尤明许,起身,还伸手把她也拉起来。两人都是面色如常,朝他走来。

许梦山就松了口气,笑着把那两瓶水递给他们。

尤明许一口气灌了一大瓶,景平则干脆灌了一整瓶,两人脸上都是汗,也都带着笑。

许梦山一拍景平的肩膀,故作得意地说:“麓山分局这几年阴盛阳衰,景哥,你终于给咱们男同志出了口气啊。”

景平笑着说:“和女同志打,本来就胜之不武。”看一眼尤明许说:“承让了。”

尤明许“哼”了一声说:“等我练两年,再找你打。”

景平:“好,我等着。”

三人在场边坐下休息,尤明许则干脆躺下,景平也双臂撑在地上,平复呼吸。两人都有些意兴阑珊,仿佛刚才的那点小暧昧,根本就不存在。

许梦山说:“明天景哥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先说好,哪怕天南海北,咱们三个,一辈子做兄弟。尽量多走动。”

尤明许和景平都“嗯”了一声。

这时景平说:“梦山,你再去买几瓶水吧。”

许梦山说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场馆。

馆内一时寂静。

尤明许躺着没动,心里一片平静。

坐在身边那人,也没有回头看她。汗水湿透了他的整个背,他的背影挺拔精瘦。

然后,她听到他问:“如果没有他,或者我先遇到你,我们两个,有没有可能?”

尤明许沉默了一瞬,说:“这种事没有如果。”

景平却笑了,说:“不,如果有如果,我们两个,是最有可能的。我心里清楚,你也明白。那样我怎么可能放过你?我一定能赢过所有人,把你追到手。”

尤明许什么话也没说。

“我还是来晚了。”他说,“今天该认输的人是我。别放在心上,说不定我还是得娶个云南媳妇,温柔听话的,比较适合我。将来你们要是结婚,记得给我发请帖。”

——

第二天一早,景平就回云南了。

尤明许和许梦山把他送到机场,景平表示等夏天了,空运新鲜的菌子给他们。尤明许则表示要以小龙虾回礼。

最后,两人站在安检口外,看着景平走进去。他回头,朝他们笑着一挥手,人就走远了。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许梦山叹了好几口气。

尤明许受不了了,说:“你叹什么叹?有屁快放。”

许梦山说:“你看,唯一一个喜欢你,还不是渣男的人,也走了。”

尤明许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许梦山一躲还击,两人差点在出租车里打起来。

远在贵州的殷逢,也收到了景平离开的消息——陈枫报告给他的。

殷逢已经能下一会儿床了,他站在窗边,望了一会儿远方,笑了,说:“眼不见心不烦,现在谁还能抢得赢我?”

陈枫也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而且还说得如此露骨。不过他还是哄道:“尤明许心里本来就只有你,其他人根本不算什么。”

殷逢淡道:“那是当然,她心里只能有我。”

他说这话时,嗓音沉沉的,带着不容分说的口吻。陈枫心中一动。其实自从殷逢“回来”后,陈枫眼睁睁就看着,他越来越在乎尤明许,甚至能为她出生入死。可这次醒来后,陈枫总感觉他对尤明许的感情,少了以前的随意和耐性,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忍耐和偏执。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第274章 景平走了(3)

又过了一个星期,这天正是周五,尤明许一大早,就收到殷逢发来的讯息:“晚上7点,来我家。”

尤明许愣了一下,回复:“你回来了?”

“我下午到。”

“好。”

她放下手机,心跳居然有些急,还有隐隐的喜悦,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的不安。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虽然隔三岔五打电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他要回来了,她莫名又有些不对劲了。

她收敛心神,专注于工作,还和许梦山去抓了个抢劫犯,押回局里。只不过当时一看手机,才下午3点多。今天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的慢。

下班的时候,许梦山约她去吃饭,尤明许头也不抬:“不去。”

许梦山:“墨迹什么,我请客。”

尤明许这才看他一眼,到底还是说了句:“殷逢下午回来了。”

许梦山突然有种胸口中箭的感觉,叹了口气,想了想,脸上又带了笑意,说:“也好。这回,你们俩是怎么也分不开了吧?祝贺你,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尤明许却淡淡道:“那也不一定,万一他又渣了,我把他修理一顿还是要踹走的。”

许梦山哈哈大笑,笑完后说:“他不会的。”走出了办公室。

尤明许也笑了,又忙了一会儿工作,看时间差不多了,下楼。

——

自从这次回湖南,因为殷逢不在,尤明许没来过别墅。此时站在门口,看着小燕笑嘻嘻同自己打招呼,而他身后,别墅里灯火幽幽,宁静整洁,仿佛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她心头一暖,和小燕一块走进去。

天气已经转暖,远远的,她就看到那个风景绝佳的露台上,亮着灯,还有人影。不由得腹诽:生死线上走了一回,那家伙浮夸的劲头,倒是半点没变。就她和他两个人,还搞这么多形式,尴尬不尴尬。

一进客厅,就看到涂鸦、冠军、陈枫三人,坐着在吃饭。他们面前也摆了一桌菜,放着几瓶酒。看到尤明许,陈枫微微一笑,先喊:“老板娘。”

涂鸦又憨又响地也喊了声:“老板娘。”

冠军抬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一字一句地说:“呦,老——板——娘——来——了。”

饶是尤明许,也被他们喊得脸颊一热,非常淡定地点了下头。

小燕留在楼下吃饭,她一个人上楼。

心里又把殷逢骂了一通,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走到那露台的入口,首先闻到的是一阵幽幽花香。放眼望去,露台的凉棚上,挂满小灯,光线盈盈。正中放着张小餐桌,两把椅子。殷逢就站在桌边,身上还系了个围裙,刚刚放下手里的盘子。

而他身后,露台的四面地上,放着一丛丛的花,颜色大多粉嫩柔和,刚刚的香味,就是从花丛飘来的。

尤明许不由得一愣。

他说是下午到湘城,约她晚上见面。

难不成回来后,就是在布置这些事,准备晚饭?

心里有某个地方,就这么软软的塌下去一点点。

殷逢也抬头看着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说:“过来。”

露台上燃着壁炉,他穿了件深色毛衣,外头搭了件薄外套,人比去贵州前,清瘦了几分,重伤一场,却似乎又不苟言笑了几分。冷冷清清的,英俊得像副暗色的画,却又隐隐映着某种柔和的光。

尤明许信步走到他面前,打量着他,说:“彻底好了没有?这么快就下厨,行不行啊?”

他的回答,是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搂得有些紧,尤明许的脸埋在他的毛衣里,闻到淡淡的香水味。

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慢慢上移,按在她的后脑,五指很轻很慢地摩挲着。尤明许突然感觉到又开心又难受,鼻子也发酸,伸开双臂也搂住了他的腰。

第275章 偏执狂(1)

尤明许可没想到,和殷逢一见面,就会被他拉着,坐在腿上。

明明有两把椅子。

她不太习惯,想要推开他起身,手刚碰到他胸口,被抓住,他说:“别推,万一碰到伤口出血怎么办?”

尤明许顿时不动了。看他一眼,忽然想,那景平伤好刚出院,就邀她打架,还扬言收拾她,根本就不用顾忌伤口。事实上也是如此。这家伙,碰一下就怕出血,死皮赖脸要抱着她。你看,他还一脸理所当然目光幽幽。

尤明许突然就笑了。

自己选的,再弱鸡再厚颜,也只能受着了。

“这样我怎么吃饭?”尤明许说。

殷逢抬了抬眉:“把那盘也拿过来。”

尤明许干脆地答:“好。”

殷逢这才松开手,结果人一离开,立马在对面坐下,拿起刀叉。

殷逢怀中空了,有点不爽,但也不急,慢慢吃着。

两人说了一会儿彼此这段时间的事,他说了伤势,她说工作。不知不觉,饭就吃完了。

殷逢说:“不用收拾,待会儿让小燕来。我们下去走走,消食。”

尤明许看他一眼:“你能走吗?”

殷逢说:“只要不是……过于激烈的运动,都可以。”

尤明许看他一眼,手已被他抓住,牵着下楼。

楼下的四个人,还在喝酒。看到他俩,再次齐刷刷地喊:“老板娘。”倒是没人喊殷逢。尤明许眉头跳了跳,殷逢却露出笑容,轻声对她说:“老板娘,走吧。”

尤明许伸手到他的外套里,掐了一下腰。他只是看着她,完全不反抗。尤明许就收了手,扭头往外走。

今天天气很好,朗亮星稀,空气暖和。两人漫步于花丛间,很快,离房子远了,周围都是树与花,夜色弥漫,离门外的世界也很远。

周围静悄悄的,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殷逢说:“你明天搬过来,好不好?”

尤明许看着路旁的一丛花草,答:“我还是习惯一个人住。”

殷逢的手便收得紧了些。

于是尤明许旧事重提,也有打趣的意思,说:“那句话呢?想起来没有?就想让我搬过来。”

殷逢静了一会儿,眼睛里像是有什么在涌动,却又像什么都没有。

他说:“惩罚者组织,一定会报复我。别墅的安保系统更好,又有涂鸦他们在,你住过来,我才放心。”

原来是为了这个。尤明许想了想,点头:“行,给我单独准备个房间。”

殷逢却没吭声,又走了几步,指了指前方说:“那边有几束花比较稀有,我从国外弄回来的,过去看看。”

尤明许一抓他的手:“听到没?”

殷逢却笑了笑,说:“明天再说。”

尤明许的心惴了惴,有些莫名的情绪,似乎随着夜色也在偷偷蔓延。她面上不动声色。

两人看了花,一路走到了池塘边,殷逢拉着她,在一把长椅里坐下,尤明许也怕他累到,转头看他的脸色。

殷逢就把她拉到怀里,人带到了腿上来。

这回尤明许没有拒绝,反而是将头靠在他肩上,和他一起安安静静望着夜色。周围静极了,全是花草围绕,池塘里偶尔有鱼弹起,发出扑通声响。

殷逢摸了一会儿她的头发,一只手就往她衣服下摆探进去,低头亲了下来。

……

等两人牵着手,回到别墅里时,夜色已经很深,房子里安安静静的,那四个人也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

殷逢没有开灯,拉着尤明许的手上楼,一步一步,周围黑寂一片。尤明许也没想要开灯,黑暗里有种让人想要沉迷的气息。

直至殷逢把她拉进主卧,关上了门,尤明许也没有多想什么。因为殷逢刚出院,她不觉得他能对自己干点什么,所以她打算再陪他一会儿,就回家去。

结果两人走进房里,他还是没开灯,尤明许看着黑暗中他模糊的背影,没出声。

他一直拉着她,走到了床边,开了盏台灯,而后他坐下,把她拉进怀里,就像在池塘边一样抱着,嗓音也哑哑的:“我下午洗过澡了。”

尤明许说:“你疯了吧?刚出院,打算干什么?”

他的容颜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迷离,眼睛里带着让人看不透的笑,说:“不太激烈就行,大不了这次我还在下面。都多久了,你就不想?”

尤明许这辈子心跳没这么快过,突然间心念一动,抓住了他话语里的漏洞,从他腿上下来,坐在了边上,问:“你想起来了?”

这句“想起来”的意思,她说得不明确,可两个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摸了一下她的脸,又凑过来亲了一下,说:“嗯,我全都想起来了。”

尤明许的情绪突然就变得难以平静,甚至有些激动,她问:“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殷逢搂着她的腰,说:“动手术那天晚上,有一段时间一直在做梦。醒了,就全想起来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心里有数就行了。”他的手又摸进她的衣服里去,尤明许却挡住了。

两人静默对视了一会儿,殷逢干脆双手环抱她的腰,微一使劲,她就被他推倒在床上。

黑暗中,他亲了一阵子,刚想解开衣服,再次被她拦住。

他离她很近,低头看着她:“阿许,不愿意?”

嗓音沉沉的,可又有些软,带着尤英俊式的委屈。尤明许心里突然就翻江倒海了,想,他说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也就是说,和英俊相处的那么多日子,他的小心讨好、死缠烂打,她的若即若离、纠缠不清,还有英俊的沉默守候,英俊全部的欢喜和哀伤,眼前的男人,全都想起来了?

尤明许的眼眶突然一热,一个翻身,双臂一带,非常轻巧地就将他反压在了身下,他还是抬头看着她,眸光显得更加的深沉。

“如果想起来,你这段时间为什么……”尤明许欲言又止,“……你心里到底有什么不痛快?而且到今天才承认?”

他的目光有些闪动,并不说话。

尤明许于是更加确定,这次醒来后,他分明有哪里变得怪怪的。这都一个多月了,也没和她说实话。可尤明许也想不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于是她问:“难道你是觉得过去的英俊太丢人了?所以想起来后觉得很失望?”

殷逢喉结动了动,答:“我那时候都被人害成那个样子了,能成为英俊,还帮你破案,还是我本身比较出色。有什么可丢人的?大多数的丢人,也只有你看见。”

这人的自恋,倒是不分场合。尤明许心头松了一些,又问:“那到底是为什么?你是想起了别的什么吗?”

也许以尤明许这辈子对感情的坦荡和明快,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殷逢这段时间有些郁郁寡欢的原因。

而殷逢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她清澈关切的双眼,慢慢的吸了口气。

要对她说吗?

要对她说,自己醒来后的压抑和不安,只是因为害怕失去吗?所以根本不想面对。

因为我从来没有那样爱过一个人。

一旦说出口,我怕自己万劫不复。

第276章 偏执狂(2)

“你就不肯跟我说吗?”她缓缓地问,目光中有隐痛。

于是殷逢的心也有了一丝痛,还有淡淡的委屈。他按着她的后脑,让她的脸靠得更紧,哑声说:“真的想要知道?”

“当然。”

殷逢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说:“有些话,说了我们就回不了头,必然有人要付出代价,你明不明白?”

尤明许却只沉默了几秒钟,说:“我想要听,就自然付得起。”

殷逢的五指张开,按住她的脸,这样的姿势让她有些不舒服,可他坚持。

他说:“知不知道,那天和顾天成在山顶,我最后一次作为尤英俊,昏迷前在想什么?”

“什么?”

“我想,只要能继续和你在一起,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我害怕自己会忘了你,也害怕醒来后你不再爱我。那才是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候,比在贵州那段日子,还要令我恐惧。那样无能为力的感觉,原来就像一把刀,深深刻在我心里。”

尤明许心中一震,她不知道……

“我全都想起来了。”殷逢说,“想起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说不出的喜欢。想起我每天小心翼翼,想要讨好你。你一开心,我就很快乐;你不高兴,我就惴惴不安。如果你流露出一丁点在意我的意思,我半夜都高兴得睡不着觉。你亲了我,又把我踢开,骗我说那只是个奖励。我……呵呵,明知你是看不上我,还是用尽一切努力,想要得到你的再次’奖励’……”

尤明许心里一阵酸苦,又感觉脸上挂不住,低声说:“怎么,你这是要翻旧账?”

“旧账以后再算。”他说,“是要让你知道,曾经有一个人,他并不是真的那么傻,只是非常卑微地爱着你。尤明许,知不知道我想起一切时的感受?原来从那么早开始,我就已经毫不犹豫地把一颗真心送到你面前,你践踏也好,丢弃也好,爱惜也好,我竟然都甘之若饴。”

尤明许万万没想到,会听到他说这样一番话。以殷逢的骄傲,会承认这些事。她的眼眶不知不觉红了……还说不翻旧账,这不是旧账是什么?!

哪里想到他静了一会儿,以讥讽的语气说:“这样的感情,我听说过,但从不相信,也没见过。怎么能想到,会落到自己头上。”

尤明许心里发涩,可又有点想幸灾乐祸地笑,嘴里却说:“说得好听,哄我呢?谁信。”

“不信吗?”殷逢说,“你当然是不信的。因为你永远不会像我爱你,那样爱我。”

尤明许说:“扯,继续扯。”

他抓住她的手,说:“我扯?要是有半个字假话,让我明天出门就被惩罚者弄死。”

尤明许:“……”

他又说:“你不信,是因为你不是偏执狂。”

尤明许感觉到心颤抖了一下。

“那你是吗?”她问。

殷逢笑笑,说:“这些天我一直不想说,不想让你知道我恢复了记忆,因为我也没想到,要怎样控制这样一份感情。但好在这段时间,我已经慢慢适应和接受。你非逼我说出口?尤明许,以后你别想回头。”

尤明许说:“我怎么就不能回头了?”

殷逢轻轻抱着她,说:“知道我这段时间看着你,想起你的时候,心里在盘算什么吗?我那么喜欢你,现在我闭上眼睛,还能感受到那天在山顶上,痛苦无助的滋味。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别的男人。我就杀了他。如果有一天,你打算离开我,我就用尽手段,把你关起来。再如果有一天,你在我先死,我能怎么办?我想自杀并不可怕。人生无常,人心也无常。只有这样,我才能保证完完全全得到你。”

尤明许说不出话来。他的话平静而疯狂,可她知道,在他安静沉稳的模样背后,住着一个怎样固执孤独的灵魂。

“别这样。”她说。

“已经这样了。”他说,“阿许,你害怕吗?想要退缩吗?你一直盼着我想起来,但以前的我,并不明白,这样的感情意味着什么,一头就栽了进去。现在我想起来了,却不会像尤英俊那样,不求回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私、偏执,或许还很幼稚。我曾经说过,今后你就是我的欲望。原来不仅仅是!在我陷入深渊的时候,你是我唯一的光。是你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的,我尝过了你的温暖和明亮,怎么可能再放开?你必须一直陪伴我,只陪伴我一个人。”

话一说完,他的情绪似乎就有些冲动,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开始沉默的进攻。

尤明许却双手捧着他的脸,说:“你疯什么?冷静一下。听我说,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早就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尤英俊,才是真实的你。你并不自私,也不幼稚。你是个很好的人,善良、正直、勇敢,那么艰难地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很多人都比不上你。你只是用很多东西,把自己挡起来,保护起来了。

阿逢,日子还长着呢。我并没有想离开你。我想要和你好好过下去。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我知道你偏执,可这世上谁心理还没点毛病呢?多大点事儿?没有人会离开,也没有人会背叛,会死。只要你认真对我,我也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守在你身边。就像……你还是英俊的时候,不分缘由地守着我,好不好?”

殷逢低垂着头,不让尤明许看清他的表情。也许对他这样一个男人来说,这样剖白自己的心,本就是件艰难的事。

尤明许看着他的样子,心头狠狠一软,说:“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顿了顿,说:“殷逢,以后我是你的了,想亲就亲,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做。”

他慢慢把头埋下来,埋在她的肩窝里,说:“原来,那不是喜欢,不是依赖,不是别的。换个人不可以,这世上别的人都不可以。尤明许,我只爱你,崇拜你,我愿意为你而死,只要你爱我。只要你永永远远爱我。”

尤明许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哽咽着说:“好。”

两人很安静地抱了一阵,然后他开始亲她,沉默而热烈。尤明许的感觉,就像是有一种颓靡而温柔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发,慢慢将她吞没。她想,原来他说得没错,彼此把心都摊开了,竟真的有种再无退路,从此只能一起粉身碎骨跌落那茫茫深渊的感觉。

可她是愿意的,总是愿意陪着他的。

后来他说:“阿许,陪我。”

“你今天……真的可以吗?”

他哑着嗓子说:“可以。我这个偏执狂,等你的安抚,等很久很久了。”

……

……

第277章 甜(1)

待我有罪时第277章甜第二天,尤明许醒来时,时间不算太晚。

毕竟殷逢刚出院,有心,也无力。两人昨天12点不到就睡了。

窗帘拉着,只透进来一缕日光,她转头看着身边人,还没醒。毕竟,再怎么着,也是他累一点。

睡着了的殷逢,既无昨晚的执拗,也无平日的高冷。眉眼安详,英俊中透着点莫名的傻气当然也可能是尤明许的心理作用。

她爬起来,从地上捡起衣服,去洗漱过后再回来,发现窗帘被拉开了一半,殷逢已经醒了,披了件衬衣,靠在床头,双臂枕在脑后,看着他。

尤明许浑身上下,有种餍足后的懒散感,她感觉到,殷逢似乎也是一样的。干脆走到窗前,彻底把窗帘拉开,打开窗户,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说:“还不起来?”

殷逢一直看着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轻轻“嗯”了一声,去洗手间了。

没多久,他也穿好衣服回来了,从背后抱着她,低头亲她的脖子。

尤明许突然发现,这其实是种很好的感觉,两个人,很安静,也不做别的什么,就感觉到了某种沉湎。

不过过了一会儿,一阵“咕咕”的叫声,打破了两人沉默的依偎。

尤明许摸了一下肚子,说:“好饿。”

殷逢失笑,牵着她走出房门。

原来外头的太阳已经很大,整间别墅都是明亮的。但是很安静,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对此,殷逢很满意。

两人走到楼下餐厅,殷逢让尤明许先坐,自己去了厨房,没多久,端了些吃的出来。尤明许一看:海鲜粥、牛奶、蟹粉包子……都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有人一直替他们备着的。

“倒是知道我需要补充营养。”殷逢说。

尤明许斜他一眼。

尤明许照例比他吃得快,很快放下筷子,抬头望去。殷逢穿了件浅色毛衣,黑色长裤,赤脚穿着拖鞋,起来冲了个澡,更显得头发乌黑柔软,脸庞白皙俊朗。见尤明许打量自己,他扬了扬眉,微微一笑。

只是看这么一眼,尤明许就感觉出,他和前一段时间不一样了。前段不总是别扭着吗?眉眼间总藏着阴郁。可现在,他的气质明显温和沉敛下来,变正常了!

甚至,比以前还要神清气爽一些。他本来就白,五官立体,此时隐隐含笑,整个人就像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似的。说不出的温润动人。

尤明许忽然就笑了。

以前听说过一些诨话,说什么女人闹了别扭,只要被哄上了床,就能翻篇。她以前对此嗤之以鼻。可现在看来,反倒是某些男人,印证了这个说法……

殷逢察觉到了她的讥笑,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尤明许神色淡然地答,“所以以后你不会再要死要活了吧?”

殷逢语气一冷:“我什么时候要死要活了?”

尤明许也难得顽皮,垂眸,抿唇,学他昨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阿许,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能怎么办?自杀!”

说完她就笑了。殷逢可没笑,盯了她半晌。以前,这样阴暗的眼神,多少会让尤明许心里打个突,但现在嘛……

尤明许夹起最后一只蟹粉包子:“你吃不吃?不吃你的阿许可就吃了。”

瞧瞧,尤明许嘲笑起人来,连自己都用上。

殷逢站起来,走过来,尤明许眼明手快将包子塞进嘴里,起身想躲,但其实也不是非要躲过,殷逢就一把抱住了她,按进怀里,上下其手。尤明许笑着挣了好一会儿,最后被他狠狠捏了几下,脸燥了,老实了,他才松手,但也不坐回去了,就在她身边坐下,说:“待会儿陪你回家收拾一下,下午搬过来。”

尤明许有点犹豫,就没有马上回答。

殷逢凉凉地看着她:“还想反悔?”

过了一晚上,尤明许也想不起昨天是怎么答应他的了,眼看他浑身的气压又要往下降,尤明许说:“好。”

他看着她。

她说:“我说好。”

殷逢眼里浮现浅浅的笑意,身子往前倾了倾。尤明许也不知怎么就懂了他的意思,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说起来,殷逢倒是有很久,没有回过尤明许的家了。

到了下午,两人领着涂鸦和陈枫,开了辆车到尤明许家楼下。

陈枫递了个眼色,涂鸦就似懂非懂了,陈枫说:“我们在楼下等,收拾好了叫我们。”

殷逢不置可否,牵着尤明许上楼。

等他们上去了,涂鸦问:“我们为什么不上去帮忙?”

陈枫点了支烟,笑笑说:“当初殷老师是怎么头也不回从这儿搬走的?连滑滑梯床都拖走了。现在重回旧地,还要老板娘搬去和自己同居。老板娘想起来,一定会跟他算账。殷老师呆会儿肯定没脸。他一直是我们尊敬的精神导师,我们要是在边上,他怎么方便跪?”

涂鸦顿悟,受教,憋了一会儿,哈哈大笑。

殷逢一踏进尤明许家,就愣了一下。

算起来,他“醒来”后,这还是第二次来。第一次,人都没上楼。只在楼下给来拖行李的陈枫压阵。当时为什么不上楼?现在回想,大概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情怯。

可这一次怎么会一样?属于这个“家”的记忆,如今全都历历在目。

客厅几乎还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当初陈枫为他添的一些装饰、绿植,都还在原位,原来她并没有丢掉。

殷逢不由得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女人,她神色平静,好像没什么异样。

殷逢却能感觉到丝丝点点酸楚的情绪,在胸中翻腾。

尤明许说:“你坐会儿,我去收拾行李。”便走进卧室。

殷逢在沙发里坐下,看着周围,脑子里想起的,却是无数次,自己学尤明许的样子,抱着双膝,蜷在沙发里。对她撒娇也好,偷偷看她也好。有时候她像是没察觉,任由他蹭着;有时候,却只准他坐在原地,不准乱动……

想着想着,殷逢就笑了,原来那滋味,当时懵懵懂懂,如今回味才知,甜得让人意摇神驰。

第278章 甜(2)

待我有罪时第278章甜突然间,就很有冲动,脱掉鞋,再靠在这充满记忆的沙发里。

殷逢瞟了眼房内,她正从床下拖出箱子,忙着呢。

尤明许想起洗漱袋在客厅的柜子里,信步就走出来,结果刚到卧室门口,就看到那人脱了鞋,抱着双膝,窝在沙发一角里,脸还搁在膝盖上,背弓着。

这模样实在太熟悉,尤明许一愣,心跳居然快了几分。

殷逢听到动静,转头,两人相对无言。

尤明许笑了出来:“你在干什么?”

殷逢慢慢放下双腿,穿上鞋,依然是那副成熟矜冷的表情,答:“温故而知新,不行吗?”

尤明许真是服了他了,居然还给她蹦出句冠冕堂皇的成语。不过,他也是在怀念,做英俊的那段时光吗?

尤明许心头轻轻一荡,故意装作不在意,去客厅取了东西,回房继续收拾。

殷逢又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向那个空房间。

殷逢家里什么都有,尤明许只带了应季的衣物和常用的东西就可以了。她向来利落,没多久就收拾好了,走到客厅,却发现他不在。

那个房间他让人搬空了,尤明许就一直保持原样。原本他来之间,放在这房间的杂物,始终堆在隔壁那套房子,没有让陈枫拉回来。

尤明许走进去,看到他站在窗前,望着外头。

她家哪有他家风景好,铁栏杆外,是一幢幢楼房挤在视线里,只能看到小小一角天空。

尤明许走到他身边,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答:“我还记得那时的感觉。有很多天,我躺在床上,看着外头的一小片天空,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认识。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太大了,一切都是未知的。我总是会害怕,有时候半夜也会惊醒。但只要想到你还在隔壁,只要有你,什么妖魔鬼怪,都打不过你。我就不怕了,我就能睡着了。我就有了,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勇气。”

虽然当时尤英俊的彷徨依赖,尤明许一直看在眼里,但现在听他亲口说出来的感觉,却又完全不同。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尤英俊在黑夜里,缩在被子里,一双清澈而茫然的眼,望着窗外天空的模样。

她心里一疼,嘴上却说:“我知道,你那时候就把我当妈,当保姆。”

殷逢笑了一下,说:“胡说八道。我那时候就算傻,对于男女之间的事,却是开窍的。”

尤明许不信:“怎么可能?”

殷逢看她一眼,说:“有一段时间,我挠心挠肺就是想睡到你。”

尤明许:“……”

她啐了他一口,却想,这必然是殷逢故意撩自己的。当时的尤英俊,那么单纯可爱,怎么可能有这种放肆的心思?

殷逢又说:“不过,我许诺你的事,还是做到了。”

“什么?”

他却把她扯到身前,从背后抱着,两人一起抵在窗台上。哪怕昨晚有过亲密关系,这样毫无间隙的亲呢,也令尤明许心头微微一颤。

他柔声说:“我的城堡,只有你能当女主人,只有你能上去。以后,陪我看人生风景,四季变幻。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不准离开。”

尤明许也想起了往事,静静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忽然挣脱了,问:“既然如此,你的城堡呢?”

殷逢一怔。

尤明许转身,指了一下空得不能再空的房间:“装满咱们俩甜蜜回忆的城堡,怎么不见了?”

殷逢明白过来,这是找茬儿呢。想起当初搬离的事,他确实无话可说。又想起当时行李家具拖走了,陈枫还问过他:“放哪儿?”

他头也不抬:“丢掉。”

陈枫当时没做声,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话照做。

不过殷逢脑子转得快,心想哪怕丢了,再买一套就是了。哪怕不愿意被她瞧出来,要做点旧,弄点划痕磕碰什么的,不是还有冠军吗?

于是他面不改色地回答:“急什么?都在我家,车库里放着。不过咱们俩接着睡那个床,肯定不合适,空间太局促。偶尔去睡一下,倒也有情趣。”

尤明许没想到东西还在,心里倒是一暖。只是怎么又被这人借机调~戏了?她转身就往外走。

殷逢抓住她的手,攥在掌心。

尤明许慢条斯理地说:“我突然发现,搬去你家,可能不太合适。”

殷逢眉一挑,听她说道:“万一哪天,你脑子又坏了,不记得我了,感到抱歉可又无能为力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岂不是要被你扫地出门?这样脸可丢大了,我不干。”

殷逢笑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腰,往怀里一抵,两人就紧紧贴在一起,说:“又翻旧账?没关系,这个好办,现在陈枫他们眼里不是只有老板娘,没有我了吗?回去跟他们说,真要有这么一天,让他们把我赶出去,房子留给你。就让我在家门口风餐露宿,改过自新。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才准回家。”

尤明许差点被逗笑,神色却严肃:“一言为定。”

殷逢没想到她还真会答应,有点不爽了,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你倒是心狠。”

尤明许:“论心狠,谁比得上你啊,一言不合就一刀两断,毫不拖泥带水。”

殷逢:“……”这是还没有翻篇。只不过想起当时自己的态度,尤明许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当时没说什么,心里应该很难受。殷逢心头一软,牵了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一下说:“阿许,那件事,你想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是我欠你的。”

他这么说,尤明许倒有点不好接话了,本就是开玩笑的。于是她想了想,眉一扬,说:“行,那就罚你自己去车库睡一个月城堡,我心里就彻底舒服了,保证以后再也不提。”

他定定看着她。

尤明许转头往自己卧室走,嘴角带着笑。

过了一会儿,他跟进来,淡淡地说:“尤明许,漫天要价,也得有那么一丝可行性。这种要求是不可能的。”

“你不是说我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吗?”

他静了几秒钟:“我什么时候说过?”

尤明许抓起个枕头就砸向他:“滚!”

就这么磨磨唧唧,说说话,闹一闹,不知不觉又在沙发啊、床上啊,拉扯一阵。等他们收拾好行李下楼,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陈枫正靠在车边看手机,涂鸦蹲路边玩手机游戏呢,远远看着殷逢拖了个箱子,尤明许空手走过来。涂鸦先笑了,打量着殷逢,说:“看样子没受什么伤。”

陈枫也看了一眼,说:“内伤懂不懂?你看老板娘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再看殷老师,乖乖拖着箱子跟在后头,眼睛都不往别处看。现在知道,这个家,以后谁做主了吧?”

涂鸦再次受教。

第279章 一家人(1)

洛婷感觉到头昏昏沉沉的,很疼。她想,自己这是在哪里?她明明记得,自己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夜里2点半,街上连个鬼影也没有,因此她走得很急,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路灯几盏亮着,几盏暗着,春日的街道,仿佛还浸着寒气。她一溜烟儿的往前走,似乎听到了身后有些动静,但根本就没在意。

然后她就搭电梯上楼。

电梯门开,她心里还想着明天中午约了同事吃饭,心想去吃点什么好,不能太贵了,但也得让对方吃得开心。想着想着,她就走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刚要按向墙上的灯,同时顺手关门。突然间,那门仿佛被一股很大的力量牢牢抵住了。

洛婷一愣,一下子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全身发僵,完全动不了。

然后,她看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从门口映进来,几乎和自己,紧贴在一起。

而她立刻也感觉到了。

感觉到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

……

洛婷猛的睁开眼,首先看到了一片非常惨淡的光线,然后是熟悉的房间、天花板、床……灯光是床边的台灯发出的。

她的脑子还糊涂着,像是被人灌进了几斤浆糊,迷迷糊糊地想:所以,刚才,是做梦吗?梦到了在家门口,被人闯入。

她刚要松一口气,伸手揉自己的脑袋,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是被绳索绑住的,绑得很紧,根本动弹不了。

她全身剧烈一颤,彻底清醒过来,同时看到,自己的一双脚踝,分明也被绳索给绑住了。

不是做梦……

居然不是做梦!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一只被捆住的木偶,脸色煞白。

猛然间,她就像是被电了一下,给惊醒了。

她察觉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看到床边放着张板凳,板凳上坐着个人。他戴着鸭舌帽,穿一身冲锋衣,双手戴着手套,拿了把匕首,似乎正非常感兴趣地看着她。一抹灯光打在他身上,露出清秀的五官。只是那双眼却藏在帽檐下,隐隐有光,让人看不清楚。

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恐惧的时分了。

洛婷全身都开始发抖,巨大的惊恐像是一只黑色大手,捏住了她的心脏,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即将发出嘶哑的呼喊。可就在这时,那人身子往前一倾,那把匕首,就抵在了她的喉咙上。洛婷泪流满面,却不敢动了。

“嘘……”他几乎是温柔地说,“我只是要跟你说几句话,不会伤害你。我就会放了你。答应我,不发出声音,不然我只能……”

洛婷流着泪,连忙点头。他满意了,放下匕首,双臂搭在膝盖上,十指交握,认真打量着她,仿佛在打量什么心爱之物。他又皱了一下眉,说:“唔……该从哪里聊起呢?要不,就从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说起吧。”

洛婷一呆,讷讷不言。他却非常耐心地看着她,眼睛里又带了笑,哄道:“要说哦。不说的话,我会很生气。我一生气,就会伤害你。”

洛婷呜咽起来。

他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又哄了几句什么,洛婷终于渐渐止住哭泣,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讲述。

……

殷逢的家,尤明许虽然来过好多回,但真要在这里住下,还是挺有陌生感的。

一进别墅,殷逢就从涂鸦手里接过箱子,上楼。尤明许跟着他,一直走到主卧门口,他看她一眼,把箱子拉进去。

尤明许低头笑笑,跟进去。

主卧自带个衣帽间,别说,这家伙的衣物、鞋什么,还挺多的。殷逢又转身看她一眼,把一边衣架上的东西都拿走,然后替她把箱子打开。

尤明许说:“我自己收拾,你去吧。”

殷逢搂着她亲了一口,这才离开。

他下了楼,尤明许手里拿着衣物,转头望着好大好大的主卧,今后就要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了吗?同睡同起,同吃同喝。

不过,以前他们俩不也这样吗?只不过以前没睡在一张床上。这么想着,又没什么可以彷徨的。万一两人吵了架……尤明许想了想,不由得笑了,她怎么觉得,涂鸦、小燕一定会帮自己,陈枫谁也不敢帮。冠军……说不定也是站在她这边呢?

等她收拾完,日头也偏西了,她下了楼,看到殷逢和他们几个都在。客厅也是超级大的,殷逢坐在张单独的沙发里,拿了本书在看。这时候倒是满身的书卷气,看着完全就是个作家。

小燕和冠军,头靠着头,躺在沙发里,一人手里举了个手机,嘴里说个不停,应该是在打游戏。

陈枫反倒是最像主人的一个,他坐在沙发后的一个工作台前,面前堆满报表和文件,戴了副金丝眼镜,应该是替殷逢在打理公司的事。

涂鸦在看电视,尤明许瞟了一眼,倒是高兴——他居然也在看她正在追的雷剧,那么憨个汉子,坐在沙发里,双臂搭在腿上,看得很专注,脸上带着微笑,眼睛放光。

尤明许走到涂鸦身边坐下,翘起二郎腿,一起看。涂鸦立马坐直了:“老板娘。”然后把遥控器交给她,尤明许抬抬下巴:“就看这个。”

涂鸦眼中闪过惊喜,于是两人一起专注地看。

小燕也注意到尤明许来了,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姿势不雅,起身坐直了。冠军却动也不动,继续一个人占着一长条沙发。

殷逢从书后抬起双眼,看着女人,如今她就真的活在他的眼皮底下了,他感到心头一阵舒畅,喊道:“阿许。”

以为她会起身到自己身边来,她是他的女人,不是吗?结果尤明许看都没看他一眼,“嗯”了一声,继续和涂鸦一起看电视。两人一起笑了,又一起冷着脸皱眉,然后尤明许说了句:“卧槽,好白莲!”涂鸦点头:“嗯!气死了!”

殷逢丢掉书,走到尤明许身边坐下,搂着她的肩,尤明许眼睛还盯着屏幕,顺势就靠到他怀里。殷逢心里那一点点被冷落的微酸感,突然就被她这个小动作给治愈了。身为一名无论文学素养和品味都很fashion的高级知识分子,殷逢是没什么心情看这种电视的。不过,这样靠在她的身边,摸摸她的头发,闻她的味道,感受到她的顺从,似乎也不错。

第280章 一家人(2)

只有陈枫,坐在众人身后,在忙碌工作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大家都玩得挺开心的,那么漫长的夕阳落在屋里,莫名就有种静好的感觉。

陈枫忽然就感觉到眼眶发热,扶了扶眼镜,定定神,真是的,跟了殷老师,现在又多了个一往无前的尤明许,搞得他现在都有点感性了。那些厌恶人生渴望毁灭的念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来找过他了。

他们,应该也是一样吧。

还有地下躺着那个人,待会儿大家一块喝酒的时候,要记得给他也来一杯。

没多久,一个穿着白色制服、身材高胖的厨师,笑呵呵端着几盘菜,往餐厅走来。

尤明许不由得望过去,这应该就是殷逢新请的厨子,说完全就是个厨子。果然是个看着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据说平时住在花园里的那排平房里。没事不会来别墅。

小燕和涂鸦也起身帮忙,没多久,就摆好了满桌的菜,厨子就走了——大概也已经习惯为这群奇怪的人服务,不该多问的,从来不问。

冠军立刻丢下手机,第一个在餐桌旁坐好,等着吃。涂鸦也坐下,小燕去给大家盛饭,同时也喊陈枫。陈枫又飞快地在电脑上敲下几行字,这才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起身过来。

殷逢拉着尤明许过去,他在主位坐下,尤明许自然坐在他身边。人都到齐了,冠军又突然起身跑进房,提了一个至少有5斤重的塑料酒壶过来。

小燕:“哇,今天舍得把你酿的酒拿出来喝了?上次我要喝你都不肯。”

冠军看一眼尤明许,笑笑不说话。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几个玻璃杯,往桌上一个个放。

殷逢问尤明许:“要喝点吗?”

尤明许:“喝点吧。”

冠军眉头扬得更高,很快就把一排酒杯倒满,给每个人发一杯。

陈枫看一眼大家,他自认为是几个人里最体面讲究的,率先举起酒杯,说:“殷老师,我来说几句。今天,欢迎老板娘回家,祝殷老师和老板娘甜甜蜜蜜、长长久久,今后有什么需要的,老板娘尽管吩咐我们去做。以后这个家里……”他笑了笑:“你说了算。”

冠军先笑出声:“你这么说,把咱们殷老师放在哪儿?嘻,夫纲不振吗?”他却最快举起酒杯。

涂鸦瓮声瓮气地说:“我看陈枫说得挺好的。”

小燕嘿嘿一笑,说:“嗯。”

殷逢只是眉眼含笑,看着他们闹,手却悄悄在尤明许腰间一掐,尤明许没有防备,抖了一下,他淡道:“祝福你呢,说句话。”

他们几个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这是多么热切地盼望着她欺压到殷逢头上呢。

而他居然也敢任由她说。

两人目光一对,似乎都看到彼此眼里的微光闪动,尤明许举起酒杯,笑着说:“谢谢大家。不过,这个家,还是殷老师说了算吧。我可不敢惹他,都听他安排。”

所有人都是一呆,谁能想到,尤明许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唯有殷逢垂眸,虽然嘴角只挂着浅浅的笑,可尤明许分明觉得,他整张脸都彻底舒展开,每一缕线条,都写着满意。

尤明许淡淡笑着。她又不是什么单纯冲动的小姑娘,哄男人嘛,谁不会?他还真能做她的主?在他的人面前,给足面子罢了。

“我也谢谢大家的祝福,干了吧。”殷逢淡道。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陈枫笑而不语,冠军也是阴恻恻地笑,只有涂鸦和小燕,看着殷逢的眼神,流露出新的景仰。

大伙儿干了第一杯,开始吃菜,尤明许夹了好几筷子到碗里,刚想尝尝这新大厨的手艺,殷逢却搂着她的腰,凑过来耳语:“说话算话,以后在这间屋子里,听我的话。”

尤明许眉也不抬:“我什么时候说过?”

殷逢眼眸微睁。

这还真是现学现卖,立马就还给他一次。

殷逢也不生气,低笑着说:“这么多人听到了,怎么抵赖?”

“人多不多,和我抵不抵赖,有什么关系?”

“这是对我耍上赖了?”

“不行吗?”

……

不知不觉,两人就开始窃窃私语,对面坐着的人都觉得辣眼睛。陈枫和冠军碰了个杯,瞟那两个一眼,说:“以前只知道尤英俊喜欢缠着老板娘,当时好的时候,也没见这么黏糊啊。没想到正主好上了,是这个样子。”

冠军呷了口酒,又叹了口气,说:“天生一对嘛。”

陈枫没想到他狗嘴居然吐出象牙来,琢磨了一下,笑了:“有意思。”

涂鸦一喝酒就有点上脸,脸红扑扑的,虎目微笑眯着,说:“多好,真好,再没有比他们俩更好的了。我跟你们说,其实有些事,全靠我……”他开始絮絮叨叨拉着陈枫说。

小燕也捧着杯子在喝酒,又倒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几杯下去,几个哥哥还没事,他倒是有些晕乎乎的了,看见殷老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老板娘碗里,老板娘嫌弃地夹还给他,殷老师也不说什么,自己吃掉。小燕一下子就笑了,说:“将来要是老板娘和殷老师生了小孩,一定漂亮又可爱!”

他喝醉了,声音就很大,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尤明许到底是个未婚的姑娘,虽不至于脸红,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而殷逢根本没想过要孩子这种事,听到这话,也没出声。

反倒是冠军,眼睛一亮,点头:“说得对。”然后直接望尤明许腹部看了一眼:“等孩子生下来,我来带,想学什么,我就教他什么!”

小燕:“我也要教!我要教他翻墙和开锁!”

涂鸦呵呵笑,似乎已经看到那美好的场景。

陈枫见他们越说越过分,不耐烦地扶了扶眼镜:“各位,带孩子的事,到时候还是交给我吧。”

殷逢含笑不语,看着尤明许的目光,倒也若有所思,幽幽沉沉。

尤明许心想你若有所思个屁,“哐”一声脆响,手里的酒杯放下,她冷冷环顾一周,说:“我才二十几岁,谁要生了?就算将来我真的生了孩子,带孩子的事也是我做主。”

第281章 杀手归来(1)

那几个都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头喝酒。

殷逢这时终于出来打圆场了,摸摸她的头,说:“好了,都听老板娘的。不过到时候可以给你们玩。”

尤明许:“……”

那几个全笑了,冠军甚至阴阳怪气地来了句:“还是殷老师疼我们。”

尤明许再次:“……”

这顿饭是吃得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嘻嘻哈哈,到最后涂鸦、陈枫和冠军全喝趴下了,殷逢因为刚出院,被尤明许管着,不让多喝,他也不让她多喝——喝醉了谁陪他?小燕是喝不了多少。最后,三个清醒的,把三个醉倒的,都弄回房间去。

尤明许回卧室洗了澡,就换了睡衣,坐在床上看手机。没多久,殷逢也洗了澡出来,爬到床上,拿走她的手机,丢到一旁,俯视着她。

尤明许也睁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等着。

过了几秒钟,她笑了,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搂下来。两人抱着,一块儿躺进被子里,连脚尖都轻轻抵着彼此。

他低声问她:“搬过来开心吗?你喜欢他们吗?”

她答:“开心,喜欢。”

“为什么喜欢?”

她亲了一下他的鼻梁:“因为他们是和你一样的人。”

这个答案令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和她一起缩在温暖而幽暗的被子里,轻声说:“但愿你同我在一起,能够一直这么开心,喜欢属于我的一切。从来没有人,真心喜欢过。”

尤明许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心想,还真是有点偏执啊。她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嘴里却说:“那得看你以后的表现,今天才第一天呢。”

第二天上午,尤明许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她爬起来抓手机,殷逢也醒了,人还迷糊着,就把她往怀里拽。尤明许够不到手机,一脚踢开他。

电话是丁雄伟打来的。

坐在一床凌乱里,尤明许接起顶头上司的电话,还有点不自在,于是嗓音格外严肃正派:“头儿。”

丁雄伟说:“怎么这么半天才接?观沙派出所发现了一具尸体,很可能是连环案件,你马上带人过去。”

“是!”

挂了电话,尤明许扭头看殷逢,他已经坐起来了,手摸着腹部,脸色不善,那是刚才被踢了。尤明许笑了,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两口。他的手也在她后背游走着,感觉到那实实在在的柔软,眉头这才舒展开。

尤明许安抚好了人,跳下床,飞快穿衣洗漱。等她弄好时,殷逢也起床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先笑了,他也笑。

“我走了。”

“让涂鸦送你去。”他说,“早点回来。”

于是直至坐上涂鸦的车赶赴现场,尤明许的心里还是暖甜的,说不出的畅快。这和以前,匆匆赶赴现场时,心中一片沉寂冷肃的感觉,完全不同。

涂鸦把她送到就走了。

已经上午10点多。案发地点在一幢普通的居民楼里,这样的楼房城市里随处可见。楼房不临街,比较僻静,周围都是狭窄小路。

尤明许到楼下时,许梦山也刚好赶到。此时楼下已围了不少人,议论纷纷,警戒线也拉起来了。

尸体是在五楼的一套房子里发现的。

在两人赶过来的路上,基本情况已经发到手机里。

死者名叫洛婷,今年21岁,单身,在一家洗浴城做按摩技师。她和一个女性朋友,一起租住在这套房子里。周末,朋友回老家了,她一个人在。

洛婷是周五半夜2点下班,搭乘夜班车回家。周六一整天,洗浴城同事都和她联系不上。直至今天早上,同居室友回来,发现尸体,报警。

尤明许和许梦山走到门口,一名辖区刑警就迎上来,双方打了招呼,见许梦山打量着大门,刑警就说:“门锁是完好的,没有发现强行入室痕迹。”

许梦山和尤明许点头,跟着他走进客厅。

这是一套常规大小的二居室,乍一望去,客厅干净整洁,没有什么东西是乱的,地上也没看到什么别的痕迹。

刑警解释说:“我们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有打斗痕迹,初步勘察,也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足迹、血迹和指纹。如果不是看到尸体,就像没有第三个人来过一样。”

许梦山和尤明许对视一眼——这是个棘手的。

尤明许说:“你们怀疑是系列案件?”所以才上报到麓山分局。

刑警的眉头皱起来:“是的。十天前,在另一个小区,也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还在查,没有头绪。两起尸体的情况……一模一样,一定是同一个人做的。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尤明许脸色更沉。刑警如此肯定,这意味着尸体一定比较特殊。

三人走进其中一间卧室。

看第一眼,这卧室没什么异样,和客厅一样,干净整洁。

如果不是床的正中,躺着个人的话。

尤明许和许梦山在看清尸体的一刹那,都陷入沉默。

洛婷是个身材苗条、中等个头、相貌清秀的女孩。她笔直躺在床上,双臂放在身侧。长发并不凌乱。

她的嘴上被贴了张黄色胶带,脖子上一圈深深的勒痕。上身穿的是件衬衣,衬衣被解开了,露出身体。短裙被撸到腰上,内裤褪到了脚踝处。此外,手腕脚踝还有明显的捆绑过的痕迹。

她的身上有很多血。

尤明许有些看不下去,抬头望了望窗外。

花朵一样的女孩,死得这样惨烈。她的父母亲人,怎么受得了?

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心头那滞涩的感觉压下去。

许梦山懂法医,一声不吭地仔细查看,然后说:“死因应该就是窒息,从脖子上的痕迹看,凶器是绳索。死亡时间超过了24小时。”他顿了顿说:“此外,两侧******~被割掉,yin~bu~遭受了严重的锐器伤。”

尤明许一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你没看错?”

许梦山:“我又没瞎。”

尤明许立刻离得更近,仔细查看,果然如同许梦山所说。她的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强烈的寒意,也想到了那些发黄的旧照片。

第282章 杀手归来(2)

周围还是一片肃静,同事们都压着气儿在紧张忙碌着。她却有种突然就置身在不知何处的荒野里的空寂感。

许梦山察觉她脸色不对:“怎么了?”

尤明许答:“不好说。回头给你看些资料。现在,我们必须仔仔细细把这里查一遍!”

负责现场鉴定的同事和法医都已经赶到了,整个房子都笼罩在一种沉肃的氛围里。

尤明许和许梦山习惯从头开始,理清楚逻辑。

首先,洛婷是在前天夜里2点下班,搭乘夜班车回家,到家在2点半左右。昨天上午10点半之前,她已经死亡。更准确的时间,还要等法医结论。

尤明许说:“你去问问那个室友,洛婷最近有没有和什么男人走得近?”

许梦山下楼。那名室友在楼下,和警察呆在一块。

在他下楼这段时间,尤明许把大门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又给小燕去了电话,发了照片,确定大门不仅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也没有被人利用工具开锁。

许梦山回来了,说:“室友说洛婷是单身,最近没有和什么人走得近。如果有,她一定会知道。我看她没什么可疑。”

当然,室友是否有嫌疑,以及她的话是否可信,警方随后还会从别的角度验证。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就意味着很可能不是熟人作案。

许梦山和尤明许都陷入沉思。如果不是熟人,又没有开锁,那段时间洛婷又在睡觉,凶手是怎么进来的?

两人都想起了以前经手过的一起入室抢劫案,就有相同的情况。

“尾随入室?”尤明许说。

许梦山眼睛也是一亮:“很有可能。这栋楼里住了不少人,如果他在天亮后进出,风险很大。但从现场看,他逗留的时间不短。如果是尾随受害者进屋,是最好的犯罪时间段。我会让人去查2点半前后附近的监控,看能不能发现目击者。”

尤明许点头,说:“如果真的是尾随进屋,没有明显打斗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别的外伤,说明凶手在一瞬间就制服了受害者。”

许梦山:“有没有可能使用了迷药?”

尤明许:“有可能,看尸检结果。”

三言两语间,简洁清晰的逻辑,就确定了第一条可能的侦查重点:凌晨2点半前后监控里的尾随者。

两人又到了客厅,仔细查看一番后,没发现什么线索。所有东西都放得整整齐齐,典型的两个单身女孩的温馨住所。鉴证人员这时也表示,确实没有在屋里发现任何可疑足迹、血迹和毛发。至于指纹,绝大多数属于两个人,应该就是两个女孩。他们对于能够发现第三个可疑人的指纹,不抱太大期望。

继而回到卧室。

第一次进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尸体吸引。这一次,尤明许的注意力则更多集中在房间里别的东西上。

窗帘是浅粉色的,透着少女感。房间里还有张书桌,主桌旁的墙角放了把椅子。桌上没书,有本印着动漫的台历。尤明许拿起翻了翻,发现洛婷把每周的上班轮休安排,都标在了上头。还有些特别的安排,譬如上个月,就有母亲生日、同事聚餐等等。显然是个很细致认真的女孩。

尤明许又拉开衣柜,里头除了两个背包,就是衣物。从款式看,都比较保守,没有任何跳脱或暴露的风格。

她正蹲在床头,翻看床头柜里的东西,负责鉴证的一个同事走过来,说:“有个情况。”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站起来。

鉴证的同事把他们带到墙角,指着那把椅子说:“凶手一定非常仔细,除了床,房间其他地方,都没有血迹。只有这张板凳的椅背上,我发现了一滴血迹,比较新鲜,我们已经提取了。”

许梦山摸着下巴。

尤明许也凑近那椅子看,果然在椅背上看到一滴鲜红的血迹,虽然已经干涸,但就像鉴证人员所说,还算新鲜,也就是说,很可能是前天晚上留下的。

这个发现,令尤明许和许梦山精神一振。

如果是凶手的血迹,那就太好了。

不过尤明许感觉这个可能性不大,屋内的情况没有表明,凶手有受伤。如果是洛婷的血迹……

尤明许站在椅子旁,看了眼床,隔了至少一米半,有意思,血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而且只有一滴,那肯定就不是溅射的,而是不小心蹭到的。

——

这天下午加晚上,警方迅速做完了现场勘探及初步调查。

首先,洛婷是本省人,来湘城打工,做按摩已经有两年。她上班的洗浴城距离家有3公里,每次下夜班,她都是一个人坐夜班公交车回家。

室友的嫌疑被确切地排除,她拥有不在场证明,并且毫无杀人动机。洛婷的遇害,对室友的冲击也很大。室友的话也被证实属实——无论是父母、洗浴城同事或者其他朋友,都表示洛婷没有男朋友,最近也没有和任何男生走得很近。

洛婷的性格十分老实,上班勤勤恳恳,安分守己,待人温和忍让。她在洗浴城并不算出色,但是从不和人结仇。她的家庭关系也很简单,父母都是小城市老实普通的工薪阶层。

遇害时,她的银行卡里还有十多万存款,既无经济负担,也没有借贷行为。

也就是说:情杀、抽杀和经济纠纷的可能性,都排除了。

另外,法医给出了详细的尸检结果:证实洛婷的准确死亡时间是在昨天的4点半到5点半间。死因就是窒息,并且是由绳索造成的。但从勒痕纹理推断,是市面上最常见的一种粗麻绳,很难查清楚源头。

双侧******~被割掉,带走,现场没有发现。yin~bu~的伤是类似于匕首的锐器造成的。这两种伤,都是在死后造成。

没有性侵痕迹。

此外,法医还在洛婷体内发现少量的神经麻痹性药物残留,推断由鼻腔吸入。

只不过,这种神经麻痹性药物,各大医院都有,虽然需要处方,但一些私人诊所和黑市也可以弄到。所以一时间,也无法查到药物来源。

第283章 杀手归来(3)

于是,尤明许和许梦山有关凶手入室方式的推断,得到了证实——

凶手应该是在凌晨2点半,尾随受害者入室,以神经麻痹性药物制服。

他在现场至少逗留了2个小时。

许梦山立刻去安排,重点排查当日凌晨2点半前后、4点半至6点间,附近可用的监控。

只不过,楼宇位置偏僻,比较老旧,监控摄像头数量比较少。还有很多摄像头照不到的小路和死角。目前,还没有发现。

鉴证科的同事也传来消息——现场除了洛婷和同居室友的指纹、dna,没有发现属于第三人的线索,足迹、指纹、血迹、头发丝……统统没有。这意味着,凶手进入房子时,几乎是全副武装的,手套、胶套,甚至发套,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这不是激情犯罪。

而洛婷卧室椅背上的那滴血迹,被证实正是属于洛婷。

——

辖区刑警队,之所以将本案上报至麓山分局,是因为就在十天前,本区内的另一个小区里,还有另一名女孩遇害了。

该受害者名叫彭丹,23岁,也是本省人,是另一家洗浴城的按摩技师。她一个人居住在家中一套小房子里,十天前的清晨,父母过来探望,发现她死在家中。

彭丹同样是个勤勤恳恳,老老实实,从不惹什么麻烦的单身女孩。

死亡时间也是在前一天夜里。尸体的情况和洛婷几乎一模一样。并且,现在已得到证实,两人遇害前,体内都吸入了同一种神经麻痹性药物。

警方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凶手是同一个人,并案调查。

丁雄伟当即拍板,由尤明许牵头,许梦山为副手,带领一组人,负责这起连环案件。

——

这天晚上,尤明许回到别墅,已是夜里1点多。

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任何人都能意识到这次案子的棘手,大家也都做好了打持久攻坚战的准备。也不能一下子把身体累垮了,得不偿失。所以今晚,各自回家补眠,明早再全力侦查。

昨天尤明许搬进来时,冠军就给她录入了指纹,并且笑嘻嘻地说:“现在你的权限和殷老师是一样的,房子里任何未知的角落……你都可以去窥探。”

尤明许心想我窥探个鬼!

不过现在倒是方便,一按指纹,也不用惊动他们,大门自动开了,又在她身后关上。

院子里一片静谧,她远远就看到,主卧似乎还有些灯光。这家伙!才刚出院几天,还不早睡。

尽管这么想着,心中却是一暖。

她走进客厅,没有开灯,一眼就看到小燕坐在平时陈枫的工作台上,电脑里传来打斗的声音,居然是在打游戏。小燕全神贯注,尤明许走过跟前,他都没发现。

尤明许笑笑,也不打扰这长不大的孩子。转头望去,皱眉。

沙发上横着两个人,不是涂鸦和冠军是谁?

怎么睡在这里?

冠军还好,身上裹了条毛毯,平时那么邪气不羁的人,睡着的时候,却紧紧蜷成一团,缩得小小的。脸深深陷在沙发里。

涂鸦的睡姿却糟糕多了,一条腿搭在沙发背上,另一条腿掉在地上,双手摊开,腰间搭着的一条薄毯,几乎都要掉地上了,呼噜声还很大。尤明许走过去,把毯子抖开,重新盖在他身上,这才上楼。

陈枫的房门紧闭着,估计是睡了。这家伙向来比其他几个都规矩,甚至还挺注重养身的。否则只怕这别墅里早就乱了套。

尤明许推门进了主卧,就看到殷逢靠在床上,手里拿着本书。

其实也是种挺奇怪的感觉,不管你尤明许,今天在外面忙得多么焦头烂额。可现在回到他家里,看着这么个人,俊秀如玉,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心里就一下子平静下来。

尤明许于是想,老话讲先成家后立业,又讲百炼钢成缠指柔,也不是没有道理。

殷逢可不知道自己在尤明许心里,又当了一会儿“小媳妇”。他抬起头,问:“怎么样?”

尤明许答:“挺麻烦的案子。”脱了外套,把包扔床边。

殷逢说:“过来。”

尤明许走到床边坐下,被他一把搂进怀里。他也不吭声,手臂搂得紧,那仿佛凝着风雪的目光,就将她从头打量到尾。尤明许于是立刻想起昨晚时间不长但是激烈的那些画面,居然有点脸热。

他像是看懂了什么,低低笑了,又低哄了几句什么。尤明许就在他脸上亲了几下,还没亲完,他已反客为主,肆意妄为。

好半天,她才把他推开,说:“好了,我身上脏死,去洗澡。”他倒也暂时放了手。只不过想起昨晚的事,两人都有些心浮气躁。

没多久,尤明许洗完澡,换了睡衣,从浴室出来。就见他已将台灯开得很亮,盘腿坐在床上,在看她带回来的案件资料。她拿了块毛巾擦头发,坐他身边。殷逢手一拉,让她靠在自己胸口,单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拿着资料。

别说,尤明许其实还挺喜欢这种感觉。以前的尤英俊,虽然也很喜欢粘着她,但最多从背后抱她,总归少了那么点意思。如今的殷逢,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成熟男人的气场,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主导欲望。

见他盯着现场照片,眉头紧锁,尤明许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从包里拿出十九年前那起案子的照片,放到一起。于是今日鲜亮的照片,和十九年前的发黄照片,尸体的情况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凯阳集团的案子结束后,殷逢一直在养伤,景平也走了,四人小组等于解散。这些天,尤明许也是一直独自在忙工作。不过,今天她回来前,丁雄伟就发话了,这个案子,比较特殊,可以听听殷逢的意见。所以,尤明许才带了一叠复印的案件资料回来,就是给殷逢的。

“你觉得会是同一个人吗?”尤明许问。

殷逢答:“现在还不能判断。”

尤明许又说:“我回来之前,问过老丁,他很肯定地说:不会是同一个人。十九年前的真凶一定是许霸坪,证据非常充分,不可能出错,也不可能推翻。”

第284章 杀手归来(4)

殷逢没说话。

“具体的破案思路,先放下不提,还有个问题——”尤明许的神色变得更凝重,“这个凶手,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会和惩罚者有关吗?”

殷逢这才放下资料,看着她:“你说的有关,是什么概念?”

尤明许立刻就明白了他在问什么,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觉得都有可能。”

殷逢摇摇头,说:“如果你怀疑凶手是惩罚者的成员,这是不可能的。迄今为止,惩罚者坚持做两件事:一、培育遭受过不公正待遇的’种子’,成为惩罚者;二、猎杀有罪之人。他们并不会直接杀害无辜的人,这也违背了殷尘’以恶制恶’的原则——他认为自己是道德的审判者,是为了弘扬正义。”

尤明许点头。

“不过,就像你说的,这个杀手,在这个时机出现,确实耐人寻味。”殷逢说,“为什么他的作案手段,恰恰和十九年前一样。而殷尘也提到过那起案子……”

尤明许立刻说:“会不会是殷尘’培育’的?”

殷逢说:“有可能。”

以那一位的变~态,确实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当年尤蕤雪不是死于这样一名杀手吗?结果被邢几复杀了。那我再培养一个出来,自己杀掉,或者让他赎罪成为惩罚者,从此听我驱使,不也验证了我的道义才是真理吗?

“说起来,我那个哥哥,也休养生息挺长时间了。”殷逢说,“如果这名凶手和他们有关,毫无疑问我们必须抓住他,才能揪出背后的惩罚者;即使无关,出现了这样一位杀手,你认为我哥哥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尤明许心头一动,说:“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殷逢点头:“他会忍不住,他会想要得到那个人。而他也知道,我一定会料到这一点。”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就听殷逢说:“所以,这个杀手出现,我和哥哥的对决,就开始了。谁先找到这个杀手,谁就占了先手。”

尤明许静了一会儿,却笑了:“让他来呗,看谁能先找到。”

殷逢眼中的厉色隐去,摸了一下她的脸,说:“好凶。”

尤明许奔波了一整天,到底累极了,打了个哈欠,说:“好困,睡吧,明天再说。”

殷逢的目光却回到资料上,说:“你先睡,我再看看。”

话音未落,手里的资料却被人抢走了,殷逢抬头,看到尤明许略显严厉的表情:“我没记错的话,你才出院3天吧,不准熬夜,睡觉。”

以前的话,殷逢遇上本有趣的书,或者有意思的案件资料,一定会一口气看完。要是有女人敢拦,立刻变脸。此时,他手里的东西被夺走,本来心里升起一丝不悦,可看着她的模样,忽然又有种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的感觉。

他不吭声,也不动。尤明许先躺下,说:“关灯。”命令的语气。

殷逢却只把灯光调暗一半,才躺下。尤明许以为他要留着灯睡,也没管,结果就有个身体贴了过来。

尤明许:“我累死了,要睡觉!”

他语气淡淡:“你不在家,我睡一下午了,精神很好。你睡就是了,又不用你动。”

尤明许:“……”

第285章 干掉这碗鸡汤(1)

闹钟响的时候,尤明许痛苦万分的醒来,一扭头,身旁的男人睡得格外地沉。

毕竟他昨晚累得很!比前天晚上累多了。

尤明许起床洗漱,看到镜中的自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更是气闷。回到卧室,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殷逢还没醒。

只见他还保持伸出一只手臂,侧卧的姿势之前尤明许是枕在他手臂上的。被子堪堪盖在胸口,露出肌理匀称的肩膀。五官英俊,线条分明。这么沉沉睡着的模样,哪有半点昨晚的阴狠霸道。

尤明许脑子里冒出“秀色可餐”四个字。

又走过去,轻轻扯起被子,盖到他肩膀,这才蹑手蹑脚走了。

到了局里,众人到齐,丁雄伟也来了,大家开本案的第一次碰头会。

偌大的会议室里,坐着本案的十多个骨干刑警。气氛非常严肃,因为谁都明白,这是一起性质多么恶劣,又多么棘手的连环案件。

交流完各自手头的情况和意见后,尤明许说:“两名受害者的情况都基本摸清了,排除了情杀、仇杀、财杀的可能性。目前,也看不到两名受害者有什么明显的关系。所以我建议,接下来从三个方面入手查:

一、洗浴城。两名受害者,虽然在两家不同的洗浴城工作,但是相距不超过1公里。她们接触的人,就有可能有交集。重点调查在她们遇害前,接触的客户、同事。看是否有嫌疑人。”

众人都点头。

尤明许继续说道:“第二,监控。我们已经判断出,凶手是采用尾随受害者入室的方式,并且极有可能在天亮前完成整个犯罪活动。除了案发前后,洛婷案为2点半至5点半;周丹案为2点至4点半这个时间段前后,案发现场周围的监控要查。凶手明显掌握着两人作息规律和居住环境,作案前肯定有过跟踪观察,所以在两人遇害前几天,日常行动路线附近的监控,也要查。

第三,目击证人。尽管凶手都是在夜间作案,但受害者所住位置算不上偏僻,仔细寻找、查问周边住户和往来行人,说不定能找到目击者。”

大家都没有异议。

丁雄伟满意地拍板:“就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查!尤明许,来我办公室一趟。”

尤明许还以为丁雄伟找自己有什么机密的事,结果一进去,他说:“你的查案思路没错,不过,这个案子挺古怪的,凶手很可能是随机杀人,并且手法缜密,常规手段会很难抓到线索殷逢今天怎么没来,他什么意见?”

尤明许掀了掀眼皮:“他才刚出院,在家休息。”感觉自己这话好像有点怪丁雄伟使唤殷逢,于是又补了一句解释:“我出门的时候,他还没醒。”

丁雄伟静默片刻。

以他的老脸,听到女下属这么说,也有点尴尬。

还有强烈的女大不中留的感觉。都几点了,她还让那位犯罪心理学者睡懒觉?

丁雄伟轻咳一声说:“案子特殊,可以听听犯罪心理方面的意见。不过,也不能盲从。”

尤明许说:“我心里有数。”

与犯罪心理学的天马行空神来之笔不同,传统的刑侦工作,往往是细节见真章。刑警们的工作没有那么多的戏剧化转折,而是从大量枯燥重复的工作里,抓住那一两条关键的、不起眼的线索。

到了洛婷案发第二天的中午,许梦山顶着两只发花的眼睛,把一段宝贵的监控视频,送到大家面前案件有了非常重大的突破。

原本案发现场附近,路上就几个监控。有两个拍到了受害者,却根本没有嫌疑人的影子。可许梦山咬定了这条线不放,又把周围车辆上安装的行车记录仪、住户私人安装的监控摄像头,都收集起来。结果真让他发现了东西。

那是楼下一家住户门口自行安装的监控摄像头,虽然距离稍远,却正对着洛婷回家的一条必经之路。那凶手就算再缜密,也不可能料中所有事。所以,才有了这段短暂而珍贵的视频。

案发当晚,半夜2点34分。

幽静的庭院,只有两盏暗暗的路灯,树枝轻摇,楼宇寂静。

一个女孩,从右前方走进画面里。也许是因为到了家楼下,她的步子并不快,走得很平稳。从背影和衣着看,正是洛婷。

她上楼后大概十几米秒钟,一个男子的身影飞快闪出来,几乎是几步就上了楼。

一切发生得很快,看到视频的众刑警们都是一愣。许梦山按下暂停、后退、慢放键,那男子退了回来,画面定格在他走到楼下那一刻。

刑警们一时静默。

一个人的体态特征,在有经验的刑警眼里,是很容易分辨的。刑警们很快有了一致结论

该名男子的年龄在20-30岁间,身高180左右,体重70公斤上下。足长42-43码。

他穿了一身黑色冲锋衣裤,头戴鸭舌帽和口罩,从画面角度根本看不清相貌。

毫无疑问,这个人,九成九就是他们要找的凶手。尽管看不到脸,却也缩小了嫌疑人的年龄体型范围,甚至知道了他那晚的衣着。这样就更方面警察们接下来查找监控和寻找目击证人。

众人都有些兴奋,议论纷纷。尤明许盯着画面里的男子,神色却变得凝重。尽管嫌疑人的体型削瘦,与顾天成完全不同。而且顾天成早就在她眼前死得不能再死了。可她看到那身黑色的冲锋衣,第一时间还是想到了顾天成,想到惩罚者组织。

不过,有关这一点,昨晚殷逢已经跟她讨论过,所以她的念头并没有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另外,尤明许还有些许奇怪的感觉,觉得画面里男子的背影,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但又不是很确定。

散会后,尤明许想了想,把这段视频发给殷逢,然后给他打电话。

才响了两声,殷逢就接起了,嗓音里仿佛带着轻快的笑意:“喂?”

尤明许说:“刚刚发给你的视频,看到没有?”

“看到了。”

第286章 干掉这碗鸡汤(2)

“看来老丁他们是对的,凶手是个年轻人,不可能是当年的案犯。”

“嗯。”殷逢说,“你在哪里?”

“我还在局里,一会儿就打算出发,去洗浴城。”

“吃饭了吗?”

“过去再说。”虽然现在已经中午了。

尤明许想起丁雄伟上午的叮嘱,心念一动,正好昨天看到的案发现场,她和许梦山还有疑点未解。于是她说:“有一个地方,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嗯。”

尤明许就把在案发现场,距离床比较远的墙角那把椅子上的血迹说了,然后说:“受害者是被勒死的,死后才见血。可为什么单单有一滴血,沾到了椅子上呢?凶手碰过椅子?他那么缜密,为什么要去碰椅子?受害者在进门时就被他弄晕了,也不可能是在卧室打斗碰到的啊?”

结果殷逢想都没想就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和受害者谈话。等谈完话,杀了人,再把椅子放回原处——那滴血是不小心沾上的。”

尤明许微怔:“谈话?你怎么知道,凶手和她谈过话?”

殷逢笑了一声说:“受害者既然一进屋就被制服、迷晕,凶手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把她的手脚都绑上?因为他后来又把她弄醒了,和她有过交流,交流完才杀死。他计划周密,精挑细选,掌控全局,现在猎物落到他手里,这样的精神折磨才是高~潮!绝大多数有组织能力的连环杀手,都喜欢这个过程。”

尤明许说:“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坐在椅子上,他也可以坐在床边。”

殷逢的嗓音有些轻~佻:“坐在床上容易沾到血迹,而坐在对面的椅子里,更有掌控感和对峙感。”

这下尤明许没话说了,不得不说,他说得对。尽管现在,警方的侦查思路是清晰的,也有了重要进展,不过尤明许总感觉还少了点什么,仿佛跟凶手的意图之间,还隔着一层云雾。于是她说:“你在哪里?我想和你见面,再聊聊案子。”

他说:“你猜。”

尤明许不由得就笑了:“到底在哪儿?”嗓音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嗔怪,听得旁边的许梦山起了起皮疙瘩。

殷逢说:“你们楼下。”

两人都静了几秒钟,她若无其事地说:“一会儿见。”

他低低笑着:“一会儿见。”

殷逢在局里早有大名——谁都知道他是尤明许的人,而且还占了个调查员的编制,所以现在,来来往往的警察们,看着他不急不缓往里走,早已见怪不怪。

只不过他今天穿着件黑色薄外套,黑色长裤,却没有刑警身上的肃杀冷酷,反而更显得肤白清冷,透着矜贵气息。偏偏手里又拎着个浅绿色保温饭桶,像是来送饭的,于是来往的人不由得地都看了两眼。

殷逢目不斜视,单手拎饭盒,单手插裤兜,走进了尤明许所在的会议室。

除了尤明许,许梦山和其他几个骨干都在。看到他来,都抬起头。显然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殷逢心里讥笑了一声,暗想:自个儿老婆使用他,倒是用得毫无含糊。也不知道先和他见一面,让他把厨子熬足8小时的鸡汤,给她喂了再说。

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把鸡汤放在一旁,尤明许看了眼许梦山,许梦山心想怎么你老公来了还要我开口求援,脸上却笑了,说:“殷老师,坐!尤姐说这起案子的资料你也看过了,比较特殊,我们目前正打算集中全力查几条线,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殷逢见尤明许身边的位子都坐满了,一副大姐头带着一群兄弟的派头,笑了笑,就在桌子这边坐下,问他们是从哪几条线着手查。

许梦山一一说了。

殷逢又问:“对于凶手,你们现在了解多少?”

几个刑警交换了眼色,尤明许说:“20-30岁,身高180,足长42-43码,体型偏瘦。他对周围环境非常熟悉,计划周密,行事细致,具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我们怀疑他非常憎恨女性。而且他完全模仿十九年前的案件,我们认为他或许会和当年的案子,有一定的关联。也安排了人,去找当年负责的警察,并且收集了更加详细的资料。”

殷逢点头,直视着她说:“我正是为这个而来的——我想看看十九年前更详细的资料,做个对比。至于凶手,我同意阿许的观点,不过,还有几条提醒你们注意——

第一,任何一个对犯罪心理学有一定涉猎的人,就能够发现,这个凶手,是非常典型的’有组织能力’连环杀手。这和’无组织能力’杀手是相对的,也就是阿许所说的那种人——计划周密、行事仔细,他的犯罪很有目的性,他知道怎么满足自己。可是,我有个感觉,他的行事,太标准了。”

“标准?”许梦山重复。

殷逢答:“是的。从目标挑选,到跟踪观察,再到制定计划、实施犯罪,以及模仿十九年前的标记行为、带走’纪念品’,你们不觉得,他完成得非常好吗?除了那个监控的背影,几乎没留下任何漏洞。这几乎是一起完美的犯罪。他做得很完整,我觉得离犯罪大师风格还差得远,毕竟他没有体现出任何创新性。但是算得上是有工匠精神,不应该是学徒精神——一丝不苟,细致严密。”

几个刑警面面相觑。

尤明许听到殷逢这么具有文艺气息的总结,也抬眼看着他。其实她领会了他说的意思,就像当年去怀诚,查装在黑色箱子里的少女,他也说过——凶手是具有市井气息的手工艺者。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而现在,标准,完美,完整,学徒精神,意味着什么?

尤明许立刻问:“那你认为他会是什么身份?”

殷逢的眸光流动,刹那就带上了点说不清的意味,当然几个糙刑警是注意不到的,尤明许却心想:这时候你还眉来眼去干什么?简直没一刻消停。

第287章 干掉这碗鸡汤(3)

不过殷逢很快就恢复了冷淡作家脸,说:“身份还无法确定。但是,一个拥有这样一颗心,刚刚犯下了两起案子的杀手,就像刚刚完成了不为人知的处女座。我认为他从外表看起来,会有一些特征:譬如他看起来会比较抑郁沉闷,这样的作品,怎么能和人分享呢?他必须压抑着。但是他偶尔会显得趾高气昂甚至情绪激动,什么人都看不起。他会对一些与犯罪有关的事,很感兴趣。甚至当你们找上他时,他会夸夸其谈或者主动为你们提供线索。”

几个刑警都没说话。

最后是尤明许说:“我都记下了。后面排查的时候会注意。你刚刚说第一,第二是什么?”

于是殷逢又瞥了她一眼,答:“第二,在你们查的三条线里,第一条线——去查洗浴城和受害者生平关系,要特别留心。因为他对受害者的挑选,是非常’精准’的。两个女孩除了相貌、工作单位不同,性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想这正是他所偏爱的,而且是最容易掌控的一种。问题是,他是怎么把她们挑出来的?”

尤明许心中一动,听到殷逢继续说道:“也有过连环杀手,就是在路上跟踪几天,随机凭感觉选择对象,那样挑出来的,更多是相貌气质上的相似,哪里挑得出性格?他挑得这么准,说明他对她们不止片面的了解。可是两名女孩最近又没有跟男人走得近,那他到底是从哪里发现、了解这两个女孩的?所以你们去查洗浴城,不仅要查顾客名单,员工名单,任何只要沾点边的,可能和女孩有接触的人,都要查,譬如维修工、清洁工,甚至那个片区的外卖员、快递员、物业管理人员……这非常重要,因为前两次的案件,只间隔了十天。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你们如果能找到了个这个隐藏的规律,就能预知,下一个受害者会是谁。”

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才勃然动容。连尤明许都是心头一跳,看着殷逢似乎还淡淡笑着,却分明透着锐利的目光,她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事不宜迟,众人马上动身,尤明许落在最后,问殷逢:“你和我们一块去吗?”

殷逢摇摇头:“我不去了,我想再看看十九年前的资料。就像你们说的,凶手说不定和当年的案子有某种关系。”他就是为了这个来警局的。

尤明许点头:“那我走了。”

这时会议室里就剩他们俩了,尤明许转身刚要走,被殷逢拉住,然后把那装满鸡汤的保温桶,挂在她手上。

尤明许皱眉:“不用了。”

殷逢盯着她说:“我刚才的两点意见,有用吗?”

她笑了一下:“有用,多谢。”

殷逢说:“不用谢。不过你想要马儿跑,还不给马儿吃草吗?我专门送碗汤来,你不喝,还想要我跑?”

这一番话说得理所当然云淡风轻,意思还绕了个圈,尤明许看着他,感觉都有点不认识了。

这又是在……撒娇吗?可他有必要连撒娇都这么高冷?

迎着他清淡的目光,尤明许突然就感觉心头一阵热,还有些莫名的痒,淡淡地说:“我喝。我喝光还不行吗?”

第288章 梦中圣人(1)

十九年前更详细的资料,已经调来了。

殷逢想看,还得和丁雄伟打个招呼。

尤明许赶时间,直接把殷逢往丁雄伟办公室一丢,人就走了。

丁雄伟抬头看着殷逢,殷逢也看着他,隔着两米的室内距离,气氛莫名有点古怪。

其实殷逢一直感觉得出,丁雄伟不太喜欢自己,却不知道原因。

本来,他是不会在乎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的。不过现在……眼前这不苟言笑心思难测的中年男人,是他老婆的顶头上司,管着她的常任务升迁荣誉。

殷逢自己在办公桌前坐下,露出个完美得体的笑容:“丁队。”

丁雄伟打量了他两眼,说:“我刚才已经给尤明许开好权限了,你就用她的账号登陆档案系统。还有一些纸面资料,我待会儿让人给你。”

殷逢笑意不变:“多谢。”

丁雄伟沉默了几秒钟,觉得这文化人的笑容特别假,到底还是问了出口:“和明许相处得怎么样?”

殷逢有点受宠若惊,说:“非常好。”

丁雄伟突然就不想和他说话了,翻看面前的卷宗,笑笑说:“我待会儿还有重要客人过来,你去忙吧。”

殷逢起离开。

为一个心理学者,倒是很快就揣摩出丁雄伟的心态——他当自己嫁女儿呢?殷逢低头笑笑,女大不中留,老家伙没听过吗?而且尤明许……向来就只护着自己,丁雄伟斗得过他?

那以后就不和他计较了。

殷逢走到尤明许所在的办公室,人都走了,空dàng)dàng)的,他索关上门,在尤明许的桌前坐下,乐得清净。

凶手模仿十九年前的案件手法,一定有某种原因。尤明许他们也清楚。只是年代久远,往细里查人际关系,只怕要费些功夫。两具尸体压在面前,还可能出现第三具,刑警们只能选择先扑到最直接的线索上去,旧案反而往后放。

但殷逢不一样,他反正不受谁管,所以就先来替刑警们补这个缺口。

不过,这么大义凛然的付出,回头自然也是要尤明许“亲自”补偿的。

午后一室寂静,殷逢翻看档案簿,打开系统,渐渐看得入了神。

说来也巧,十九年前那起案子,也是发生在天。

凶手许霸坪,是个无业青年,整游手好闲。偏偏家里有几个闲钱,他就越来越不学好,打牌赌博、吃喝玩乐,把家里的钱败了个精光。本来给他介绍的对象,也吹掉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许霸坪一外出时,出了车祸,倒没有缺胳膊少腿,却也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就经常说脑袋痛,脾气就变得更暴躁。出了院,窝在家里,有时候甚至对父母动手,打得两个老人如又气又怕。狐朋狗友们也渐渐少了和他的来往。

后来,许父外出时,失足跌进沟里,死了。

几个月后,许母上吊死了。

许霸坪就越发没人管束,也没人知道他整天在干什么。据邻居说,有时候好几天才看到他出门一次,蓬头垢面,浑很臭,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样子怪怪的,模样还凶得很。谁都不敢和他说话。

所以说,一个人活着,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一旦失去了希望,不自救就会变得无人救,人生的坠落,别人拉都拉不住。

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许霸坪每次作案,都会把自己弄得整齐干净,露出削瘦却端正的五官。他也是这副模样,去侵~犯、虐~待、杀害那些女。

殷逢看到这里,觉得这许霸坪,虽说是二十年前的人,手段也远不如现在的罪犯高明,却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精神病态,一个懵懂追求着什么的杀手。反而比他们现在要抓的“学徒杀手”,多了几分奇怪的个。

许霸坪的犯罪手段,是真的算不上高明。

据当时负责侦查的刑警笔记记载,许霸坪决定作案的夜晚,就会梳洗打扮一新,潜伏在家附近的几条小路旁。他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也了解深夜里,还有那些地方,最有可能出现落单的下班的女。

从这一点看,“学徒杀手”和他选择目标的方式,大同小异。

跟上了落单女后,行至无人处,许霸坪会动手,直接将受害者拖至草丛、工地、荒地等黑暗处,实施墙~jian后,勒死受害者。之后,割去受害者的双侧茹~tou,以一把20厘米长的匕首,伤害xg~qi~官,之后逃之夭夭。

殷逢拿起现场的其他一些照片来看,乌黑的眉头轻轻拧着。

这是一个很脏、很乱的现场。几名受害者除了以上的伤势外,体上都还有不同程度的外伤。有的脸上还被打青了,显示出凶手的暴戾。到处都是血,受害者的随物品有时候还掉得到处都是。

而许霸坪除了曾经在现场留下过血液和晶~液,还留下过几枚指纹、头发,甚至一只鞋。只不过当年的dna数据库和指纹库远不如现在庞大完善,所以警方没那么快锁定他的份。

但后来,还是确认了,通缉、追捕,尤蕤雪牺牲,许霸坪被人杀害剥皮,这是后话。

说到许霸坪的死,有了上次与惩罚者和邢几复的交锋,因为有过邢几复亲口说的话,这笔账自然也算在了他头上,算是19年前最后的悬念,终于水落石出。不过殷逢怎么觉得,动手剥皮的人,不一定是许霸坪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倒是像他哥哥的风格。这说明他哥当年是真的有可能与案子有关系。

这个疑点暂时放着。

卷宗的最后,还附了一张当时的专家,对许霸坪做出的犯罪心理画像。殷逢看了眼画像的专家,笑了,是他的导师范淑华教授。

再看画像的内容,几乎与他想得一致。

许霸坪是典型的无组织能力变态杀手。他本来脑子就不聪明,又受了外伤,变得暴躁易怒。家中独子,从小惯溺。

他的作案没有计划,全凭冲动。步行至犯罪现场,有时候他会戴一副工装手,有时候连手都不戴。

第289章 梦中圣人(2)

他从不打扫现场,犯罪现场一片狼藉,痕迹累累。尸体就丢弃在现场,根本不考虑掩盖。他的家里又臭又脏,像个垃圾堆,完全像个精神失常的人的居所。

但你说他完全没有组织能力吧,又不是。他会在作案前,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他还有自己明确的标记犯罪行为,带走纪念品。从这两点上来看,他是很有仪式感的。在躲避警方的抓捕时,他硬是从重重包围中灵活地逃了出去,翻山越岭,机变谨慎,逃亡了很长时间。

殷逢手里拈着支笔,在卷宗上敲了敲。这说明许霸坪本的犯罪天分和思维素质,是很不错的。如果不是那次车祸让他伤了脑袋,变得容易暴躁、绪失控,他会把作案完成得更好,那样警察只怕更难抓到他……

殷逢心里有什么地方,猛地动了一下,感觉即将要抓到什么。他又拿起本次“学徒杀手”案的卷宗,将两份资料放在一起,眉头紧蹙,沉思,半晌后,露出笑意。

也许那样做,可以出其不意地抓到那个人……而不用像现在,大海捞针。

殷逢主意已定,放下卷宗,连着看着一两个小时,他也感觉到有些疲惫,见桌角放着瓶矿泉水,便拿起喝了。而后靠在椅子里,望着窗外。

下午阳光寂静,走廊里不时有人走过,他似乎听到了丁雄伟的笑声和说话声,还有几个人的脚步声。重伤初愈,昨晚本就睡得少,又花费了大量体力,他感觉到有些疲惫,就阖眼靠在尤明许的椅子里,想起她刚才无可奈何眼角又藏着笑意,说“我喝还不行吗”的样子,就微微笑了。

想抱她,想弄她,就想要看她被bi)得脸红想要反抗又不忍心反抗的模样。

就像只野极强的母鹿,从此被他抱在怀里了。

殷逢没想到自己会做梦,而且梦到了在贵州被人囚的那段时间里。

在这次重伤醒来后,他想起了很多事,包括和尤明许的相识相知相。而贵州的那段经历,断断续续也记起了不少,但并不完整。他隐隐约约总感觉自己还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如果再深想,脑袋就会作痛,索就丢下不管,等着记忆和大脑,随着时间,自己恢复。

而尽管那段记忆,令他的潜意识讳莫如深,他却很少梦到过当时的形。就像有一道屏障,把他和那段时间的秘密,给隔绝了。

却未料到,这样一个看了很多凶杀案资料、脑子里全都充斥着血腥画面的下午,他又梦到了。

那是一个特别安静的房间,就和这个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下午,一样安静。

他仿佛闻到了血腥味,感觉到体很痛,睁开眼,看到满地血迹。

而他穿了件近乎破烂的t恤,趴在地上。

他抬头望去,房间里无人,不远处有个桌子,上面放着各种刀具、锯子、电击棒、打火枪……不少工具上还沾着血迹。

那是他的血。

殷逢慢慢爬起来。即使邪气刚硬如他,此时看到那些曾经在自己体上“伺候”过的工具,也不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惧。

而此时,无人看守,他却知道,自己根本走不出这地狱。但他既然站起来了一刻,就想要出去走走。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阿许呢,他的阿许呢?

这样深陷在旧梦中的殷逢,一想到尤明许,感觉到口深剜般的疼痛。那无尽的黑暗、孤独,又如同一只怪兽,在他后站立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垂落在椅子边缘的手指,牢牢攥紧。

他沿着暗的走廊,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一段。触手粗糙冰冷的墙壁,栩栩如生,看着是那样熟悉,分明是刻在他记忆深处的画面,他知道自己来过这里,真的来过这里。

殷逢走到了一个房间门口,慢慢转过头。

他听到了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很耳熟。两个声音,他都听过。

这个房间有窗,于是也有光,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站在一张书桌前。那背影是那么熟悉,高大、拔,喜欢和他一样,穿着黑色清冷色系的衣物。听到动静,那人回过头来,殷逢再次看到了那双冷酷、氤氲,仿佛藏着许多思考的眼睛。和殷逢酷似的那张面容上,露出了浅浅的残忍的笑。

殷尘。

他说:“殷逢又不乖了,都敢偷偷跑出来了。昨天哥哥那样陪你玩,你不是很喜欢吗?为什么不乖乖等着,殷逢……可是哥哥的心头宝,是哥哥想要证明的意义啊。”

殷逢听到自己嚅喏喊了句:“哥……”

然后,他看到殷尘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他说:“你看到了,对吗?你知道了。”

殷逢慢慢转头,看向半个子,都被殷尘挡在后、坐在桌前的那个人。

“他总要知道的。”殷逢听到那个人说,声音明明是熟悉的,可他却分辨不出,那人是谁。

他只看到,那是个青年男人,材高瘦,穿着黑色衣裤,戴了副眼镜,坐在那里。殷逢心中却如遭重击,他是……他是……

可在梦中,像是有一层光围绕的云雾似的,殷逢总是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熟悉感扑面而来,那是他认识的某个人。某个……让人根本无法忽视的人。

那人站起来,脸依然像藏在云雾里,拍了拍殷尘的肩说:“顾天成我看上了,他的转变吸收,就交给你了。”

殷尘答:“行。”又看了眼殷逢,笑了,说:“那他怎么办?”

那人说:“既然已经快废掉了,就丢出去吧。”

殷尘笑着说:“你舍得?”

那人说:“舍得。人格就是个jiàn)东西,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殷逢有些恍恍惚惚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那个熟悉的嗓音在说:

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

隐隐约约,像是有一桩极大的被遗忘的事,一个深藏的秘密,就要被他窥见一角,却又看不清楚。

第290章 梦中圣人(3)

然后他看到殷尘走向了自己,一个手刀,落在了他颈上,昏迷前,他看到屋里那人,静静站着,不悲不喜,不怒不滞,他只是安静站着,上仿佛藏了半生的寂寥,又仿佛将世间的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睥睨着那些渺小的生命。狂沙文学网

……

殷逢猛地睁开眼睛,还是尤明许的办公室,还是一室倾泻的光,他却感觉到脑袋一阵深深地疼痛,全已是冷汗淋漓。

梦中的一幕一幕,是那样清晰、熟悉,简直就像有人用刀,刻在他的脑子里。他坐在原处不动,低低地喘了一阵气,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那不是梦。

那是记忆。

他想起了在贵州追击惩罚者时,问过殷尘:“惩罚者组织,是你创立的吗?”

殷尘当时笑了一下。

他笑了一下,才答:“是啊。”

不是殷尘。

殷尘或许对人生已经失望,或许遭受了尤蕤雪事件的打击,从此奉行以恶制恶。他聪明、冷血、熟知人、善于组织进攻和撤退,他就像是惩罚者们的将领,一把好用的刀。但是从惩罚者们的坚定来看,从他们曾经的居所,那甚至透着岁月静好的生活方式来看,分明透露出的,是另一个人的偏好和思考。殷尘还做不到这样。

殷逢之前就感觉到,惩罚者组织隐匿多年,上次殷尘就这么露面,还宣称自己是创建者,实在太容易了些。

如果还有一个人,一直藏在殷尘后呢?

而从梦中的形看,殷尘和那个人的关系,像搭档,像同伴,在精神和信念上,甚至是臣服于那个人的。

殷逢心中忽然就升起阵阵寒意。那么现在殷尘做出的所有举动,都可能只是那人的授意和试探。

那个人,想要得到什么?

无法否认的是,经过多次交锋,惩罚者组织已在殷逢和警察手中,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而且面临着长期通缉,大势已去。就这么下去的话,只会逐渐式微、销声匿迹,最终被警察彻底铲除。

但现在,那人和殷尘手里,显然还握着最后的力量,能够殊死一搏。

那个人对于人生与善恶,有着非常牢固、完善的思考,殷逢忽然就想到,那个人,和殷尘应该是不同的,在意的根本不是和他殷逢的输赢。他一定在图谋更深的东西。

那么学徒杀手的出现,是否有别的深层含义和企图?

这一次的交锋,会是那人心中最后的盛宴与表达吗?

殷逢要感谢今自己那场突如其来的梦,和拾落的记忆片段,至少让他,察觉到了那个人的存在。

只是,他们在明,对手却在暗。

殷逢的眉宇变得更深。

那个人,一定是他见过的人。

甚至,有可能在他边出现过。

只是,是谁呢?

——

不知不觉,尤明许就在洗浴城忙到了华灯初上时分。

然而要找出那个隐藏的规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家洗浴城所有员工和两名受害者近期服务过的顾客资料,警方都从他们的电脑系统里得到。还真让他们找出十几个人,是同时认识两名受害者的员工,或者是曾经找两名受害者都服务过的客户——毕竟两家洗浴城隔得不远,又是同行。

可这些人的年龄、高、体型以及不在场证明,都被一一排除了。

尤明许其实也早有预感,凶手计划那么周全、行事谨慎,如果是同事或者顾客这么简单,很容易就会被警察抓到。他不会那么蠢。

只是要像殷逢说的,把任何可能有关的人,都排查一遍,工程却更浩大了。于是尤明许在心里腹诽,殷逢到底是专家,只动动嘴皮子,他们却要在这里累死。那些外卖员、维修工、保洁员,你知道谁曾经私下和两名受害者都打过交道?知道凶手是否潜藏在其中,暗中窥探过受害者?

好在尤明许和她带的人,也都不是吃素的,一个一个,观察揣摩、抽丝剥茧、逻辑盘问,甚至还按照殷逢对那人言行特点的描述,依样画葫芦判定,倒也一个个水落石出,到了这天夜里,也没有发现有明显嫌疑的人。

洗浴城十分配合,出了几间屋子,供警察们喊人盘问。尤明许刚送走一名不善言辞极其紧张的维修工,这么累了一整天,只觉得头晕脑胀,她极其不雅观地趴在桌上,放空大脑,叹了口气。

心想:也不知道殷逢在干什么?

又想:自从他恢复记忆神智,虽然还和她一起查案,却比以前有主意多了,根本不是她的跟虫了。上次抓卫澜,把她,把所有人都玩得团团转。现在他可是个心志极其坚定、心思深沉难测的家伙。

想着想着又笑了,她很清楚,这样的殷逢,其实是更对自己胃口的。

她趴着摸摸鼻子,怎么有种对不住尤英俊的感觉?

又想起殷逢现在时常模仿以前的语气,软绵绵喊阿许,心更是软得没边了。

正放任自己瞎想着,就听到有人敲了敲门。

尤明许立刻坐直,脸沉下来,恢复冷酷女警模样。

门被推开,殷逢走进来。尤明许顿时一松,靠在椅子里,问:“你怎么过来了?”

殷逢拉着桌子对面的椅子坐下,说:“接你下班。”

尤明许:“我下不了班,还得回局里继续干活儿,大家碰头商量明天的对策。”

殷逢说:“我陪你去。”

尤明许不再推辞,伸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殷逢望着她就笑了:“今天怎么样?”

尤明许摇头:“这边的事暂时结束了,可是还没有收获。”

殷逢手指敲了敲椅背,说:“别急,那么容易被你们找到,那这个学徒也出不了师了。说不定,规律就藏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尤明许被他说得心念一动,点了点头。

殷逢又说:“我也有些重要发现,回去了再和你说。”见他神色郑重,尤明许答“好”,又问:“先告诉我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殷逢想了想说:“有一个是好消息,还有一个,听着是坏消息,但我们也许能把它变成好消息。”

得,又开始绕着圈子说话,不动声色地卖弄了。

尤明许就笑笑,说:“废话。”

他看着她,说:“过来。”

尤明许不动。

他刚要起,尤明许说:“呆着别动,这还在外头呢,我还要不要脸?”

他笑了,倒是坐了回去,而后一把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尤明许抽了一下没抽走,他捏着慢慢地摸,说:“你就是顶我,嗯?就不能软点?”

低沉的嗓音,缓缓地语调,尤明许居然被哄得心头一跳,用力把手抽回来,然后把自己东西收拾进包里,淡道:“要软和找你那些嫩模啊?”径直往门口走,殷逢嘴角噙着笑,跟着出去,说:“扯那些不相干的干什么?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尤明许都气笑了:“年纪小!”

他紧紧跟着,两人又斗了几句,到底又并排走,他搂着她的肩膀一起下楼。

两人后,是一条幽静的走廊,洗浴城的两排包间。他们走后,走廊里恢复寂静,深棕色地毯、金黄色墙纸,幽暗的吊灯,没有任何异样。时而也有工作人员进出通过。

走廊最深处的、房顶的角落里,一个监控摄像头,漆黑晶亮。而在摄像头的背后,在一个四壁空旷如工地的房间里,一个人坐在电脑屏幕前,正看着监控摄像头里的画面——尤明许和殷逢离开了洗浴城。

那人还是那黑色冲锋衣,只是没戴帽子和口罩,露出白净的一张脸。

他推开电脑,自言自语般笑了起来:“尤明许,殷逢,好久不见哪。”

笑了一会儿,他回过头,看到对面的地上,放着的几个玻璃瓶子。那还是他精心从商店里淘来的瓶子,精致又特别。而他的“纪念品”,就泡在那些瓶子里,此时随着透明的福尔马林溶液,浮浮沉沉。

他咧开嘴,笑了,念叨道:“杀人,原来是一件这么有意思的事。”

————

以后每天的更新时间为晚上8点前,如果晚上8点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明天周,有更新哈~祝大家假期过得愉快。

一点存稿都没有每天~奔的感觉,真是心塞。呜呜。

第291章 全面优化(1)

尤明许和殷逢走下楼,才发现不仅涂鸦在,冠军也在,都靠在一辆车旁。

涂鸦憨憨笑着叫老板娘,冠军则抽着烟,抬抬眼皮,算是跟尤明许打了个招呼。

殷逢说:“这些天,我把涂鸦给你,你只管出任务,他会开车跟着。他手好,有什么事可以照应着你。”

尤明许一想就明白他的意思。这些天又是学徒杀手,又是隐在暗处的惩罚者,殷逢是想给她派个保镖。

说起来,尤明许还没跟涂鸦打过架呢。但涂鸦是赢了许梦山的。而且他体型高大健壮,有先天优势。如果上回对付屠夫杀手,有涂鸦这样的力量型选手在,说不定比尤明许更有优势,更容易收拾对方。

尤明许问:“那你呢?”

殷逢答:“冠军跟着我。”

尤明许看了眼冠军削瘦的材,冠军就笑了,说:“老板娘,虽然我没有涂鸦的一憨,可是用枪啊、下药啊,我是他爷爷。”

涂鸦立刻骂了他一句脏话。

尤明许说:“两个都跟着你。我和梦山他们在一块,不会单独行动。”

殷逢扫了她一眼,说:“不行,我就喜欢我的人看着你。”涂鸦和冠军就都笑,尤明许被他说得脸一,也懒得推辞,反正她也喜欢涂鸦的。

四人就开车回了警局,涂鸦和冠军今天开始就守在楼下,尤明许和殷逢上楼继续加班。

许梦山他们也回来了,尤明许刚要去找,殷逢却说:“我有话对你说,找个安全的地方。”

尤明许愣了一下。

安全的地方,警局里哪里不是安全的地方?

她突然就想起,曾经被他们揪出来的,那个进入惩罚者组织的、嫉恶如仇的警察。她以为殷逢顾虑的是这个,想了想,干脆带他去了楼下的搏击馆。夜色已经深了,里头不会有人。

尤明许打开灯,带着殷逢走到搏击馆正中,这样四面八方都是空的,两人讲话不可能有人听见。当然,尤明许也有点小题大作,故意笑话一下殷逢的意思。

尤明许在场地正中盘腿坐下,殷逢也学她的样子坐下,第一句话就是说:“上回景平走之前,就是在这儿打赢你的?”

尤明许心想,他怎么会知道的?也不在意,又想这人讲话还是当初那么讨人厌,明知故问,还很会抓重点。

她答:“是啊。”

殷逢又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尤明许看他一眼,说:“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殷逢说:“不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殷逢先说:“算了!听了也只会让我生气。说正事。”

他这么一说,尤明许倒是有些心疼,伸手摸摸他的脸说:“你生什么气,我人在这里,不在别的地方。”

他看着她,而后手一拉,就把人给拉进怀里。一顿不动声色实则狠厉地亲,半晌后,尤明许挣开,说:“还说不说正事了?”

殷逢其实也不光是吃景平的醋才亲,今天做了那个梦,想起那些记忆片段,明白了大敌在侧,他并不会慌乱,但心中也有些戾气和暗在飙升。刚才下意识就想在她的上寻求些什么。而事实上,他也得到了。只是抱着那熟悉的体,闻着气息,那颗躁动冷厉的心,仿佛就安宁下来。他又成了那个沉稳锐利的男人。

殷逢沉吟片刻,略去自己被折磨的细节,把在梦中,或者说是记忆中所见的画面,告诉了尤明许。

尤明许半阵不做声。

殷逢问:“你怎么想?”

尤明许说:“你确定是你认识的人?”

殷逢皱了皱眉,答:“他让我有熟悉的感觉。做完那个梦我就想起来了,我是真的在贵州见过他。只是想不起他是谁。”

尤明许想了想,说:“确实,其实殷尘突然冒出来,并且声称是惩罚者的创建者,我也感觉到很突然,总感觉和他们一直的行事风格,有些不一样。如果殷尘只是个幌子,那么感觉就对得上了。你说殷尘会不会就是为了向邢几复报私仇,同时惩罚凯阳集团这条大鱼,才自己跳出来?”

殷逢点头:“有可能。”

两人又静了一会儿,尤明许才说:“你还觉得,有可能是我们边的人?”

“嗯。我有这种感觉。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尽管记不清他的脸,我却清楚记起了当时看到他时的感觉,很震惊,甚至还有些难受。只是再往深了想,头就会痛。”

尤明许的手抚在了他额头上:“没事吧?”

殷逢一双幽凉的眼望着她:“没事。你晚上多亲……我几下,我就没事了。”

尤明许的脸一下子红了,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冷笑着说:“我看你这个脑子,没回真是要什么缺什么。一会儿忘这个,一会儿忘那个。”

殷逢淡淡答:“是啊,如果不是有阿许,我现在说不定已经疯了。”

尤明许愣了愣,怎么觉得他的眼神和语气有几分认真。难道他心里真的这么认为的?

“疯了更好!”她没好气地说。

殷逢一把搂住她的腰:“疯了我也要得到你。”

“等一下。”尤明许再次推开他,心想这算什么事儿?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他从贵州回来,两人好到一起,往往说着说着正事,就不知道歪到什么地方去了。来个搏击场谈机密,怎么就歪到他疯了也要她这种假设上去了?

就好像两个人说两个人的事,总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尤明许严肃起来,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是你边的人,意味着什么?”

殷逢静默不语。

尤明许说:“我们边的最近的人,就是许梦山、涂鸦、陈枫、冠军、小燕,还有我队里的几个骨干。”

殷逢接口:“还有丁雄伟,去了云南的景平,死掉的罗羽。”

尤明许心头一震,脱口而出:“他们中间的每一个,我都不相信会是那个人。”

殷逢则看着她说:“我的四个人,我也完全相信,不会是那个人。”

第292章 全面优化(2)

两人又都沉默了一会儿,殷逢说:“但如果是我们边的人,就解释得通了,他为什么要隐藏着。为什么每次我们俩查案子,惩罚者似乎都能洞察先机。当然,也有几次,我们和惩罚者交手,占了上风的。但这会不会是那个人为了不泄露份,弃车保帅呢?”

尤明许心中一下子涌起深深的冷意。

这时殷逢搂着她说:“也说不定,只是我见过的,或者以前认识的某个人。”

尤明许点了点头。

殷逢说:“这件事先保密,你我心里有数,暗中观察,静观其变。先集中全力,抓住学徒杀手,说不定,能把什么人给引出来。”

——

尤明许和殷逢回到办公室,许梦山和几个骨干也在,都在整理交流今天的侦查工作。殷逢说:“去会议室吧,我有些新想法。”

大家都看向他,殷逢笑笑,对尤明许说:“刚才是坏消息,现在这个,是好消息。”

大家走到会议室里,都是一愣。

因为那一面墙的黑板上,画了一张表格,还写满了字。许梦山读了出来:“左边……许霸坪,右边……学徒杀手!这是他们的对比分析?为什么?殷老师,你找出他们的关联了吗?但老丁之前已经说了,当年的凶手100是许霸坪,这个肯定是模仿——难不成当年的许霸坪,还留下了个徒弟?”

许梦山这个说法可谓是石破天惊,说得大家都是一呆。尤明许也蹙眉——她对许霸坪的资料,比谁都熟悉,他家道落魄、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到最后更是精神濒临失常,疯狂作案。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收徒弟?

却没想到殷逢挑了挑眉,说:“你脑子转得还快,谁知道呢?说不定当年,真的留下了这么个人。各位,先看看他们的行为分析对比表格吧。”

众刑警都睁大眼看着——原来这玩意儿叫行为分析对比表格。

现在的殷逢可不是当年的尤英俊,有什么发现,就炮仗似的一股脑说出来,这些刑警还不一定服气。他会玩心眼多了,就像现在,明明有了发现,却不明说,而是先把线索,放到刑警们面前,最好是让他们自己发现,这样,不是好使唤多了?

于是殷逢气定神闲地先坐下来了,还在旁边的饮水机,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尤明许也抬头看着。表格的第一项,也就是第一个对比项目,是“标记行为”。

两个杀手的标记行为,都是“割去茹~头、重伤xg~器官”,对比结论是“相同”。

第二项:“目标”。

许霸坪:20~30岁女,随机。

学徒杀手:20出头的按摩女郎,格老实保守、交友不多。

结论:目标选择更精确、更易掌控。

第三项:“~侵行为”。

许霸坪:有。

学徒杀手:无。

结论:前者通过直接~行为达到高~潮,后者通过犯罪过程本达到。

看到这里,尤明许怔了怔,似乎是更加品出两个杀手的区别了。

第四项:“计划”。

许霸坪:没有计划,随机选择,简单跟踪,激作案。

学徒杀手:制定计划,挑选目标,周密跟踪,计划作案。

第五项:“现场”。

许霸坪:不打扫,留下非常多的痕迹和证据。

学徒杀手:打扫,几乎没有留下痕迹。

第六项:“受害者反应”。

许霸坪:有的反抗,有的没有反抗。比较多的肢体接触和伤痕。

学徒杀手:全无反抗,没有任何多余肢体接触和伤痕。

第七项:“时间间隔”。

许霸坪:不定。

学徒杀手:10天。

第八项:“主要工具”。

许霸坪:绳索、匕首。

学徒杀手:绳索、匕首。

第九项:“其他工具”。

许霸坪:无。

学徒杀手:迷药、手、胶、口罩、头。

第十项:“有无谈话”。

许霸坪:无。

学徒杀手:有。

……

这时,一个刑警说:“我看,这怎么能是徒弟呢,明明每一样,做得都比许霸坪高级!”

大家纷纷赞同。

尤明许心中却是一动,殷逢不会无缘无故强调这个,意义何在?而且这么看起来,学徒杀手,真的是把许霸坪每一项做得有纰漏的地方,都做到位了……等一下,这本,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殷逢看着她的表,仿佛明白,她已经想到了。他露出盈盈笑意,尤明许却觉得他笑得太邪气,转头不看。

殷逢见她兔子似的躲开了,又是微微一笑,再看众刑警,应该都已察觉了不对劲,他开口:“在你们眼里,某一项实物证据,背后一定对应着特定的原因。指纹对应份,足印对应高体型行走习惯,血迹喷方向对应着行凶手段……其实行为分析也是这样。变态杀手的某个不寻常的行为,一定对应着他的心理特征。

这不是凑巧。学徒的标记行为,完全和许霸坪相同,核心凶器也是一模一样,作案手法和过程大体一致——他是有意的。

可是,古往今来,连环杀手那么多,许霸坪算不上有个,也算不上出色,他为什么挑中了许霸坪模仿?这是第一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他并不只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全面优化’。许霸坪每一个做得不够好的点,他都优化了,完善了,做得完美。换句话说,他是否是觉得,当年的许霸坪,做得不够好?”

大家都是一愣。

许梦山脱口而出:“学徒也和当年的案子有关?”

一个刑警说:“可是当年的话,学徒应该只有几岁……”说到这里,他自己一怔。

尤明许说:“我们立刻查一下!当年是否有和案件有关,甚至目睹过案件的儿童!对了,我想起有一名受害者的孩子,就只有几岁。”

另一个刑警却说:“受害者?受害者的孩子,怎么还会觉得,杀死母亲的凶手,做得不够好,自己再做一遍更好的?”

尤明许却没说话,看向殷逢,而他目光幽幽,显然是赞许她的话。

第293章 全面优化(3)

她也想起陈昭辞案时,殷逢就说过:正因为受害者,更容易走不出伤痛,转成为加害者。狂沙文学网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惊了一下——如果学徒真的是受害者份,那样就更符合惩罚者组织的要求。

许梦山却是和殷逢、尤明许相处的时间多了,也有些心领神会,点头说:“我马上派人查。”

殷逢这时说:“这是可能之一。还有一个可能,学徒不一定和当年的案件有关,他只是个狂的犯罪好者。但因为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他对这个许霸坪案有独钟,所以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可以做得更完美更好。你们先查第一条线吧,如果没有结果,我们再想办法从这个角度入手。”

——

许梦山去查当年与案件有关的适龄儿童,很快就有了结果。

因为况非常简单明了。

当年,有两名受害者留下了孩子,一个5岁的男孩,一个2岁女孩。5岁男孩已经查到,无论外形体态,与凶手都不符合,并且也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而许霸坪那边,他独来独往,边怎么可能有孩子?亲戚家倒是有几个孩子,与他们家早就疏远。案件发生时,那几个孩子也不在本市。许梦山还非常仔细地查了那几个孩子的条件和不在场证明,也都不符合。

也就是说,这条线,没有收获。

许梦山把结果告诉殷逢时,也说:“时间过去太久,至于还有没有别的无法预知的况,譬如说有没有儿童意外目睹过现场,或者当年凶手和受害者家的邻居有没有孩子,这个就没法细查了,好多都拆迁搬离了。”

殷逢倒没有感到很意外,点点头说:“让你们查这个,本来就是想看能不能走个捷径。查不到也没关系。无论他是否与当年的案子有关,他都是个犯罪好者。他对许霸坪那么熟悉和关注,我想一定留下过行为证据。这个我们待会儿再讨论怎么查。阿许,受害者的规律,找出来没有?”

尤明许答:“还在查。”

殷逢笑笑,点头:“我想,应该快了。”

这话一说,许梦山和尤明许心头微震。

确实,他们也有同感。原本,这是个无头无脑相当棘手的案子,凶手完全就藏在茫茫人海里,看不到任何与受害者的明显关系。但如今他们多线并进,殷逢一次次的描述,尽管还没有找到明确线索,可凶手的轮廓——外形、偏好、人格、心态——似乎都已经在他们面前,逐渐成型。那感觉就像周围糊了一层窗户纸,说不定哪个地方就会一插而破,抓到凶手。

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高瘦,看似寻常,实际自视甚高。

他通过某种潜在的手段,盯上了洗浴城的女按摩技师。并且有某种门路,熟悉了解受害者的格习惯。

他也许和多年前的案子有关。

他是个狂的犯罪好者,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可以完美优化这个案子。

……

“接下来……”殷逢说,“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咱们头脑风暴一下吧,之前都是根据学徒杀手已经做出的行为,去归纳他的格特征。现在,我们根据他的格特征,预测一下,他会做出一些什么样的行为。一旦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行为,说不定就能想到办法抓住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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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假如我死(1)

待我有罪时第294章假如我死偌大的会议室里,灯光通明,就坐了殷逢、许梦山和尤明许三个人。

尤明许望着殷逢嘴角噙着的笑意。

她怎么觉得,他今天有点古怪呢。格外的耐心,温柔,还主动提出要和他们这两个臭皮匠头脑风暴。

许梦山也不是外人,尤明许就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好?”

许梦山噗嗤笑了。

殷逢也觉得许梦山不是外人,手越过桌角,将她脖子一捏,揉了两下,说:“那我不是看你面子?”

许梦山轻咳一声,过分了啊,撒狗粮时简直不把他当个人。

尤明许打掉殷逢的手。

殷逢说的是实话。因为尤明许的缘故,他一直看许梦山就挺顺眼的。而且现在尤明许终于同他好了,虽然才几天,他的心却仿佛始终被一层淡淡的愉悦给笼罩住。心情好了,对着她的兄弟们,也多用了几分心思。

殷逢此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叫做“盲目讨好”。

殷逢又说:“也不光是看你面子,既然要预测学徒的行为,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人做不到的。多个脑袋,多个想法,说不定能碰撞出收获。”

尤明许和许梦山点头。

殷逢说:“那开始吧。”他往后靠在椅子里,双手交叉胸前,跟大爷似的,睥睨着他们俩:“你们俩随便说,不必在意对不对。再不合理都没关系。”

刑警们分析查案,一向逻辑为先,讲求严密,这样的头脑风暴,尤明许他们还真的很少做。他们管这样叫“瞎琢磨”。不过两人还是听殷逢的话,开始瞎琢磨了。

许梦山皱眉思考:“他既然是犯罪狂热爱好者,会不会买很多刑侦方面的书和?”

殷逢站起来,走到黑板前,记下这一条:“继续。”

尤明许说:“他会很关注历年来发生的案子,关注这一类的新闻。”

殷逢眉一挑,接口:“甚至有可能积极发表对案件的评论和看法。”

许梦山说:“他既然对许霸坪案那么感兴趣,会不会想办法接触当年办案的警察,打听消息?”

尤明许:“有可能!”

“他也许会对作案的凶器很感兴趣,购买很多类似的东西,譬如望远镜,手套,放大镜,抛尸袋、解剖刀……”

“那他会不会解剖过尸体?”

“即使没有解剖过人的尸体,有没有可能解剖过动物的?”

“他第一次作案,就这么大动静。之前肯定有过积累和演练的过程。他会不会虐待动物?攻击过女性留下过案底?会不会强行入室过?”

“他会怎么处置纪念品?风干?拿瓶子装起来?吃掉?”当殷逢说到这个可能性时,尤明许和许梦山都脸色复杂地看他一眼,他神色平淡,若无其事,继续头脑风暴:“风干不好看,吃掉,以后就见不着了,他舍不得。说不定他会拿福尔马林泡起来,色泽好看,毕竟很多电视剧和书里,都是这么做的。当我们找到他住的地方时,说不定会发现几个漂亮的玻璃瓶子。”

……

三个人无拘无束地讨论了一个多小时,殷逢在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又划掉很多大家觉得无法查或者没有价值的可能性,最后,留下了五条——

1、他有可能接触当年办案的警察——需要找到当年的警察询问;

2、他有可能极其关注凶杀案新闻,并且公开发表评论看法,企图引人注意——可以在网上搜集类似线索,看是否有可疑人员;

3、他购买过违禁刀具和物品;

4、他有可能攻击过女性——查实近期区域内的跟踪、qiang~奸未遂或者攻击女性案件;

5、他有可能强行入室——查实近期区域内的此类报案线索。

这样讨论完一番后,许梦山和尤明许竟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许梦山看殷逢的目光,甚至多了几分欣赏,把殷逢的肩膀一搭,说:“殷老师,你可真行啊。现在我觉得你和尤姐是真的好配!”

尤明许瞅许梦山一眼,倒也不反驳。

殷逢眉眼间漾起深深的笑意,说:“那是当然。”又看一眼许梦山说:“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学妹?”

许梦山哈哈大笑,尤明许却白他一眼,呵,学妹都介绍上了,浪荡公子的劲儿又上来了?他敢!还有,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都开始一起讨论女人了?

尤明许淡道:“笑够了吗?还不接着说正事?”

许梦山冲殷逢挤挤眼,殷逢身子往前微倾,看着尤明许说:“当然要说正事,都听你的。”

许梦山都快被酥死了,转头望着一边,尤明许依然不给殷逢好脸色,说:“那接下来怎么查?”

这几条结论,可以说是天马行空,没有任何实证,却是他们认真讨论出来的,觉得凶手很有可能做的事。

殷逢说:“第二、第三点,涉及网络,我这边让冠军去查。”

许梦山点头:“那第一、四、五,我来落实。”

话一说完,三人互相看着,却都看到彼此眼里挡不住的光。

——

这天,等殷逢和尤明许回到家,已经夜里1点多。

殷逢去洗了澡,出来时,就看到尤明许趴在床上,还在不知疲惫地看卷宗。

他目光微敛。

灯光暗柔,光影闪动。某人只穿了条睡裙,布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苗条又健美的身材。

他走到床边,也不做声,开始慢慢地摸。尤明许被他摸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打掉他的手。

他却直接趴到床上,从背后压着她,头埋下来。

尤明许被他压得全身都有点颤,说:“你发什么疯?”

他淡道:“看到你就想发疯。”

尤明许说:“jing~虫上脑。”

殷逢却说:“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对那种事,并没有多狂热。”

尤明许想想这几天某人伤重初愈的表现,冷笑一声,骗小孩呢?

殷逢自然也想到,笑了,说:“我只对你狂热。”

尤明许转过身,这样就和他抱在一起,两个人无声贴着,周围却仿佛有某种宁静而柔软的气息在萦绕。

第295章 假如我死(2)

待我有罪时第295章假如我死尤明许说:“现在我们同时在查7个疑点。”

她一说,殷逢就明白是哪7个,点头说:“总会有一两个灵的。”

尤明许笑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类似要碰运气的话,殷逢却秒懂她在笑什么,说:“行为分析,本来就是推测出从心理学上来说,可能性最大的结论。你听过没有,美国一位犯罪心理学专家,甚至还推测出,抓到凶手时,他会穿着一身双排扣的西装。这个你要怎么解释,人家真的就穿着这样一套西装,被抓住了。”

尤明许摸摸他的额头,说:“好了,我知道你有道理。”

他说:“又把我当尤英俊了?摸狗呢?”

尤明许哈哈笑,结果被他翻身压着,狠狠又收拾了一顿。

……

而后,殷逢把她搂在怀里,两人都有点喘,也有点心猿意马,殷逢忽然握着她的手说:“我有预感,学徒杀手,很快就会露出原型。我们离他不远了。”

“嗯。”

殷逢说:“如果抓到他,惩罚者说不定也会露面。那个人,我们不知道是谁。这一回,他也许要拼尽全力,去实现自己的目的。我们都是挡路的,我大概,是最大的一颗挡路石。”

尤明许心头一紧,不知道他说这个干什么。

然而殷逢却想起贵州的那些断续回忆,想起他们对他的折磨,还有曾经差点毁掉他的那些恐惧、仇恨和疯狂……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要怎么向尤明许描述那样的感受,某些罪恶,某些偏执,或许连尤明许都无法想象。而他,本来和他们是相似的,现在却站在对立面上。他毫不怀疑,他们想要拉着他坠落。就好像同时堕入地狱的人,跑脱了你一个,那么剩下的,一定会拼了命把你拉回去。尤其是殷尘,爱他,也恨他,想要得到他,想要毁了他。如果有机会和他同归于尽,他想殷尘绝对不会犹豫。因为殷尘那样的人,也早就想要得到一个解脱了。

而那人是他认识的,或许就在身边。他却根本无法怀疑身边的任何人。那样,也意味着信念的崩塌。在这一点上,他和殷尘是一样的。死可以,信念不可以崩塌。如果崩塌了,他一直以来的反抗,将没有任何意义。

对方,也是算准了这一点吧?

所以……这条与恶对抗的路走下去,他自己都不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他们是否还有针对自己的计划?而他是否又会不慎坠落,就像那天在贵州被邢琰君袭击一样,在她面前坠落。当然他一定会倾尽全力反击。但如果,又有意外呢?

以前殷逢从来不想这样的问题,那个生活放荡,始终对抗自己的殷逢,生死本来就是一场笑话。就像陈枫曾经抵抗不了自杀的诱惑,就像小燕总是悲观的觉得自己会死在血泊里,他其实也觉得,死真的没什么可怕的。他甚至希望有一天,自己死得特别一点,让人印象深刻,死得不平庸乏味,就够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还是不惧死,可他要和尤明许在一起。他甚至觉得时间不够用,有时候想想,觉得哪怕活到百岁,还有70年的人生,也少了点,还是有尽头。他有时候甚至想,人生为什么要有尽头?人的欲望,他对阿许的欲望,根本没有尽头。

可如果,这一战里,他出了什么事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自个儿讥讽地笑了,居然开始患得患失了吗?

“在想什么?”尤明许问。

殷逢低头,看着她,问:“阿许,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尤明许一愣,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答:“你死了我能怎么办?”

殷逢想象了一下,发现如果自己死了,她也自杀追随,他的心里得到的不是满足,而是疼痛和不舍,他不愿意。

不过,这女人压根儿也没提殉葬的事。而他和她定情那晚,情绪激动时,分明已对她表白心迹。她是不是根本就没听进去?

于是他狠狠捏了她一下,才说:“如果哪天我出了事,你要记得我,永远记得我。”

尤明许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你出事,我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自杀,我又不是为你活着的。但是,我从此不会再想起你,不会再见陈枫他们,不会再去别墅。我提都不会提起你。什么犯罪心理学行为分析的结论,我再也不会听。看到姓殷的我就绕道走。”

殷逢一听,就知道她明白自己在顾虑什么。他静了一会儿,从背后紧紧抱着她,说:“够小气的。”

尤明许却转头,一把按住他挺拔的鼻梁,按得他的俊脸都变形了,她说:“你敢出事?好好让冠军他们保护你,别让我操心!什么乱七八糟的,殷逢你居然也会杞人忧天。有我在一天,那一天就永远不会来。尤英俊,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尚方宝剑,可以击退一切妖魔鬼怪,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殷逢眼眶竟有些热,而他已分不清,令他心潮这样涌动的,是曾经属于尤英俊的情绪,还是现在的自己。他将她紧紧按在怀里,说:“谁说我怕了?我会狠狠收拾他们,给我的阿许看。”

——

各方面的调查,各有进展。

首先,许梦山那边传来消息。他想尽办法找到了当年负责本案的两个老刑警,提起许霸坪案,两人记忆深刻。这些年,说到和他们谈起本案的人,不知有多少。

但其中一名老刑警,在许梦山的循循善诱下,记起有一位年轻人,他对那人有些不同寻常的印象。

退休的老刑警记得,那是有一回,他去楼下的餐馆喝酒,喝得差不多了,迷迷瞪瞪摸钱包,邻桌有个特别斯文的年轻人,替他倒茶,帮他叫人结账,还和他聊天。

老刑警性子开朗豁达,见那年轻人长得秀气,像个大学刚毕业的小伙子,也就多了几分好感。两人干脆喝上了。

第296章 假如我死(3)

没想到年轻人对于刑侦啊、犯罪心理还有些见解,两人聊起最近几年轰动全省的几起案子,年轻人居然都知道。一个老刑警,最喜欢干什么,最喜欢喝了酒说自己破过的案子,吹牛~逼啊。两人相谈甚欢。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许霸坪案。

年轻人说:“你觉得许霸坪厉不厉害?”

老刑警下意识就说:“厉害。”在他的概念里,杀了那么多人,狼心狗肺的,可不是个狠厉人物。

年轻人却笑笑,说:“我看他也就不过那样。其实他的作案手法很简单,又粗暴,根本就没花什么心思。一是陌生人作案,实在太难侦破了,要不然建国以来,那几个臭名昭著、杀了几十个人的杀手,不过是小学毕业,有的干脆是农民,为什么抓了几年才抓到?二是当年的刑侦手段还是落后,要把他放在今天,监控马上就拍到了,一天就能抓到。”

老刑警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也不得不承认,年轻人讲得是有道理的。

不过那个年轻人,态度转换也特别快,又特别好奇、耐心地,问起他当年一些案件的细节。因为案子早破了,凶手抓到了,只要不涉及受害人具体身份,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老刑警就一五一十对他说来。

最后老刑警都喝糊涂了,还是年轻人把他送回家的。

但他也就见过年轻人一面,再也没有见过。

……

尤明许听得双眼直冒精光:“那位老同志还记不记得,年轻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许梦山答:“那人没说叫什么名字,又过去了两年,只见了那一面,长相,老同志说只有个大概印象了。不过死马当成活马医嘛,嘿嘿,我已经把老同志请回来了,待会儿就去请画像专家。”

这里说的画像专家,就是画肖像的。

尤明许听了很高兴,哪怕只有个大概轮廓,也有了方向。而且听老同志这么说,那个年轻人是非常符合监控里的凶手模样,以及殷逢对那人的犯罪心理描述。

而许梦山查的第四条线,是最近是否有袭击、跟踪女性的报案。一查查出十多起,但有的已证明是搞错了,有的已经抓到罪犯。倒是有那么两起,单身女孩也是半夜下班回家,感觉有人跟踪自己。但是女孩比较机警,赶紧跑了脱身。尤明许就让许梦山去查相关监控,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第五条线,查强行入室。这条线倒没有什么收获。

而尤明许手里那条线,两家洗浴城所有员工、顾客,都被她查了个遍,并没有嫌疑人。连那些经常来送外卖的人员、维修工、保洁……也都捋了一遍。她也感觉这么查一下不是办法,她还是有那种感觉,其实规律应该就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应该跑那么远的,应该是有什么关联性,被她忽略了。

殷逢也这么想,并且对她说:“不如我带你去按个摩,你熟悉一下流程,再找个按摩技师好好聊聊,看她们从加入公司第一天开始,是个什么样的流程,会接触那些人,一天到晚是怎么过的?”

尤明许说:“去你的!”虽然知道两家都是正规洗浴城,过去的殷逢也不止于那么堕落,但她听到他提吃喝玩乐消遣的事儿,心里就不满,心想现在人到了她手里,自然由不得他,给他牢牢管死了。按摩?让冠军学了给他按吧!

殷逢自然不知道尤明许的心思,见她冷言拒绝,也不以为意,转念一想,吩咐陈枫去查一套好学的按摩手法来,发给自己。他聪明,拿手机看几遍就记住了,想着晚上回家了……脸上便露出笑意。

不过,尤明许虽然不打算去按摩,殷逢说的那番话中,却有句话打动了她。她感觉到有一条原本不起眼的线索,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只不过,能不能查出东西,还为时尚早。于是她转头请了一位信息技术部门的同事协助,去查证一些东西。

于是,所有人都没想到,最先提供突破性线索的人,是编外人员、殷逢家的园丁——冠军。

是在殷逢把任务分配给冠军第二天的晚上,也是离第二名受害者遇害,过去第5天时,冠军把一堆网络上的帖子目录,和几个ip地址追踪结果,发给了大家。

他不肯进局里,于是还是只有殷逢、尤明许和许梦山在电脑上看。

冠军按照殷逢的吩咐,把各大论坛上,讨论一些著名连环杀人案的帖子,都整理起来。此外,还整理了三个帖子,在网络上也有比较高的人气,却是专程讨论许霸坪案的。直至上个月,这三个帖子,还有人回复。可见,关注暴力的东西,是人的本性。

冠军从这些讨论内容里,甄选出了三个ip。

尤明许问:“他是怎么选出来的?”

殷逢答:“我让他把觉得说的有道理的,选出来。”

尤明许一滞:冠军本来就有点不正常,让他选有道理的——可不正是歪打正着吗?

三人拿起资料看。

第一个ip的主人,对网络上好几个连环杀人案,都发表过很多次看法,对许霸坪案,也说过一两次。他的看法是:许霸坪是个很有才气的杀手,虽然出身很差,也没读过什么书,但是能连做好几起案子,可见机敏灵活。而且他的话语里,透着意思,觉得许霸坪根本不在乎被抓,他寻求的是解脱。

殷逢看到这里,赞了句“说得没错”。

此外,这个ip的主人,在几个论坛,用的都是同一个id,所以在这个讨论圈子里,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

殷逢说:“不是他。”

第二个ip的主人,像是个对犯罪心理和刑侦有所研究的,每次对案件发帖,几乎都是把案件推理一遍,或者把已知的作案手段分析了一遍。虽然他的分析有对有错,但很多地方,还是都说对了。许梦山看着就摇头:“高手在民间啊”。

第297章 假如我死(4)

对于许霸坪的案子,那人也发表过看法,但是侧重对许霸坪的犯罪心理分析,分析出他是家中独子、遭受心理和生理双重创伤,他的变态有两方面因素。而对于许霸坪的作案手段,只提了一句:粗暴简单,运气好。并没有多谈。

许梦山舔舔舌头:“会不会是他?”

殷逢说:“再看看另一个。”

第三个ip的主人,很有意思,几乎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id,有时候用马甲,所以他的发言,有的很有热度,有的根本没人注意到。只不过有冠军在,这几十个id统统被放到了一张纸上。

中间甚至还有个id,叫做“许霸坪的祖师爷”,看得三人眼睛都是一亮。

再看那人的发帖内容,他对于各大连环杀人案,也发表过看法,但发表最多的,就是许霸坪案。几乎每个有关本案的讨论帖下,都能看到他的马甲。

他在一个回帖里说:“许霸坪的标记行为,很有意思,割去女性的茹~头,代表剥夺其女性特征;重伤xing~器~官,却代表着对女性的憎恨,和爱。别看他出身草根,也没学过犯罪心理学,可是他要表达的东西,却很深刻。”

又在另一个回帖里说:“许霸坪的手段,放在今天,根本就不够看的。”

还说:“可惜了。他的立意很好,却连基本的杀手素质都没有。这起案子,本来可以做成类似于南大碎尸、重庆红衣男孩那样的悬案,当时破不了,永远就破不了。”

而对于他这样的言论,网友有骂的,有好奇请教的,却也有赞美仰慕的。

只看得殷逢三人神色越来越凝重。

“看这里!”许梦山指着其中一条内容说。

尤明许定睛一看,是那人提到:“……我外婆就和许霸坪住在一个小区,我小时候有时候去外婆家,就经常看到他。有一次,我还看到他拿着个包,尾随一个女人。可惜后来就被我外婆抱走了。后来才知道,他是去杀人了。可惜没有亲眼看到,只能凭新闻报纸想象。不过,我外婆也认识他,和我说了很多他的事。”

这样一来,这个人就符合殷逢做出的另一条画像条件了!

看到这里,殷逢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许梦山则干脆拍了他一下,说:“我靠!不会真的就是这个人吧!果然是曾经见过许霸坪,还差点目睹了他作案!又是个犯罪爱好者,他对许霸坪的看法,也和你的分析一模一样!”

殷逢微微一笑,只说了句:“条条大路通罗马。”

尤明许也很高兴,问:“冠军有没有弄到那人的地址?”

殷逢看她笑,眼里的笑意更深,往那叠资料最后一张最末尾的一行手写字上一指:“冠军抄在这儿了。在这里,他昨天还在这个位置上网。”

尤明许心头一震,再看那行手写字,居然写得龙飞凤舞很有功力,比她和许梦山的字好看一百倍。她不禁一愣——突然也想骂一句卧槽!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冠军学不好干不了的事!

“出动!”尤明许说。

许梦山点头,倒也有点犹豫:“这样行吗?咱们没有任何证据就跑过去,只不过因为人家在网上发了有关这个案子的帖子。”

尤明许斜眼瞥他:“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老同志的画像做出来没有?”

许梦山精神一振:“应该快了!我再催催,要是这么多事,都撞在同一个人身上,不是他是谁呢!你说得对,咱们先出动,万一不是,就当是和人了解情况,再回来就是了。”

尤明许点头,立刻点齐人手,下楼出动。

殷逢跟在她身后,神色很沉静。尤明许想了想,私下问他:“你有多大把握?”

殷逢看她一眼:“十成十。”

尤明许顿时有些高兴,又有点莫名的不爽。看起来这么棘手,这个严重,这么难搞的案子,要是被他这么天马行空凭借一条行为预测给破了,感觉确实诡异啊。那他们前面做了那么多工作,岂不是都没什么用?

哪里想到殷逢简直就是个人精,她一沉默,他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了,伸手捏捏她的脸,安慰道:“不必气馁,我只有推理,没有证据。就算找到了人,还得靠你们辛苦点儿去收集证据。”

尤明许:“……”

她是该荣幸呢,荣幸呢,还是荣幸呢?

第298章 学徒身后的人(1)

待我有罪时第298章学徒身后的人夜色已经很深了,临近半夜。

尤明许等人来到那个ip地址指向的位置时,都有点意外。因为这是个看着很普通的居民小区,保安齐全、一片宁静。

他们还以为会找到个深山孤屋、废弃仓库之类的呢。

可见,大隐隐于市,不是没有道理。

众人搭乘电梯上楼,来到目标住户门口。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大家都没拔枪,许梦山上前,看了一圈没有安装门铃,就敲了几下门。

无人回应。

那么是没人,还是不应?

案情严重,殷逢又说过“十成十”的话,尤明许也觉得此人非常可疑,当机立刻,看向殷逢,递了个眼色。

殷逢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个半个巴掌大的金属圆盒,打开,里头是一小卷铁丝,还有铁片、万能钥匙、胶带之类的。

除了尤明许和许梦山,其他刑警呆呆殷逢蹲下开锁,完全没有办法把他和之前在办公室里带着他们推理的那个殷老师,联系在一起。

没一会儿,锁应声而开。

既然已经闯了空门,尤明许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带着人鱼贯而入。这居然是一套没有装修的房子,四壁光秃秃的,他们头顶有一根电线牵过去,天花板上挂了几个灯泡。

许梦山摁开墙上的点灯开关,一室通亮。

然而当大家看清客厅的一切,却惊呆了!

依然是光秃秃的墙和水泥地面,没有半点装修和家具。正对着他们的那面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至稍微一看,就知道照片分别属于两个女人。

一个是洛婷,一个是周丹。

从角度看,照片全都是偷拍、抓怕的。有她们各自在路上行走、餐厅吃饭,走出洗浴城、走到家楼下……

尤明许心中涌起一阵冷意。

而照片墙的旁边,还挂着块黑板,上面画着许多条路线图,标记着时间、地点。

殷逢还在她身边说:“看,他做得多标准,都可以当模板了。”

尤明许不知道殷逢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这句话的,她的脸色越的冷,继续巡视屋内情形。

窗户上挂着窗帘,全黑,很厚,此时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完全隔绝了外头的所有视线。

房屋正中,那个电灯泡下,放着个小方桌。此时电线悬着灯泡,灯光亮起,照亮书桌周围一小片地方,不知怎的,看着就有些渗人。

方桌上有个水杯,留着个外接键盘、鼠标、鼠标垫,却没看到电脑。网线插口丢在桌上。电脑被人带走了。

这应该就是那个ip的位置。

尤明许又抬头望去,地上还堆着些东西——一个行李袋,许梦山打开看了,说:“是些衣服。”旁边还有黑色大塑料袋,许梦山蹲下打开一看,却是一愣,立刻叫尤明许过来。

原来里头放着的,有一捆绳索,绳索上还染了一点血迹。还有成捆没用过的口罩、头套、脚套、手套……

“妈~的就是他!”许梦山兴奋地喊道,“板上定钉了!”

其他刑警也很激动,没想到仅凭殷逢几句分析,就摸到了凶手的老巢。虽说他们之前没有证据,现在满屋子都是证据。

尤明许也露出笑意,立刻给丁雄伟打电话汇报,请求鉴证班和警力支援。

挂了电话,尤明许却看到许梦山凝重地神色:“尤姐,这里还有东西。”在装绳索手套那个袋子后面的墙角。

尤明许和殷逢走过去一看,都是一怔。

靠墙放着五个精致的玻璃瓶子。两个里头有东西,瓶身上还贴了死者的小照片。三个是空的。

尤明许突然感觉想吐,说不出的恶心难受和愤怒,她转过头去不再看。殷逢也盯着那几个瓶子,神色波澜不惊:“他还真准备了漂亮玻璃瓶子……”察觉到尤明许的异样,他将她的头按在胸口,说:“阿许,忘掉这个。”然后瞪了眼许梦山。

许梦山也看得心里难受,可被殷逢瞪了一眼,又觉得委屈,这是重要证据,尤姐不可能看不到。刑警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他们已经看到太多不想看到的画面,可还是要继续看下去。

尤明许挣脱殷逢的手,说:“我没事。”

许梦山想了想,说:“现在证据确凿,那个人还没回来,我们要不要……”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在这里守株待兔抓人?”

尤明许思索片刻,却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一角,许梦山和殷逢也抬头望去。

墙角,装了个监控摄像头,并且是正对客厅的大门方向。那么他们踏进屋子的第一秒,对方说不定就察觉了。

尤明许说:“只怕已经打草惊蛇,他看到监控,就不会再回来。我们尽快核实他的身份,主动出击抓人!”

三人的神色却都变得凝重。核实凶手的身份,不是难事。这里是他的老巢,指纹、dna提取后就能确认。但是需要时间。如果凶手已经被惊动,出逃,只怕又要费一番周折。

不过,现在已经是事半功倍的结果了。

就在这时,尤明许的手机响了,她看着心头一喜——正是她之前托的信息技术人员打来的。

想当时,殷逢邀她去按摩未果,还没得到她的好脸色。但殷逢的某句话,却触动了尤明许——

“看她们从加入公司第一天开始,是个什么样的流程,会接触哪些人”。

尤明许突然意识到,公司的人事办公系统,是会把所有员工的基本资料、照片、住址,甚至每个季度的考核评价结果,都放在里面的。

如果凶手能进入这个系统,岂不是根本不用冒险和受害者直接接触,就可以准确选定符合他要求的目标?

但是,两个洗浴城里,所有员工尤明许都盘问过了,当然也就包括了能够接触到这个系统的员工,没有人有嫌疑。这也是她之前没有联想到,从这个角度去查的原因。

殷逢的话,却令她想到一句话: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结果即使在不可思议,也是问题的答案。

第299章 学徒身后的人(2)

待我有罪时第299章学徒身后的人既然别的方面,都没有找到那个规律,凶手会不会就是登入了这个系统,锁定目标呢?

沿着这个假设想下去,除了已经被查过的公司人事人员和管理者,还有谁,能够自由进入这个系统,还不被警方注意到呢?

……

尤明许立刻让信息技术同事去查,这两个办公系统,是谁做的。结果现在,同事有了回应——

是同一家软件技术外包公司做的!这种洗浴城,不可能自己还养一个技术成熟的信息部门,所以电脑系统都是外包的。只不过这种外包公司,人员流动比较大。但尤明许的同事也是个狠角色,大面积扫荡排除、顺藤摸瓜,就让他查到了有一名员工,3个月前从外包公司离职,但是经手过两个洗浴城的系统构建工作。

并且,同事还查到,那个员工近期还一直频频从外部ip地址登录洗浴城的系统,昨天晚上还在登录!

尤明许只听得心“怦怦”跳,慢慢吐了口气说:“他的ip地址是不是……”她报了一串数字。

同事:“咦?你怎么知道的?”

来不及解释太多了,尤明许说:“你马上把这名员工的照片、资料到我手机上。还有,他昨天的浏览记录你能看到吗?在看哪个女按摩技师的资料?”

同事:“卧槽尤姐,你连这个都知道!他昨晚反复浏览了两名女员工的档案,最后还下载了其中一个的全部档案和照片。我马上把这个,连同他在外包公司登记的资料给你!”

下一个目标,就是那名女员工!

为了即时共享消息,尤明许开的是免提,挂了电话,就见殷逢和许梦山都看着自己,一番话说下来,他们也听明白了。

尤明许一笑,又扫了眼周围的各种犯罪工具和物品,对殷逢说:“看来你之前说反了,是我抓人,靠你辛苦点给我找找证据。”

殷逢看着她微扬的凤眸,澄澈的光,心头也是一荡。他现自己就是喜欢尤明许这样威风八面势不可挡的模样——哪怕是在他面前也耍威风。以前,他可是最烦女人想要爬到他头上。

可现在……让她爬吧。

殷逢微微一笑:“夫人英明。”

尤明许哼笑一声,许梦山确信了尤姐在家中的地位,暗生敬佩。这时,信息同事把资料给了尤明许。

她拿起手机一看,愣住了。

先看到的,是那名频频登入系统的外包技术人员的姓名和照片。也就是他们新鲜出炉的嫌疑人。

明韬。

照片应当是他在外包公司的入职照,蓝底1寸。照片上的明韬,看起来与一年多前,是有些不同的。依然白净、清秀,但是那总是挡着眼睛的刘海,被剪掉了,于是露出略显深沉的一双眼。只是那嘴角,依然微微翘着,带着几分不羁和冷傲。

尤明许抬起头,对上殷逢那双幽沉的眼,彼此都有些心惊,却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在西藏时,有关明韬的一幕一幕,猛然就涌进尤明许的脑海里。那个声称大学刚毕业的男孩,无论身高、年龄、体型都对得上。难怪当时她看监控时,觉得那背影有点眼熟。

明韬的刘海永远遮住眼睛,抬头对他们笑,你永远看不清他眼里的光。见到他第一面,他就哈哈大笑,说:有意思,有意思,说不定连环杀手,就在我们当中呢?

他对犯罪学的兴趣,对连环杀手的狂热。他在哪那个对峙的夜晚,一会儿指证这个,一会儿说那个是杀手,是胡搅蛮缠,还是有意为之?

尤明许越想越心惊,又忆起另一幕,她和顾天成坐在帐篷边说话,风中却隐约传来那人冷哼的声音:“虚情假意、真没意思,难怪他喜欢杀人。”

顾天成也听到了,却像是没听到一样。

而当时,尤明许以为,明韬说的“他”,是指那个身份不明的公路连环杀手,也就是顾天成。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是明韬自小就心心念着深觉遗憾的另一个连环杀手呢?

……

尤明许定了定神,不管明韬这一年经历了什么,也不管他当初在西藏是否有所隐瞒,甚至他的出现,是否都是有隐情的。现在,他就是本案的头号嫌疑人,而且盯上了新的目标,且随时可能察觉警方意图逃跑,他们得马上去抓他!

抢在也许可能出现的惩罚者前头!

殷逢却仿佛一眼就看穿她心中所想,看一眼外头浓黑的夜色,说:“现在正是洗浴城下班时间,也是他的活动时间。我想他应该正在一丝不苟地做跟踪勘查工作,充满新的兴奋和激情,不一定会立刻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我们马上去拦人!”

——

确实,已经凌晨2点了。

尤明许立刻做出部署:

一方面,与洗浴城联系,确认第三名目标——一个叫蒋湄的女孩,已经于1o分钟前下班。同时从与她交好的同事嘴里得知,蒋湄回家的具体路线——这是最快的方式。

另一方面,通过手机信号定位,确定蒋湄正在一辆夜班公交车上。在确认她安全后,警方并不打算立刻与她取得联系,避免她露出马脚打草惊蛇,反而引起明韬注意陷入危险。

明韬,会不会也在那辆公交车上?

公交车沿线的警力,已经在迅调集。

2o分钟后。

尤明许和殷逢躲在路边的花圃后,其他警察也暂时埋伏着。公交车将于2分钟后抵达本站台,也是蒋湄下车的地方。

尤明许屏气凝神,殷逢站在她身后,也是无声无息的。尤明许习惯性叮嘱:“待会儿别出来,他手上可能有凶器,抓到人再说。”

“嗯。”殷逢说,“都听阿许的。”

尤明许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尤明许就感觉到他的胸口,几乎要贴到自己后背上,呼吸也就在耳边,她转头一看,他正往远处眺望着,似乎极为出神。

他也收回视线看着她:“小心。”

“嗯。”

两个人之间,似乎不用说太多的话,哪怕现在是她要冲在前头,那种亲密得仿佛一个人的感觉,却依然那么浓。

第300章 学徒身后的人(3)

待我有罪时第300章学徒身后的人车来了。

尤明许全神贯注。

远远的,可以看到车上只有零星几个乘客。然后车在十几米外的公交站台停下,一个苗条的女孩走下车,不是蒋湄是谁?

周围埋伏的十多个警察,几乎全都紧绷起来。

车门在蒋湄身后关上,没有人跟下车。蒋湄并没有察觉,走向警察们所在方向。

尤明许一愣。

她当机立刻吼道:“拦车!”已像头母豹似地冲了出去。

殷逢立刻就露出赞许目光。反应可真快,他如果是明韬,也不会跟那么紧,可以在前一站或者后一站下车,避免被受害者现——毕竟最近女按摩技师们都人心惶惶。只要踩好点,下次计算好时间,直接到这一站附近来尾随就可以了。

公交车司机和车上的乘客,看着突然冒出的警察,把车团团围住,都吓傻了。刚下车的蒋湄也吓了一跳,立刻有警察跑向她身边。

许梦山带着一队人,直接冲上车。

尤明许带另一队人,车下戒备,同时警惕观察周围。

许梦山很快下车,神色凝重:“不在!”

尤明许目光沉凝,下意识就往公交车开来的方向望去,结果就那么巧,一眼看到几百米开外的路口,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尤明许突然就明白过来——来的路上,她看过公交线路图,附近都是居民区,小站多,5oo米就设站。难道明韬是在前一站下车,抄小路尾随过来?

“那边!追!”尤明许喊道。

尤明许和许梦山立刻带了几个人,拔腿就追。其他人见状,转身跑回隐蔽停在小路上的警车,双管齐下。

结果除了现场留了两个警察善后和护送蒋湄回家,人一下子都跑完了。殷逢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眼见尤明许跑得没影了,他就算多长出来一条腿也追不上,也不急,拿出电话:“涂鸦,在哪里?”

“距离你2oo米的一条平行街道上。”

涂鸦和冠军一直远远跟着他们。

“来接我,去追你们老板娘。”

尤明许和许梦山刚跑到路口,就看到几百米外的街角,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过,只留下车屁~股的影子。

这下两人都是一惊。

有人接应?还是说,明韬本来就是开车过来的?

按下心中惊疑,尤明许刚要打电话轿车接应,一辆suv就从旁边的岔路冲出来,涂鸦和冠军都在前排,都在冲她笑。

尤明许心念一转,不是警车更好,可以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她带着许梦山上车,让其他警察等别的警车过来。

殷逢就坐在后排,一上车,尤明许就给丁雄伟打电话:他们这队人去追那辆可疑的车,沿线警力全部出动在附近搜捕明韬,万无一失。

丁雄伟立刻同意了,去布置安排。

涂鸦笑了一下,说:“坐稳了。”使出吃奶的劲儿,开始全飙车。车一下子提升,所有人的背都往后撞去,尤明许骂了一声,开始系安全带。冷不丁一只手臂伸过来,紧紧搂住她的腰。

她和殷逢对视一眼,说:“没事。”

殷逢:“嗯。”

手臂还是搭在她腰上。

尤明许原本仿佛被冰雪和热火双重浇灌的心情,突然就平静澄澈下来。

她心想这可不好,都习惯查案有他在身后压阵,形影不离了。

果然是涂鸦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才过了几分钟,就看到前方路上,那辆嫌疑车辆。因为这条路是主干道,半夜了还是有零星车流,他们的跟随倒不是很显眼了。

殷逢想了想,说:“涂鸦,正常车,隔两辆车跟着。”

涂鸦虽然不解,立刻照办。

尤明许马上明白了殷逢的意思,他是想看看明韬还有什么后招呢,还是想看惩罚者会不会出现?不管是什么,如今天罗地网已经撒下,明韬不可能跑掉。于是她看向许梦山:“让后面的警车远远跟着,最好从外围包抄。”

许梦山也会意,立刻电话联系。

于是后方的警车,很快散开了,看起来,这只是条普通的公路,稀疏的车流行驶着,没有半点异样。

“明韬会察觉吗?”尤明许问。

殷逢答:“他没那个脑子。不过,我们现在并不能确认,车上的人是不是他?或者,是不是只有他?”

两辆车隔着几百米,平静行驶。

这样开了有半个小时,就到了城市北部,路上的车更少了。冠军这时“咦”了一声说:“殷老师,这是往湖边开的。”

殷逢眸色微凝。

尤明许也认出来了,殷逢家对面就是个湖,这不正是开往那个湖的路吗?尤明许下意识就望向窗外,这附近地势低,密林很多,殷逢家位置又高,远远望去,竟真的能望见几公里外,别墅区的一片稀疏灯光。

尤明许一怔。

此时,尤明许已经百分百确定,前头车上的人有问题了,否则凌晨三点,往没有半个人影的湖边开干什么?

可是,对方为什么往这里开?

殷逢说:“静观其变。”

很快就进入了湖区,他们只看到前头那辆灯都没开的车,一闪而过。

尤明许对许梦山说:“让其他车跟上来,从湖的两头堵。”

许梦山:“好。”

然而时值半夜,这片湖区又是完全开放的,灯都没有一盏。并且湖边树林茂密,岔路也很多。他们开到湖边,却只看到黑茫茫一片,能听到隐隐的引擎声在远处,一时却看不清车在哪儿。

冠军忽然说:“会不会有埋伏等着我们?我可不想再看着谁死了。”

殷逢看向尤明许,目光清宁,这是让她做决定。如果她决定现在就上,他也会跟着。

尤明许心里突然就软了一下,想起他那天晚上对她说,他是他们最大的挡路石。还问她,如果他死了,她怎么办?他是很认真,很平静问她的。其实他心里,是很难受的吧。

结果现在,他无惧无畏,还是让她决定。

尤明许收敛心神,就算要冲,也是她和许梦山。尤明许会让涂鸦冠军把他按在原地。

第301章 学徒身后的人(4)

尤明许也相信,他们会听自己的话。狂沙文学网

她冷静想了想,支援马上就到,明韬只怕要上通缉令,早晚会被抓住,就有了决定:“再等一等。只要那辆车没开出去,就是瓮中捉鳖。”

支援果然很快就到了,几辆警车,从湖边的路开过来,闪烁的警灯照得湖边仿佛染上了奇光异彩。

众人汇合。

很快,就有一辆警车,在湖边密林深处,发现了那辆车的踪迹。涂鸦马上开车过去。

几辆警车,停在湖边一座小山丘旁。周围黑灯瞎火,天空呈现深深的幽蓝色。

那辆黑色的车,也停在山丘下。

夜色里,众人下车。许梦山带着几个人持枪靠近,很快发现车是空的。

尤明许抬头望去,那山丘不过二十余米高,树木掩映,有一串石阶上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山丘上的屋顶。

原来上面还有房子。在这么个地方,即使开车从湖边经过,也很难注意到。颇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

“上去看看。”尤明许说。

她带着许梦山和两个警察走在最前头,然后是殷逢,然后又是几名警察。涂鸦和冠军则留在车上。这样的安排,她也比较放心。

他们爬上台阶,迎面就看到一座灰色木屋,看着已有些年头。周围一圈高高的铁丝网,还装了监控摄像头。不过此时,铁丝网上的小栅栏门,是虚掩着的。

他们走进院子,发现屋门也是半掩着的,里头黑漆漆一片。

许梦山打了个手势,几名警察往两边散去,很快检查屋子前后,没有异常况。

众人又再次汇集到屋门口。

尤明许和许梦山交换了个眼色,许梦山扬声道:“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无人回应,一片死寂。

尤明许:“进去!”

她和许梦山最先持枪而入,数道手电筒的光,照得屋内明晃晃的。许梦山一进屋就在墙上摸了一会儿,摸到电灯开关,摁下去却发现不亮。

先不管了。

首先是一间二十平左右的客厅,里头有张黑色沙发、桌子、椅子,冰箱,东西不多,但倒是有居家的样子。尤明许就想:莫非这里是明韬的另一个落脚点?可是看屋里的东西,也有些年头了,并且要在湖边弄这么个房子,明韬有这个能耐?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众人检查客厅没有异样,还有一间卧室,里头放着和书桌,没有衣物和常用品。

“这里有楼梯!”一名警察喊道。

尤明许等人立刻冲过去,手电筒一照,果然看到客厅的一角,有条黑洞洞的楼梯,直通下方。

尤明许心头一凛,刚要带人下去,殷逢不知何时走到她后来了,将她肩膀一按,说:“小心。”

“好。”尤明许和几个同事,缓步而下。

楼梯大概20来个台阶,下来后,四处是光秃秃的水泥墙,闷塞而不通风。一条通道,往前延伸。

众人缓步上前。

可以看出,这水泥墙也有些年头,天花板上偶尔有蛛网,还有积灰的味道,似乎很久没有见过光,也很久没有好好打扫过了。

通道不过十几米,很快走到了头,面前出现一个更大的石室。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警察突然“啊”了一声,大家都是一惊,他的手电已往地上照去,众人这才看到,地上赫然躺着个人。

那人一声黑色冲锋衣,戴着鸭舌帽,体紧紧蜷缩着。尤明许看到这形打扮,心里就咯噔一下,许梦山的手电直那人脸庞,白净清秀,面孔呈现不正常的绯红色,不是明韬是谁?

许梦山反应很快,别的顾不上了,去按他脖子上的动脉,又探鼻息,愣愣地道:“死了!看样子是氰化物中毒,刚断气不久。”

大家面面相觑。他们一路追过来,就是为了抓这个学徒杀手。可他跑到这么间隐蔽的屋子,却中毒死了。是知道自己走投无路了?

还是被别人下了手?

尤明许按下心头惊疑,下令:“立刻通知局里,再看看这屋子里有没有古怪。”

“是!”

众人四散开,在这气森森的地下室里搜寻。尤明许也举起手电,四处照着。然而光线过去的第一秒,她就是一惊——对面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排染血的刀具,剁骨刀、匕首、锯子……还有绳索、电钻、皮鞭。为这地下室,更添几分血腥鬼魅。

尤明许骤然就想起了屠夫杀手的那间屠宰室,心中阵阵寒意浸透。难道这里不止是明韬的落脚点,还是什么别的地方?惩罚者……

她的手电筒沿着墙壁,慢慢往里照,看到墙边放着一张单人,被子没叠,边地上还有双拖鞋。然后在墙角转弯,是一个衣柜,透过衣柜的缝,可以看到里头挂着东西——谁住在这里?

直觉告诉她,不是明韬。

然而当她的灯光继续往旁边移动时,却看到一张陈旧的木书桌,书桌上趴着个人。尤明许只感觉到心仿佛被什么给敲了一下,可那人影那么熟悉,她差点就脱口而出:殷逢……

不对!

她脑子里的弦一紧,殷逢,不是在他们后头跟着吗?

突然间,某种彻骨的、惊悚的寒意,沿着她的脊椎骨,开始往上攀升。她定了定神,手电筒的光往后一退,再次退到书桌上,那个人上。那人穿着黑色毛衣、休闲长裤,乌黑的短发,线条清晰的下颌。端端只是一个背影,就再次令她感觉到熟悉无比。她看到那人手腕上干涸的血迹,也看到那人双腿脚踝上挂着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从桌下往墙角延伸,不知道会延伸到哪里。

其他人也都注意到屋里这个人了,都是一惊,慢慢包围过来。

尤明许太阳突突地跳,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事很不对劲,可具体是什么,又无法说清。她往旁边侧了一步,这样,就不止是能看清那人的形轮廓。

她手里的灯光,落在那人侧趴着、半埋在手臂里的那张脸上。

尤明许愣住了。

————

你们太牛了,我真的一点马脚都没露啊,只是一两句似是而非的描写,你们就猜出是明韬,还把几百章之前的明韬那句“虚假意,真没意思,难怪他喜欢杀人!”给扒出来了。这让作者怎么活啊!现在可比6年前写《他来了请闭眼》难多了,哎!

第302章 真假殷逢(1)

那是一张算得上英俊的脸,两道乌黑的眉,挺拔的鼻梁,轻抿的薄唇。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与殷逢的长相,分明是不同的。

刚才她为什么看一眼这人趴在这儿,会想起殷逢?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有好几次,殷逢趴在她身边睡觉的姿态,那身影几乎就要和眼前的陌生男子重合在一起。

于是她心中,惊疑的感觉越来越浓。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并不说什么。脑海里突然想起殷逢曾经给她看过的一段监控视频——

贵州,滴水的屋檐,背对着镜头的男子,穿着殷逢的衣物,背着他的包。那身形姿态,连陈枫和其他人都瞒了过去。但是殷逢看出了异样。

是个替代者。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锁链锁着,仿佛已经有一段时日,他还有床,有桌子,桌子上还有电脑和一叠纸张,旁边还有书柜。

他在这里干什么?

尤明许脑子里突然涌出个古怪的念头——难道那些人,就是这么训练他的?连殷逢的起居写作习惯,都要模仿?

在这个时候,尤明许只感觉到深深的诡异,却还没有察觉到巨大的危机,即将来临。

其他几个警察,和殷逢也是熟悉的,不过他们看到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只是感觉到眼熟,也有种怪怪的感觉,但是并未联想到殷逢。

倒是许梦山,皱着眉,下意识往后看一眼,找殷逢。

结果这一看,许梦山就是一呆。

殷逢是跟着众警察身后,走进这间密室的。前后都有警察,所以他一点也不紧张。

只不过看着这幽幽深深的密室,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突然就想起了那个梦,还有曾经支离破碎的自己被折磨的记忆。也是类似的走廊,类似的密室,他看到了殷尘身后那个人,也看到了满墙血淋淋的工具,和被囚禁的自己。

不过,这也不一定就是那里。如果有人刻意布置,是很容易做到的。

静观其变。

然而当他跟着众人,走进这间屋子,也看清书桌上趴着的那名男子时,他就愣住了。

他的反应比尤明许更快,转瞬间就想起了贵州,想起那个站在屋檐下的男子,想起身边人全无察觉,以为他还过着逍遥傲慢、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却已被那些人拖进黑暗里,而这名男子,却代替他,成为他,安安静静出现在那间宅子里。

殷逢心中骤然就升起一股强烈的恨意,与无法言喻的恶心透顶的感觉。代替他?谁人能够代替他活在这个世上,剥夺属于他的一切?而现在,替代者居然堂而皇之出现在他面前。

这男子,毫无疑问是惩罚者的人。

甚至有可能,他会不会是那名令他感到熟悉的创建者?

在脑子里还没有明确答案前,殷逢的身体已先动了,他一把拔出身边一名警察的枪,最先瞄准了书桌后的男子,眼露杀意,面如霜雪。

许梦山一回头,就看到殷逢这个表情,所以他吃了一惊,只觉得殷逢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但他也反应过来,心想莫不是殷逢察觉了这人的身份,也立刻拔枪,对准那名男子,以防万一。

其他几个警察也拔出了枪。

尤明许也转头找殷逢,看到他的模样,也愣了一下。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恨意,她心头一软,递给他个安抚的眼神。在昏暗闪动的光线里,他看清了,微微朝她点头,示意自己会沉住气。尤明许心中一安,但是还有许多疑惑——明韬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显然警察们是被引到这里来的。这名替代者,为什么也出现在这里?

他现在,是死是活?

从外表看,看不出异样。

许梦山再次上前,探那人脉搏呼吸,结果手刚搭上那人的脖子,那人竟微微动了一下,许梦山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举枪。

那人慢慢睁开眼睛,眼神似乎还是茫然的,待到看清眼前的一片光和人,他竟像受到非常大的惊吓,一下子弹起,往后靠进椅子里,脸色煞白,嘴唇甚至还哆嗦着。

“你们……是什么人?”他的嗓音哑得就像几年没说过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抠了出来。

许梦山答:“我们是警察。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像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警察?为什么会有警察?是来抓我的吗?我没有犯过罪,没有杀人!是来救我的吗?你们终于来救我了吗?”

他的言语明显混乱,情绪非常惊恐激动。尤明许和许梦山对视一眼,尤明许心念一转,上前一步,柔声说:“你别害怕,我们是警察,警察当然是来救你出去的,没人会害你。”

那人怔怔望着她,约莫是感觉到她的柔和与善意,他本就长得英俊清秀,这样沉默缩着,就显出几分怯怯的乖巧。尤明许的心头又是一撞——如果不是那张脸长得不一样,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尤英俊呢!

然后那人的视线,越过她,往她身后的人看去,众刑警们都已判断此人没有攻击力,慢慢放下枪。

只有一个人,还持枪对着他,眸色冷凌得吓人。

那人也在这时,看到了殷逢。他的脸陡然变色,原本像是呆滞下来的眼眸,突然惊恐地睁大,整个人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开始往椅子后面缩:“啊、啊、啊……你来了!我听话!我一定听话!好好写,马上写!最新的一本小说就快完成了!求求你,别打我,别再那样对我!我保证好好写!保证比上一本写得更好,求求你,求求你……”他就像是被吓破了胆,全身发着抖,哭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愣,下意识看向殷逢。

殷逢眸色沉沉,盯着那人,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尤明许也愣了愣,那种隐隐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心头。这人到底在说什么?谁让他写东西了?他为什么一看到殷逢就表现得这么害怕?

她心头一惊:难道是故意的?故意想往殷逢身上栽赃什么?可是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栽赃得了殷逢?那不是异想天开吗?

第303章 真假殷逢(2)

就在这时,外头支援的警力也赶到了,响起阵阵警笛声和脚步声。而那人战战兢兢缩在地上,一副惊恐无措的样子。

殷逢这时放下了枪,很讥讽地笑了一下。

尤明许说:“先把他带到车上。”

于是所有警察都动了起来,那人此时到极为配合,或者说根本疲软无力,仍由警察替他弄开脚链,带了出去。只是在经过尤明许和殷逢身边时,那人依然是一副极害怕的样子,根本不敢抬头,甚至打了个寒颤。

殷逢任由他经过,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那个人。

尤明许很清楚他在想什么,问:“还在生气?”

殷逢冷冷道:“这笔账,迟早要跟他们算。”

尤明许见他对那个人看到他后的胡言乱语,并没有放在心上,于是她也没有在意。两人抬头望去,警方的探照灯已经拿进来了,终于照得满室通亮。

二十几平米的房间,四面灰墙,水泥地,阴暗,墙上只有半扇窗在地面以上,隐约能看到院子里的青草和铁丝网。

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一把椅子。衣柜里堆满了书,心理学、犯罪学、社会学、历史……各类都有。但最多还是犯罪类的书目。

书桌上一边放了台笔记本电脑,甚至还配了专门的打字键盘。一边却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纸页,上面写满了字。而纸页旁,还有个紫砂茶杯,里头有半杯没喝完的茶水。

殷逢眉头轻蹙,尤明许也没说话。

——

因为刑警们已经连续紧张查案好几天了,这一夜更是忙了个通宵,带回了明韬的尸体和全部物证,也带回了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大家都累得精疲力尽,丁雄伟也知道众人扛不下去了,大手一挥,让大家回家休息半天,那名男子放在局里看管着,派其他人先审审,让破案的同志们下午再来继续干活儿。

殷逢、尤明许就带着涂鸦和冠军,回别墅去。

陈枫早让厨子准备好丰富的饭菜,四个人都饥肠辘辘,和其他人一块儿吃完后,各自回房休息。

冠军还叨咕了一句:“破案可真累,自从殷老师有了老板娘,就把我们当牛使。老子现在也想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了?难道我这辈子要做个无名英雄了?把我惹急了,我就把你们分局的网络给黑掉!”

胡言乱语的,没人搭理他。

殷逢和尤明许一回卧室,匆匆洗了个澡,洗去一身血腥和汗水,倒头就睡。只不过殷逢又要紧紧抱着她,让她睡得不很舒服。但到底困极了,也懒得和他纠缠,就这么在他怀里睡去了。

等尤明许醒来时,都快中午了,一看,殷逢就跟只大八爪鱼似的,四肢紧紧缠着她,她挣还挣不掉。结果他也被弄醒了,一双黑幽幽的眼眸,隔得很近的距离看着她。

明韬的案子既然破了,尤明许的心头也轻快几分。虽然肯定还有隐情,但也得一步步来,否则还不把警察都逼死。于是她的语气也变得颇为轻松,带着隐隐的挑~逗:“看什么?想干什么?”

殷逢原本眸色沉凝,闻言便笑了出来,低声说:“很会说话。我不上都不行了。”

尤明许也是心头一跳,只不过此时睡够了,精神饱满,被窝里又有他身上暖和好闻的男人气息,还真是心猿意马。她摸摸他的下巴:“来。”

殷逢就没见过她这么狂的女子,搞得像她要临幸他似的。分明之前情到浓时,她受不了时,那脸红闷哼的模样,是被他驱使征服的。

他翻身就压了上来。

……

……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都轻轻喘着气。谁也不想说话,也不需要说话,仿佛这样就能回味得久一点,那极致美好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尤明许轻轻抓住他放在身侧的手,自己笑了。

“满意吗?”他微哑着嗓子问。

“嗯。”

他又侧过身来,把她抱在怀里,静静抱着。

尤明许莫名有些失神,说:“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这么好?”

他说:“会。”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殷逢,你是阿许。”

尤明许突然就感觉心头涌起一阵沉沉的热意,也伸手抱紧了他。

你是殷逢,我是阿许。

我们走过了那么那么多的路,尝过那么多的甜,吃过那么多的苦。你转身又回头,你发誓崇拜,我始终不舍。现在我们终于踏踏实实在一起了。

我走的路很苦,可你就是要陪着。现在想想,这样过每一天,其实也不错。安安静静,血影陈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爱你。”尤明许温声说。

她就是这么个人,从不刻意,很少直白。可一旦想说,就会毫无顾忌。

殷逢静了好几秒钟,陡然间又将她压在身下,疯狂地吻下来,嘴里还重复着那句誓言:“……我爱你,崇拜你……不是依赖,不是别的……崇拜你……爱你……”

尤明许想笑,眼眶却发热。这样的他,又仿佛变回了一头犟驴似的尤英俊,压在她身上不肯走了。只不过他的手臂更有力,眼神更沉稳,他那有些偏执失控,却还非要努力压抑着的男人模样,xing~感得发狂。

——

于是当两人下午来到警局时,同样的神清气爽、眉眼含光。惹得许梦山这样的单身狗,一看到了,就有种莫名自惭形秽的感觉。但一时又不明白是为什么。

接下来的审讯和收尾工作,是不需要殷逢参加的,也不合适。于是尤明许就把殷逢留在办公室,自己去和丁雄伟碰头。知道他派了两名老刑警,正在审那个被关在地下室的身份不明的男子。一问,还没有结果。虽然心里关切,也不好中途插手,她就先去忙学徒杀手案的收尾工作——毕竟这才是他们这段时间工作的重中之重。

学徒杀手案的证据,已经非常充分了。所有证物都在明韬的居所发现,上面验出了他的大量指纹和dna,他还有频频登录洗浴城办公系统、下载受害者资料的记录。

第304章 真假殷逢(3)

此外,许梦山那边也得到消息,那个曾经在酒馆偶遇打探消息年轻人的老刑警,画像也做出来了,就是明韬。

铁证如山,罪无可恕,虽然身死,却难解两名受害者家属的愤怒和痛苦。这是后话。

而本局已最快的速度破案,不到几天时间,既找出了真凶,又阻止了新的遇害者出现,丁雄伟上午打电话汇报时,还获得段厅长的连连赞许。丁雄伟并不居功,把几个人的功劳都提了,也说了殷逢的关键作用。段厅长很高兴,嘱咐丁雄伟多照顾他这个脾气桀骜的小师弟。段厅长甚至还打趣丁雄伟说:“他现在是你那边的上门女婿,你不护着谁护着?”

丁雄伟嘿嘿笑,到底是火速破案,提到殷逢,也感觉顺眼多了,勉强配得起他们尤姐了。

而此时,尤明许在本案水落石出后,也拿出其他同事调查所得的明韬详细履历,仔细看着。

明韬父母健在,家境不错,但是工作很忙,所以他从小都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据说从小就极为骄纵,被两个老人惯得不像样子,是左邻右舍有名的小皇帝,和他玩的小孩很少。不过看后来的资料,明韬长大后,和两个老人也不亲近,很少去看望。尤明许甚至都能想象出明韬不怎么耐烦的模样。

明韬是聪明的,否则也考不上一所不错的大学,顺顺利利毕业,拿到一份程序员的工作。但在他的中学、大学期间,同学们和老师对他的评价基本是一致的:

“人太傲了,又不太会和人打交道,总是弄出误会和问题。”

“总是一个人闷在那里,有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忙什么。”

“嘴巴很毒,所以得罪了不少人,自己还不知道,以为自己很有面子。”

“他那时候被人打过,估计是看不惯他吧。他蔫了好几天,哪里敢反抗?也不敢告诉老师,后来全班都瞧不起他,看他笑话。”

“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总是天一口地一口的。有一次我看到他和一个同学吵架,他就阴沉沉地看着别人冷笑,然而说:’我有一百种方法……呵呵……’怪渗人的,所以到现在也印象深刻。可是直到毕业,他也没把对方怎么样。我看他其实挺怕别人欺负自己的。”

……

中学老师说:“明韬本质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聪明,比较敏感,他也想和同学们搞好关系,只是脾气倔了一点。我觉得他的父母,不是负责任的家长。我从来没看到他做生意的父母,来过学校看他,或者接送。家长会是爷爷来的,爷爷连字都不认识,一味地不敢惹明韬生气,这样怎么教孩子?”

……

而按照履历记载,明韬毕业后,又在经历了西藏那起案子后,就如同所有普通的毕业生以后,进入了一家收入不高、朝九晚五的软件公司。只不过他踏入社会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工作表现不好不坏,也没什么深交的同事朋友。而同事们对他的感官也一样,觉得他的情绪波动大,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会变脸或者兴奋,很喜欢看犯罪类的书和小说,每天工作忙完了没事就坐在那里看,完全活在一个人的世界。他所追求的,好像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又或者说,没人知道他在追求什么。

明韬已死,他短暂的一生似乎总是活得咋咋呼呼,连杀人都杀得轰动全省,却又好像雁过无痕,没有在谁心中留下深刻的痕迹。

而他是否与惩罚者组织有关,是否受到过他们的“培育”,又或者是否因他们狩猎而死,暂时没有答案。

接下来,就要把目光投向与明韬同处一间密室的那名神秘男子了。

尤明许处理完案件工作,估摸那边审得也差不多了,就去了审讯室。

刚走到门外,就看到许梦山和另一个同事在那儿,低声在说什么。

“问得怎么样?”尤明许问。

他们俩看着她,表情却有点奇怪。然后许梦山朝她递了个眼色,尤明许就转身进了一间空的会议室,没多一会儿,许梦山进来了。

尤明许直接问:“出了什么事?”看他们的样子,难道是什么都没问出来?那个人那么棘手?看起来不像啊。

许梦山的表情就像被人打了一拳,说:“他说了,一开始哆哆嗦嗦的,什么都问不出来。后来他们安抚了,又耍了些心眼,他就说了,自己叫李明棣,30岁,五年前就被绑架囚禁了。”

尤明许问:“有没有说是谁绑架了他?”

许梦山顿了顿,似乎自己也觉得可笑,用一种荒诞不经的语气说:“他说绑架的人是殷逢!所以刚才看到,才吓成那样子。”

尤明许一脸错愕地看着他:“怎么可能!”

许梦山的两道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干脆一吐而快:“是啊,我们都觉得是瞎扯!他还说殷老师绑了他,关起来,经常折磨,让他写小说,当枪手,他还说五年来殷老师的作品,都是他写的,殷老师作家的身份不过是个幌子……”

尤明许怒极反笑,骂道:“见过乱咬的,没见过这么乱咬的,这么没脑子!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是啊!”

尤明许却很清醒,盯着许梦山:“还有什么?否则你们刚才不会那个表情。”

许梦山就说:“这事儿很蹊跷——我们今天进屋的时候,是戴了手套的。刚刚鉴证班报告,现场除了李明棣的指纹和dna,还发现了另外两个人的。并且都有好几处。”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谁的?”

许梦山直视着她,眼眸中也透出浓浓的疑惑:“一个是殷逢。还有一个,我们也已经对比出结果。”他停了停,说:“你也见过,是个女的,叫苏子懿,当初和陈枫去西藏接过殷逢。后来殷逢跟你回家,就把她给疏远了。据说苏子懿是他的前女友。”

尤明许愣住了。

第305章 连环中人(1)

待我有罪时第305章连环中人尤明许一下子就火了,说:“什么前女友?你从哪儿听来的?”

许梦山看着她的脸色,有点为难:“李明棣说的。”顿了一下还是说:“之前西藏那回,大家都是这么以为的。”

尤明许脸色铁青,又问:“那个李明棣,还说了什么?”

许梦山这回答得顺畅多了:“他还说,平时殷逢不过来,苏子懿负责日常看守,一守就是好几年。他被关在那里,按照要求写了……稿子,苏子懿就拿走。他还说自己曾经是富家子弟,从小就热爱擅长写作,当年就是被殷逢绑架的。”

尤明许冷笑:“苏子懿是替殷尘看守吧?这个李明棣,本来就是惩罚者的人,说的话能当真?”

许梦山也听她提过贵州的事,闻言安慰道:“你也别上火,这事儿怎么听都是欲加之罪,现指纹怎么了?殷逢不是也被绑架了一段时间吗?肯定是那时候被迫留下的。兄弟们还不至于这点伎俩都看不透。就是现在有了物证人证,麻烦了点。咱们查清楚就好了。”

尤明许点头,又问:“传唤苏子懿了吗?”

许梦山答:“传唤了。我们的人找上门时,她带着行李正要去机场,已经在带回来的路上了。”

尤明许轻哼一声。

许梦山说:“只不过……他们现在要咬殷逢……”

尤明许懂他的意思,说:“我明白。暂时让他不要插手,免得你们为难。”

与许梦山聊完,尤明许回到办公室,就见殷逢坐在她的桌子后,百无聊赖地在翻一些卷宗。

他抬起头,问:“怎么样?”

尤明许突然就感到一阵心疼和不甘,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屈服于心中恶念,扛了这么多年。现在却被人污蔑成那样恶心猥~琐的样子。她拽了把椅子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殷逢察觉了,问:“出了什么事?”

尤明许冷静下来,把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说了。

有时候,殷逢端坐在那里,不笑,也没有表情的样子,看着就挺吓人的。譬如现在。

半晌,他冷冷笑了:“手段虽然拙劣,可是还挺有用的,弄一个受害者出来,捅到警察面前,警察就不能不理。他们这是想把我排除在案件之外,免得挡他们的路。”

尤明许也有同感,最了解殷尘如同了解自己的人是谁?唯一一个见过惩罚者真正创建者的人是谁?令惩罚者元气大伤支离破碎的人,又是谁?少了殷逢的帮助,警方要将剩下的惩罚者一举歼灭,肯定要难很多。

尤明许握着他的手说:“既然我们都明白,就不惧怕他们还耍什么花招。你先回家去,现在你不适合做什么。我会看着,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不会让他们得逞。”

殷逢盯了她一会儿,见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说:“我知道。我有阿许,替我伸冤。有什么可担心的?”

见他还开玩笑,尤明许笑了,心想对方来这么一手,不见得是坏事,否则他们始终躲着,能拿他们怎么办?现在主动撞上来了,干脆顺藤摸瓜,谁知道能查出什么来呢?

殷逢回家去了。基于流程,许梦山派了两个警察,去他家外头守着。尤明许挥挥手,也没当回事。

苏子懿很快被带回来了,许梦山和另一个同事负责审她。尤明许则站在隔间里,现在涉及殷逢,她反而不方便直接插手。

尤明许想想,离上次见到苏子懿,大概有一年多了,从尤英俊时期起,这个女人除了在殷逢面前晃过几次,就再也没出现过。尤明许也只当苏子懿是殷逢以前的感情债,后来殷逢只怕想都没想起过这人,尤明许也就没把她当根葱。

可现在,这根看似柔弱无害的小葱跳出来了,作为前女友,被人指认是殷逢的帮凶,涉嫌绑架、囚禁、伤害。

审讯室里。

苏子懿看起来和一年多前,没什么变化,秀美、安静,眉宇间似乎总有淡淡的愁绪。她坐在那里,无论许梦山他们怎么审,都只是低头不语。

后来许梦山说:“我们在咸嘉湖附近的一桩木屋里,现了属于你的大量指纹?你怎么解释?”

又把李明棣的照片推到她面前:“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苏子懿眼眶一红,眼珠在里头打转,咬唇不语。

尤明许眉一皱。还真会演戏!这副模样,等于告诉警察们,真有其事!

许梦山和同事对视一眼,两人内心的想法却是不同的。许梦山和尤明许一样,心想:卧槽,装,再给老子装!最毒妇人心。

另一个同事,却是敏感地心生疑惑了。

许梦山眼珠一转,突然问:“你最近一次见殷尘,是什么时候?”

苏子懿静了一下,才答:“殷尘……不是死了有十几年吗?最后一次见,当然是他死之前了。”听着滴水不漏。

可许梦山微微一笑。

隔间的尤明许也在心中叫了声好,紧盯着苏子懿的表情。许梦山这么问,苏子懿如果心中没鬼,应该露出错愕表情——被问到一个死去十多年的人。可她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的反驳。反而不对。

苏子懿知道殷尘没死。

显然,苏子懿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题了,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狼狈。许梦山在心中冷笑,正要乘胜追击,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

尤明许也皱眉,只能推门出去,审讯室在二楼,就看到楼下院子里,两个头花白的老人,正在哭哭啼啼往里冲,旁边两个警察好言相劝拦着。

其中那老奶奶突然痛哭起来,大喊道:“子懿!子懿!你在哪里?怎么会被警察抓了!一定是弄错了!弄错了!”

尤明许只感觉到太阳穴直跳,突然就听到隔壁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冲了出来,正是苏子懿,她一下子冲到了阳台旁,喊了声:“爸、妈!”泪水滚滚而下,分明是一脸悔恨和痛苦。

第306章 连环中人(2)

尤明许心中暗叫不好,这时,许梦山他们也追出来,刚才苏子懿突然就开门冲出去,他们谁也没想到——毕竟人刚带回来,还没有证实嫌疑,所以没把人拷上。狂沙文学网

这时,就听到苏子懿的父亲哭道:“怎么回事!你这些年不是一直在帮殷逢做事吗?他不是说过要好好照顾你吗?人呢?你是不是受他牵连了?”

尤明许简直就要骂人了,递给许梦山个眼色,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拉着苏子懿,想往屋里拉,可现在,局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苏子懿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哭着趴在阳台上,怎么拽都拽不动,她喊道:“爸、妈……你们回去吧!我不后悔,我跟了他不后悔……”

如果现在不是在警局里,尤明许一脚就踹过去了,她手里使上了十成力,不由分说就把苏子懿拽回屋里,苏子懿惊呼一声,却也没有办法。

许梦山和另一个同事交换个眼色,也跟进屋里,关紧了门。

尤明许紧握着苏子懿的胳膊,她吃痛,咬唇含泪不语。尤明许冷冷对她耳语:“为了他,连父母都骗都利用,你还是不是人?”

苏子懿嗓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

尤明许手一松,把她丢回椅子里。

——

接下来的发展,顺利成章。

有了李明棣的指控和现场指纹dna证据,苏子懿起初保持沉默,不愿配合。在父母到来后,又在警方的反复盘问下,心理防线崩溃,“交代”了所有的事。

她家与殷家是邻居兼世交,从小就与兄弟俩交好。殷尘过世后几年,她来了湘城,就跟在殷逢边。她是殷逢最信赖的人,也是他的女人。

殷逢起初出了两本书,名声大振,可紧接着的,是精神绪的起伏不定,和心理压力过大,他再也写不出来了,并且人也变得霾。

殷逢是在一个偶尔的机会,认识了李明棣,两人年龄相仿,李明棣也写作,并且拥有很多令人叫绝的灵感思路。可这时,殷逢却陷入心理问题和灵感枯竭的双重问题。

谈到这一点时,苏子懿的表灰败:“我劝他放弃,就算钱少一点,也没关系。一个天生精神病态的人,怎么可能继续当作家?可是他不听。”

一来二去,此消彼长,最终,殷逢暗中绑架了李明棣,将他囚在暗无天的地下,bi)迫他写作,让他成为自己的枪手。而他获得名利,也陷入犯罪的深渊。苏子懿作为他边跟了最久的女人,也回不了头……

连许梦山听完,都愣了好一会儿,因为苏子懿的口供,逻辑完整、有理有据,细节充实,而且和他们在地下室里发现的指纹证据,都是一一呼应的。

许梦山之前甚至没好和尤明许说,鉴证班在那一堆所谓的“手稿”上,也发现了殷逢和李明棣两个人的指纹。许梦山当然相信这一切都是伪造的,只不过这样一来,很是麻烦。

许梦山干脆冷笑着对苏子懿说:“你口口声声自己是殷逢的人,还说他常和你去地下室。可这一年多,他从没提过你,也没找过你,这一点,他边朝夕相处的人都知道。你怎么解释?”

苏子懿静了静,并不慌张,而是说:“因为他忘了。他从西藏回来后,就忘了那些事,也不再理我。我手里还有李明棣,也不敢对别人说,只能继续替他守着人,不被警察发现。”

许梦山一愣,心里骂道:草,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

接下来,还发生了一件事。

李明棣既然被找到,就要查实份、通知家人。结果他的家人来了,父亲是本省有名的企业家。一家团聚,泪流满面。李父看到儿子饱受折磨的模样,更是痛不生。确实像李明棣所说,他已经失踪五年。李父痛定之后,发誓要追究凶手。他立刻让人去请本省最有名的律师,扬言一定要让殷逢把牢底坐穿。

再加上苏子懿和父母闹那一出,警局里和殷逢相熟的人还好。不熟的,都开始议论纷纷。因为这起绑架案看起来证据很有力,他们也难免对殷作家心生怀疑。

尤明许在旁边冷眼旁观。看着因为久未见人,依然战战兢兢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李明棣,看到李明棣最后被车子送去了医院检查调理体,她想起了邢琰君。

这没什么稀奇。惩罚者能给一个像邢琰君那样的人洗脑,就能洗第二个。她甚至想,会不会正是因为李明棣和殷逢气质极为相似,才会落入殷尘手中,既可以放肆折磨,又能在需要的时候当替。而李明棣哪怕原本是个正常人,五年暗无天的生活,只怕殷尘想把他塑造成什么样,就能塑造成什么样。甚至让他相信什么,就能相信什么。

只是现在,殷逢的名声被败坏,又背上了犯罪嫌疑,又有苏子懿这个共犯的有力指控,事已经闹大,比她预计的,要麻烦很多。甚至一个不查,殷逢真的会背上罪名,难以洗脱。

尤明许想了想,去找丁雄伟。

发生的事,丁雄伟已经全知道了,他让尤明许坐下,自个儿给自己倒杯茶,说:“事到了这个地步,你把枪和证件先交了,回家呆着。”

尤明许抬头:“你不会也怀疑殷逢吧?”

丁雄伟冷着脸说:“我傻吗?这么明显的针对,在我们对付惩罚者的档口跳出来,我看不出来?只是现在况有点麻烦,按规定,你也要回避。也好,免得再惹麻烦。”

尤明许心里很不舒服,也不乐意,但她知道丁雄伟说得有道理,就把东西交了。

她说:“老丁,关键时刻见真章了。你不是号称自己是上一辈最牛~bi)的刑警吗?可别被别人绕进去。你要是洗脱不了他上的委屈,赶紧找更厉害的人来。”

丁雄伟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砸过去,骂道:“用你教?赶紧滚,回去看好殷逢,别让别人再抓住把柄。当我老了没用?苏子懿的指控虽然明确,听着有力,可她也曾经是殷尘的女友,当然也有嫌疑。殷尘现在还是头号通缉犯呢,难道我不会抓住这一点反击,让她的口供变得无效?还有当年的绑架,口说无凭,李明棣是在什么场合被绑架的,有没有监控,殷逢那天的行动路线是什么样的,有没有用车,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只要我找到一个漏洞,绑架就不成立。老子当年大破奇案的时候,你还在吃呢!回家等着!”

尤明许这才放下心来,心大宽,从口袋里掏出包烟孝敬给丁雄伟,回家去了。

——

:)今天作者依然是忍不住给自己加戏的丁雄伟。今天更新2章少了点,明天会更新5章9000字左右,主要不太好断章。今天我才明白作者在正文说几句,不超过200字不会收费的哈。

第307章 惩罚者(1)

待我有罪时第307章惩罚者尤明许心事沉沉地回了别墅。

一走进客厅,却看到大家跟平时一样——打游戏的打游戏,加班的加班,痴迷电视剧的痴迷电视剧。旁边的餐桌上,摆满了一桌香气扑鼻的饭菜,正等着她回来。

殷逢则跟往常一样,靠坐在沙上,手里拿了本书。

尤明许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心想那些见不得光的污蔑手段,最后不可能得逞。

殷逢看到她,笑了笑,跟没事儿人似的。尤明许也不露声色。冠军把手机游戏一丢,说:“总算回来了。”招呼大家吃饭。

殷逢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定定看了两眼,然后低头亲了一下。尤明许突然很想要靠近他,也不管那几个还在,一手抱着他的腰,把脸埋进去。他只是轻轻摸着她的头,轻笑着说:“受委屈了?”

嗓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只不过旁边那几个,哪里见过尤明许这样小鸟依人的样子,统统瞪大眼,觉得尤明许今天是不是脑袋热了?

尤明许松开他,说:“我能受什么委屈,也就是回家陪你两天。先吃饭再说。”

殷逢听明白了,看来连尤明许都受了牵连,情况展只怕是更糟糕了。说实在的,对方的这点手段,他还真没看在眼里。他也没想到殷尘突然玩出这一手,内心隐隐对惩罚者接下来的动向,已有个猜测。不过,尤明许回家了,在他看来更好,两个人在一起,总比分开无法互相支持好。说不定丁雄伟让她回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难道还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任惩罚者抹黑,不会暗中去查证?他是小绵羊吗?

尤明许这么说,他便拉着她走到餐桌旁,脚一勾,把她的椅子勾到自己身前,让她坐下,再搂进怀里。这旁边还有人呢,尤明许要挣开,他低声说:“管他们干什么?我想让你贴着我。”

尤明许突然心一软,想起今天他不在,别人对他的议论纷纷。又想,有的时候,他分明还是尤英俊那样,心中对她有依赖,只是很少承认。于是她依从了,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别人。

除了小燕反应迟钝,冠军几个是什么人?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女场面都见过,所以大家根本就没注意到两人比平时更靠近一些。

冠军最快吃完,放下碗,说:“外头怎么多了两个警察?难道是来盯着我们的?”大家都看着尤明许,尤明许想,看来今天生的事,殷逢还没跟他们说。她看一眼殷逢,见他没有阻止,就以尽量平静陈述的语气,把今天生的事,一件件都说了。一直说到自己卸枪回家。

冠军“腾”一下就站起来,阴恻恻地咬着牙。

殷逢:“坐下!”

冠军和殷逢对视了几秒钟,这才脸色铁青地坐回来。

涂鸦“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到桌上,一张虎脸因为愤怒已涨红了:“殷老师,需要我们做什么?他~妈的我以为自己已经见过最卑鄙无耻的了,没想到堂堂惩罚者,还能这么无耻!”

小燕脸却是白的,吓的。他这辈子最怕警察冤枉,他知道警察冤枉意味着什么。他小声说:“我们应该怎么办?殷老师要怎么洗脱罪名?能不能洗脱罪名?我们要不要走?”

一直沉默的陈枫,这才开口:“都慌什么!听殷老师和老板娘说!我们照做就是了!”

大家这才一静。

尤明许见殷逢没说话,就先开口,看了看陈枫,又看殷逢:“苏子懿自称是殷逢的前女友,还说殷逢从西藏回来就忘了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枫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殷逢。

这两个人的关系,当时他还真的没弄清楚。殷逢当时也不是事事都跟他说的。

殷逢开口,平静无比:“听她瞎扯,不要脸。她是殷尘的人,当年来了湘城,我才顺手照料一二。后来我怀疑殷尘的死有问题,就借机试探她一二,只是没什么收获,所以就不远不近放着。”

尤明许一听就明白了。难怪苏子懿敢借机声称是前女友,模糊两人关系。以殷逢当年的花名,说不定外界很多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想了想,又说:“李明棣呢,你们有没有见过?或者有没有印象?”

殷逢干脆地说:“没见过。”

冠军冷笑:“要是见过,早就剥了他的皮,还等现在?”

小燕摇头。

涂鸦也冷冷道:“没见过!要是见了,我也会杀了他!”

这还是尤明许第一次听到涂鸦这么冷酷地说杀人,微微一怔。

陈枫也摇头,看着尤明许说:“我也没见过。”

殷逢说:“谁说你们可以去杀人了?”

一时间,大家都没了话。

尤明许见状就打圆场:“局里正在查,这种时候,我们反而不宜轻举妄动,到时候说不清就更麻烦了。如果有需要,肯定要请你们帮忙的。就像之前那样。”

几个人脸色这才松弛下来,却都很怕殷逢火的样子,不太敢看他,匆匆吃完饭,全跑回房间了。

吃完饭,尤明许牵着殷逢的手去院子里散步。

两个人安静走了一会儿,她说:“现在心里是不是不好受?”

殷逢冷笑一声,说:“他们不是盼着我这样?我偏不让他们如意,当我是什么刚极易折的人吗?”

尤明许本来心里还压着事,闻言失笑,殷逢有时候的骄傲还真的透着幼稚劲儿,可他偏偏又能是个很有心机的人。

她温声说:“详细的口供,各种资料,我这里都有,老丁他们也不会瞒着我。回头我们再仔细琢磨,找到击破他们阴谋的办法。”

殷逢“嗯”了一声,却似乎并没有很在意。

尤明许就问:“在想什么?”

两人走到了那片小鱼塘边,暗暗的水面映着一抹灯光,晃晃悠悠的,四周很静,树枝摇曳,仿佛也藏着什么寂静的秘密。殷逢拉着她在长椅坐下,把她抱在怀里。

尤明许其实是挺不习惯被人当个小东西一样抱着的,哪怕殷逢坐她大腿上,她也觉得舒服。可是殷逢就喜欢这种姿势,又执拗得很,一来二去,她也就习以为常了。

第308章 惩罚者(2)

待我有罪时第308章惩罚者殷逢在夜色里,摸着她腰和手,低头无声亲着,说:“我在想,这么一张好牌,埋了这么久,现在他们打出来了,宁愿牺牲两个人,只为了牵制住你我,意味着什么?”

尤明许心念一动,说:“意味着,他们要做出最后的反击了!”

殷逢赞许地亲了一下她的脸,说:“阿许,总是明白我在想什么。那将不止是一次反击,是他们倾尽剩下的全部力量,想要做的事。也许会有很多人死!”

尤明许心一沉。

殷逢握着她有些冷的手,在掌心轻轻揉着,说:“就让丁雄伟他们去给我们洗脱嫌疑,慢慢拖着,最好对外把情况说得严重点,譬如我们俩被关起来了之类的,当然也不能太过,他们会不信。让惩罚者放心动手。咱们俩现在能做的,就是等。一旦惩罚者有所动作,咱们就和丁雄伟打个配合,把他们一网打尽。”

尤明许没想到,他今天一个人被“驱逐”回来,还被警察看管着,居然还在算计这个。也是,是她关心则乱,一心想着怎么替他洗脱罪名,却没想到将计就计,以攻为守。她立刻给丁雄伟打电话,把殷逢的想法说了,丁雄伟也觉得可行,会去安排。

但挂了电话,尤明许还是安慰道:“你放心,老丁和梦山心里都有数,他们也不是吃素的,一定能帮你洗清嫌疑。”

殷逢神色却是淡淡,说:“等抓了惩罚者的创建者,自然水落石出,证明了我的清白。”

尤明许心中不知怎的浮现个念头——他就是这么倔,这么骄傲的性子。心中软软的,转头亲他。可殷逢的吻,却比平时要凶很多,强势很多。于是尤明许心想,他说得头头是道,被人冤枉,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的。末了,她全身软,瘫在他的臂弯间,他还在轻轻啃咬着,意乱情迷,脸上就带了一丝邪气,他逼问她:“今天生这样的事,你就半点没有怀疑过我?”

尤明许想都没想,就说:“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尤明许骤然想起,尤英俊抬头冲她笑时,那澄澈的眼睛;想起老九死时,殷逢痛苦的表情;还有他说自己是个偏执狂非要得到她时,那落寞孤独的样子……她摸摸他的脸,说:“因为你是我的殷逢。”

——

两人回到房间,夜色已深。尤明许今天情绪大起大落,疲惫至极,很快就睡着了。殷逢搂着她,却半天没有睡意,到了半夜,才昏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毫无预兆地醒来,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房间里昏黑一片,家具的轮廓影影绰绰。他们睡前没有拉窗帘,此时窗外的树影,模模糊糊映在床对面的墙壁上。

殷逢睡不着了,看一眼尤明许,她低头蜷,靠在他的手臂旁,睡得正香。殷逢低头,亲了她的额头一下,她全无知觉。

殷逢干脆坐起来,双臂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有的时候,人反而是在半梦半醒间,对于曾经生过的一些事,或者一些细节,印象变得更清楚鲜明。譬如刚刚,他想起今晚大家吃饭时的情形。

当时,他们谈及苏子懿,谈及李明棣时,每个人的表情、反应,殷逢都尽收眼底。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可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的,表现得过于激动。或许是因为情绪濒临失控。

有的,却表现得异常冷静。甚至几乎没有存在感,也没有平时与他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流。

一股寒意,自殷逢心头缓缓升起。他知道自己今晚,忽略了一个人。

殷逢下床,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又回头看了眼尤明许。如果有人隐瞒了什么,又想要做什么,说不定就是今晚了。

整个别墅,每个角落,都在冠军的监控安防系统之下。殷逢决定去书房,看看他们每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谁知道刚把主卧的门,拉开一条缝,他就看见对面的楼梯上,闪过一道黑影。

殷逢静默不动,一双眼,透过门缝望着。

那人平时很少这么打扮,穿了件黑色外套,黑色长裤,戴了顶鸭舌帽,几乎和夜色溶于一体。他闪身就下了楼,飞快走出大门。

殷逢静立片刻,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走到书房,拿出把枪,下楼。

别墅占地很广,尽管大门外守了两个警察,可别墅里的人想甩开警察出去,是轻而易举的事。

殷逢推开别墅院落一角的侧门。这侧门平时被繁密的树枝挡着,颜色又与墙体相近,外人根本注意不到。

没多久,殷逢就上了辆出租车,此时是夜里3点。殷逢如果想跟踪什么人,是不可能被人察觉的。更何况前头那人,已跟了他好几年。他了解那人的心细周密,就像了解自己。

那人搭乘的出租车,在一家医院的住院部停下了。

殷逢让司机把车停在门诊楼这边的回廊下,远远望着那人,压低帽檐,下车上了楼。行色匆匆,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殷逢抬头看了眼医院楼宇上方印着的院名,正是尤明许今天提到的,李明棣被送来的那一家。那人和警务系统熟,又拥有他的专家证权限,如果要查到李明棣入住哪个病房,轻而易举。

殷逢下车,尾随而入。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避免有什么突状况,打草惊蛇。

深夜里,医院的电梯也没人了。殷逢走到电梯间时,看到只有一架电梯往上,数字不断攀升。他按下电梯,耐心等待着。最后,电梯停在了15楼。

殷逢上了电梯。

“叮——”一声,殷逢慢慢步出电梯,打量周围环境。右前方,是一条走廊,有护士站。后方,是灯光幽暗的一排病房。他慢慢走到墙角,刚要转身走向护士站询问,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一头的走廊,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那背影,不是他要跟的人,可却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殷逢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去,追到了走廊转角,这边却已到了尽头,只有几间紧闭的房门,没有看到人。

第309章 惩罚者(3)

待我有罪时第309章惩罚者殷逢看一眼几间屋子:设备室、维修间、储物间。他没有犹豫,一间间去拧门。设备室打不开,从里头锁着的,维修间他一推就开,只不过是间10来平米的屋子,放着几个柜子,墙角堆着一些工具,柜子都上了锁,无人。

他又推开储物间,里头黑漆漆的,又是几间柜子,堆满整叠整叠的毛巾、医护服,还有几大包全新的医疗材料。他看了一圈,不可能藏人,可刚才那人影仿佛还在眼前。

或许,是进了别的病房。

殷逢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过去了两分钟。他不能再耽搁,必须追上那个人,掉头就走。

殷逢走回护士站。

他的专家证自然还在,向护士出示了,护士立马明白过来,说:“还有两个警察在那儿守着呢,就在1553病房。”殷逢点头致谢,走向1553。头顶,医院走廊上的摄像头,正对着他,他的神色平静无波。

这医院很大,医疗力量雄厚,否则李明棣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殷逢走到这边走廊的尽头,又转了个弯,只见两边所有病房的门,几乎都紧闭着,灯光熄灭,只有走廊上,有着暗暗的光。

1553病房就在前方,门口有两把椅子,一把空着,另一把上歪着个警察,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殷逢顿时知道,情况已经不妙。他几乎是立刻拔腿冲过去,首先一按警察的脖息,幸而还有力跳动着,他注意到警察脖子上有个小红点,看来是中了麻醉枪。冠军那里不缺这些东西。

病房的门在他面前虚掩着,殷逢拔出枪,抬头望去,就见光线扑朔的房间里,黑衣黑裤的那人,举起手里的枪,几乎是无声地射入床边守着的,应当是李明棣父亲的脖子里。李明棣父亲本就是睡着的打着呼噜,中了麻醉枪后,哼都没哼一声,头歪得更低了。

那人将麻醉枪插回腰间,换了另一把枪,沉默地装上了消音器,走向病床边。

床边,只开了盏暗暗的台灯。李明棣的脸洗得干干净净,睡得死沉。

那人慢慢举起了枪。

殷逢缓缓推开门,举枪,走了进去。

那人听到动静,浑身就像是僵住了。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露出清俊斯文的一张脸。只是今夜,那张脸上,阴冷,杀气沉沉。

看到殷逢,他露出惊愕、慌乱的表情,放下了枪,喃喃道:“殷老师……”

殷逢看着陈枫这个样子,心头也是念头百转。但他也放下了枪,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陈枫闻言神色又是一狠,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殷逢一步上前,揪起了他的衣领,冷笑,压低声音说:“到底怎么回事?你难道不明白,如果你现在杀了李明棣,你是我的人,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怎么,你打算把我送进牢里?还是说,你在图谋别的什么?”

陈枫几乎是立刻低吼道:“不是!”

殷逢盯着他,他的脸色却渐渐变得惨白,慢慢地说:“我不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是完全清楚,曾经的你想要什么。可我知道,他如果不死,你就真的要去坐牢了!”

殷逢的心,渐渐往下沉。他仿佛看到了一片深色的湖,开始在自己足下蔓延,而他其实并不清楚,湖水里,藏着什么。但他已感觉到了,一丝刺骨的冰凉。

“什么意思?”殷逢缓缓的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陈枫猛地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渗出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泪光来,他一字一句地说:“三年前,一个晚上,你不要我跟着,和苏子懿走了。”

殷逢心一震,他根本就没有印象。

陈枫接着说道:“我记得,那是你的母校的周年庆,你去大礼堂见了师弟师妹,还参加了学校的晚宴,然后你让我先回去,我看到苏子懿上了你的车。”

殷逢仔细回忆了一下,却发现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没有周年庆之后的记忆。他轻声问:“然后呢?”

陈枫闭了闭眼,又睁开,说:“后来我发现一份重要的合同,拉在我这里了,当晚就要签了传真给泰国出版方,可是打你的电话打不通,就开车追了上去。我看到你和她,开车去了湖边。”

殷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枫流下泪来,说:“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又觉得没什么不能我不能看得,就跟了上去,我看到你们进了那间房子,门没关,我跟了进去。”

殷逢反而冷笑出声,嗓音冰凉得可怕:“你看到了什么?嗯?”

陈枫低下了头:“我跟下了楼梯,看到你和苏子懿在接吻,李明棣被锁在椅子里。”顿了顿,说:“他身上,有新鲜的鞭痕和血。”

殷逢的心里,就像有什么,轰然崩塌下去。

如果陈枫从未去过那个密室,就不会知道有楼梯,也不会知道,李明棣是被锁着的。密室墙上,确实挂着一支染着陈年血迹的鞭子。

可他根本就无法相信陈枫所说的话。他的嗓音冷得如同被寒霜浸没:“如果真像你说的,我做过那些事,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那时候我可没被惩罚者带走,贵州之前的事,所有的,我一件一件都记得很清楚。难道从前,我会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陈枫一怔。

殷逢说完后,也静默下来。

病房里的气氛,僵硬得可怕。两人沉默相对。

陈枫下定决心,咬牙道:“总之,他必须死。我杀了他,就去自首,这是我做的,和你没关系。”

殷逢说:“你闭嘴。我不需要谁替我送死!”

两人说话的声音或许大了些,床上的李明棣轻哼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陈枫的反应快如闪电,转身手枪就指上了李明棣的太阳穴。李明棣看清病房里的情形,只吓得魂飞魄散。殷逢就站在床前半米远处,背光而立,脸色显得越发阴沉难辨。突然间,李明棣全身开始发抖,如同丧家之犬般,喉咙里几乎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再折磨我……你们不要再折磨我……诸善已死诸恶奉行……我愿意我信服!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第310章 惩罚者(4)

待我有罪时第310章惩罚者殷逢脑子里骤然“轰”的一声,眼前一幕瞬间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在一起,而有关贵州的记忆片段,刹那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那是个下雪的天气。湖边,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他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呼吸了一口冰凉彻骨的空气,那感觉,仿佛还在昨天。

一转眼,他就走下了楼梯,来到那间冰凉的地下室。

他看到苏子懿站在桌前,一身黑色绸缎短裙,露出白皙纤细的胳膊,正在整理一些书稿,转过头来,对他甜美的笑了。

他又转头,看到一个人,趴在地上。只穿了条内裤,全身上下都是伤,脚踝上系着细细的锁链。

猛然间,那些出现过很多次的记忆和感觉,同时涌上心头。殷尘的折磨,轻笑,鞭打,割肉。黑夜中的战栗和彷徨,痛苦和畏惧,仿佛铁烙般,清晰就在他心头。

这时,殷逢想,惩罚者们折磨的,就是地上这个人吧。

那人仿佛察觉到什么,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殷逢看清了他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形、轮廓,也看清了他的脸,英俊、清秀,却赫然是李明棣的面容。他如同之前那样,一看到殷逢,就露出惊恐而痛苦的表情,仿佛这样的囚禁与折磨,永远没有尽头。

殷逢心里就像有什么秉持已久的信念,骤然就被他抬起的这张脸,撞得四分五裂。

他一直以为,记忆里,在贵州,被囚禁,被折磨的人,是自己。

原来不是。

是李明棣。

那么囚禁折磨李明棣的人,是谁?

殷逢突然就不敢去想答案。

紧接着,又是一幕画面,涌至眼前。

他又看到了那个人。

他坐在书桌前,只穿了件白色衬衣,黑色长裤,面目清冷干净。他手里看的,原来是一些刚刚写出来的书稿。有的纸页上,甚至还沾着新鲜的血迹。那是李明棣的血。那人看完后,摘下平光眼镜,放在桌上。

然后殷逢看到了殷尘,站在那个人身后,说了句什么,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殷逢听到那人模糊的嗓音,那嗓音越来那么熟悉,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

那人说:“……在我沉睡的时候,就好好教训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还自以为是抵抗住心中欲望的正义英雄,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其实我早就身在其中了……”

他又看到了曾经身为尤英俊时,就看到过的画面,一只手,那个人的手,握着笔,在一张纸上打叉,说道:“他们都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包括你,包括我,殷逢。因为我们都是……”

殷尘在他身后哈哈大笑,兄弟俩同时转头,两张面容,清晰可见。

……

殷逢只感觉到脑袋如同炸裂般的疼痛,恍恍惚惚间,已不知身在何处。他一下子摔倒在地,耳边是陈枫震惊的声音:“殷老师!殷老师!你怎么了!”他一只手去搀殷逢,另一只手,还拿枪指着李明棣,令他根本不敢动弹。

陈枫却看到,倒在地上的殷逢,慢慢爬了起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陈枫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有非常非常不详的预感。

而后殷逢手扶着床边,站了起来,抬起头,他的眼眶通红,脸上挂着眼泪。他盯着床上的李明棣,突然间,面容变得十分扭曲,他一把掀开陈枫,扑了过去,双手就扣住了李明棣的喉咙。李明棣本就体虚,突逢惊变,根本无力反抗,双腿徒劳地在床上瞪着,拼命想要扯开殷逢的双手。可殷逢神色狰狞,脸色惨白,眼睛盯着李明棣,却分明像透过他盯着别的地方,他仿佛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双手却越收越紧。

只有李明棣,能听到殷逢嘴里以极低的声音,含糊说道:“我不是……不是!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没人可以毁了我,哪怕我自己,也不能!”

陈枫被殷逢刚才那一下猛力,推倒在地,呆呆看着殷逢掐着李明棣的脖子。眼见李明棣进气多出气少了,陈枫就像被针猛地扎了一下,冲过去抱着殷逢的腰,将他往后拖:“殷老师你不能自己动手!不能在这里!”可殷逢显然情绪已经失控,转身一脚踢开陈枫,再度死死掐住李明棣的脖子。

陈枫摔倒在地,刚要挣扎爬起来,猛然就听到身后的门被“哐当”一声撞开,他骇然回头,就看到许梦山和尤明许站在门口,全都望着殷逢,满目震惊。陈枫心中大痛,一下子居然感觉爬不起来了,又看到他们俩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正是涂鸦冠军和小燕。

是察觉了他和殷逢一前一后离开,都赶来了吗?

却偏偏看到了这个!

陈枫已经神智破散,许梦山却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甚至闪过个念头,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亲眼看到殷逢正在杀李明棣!

许梦山原本今夜值班,和一个同事,守在李明棣门口。刚刚不过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尤明许,身后跟着殷逢的几个人。他心知有变,却不敢相信是自己隐约想到的那样,连忙跑了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许梦山只感觉到眼眶一阵刺痛,心跳如雷,脑子里一片空白,接下来他的动作完全就是下意识的。他猛地拔枪,瞄准殷逢,厉吼道:“殷逢!住手!马上放开李明棣!否则我开枪了!”

殷逢的身形这才猛地一顿。

而尤明许看着这一幕,却只觉得有些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也是在不久前,她突然口干醒来,才发现身边早已无人。她心中不安,起床寻找,才察觉殷逢今天穿的衣物都不在——他半夜出门了。

尤明许立刻把全屋的人都叫起来,这才发现,陈枫也不在。并且,冠军说,家里少了两支手枪,一支麻醉枪。

殷逢和陈枫,想干什么?

尤明许立刻打两人的电话,却都无人接听。她心中越来越不安,既怀疑殷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想他或许只是自己提前在布置什么,就像上次抓卫澜一样。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两人说好了要共同进退,他又怎么会一声招呼不打私自行动?

第311章 惩罚者(5)

待我有罪时第311章惩罚者她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冠军说他有办法,几分钟时间,他就追踪到了殷逢和陈枫的手机信号,一前一后,在某条路上,十分接近。

于是尤明许当机立断,带着他们几个赶了过去。

只是,当殷逢和陈枫的信号停下不动,目的地也越来越明确,尤明许的眉头却越皱越深。当她抬头,看见医院的招牌时,心就像一叶弯舟,浮动在这辽阔无边的夜色里。你根本就看不清,前方,会是什么等着你。

直至此刻,尤明许才看清,那是什么。

陈枫被殷逢一脚踹开,瘫坐在地,阻止不及;许梦山拔枪怒斥。她身后的几人,不约而同诡异地沉默着。

尤明许看着殷逢的背影,陡然一僵,手也慢慢松开。

他手下的李明棣,就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突然漏气,大口大口粗哑地喘起了气,奄奄一息。

谋杀未遂。尤明许脑子里闪过这四个字。

在所有人沉默而晦涩的注视里,殷逢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他就像是个疯狂的暴徒,突然被惊醒;又像是个走投无路的孩子,缓缓抬起了低垂的头。

尤明许看到他的脸色苍白无比,眼眶却是红的,脸上,流着两行泪。

尤明许不知道怎么的,她的脑子里明明什么都来不及想,眼泪也唰地流了下来。

殷逢的目光就像没有焦距,滑过所有人,最后,却停在她脸上。

他只看着她。

他的嗓音,沙哑得仿佛已经死去:“阿许,原来是我。”

尤明许哽咽道:“什么……是你?”

他非常惨淡地笑了笑,那双眼仿佛早已失去光泽:“惩罚者组织……是我创建的……”

尤明许就像脑袋上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昏昏沉沉,只余那惊涛骇浪般的痛楚。她张了张嘴,想出声音,却现像是被什么,堵在了喉咙里。她突然好像别人丢进了荒芜一人的沙漠里,而殷逢是她眼前所见唯一的绿色。此时,那片新绿,慢慢地染上灰暗眼色。

尤明许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摇着头,非常缓慢地摇着头,她听到自己碎片般的声音:“我不信……不可能……不可能的……”

殷逢又望了她一眼,眼里盛满泪水。

可说完那句话,就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骤然闭眼,向后倒去。

陈枫离他最近,一个箭步上前就抱住了。许梦山只看得目呲欲裂,吼道:“别动!尤姐,不准插手!”

尤明许僵硬如石。

却只听到陈枫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要响应他的动静,尤明许只感觉到后颈一痛,眼前瞬间黑,就失去了知觉。冠军放下手,一把抱住她的身体,慢慢放平在地。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涂鸦如同野兽般从许梦山背后扑出,扣住了他的身子,许梦山大急,转身刚要反抗,却被压得死死不能动弹。陈枫抱着殷逢,在许梦山身后举起麻醉枪,许梦山应声软倒在地。

涂鸦脸色铁青,走过来,蹲下,背起了殷逢。冠军头一次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看一眼地上的尤明许,露出不忍神色。小燕眼泪已经落下来,强忍着不出声音。

陈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说:“走!”

四人带着殷逢,连护士和摄像头都不再避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医院,上车,径直驶进夜色里,从此失去踪迹。

第312章 阿许(1)

待我有罪时第312章阿许麓山分局,大会议室,灯火通明。

黑压压的,已经坐了很多人。

丁雄伟夹着个笔记本,满脸寒霜,大步走向会议室,领导马上就要到了。结果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就看到个人站在墙边,双手插裤兜里,看着远方,那模样,孤冷得像棵树。

看到丁雄伟,那人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才垂下眼眸。

丁雄伟心里叹了口气,又有些怒其不争,轻咳一声。

尤明许立刻又抬头看着他。

师徒两人的眉眼官司早打过无数次,丁雄伟看了眼会议室后门,尤明许会意,点了点头,他就一脸肃然,大步走进会议室。

尤明许低头,无声无息从后门走进去,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旁边有几个同事见了,互相看看,都转头当没看到。

尤明许这才慢慢抬起头,首先看到前排赫然坐着丁雄伟等几位局里领导,连段厅都来了,只见他面色不虞。他作为和殷逢关系匪浅的大师兄,来参加今天的会意,意味着什么?

尤明许的目光再往上抬,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金黄灿烂的警徽,中间的蓝红二色,就像一片湖水和阳光,刺得她的眼眶,微微发疼。

会议开始了。

许梦山今天也坐在最前面,他是那晚的目击证人和执勤人。许梦山今天看起来也像个陌生人,脸上仿佛笼罩着十斤寒冰,他几乎是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地称述了那个晚上的事

“……我上完厕所,赶回病房,遇到尤明许,和跟随殷逢的几个人。我看到韩磊同志,昏迷在病房门口,脖子上有麻醉枪痕迹。

我立刻闯进病房,看到陈枫倒在地上,殷逢正在掐李明棣的脖子,李明棣命悬一线……

殷逢停止动作,我遭受袭击,中麻醉枪昏迷。醒来后,他们已经跑了。

……”

紧接着,前方墙壁的液晶屏里,开始播放几段视频监控录像

陈枫和殷逢一前一后来到病房。

陈枫袭击执勤警察,闯入病房。

殷逢进入病房。

而后换了个摄像角度,是位于病房外天花板上的一枚摄像头拍摄的,尽管有一定距离,也只能拍到半个病房,和一些模糊的肢体冲突,但整个过程,几乎一一印证了许梦山的话。

然后,涂鸦背着昏迷的殷逢,一行人急匆匆从病房跑出,潜逃出去。

……

即使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再看到那一幕一幕,尤明许的心头,还能感觉到某种干涩钝痛。她垂眸,压下隐隐的泪,脑子里浮现的,却是殷逢流着泪,看着她的样子。

她今天来参会,不是为了刺探什么。

昨天发生的事,她根本就不信。

哪怕殷逢亲口那么说了……

可昨晚,在她和许梦山赶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有谁知道?

殷逢当时那样,是否有苦衷?

甚至有可能,神智是否不清?中了别人的暗算?

这么一想,她的心又重新鲜活地跳动起来。

虽然昨晚过后,殷逢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全城的警察都紧急出动在找他,也没人摸到他们的半点踪迹。

他如果想藏匿,没人可以找到。

所以今天,尤明许不顾流言蜚语,不顾旁人的目光,又来参会了。她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夜过后,对警方造成的影响是什么?对惩罚者的影响……又是什么?

领导们经过短暂交流讨论,很快有了结论。

但是当尤明许听到“通缉令”三个字时,心还是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往下栽去。

宣布这个决定的,是段厅长。他今天看起来,甚至老了几岁,眉眼沧桑隐痛,沉声说:“……不公开通缉,扩大到全省范围,封锁他的住处、办公室各处,针对他展开全面调查……”

尤明许在走廊的角落里站了好一会儿,抽完了三支烟,这才回到办公室。

组里的几个同事都在,看她进来,交换个眼色,只留下许梦山,其他人都出去了。

尤明许在许梦山跟前坐下,许梦山掏出烟,问:“来一支?”

尤明许说:“刚才抽够了。”

许梦山“哦”了一声,说:“你要是想哭,就哭,这里没别人,只有我。”

尤明许看他一眼,很苦涩地一笑。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尤明许用手按着脸。许梦山心里难受死了,搂着她的肩膀。

过了好一会儿,尤明许抹了把脸,深吸口气,说:“说吧。”

许梦山说:“手机给我。”

尤明许把手机放到他跟前,许梦山一边贴上监听设备,一边说:“你家所有的通讯设备、网络都会被监控。会有两个警察,24小时守在你楼下。结案前你不可以履职,也不可以离开湘城。明白吗?”

尤明许答:“明白。”

许梦山眼眶一红,说:“别的没什么,你都懂。一旦他和你联系,立刻主动报告。”

尤明许:“是。”

尤明许起身离开,走到门口,许梦山叫住她,说:“尤姐,我昨晚吼你,让你不准插手,不是怀疑你会徇私枉法。而是怕你不清楚情况,做了什么,事后被追究责任。你当时什么也不做最好。”

尤明许什么也没说,走了。

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丁雄伟送完几个领导下楼,转身。他的脸上还带着一点非常淡的笑,笑意却真正未达眼底。

看到尤明许,他微微一怔,尤明许走向他,沉沉稳稳地说:“老丁,殷逢的事,拜托你了。我知道您一定会查得清清楚楚,我会在家里等结果。”

丁雄伟看着这得力弟子的样子,心里一痛,面上却不露分毫,问:“梦山都和你叮嘱清楚了?”

“嗯。”

“回去吧,好好睡一觉。一切有我们。”

尤明许却站着不动。

丁雄伟叹了口气,说:“还有什么事?”

尤明许看着他的眼睛:“老丁,你信他吗?”还有段厅长呢,其他人呢,他们信他吗?

丁雄伟沉默了一会儿,说:“信。一个人的品性、信念,不是靠一朝一夕看清的。而是我们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面对罪犯时的态度,他表达的一个又一个观点,他协助我们惩凶缉恶的种种行为。

可是尤明许,相比于直觉,我必须更相信证据。”

第313章 阿许(2)

尤明许回到家,已是这天的晚上。

她自己的家。

上楼时,她一眼瞥见不远处停着辆不起眼的轿车,车上两个人影,没半点动静。他们约莫是怕她尴尬,安静守着。她也不想和他们打招呼。

尤明许已经很久没回来住了。推开门,闻到灰尘积累的味道。而她手里,只有个简单的行李提袋。

她把提袋丢在地上,倒在沙发里,闭眼靠了好一会儿,起身去打扫卫生。

房子整洁,面积不大,很快就草草收拾一通,她又看了眼殷逢那个空荡荡的房间,最后回到卧室,倒在床上。

窗帘半掩,黯淡无光,一室清冷。

她忽然就想,殷逢现在在干什么?他也在想她吗?是否还在痛不欲生?贵州的事,他到底记起了多少?

他应该已经很清楚,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麻烦。

他会怎么做?他将何去何从?

他,真的是惩罚者的创建者吗?

殷逢,你是否真的看清了自己?

你还看得见阿许吗?

——

那是山间的一幢屋子,处于湘城与株洲的边界。因为前面一座山,就是旅游风景区。这幢房子藏在这里,有人入住,反而不引起旁人注意。

屋子是全木修筑的,像个结实的城堡,也像个牢笼。门口有一段铺着防潮木板的路,连接着一片小池塘。周围树木茂密,杂草丛生。池塘里新荷初长,如同有人掬了满怀的绿意,送到房屋的主人跟前。

这房子,是涂鸦刚回国时置办的。那时候,他身上还背着事,但依然幻想着某天无债一身轻,来这世外桃源,像个野人似的过一辈子。后来坐了牢,又跟了殷逢,房子就丢在这里。没想到今天,却用上了。

从昨天半夜到今天,换车又换牌,换了无数交通工具,花钱请人分散警察注意力,篡改路上监控录像……直至中午过后,他们才安安生生感到这里。

殷逢在逃亡的路上就醒了,一直沉默,也没有阻止他们的行为。

而从中午到现在,殷逢就一直坐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更没有和谁说过一个字。中饭陈枫端进去了,到饭后去取餐盒,发现根本没动。陈枫也没吭声,退了出来。

初夏的阳光,已有些烈了。

几个人坐在树荫下,各自发呆。

冠军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甚至还嬉皮笑脸地,不时逗弄小燕一下。小燕心里堆着块巨大的石头,根本不想理他,却又招架不住,两人没多久又打起来。

涂鸦闷闷地抽着烟,身体看起来像一座沉闷的山。这种时候,连冠军都不敢惹他。

陈枫也抽烟,身上的衬衫西裤早已皱巴巴,脏得不像样子。他盯着水面后的远方,眼里阴沉沉的。

听到冠军和小燕又在闹,涂鸦心头火气,烟头摔在地上,吼道:“够了!当不存在就真的能不存在吗?接下来我们到底要怎么办?殷老师怎么办?”

大家都是一静。

冠军最先冷冷道:“有什么可气恼的?殷老师是警察那边的,我们就是警察那边的。他是惩罚者,我们就是惩罚者。杀人而已,被杀而已。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陈枫骂道:“你闭嘴!殷老师怎么可能是惩罚者?他带着我们和警察,干掉了多少惩罚者,还差点被亲哥弄死!惩罚者组织,怎么可能是他创建的?”

冠军几乎是立刻说:“那你怎么说,看见了他和苏子懿,囚禁了李明棣?这件事,他不是也想不起来吗?”

陈枫痛苦地伸手抓着头发,他多希望自己根本没看到那一幕。可是,就算他没看到,还有什么差别吗?昨晚殷老师已经对李明棣动手,还亲口承认……

一直沉默的小燕,忽然开口:“如果他确实是惩罚者,只是自己忘记了呢?以为自己是正义的?”

大家都沉默下来。

小燕那白净的脸紧紧绷着,接着说道:“有的时候,人如果经历了很强烈的刺激,是会忘掉一些事的。譬如我……到现在也记不清,父母被杀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如果殷老师只是忘了,殷尘他们就会逼不得已和殷老师对抗,甚至有可能……他们伤害殷老师,却不致命,只是为了保护殷老师的身份呢?”

几个人听得脸色一变,却谁也说不出反驳的理由。

涂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低声说:“你们明明都听到了,他说自己就是惩罚者。”

——

陈枫走进屋子,看到殷逢靠在张藤椅里,望着窗外。他还穿着昨晚的衣服,一路沾了不少泥迹,而他恍然未觉,神色平静。

陈枫心头发酸,把又热了一遍的饭菜,放到他面前,说:“殷老师,你得吃东西。”

殷逢就跟没听到似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陈枫又说:“尤明许要是知道,会担心的。”

殷逢这才看他一眼,又看了眼食物,哑声说:“放着吧,我待会儿会吃。”

陈枫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者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他在殷逢身边坐下,一起望着那扇两尺见方的窗玻璃外,映着的树枝和水面。

“事到如今,你怎么看?”殷逢开口。

陈枫却笑了笑,很清淡的表情:“刚才我们都商量好了,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是什么,我们就是什么。这就是我们的看法。”

殷逢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好。”

陈枫却差点落下泪来,也不知是因为兴奋、难受还是孤独。

可他没有看到,当殷逢望着窗外时,那深邃如井的眼底,分明也有泪色,一闪而过。

殷逢忽然笑了,一只手背抵着唇角,很有平时冷酷肆意的模样,他轻轻地问:“陈枫,三年前的那天,你真的看到了,我和苏子懿、李明棣在一起?”

陈枫垂眸不语。

那就是默认了。

殷逢缓缓地说:“一双眼睛所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

陈枫心头一震,不明白他的意思。

殷逢却不再解释,话锋一转:“其实,严格的说,尤英俊并不是我的第二人格。他只是我现有人格的一部分。那个时候,我大脑受伤,兼之心理受创,但主要还是生理受伤的原因,令我失去神智,变得像孩子似的。医学上有很多类似的案例。当我的脑伤恢复后,就痊愈了。他做过的事,我全都能想起来。只有等我醉酒时,神经系统受到麻痹,才会又露出那一面。如果尤英俊真的是我的第二人格,那么他做的事,我永远都无法主动意识到。我最多只能在潜意识里,看到有关第二人格的一些记忆片段。”

陈枫理解着他的话,骤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陈枫只觉得心头骇然,难以置信却又合情合理。

殷逢的脸却静静的,仿佛已沉浸在一片清冷的水潭里。他说:“如果那些事真的是殷逢做的,就是他。这是唯一的解释。”

陈枫失声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殷逢闭上眼,仿佛终于感觉到困顿。他靠进椅背里,哑着嗓子说:“去问问冠军,有没有办法,绕过警察,联系上尤明许。”

——

这几天,尤明许一直在翻来覆去想那个晚上的事。在她到病房前,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否则殷逢那么沉得住气的一个人,不可能情绪失控,要掐死李明棣。

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殷逢最后望着她的模样,绝望又痛苦。她恨不得现在就插翅飞到他身边,看看他怎么样了,问问他到底为什么?

可他却带着他的人,消失了。

尤明许并未就此消沉,她不可能这么做。她又想办法,把历年来只要有可能与惩罚者有关的案子,都拿回家,仔细翻阅查找,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丝线索。

除了干这个,白天她还出门跑步,做大强度的体力训练。两个负责看着她的警察,只是默默跟着,有时候还跑上来递烟给她。

到了夜里,她终于无事可做,坐在空荡荡的家里,才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寂寞。她只好拾起平板电脑看电视剧,看到夜深困极,倒头就睡。

殷逢失踪第三天。

夜已经很深了,这个城市仿佛也寂静下来,唯有黑沉沉的夜色,像是要从窗口扑进来。

尤明许把平板电脑放在床上,人靠坐着,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看。

突然间,屏幕黑掉了。

她一怔,心里骂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刚要拿起平板,就见屏幕上自动闪现什么程序,像是飞快运行着,一秒钟后,重新黑屏。

然后,漆黑的近乎肃穆的屏幕上,慢慢浮现两个白色的字:“阿许。”

尤明许盯着这两个字,突然间泪盈于睫,悲从中来。

————

周末事情比较多,要接待台湾出版编辑,还要参加同学婚礼,明天不更,星期一争取能更新一点,下周努力写多点。

第314章 门徒(1)

待我有罪时第314章门徒他说:“阿许。”

尤明许强行把眼泪忍下去,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周围,想起既然有冠军在,也许警方根本就没察觉。

即便察觉了,事无不可对人言,她该说什么,还说什么。

屏幕下方,出现一个供打字的对话框,她输入:“我在。”

屏幕却沉寂了一会儿。

然后他说:“人人都判定我有罪,你呢?”

尤明许回答:“也许吧。”

他又静了静,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尤明许鼻子一阵酸,眼前也浮现水雾,字却一个一个,缓慢清晰地打了出来:“寻找证据。要么,给你洗清冤屈;要么抓你,再等你。”

他说:“要是等不到呢?”

尤明许:“那就等不到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复:“好,说定了。”

尤明许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用手按着脸,泪水滴落在屏幕上。

而那一头,殷逢独坐在冠军安排的电脑前,如果此时有人看到,就会现这个多少年前似乎早已没了泪水的男人,深深的眼眶里,仿佛盛满了整个星空下寂寞的水光。

他再次输入:“阿许,听着。现在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我拥有第二人格。是他创建了惩罚者。我在记忆片段里看到了,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人,是我。”

尤明许已隐隐猜到了这个答案,她却不知道要回复什么好,最后只打了两个字:“明白。”

殷逢对着屏幕,却慢慢地,露出个无声的笑。他知道她已经明白了,她总是明白他的。哪怕是他身上的肮脏和黑暗。

殷逢说:“如果最后真的证实是我,我会自杀。这样,就两清了。”

尤明许用力捂住嘴,一时间看到自己的指尖,都在细细的颤抖。她一个字也打不出来了。

可他还要说:“你以后,看到姓殷的,就绕道走吧。”

……如果你出事,我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自杀,我又不是为你活着的。但是,我从此不会再想起你,不会再见陈枫他们,不会再去别墅。我提都不会提起你。什么犯罪心理学行为分析的结论,我再也不会听。看到姓殷的我就绕道走。

……

昔日的赌气话语,恍惚还在耳边。原来他记得那么清楚。

尤明许只回复了两个字:“够了。”

他沉寂了一会儿,说:“对不起。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件,会令我自杀的事。”

尤明许想要痛哭,却不出声音。她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想要问他,却什么也打不出来。她想从第一天遇到殷逢起,他就是个混蛋,他就欠着她,现在还想永远欠下去了。说好了喜欢又忘记;说好了再不招惹她,却又抱着她说自己是偏执狂要她回来。

说好了不准她再有别人,却让她从今往后遇到姓殷的就绕道走。

尤明许慢慢打出一行字:“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那头的殷逢,转过头去,望着窗外。下颌的线条僵硬得像石雕。

那寂静的空气,隔着屏幕,仿佛也在无声蔓延。尤明许突然间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静静地问:“殷逢,这就是你和我的结果吗?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从西藏到贵州到湘城,从尤英俊到殷逢,从相离到相伴,我们一路越过了多少山,抓住了多少有罪的人,救了多少无辜的人。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你终究只是我生命里的过客,你原来不会永永远远陪着你的阿许。

殷逢过了好一阵子,才回复:“不,不是。我还不想认输。”

尤明许一愣,眼泪滚滚而下,却又傻傻地笑了。她就知道,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认输。这大概已经是他心底最恐惧的结果,他对她说了出来。只是……不安在尤明许心中蔓延,即使不认输,他们还能做什么?如果真凶真的是他的第二人格。

殷逢说:“我不相信。”

尤明许:“不相信什么?”

他说:“我不相信这个灵魂早已堕落。不相信我早已生活在罪恶里而不自知。不相信我一直以来承受的折磨和坚持,只是一场笑话。最重要的,我不相信,如果真的有一个’他’存在,我却毫无抵抗就输给了他。这不可能。”

尤明许心头一震,殷逢的话可以说,已经纯粹是他的主观意志和信念了,可她居然觉得相信,犹如漆黑的谷底,突然就窥见了一丝光,那光细而亮,狭长如月牙,却让人忍不住就要伸手,紧紧抓住,用它撕开黑夜与深谷,回到光明而清晰的世界里。

“你接着说!”尤明许甚至有些急切。

那头的殷逢,看着她的话语,也缓缓了。只是那笑意,依旧显得苍白沉寂。

他说:“阿许,现在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我。包括陈枫的目击,包括我脑子里的记忆。可如果,这一切就是污蔑呢?

你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很不讲道理,可也很有道理——你说,如果某个假设,会把我们带向我们根本不想看到的结局,那我们为什么要去考虑它?如果一切真的是我的第二人格做的,一切就已结束,我的人生一败涂地。

所以我决定,不管理智和证据怎么告诉我,我也要当这个假设不成立。

陈枫虽然看到了,我和苏子懿凌虐李明棣。我想起了自己和殷尘站在一起。但如果这些仅仅是表象,另有隐情呢?或者这就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相信的。如果我根本就没有第二人格,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阿许,你愿意按照这个假设,继续陪我查下去吗?”

理性在说这种可能性也许很微小,感性却迫不及待地要追随。尤明许脱口而出:“愿意!”

殷逢看着这两个字出现,心就像一片破败的废墟上,开出一朵小小的、红得像火的花。

他陷入沉默。

那个晚上,当他听到陈枫的指控,又窥见记忆中那个陌生的自己,它们突如其来,却早有伏笔,顺利成章。他的信念与理智,几乎轰然崩塌、无法阻挡。巨大的愤怒和痛苦,一瞬间就要将他淹没。

红着眼,却看到了病床上的李明棣。

这个看似无辜柔弱,却令他厌恶至极的男人。

一个声音骤然在脑海里说:

杀了他,所有人证物证就会失效。

杀了他,当一切都没生过。

第315章 门徒(2)

待我有罪时第315章门徒这念头是那么疯狂,却像骤然降临的黑暗里,唯一的火光,照亮他的心。汹涌的愤怒和痛苦,挟使着他,将手扣上李明棣的脖子。他感受着李明棣的挣扎和生命力的逐渐流逝,异样的快感和终于即将解脱的感觉,在心中无声滋生。他明明站在原地,却像一下子往后跌出了十几米,即将跌入一个寂静空旷的世界里去。

直至身后的嘈杂动静和许梦山的喝止声,令他猛然惊醒,再转身,大错已经铸成,定局已在眼前。

可是,有的地方,你的心如果曾经抵达过,它就永远也不能真的离开。

有的事,如果你终于做了,你也将永远记得指间颤抖的感觉。

这几天的逃亡生涯,手下们的焦急和拼命,警察的追捕,路途的颠沛,既令殷逢心烦意乱,又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耻辱。他不一言,任他们带自己到哪里去。可那个寂静的念头,竟然时不时自己钻进脑子里。以前它也曾经这么缠过他,却从没像现在这么顽固强韧,仿佛重获新生。

它说:就这样吧,承认吧,屈服吧。既然已经做了,既然再也无法摆脱罪名,何必再扛下去。就像背了三十年的沉重枷锁,终于要放下。你本是什么样的人,就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当你杀人时,当你放开自我的本性时,分明也感觉到久违的快乐和另一种自由。虽然这些感觉,伴随着蚀骨的疼痛。

只是如果,没有尤明许。

如果没有,过去的那些日子。

没有涂鸦、小燕、冠军、陈枫和老九,他们一心一意追随他去证明正途。

他也许真的会想要放弃。

这些都是他的光。在那个晚上,差一点就从指间全部熄灭。灵魂在拷问他,是要轻松地跌入黑暗,还是要承受更大的折磨,从脚下埋满尸骨的泥沼中,爬回温暖明亮的人世间。

其实他从未有过别的选择。

从未有过别的答案。

殷逢的鼻子阵阵酸,心却像是回到了那一个个宁静的,亮着橘色灯光的夜里,在和尤明许说话。只是与她这样短暂的交谈,甚至还只见文字不见面,却令他奇异地恢复成原来那个人。那些邪念、那些被克制太久的欲望,在她面前,却渐渐沉入冰凉的水底。

他说:“我不会让你为难。如果最后查证的结果,真凶依然是我的第二人格,我们其实也没走什么弯路,把他当成我们的对手,送到监狱或者死亡那里去。”

尤明许本来听他假设第二人格不成立,心里好受了些。可现在他又绕了回来,语气还这么沉静无情,她忽然又感到阵阵刺骨的寒意,丝丝缕缕侵袭。

原来他,也没有什么把握。

尤明许说:“好,我明白了。”

殷逢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方。

平时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废话,如今却总是无语凝噎。

那头的殷逢,定了定神,看着满屏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突然间,原本空荡荡的心,仿佛也被什么无声无息填满了。他笑了,这一瞬间,英俊的脸上,深邃的眼,仿佛已恢复平日里冷冽幽沉的光。

他说:“我和阿许联手了很多次,这一次,也会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现在,你和我都被惩罚者摘出来,当成障碍扫平了。我想这正证实了我原来的假定——他们就要行动了。那不是培养几颗种子,猎杀几个罪犯那么简单。针对我的这步棋,他们埋了这么久,都舍得牺牲掉。说明他们会有大动作。如果我是惩罚者的领,那会是一件可以彻底贯彻表达我的意志的事,一件可以影响很多人,甚至让世人都知道惩罚者宗旨的事。这样,他们的殊死一搏,才是无悔的,值得的。我想,他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而且,这件事如果最后做成了,还可以栽到我头上——我不是在逃吗?而真正的惩罚者领,根本没有现世。那么他们的组织,就可以永续下去。再过些年,他又可以培养出新的惩罚者。”

他语调平静,尤明许却听得惊心动魄。她不得不承认,殷逢说得有道理。对方不惜牺牲掉苏子懿和李明棣,等于是图穷匕现。一定是要展开最后的反击了。只是,就算能猜到对方的意图,我在明,敌在暗。俗话说得好,有百日做贼的,却没有千日防贼的。天大地大,这城市的一千万人口,都有可能成为惩罚者的目标。神仙也无法预知,他们的具体犯罪计划,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尤明许的心突然一沉。殷逢今天找她,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必然已有了打算。

她立刻问:“你打算怎么做?”

那头的殷逢,沉默了半分钟,才回复:“并不是没有办法,去探知他们的计划。”

尤明许说:“不行!我不同意!如果第二人格的存在,真的只是栽赃嫁祸,他们就更加不会相信你。甚至有可能你这么做,也在他们的计划中,把自己给赔进去!别忘了殷尘有多想毁了你!”

殷逢静默不语。

尤明许的脑子急飞转,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以殷逢狂傲的性子,又被惩罚者磋磨成现在这样,真的有可能去做以身饲虎的事。伪装也好,欺骗也好,他会冒极大的风险,去获取惩罚者的信任。甚至有可能真的被打上惩罚者标签,从此无罪也变得有罪,再也洗不掉了。他也许已经不在意。可她怎么能看着他走向一条同归于尽的路?

那是她的殷逢。纵然他一身邪气横生,她也要拼死守着那颗分明干干净净的心,不要看着他染上淤泥和腥臭。

可是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又要怎么对付惩罚者的计划呢?

尤明许这个人,一旦被逼急了,反而胆气横生。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那是她刚入行时,师父们常说的一个道理:别看有的时候,案件全无头绪,根本无从下手。这时候呢,你就要回到源头。往往事情在哪儿生,哪儿就藏着犯罪的根源。

尤明许心中一动,劝道:“殷逢,你先不要急着去送死。我们先搞清楚,他们对你,到底是怎么得手的?”

那头的殷逢静默不语。

第316章 门徒(3)

待我有罪时第316章门徒又听尤明许继续说道:“如果第二人格不成立,惩罚者的创建者另有其人。那么现在的局面,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不管是陈枫看到的也好,你的记忆片段也好,既然是伪造的,就应该有漏洞。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你们做了手脚?”

这个问题,殷逢当然反复思考过。

第一种可能,他脑子中的记忆,是被人提前植入的。但是,以现在的脑科技术,根本无法做到。而且他做过这么多次脑科检查,也没现过什么异样。

第二种可能,催眠。但心理学上真正的催眠,和电视剧里的扯淡,完全是两码事。没人能对他打个响指,就让他被驱使——那样是魔术。当然,真正的催眠大师不是没有,可就算惩罚者弄了个过来,对方如果不能近他的身,如果不能获得他的信任,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这一条道理上也是行不通的。

第三种可能,就是他刚才对尤明许说的,那些事确实生了,他和陈枫看到的都是真的,只是另有隐情。但说实在的,他真的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让他能和殷尘并肩,还和苏子懿那个女人狼狈为奸。除非他拥有第二人格,根本找不到别的合理解释。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天一来,就开门见山,对尤明许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自己拥有第二人格。

逻辑早已不通,只是他还不肯认输而已。

然而尤明许的另一句话,却令殷逢心中微动。

她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你们做了手脚?

“你的意思是?”殷逢问。

尤明许答道:“我不知道,也不懂,你们心理学,或者神经学上,有没有可能做到让人信假为真。但既然我们要坚持’没有第二人格’这个假设,那相应的,就要假设他们就是做到了这一点。

没有人真的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在我们刑警眼里,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线索。你仔细想想,最近你的身边,还有三年前陈枫看到你和苏子懿的那个夜晚,有没有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有可能,只是很不起眼的细节,真相往往藏在细节里。你一定要仔细回想一下,也许,只有你能觉,只有你能推翻他们。”

在我们刑警眼里,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线索。

既然是伪造的,就一定会有漏洞。

有没有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只是很不起眼的细节。

……

其实殷逢一直是个很注意细节的人。

但更多的,他在意的,是人的行为细节,而不是刑警们在意的物证和常理逻辑。

所以,在追捕学徒杀手时,他会得出杀手乐于在网络对罪案表言论的“行为预测”,近乎天马行空,却不会太在意常规逻辑。常规逻辑也得不出这个结论。

而且,那夜生的事,对他的精神冲击实在太大。他一想起,情绪就难以平静,他会一下子就被带入陈枫所描述的,或者自己所看到的情景里去。

此时尤明许的话,完全的刑警思维,却和他是相似而不同的思维,他的脑子里“嚓”的一声,就像有一支小火柴,亮起了一束微弱的光。而原来他身在其中,周围都是迷雾,却隐隐仿佛看到一些藏于其中的黑色、纤细的脉络,一闪而过。

直觉告诉他,分明还遗漏了什么。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们不可能毫无痕迹地对他下手。

细节。

异常的细节。

……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门心思认定惩罚者存在另一个创建者,并且认定那是个自己感到非常熟悉的男人的?

陈枫的目击,是三年前的事。他当时是怎么描述的?还说了哪些细节?

警局的办公室……厚厚的卷宗……墙上的挂钟……有人抬头时,眉眼泄露些许笑意……楼道里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医院……拐角……那眼熟的黑影……空无一人的储物间……凭空消失……

晚宴之后……下雪的湖边……他走进密室……陈枫的尾随……地上的李明棣……似曾相识的皮鞭……陈枫走到楼梯……苏子懿转身……白色衬衣、眼镜……黑色绸缎短裙……

那些画面,一幕幕仔仔细细闪过殷逢的脑海。渐渐地,迷雾散去。而那些黑色的、狭长的纹路,逐渐变得清晰可见。而那一道火柴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把每个场景里,不合理的细节,都串了起来。最后那些纹路分明交织成嶙峋凸起的脉络,赫然就在眼前!

殷逢坐在电脑前,却如同骤然跌落寒冷冰窖里,心也开始激烈的跳动着。

如果他执意坚持没有第二人格的假设。

那么,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

剩下的那个人,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惩罚者,真正的创建者和灵魂所在。

他沉默太久,尤明许的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

她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岂止是想到了什么。越是不合理的事,越窄的、几乎就像一条缝隙的路,一旦走过去了,就会得到最不可思议的精准答案。

殷逢连喉咙都开始涩,缓缓输入:“阿许,谢谢你。我想我不用去送死了。”

尤明许:“什么?”

“我已经知道,惩罚者组织的创建者是谁了。”

尤明许浑身一震。今天她的感觉就像坐过山车,刚刚才减像是要到一段平缓却看不到目标的下坡了,他却突然又将她高高抛向天空了。

“谁?”

“我也知道,那个人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了。”

他在屏幕上,打出了一个名字。

尤明许的眼睛骤然睁大。

殷逢的脸上,却已满是寒霜。打出那个名字,他闭了一会儿眼,才睁开,喊道:“冠军!”

冠军推门而入,瞥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气都不出来了:“殷老师,不是我说你,你当网恋呢?还没说完?警察也不是吃素的,我都快要藏不住了。”

却撞见殷逢满目寒光,仿佛浸在冰水里,看得冠军心头一晃。他心想卧槽两口子就是两口子,刚才还半死不活的殷老师,和尤明许聊了几句,怎么就又满血复活了?这么大的坎儿,两人居然也要跨过去了?

然而,他听到殷逢说:“给我盯着一个人。从现在开始,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个人,做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我都要知道。那个人现在全无察觉,又要隐藏身份,一定不会设防。

这个人即将带领惩罚者们,实施最后的犯罪计划。盯着这个人,就等于扼住了惩罚者们的喉咙。轮到我报仇雪恨了,这一次,我要让他们有去无回,把惩罚者组织连根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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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章节不知道为什么好难写,我重写了2遍,生无可恋。

另外,我感觉可以完结倒计时了,哈哈哈哈。

第317章 黄雀(1)

待我有罪时第317章黄雀清晨,薄雾浮动,江边晨练的人,渐渐多了。有跑步的,散步的,骑自行车的。还有一些趁着早晨清静垂钓的。

那人穿了身洗得半旧,干干净净的运动服,黑色短发在风中飘起,显得特别精神。骑的是一辆全白自行车,骑得很轻快,车身映着晨光,闪闪发亮。像一只燕子,轻盈飞过水面,又像杨柳在风中不断飘扬。

那人一路骑着,无论阳光是否照在身上,无论路上人多人少,神色始终安详,嘴角还带着微笑。于是这让此人,看起来就是个很美好的人,每个看到的人,都会心中一凛。

偶尔遇到熟人,那人还会和人打招呼,说的是家长里短的话,语调如同和风煦煦,让人心头升起暖意。

那人沿着江,越往北骑,人越少。脸上的笑,渐渐收了。直至骑到一座大桥下,周围都是大树和绿地,一个人也没有。那人把车停在江边,从后座拿下个箱子,里头原来是些钓鱼工具。那人搬了个小马扎坐下,戴上顶厚厚的草帽,开始垂钓。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另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他把车停在那人身后,并没有马上上前,驻足望了那人几眼,才慢慢走上前去。他也是一身运动服,戴了顶帽子,露出挺拔的鼻梁,线条分明的下颌。他说:“您最近还好吗?”

如果殷逢在这里,大概要惊讶于自己的哥哥,居然也有这样温和恭敬的一面。对待那个人,既像多年的老友,又像最温柔的门徒。

那人答:“我没什么不好,你辛苦了。”

殷尘笑笑,这一刻居然也像个孩子,在那人身旁蹲下,一起看着江面上浩瀚的烟波,还有面前静立于水的独钓。

“都准备好了。”殷尘说,“今晚之后,我们中如果还有人活着,就会按照您的吩咐,离开湘城。将来如果您需要,我们再回来。”

那人竟似有些出神,默默又钓了一会儿,扯上鱼钩,空的。那人就一边装新的鱼食,一边问:“演员都准备好了吗?”

殷尘答:“准备好了,会做到我们的要求。即使他们发现不对,也不敢违抗我的命令。”

那人叹了口气,说:“他们是无辜的,尽量不要伤害。”

“是。”

那人想了想,转头看向殷尘的眼睛。那人的眼是那样深邃平和,仿佛湘江崩散于面前,那人也不会有半点的慌乱。只看得殷尘心头一阵跳,又是一阵热,听那人徐徐问道:“是否觉得我这样做,很自私?”

殷尘感觉到嗓子微堵,说:“怎么会?我明白您在做什么,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那人说:“好。”

又问:“你觉得,今天晚上,会有多少人看到?”

殷尘只想让这人高兴,微笑着说:“会有很多。几十万,百万,千万,甚至上亿,谁能预料呢?”

那人也笑了,说:“我也这么想。那是个人人在意的话题,我们只要丢出来,自然有人帮助我们不断扩散发酵,各种人、各方面的反应,都在我的计划中,不会出错。”

“是。”

两人又静了一会儿,殷尘说:“也许我今晚之后,就回不来了,以后也不能再聆听您的话语。您要保重身体,只要您活着,惩罚者就不会死。而我们也等同活着。”

那人说:“不会的。今晚12点,我会开车在金沙路口等你们。不见不散。”

殷尘一呆,急道:“那怎么行?您不能去,以您的身份,万一被发现……”

那人却打断了他:“我一定来。你们都是我一个个发现的,救回来的,培养成现在的样子。现在又因为我的命令,以生命为代价去敲响道德的警钟。不管能回来几个,我都会来接你们回家。”

殷尘眼眶一热。

他们在那人的眼里,像门徒,可更像孩子。人生的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都太痛苦,太折磨,仿佛跌进了永无止境的黑夜里。想要放弃,却又不甘如此为人。

那人就在这时出现了,就用那样沉静平和的目光看着他们,说,那不是他们的错。因为人性本恶。人人本就邪恶。

说,他们只是用错了生活的方式,却还心中期盼着一个不可能的结果。可那个结果,不是靠别人给予的,他们可以自己去拿到。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让人生拥有新的意义,去守护他们心中珍贵的东西,而将那些最邪恶的灵魂,击杀在地狱里。

哪怕世人不能知晓,不能理解他们所做的事,只要他们清醒知道自己的坚持,并且实践,就已经得到那个意义。

十多年来,殷尘经历了多少生死和罪恶,善和恶有时候早已分不清。他甚至有时候也会想,他们到底是惩罚者,还是执恶者。可每当他看到那人的眼睛,听到那人平静得仿佛初见时的话语,他就重新安宁下来。因为那人带领他们所信奉的,如果不是人生的答案,那这一生也不可能有别的答案。他们早就找不到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沉默压抑,那人摸摸他的头发,说:“我已经决定了。去吧,当你今晚站在那里,就已经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把我们所追寻的意义,展示给更多的人。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的。”

殷逢很快骑车离开。

广阔的草坪,只剩下那人一个,继续垂钓。那人的神色是那样沉静安详,仿佛这个早上,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那人并不知道,大桥另一侧,隔着条马路,一辆这个城市里最常见的轿车,无声无息停着。

如果现在有人看到殷逢,不仔细隔近了打量,是绝对认不出他的。他穿了件半旧的廉价的黑色外套,牛仔裤,看着和街头走过的任何一个男子,没有差别。即使在车里,他也戴了顶鸭舌帽,脸上有副黑框眼镜,嘴上贴了胡子。在冠军的坚持下,脸上还贴了两颗痣。虽然只是简单的乔装改变,除了身材还是太出色了点,全身上下再无半点原来的阴冷书卷气,而像个大大咧咧的技术青年。

第318章 黄雀(2)

待我有罪时第318章黄雀只是你若仔细看,此时他眼中光芒沉沉,他摘下连接着窃听设备的耳机,坐在他身旁的冠军摘下另一副,嘟囔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这样谁知道他们要在哪里动手?”

殷逢却露出沉思神色,又看一眼远处那人的背影,说:“确认没有打草惊蛇?”

冠军说:“当然确认,百分之八百确认。我先控制了这人家里的网络系统和监控摄像头,趁人不在家,小燕跑进去,跟踪监听装置都装在手机上。就像你说的,这人身边没有什么防备措施,看起来正常极了。这大概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呵呵。”

他们回到了山间的木屋。

狡兔三窟,别说殷逢胸有城府,明白这个道理。手下的前犯罪者们,更是如此。所以尽管避居在此地,他们要用到的东西,却从没缺少过。就算少了,他们也能很快弄来。监听设备、武器、乔装用具、车辆……都是如此。

大家商量了一下,分头准备东西,就要出动。

殷逢摘下伪装的胡子和眼镜,坐到了电脑前,接通尤明许。

尤明许问:“有什么发现?”

殷逢把今早的情况告诉了她,包括那两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

尤明许陷入沉思。

殷逢说:“他们动作很快。一方面,大概是怕拖久了,我能够洗清嫌疑,不能给他们背锅。另一方面,大概也是那个人,怕我想通整件事,察觉到真相。”

那头的尤明许,则冷着脸,一拳重重击在桌面上。惩罚者岂止是动作快,不管今晚要做什么,必然都是早就计划准备好的。也就是说,利用学徒杀手转移他们注意力、引出李明棣,给他们这个惊喜大礼,继而顺理成章引得早就埋在殷逢身边的炸弹陈枫出手,刺激殷逢杀人,最终将整件事嫁祸在殷逢头上。殷逢被逼逃亡,上了通缉令,此时哪怕说出自己的推理发现,也不见得能获得警方的信任。这时惩罚者们雷霆而来,犯下重案,殷逢如果不能拿到有力的实证,更是百口莫辩,再难翻身。

那人的心思不仅缜密,而且歹毒,殷逢与他们道不同,他们除掉他就毫不手软。

缕缕怜惜涌上心头,尤明许想,殷逢看起来不是个正直刚毅的人,半点不像。他只是固执地坚持着,自己想要坚持的东西。结果,他成为了多少人的拦路石,被踢了多少脚,却还是一脸冷冰冰的拦在那条路上。

尤明许脱口而出:“你不要难受。”

殷逢却笑了一下,答:“我怎么会难受?君子报仇,一天都晚。我快活得很!”

尤明许忍不住笑了,问:“你打算怎么做?”

殷逢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也知道有些话她不好问出口,索性挑明了:“现在还不能通知警察,一段监听记录不能说明什么。”

尽管早料到这一点,尤明许的心还是一沉:“明白。”

殷逢:“他们提到的演员,这个演员,或许是真的;或许是比喻。但有演员,就必须要有舞台,而且他们提到——要把惩罚者追寻的意义,展示给更多人。所以我才想,他们选择的地点,会是一个人员密集的公共场所。而且,他们想要吸引更多人注意,策划一起袭击公共安全的事件,是首选。”

“我也有同感。”

殷逢又说:“我们已经看过了,在他们约定碰头的金沙岭路口附近,有三个公共场所符合要求——市工人体育馆、图书馆和第二展览馆。我们打算马上出发,优先去查探这三个地点。如果他们今晚打算有所行动,一定已经有所痕迹和动作了。等确认了地点,我就通知你,你通知许梦山,让他们出动。只要能成功阻止惩罚者的犯罪,就能顺藤摸瓜抓住那个人,自然也就证明了我的清白。”

尤明许下意识答:“好。”又添了句:“我和你一起去。”

殷逢盯着这句话几秒钟,输入:“你确定?”

如果今天我输了,你也跑不掉了。

“确定。我想和你在一起。”

殷逢看着这两句话,半晌,嘴角浮现说不清是苦涩还是愉悦的笑。

他问:“自己能出来吗?需不需要小燕来接应?”

看到这话,尤明许的心头莫名一跳,明明是违反规定和他去查案,却好像是要陪他放肆走遍天涯海角。她答:“能,不用管我。到时候见。”

那头,人却沉默了好一阵子,浮现简简单单三个字:“我爱你。”

尤明许看他突然冒出这句话,却低头笑了,回复:“知道了。”

中断通讯,尤明许缓步走到窗边。正是下午,艳阳高照,日光晃晃。她站在窗帘后,可以看到楼下的车依然停在原地,时不时有警察探头,往上看看。

都是自己人,也都相信她没有干系,又好几天了,监视自然也不会那么严格。

尤明许退回客厅,又转头,看向厨房窗外,老房子的烟道和通风管道纵横,隔壁阳台装着防盗窗,相邻很近的一座楼房顶层,大大的露台上,空无一人。

——

太阳渐渐往西方偏移。

涂鸦今天也做了伪装,一身绿色的运动服,戴了顶白帽子,还带了副眼镜,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个风格跳脱的憨汉子,联想不到原来那个钢铁硬汉身上去。

涂鸦一抹头上的汗,拉开车门上来,说:“确认了。体育馆今天没有活动,里头连个鬼影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可以排除了。”

这是辆小货车,只不过后车厢里已简单改装过,放着冠军的电脑、上网设备和一些别人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还有一些趁手的武器,水、望远镜、对讲机、手铐,甚至还有登高攀爬用的一整捆绳索等等。

五花八门,各显神通。

这也几乎是他们现在全部的家底了。

殷逢坐在张椅子里,手里拿着第二个地点——图书馆的地图。

“图书馆我亲自去。”他说。

大家都是一愣,陈枫说:“要不还是我去吧?”

殷逢说:“他们很狡猾,也很会隐藏,没人比我更了解,必须快速判断。”

陈枫:“可是……”

第319章 黄雀(3)

待我有罪时第319章黄雀殷逢笑笑:“怕我被警察抓到?没人会想到,我能跑去图书馆,哪儿来的人抓我?监控确实会拍到,但就算被发现,起码也要一两天。那时候是我死,还是他们死,早就有了结果。还在意什么监控呢?”

图书馆。

殷逢只带了身手最好的涂鸦进入。这个图书馆是面向公众开发的,有四层,每一层占地都很广。今天是工作日,又到了傍晚,每层几乎没几个人。

殷逢去询问管理员,发现今晚8点,在图书馆的两个厅里,分别有读书沙龙活动。涂鸦听得心头一跳。

殷逢却很快带他下楼,回到车上。

“不是这里。”殷逢说,“图书馆人口太稀少,那两个沙龙,我看了没请什么有分量的人,能有几个人来?最重要的,每一层四通八达,都有好多个出入口,难以控制。这不是个适合策划集中的公共事件的场所。只怕他们刚开始5分钟,警察就冲进来,把他们一锅端了。”

涂鸦恍然大悟。

那就只剩下一个地点了——展览馆。

他们立刻驱车赶往展览馆。

此时已是夕阳斜下,落日的余晖笼罩着玻璃场馆,显得寂静庄重。他们坐在车上看,到了这个时间,依然有不少工作人员在进出。

殷逢下车,涂鸦紧随。

展览馆门口立了块招牌——《航天科技知识普及展览——六一湘城中小学生科技行》。

时间是今晚7点开幕仪式,一直持续两天。

涂鸦看得心头一抖,看一眼殷逢沉静的神色,有了前车之鉴,倒没敢表现得太激动。

殷逢信步而入。

没走几步,就被工作人员拦下了:“哎,你们是干什么的?”

殷逢抬头,飞快打量展览馆里的环境——高挑,足以同时容纳几百人参观,一眼望去,只有前后两个出入口。虽然还没到展览开始的时间,已经有一些孩子来了。

殷逢微笑对工作人员答道:“路过这里,看到有展览,就想进来看看。我们可以参加吗?”

工作人员打量了他们俩几眼,说:“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今天晚上孩子会比较多,还有表演,场馆会比较挤。你们想看的话,明天来吧,人应该少一些。”

涂鸦听到“表演”两个字,耳朵里仿佛有根弦跳了跳。而殷逢抬头望去,只见正中的舞台后,有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手里拿着小提琴、喇叭之类的,正在说笑。

两人走出场馆。

快到门口时,殷逢回头,望见场馆里那些孩子,一个个嘻嘻哈哈,笑靥如花。大概是学校组织的,只有几个老师模样的人在旁边,并没有家长陪同。

殷逢望了几眼后,转头,说:“走吧,也是不是这里。”

涂鸦整个人都不好了,问:“怎……怎么就不是呢?”

人口密集,公共空间,出入口也好控制,甚至还有舞台和表演,不是都对上了?

而且不是这里,还能是哪里?三个地方都走遍了。

殷逢答:“孩子比成年人更难控制,那些表演的孩子看着没有异样,不会是他们控制的’演员’。而这个展览,不是他们的目标,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里的人群主体是孩子。孩子们无论做出任何选择,都不会被公众重视。”

涂鸦愣了愣,低头不语。

两人回到车边,殷逢没有上车,而是靠在车壁旁,举目四顾,神色沉凝。

涂鸦小声把这个地点的结果和大家说了,他们也都下了车,和殷逢站在一起。

太阳就要下山了。淡淡的暮色,开始笼罩大地。

殷逢问冠军:“殷尘和那个人,还有过联系吗?”

冠军答:“没有。不仅没有联系,那人自从早上见了殷尘后,就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出去,也没有见任何人,什么都没有做。”

殷逢说:“那个人在等一个结果。”

陈枫想了想,说:“现在怎么办?如果这三个地方都不是,那会不会是商场、广场、地铁站之类的,这里的人口密度也很大,公共袭击事件很容易造成轰动。”

殷逢摇头:“惩罚者和别的犯罪组织不同,他们不是要报~复~社会,而是自诩要拯救社会。几年前,曾经有个叫七人团的犯罪组织,他们策划的公共安全事件,就是袭击地铁和建筑,将数百人甚至上千人捏在手里当人质。然而惩罚者们追求的不是这个……”殷逢讥讽地一笑:“他们追求的,是真理,更加形而上学一些,他们不是要毁掉社会,而是要改变社会。所以他们一定还有别的详细准备和计划,去向世人展示一些东西。而你说的这些地点,商场、广场、地铁站,不是封闭空间,难以控制,而且局面很容易失控,并且非常容易被警察接手。”

陈枫说:“那我再去筛查一遍,看距离金沙岭路口更远的范围内,是否有别的符合要求的地点。”

殷逢点头,又问冠军:“阿许到哪里了?”

冠军依旧是阴恻恻一笑,答:“20分钟前,她已经到达指定地点,拿到了和我们通讯的新手机。我和她共享了实时位置,应该快到了。”

殷逢沉默。

其实也只不过几天没见,可此时想到她的容颜,感觉就像隔了半辈子那么久。

她还是来了,就像过去那样,一往无前,浑身胆气。那带着刺,闪着光的模样,既令他心折,又令他感到柔软。

殷逢已经对手下几个人叮嘱过——今天如果输了,让他们尽全力,保着尤明许全身而退。并且,把所有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把尤明许摘出来。

他们几个面色各异,沉默后,却都没有反对。

天黑下来。

几个人回到车上。

陈枫又在更远的位置,找出了两个可能的地点,众人正要开车离开,殷逢的视线,却停在数百米外的一栋高高的建筑上。

因为天黑了,建筑的外墙的液晶屏上,闪现一串广告语,光线几乎投映到了江面上。

殷逢问:“那是哪里?”

陈枫看了眼地图,说:“那是电视台。”

第320章 黄雀(4)

待我有罪时第320章黄雀殷逢耳边响起那人说过的一句话:当你站在那里,就已经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这句话,听着像比喻。但殷逢望见江边的高楼,却转了心思。一眼望去,那几乎就是江边最高的建筑了。

“过去看看。”

他们驶到电视台楼下时,天已经全黑。楼顶的霓虹映着夜色,熠熠生辉。

他们把车无声无息停在路边。

尽管已经快夜里8点,那栋楼里很多层,都亮着灯,甚至整层明亮。而楼门口,站着几个保安,还设置了临时的安检通道。不断有人走向门口,通过安检,进入楼里。

短短几分钟,已经有几十个人进去了。那些人看着都不是工作人员,而是形形色色普通人,很多人手里都拿着门票,出示给保安。

小燕疑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人晚上来电视台干什么?”

其他人还没出声,涂鸦已经答道:“录节目。这些应该是在网上抽到票的观众。省电视台有一档素人综艺节目叫“下一站星光”,就是每周四晚上现场录制,现场直播。他们应该就是在参加这个节目的。我看过好几期。”

众人静默。

殷逢抬头,望着高达五十余层的建筑,越高,灯光越朦胧,但依然可以清晰看到,靠近楼顶的几层,灯火通明,似有盛事。

殷逢下令:“小燕,去探清楚。”

小燕应声下车。

观众陆续进场,说说笑笑,这个夏夜的气氛温馨而热闹。周围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没有形迹可疑的车辆行人,更没有惩罚者出现的征兆。

小燕很快就回来了,神色激动:“我看清楚了,也问清楚了。就是涂鸦说的那个节目的现场录制直播,在第50层,有个可以容纳200多人的演播厅。录制会从晚上8点半,一直到夜里12点。”

大家都静默着。

殷逢笑了,说:“其实电视台并不是个合适的地点,安保严密,难进难出,他们如果要控制局面,需要控制的环节和人更多。而且,这么高的楼……他们如果真的上去了,是不是,就不打算下来了?”

殷逢抬头望着,又说:“但确实,也是个意想不到的选择。演播厅是封闭空间,演员,高处,更多人看到,都是符合的……涂鸦,你说那是个直播节目?”

“是。”

“他们打算在直播节目里挟持200人吗?”殷逢低喃道,周围几个却都睁大眼。

冠军最兴奋:“草……”

小燕露出惊恐模样,涂鸦摸摸鼻子,陈枫神色郑重。

“我上去看看……”殷逢话音未落,车厢门被人拉开,众人吓了一跳,全都望去,就见个戴着鸭舌帽的黑衣女子,灵活地跳上了车,抬起头,对他们笑了。

殷逢也笑了。

冠军除了给尤明许准备手机,还准备了伪装用具。此时只见她一身黑色街头潮服,一头柔亮的红色假发,鼻梁上还架了副眼镜,刘海重重的几乎挡住小半张脸,乍一看,就是个不起眼的街头女孩。

唯有镜片后那清亮的眼,还有白皙柔美的下巴,看得出尤明许的影子。

尤明许的目光也停在殷逢身上。

尽管他身上也有伪装,但尤明许仿佛一眼就能看穿,看到他本该有的样子。才几天不见,她就觉得他瘦了不少,坐在这简陋的车厢里,依然是气质如沉渊,眸光湛湛。

尤明许两步就到他跟前,扑到了他怀里。殷逢紧紧抱着她,触到她柔软温热的身体,仿佛这些天来,第一次感觉到生活还真实的在继续。

旁边几个人都安静含笑等着。

尤明许慢慢抬起头,他也捧着她的脸,看着她。

“我还以为下次见面,是你替我收尸。”他缓缓地说。

尤明许:“你闭嘴。”

他低低笑了。

两人的心跳俱是很快,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东西,却似乎说任何话,都已经是多余的了。

“是在电视台吗?”尤明许问,她刚刚靠近时,已看到了外头的人流。

殷逢答:“八成是,还不能确定。我打算上去看看。”

尤明许笑了一下:“走吧。”

手却被他突然拉紧,他说:“你留在这里。”

尤明许:“可能吗?”

殷逢静静盯了她片刻,眼中光芒流转,再次将她拥入怀里。尤明许只是微微笑着,神色从容。

小燕再次下车。

片刻后,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两张门票,一张工作证。

殷逢分了张门票给尤明许,涂鸦把工作证挂在脖子上,嘿嘿一笑。他们要是倾巢出动,只怕引起警方或者惩罚者注意。这种时候,涂鸦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他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后做计划的,也不会偷鸡摸狗,但他是最能打的。所以殷逢的首选,还是带他——任何时候,绝对的武力值,都是安全保证。

殷逢对剩下的三个人说:“冠军,你想办法入侵电视台网络,监控里面的动态,以防万一。陈枫,你现在拿着今早的监听记录,和惩罚者首领出现过的那几段监控视频,去警局附近候命。一旦收到我的准确消息,马上去找丁雄伟。小燕,你和他们呆在一起,不要乱跑。”

华灯初上,电视台门口的安检人流,渐渐稀少。门口的保安,也少了一半。

殷逢、尤明许、涂鸦三人下车。涂鸦自个儿晃到一边去了,不远不近跟着他们。殷逢将尤明许的肩膀一搂,压低帽檐,走向安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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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昨天我更新了3章,第2章被屏蔽,后来很晚联系编辑处理放出来了,可能很多妹纸漏看了哦。

第321章 四伏(1)

走进电视台的一楼大厅,看起来一切正常。两位前台小姐还在接待忙碌,有人下班,还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急匆匆领观众们搭乘电梯上楼。

尤明许和殷逢就混在人群里。两人出色的外表都有了掩饰,并不引人注目。

涂鸦依旧在外围晃荡,没人注意到他。

一群人挤进电梯,尤明许和殷逢被挤到了外围电梯壁上,殷逢的手往壁上一撑,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

尤明许望着他,那双凤眸映着倾泻的光线,幽幽亮亮。

殷逢低头亲在她的眼睛上,旁若无人。

过了一会儿,他捏了一下她的腰,示意她转身。尤明许回头,原来这还是架高速观光电梯,茫茫城市的灯光,顷刻就落在脚下,湘城成了条宽宽的带子,无声缠绕。

难怪那人说,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处。

“他们来到这里,是不是有种把整个城市踩在脚下的感觉?还是说,整个城市都成了他们的舞台?”

周围都是人,尤明许只能同殷逢耳语。

他眼里泛起淡淡的笑,说:“有进步,像我。”

尤明许莞尔,确实,这应该是他的台词。

也许是电梯爬升太快,周围人太兴奋太吵,对一切一无所知。只有他们俩对视着,不约而同感觉到对方眼中的寂静。惩罚者也许就在他们头顶,尤明许却忽然觉得,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和他两个人一块儿去。

“完事后……”她慢慢地说,“去你家还是我家?”

殷逢眸光沉沉。

这意思是,大战之后,去你家睡,还是去我家睡?

她的这份胆色,还真没几个人比得上。

“你家。”殷逢答。他家还贴着封条,回去还得翻墙。

尤明许一笑:“好。”

殷逢低头吻下去,根本不管旁人含笑的视线。他想她真是自己的解药,任何时候,任何境况,只要有她在身旁,殷逢就还是那个殷逢,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叮——”电梯门开,抵达50层。

观众们鱼贯而出。

尽管尤明许一路语气轻松,一出电梯,却是全神戒备,飞快观察周围环境。殷逢和她一样。

他们面前是个小厅,几个工作人员维持秩序,引导大家入场。

除了电梯,这一层还有一个出入通道,那就是步行楼梯,尤明许拉着殷逢,往后落了几步,借以看到侧面的楼梯,有扇防火门,两个保安站在门口,没人注意到他们。

尤明许一怔。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其中一个保安突然抬头看过来,殷逢已将尤明许的肩膀一按,低下头。于是从外人的角度看去,只是一对情侣在亲昵低语。

那保安这才移开目光,和另一名保安都低下头,并不说话。依然是站在楼梯口,几乎没有存在感。

这时殷逢已搂着尤明许,随着人流往前走了几步,尤明许低声说:“那两个人,之前在楼下负责安检。只有他们俩又上来这里了。”

殷逢眸光微敛。

也许是凑巧,负责安检的保安,再上来演播厅执勤。但如果是殷逢来安排今天的袭击,他也会安排这么两个人混进来,一是可以里应外合,方便其他惩罚者潜入;二是可以像这样,看似不经意的出现,实则掌控住出入要道。

两人进入演播厅。

涂鸦则已按照殷逢的吩咐,隐藏在暗处,不见踪迹。

灯火通明,荧光闪闪。

这是个足以容纳200人的室内演播厅,正中是舞台,背景光芒耀眼。观众席围了一圈。

尤明许和殷逢停在原地。

殷逢首先注意的是演播厅的空间布局,纵向大概有打通的六层楼那么高,算得上宏伟宽敞。也许是录影需要,四周都是精制装饰的白墙,完全看不到外面。自然的,从外面也看不到里头的情况。

粗略地看,只有刚才那一个门进出。不过,舞台后方两侧,各有一个小门,里头灯亮着,人影闪动,是后台。有没有别的出口,还不清楚。

殷逢又抬头,望向演播厅的穹顶,典型的工业风格,挂着很多灯光,还有道具架、摄像机摆臂等等。舞台正上方,还有个悬空的钢筋结构小台子,现在上面没人。

但如果站了人,手持一把机枪,往下扫射,只怕轻易就能震慑全场——殷逢脑子里浮现这个画面。

尤明许进来后,注意的东西和殷逢不同。

因为刚才那两个保安的缘故,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人。

兵守要道。她望向门口附近的座位席,这个位置其实并不好,离舞台远,且偏。所以观众即使坐在这片区域,首先也往前排低区靠拢。但是,就在门口往下倒数第三排,孤零零地坐了两个男人。

别的观众入场,吵闹、兴奋、交谈,或者对座位挑来拣去——门票上是没有座位号的,先来先坐。那两个人,却截然不同。

两个人,都坐得很直,头却微微低着。既没有交谈,也不像旁人好奇地到处看。从尤明许的角度,能看到他们两人坚硬的侧脸线条。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气质。

尤明许碰了一下殷逢的手臂,眼神示意。殷逢也注意到那两人,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但现在,依然没有实证,这些人,就是惩罚者。这里,就是他们的目标。所以还没办法通知警察。但记下这几个可疑的人,却很有必要。

尤明许又把目光放向全场,很快,在人群里,不同的方位,又找出四、五个这样的人。但即使是尤明许,也无法就此确定,也许有的人只是凑巧相似而已。

观众进得差不多了,位置也快坐满了。这时,一个女工作人员拿起麦克风,站在台下说:“请大家尽快入座,节目马上开始,手机调成静音或飞行模式。”她又重复了两遍。

殷逢就拉着尤明许,在最后一排两个不起眼的空位坐下。有几个工作人员跑了出去,只留下包括那女工作人员在内的两人,还在维持现场秩序,显得熟练而镇定。

尤明许看了眼他们两人,肯定是电视台的人,否则早就被发现了。但电视台的人,会不会是惩罚者的内应,却不好说。

第322章 四伏(2)

“咣当”一声,尤明许和殷逢同时侧头,演播厅的门被带上了。

尤明许小声问:“涂鸦人呢?”

殷逢答:“应该在外面。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玩笑话。不过这样的安排,确实让尤明许更安心——他们真要被关在演播厅里出不去了,就算外头有那两个惩罚者,以涂鸦之猛,尤明许相信他也会把门撞开,谁挡撞谁。

这时,全场灯光变暗了,大家逐渐安静下来。那个女工作人员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胸前挂了个“助理导演”的小牌子。她带着另一个人,退到了最后一排座位旁,也就是位置最高的地方,离尤明许他们不远。于是尤明许听到助理导演拿着对讲机说:“导演,导演,一切就绪,准备倒计时。灯光、摄像、导播准备。”

尤明许把目光投向正下方中间的舞台,此时还空无一人,主持人和嘉宾还未登场,荧荧的蓝光笼罩在舞台上,如梦似幻,带给人不真实的错觉。尤明许甚至心生一丝怀疑——她和殷逢真的跑到个节目录制现场来抓惩罚者了?要是惩罚者根本就没有来,去了别的地方怎么办?

这时,却听到不远处的助理导演“咦”了一声,周围不少人侧头望去。

就见助理导演摸出手机,愣了愣,低头接起:“导演?嗯……嗯?”她抬头看了眼舞台后方,通往后台的那个小门,答:“知道了,我们马上来。”

尤明许和殷逢对视一眼,看着那助理导演带着名工作人员,快步跑下去,跑进了那扇门。

于是此时,演播厅里,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了。

片刻的寂静后,大厅里响起观众们“嗡嗡嗡”的交谈声。

“怎么还不开始?不是说8点半吗?都8点50了。”

“连个主持人都没有。”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不录了吧?”

“我要发微博,电视台也不太守时了……”

……

尤明许却看向人群中,被她挑出来的那几个人,心头一震,进一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们果然没有任何反应,既不惊讶,也不骚乱。没有交谈,没有动作,也没有张望,依旧静静地如同几根黑色的定海神针般坐着。

尤明许的心渐渐往下沉。

她抓住殷逢的手。

像是察觉了她的想法,殷逢低声说:“陈枫马上就赶到警局了。”要获得警方的理解和信任,出动警力,必须当面把东西交给丁雄伟,并且他们这里有确切的证据。

这时,殷逢手机一亮,是涂鸦发来条短信——

“外面有两个保安,把演播厅的门从外面反锁了。我刚才看到这一层电梯也报错不能用了。那两个保安还把步行楼梯的门锁上了,拿枪守着。现在我该怎么办?”

终于露面了。

殷逢回复:“什么都不要做,继续盯着。”

抬头看向尤明许。

尤明许也看到了短信内容,一时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紧张起来。然而两人都看到彼此眼里的沉着笃定。

殷逢给陈枫发消息:“他们动手了,马上去找丁雄伟。”

陈枫很快回复:“我到警局了。”

殷逢放下手机,眉宇舒展。电视台本身,肯定都没有意识到,这个演播厅里,已经出了变故。他不知道丁雄伟会在多久后赶到,但一定比惩罚者预计的要早。而且,有他和尤明许在,演播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丁雄伟就不至于双眼一抹黑。必要的时候,还可以里应外合。

殷逢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事成之后,丁雄伟那故作威严,却不得不向自己道谢并道歉的模样,嘴角微微一勾。

尤明许一转头,看到他神色淡然,眉眼放光,心中对他却更是钦佩了几分。这样的环境下,他们深入虎穴,也算是成为了惩罚者手中的二百筹码之一。殷逢却这么处变不惊,如履平地。又想起他这几天身处那样的逆境,万夫所指,背负骂名,却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确认了惩罚者首领的真正人选。

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

于是,于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两个人心中,都感到了满意。

这时,有人从舞台后方走出来了。

这个节目,尤明许也看过几期,认出那是主持人。主持人穿了身蓝色的西装,妆容无疑是得体精致的,看着也和电视里一样帅气。只不过,他的神色显得有些不安,也不知是不是粉打多了,脸显得有些苍白,目光也游移不定。

尤明许愣了一下。

往期节目里,这主持人可是表现得镇定熟练,没有过这一面。

主持人手里也没有拿提词本,他走到舞台中央,却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很多观众都笑了,可他半点没笑,也没有说句话调节气氛。

所有人都望着他。

主持人拿起话筒,说道:“欢迎,欢迎大家来参加今天的节目,我是主持人周可。”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大概是对这主持人的慌张,都不太满意。主持人却依然恍若未觉。他抬头看着前方,前方正是个巨大的、自动移动的摄像机,正对着他。

尤明许眉头轻蹙。

她怎么觉得,这主持人都快要哭了?

她的目光投向通往后台的那扇小门。

刚刚的助理导演,被导演叫进去后,再没有出来过。

主持人磕磕巴巴地继续说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我们调整了节目形式,会以一种全新的形式,和现场所有观众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们互动,会很有意思的。但是大家一定要认真听我宣读规则,认真观看演员表演,并且参与互动哦。否则,会有很严厉的惩罚给大家……”

台下的观众们开始交头接耳。

主持人也不知道得到过什么人的什么嘱咐,听到台下闹哄哄的,神色更慌了,猛的抬起头,眉宇间竟闪现不管不顾的戾气:“都安静!必须保持安静!否则……否则录制效果就不好了!”

台下观众愕然。

但到底还是安静下来。

只是很多人看主持人的目光,已有些不满。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尤明许声音很低地在殷逢耳边说。

殷逢答:“先看表演。”

尤明许恍然。

是了,刚刚主持人也提到了表演。没想到,不是比喻,而是真正的表演。尤明许心里闪过各种猜测,甚至想惩罚者的表演,不会是拿观众的安危来玩吧?但光是演播厅里,或许就有五个惩罚者埋伏着。只能静观其变了。

殷逢却说:“表演一定会有特殊寓意,或者他们给观众们设置的陷阱。认真看。”

陷阱?尤明许倒没想到这个,点头。

与此同时,同一栋楼里,却连台里的几位主要领导都被惊动了。

制片部门的人火速来报,却也说不清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电梯坏了,上不去了,那一层的楼门也从里面锁了,怎么敲也没人回应。而他们联系导演、副导演、主持人,全都联系不上。

然而,在他们面前的显示屏里,楼上的节目现场直播,还在继续。

看着主持人大失水准的表现,听着他说着与台本完全不符的主持词,台长的脸上阴云一片:“他在说什么?什么新的节目形式?还有表演?原定的内容不是和之前几期一样吗?”

制片主任也愁眉苦脸:“是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在那里胡说八道,现在我们人都上不去,和谁也联系不上。台长,怎么办?”

台长却沉思片刻,盯着显示屏里主持人煞白的脸色,姜还是老的辣,他神色骤然一变:“坏了!上面出事了!有人在搞鬼,说不定有歹徒闯进来了,控制住了50层!”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他们是知道事情不对劲了,但还没往犯罪方面想。

台长当机立断:“马上报警!”

有人应声去打110了,众人面面相觑,制片主任又问:“那……要不要切断直播,先换别的内容上,重播个电视剧?”

台长又看一眼屏幕,主持人退场了,全场灯光暗了下来,却不知即将发生什么。台长心中居然也升起一丝好奇,同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说:“不,先看看。毕竟我们也不是十分确定。随时准备切断。”

第323章 缘起(1)

表演,开始了。

全场灯灭。

黑暗中,尤明许感到殷逢握住了自己的手。她知道,这一次,他们看到的不止是一场表演,或许也是惩罚者的由来和追寻。

一束光,打在舞台上。

其他观众倒没什么反应,仿佛这只是场普通的表演。

尤明许和殷逢交握的手,却是一紧。舞台正中,出现了布景,和三个人。

布景看着像是一户人家的客厅,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沙发上,正在看报纸。沙发背后有个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个洋娃娃。

还有一名三十余岁的清秀女子,走在门外。

“叮铃铃……”手机响了,女子止步,接起了电话。

画外音:“彭玲,你在哪儿?在干什么?”同样是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叫彭玲的女子露出疑惑表,答:“我在路上,快到家了,什么事?”

画外音的女人犹豫了一下,又显得很焦急,说:“我和你说件事,你一定要听我说,别不高兴。”

彭玲愣住了。

这几个人,一看就是专业的演员,短短的一个照面,表演得很投入,而且完全没有慌乱和怯场。

只是台下,已有了些不满的声音:“这是什么啊?”

“难道今天录节目是要我们来看小品的?”

但更多的人,还是好奇地看着,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与此同时,电视台的很多员工,也都听说了顶层出事的事,全挤在液晶屏前,看着这个“小品”。

有人问:“上头还没叫停直播呢?”

“还没有。”

“这是不是台里准备的特别节目啊?”

“谁知道呢!”

“嘿,照我说,真要是直播世故,整个节目组被人挟持了,这得是多大的新闻啊,只要别真的出什么大事,这收视率,不爆都不行!”

而在很多部电视机前,追看这期节目,或者无意间调到这个频道的人,有的看到这个开头,感到疑惑,但更多的人,没太在意。

——

此时警局里,消息还没传来。除了还在加班的刑警们,很多人都下班回家了。

丁雄伟和他手底下的人,倒是都在——他们都在忙殷逢的案子,既要抓捕殷逢及其同伙,又要按照丁雄伟暗中的吩咐,调查殷逢的罪证是否属实、寻找任何可能的疑点。

所以,当一个人走进许梦山等刑警的办公室时,大家起初都没反应过来,然后全都从座位上弹起来,拔枪的拔枪,猛冲的猛冲,呵斥的呵斥。

几秒钟后,陈枫就被压在了桌上,周围围了一圈警察。许梦山瞪大了眼走过来,陈枫看着他,却笑了。

当许梦山带着陈枫,来到丁雄伟办公室门口时,他正在打电话:“……我知道了,段厅,所以这样也是不可能的,他那时候不存在神智不清?嗯,既然专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听专家的……”

陈枫听出了些门道,微微挑眉。

丁雄伟也看到了陈枫,眉一扬,目光又落在他前的那副手铐上,很快丁雄伟就讲完了电话,说:“进来。”

两人坐下。

丁雄伟看到许梦山满眼放光,言又止。他不动声色,开口就问:“殷逢呢?逃到哪里去了?”

陈枫刚才被警察们甩在桌上,脸都摔红了,却依然露出完美的微笑,完全恢复了平清贵中带着丝险的气质,答:“他去了哪里,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他派我来送东西,就在上衣口袋里。”

许梦山赶紧从他口袋里拿出东西,是个u盘。

丁雄伟在手里掂了掂:“这是什么?病毒?”

许梦山插嘴:“老丁你明明在帮……嘴不要那么损!”

丁雄伟瞪他一眼,又冷声问:“尤明许呢?半个小时前,有人报告她跑了。殷逢把她拐到哪里去了?”

陈枫微笑:“他们确实在一起。你看完我才好解释。”

丁雄伟这才把u盘插上。

陈枫说:“里面有一段监听记录,三段监控视频。监听记录里的两个人,一个是殷尘,另一个,丁队长你应该能听出来。那个声音的主人,也出现在那三段监控视频里。以丁队长的聪明锐利,看完应该就能想明白,所谓’殷逢是惩罚者’的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人,又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丁雄伟的眉头皱得很深。

许梦山也刷地起,走到丁雄伟后,一起看一起听。

……

片刻后,丁雄伟的脸色几乎可以用寒霜来形容了。许梦山也是一脸惊骇,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丁雄伟,很快镇定下来,抬头对陈枫说:“我明白了,你们做得对,这件事必须高度保密,避免打草惊蛇。虽然只有这些间接证据,但……”他顿了顿,声音听起来毫无感:“那个人有极大嫌疑,就是惩罚者的创建者。我会立刻向上级汇报。”

陈枫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却不露分毫,说:“我还是来报信的,惩罚者们刚刚已经发动他们的终极惩罚了!”

丁雄伟和许梦山同时色变。

——

城市上空,灯火通明的演播厅。

表演才刚刚开始。

那个叫彭玲的女子,问电话那头的朋友:“到底出了什么事?”

画外音说:“我昨天下午去亮马桥办事,过天桥的时候,看到有人抱着个小女孩在乞讨,那个小孩,长得特别像你女儿……”

彭玲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怎么可能?我们家孩子保姆带着呢!”

画外音急道:“玲玲!我不会看错,上周我才去你家看过孩子,右边眉毛上一颗痣,长得一模一样。你……一定要搞清楚怎么回事!”

挂了电话,彭玲走进家门,丈夫头都没抬一下:“回来啦?”

年轻女子转头冲她笑,同时对怀里的洋娃娃说:“丫丫,丫丫,妈妈回来了。”

彭玲露出笑,走过去接了孩子,说:“今天怎么样?”

年轻女子答:“丫丫可乖了,中午辅食吃了一晚呢,下午去小区里散了会儿步,睡了一觉,还玩了一阵子积木。”

彭玲满意地点头。

灯光暗下来,昭示着黑夜里的来临。

舞台上传出一声幼童的哭声,还有彭玲轻声哄的声音。

丈夫不满地道:“怎么又哭了?”

第324章 缘起(2)

彭玲答:“可能是做梦了。”她低低地唱着催眠曲,幼童的哭声渐渐没了。

彭玲说:“老公,今天瑞芳说昨天下午在亮马桥看到有人抱着个孩子在乞讨,长得特别像丫丫,我听着心里怪不安的。”

丈夫含糊说了句:“瞎扯什么呢?小玉带孩子不是带得好的?”

“可是……”

舞台上彻底黑下来,也没了声音,昭告着第一幕的结束。

台下的观众不明所以,议论纷纷。

“那个老公是不是跟保姆有一腿?”人们最先想到的,还是桃色新闻。

“就算跟保姆有一腿,虎毒也不食子啊。”

“到底要我们看什么?社会新闻吗?家庭伦理剧?”

有观众高声喊道:“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的节目真变成看小品了啊?”

喇叭里响起原先那主持人略显紧绷的声音:“请大家保持安静!后面会有惊喜哦!”

演播厅里这才消停下来。

尤明许也看得满心疑惑。她原本以为,惩罚者们精心安排了这个晚上,就算是要以舞台剧形式反讽社会,也会是一些罪恶的、暗的、沉重的东西。或者是展示这些年来,他们的“丰功伟绩”。却没想到,一开头,是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太“小”了。

惩罚者们,关注这么“小”的东西干什么?

殷逢却看得极为专注。这些被惩罚者找来的小品或者话剧演员,看起来非常自如,他们肯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只是来电视台做一场表演。否则,他们早该跟那个主持人一样,一副滚尿流模样。

无论舞台上的这个案子要表达什么,内容都太具体了。说明很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这件事,一定对惩罚者来说,寓意深刻。

殷逢脑子里冒出两个字:渊源。

就在这时,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在演播厅上空响起了:“下面,到了第一个互动环节。请选择:

a彭玲和她的丈夫,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b彭玲和她的丈夫,第二天去朋友所说的地方查探。

每位观众的座椅下方,都有一个选择器,请大家在30秒内做出选择。如果你们选择a,舞台上的剧将按照a往下走;如果你们选择b,剧将按照b发展。所以人物的命运和故事走向,都将由你们决定哦。”

尤明许果然在座椅下方,摸出个带连接线的遥控器,殷逢也摸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殷逢低声说:“随大流。”

尤明许点头。

两人都按下b键。

这是电视节目里常见的环节,这个节目往期也会有类似的互动,所有观众们都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全都做出了选择。

而舞台后方的巨大液晶幕上,也出现主持人所说的两个选项的文字描述。a选项是红色的,b选项是蓝色的。

很快,屏幕画面改变,出现一张全场座位图,几乎所有座位,都显示蓝色。

最后,屏幕上再次跳出b这个选项的内容。

这是全场观众的选择。

主持人:“游戏继续。”

舞台再次亮起,这一次,布景却变了。不再是在家里,而是在室外,有公交站和店铺招牌。舞台一角,席地坐着三个男人,全都衣衫褴褛,中间那男人怀里抱着个洋娃娃。那男的相貌普通,但是眉头紧拧着,显出几分凶悍。

有路人经过,往他们的乞讨盘里,丢了硬币,发出清脆响声。

舞台另一头,彭玲和他的丈夫登场了。

也不知为什么,台下观众发出一阵掌声,虽不是满场喝彩,却也是一个鼓励。

丈夫的表显得有些无奈和不耐烦,彭玲却显得紧张,挽着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喃喃道:“她说就是在这附近看到丫丫的……”

丈夫还是不太高兴:“都跟你说了,不可能的,咱们每个月给小玉开6000块工资,还对她那么好,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彭玲:“我还是不放心,看过了才安心。”

丈夫冷哼一声。

两人越走,离那三个抱着孩子的男人越近。彭玲猛地止住脚步,隔着几米远,声音都抖起来:“张伟、张伟……你看,那是不是……抱着的,是不是丫丫……”

约莫,对每一个母亲来说,这一幕,都如同白降临的噩梦吧。

丈夫张伟也愣住了,远远看着那乞丐抱着的孩子,脸色晴不定。

“是很像……”他突然脸色大变,“那就是我们丫丫!”

他拔腿就要往乞丐那里冲,虽然还完全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彭玲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了张伟:“等一下!别、别这么冲过去,万一他们对孩子不利……”

张伟怒道:“他们敢!”

彭玲眼泪唰地掉下来:“可是丫丫还在他们手里,狗急了还跳墙呢!”

张伟一愣。

两人望着不远处的乞丐们,一时踟蹰了。

舞台灯光骤黑,这一次,没有主持人的解说,屏幕上直接跳出两个选择:

“a抢孩子。

b不抢,先回家。”

刚浮现字幕,台下已有人喊了起来:“抢,当然要抢!自己的孩子,谁受得了?”

却也有女观众说:“不能抢啊,孩子的安全第一,那个妈妈说得对,狗急了还跳墙呢。”

再度议论纷纷。

尤明许拿出选择器,选择了b,一看殷逢,选的也是b。

别说观众了,连他们俩都凭感觉,做出了真实选择。而且,也比之前更想要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然而接下来的结果,却出乎尤明许的预料。

选择a的观众,居然占了多数。

尤明许和殷逢对视一眼。

舞台再次亮起。

观众们明显显得有些兴奋了,因为他们的选择,完全主宰了台上人物的命运。更何况,这还是个新奇的悬疑的故事。

舞台一角,多了个人,正是保姆小玉,她耳朵上挂了副耳机,闭着眼,正在跟着音乐摇摆。

彭玲忽然对丈夫说:“你给小玉打个电话!给她打电话!”

张伟神色复杂地看了妻子一眼,掏出手机。

画外音响起接通的声音。

小玉摘掉耳机,快走了几步,这才接起:“喂,张哥,什么事啊?”

第325章 缘起(3)

张伟深吸口气,问:“在干什么呢?”

小玉声道:“在和丫丫玩呢。狂沙文学网”

张伟开的是免提,惊讶地和彭玲对视一眼,两人又同时望向不远处的乞丐。

彭玲勉强笑着说:“小玉,我和你张哥今晚有个饭局,要晚点回来。你让我听听丫丫的声音。”

小玉干脆地答:“好,你等一下。”从口袋里摸出另一个手机,对准了这个手机,播放音频,传出孩子的哭声。刚哭了几声,小玉就关掉了,说:“哎呀,玲姐,丫丫不高兴了,先不跟你说了啊……”

台下观众一片哗然。

彭玲:“我们视频……”话没说完,手臂就被张伟抓住,他摇了摇头,彭玲就住了嘴,说:“好,那你先带孩子。”挂了电话。

“你为什么不让我和她视频对质?那边怎么会有丫丫的哭声,她明明就在那里……”彭玲哭道。

张伟说:“对质?蠢不蠢啊你,和她撕破脸,人就跑了!她敢这么对我女儿,我不会轻易放过她!现在当务之急,把孩子抢回来!”

彭玲色变,还要说什么,张伟骂道:“这些垃圾,我的女儿怎么能在他们手上!”冲了出去!

彭玲在后头追:“张伟!”

而那三个乞丐也察觉了,看到一男一女神色不对冲了过来,中间抱着孩子的乞丐一下子弹起来,说:“跑!”三人拔腿跑下了台,绕到了后台不见了。

彭玲和张伟站在舞台边缘,张伟狠狠一咬牙:“妈~的,被他们跑了!”

彭玲再受不了了,哭着蹲到了地上,喊道:“我让你别这么冲过去!孩子,我的孩子!”

张伟吼道:“别哭了!马上回家看看!”

这时,舞台一角的小玉接起电话,乞丐画外音响起:“鱼上钩了!你马上走。”

小玉脸色都没变一下,拿起个行李袋,飞快跑下舞台。

舞台再次暗了下来,第二幕结束。

尤明许眉头一皱。乞丐最后一句话,暗示得很明显,这件事还别有隐,并不只是保姆伙同乞丐,出借婴孩乞讨赚钱那么简单。虽然这样,已经很没有人。

而台下的观众们,再度议论纷纷。有人喊道:“哇,真不是人,人家两口子对她好的,一个月6000呢,还算计人家孩子!”

“是啊,再怎么样,不能对孩子下手。”

也有人更敏锐:“那个乞丐怎么说鱼上钩了,这是什么意思?”

……

尤明许下意识看向殷逢,他却说:“不管这幕剧的用意是什么,现在,所有观众的绪、喜好和善恶观念,都已经被他们带着走了。”

尤明许心中微震。

同一栋楼里,台长也看着电视直播。制片主任跑过来,耳语:“实时收视率破1了,比之前十多期都要好!还有很多网友跑到台里微博和网站下留言,问今天的节目到底怎么回事?这到底要说个什么故事?”

台长说:“一旦出现一丁点不和谐的内容,马上切断。”

“是。”

“警察来了吗?”

“已经报警说了详细况,他们说马上出动。”

与此同时,电视台楼下,已围了十多辆警车。

丁雄伟戴了副墨镜,穿着防弹衣,配枪,下车,后跟着许梦山、陈枫等人。警察们也都是这样全副武装的严整模样。电视台一楼的工作人员们,看到这一幕,都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有人递了丁雄伟一个手机:“丁队,上头来电话了。”

丁雄伟接起,是段桵厅长。

段桵说:“110刚接到报警,一路报到了我这里,电视台的一个节目组和全部观众,有可能都被犯罪分子挟持了。我怀疑和惩罚者有关,已经和你们局长打了招呼,就由你牵头,所有部门都会全力支持,打好这一仗!你马上带人出发,一定要快,越快越好,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丁雄伟抬头看了看,说:“请领导放心,我非常快,已经到了。”

——

作者:有读者留言说段厅长肯定不是**oss因为他连名字都没有哈哈哈,我决定今天就给他个名字,消除这条线索。

每次写结局我压力都有点大,这两天状态不好,写出来的东西总是差口气。决定停更1天或2天,调整一下状态,然后争取一口气更新到结局。心急的妹子也可以10天后直接来看结局。不好意思。

第326章 最初的惩罚者(1)

待我有罪时第326章最初的惩罚者这个城市看起来,还完全没有被惊动。

万千灯火寂静点缀,湘江无声横陈。路上车水马龙,变成一条条流淌的光带。所有人都还在宁静地生活着。

殷尘坐在一幕落地窗前,望着的,就是这样斑斓璀璨的景色。他突然很想知道,再过一点时间,当人们听到,惩罚者们对这个城市发出的,冷酷而深刻的拷问,拷问灵魂,拷问善恶。那些庸庸碌碌的人们,是否还坐得住?

他们是否会像那个人所预言的,参与这场盲目的狂欢?还是会心中迷茫唯唯诺诺不知何去何从?

一想到自己即将制造的局面,殷尘心中升起一阵如黑潮涌动般的快意。

而快意之后,依然是无边无际的寂静。

那寂静,是那个人带着他们抵达的。

此时,沉默站在他身后的两个惩罚者,也是如此。人人皆是从尸身血海里爬出来,懵懂麻木。是那个人,给了他们一个家,一些伙伴,和生存的新意义。原来他们也可以过那样安静、充实和积极的生活,看书、锻炼、交谈……是那个人让他们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且应该到哪里去。

所以哪怕今晚,并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结果。也没有人,有一丝一毫的慌乱胆怯。哪怕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并不能像殷尘这样,真正领会那个人的深刻用意,也不会影响他们去执行到底。

因为他们,和那个人,是一体的。

他们都是那人的影子。

那个人要做梦,他们就陪着做梦。那个人要毁了这个城市的善,他们就陪着去毁掉。

“都还听话吗?”殷尘问。

一人答:“听话,都在安安静静看表演。”

殷尘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很快就要不安分了。你们准备着,随时带着武器出去。局面必须一直在我们的掌控中,要让人们一直把选择做下去。”

“是!”

与此同时,高耸入云的电视台楼下,警力在不断聚集,警戒线已拉起,救护车和消防车也在赶来。外围,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电视台里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快速疏散。一队队荷枪实弹的警察,正被运上楼。

相距甚远的一处武警中心,两架武装直升机,正在升空,目的地电视台。

而人多杂乱,原本停在电视台楼下的一辆小卡车上,早已没有人影。冠军和小燕比警方更早潜入楼里,不见踪影。

演播厅内。

灯光依然明明暗暗,200名观众被劫持而不自知,还在全神贯注看着表演。

面和心离的夫妻,弱小不幸的孩子,丧尽天良的保姆和乞丐,每一个元素,都激起他们最朴实也最浅薄的正义感和好奇心,于是他们看得比刚开始时,更加投入。

尤明许注意到,许许多多人脸上都映着如梦似幻的光,双眸熠熠。殷逢说得没错,观众的情绪,确实被这个真实无比的故事,给带走了。

舞台再次灯亮,布景变回了家里。

张伟和彭玲两口子冲进家里,飞快找了一圈,哪里还有人。彭玲痛苦地捂住脸,张伟露出狠意,冲向客厅的电话机:“报警!敢动我的孩子,我要他们死!要他们把牢底坐穿!”

彭玲被他的凶悍惊了一下,但也只能目露企盼,张伟还没摸到电话机,电话先响了,两人都吓了一跳,张伟按下免提键:“喂!”

画外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呵呵呵……张伟,你的女儿在我们手里,不准报警!否则我立刻掐死她!”

彭玲一下子哭出了声,扑过来:“不要!求求你不要!”

张伟拦住妻子,吼道:“你是谁?你想怎么样?”

那人笑道:“我是谁你就别管了,想要孩子安全回来,准备500万现金,不准报警!今天把钱准备好!明天我再通知你交易地址!要是被我发现有警察,就别想再见到孩子!”

电话挂断。

彭玲坐倒在地,张伟神色阴沉,彭玲抓住他:“怎么办?怎么办?马上凑钱!”

张伟一把挥开她,说:“我们哪里有500万这么多钱?你有吗?我只是个报社主编,每个月工资多少你不知道?我们单位待遇一向不高,500万我得多少年不吃不喝才能存出来?”

彭玲哭道:“那怎么办?不,我们可以凑的,把房子卖了,来不及卖……抵押出去,对,抵押贷款,加上我们俩的积蓄,再去借,多借一点,说不定能凑齐……”

张伟吼道:“你疯了!这房子还欠着贷款,你是要我们倾家荡产吗?就算孩子回来了,这日子也没法过了!报警!让警察去解决!我们交钱纳税难道是白交的,这是他们的责任!让他们去想办法!孩子救不回来,他们也别想好过!”

张伟去拨110报案了,彭玲还哭着坐在地上,彷徨无助。

舞台再次黑下去。

这样的剧情发展,并没有超出观众们的预料,大家挺轻松的议论纷纷,反而是指责绑匪的少,骂这个父亲贪财冷血的多。

尤明许是个警察,关注点不会像观众那样跑偏,她反而赞同父亲报警的做法。

殷逢却在这时说:“父亲说谎了。”

“什么?”

“‘我只是个报社主编,每个月工资多少你不知道?我们单位待遇一向不高。’”殷逢重复张伟的话,而后说,“在这种情况下,人的正常反应,是决不会去说这些的。没有人指责他,他却条件发射辩解。因为说出这些具体的理由,能让他感觉到安全。所以,他说谎了。他有这笔钱。”

尤明许一愣。仔细琢磨,这几句话确实很奇怪。她心念一转,说:“他如果有这笔钱,钱是从哪儿来的?”

殷逢脸上挂着很冷的笑,摇了摇头。

舞台亮起,剧情继续。

却换了一幕。

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正中坐了个戴着单眼罩,大金链,胳膊上绣着纹身的男人。身后站了几个同样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

这样粗俗浅白的表露这些人的身份,惹得观众们一阵低笑。

第327章 最初的惩罚者(2)

待我有罪时第327章最初的惩罚者殷逢在夜色里,摸着她腰和手,低头无声亲着,说:“我在想,这么一张好牌,埋了这么久,现在他们打出来了,宁愿牺牲两个人,只为了牵制住你我,意味着什么?”

尤明许心念一动,说:“意味着,他们要做出最后的反击了!”

殷逢赞许地亲了一下她的脸,说:“阿许,总是明白我在想什么。那将不止是一次反击,是他们倾尽剩下的全部力量,想要做的事。也许会有很多人死!”

尤明许心一沉。

殷逢握着她有些冷的手,在掌心轻轻揉着,说:“就让丁雄伟他们去给我们洗脱嫌疑,慢慢拖着,最好对外把情况说得严重点,譬如我们俩被关起来了之类的,当然也不能太过,他们会不信。让惩罚者放心动手。咱们俩现在能做的,就是等。一旦惩罚者有所动作,咱们就和丁雄伟打个配合,把他们一网打尽。”

尤明许没想到,他今天一个人被“驱逐”回来,还被警察看管着,居然还在算计这个。也是,是她关心则乱,一心想着怎么替他洗脱罪名,却没想到将计就计,以攻为守。她立刻给丁雄伟打电话,把殷逢的想法说了,丁雄伟也觉得可行,会去安排。

但挂了电话,尤明许还是安慰道:“你放心,老丁和梦山心里都有数,他们也不是吃素的,一定能帮你洗清嫌疑。”

殷逢神色却是淡淡,说:“等抓了惩罚者的创建者,自然水落石出,证明了我的清白。”

尤明许心中不知怎的浮现个念头他就是这么倔,这么骄傲的性子。心中软软的,转头亲他。可殷逢的吻,却比平时要凶很多,强势很多。于是尤明许心想,他说得头头是道,被人冤枉,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的。末了,她全身发软,瘫在他的臂弯间,他还在轻轻啃咬着,意乱情迷,脸上就带了一丝邪气,他逼问她:“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你就半点没有怀疑过我?”

尤明许想都没想,就说:“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尤明许骤然想起,尤英俊抬头冲她笑时,那澄澈的眼睛;想起老九死时,殷逢痛苦的表情;还有他说自己是个偏执狂非要得到她时,那落寞孤独的样子……她摸摸他的脸,说:“因为你是我的殷逢。”

两人回到房间,夜色已深。尤明许今天情绪大起大落,疲惫至极,很快就睡着了。殷逢搂着她,却半天没有睡意,到了半夜,才昏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毫无预兆地醒来,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房间里昏黑一片,家具的轮廓影影绰绰。他们睡前没有拉窗帘,此时窗外的树影,模模糊糊映在床对面的墙壁上。

殷逢睡不着了,看一眼尤明许,她低头蜷首,靠在他的手臂旁,睡得正香。殷逢低头,亲了她的额头一下,她全无知觉。

殷逢干脆坐起来,双臂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有的时候,人反而是在半梦半醒间,对于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或者一些细节,印象变得更清楚鲜明。譬如刚刚,他想起今晚大家吃饭时的情形。

当时,他们谈及苏子懿,谈及李明棣时,每个人的表情、反应,殷逢都尽收眼底。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可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的,表现得过于激动。或许是因为情绪濒临失控。

有的,却表现得异常冷静。甚至几乎没有存在感,也没有平时与他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流。

一股寒意,自殷逢心头缓缓升起。他知道自己今晚,忽略了一个人。

殷逢下床,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又回头看了眼尤明许。如果有人隐瞒了什么,又想要做什么,说不定就是今晚了。

整个别墅,每个角落,都在冠军的监控安防系统之下。殷逢决定去书房,看看他们每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谁知道刚把主卧的门,拉开一条缝,他就看见对面的楼梯上,闪过一道黑影。

殷逢静默不动,一双眼,透过门缝望着。

那人平时很少这么打扮,穿了件黑色外套,黑色长裤,戴了顶鸭舌帽,几乎和夜色溶于一体。他闪身就下了楼,飞快走出大门。

殷逢静立片刻,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走到书房,拿出把枪,下楼。

别墅占地很广,尽管大门外守了两个警察,可别墅里的人想甩开警察出去,是轻而易举的事。

殷逢推开别墅院落一角的侧门。这侧门平时被繁密的树枝挡着,颜色又与墙体相近,外人根本注意不到。

没多久,殷逢就上了辆出租车,此时是夜里3点。殷逢如果想跟踪什么人,是不可能被人察觉的。更何况前头那人,已跟了他好几年。他了解那人的心细周密,就像了解自己。

那人搭乘的出租车,在一家医院的住院部停下了。

殷逢让司机把车停在门诊楼这边的回廊下,远远望着那人,压低帽檐,下车上了楼。行色匆匆,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殷逢抬头看了眼医院楼宇上方印着的院名,正是尤明许今天提到的,李明棣被送来的那一家。那人和警务系统熟,又拥有他的专家证权限,如果要查到李明棣入住哪个病房,轻而易举。

殷逢下车,尾随而入。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避免有什么突发状况,打草惊蛇。

深夜里,医院的电梯也没人了。殷逢走到电梯间时,看到只有一架电梯往上,数字不断攀升。他按下电梯,耐心等待着。最后,电梯停在了15楼。

殷逢上了电梯。

“叮”一声,殷逢慢慢步出电梯,打量周围环境。右前方,是一条走廊,有护士站。后方,是灯光幽暗的一排病房。他慢慢走到墙角,刚要转身走向护士站询问,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一头的走廊,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那背影,不是他要跟的人,可却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殷逢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去,追到了走廊转角,这边却已到了尽头,只有几间紧闭的房门,没有看到人。

第328章 最初的惩罚者(3)

待我有罪时第328章最初的惩罚者殷逢看一眼几间屋子:设备室、维修间、储物间。他没有犹豫,一间间去拧门。设备室打不开,从里头锁着的,维修间他一推就开,只不过是间10来平米的屋子,放着几个柜子,墙角堆着一些工具,柜子都上了锁,无人。

他又推开储物间,里头黑漆漆的,又是几间柜子,堆满整叠整叠的毛巾、医护服,还有几大包全新的医疗材料。他看了一圈,不可能藏人,可刚才那人影仿佛还在眼前。

或许,是进了别的病房。

殷逢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过去了两分钟。他不能再耽搁,必须追上那个人,掉头就走。

殷逢走回护士站。

他的专家证自然还在,向护士出示了,护士立马明白过来,说:“还有两个警察在那儿守着呢,就在1553病房。”殷逢点头致谢,走向1553。头顶,医院走廊上的摄像头,正对着他,他的神色平静无波。

这医院很大,医疗力量雄厚,否则李明棣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殷逢走到这边走廊的尽头,又转了个弯,只见两边所有病房的门,几乎都紧闭着,灯光熄灭,只有走廊上,有着暗暗的光。

1553病房就在前方,门口有两把椅子,一把空着,另一把上歪着个警察,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殷逢顿时知道,情况已经不妙。他几乎是立刻拔腿冲过去,首先一按警察的脖息,幸而还有力跳动着,他注意到警察脖子上有个小红点,看来是中了麻醉枪。冠军那里不缺这些东西。

病房的门在他面前虚掩着,殷逢拔出枪,抬头望去,就见光线扑朔的房间里,黑衣黑裤的那人,举起手里的枪,几乎是无声地射入床边守着的,应当是李明棣父亲的脖子里。李明棣父亲本就是睡着的打着呼噜,中了麻醉枪后,哼都没哼一声,头歪得更低了。

那人将麻醉枪插回腰间,换了另一把枪,沉默地装上了消音器,走向病床边。

床边,只开了盏暗暗的台灯。李明棣的脸洗得干干净净,睡得死沉。

那人慢慢举起了枪。

殷逢缓缓推开门,举枪,走了进去。

那人听到动静,浑身就像是僵住了。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露出清俊斯文的一张脸。只是今夜,那张脸上,阴冷,杀气沉沉。

看到殷逢,他露出惊愕、慌乱的表情,放下了枪,喃喃道:“殷老师……”

殷逢看着陈枫这个样子,心头也是念头百转。但他也放下了枪,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陈枫闻言神色又是一狠,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殷逢一步上前,揪起了他的衣领,冷笑,压低声音说:“到底怎么回事?你难道不明白,如果你现在杀了李明棣,你是我的人,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怎么,你打算把我送进牢里?还是说,你在图谋别的什么?”

陈枫几乎是立刻低吼道:“不是!”

殷逢盯着他,他的脸色却渐渐变得惨白,慢慢地说:“我不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是完全清楚,曾经的你想要什么。可我知道,他如果不死,你就真的要去坐牢了!”

殷逢的心,渐渐往下沉。他仿佛看到了一片深色的湖,开始在自己足下蔓延,而他其实并不清楚,湖水里,藏着什么。但他已感觉到了,一丝刺骨的冰凉。

“什么意思?”殷逢缓缓的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陈枫猛地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渗出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泪光来,他一字一句地说:“三年前,一个晚上,你不要我跟着,和苏子懿走了。”

殷逢心一震,他根本就没有印象。

陈枫接着说道:“我记得,那是你的母校的周年庆,你去大礼堂见了师弟师妹,还参加了学校的晚宴,然后你让我先回去,我看到苏子懿上了你的车。”

殷逢仔细回忆了一下,却发现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没有周年庆之后的记忆。他轻声问:“然后呢?”

陈枫闭了闭眼,又睁开,说:“后来我发现一份重要的合同,拉在我这里了,当晚就要签了传真给泰国出版方,可是打你的电话打不通,就开车追了上去。我看到你和她,开车去了湖边。”

殷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枫流下泪来,说:“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又觉得没什么不能我不能看得,就跟了上去,我看到你们进了那间房子,门没关,我跟了进去。”

殷逢反而冷笑出声,嗓音冰凉得可怕:“你看到了什么?嗯?”

陈枫低下了头:“我跟下了楼梯,看到你和苏子懿在接吻,李明棣被锁在椅子里。”顿了顿,说:“他身上,有新鲜的鞭痕和血。”

殷逢的心里,就像有什么,轰然崩塌下去。

如果陈枫从未去过那个密室,就不会知道有楼梯,也不会知道,李明棣是被锁着的。密室墙上,确实挂着一支染着陈年血迹的鞭子。

可他根本就无法相信陈枫所说的话。他的嗓音冷得如同被寒霜浸没:“如果真像你说的,我做过那些事,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那时候我可没被惩罚者带走,贵州之前的事,所有的,我一件一件都记得很清楚。难道从前,我会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陈枫一怔。

殷逢说完后,也静默下来。

病房里的气氛,僵硬得可怕。两人沉默相对。

陈枫下定决心,咬牙道:“总之,他必须死。我杀了他,就去自首,这是我做的,和你没关系。”

殷逢说:“你闭嘴。我不需要谁替我送死!”

两人说话的声音或许大了些,床上的李明棣轻哼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陈枫的反应快如闪电,转身手枪就指上了李明棣的太阳穴。李明棣看清病房里的情形,只吓得魂飞魄散。殷逢就站在床前半米远处,背光而立,脸色显得越发阴沉难辨。突然间,李明棣全身开始发抖,如同丧家之犬般,喉咙里几乎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再折磨我……你们不要再折磨我……诸善已死诸恶奉行……我愿意我信服!诸善已死诸恶奉行……”

第329章 最初的惩罚者(4)

待我有罪时第329章最初的惩罚者殷逢脑子里骤然“轰”的一声,眼前一幕瞬间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在一起,而有关贵州的记忆片段,刹那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那是个下雪的天气。湖边,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他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呼吸了一口冰凉彻骨的空气,那感觉,仿佛还在昨天。

一转眼,他就走下了楼梯,来到那间冰凉的地下室。

他看到苏子懿站在桌前,一身黑色绸缎短裙,露出白皙纤细的胳膊,正在整理一些书稿,转过头来,对他甜美的笑了。

他又转头,看到一个人,趴在地上。只穿了条内裤,全身上下都是伤,脚踝上系着细细的锁链。

猛然间,那些出现过很多次的记忆和感觉,同时涌上心头。殷尘的折磨,轻笑,鞭打,割肉。黑夜中的战栗和彷徨,痛苦和畏惧,仿佛铁烙般,清晰就在他心头。

这时,殷逢想,惩罚者们折磨的,就是地上这个人吧。

那人仿佛察觉到什么,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殷逢看清了他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形、轮廓,也看清了他的脸,英俊、清秀,却赫然是李明棣的面容。他如同之前那样,一看到殷逢,就露出惊恐而痛苦的表情,仿佛这样的囚禁与折磨,永远没有尽头。

殷逢心里就像有什么秉持已久的信念,骤然就被他抬起的这张脸,撞得四分五裂。

他一直以为,记忆里,在贵州,被囚禁,被折磨的人,是自己。

原来不是。

是李明棣。

那么囚禁折磨李明棣的人,是谁?

殷逢突然就不敢去想答案。

紧接着,又是一幕画面,涌至眼前。

他又看到了那个人。

他坐在书桌前,只穿了件白色衬衣,黑色长裤,面目清冷干净。他手里看的,原来是一些刚刚写出来的书稿。有的纸页上,甚至还沾着新鲜的血迹。那是李明棣的血。那人看完后,摘下平光眼镜,放在桌上。

然后殷逢看到了殷尘,站在那个人身后,说了句什么,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殷逢听到那人模糊的嗓音,那嗓音越来那么熟悉,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

那人说:“……在我沉睡的时候,就好好教训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还自以为是抵抗住心中**的正义英雄,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其实我早就身在其中了……”

他又看到了曾经身为尤英俊时,就看到过的画面,一只手,那个人的手,握着笔,在一张纸上打叉,说道:“他们都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包括你,包括我,殷逢。因为我们都是……”

殷尘在他身后哈哈大笑,兄弟俩同时转头,两张面容,清晰可见。

……

殷逢只感觉到脑袋如同炸裂般的疼痛,恍恍惚惚间,已不知身在何处。他一下子摔倒在地,耳边是陈枫震惊的声音:“殷老师!殷老师!你怎么了!”他一只手去搀殷逢,另一只手,还拿枪指着李明棣,令他根本不敢动弹。

陈枫却看到,倒在地上的殷逢,慢慢爬了起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陈枫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有非常非常不详的预感。

而后殷逢手扶着床边,站了起来,抬起头,他的眼眶通红,脸上挂着眼泪。他盯着床上的李明棣,突然间,面容变得十分扭曲,他一把掀开陈枫,扑了过去,双手就扣住了李明棣的喉咙。李明棣本就体虚,突逢惊变,根本无力反抗,双腿徒劳地在床上瞪着,拼命想要扯开殷逢的双手。可殷逢神色狰狞,脸色惨白,眼睛盯着李明棣,却分明像透过他盯着别的地方,他仿佛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双手却越收越紧。

只有李明棣,能听到殷逢嘴里以极低的声音,含糊说道:“我不是……不是!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没人可以毁了我,哪怕我自己,也不能!”

陈枫被殷逢刚才那一下猛力,推倒在地,呆呆看着殷逢掐着李明棣的脖子。眼见李明棣进气多出气少了,陈枫就像被针猛地扎了一下,冲过去抱着殷逢的腰,将他往后拖:“殷老师你不能自己动手!不能在这里!”可殷逢显然情绪已经失控,转身一脚踢开陈枫,再度死死掐住李明棣的脖子。

陈枫摔倒在地,刚要挣扎爬起来,猛然就听到身后的门被“哐当”一声撞开,他骇然回头,就看到许梦山和尤明许站在门口,全都望着殷逢,满目震惊。陈枫心中大痛,一下子居然感觉爬不起来了,又看到他们俩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正是涂鸦冠军和小燕。

是察觉了他和殷逢一前一后离开,都赶来了吗?

却偏偏看到了这个!

陈枫已经神智破散,许梦山却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甚至闪过个念头,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亲眼看到殷逢正在杀李明棣!

许梦山原本今夜值班,和一个同事,守在李明棣门口。刚刚不过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尤明许,身后跟着殷逢的几个人。他心知有变,却不敢相信是自己隐约想到的那样,连忙跑了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许梦山只感觉到眼眶一阵刺痛,心跳如雷,脑子里一片空白,接下来他的动作完全就是下意识的。他猛地拔枪,瞄准殷逢,厉吼道:“殷逢!住手!马上放开李明棣!否则我开枪了!”

殷逢的身形这才猛地一顿。

而尤明许看着这一幕,却只觉得有些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也是在不久前,她突然口干醒来,才发现身边早已无人。她心中不安,起床寻找,才察觉殷逢今天穿的衣物都不在他半夜出门了。

尤明许立刻把全屋的人都叫起来,这才发现,陈枫也不在。并且,冠军说,家里少了两支手枪,一支麻醉枪。

殷逢和陈枫,想干什么?

尤明许立刻打两人的电话,却都无人接听。她心中越来越不安,既怀疑殷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想他或许只是自己提前在布置什么,就像上次抓卫澜一样。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两人说好了要共同进退,他又怎么会一声招呼不打私自行动?

第330章 最初的惩罚者(5)

她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冠军说他有办法,几分钟时间,他就追踪到了殷逢和陈枫的手机信号,一前一后,在某条路上,十分接近。

于是尤明许当机立断,带着他们几个赶了过去。

只是,当殷逢和陈枫的信号停下不动,目的地也越来越明确,尤明许的眉头却越皱越深。当她抬头,看见医院的招牌时,心就像一叶弯舟,浮动在这辽阔无边的夜色里。你根本就看不清,前方,会是什么等着你。

直至此刻,尤明许才看清,那是什么。

陈枫被殷逢一脚踹开,瘫坐在地,阻止不及;许梦山拔枪怒斥。她身后的几人,不约而同诡异地沉默着。

尤明许看着殷逢的背影,陡然一僵,手也慢慢松开。

<i></i>

他手下的李明棣,就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突然漏气,大口大口粗哑地喘起了气,奄奄一息。

谋杀未遂。尤明许脑子里闪过这四个字。

在所有人沉默而晦涩的注视里,殷逢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他就像是个疯狂的暴徒,突然被惊醒;又像是个走投无路的孩子,缓缓抬起了低垂的头。

尤明许看到他的脸色苍白无比,眼眶却是红的,脸上,流着两行泪。

尤明许不知道怎么的,她的脑子里明明什么都来不及想,眼泪也唰地流了下来。

殷逢的目光就像没有焦距,滑过所有人,最后,却停在她脸上。

他只看着她。

他的嗓音,沙哑得仿佛已经死去“阿许,原来是我。”<i></i>

尤明许哽咽道“什么……是你?”

他非常惨淡地笑了笑,那双眼仿佛早已失去光泽“惩罚者组织……是我创建的……”

尤明许就像脑袋上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昏昏沉沉,只余那惊涛骇浪般的痛楚。她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发现像是被什么,堵在了喉咙里。她突然好像别人丢进了荒芜一人的沙漠里,而殷逢是她眼前所见唯一的绿色。此时,那片新绿,慢慢地染上灰暗眼色。

尤明许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摇着头,非常缓慢地摇着头,她听到自己碎片般的声音“我不信……不可能……不可能的……”

殷逢又望了她一眼,眼里盛满泪水。

可说完那句话,就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骤然闭眼,向后倒去。

陈枫离他最近,一个箭步上前就抱住了。许梦山只看得目呲欲裂,吼道“别动!尤姐,不准插手!”

尤明许僵硬如石。

却只听到陈枫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要响应他的动静,尤明许只感觉到后颈一痛,眼前瞬间发黑,就失去了知觉。冠军放下手,一把抱住她的身体,慢慢放平在地。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涂鸦如同野兽般从许梦山背后扑出,扣住了他的身子,许梦山大急,转身刚要反抗,却被压得死死不能动弹。陈枫抱着殷逢,在许梦山身后举起麻醉枪,许梦山应声软倒在地。

涂鸦脸色铁青,走过来,蹲下,背起了殷逢。冠军头一次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看一眼地上的尤明许,露出不忍神色。小燕眼泪已经落下来,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陈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说“走!”

四人带着殷逢,连护士和摄像头都不再避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医院,上车,径直驶进夜色里,从此失去踪迹。



第331章 说易行难(1)

就像是印证了殷逢的话,又或者是有人预谋,网络上很快冒出了很多帖子,都是在深八此时控制了节目组和现场观众的人,是否就是最近屡屡犯案的那个犯罪组织;还有电视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很多人,在分析舞台剧那起案子。此时人人都成了灵通人士,纷纷说出那起案子可能的原型,各时各地,五花八门。但其中热度最高的,是一名网友说出的,是三十几年前的一起案件,父亲的确是媒体工作人员,母亲是家庭主妇。但他们的孩子被拐时有好几岁了,警方解救失败,母亲死于当场,孩子失踪。父亲中枪没死,几年后死于家中煤气中毒。

这起案子公开的内情很少,也没有提什么环境污染上访的内幕。但正因为模糊,反而更令网友们浮想联翩。虽然孩子的年龄对不上,但网友们觉得这倒没什么,舞台剧嘛,人名都是假的,当然也可以有改编。于是在这则帖子下跟帖猜测的人更多了。

丁雄伟身边也有人注意到这则帖子,拿给他看。丁雄伟刚看完殷尘发来的视频,脸色阴沉得就像要下刀子,飞快看了这则帖子,只说“去查。”顿了顿说“查那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手下答“帖子里都写了,我也在系统里调到了,确实有这个案子。这家人姓姜。”

丁雄伟静了片刻,说“是啊,她被拐失踪了,自然也换了名字身份。算了不用查了。反正人已经被我盯住了。”

手下们都看着他,听不懂他的自言自语。但是,刚才殷尘发来的说是“交易”,实则威胁的视频,还像把刀似的悬在他们心头。

“头儿,现在怎么办?”有人问。

是啊,现在怎么办呢?

警察也是人,也会面临上下级的压力,以及公众的责难。如果没有这则视频,不管丁雄伟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其实就算人质有伤亡,也是合理的——当然身为警察他们就算自己死在前头,也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人质。

但现在有了这个视频,当然也会送去给上级看到。谁知道殷尘会不会还发到网上。现在好了,丁雄伟要是不与殷尘交易,主动发动攻击救人,万一有任何伤亡,就是他的责任,搞不好这穿了一辈子的警服要脱掉,而且从此都要背上这个污点。他要是答应殷尘的条件,万一殷尘变卦了呢?就算殷尘没有变卦,造成的不良社会影响肯定很大,哪怕所有人质最后都被放了,警察成什么了?说一千道一万,警察能答应犯罪者提出的条件吗?

“不能。”丁雄伟声如洪钟,回答了属下们的这个问题。其实吧,刀光血影里走了大半辈子,丁雄伟什么风浪没见过,到了此时此刻,也隐隐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红颜白骨一心一意想要送我上西天”的悲凉感。但他是什么人,这么多年心志就跟铁打的一样,那情绪转瞬即逝,他的双眼重新恢复清明坚毅。

“不必管殷尘发来的东西,我们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是警察怕担什么责任?”丁雄伟下令,“50层的详细平面图拿来没有?每一个通风口、每一扇窗的位置,我都要知道!许梦山,去拟定可能的强攻路线,一旦他们伤害人质,立刻强攻。罗平,谈判专家到了没有?谈判谈判嘛,给老子下钉子,他们也别想好过!把陈枫带过来,看有什么办法,联系上尤明许……”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警察不想看到的情形,正在网络上扩大——

因为又出现一些人,开始说这几年惩罚者犯下的一些案件。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前一段时间的缉毒案又造成强烈轰动。很快,就有人分析出一些失踪、或意外死亡的通缉犯,声称自己有内幕消息,这些人是被惩罚者杀的。

当然,网上也会有完全对立的理智声音,说不管他们杀的是否是罪人,都触犯了法律,都是杀人了,这不是一个法制社会应该有的现象。并且支持这个声音的人也很多。

但更多的人吧,不是说支持谁,而是为此而兴奋,看热闹。他们对惩罚者产生了浓烈的兴趣,越八越觉得新奇、刺激。

尤其是惩罚者的来源,因为舞台剧和那个八陈年案件的帖子,几乎所有关注这次直播的网友,都知道了。就像殷逢所说,虽然只是一幕短暂的舞台剧,可人人心里都想,原来惩罚者是这么来的。原来他们的创建者,这么惨,又这么厉害。于是在网络上,人人都好像成了惩罚者的熟人,告诉新进来本帖的网友,惩罚者从哪里来,是什么,为什么而存在。

……

在同一时刻,城中某座安静的房子里,还有一个人,戴着眼镜,坐在电脑前,一边看着直播,一边翻看着每一个涉及惩罚者的帖子。

夜色已经深了,房间里只开了盏台灯,柔和的灯光映在那人清秀宁静的容颜上。

这一切的声音,公众的反应,其实都在这个人的预料中。这并不难,甚至说对于这个人而言,如同孩童的行为般简单。

不过,这人并不因为民众们此时对惩罚者的好奇、热情甚至吹捧,有半点的笑意。

这人深谙人的心理,这样的兴趣,这样的热闹,在乌合之众群体里,不过能维持个三五天,就会被新的热点取代。

这就是人群的特点。

但没有关系,这只是个开始。这人要的就是,此时此刻,全民热议惩罚者,抓住了足够的注意力。

接下来的,才是重头。

你们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你们以为那就是内心深处真实的选择?

不,那不是。

我要悄悄剖开你们的心,让所有人看到,你们生而为人,做出的,会是怎样无情而深刻的选择。

——

演播厅内。

在殷尘的声音响起后,200名观众,终于也坐不住了。有人曾经听过惩罚者的大名,有的则已看到网上的那些帖子,大惊失色。只不过,殷尘虽然没露面,说的那两句话,却莫名叫人瘆得慌。一时间,没人敢动。

第332章 说易行难(2)

现场一时居然十分安静,安静到诡异。

“要乱了。”殷逢忽然低语,“殷尘不会让局面乱的,低头,他们要出面了。”

尤明许低头,两人都有厚厚的假发掩饰,头靠近前排座椅,这样几乎没人能看到两人真容。

就在这时,尤明许感觉到手机震动。

这手机是冠军给她的,除了他们几个,没人知道。

尤明许低头看了一眼,眼睛一眯。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有不少人起身,还有人开始交谈,声音还不小,一时间演播厅里的所有人,好像都在说话,神色各异。

尤明许眼皮跳了一下。

因为那四、五个散落在观众席里的惩罚者,开始动了。他们各自转头,看着即将要混乱的局面。似乎一旦失控,他们就会站起。

舞台一侧,通往后台的那扇小门,突然冲出一队人,全是黑衣男子,6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戴着花花绿绿的面具,手里拿着枪,其中两人,拿的还是长长的步枪。

观众们一时都愣住了。

有不少人还露出好奇神色,以为是新的游戏环节。

黑衣惩罚者们,沉默着跑至观众席前,散开,然后同时举枪。这下,观众席瞬间耸动,许多人惊呼出声。有些已经站起准备离开的人,都僵在原地。

“啊……干什么?”

“是真枪吗?”

“哪有这样对观众的?”

“我们不想录了,我们要走……”

演播厅里,一片慌乱惊吵。

“安静。”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降临在整个演播厅上空。他的声音很平静,虽然只说了两个字,却无端端让满场观众,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冷酷。

满场观众,渐渐安静下来。

尤明许低头看着陈枫发来的消息“我是丁雄伟。现在50层已被犯罪分子控制住,殷尘以观众作为人质,威胁警方。我们必须好强攻准备,但一是要搞清楚演播厅里,有哪些人是惩罚者;二是还有十名电视台工作人员,被他们挟持在后台。按照平面图显示,后台有三个化妆间。你能不能想办法弄清楚,他们被关在哪里?这样才能第一时间营救。”

尤明许在心里过了一下这些话,就明白丁雄伟在顾虑什么。

惩罚者们后面肯定还有大动作,一旦触及警方底线,或者伤害人质,警方就会立刻强攻。然而从现在推算,惩罚者至少有十多人。万一鱼死网破,他们会干出什么,不好说。万一端着枪就对观众席扫射呢?那他们这些警察直接跳楼算了。

所以丁雄伟想要弄清楚惩罚者的具体人数、方位,还有另外十几名人质的准确位置。一旦发动强攻,必然是压倒性的兵力,第一时间精准制服这些惩罚者,并且营救人质,就能造成最低伤亡。

演播厅里的惩罚者位置,还好说。后台的人质,才是真麻烦。

尤明许把手机递给殷逢看,而后手指一点那句“演播厅里,哪些人是惩罚者”,示意殷逢来标出。殷逢点了点头,他也有手机——所有观众都有手机,惩罚者们似乎并不在意他们与外界联络。现场观众都有座位号,横竖排很清晰,殷逢便开始将惩罚者的位置,一个个标出来,发给陈枫。

尤明许则想了想,回复丁雄伟“我必须混到后台去,才能找到那十名人质的准确位置。能不能替我找一条通路过去?还有那三间可能藏人的化妆间的平面图,发给我。”

丁雄伟很快回复“好”。

就在惩罚者们持枪登场的同时,“惩罚者”、“x城电视台直播”、“200人质”三个词,已登上网络热搜。

一分钟不到,全部被撤掉。

而在电视台直播中断后,几个主要平台的直播信号,也在枪支露出,平台接到有关部门关于这个事件的紧急通报后,全部被切掉。

网络上观看直播的观众们,顿时如同无头苍蝇,闹哄哄起来。这样的切断,意味着更多的内幕,更不能言说的事件。大家急切地想要知道后续,那些,是真枪吗?是真的惩罚者?200名观众真的被劫持了?惩罚者到底想干什么?

一时间,观众也脑洞大开。

有的说,这就像上帝召集了一船罪人,那200人,看着随机,其实是被惩罚者精挑细选的,都是有罪的人!

还有的说,那200名观众,就是观众,是惩罚者要在节目里,公开做大事了,要让他们当见证。

还有的猜测则靠谱点,分析说惩罚者这一两年屡屡遭受警方打击,走投无路,这次,要挟持了人质,做一笔大的,和警方谈条件。

……

然而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新的直播资源和视频资源。

只不过这一次的拍摄质量、拍摄角度,不如之前的信号,甚至一时冒出很多视频资源,五花八门。但毫无例外,都是手机实拍的。

网友们再一次轰动了——

这意味着,这些视频,都是现场观众拍了,发到网上的!活生生的人质拍的!

而接下来,视频里发生的事,却让所有网友都震惊了,一时间,全网沸腾。

演播厅内。

在殷尘说了那句“安静”后,演播厅里渐渐恢复鸦雀无声,有不少观众,拿出手机,偷偷在拍。但持枪守在下方的那些惩罚者们,似乎丝毫未觉。

殷尘的声音,再次响起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接下来,你们要把选择做完。从你们踏进演播厅的那一刻,就担负了这个责任。我们都是真正的惩罚者,是通缉犯,那些也都是真枪。所以你们也不要轻易尝试反抗。

不用尝试报警,因为警察都已经在楼下,这栋楼里,除了这一层,也全是警察。

但是不要带有幻想,警察救不了你们。只有你们自己能救自己。

你们可以录制视频,我们做的事,任何人都可以看到。但是不要接打电话,嘘……不是怕你们通风报信,而是不能发出声音,干扰到我们接下来的节目。

这些要求,我只说一次。有违反的,后果自负。请不要自作聪明。那么现在,下一个选择,就要开始……”

第333章 说易行难(3)

殷尘话音未落,突然间观众席里有个年轻男人站起来,喊道“神经病啊!疯子!不录了!老子不录了!你们爱谁玩谁玩!”

说完他就转身往演播厅的门跑去,所有观众都转头看着他,还有一些人,见状也起身要动。

尤明许低呼“糟了!”身子下意识要动,被殷逢一把摁住。尤明许转头,看到他冰冷沉静的表情。

“砰。”

这个声音过后,全场观众就像被人扇了个耳光,霎时寂静无声。

站得离那个逃离观众最近的惩罚者,放低枪口,他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你也可以想象出,此时他的脸上必然是无情的,甚至是麻木不仁的。

只有那名逃离者,应声跌到在通往紧闭大门的路上,哼都没哼一声,子弹正中后脑,倒地气绝。

杀人!

他们真的杀人了!

就当着全场观众的面,杀了其中一个!

短暂的沉寂后,现场观众不约而同爆发出惊恐的喊叫,几乎所有人都动了,起身弹起、紧缩,互相抱在一起,他们惊惶地看着眼前做梦般的一幕,看着地上那尸身上的血洞,和逐渐流出的鲜血,却没有一个人,敢走了。

就像200只挤成一团的小鸡,终于看清了身处的牢笼,还有牢笼上未干的血迹。

尤明许却气得肺都要炸了。

一条人命!

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惩罚者们就这样开枪杀了!

而她身为警察,身为警察,敌众我寡,还背着要营救这200多人的秘令,所以她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犯罪者们像捏断一根草似的,掠夺了一条人命。

满场惊惶。

在绝对的恶与武力控制下,200个生在阳光下的普通人,瑟瑟发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尤明许眼睛都红了。

“他们不是自诩扬善除恶吗?”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吐出来,“当众杀人,还要怎么去赢得所谓的人心?”

尤明许的语气嘲讽至极,殷逢知道她是怒极了,再次按着她的肩头,让她朝向自己。此时满场惶惶,看起来就像他把她搂在了怀里,和现场很多情侣一样。

“恐惧,也是征服人心的手段之一。”殷逢低声说,“阿许,冷静,这不是你的失职,刚才根本来不及,你没有别的办法,你还要救更多人。”

尤明许咬着牙“我知道……”

我只是难受。

没有哪条人命是无足轻重的。每个人都很珍贵,只有犯罪者看不到生命的鲜活。

那个人。

隐藏在一片桃源般生活背后的惩罚者首领,你真的以为,自己改变了他们,给了他们新的意义和人生?

不。

他们从未改变过。

他们依然不懂生命的可贵和自由的意义。他们曾经满眼黑色,你以为自己替他们开了一扇窗,他们也是这样以为的。实际上,你把他们推入了更深的、再也不能逃脱的黑暗里。

尤明许抬起头,就看到了殷逢的眼睛。即使是在伪装镜片的遮掩下,那双眼依然冰凉而沉静。然而她又想起了涂鸦、老九、陈枫他们几个。想起他带给他们的改变。突然间她意识到,原来自己面对的,爱上的,是怎样一个真正了不起的灵魂。

而此时殷逢看着尤明许的眼睛,却仿佛看到一个刹那迷茫的孩子,眼中突然绽放明亮光泽。于是他清晰感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依赖和爱幕。无须多言,他就像只是抱着她坐在书房的椅子里,捏了一下她的脸,说“我们会赢的。”

语气淡然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尤明许精神一振。

他说得没错。

殷尘允许观众们保留手机,是要保证现场视频无论如何都能传播出去。这也是人性,再危机的环境,都会有人渴望吸引关注。殷尘也不怕观众和外头通风报信,警察们本就对峙在外,还有什么可怕的?

如果这厅里坐着的,原本只是200名普通观众的话。

他们再想获救,也不能看出现场还有那些隐藏的潜伏者,去通知准备突袭的警方。他们也不可能像尤明许,打算孤身潜到后台,去摸清其他人质的准备位置。

如果按照殷尘的原计划,200多人质在手,封锁环境,警方真的会非常被动。

可现在,她和殷逢,仿佛提灯夜行的刺客,无声无息站在殷尘的眼皮子底下。于是原本的死局,突然就有了活棋。

殷尘他们做局嫁祸殷逢,把他和她从案子里摘除时,大概没有想到,反而被殷逢一举推测出幕后主使,将计就计,成为了他们这一局唯一的疏漏。

或许与犯罪分子周旋,在刀锋上行走,就是如此。最大的机会,往往隐藏在最大的危机里。当殷逢被他们逼到绝境时,却也是看到了破局光芒的时候。

“现场6加4名惩罚者的位置,已经发过去了。”殷逢在她耳边低语。

“嗯。”

狙击手也好,武装警察突袭也好,一旦发生最终的对抗,这些殷尘的明棋暗棋,将会是警方的首要攻击目标。制住了他们,就掌控住了演播厅里的局面。否则,如果没有这个情报,警察们冲进来,势必伤亡惨重。

他们两人的任务,完成一半了。

这时,演播厅里再次响起了殷尘的声音

“我说过了,只要你们听话,按照游戏规则来,否则后果自负。现在可以保持安静了吗?你们的选择,还没有做完。”

全场很快安静下来,夹杂着压抑的呼吸声和呼声。那么多双眼睛,望着台下的犯罪分子们,愤怒、恐惧、涣散、紧张……的眼神,都有。

殷尘说“请看一段视频。”他笑了一声“一段有意思的视频。”

全场灯暗,只能依稀看到那六人,还持枪站在原地。

液晶屏再度亮起。

那是一段3d动画。

江边,一幢高楼,非常眼熟,尤明许一眼就认出,那就是他们所在的这座电视台大楼。

镜头飞速逼近,上升,上到高层,出现数字“50”。

第334章 说易行难(4)

所有人战战兢兢看着,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画面直接进入演播厅室内,屏幕里的演播厅是空的。这个动画做的说不上多精致,但所有人一眼就能看懂。

镜头突然下移,深入,进入到建筑物内部,从画面显示,正是他们所坐的座椅下方。因为这演播厅本就占了好几层空间,座位都是中空层层挑高的,结构里有无数横梁、钢架。

然后,那些东西出现了。

一包、一包,又一包,一共四包,方方正正,鼓鼓囊囊,分别被安置在座椅下方的四个方位。镜头陡然拉近其中一包正中,出现了一个计时器,“滴答、滴答、滴答……”的声音,急促而平静,就在整个演播厅的上空,在每个人的耳边。

“炸弹!”不知道是谁突然惊恐地喊了一声,当然这人立刻飞快地捂住自己的嘴,然而整个演播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面色惨白。

尤明许和殷逢,面色沉冷。

殷尘笑了,说“不错,的确有炸弹,就在你们的座椅下方。半个月前,电视台有维修工程,这不是件难事。所以不要怀疑它的真实性。现在,仔细听清,你们要做的选择——

还有一批炸弹,安置在另一个地方。那是一所学校。具体是哪所学校,我就不说了。炸弹被安置在学校的宿舍里,此时此刻,有大约800名孩子,在学校寄宿。你们需要选择的是——

a引爆演播厅炸弹。

b引爆学校炸弹。

必须选择一个,不可以不选。否则,你们已经看到了不听话的后果。而且,这不是游戏,你们必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因为炸弹,真的会爆炸。倒计时,1分钟。”

楼下指挥车里,丁雄伟勃然大怒“丧心病狂!狗屁惩罚者,一群疯子!”其他警察的眼睛也都快喷出火来。丁雄伟只喘了口气,就喊道“立刻通知所有中小学,如果有寄宿的马上疏散!”顿了顿说“重点疏散寄宿人数在800人左右的学校,尤其是1个月内,有过什么整修、重建、消防之类的活动,请过外面的人施工,重点疏散!”

许梦山突然问“他们的话能信吗?万一不是800人,是500人,200人寄宿的学校呢?会不会故意误导我们?”

丁雄伟静了几秒钟,答“不会。那人不会,也不需要。他们在意的是选择的结果,而不是这些人死不死。那个人,只怕早就疯了。”

许梦山突然在丁雄伟脸上看到了一丝落寞,但那落寞一闪而过,他再抬起头时,已是双眼精光“通知在第49、48层候命的小队,暂时下移到47层。50层的地形研究好了吗?有没有路可以供尤明许潜往后台?”

“有!”一人答道,身边站的是电视台的相关工作人员,他们在桌上展开一张大的户型图,而后指着观众席一角说“这里下去,也就是观众席座位后方,有一个通风口,从这里一路往里爬,可以爬到后台的洗手间,外面走不远,就是三个化妆间。化妆间我们分别命名为1号、2号、3号。但是因为地形原因,三个化妆间之间,都有几十步的步行距离。这几十步,足够要人质的命。只要尤明许能弄清楚,人被关在几号化妆间,从楼顶下降的营救小队,就可以直接破窗而入,占据先机。”

——

尤明许低头看了眼手机,她已经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了。

没有任何武器,暂时没有任何资源。她还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潜到后台,面对不知道会有几个的惩罚者。她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摸清人质位置,通知警察。

而且是在演播厅的炸弹,随时可能爆炸的情况下。并且,要把殷逢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深吸了口气,暂时先不去想这个局面到底有多难。因为前方的液晶屏幕上,倒计时只有四十几秒了。

周围的人,全都在低头做选择。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尤明许看到坐在自己前面那个人,选的b。

如果四十几秒钟后,真的会有一个炸弹爆炸……

尤明许看着殷逢,他手里也拿着选择器,抬眸看着她。

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寂静的一抹黑。

我们选什么?

————

昨天的最后一章被屏蔽了,我在联系编辑修改中。最近有可能频繁被屏蔽,大家淡定。

第335章 她要的答案(1)

夜色深旷宁静。

这是一所高中普通的校舍,时间不早了,学生们都下了晚自习,有的还在校园里逗留,大多数回到宿舍,学习、玩耍、洗澡……还没到熄灯时间,整座宿舍楼灯光通明,时有笑语。少年人的快乐,大多是纯粹、生动的快乐。于是,这栋夜色里的楼房,仿佛都染上了蓬勃朝气。

他是高二生,没有高一生初来乍到的胆小,也没有高三生的压力。所以下了自习,就大刺刺躺在床上玩手机。同寝的其他三人,两个打游戏,一个搞学习,各得其乐。

qq上有朋友留言:“快看视频帖子,好劲爆!有人在在线直播杀人!”

他一下子坐起来,喊了句脏话,眼睛发亮,点开视频链接。

……

“你们需要选择的是——

a引爆演播厅炸弹。

b引爆学校炸弹。”

看到这里,他整个人都坐不住了,叫了几个室友过来:“我靠你们快看这个,疯了!不知道是电视节目还是真的!好多人说是真的,好多视频和帖子都被删了。”

几个室友看了,也是兴奋又紧张。一个室友说:“看他们会选什么!”

另一个说:“选a啊,当然应该选a,演播厅只有200人,学校有00人,还是学生。他们要是不自私,就该选a。”

还有一个却突然冒出句:“如果你是观众,你会选a吗?”

四人都静了一下。

前面那人才说:“选啊,怎么不选,死就死呗。”

“呵,站着说话不腰疼。”

最早看到视频那个男孩,突然呆了呆,说:“喂……我们学校,有多少寄宿生?”

其他三人也是一愣,一个答:“好像听说……有千吧人。”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在这时,楼里的扩音喇叭,突然响了起来。

——

当惩罚者在视频里枪杀那名观众时,所有在追逐这个事件的网友,都惊呆了。

他们和那些高中生想的一样:如果不是演戏,如果这是真的!

然而新的恐惧和谴责热潮,还没有抬头,惩罚者们,就丢出了炸弹,丢出了那个选择。仿佛一石惊起千层浪,所有网友的注意力,都被这个残忍的、无法选择的选择所吸引了。也许连网友们,自己都没意识到,怀着对惩罚者隐隐的畏惧,他们下意识都不敢去深想那条人命的断送意味着什么。又或者是,后面这个选择,太刺激,太可怕,就像被上帝之鞭驱赶的羊群,他们蜂拥而至。

除了跟帖、留言、弹幕,甚至还有人开贴投票,应该选择a还是b。

而这一轮,网友们的意见,和上一轮善恶选择一样,几乎是一边倒。

他们选a。

“200对00,当然应该演播厅的人死。”

“他们都是成年人,当然应该救孩子。”

“是我我也会选择自己死的。这种大义,还分不清吗?”

“哈哈,你们当然选a,反正又不用自己死。”

……

楼下。

命令一道道下去了,丁雄伟抬头,看着遥远的50层,那是个全封闭的演播厅,从外头连点光都看不到。屏幕上,一分钟计时还在倒数,“滴答,滴答”,更让人觉得气氛紧张。

丁雄伟微眯了一下眼,下定决心:“让各小组准备待命。一旦现场发生冲突,或者炸弹爆炸,不等尤明许了,立即发动强攻,营救人质!”

“是!”

丁雄伟心里却说:尤明许,这一回,也给老子顶上去!一定要来得及!

——

演播厅内。

尤明许伸手去抓选择器,刚要按下a,手却被殷逢抓住了。

她的神色淡淡的,也许是因为不知道即将面临的结果,所以整个人反而更加无畏。她看着殷逢,也不说话。不需要说话。

殷逢低声说:“舍得让我死?”

尤明许现在没心情和他开玩笑,这疯子什么时候都不紧不慢的,她说:“那你说怎么选?”

殷逢把她的选择器拿走,放回原处,居然一副很笃定的模样,和现场惶惶的二百观众截然相反。

他说:“遵从本心就好。我既不想让那些孩子死,自己也不想死。所以,不做选择。”

尤明许一听,反而释然了,说:“好。”

至于殷尘刚才的威胁,管他的,走一步看一步。想到这里,尤明许抬头望去,看着周围观众。如果有很多人像他们一样,不做选择,难道殷尘还真的能把这么多人杀了?

只是,这一点,其他人会想到吗?

别到了最后,只有她和殷逢两个人没选,鹤立鸡群,那他们俩就认栽吧。

不管了,就像殷逢说的,遵从本心就好。

仿佛看透了她的顾虑,殷逢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摩挲着,说:“不必担心,炸弹根本就不会爆炸。”

“你怎么知道?”

他的神色有些静默,答:“因为被选择死去的,一定是孩子。而那个人一定不会杀死00个无辜的孩子。所以,这个选择题,其实是个圈套。”

尤明许微微凝神,点头:“我信你。”

殷逢眼中闪过一丝冰凉的笑意,说:“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今天的较量,不在于枪支弹药,而在于对人心的揣摩和掌控。我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大概她也没想到。但这大概也是我们俩一直都想要的。原来,殷尘始终是在贯彻她的欲~望和意志。阿许,你跟着我,一切都按照我说的做,明白吗?我不会让你有事。”

尤明许愣了一下,没说话,只是下意识握紧他的手。

分钟倒数计时截止。

全场沉浸在一种不安定的寂静里。而那些持枪而立的惩罚者们,仿佛雕像,纹丝不动。

屏幕上出现了统计结果。

选择a:引爆演播厅里的炸弹,5人。

选择b:引爆学校的炸弹,0人。

未选择:40人。

“殷逢,你听我说。”尤明许靠近殷逢的脸颊,那熟悉的气息触手可及。她说:“有十名电视台工作人员,被关在后台。后台有3个化妆间,我必须去搞清楚,他们在哪个方位。”

殷逢转头望着她。

尤明许突然觉得不想看他的目光。

之前她给他短信,只提示他要统计场内惩罚者的位置,后面的内容,估计他没看到。

“等机会,灯一黑,我就走。”她说。

殷逢安静地看了她几秒钟。

他说:“好。”

“我很快回来。”她说。

“嗯。”殷逢慢慢地说,“殷尘就在后台,他看到你,就一定会杀你。你要是回不来,完事了我就从这一层跳下去。你明白了吗?”

尤明许哪里想到会听到这个,下意识就想他可真够混蛋的,一个男人,每次就要死要活威胁她。可她重新一抬起头,就看到他白皙而平静的脸色,仿佛在说完事儿了我们就回家。

尤明许喉咙有点堵。可是她从来都清楚自己要去干什么,他也清楚。

她说:“我知道了,我会当心。你也要当心。殷尘如果发现,也不会放过你。今晚可是他们最后的指望。要是我待会儿回来了,没看到你,转头就去找第二春。”

殷逢笑了一下,说:“知道了。”

就在这时,全场灯灭。只留下那两行统计数据,在黑暗里闪闪发光。而对尤明许而言,已经够了。手还被殷逢握着,她狠了一下心,刚要往回抽,就感觉到一张脸凑过来,温凉的,黑暗中也能感觉到那分明的棱角。他没有亲她,只是和她挨在一起,像一只沉默的动物。

其实他们早已分别过无数次了。每当他要走入黑暗里,或者她要去逆行。

但是每一次,她都会回来的。他也会找来的。

这一次,也是一样。

这念头一起,尤明许心中仿佛闪现无数的火花,清澈明亮。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抽走了手,手掌一撑,已翻到了座椅后方。

灯亮了。

殷逢还保持着身体往她那边倾斜的姿势,但座位已经空了。随着灯亮,人群暗涌,身后远去的那一丁点动静,早已被淹没。殷逢慢慢坐直了。原本今晚来到这里,和她在一起,他都没有丝毫恐惧,甚至保持着冷眼旁观的傲气。现在,他的心脏上就像被人抠了个小洞,而且,抠洞的那只手,还沿着她离开的方向,一直往后扯。殷逢感觉到大脑有片刻的空白,过了几秒钟,才慢慢恢复神智。

演播厅并不是刚好200个座位,而是有200多个。本就有些空位,而他们又坐在最后最高一排的角落,所以即使少了个人,也不显眼。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惩罚者,在灯亮之后,感觉眼前似乎花了一下。隔着鬼怪面具,没人看到这名惩罚者眯着眼,定睛望去,感觉最后一排哪里有点异样。最后一排的空位是最多的,他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一个人身上,那是个打扮土气的四眼田鸡,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惩罚者便移开了目光。

——

——

没错宝贝们,今天是开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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