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门引 - xp1024.com
《帝门引》


【生日】终于A签了~

今天正好是长浮的农历生日,中午煮饭的时候插了插座却忘记转按钮了,结果吃饭的时候发xiàn

还是清水大米。于是呢,在等饭的过程中,妈妈拿高压锅爆了次爆米花,很棒!妈妈说,晚上给我做最爱的蛏子,好开心哒~

然后然后,前天寄过去的合约,今天A签就到了!真是个极好的生日礼物!!!因为一度怀疑本文签约无望……10万字才签的约,想想真的是又开心又心酸~

请神一样善良可爱的你们相信长浮,本文绝不TJ,后边也会越来越精彩哒!有BUG的地方一定要指出来哦,因为长浮写着写着老是忘记前边的,现在还好,自己还能找出来,以后字数越来越多长浮会迷糊掉的。

《帝门引》和长浮本人一样,有太多的不成熟。不管是文还是人,长浮都希望能在亲爱的你们的见证下成长。然后你们有什么意见、建议、想法都可以在讨论区提出来,长浮不一定会全部接受,但一定会仔细考量再考量,也会和你们讨论哒,好吗?一定要冒泡哦,让长浮知dào

你们的存zài

,你们的支持是长浮最大的动力。

最后!今天是长浮农历生日,长浮要卖萌打滚求推荐啦~(对哒,还有个阳历生日,哈哈哈,好邪恶的说辞!)还有啊,周四了,《帝门引》马上就要离开新人榜了,请各位可爱的读者大大们再助长浮冲击一次新人榜吧!!!

么么哒~

【请假贴】2014.08.30

实在实在很抱歉!长浮今天出门有事,这个点才回来,今天这章来不及码字了,特地来向各位读者大大们请假……请原谅!最近都是一边写文一边整理细纲,所以没有多余时间来存稿。相信各位都是很善解人意哒~

这里呢,长浮还要厚颜无耻地求各位看官们多多支持,多多推荐,还有多多谅解。能坚持看《帝门引》的都是真爱,么么哒(╯3╰)

【请假贴】2014.09.11

各位真爱们,长浮来请个假,今天要把第二卷的大纲整理一下,然后明天要回学校,请室友吃饭和整理发霉的寝室,所以今明两天就不更新啦……请各位见谅哈~

13号晚一定会更新哒!么么哒,请继xù

支持长浮!

晚安~

PS:有关《帝门引》的剧情讨论,真爱们可以在留言区尽情发言哦,长浮会参与的!!!

【内容相关】生僻字

【左手的林子】留言说,文中好多生僻字,看得有点累。各位真爱们是不是都这么觉得的呢?这里,长浮要真诚地说声抱歉。并在此对文中已出现的含有生僻字的名字做一统计,并保证,接下来出场的人物名字绝对简单好记!嗯,就是酱紫哒~

[统计如下]

靖辞雪——不含生僻字,取自纳兰容若的词“不辞冰雪为卿热”。

祁詺承——“祁”音同“齐”,“詺”音同“名”。阿承阿承,承一切苦难,渡一生苦厄。

景玺——“玺”音同“喜”,“玉玺”;“煊王”中的“煊”音同“宣”。

亓官懿——“亓”音同“齐”,“懿”音同“意”。

洛缪莹——“缪”音同“谬”(荒谬)。

洛缪璠——“璠”音同“凡”。

澹台——复姓,“澹”音同“潭”。后文将出现两人“澹台甫晔”和“澹台绾晞”,“晔”音同“夜”,“晞”音同“兮”。

如有不完全统计,欢迎指出!!!

感谢【左手的林子】的留言,也希望各位真爱们多多留言,感谢支持,请继xù

支持!么么哒~

【请假贴】2014.10.11

很不好意思呀,厚着脸皮来请假了。今天在医院陪寝室长陪了一天,现在这个点才回来,没时间码字了!没能保证日更,长浮很惭愧!

所以,明天双更!

然后呢,要感谢真爱【greenisland】每日8张的推荐票票,长浮好感动呀!么么哒~

最后,希望看文的各位大大真爱们能够身体健康,所谓身体是革mìng

的本钱嘛。不要熬夜,早早睡觉,晚安~

【请假贴】2014.10.30

很抱歉,再次来请假。长浮今天状态很糟糕,不想随便写个两千字,不想敷衍自己更不想敷衍支持长浮的你们。

很抱歉,长浮状态不好,是因为心情不好,很难过!这世上总是有源源不断的不公平,还好像动不动地就被我们摊上……被否定,被拒绝,有时候连个为什么都问不出口。

也许真的是长浮人品差吧……

明天一更肯定会写的,如果能把状态调整回来,兴许会加更一章吧……

晚安。

【致真爱】2014.11.14

是酱紫哒,长浮昨晚写完那章后,就一直没能理顺后边的思路。现在么,大致模型有了,就是里边的细节得扣一扣。刚码了一千多字,总觉得有BUG!怕随随便便传上一章,影响阅读。

嗯,说好的孟岩昔和素珊之间的较量,就算不能轰轰烈烈,长浮也一定要它极尽可能的深刻!目标还是很伟大的!

嗯,真爱们应该有发xiàn

吧,孟岩昔的戏份在本文里还是很多哒,他是很重yào

的一支支线。他总是那么阴魂不散,出人意料,和某人的纠葛剪不断理还乱哈!

嗯,长浮很想念男主。一心想着赶紧结束掉啊这破瘟疫,赶紧啊让阿承踩着五彩祥云回归,和小雪儿你侬我侬么么哒!!!

嗯,前几天有朋友和长浮聊起。她说,假如《帝门引》没有签约,假如很糟糕很糟糕,我会不会弃坑另换账号?长浮很坚定地说不会。人总要成长,那些留在身后的尴尬和失败都是我们人生的一部分,我们为什么要否定自己?

嗯,长浮的大男神就是这么说哒:人生不是游戏,玩得不好或有遗憾后悔就一键重来。过去的日子好与不好,做得对与不对,都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不去否认,也无需逃避。任何时候,全世界只有你自己,不该与自己为敌。

嗯,把暖心和满满的正能量传递下去……男神是长浮的大太阳,长浮希望他的暖光能恰好在某一时刻照亮了你!

嗯,长浮就不话唠了,赶紧抱头理思路去了!唔,已经写啦满满一页纸,请真爱们相信长浮这一颗blingbling闪烁着真诚的心!

晚安,么么哒~

【上架感言】漫漫长路 浮生点灯

看文的真爱们都知道,顾长浮是个话唠!是个藏不住开心与难过的人!像个透明的傻瓜!

“透明”一词,也正是长浮现在所处的位置——小透明!很开心,也很荣幸,能在起点女频遇见可爱的默默支持长浮的你们——顾长浮的真爱!

《帝门引》一路走来,从一十万字签约到现在四十万字上架,期间历经了多次心灰意冷和失望,也几次峰回路转得遇惊喜!长浮很感激,感激责编细沙的认可,以及可爱的真爱们相随。

收到沙编的推荐上架通知是在12月1日下午1点40分。长浮赶去向室友拿水电卡,回程时公交坐返了方向。彼时的宁波冬天已经来临,妖风肆虐,公交整整绕了一圈,恍然发现生活了两年半的城市于长浮而言依然陌生。而沙编发来的扣扣消息,矫情地说就像是烟火在长浮心头“嘭”的一声绽放!

长浮一路激动地从公交车上笑回到寝室里,后来照镜子时发现,原来人一开心眼睛真的会bulingbuling!长浮还傻乐到把水电卡当成校园卡刷门禁,保安叔叔居然很和蔼地说“么事”!叔叔也是被长浮的傻乐给乐到了吗?

漫漫长路,浮生点灯。莫峻说:“我只想为自己亮起一盏灯,照亮我身边的人,以及黑暗中与我相逢在海上的路人。”顾长浮想做和他一样的人。或许长浮的这盏灯很昏暗,但长浮深爱并且感激每一个真爱,发自内心深处地想要把故事讲给真爱们听。

《帝门引》余下的路,长浮不强求,但还是希望能与真爱们同行。这是长浮在起点女频第一本上架的书,它有许多的不完美,可是长浮深爱它。那么,如果你也深爱,请好好待它,好吗?

无论何时,只要你来,长浮都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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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长浮要感谢很多人。

感谢责编【细沙】,虽然长浮从不在群里冒泡,但偶尔的窥屏总让长浮受益匪浅!沙编是一个超负责、超犀利、超有内涵又偶尔迷糊的好编辑!长浮实在忍不住想说,沙编已经连续两次把长浮当新人欢迎入组了!哈哈,萌萌哒,有木有!

感谢“数字”真爱【书友140726174042192】、【书友141024234047052】、【书友141108012136409】、【书友141126094638968】、【书友141125235618752】、【书友141130175051328】以及“文字”真爱【我有点爆炸啊】、【长颈鹿12138】、【左手的林子】、【star柒柒】等的点评和打赏!感谢给长浮投推荐票的【greeniland】、【寒月孤坟】、【yihao132】等。以及一路默默想陪和长浮没能及时记下网名的你们!你们的陪伴是长浮最大的动力!每次看到真爱们留言,都会感动得泪流满面,满寝室蹦跶!长浮就是这么个容易满足的疯子!

感谢好战友好闺蜜【眯夏】的不离不弃,长浮在这里等你荣光归来,与你一起摸爬滚打,为文字梦想坚持!感谢好战友好姐姐【舞小月】的陪伴支持,不论你在哪里发展,长浮相信你都会是一颗越来越buling的明珠!感谢《鱼香满唐》作者【笺若大大】的推荐,感谢《我为阿娇主金屋》作者【曳水大大】的肯定!未来前进之路,与君共勉!!!

最后,感谢顾长浮的坚持,没有放弃!感谢一直在背后默默鼓励、以长浮为荣——不论长浮容光胜锦还是落魄失败都依然深爱不悔的亲爱闺蜜,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PS:长浮会继续保持日更,字数由原来的2000调到3000,而且是排除长浮的话唠PS部分的大于3000字!不定时爆发就加更!更新时间仍在半夜11点半左右,真爱们不要熬夜等更哦~

感谢【笺若】长评

【笺若】

一口气将全部章节看完了,感觉好爽!《帝门引》首先文章标题就很引人注目,大气,又不落入俗套,是一眼就能吸引人眼球的题目。为长浮赞一个!!!

看到简介的时候,就感觉很虐心,但是又很吸引人。忍不住就点进去看了。

本来看到简介说女主是个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的女子,还有点替长浮担心的。这样的设定很不好写呢,稍稍掌握不好,就会让女主很没有存zài

感。但是,看了几章以后,就发xiàn

我是瞎担心了。虽然长浮着笔于靖辞雪身上的笔墨不算很多,但她的形象依然在我脑海中根深蒂固。美丽、坚强,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付出所有都甘愿,哪怕他什么都不知dào

,还误会她。正如长浮在简介中所说: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为他画地为牢,从此别人走不进来,你也迈不出去。

这样的人,真的让人很心疼。长浮的描写风格清新自然,如涓涓细水,又带着古雅的芬芳。看了,只让人觉得很舒服,不由自主就想一直看下去。

《帝门引》看到现在,始终觉得,这里面每个人都有让人心疼的理由。皇上心里的那个小姑娘,我猜想大概就是皇后靖辞雪吧?可惜,命运弄人,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要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和仇恨呢?只希望,他们能相爱不相杀,可以幸福下去。长浮,你听见我的心声了吗,(*^__^*)嘻嘻……

长浮加油,《帝门引》真的很棒,我会一直支持的。加油加油!!!

【顾长浮】

这是本文的第一篇长评,感谢笺若,么么哒~

力荐笺若的好书《鱼香满唐》,一本很赞的书,在新人榜里一直稳居前六,目前在PK榜上也有很靠前的身影,长浮也在追这本书,很喜欢~

感谢【日暮花薄落】长评

【日暮花薄落(眯夏)】

第一次的长评就奉献给你了。

我是第一个看这本书的人,除了作者应该没人比我知dào

的更多了。每一个人物的成长,我都看在眼里。一个个原本只是字面上的人物,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也就有了人气,那是长浮所赋予的,也是她的儿女们。

一开始我其实很不能接受女主又瞎又哑,总觉得这样的故事很不好写。可是你依旧没有放qì

,靖辞雪被你塑造的很好,我有些心疼她,也有些恨她。心疼她经lì

的一切,承shòu不该承shòu的痛苦。我觉得爱上皇上,应该是她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但是感情不分对错,有时候明明知dào

不可以,还是要飞蛾扑火,如果真得不爱,也就没有这个故事了。

男二控的我表示非常不喜欢男主,不喜欢他有别的女人和小孩。可是想想人物设定,总不能跟仇人的女儿生儿育女,纠结死我了。

素珊嘛,我曾经说过,她一点都不像一个宫女。一点也没有奴性,不卑微,有着自己的傲气。这样的傲气太显眼,在没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总会让自己受伤。虽然,她大多是为了靖辞雪出头。希望她能为自己活,那样的素珊会是什么样,我好期待。

强烈要求让青山和白宁断背啊,让白宁当小受啊,这俩个人很有爱。到时候整个番外啥的,满足我的yy。

相信我,你很优秀,只是时候没到。请一定一定地坚持下去,机会是给坚持的人留下的,在你每一次动摇的时候,请回头看看,我一直在你身后————————————张牙舞爪,敢放qì

,你就死定了。

最后,为长浮姐姐好好的拉拉票,这绝对是一本保质保量的良心作品,保证不会滥写。现在宅斗居多,也该让宫斗的出风头啦。

长浮现在每天都有好好码字,大家不要怕坑,我保证她的坑品,绝对杠杠的,火速收藏吧。

【顾长浮】

眯夏是我三次元里的好朋友、好战友、好闺蜜。长浮和眯夏,在写文这条路上尽管至今为止没有可喜骄傲的成绩,我们一定会相互扶持相互鼓励走下去。

今天是周一,新人榜潜力值重新计算,因为眯夏的长评,帝门引一跃蹦到了排名首页。这是第一次在第一页就找到自己的书,感觉很赞,很爽。眯夏说,那以后每个周一都让你这么爽一回吧(因为后边的神作们马上会赶上来把我们给淹没了……)。哈哈,其实我很感动。

我和眯夏在起点写文,除了彼此互相看文外,没有找三次元里任何一个朋友帮忙刷分,是为了可耻的自尊心和骄傲吧。

很感谢眯夏,感谢她的支持和鼓励。

最后,推荐眯夏的娱乐圈作品《缠腰》,希望各位读者大大们能多多捧场~也希望大家能支持《帝门引》,或收藏或推荐或点评,都是长浮和眯夏坚持的动力和信心,拜谢……

001 十年积恨

斓瓴皇城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大片大片雪花从天际飘落,白得有些晃眼。整座皇城白皑皑一片,静谧中依旧透着凛冽的庄严与肃穆。

这雪,下了整整三天。

凡灵宫。

宫殿中央,紫琉璃鎏金镂空暖炉燃着银丝炭,红光星星点点,窸窣作响。幽幽的麝香暖气微醺,也敌不过入骨三分的冷意。金色纱幔轻垂,层层叠叠,薄如蝉翼,华丽大方却显凄清寂寥。

靖辞雪闲适地斜卧于贵妃榻上,秀发随意绾起,斜插一支紫金龙凤步摇。她身下是雪白的白狐毯子,散开的衣摆上绣了对金丝凤凰。眉似远黛,素容恬静,她微合双目,呼吸幽浅,单薄身形带着些跳脱世俗的淡然气质。

屋内光影暗淡,她就像是沉睡在海底的幽禁仙子,叫人忍不住怜惜又不敢轻易接近。

“娘娘!娘娘!”

急切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由远及近,打破一室寂静。

她缓缓睁眼。那是双灿若星辰皓月的美目,却寻不到焦距。

素珊撞门而入,对上的就是这么一双眼睛,忽而觉得忧伤,急切的步伐不由停住。她身后的寒风趁势一股脑儿地挤进来,霎时冲散屋内的暖气。

素珊紧咬下唇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去。

“娘娘……”素珊轻轻唤她,声音有些颤抖,“相爷没了。”

靖辞雪静默地听着,素珊咬牙继xù

说道:“昨夜戌时,洛府国舅暗地里调来三千羽林军,血洗相府。满朝与相府有过瓜葛的悉数收押,无人幸存。”

一想到血流成河的场景,素珊心头一颤。

权倾朝野,名为臣子实为皇帝的靖相人人惧骇,前几日还大肆铺张庆寿,而今身首异处,寿堂成了灵堂。辉煌华丽堪比皇宫的相府也在一夜间百孔疮痍。皇帝手段果然雷厉风行。

那,她们呢?该怎么办?相府没了,她们该何去何从?

“小姐。”素珊换回往日的称呼,握住她的手。而靖辞雪依旧保持斜卧的姿势,纤长的睫羽扇了下,面色平静,仿佛素珊说的一切与她无关。

素珊不禁有些慌,握紧她的手,又唤了声“小姐”俯身靠近她。

“小姐,你心里难受就哭出来,莫要吓素珊啊小姐!夫人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小姐这样,小姐哭出来好不好?”

可慌归慌,素珊却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哭。她与小姐不同,若她此刻也哭了,害pà

了,那将来怎么办?小姐怎么办?相爷没了,那个人又岂会放过她们?

——皇上驾到!

尖锐刺耳的声音直入耳廓,靖辞雪终于颤抖了下。

素珊立即起身护在贵妃榻前,警惕地看向门口。

一袭明黄的祁詺承身形颀长,英气逼人,完全不见往日里唯喏小心的模样。他提步跨进殿内,每一步都迈得坚定有力,目光直逼榻上女子。随其后的是名长相俊美的黑衣男子和两名银甲羽林军。

素珊看那人越逼越近,竖起峨眉,厉声喝道:“不要过来!我不会让你伤害小姐的!”

祁詺承果真停住,长眸斜向素珊,眸光凌厉。

“忠心护主是好,可惜你跟错了主子。”他冷哼一声,侧目示意。

身后男子会意,对着明黄背影微微俯身,回身打了个手势,率先走出凡灵宫。随即,那两名羽林军上前来架住素珊往宫外走。

素珊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若敢伤害小姐,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祁詺承冷嗤,唇角一勾。相府倒台,他又岂会怕这区区婢女?不过话说回来,某个程度上,他还是十分欣赏这个婢女的。她不像她主子,她刚烈要强,忠心不二,单是那份气势魄力也让众多王孙公子望尘莫及。

榻上女子因素珊被带离而素净的脸上闪过慌乱。她坐起身,睫羽飞快地颤了两颤。

耳边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忽而恢复平静,默默地等待着他靠近。若她记得没错,这是他第一次毫无顾忌地离自己这么近,咫尺之间。

“好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食指挑起她的下颚,祁詺承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笑意。目光肆无忌惮地游走于她的脸庞,最后停在她空洞无神的烟灰色瞳仁,直逼深处。

他恨极了这个女人,恨她的一切!

“你的骄傲,你的笑呢?靖辞雪,你那不可一世的笑呢?”英俊的脸因愤恨而扭曲。

祁詺承至今记得一年前的洞房花烛夜。

当他挑起喜帕时,那傲视一切的笑扎痛了他的眼。他厌恶,宁可划伤手臂作假落红也不愿碰这个女人一下。那时他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将这笑捏碎。而靖辞雪那空泛的眼神极显无辜,他不止一次想要直视,却每一次都潜意识地逃离。

此刻,他终于能够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好好kàn

个究竟,那眼底深处到底藏着什么。可是除了虚空,他什么也看不到。

“想不到吧?朕的好皇后。朕还是赢了!”祁詺承大笑起来,第一次在人前展现他的骄傲和狂妄,竟笑得两眼泛起酸意。

他加重指力,捏住她下巴:“靖行光这个老匹夫,谋杀父皇毒害皇兄,还意图控zhì

朕。朕十岁登基,十年来哪一天不是过得提心吊胆。他要挟天子令诸侯,朕便顺他的意,铲除异己提拔心腹,就连封后纳妃朕也都看他眼色行事。满朝文武,有谁真zhèng

尊我为皇?哼,他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朕会将靖相府死死地踩在脚下。”

祁詺承想起十年前那个夜晚,狂风暴雨,雷电交加。他冒雨偷偷赶到紫宸宫,大殿漆黑一片,他不敢喊,也不敢往里走,直到一道闪电狠戾地劈下,似要劈开整座皇城。就在那一瞬亮白的光电里,他看到皇兄苍白如雪的脸,还有他面前孤立的酒壶和倾倒的酒杯。那双漆黑的眼眸凝视着他,唇角凝血却微微上扬,如往常那般笑得温润和煦。

他恍惚觉得,那道道闪电全都落在了他生命里。

逝父失兄之痛,十年隐忍之苦,多少个夜晚,他都几近崩溃,支撑他走过这么多年的不过是一份又一份信念。

曾有人跟他说,“信念与人心一样,要么坚硬得刀枪不入,要么脆弱得不堪一击。当这份信念坚持不下去了,就再为自己寻个信念。用信念支撑信念,就能走得更远”。

十年风雨飘摇,如今想来竟还觉得恍惚,不切实jì

,就像是一场梦。只有在此刻他折磨着靖辞雪,眼睁睁看她在自己面前痛苦,才真zhèng

觉得释fàng

和解脱。

他突然收手,改为轻轻磨蹭,眼中无限温柔。

“斓瓴国第一美人?呵,靖行光啊靖行光,你这只老狐狸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将这又盲又哑的女儿送入皇宫。是希望她以世间最尊贵的身份享尽荣华么?可惜啊……”

“你……不许你碰小姐……”

手一顿。眸色瞬间转冷,温柔散尽:“碰她?朕嫌脏!”

素珊一路爬至殿内,留下一条冗长的血迹,触目惊心。祁詺承冰冷带着嫌弃的言辞激得她浑身颤抖。祁詺承,他怎么可以侮辱小姐?他怎么可以!

无视掉身后吃人的目光,祁詺承俯身贴在辞雪耳际,低沉魅惑的声音却说着残忍的话:“靖辞雪,你听着,朕今生绝不碰你。当然,朕也不会杀你。朕要靖行光在天上看着朕是如何让他最宠爱的女儿以世间最尊贵的身份享尽荣华!”

他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

靖辞雪轻轻扇动睫羽,颊上浮起一抹恬静的笑意。却不知这笑再一次狠狠地灼痛了对方的瞳仁。

祁詺承气急,狠狠一甩手,辞雪直接从贵妃榻上滚下来,他却忿忿地甩袖离开。

“不要伤害小姐,不然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素珊冲着祁詺承背影哑声喊道,她每吐一个字就扯动身上的伤口,疼得她大冷天的直冒汗。可那三十记鞭子,她连吭都没吭一声。每落下一记,她便在心里默默记住那砭骨的疼痛。当最后一记鞭子落下时,她强撑起眼皮看向宫门玉石阶上的美貌男子,将他的容貌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凡灵宫回归沉寂。

身下是冰冷刺骨的黑砖地面,外边风还一个劲地往里吹,带进来大片大片的雪花。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主仆二人。一个是清淡柔美,脸上嵌着恬静的笑。一个是满脸血污,衣衫破烂,道道鞭痕触目惊心。

“小姐。”素珊虚弱地唤了声,挪动双臂艰难地向辞雪爬去。

在离辞雪一步远处,她停下来,已无力再继xù

。三十道鞭刑,足足要了她大半条性命。凡灵宫外深厚的积雪凝结着她的血,不一会就被雪覆盖了。

若这三十道鞭子落在小姐身上,那会是怎样?她不敢想象。

靖辞雪在石砖上认真地扣了三下。

——我没事。

那恬静的笑,也刺痛了素珊的瞳仁。她撇头看向屋外,白茫茫的一片晃得她眼睛生疼。

泪,终于无声无息地决堤。

这雪,何时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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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凤凰折翼

殷红的鲜血染污床榻,素珊闭着眼,眉峰时不时拢起,气息紊乱。她处于半昏迷状态,因浑身疼痛而显得不安和躁动。

靖辞雪默默接过嬷嬷拧干的帕子给素珊净脸,小心地拭去她额上不断冒出的汗水。

“皇后娘娘。”陆嬷嬷轻轻唤了她一声,手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老奴能做的就只有这些,眼下相府倒台,但凡跟相爷沾点关系的都不会有好下场,凡灵宫奴婢是待不得了。人活着才最重yào

,老奴虽一把年纪了,可也想好好活着。”说完,小心地看了眼皇后脸色。

朝堂上的风吹到后.宫,相爷没了,凡灵宫再没有大树可依靠,一时间宫女太监人人自危。几个时辰前,他们全被赶到凡灵宫外看素珊受刑,雪花飞溅,天地间似乎只有鞭子破空而落的声响,一记记,凛冽而残酷。冰天雪地里谁也不敢吭声,甚至有几个宫女骇得当场晕厥。

皇上一走,凡灵宫便也散了。

宫女太监一个个慌乱地夺门而逃,生怕下一把火就烧到自己身上。陆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自然懂得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可当回头看到皇后的手抬起又落下半点不敢触碰素珊时,她心软了,那毕竟是她伺候了一年多的主子啊。

往事历历在目,都说皇后傲慢,她却怎么看都觉得皇后疏离的笑意里带着浓重的忧伤与落寞。春逝秋来,皇后除了卧榻浅眠便是一人伫在窗前吹风听雨,可惜烟灰色的瞳仁倒映不了任何景物。陆嬷嬷只觉得心疼,就像奶奶心疼孙女一样,每次她想上前给娘娘披件衣衫都会被素珊默默挡回来,她知dào

娘娘不喜欢被打扰。

娘娘有什么错呢?她最大的错就是她不该是权相的女儿。央央后.宫,所有人都怕她,恨她,猜忌她,只有素珊懂她,爱她,保护她。若是连素珊也……陆嬷嬷眉心一拢,在众人惊诧不解的目光中折返,回去将昏迷的素珊扶到榻上。

人性本善,人心却自私。皇后再好再怎么让人心疼,凡灵宫却是个是非之地,动辄流血丧命。

陆嬷嬷说:“素珊是个好姑娘,佛祖一定会保佑她平安无事。佛祖也会保佑娘娘的。”她俯身,连磕了两个头。

陆嬷嬷走后,榻上的人似乎动了下。

靖辞雪俯身,听到素珊断续地说:“佛祖……佛祖都是骗人的,素珊只信自己。等素珊死后,小姐就将素珊埋在凡灵宫前,日夜守护,这样他……他就再也不能欺负小姐惹小姐伤心了……”

“小姐,陪、陪素珊……最后一程吧……”

靖辞雪理了理素珊被汗黏湿的鬓发,在她手心里划了个“好”字,唇角浅淡地勾起。

她在榻边坐了很久,手中的湿帕子变得冰冷。屋里很冷清,榻上没有动静,素珊不知是睡了还是昏迷。

门一打开,冷风迎面扑来,雪花叶顺势飘了进来,沾了靖辞雪一身。

路上全是积雪,厚厚的一层足够没到脚踝。宫墙楼宇,一片寂静的纯白,树枝承不住雪的重力,啪嗒啪嗒地落在伞面上。

这是靖辞雪入宫后第一次走出凡灵宫,每一步都踩得小心,凝神细听周遭的动静。可除了落雪声,什么也没有。

她被突起的石头绊倒,人扑在雪地上。好在出门前披了件厚大氅,雪不至于渗到衣服里去。可是伞丢了,雪花大朵大朵地砸在她脸上,针扎一样冰冷刺骨。

佛祖都是骗人的。想起这句话,她自嘲一笑。

耳边传来一串急促的踩雪声,紧接着有人伸手搀她,同时为她挡去了漫天雪花。

“娘娘。”那人唤了声,嗓音软软的,很陌生。

靖辞雪借力起来后急切地拉住对方,在那人手里飞快地写下三个字。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乍然想要松手,反被那人紧紧握住。

“奴婢宁馨儿。皇后娘娘是要去太医院么?奴婢陪您去。”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宫女,撑一把红色油纸伞,长得不算惊艳,却胜在清秀可人。她一身粉色的宫装就像是一朵开在雪地里的桃花。

靖辞雪抽手,退了一步,微微摇头。

宁馨儿却对她无声的拒绝恍若未见,自顾搀着她往太医院方向走去。“奴婢知dào

娘娘在担心什么,娘娘放心,不会有事的。这会子雪大,没人愿意出来瞎溜达,不怕被人看到。顶多奴婢陪您到太医院后立马离开就是了。再说奴婢不过是个浣衣宫婢,就算皇上要迁怒于奴婢,后.宫这么大,宫女又多,他不一定找得着奴婢。娘娘放心好了。”宁馨儿笑着宽慰她。

冰天雪地里,靖辞雪头一次觉得心安。

太医院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味,银丝炭烘出的暖气夹着药香迎面袭来,宁馨儿吸了吸鼻子,看向那一整排冒着白热气的药罐,几名小厮在那用力煽火。

“哪来的丫头片子,快别吸了,这可是贵妃娘娘的安胎药,你这一吸要是将药的灵气全吸走了可怎么办?赶紧走赶紧走。”一小厮拿着煽火的蒲扇过来哄她。

“我……”宁馨儿明显感觉到娘娘骤然握紧了她,靖辞雪原本白净的脸色更显苍白。

“狗儿,怎么了?”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传来,宁馨儿看过去,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正伏案写着什么,案前放着几种药草,他时不时地拿起一种闻闻,冥思一下又转身拉开身后药柜上的一个小抽屉。

“先生,是两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漂亮姑娘。”狗儿恭敬地朝老太医背影作揖,偷偷仰头冲宁馨儿挤眉弄眼,却换来宁馨儿一记狠厉的眼风。

“什么漂亮姑娘?难道皇后娘娘你也不认得?”她瞪了狗儿一眼。

狗儿腿肚子一抖,险些栽倒。抬眼再看另一漂亮姑娘的眼睛,果然是……瞎子!

老太医回头看过来,目光凉凉地掠过她们,对狗儿说:“看你的药去,勿与闲人交谈,仔细着点火候。”

闲人?狗儿抖眉不屑地睨了宁馨儿一眼,不过是个待废的皇后,权相都死了还摆什么皇后谱儿。这一想,腰杆直了,气也顺了,却在碰上老太医严厉的眼色时瞬间灰溜溜地挥着扇子去看药。

宁馨儿不禁在心里骂了句“狗奴才”。

她扶着靖辞雪往老太医那处走去,老太医却恍若未见,转身继xù

看他的药材。

“太医,凡灵宫的素珊姑娘重伤在身,烦请太医移步凡灵宫前去诊治。”宁馨儿屈膝行礼,言辞恳切。

约摸半盏茶功夫,宁馨儿一直保持半蹲姿势,老太医才缓缓开口:“凡灵宫门槛高,老夫老眼昏花,怕是没本事迈过去。”

“医者父母心,纵使素珊姑娘有不对的地方,可眼下她性命垂危,还请老先生看在她忠心为主的份上救她一命。”

“主?何为主?”老太医拍桌瞪她,“皇上才是斓瓴国人的主!”

宁馨儿立即双膝跪地,急声道:“是,是,是!是奴婢嘴拙!皇上才是天下人的主子!”说着连磕了两个头。

“好了,你也别跪着,生死有命,人活着的时候就该为自己好好谋划。种因得果,老夫也无能为力。”老太医暗自摇头,眼前这位姑娘是个伶俐的丫头,若是离开凡灵宫兴许还能保住一命。

老太医的弦外之音宁馨儿未必听得出来,靖辞雪却心里明镜似的,她俯身搀宁馨儿起来,本就不是她的人,何苦因她遭罪。

“娘娘!”宁馨儿惊呼,她没想到皇后娘娘会亲自扶她,“太医……”可是她不甘心,素珊不能不救。

靖辞雪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抚。

她转身向老太医走去,咬破食指在桌案上写下“救人”二字,深深弯腰。

在场人都怔惊了,就连那双沧桑又不乏精明的眼眸也闪过一瞬“不可思议”。

毕竟是太医院的资深太医,他在靖辞雪直起身后凉凉道:“老臣不瞒皇后,水宜宫龙脉天降,我等奉命以待,凡灵宫么,若有皇命老臣自是去的。”

“狗儿,送皇后娘娘。”老太医提笔继xù

,打算送客。

一字未满,他眼前落下一枚玉石。手一颤,立即搁笔跪倒。紧随着太医院里所有人跪倒一片,额头挨着地面,如同对待心中的信仰,恭敬而虔诚。

那玉石雕刻而成凤凰展翼欲飞的姿势,色泽透润,精致小巧。一双眼珠圆润逼真,仰首冲天,衬上身后张扬的凤尾,气势浑然天成,栩栩如生。

凤印!

古书云:持凤印者,帝偶。司国母之命,母仪天下。

靖辞雪孑然独立,裙摆隐于大氅之下,隐约可见金丝绣成的凤凰。她颤了下眼睫,空泛的眼眸转向屋外,雪铺天盖地而落,似乎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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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荒原枯草

凡灵宫又大又冷,只有素珊睡着的那间屋子燃着炭火。

宁馨儿一路过来早已冻得打颤,她在炭火上烘了烘手,直到恢复知觉才去给素珊擦身、上药、换衣服。素珊满身的伤痕看得她心惊肉跳。

她暗暗叹息,老太医还是不愿出诊,只给了几贴药和一小罐药膏,好在老太医的医术享誉天下。

宁馨儿扶皇后在床边坐好,才说:“娘娘,奴婢去煎药。”

靖辞雪点点头,伸手去试素珊额头,有些烧烫。宁馨儿出去后,她才偏头朝向房门。

她不想馨儿遭受无妄之灾,可是馨儿说“若奴婢走了,谁来帮素珊姑娘换衣上药呢”,软软的声音听得她心头一动,就像起初馨儿陪她到太医院时说的“娘娘还要请太医出诊,奴婢不能走”,彼时风雪擦过她脸颊,竟也不觉得寒冷。

如果说她和素珊是被遗弃在荒原的一株枯草,没有雨露也感受不到阳光,那么宁馨儿的出现就像是万卷乌云背后乍然射出的一抹光线,瞬间照亮她们黑暗的生命。飞蛾喜爱飞向光亮的地方,人也是,拒绝不了光明和温暖。

靖辞雪在床前守了整整一夜,馨儿几次劝她歇息未果也陪着守夜。

一晚上,馨儿添了两次炭火,将屋子烘得暖暖的。她靠着桌角打了个盹,醒来时见皇后依旧是那个坐姿,纤细的身影在烛火掩映下更显柔弱,也更孤独,眼前又浮现皇后孤身独立在太医院时的身影,萧条而坚强。

睡意没了,馨儿就那么抱膝靠在桌脚上,时而挑挑炭火,静坐到天亮。

素珊终于退烧了,虽然还在昏迷,但已无性命之忧。靖辞雪松了口气,尽管她脸上神情依旧淡漠,可眼角的弧线分明柔和了许多。

宁馨儿看了看屋外,雪还在下着。

“娘娘,其实奴婢接近您是有目的的。”她坦诚而言。

靖辞雪点头,唇角微微提起。这是宁馨儿第一次看到皇后笑,尽管弧度微乎其微,却很美。

她了然,裂嘴笑道:“娘娘虽然眼睛不便,可心比谁都通透明亮。嗯,风雪再大也总有停的时候,是吧,娘娘?”

靖辞雪再次点头。她看着那双烟灰色瞳仁里自己的倒影,沉默。

“娘娘,”她倾身恭敬地行礼,“保重,奴婢告退。”

素珊在床榻上安养的那几日,凡灵宫出奇地冷清。不用猜也知dào

,那些宫女太监都是极怕事之人,定然不会留下。只是连那人也不曾出现,倒有些出乎意料,竟然会给她们几日喘息的机会。

她没问小姐是如何帮她拿到药的,她以为她这次死定了。可是,她没死。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么她不要“后福”,只要能将她与小姐受到的屈辱一并讨回来就够了。

她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小姐,不管将来要面对什么,她都要坚强地走下去。

……

“皇后娘娘好架子,叫臣妾们好等!”

素珊扶靖辞雪穿过一群莺莺燕燕,耳边响起的娇俏声音满是不屑与嘲弄。素珊不曾理会,径自伺候靖辞雪在贵妃榻上躺好,才回身细细打量起殿内的一群不速之客,是祁詺承的五名嫔妃和宫婢,绿云扰扰,朱环点翠。

她心中掠过一丝嘲讽,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的。

“大胆宫婢,众位娘娘面前还不行礼!”开口的是名穿绿袄小碎花的宫女,她身边华衣美服的娇艳女子五官精致,眉梢飞翘,媚眼如丝,在朱钗香锦的衬托下更加美艳不可方物。

此人正是水宜宫的洛缪莹洛贵妃。

她红唇微抿,目光划过素珊额角那道结巴的鞭痕时,悻悻地冷嗤一声:“绿绕不得无礼,她是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还没发话呢,你不可逾越了这后.宫规矩。”

素珊轻挑蛾眉,看洛缪莹像一只高傲的孔雀立于众妃嫔之中,眉目间尽是得yì

。她心下了然,如今洛氏兄妹可是春风得yì

的紧呢!

相府倒台后,朝堂局势瞬息逆转,祁詺承大刀阔斧,剪除相党余孽,提拔除相功臣,更亲自请归隐山林的老臣出山辅佐。朝堂上,洛府国舅除相有功,加官进爵,封地赏宝,其妹洛妃喜承龙脉,晋封贵妃,恩宠不断。至此,洛府一门风光无限。

“奴婢重伤初愈,未能及时迎接众位娘娘,还望恕不敬之罪。”素珊微笑着俯身行礼,再抬眸时,已是满眼凌厉的冰霜,“只是娘娘们未曾提前通禀,擅入凡灵宫,不知宫规上可否有这一条?”

既怪她无视宫规在先,又暗讽小姐管教无方在后,她便以“宫规”反击。

“果然是伶牙俐齿!三十鞭子险些要了你的命,怎么还不长记性。”洛缪莹说道,素珊抿唇不语。

只听她又说道:“不过是凡灵宫,即便是皇上的紫宸宫,本宫也是想入便能入得!”

她兀自坐下,身后有位妃子立即接话道:“那是,姐姐可是圣驾跟前的红人,皇上呀捧着怕摔,含着怕化,金贵着呢!怎能同我们相提并论?”

“今日呀,是我们姐妹几个沾姐姐的光呢!”随即又一位妃子搭腔,另外两名妃子也随声附和,争抢着恭维她。

“说的什么混账话!”洛缪莹佯装恼怒,嗔了那些妃子一句,可眉角眼梢尽是笑意,“怎么都站着,坐啊。”在这里,她随意得像是在自家寝宫。那些人各自落座,心下寻思着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洛缪莹拾起一杯茶盏,掀了盖,不由得双眉一蹙。她撅了撅红唇,嫌弃地搁下。那分明是杯冰凉的白水。

“靖辞雪,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果然是自小没了娘亲缺少家教之人!”她盯着榻上假寐的人儿,那仿佛身处红尘之外的超然之感,让她多看一眼就恨不得上去撕烂那张绝色容颜。

据说靖辞雪的生母出身风尘,是位名动皇城的奇才女。当年不少名门公子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她却高高筑守心墙,只为一人绽放。她嫁入相府为妾令众多仰慕者叹息,而她几年后产女早逝的消息被不断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嚼烂后,早已被遗忘在滚滚红尘中的一角,那一切就像秋叶,自然而黄,自然而落。

而靖辞雪是未足月出生的,先天不能说话,小时候遭仇人劫持,救回来却伤了眼睛,靖相不惜重金遍访天下名医,也无法治愈。世人皆知靖相待女儿极好,保护周全,外人无从得见。直至靖辞雪十二岁那年,一副自描画像流落民间,斓瓴国民们才知晓权相爱女是个倾世美人儿,甚至超越她母亲当年的绰绰风姿。

也就因此,自负美貌天下无双的洛缪莹只能屈居第二。可是她不甘心,靖辞雪不过是个看不见又说不了话的残废,凭什么处处压她一筹!

“放肆!皇后娘娘的名讳岂容得你叫!”素珊瞪眼怒喝,不小心扯到后背刚愈合不久的伤口,而撕裂的痛也没能让她在洛缪莹面前皱一根眉毛。倒不是真为洛缪莹的那句“靖辞雪”,而是洛缪莹戳到小姐埋藏在心底的伤口。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小姐。

“皇后娘娘?”洛缪莹不禁大笑起来,“不是别人叫你一声皇后娘娘,你便真当自己是皇后。要知dào

,如今统领后.宫的是我,洛缪莹洛贵妃!”

“贵妃娘娘说的极是,皇后身子弱不宜管理后.宫大小事宜,只好劳烦贵妃娘娘。娘娘实乃后.宫众妃嫔之楷模。只是贵妃娘娘适才的说辞略有不妥,若教有心人听去了怕是要误会娘娘,毕竟手持凤印母仪天下的是小姐,靖皇后!”素珊缓缓道来,却字字掷地有声。只是她不知dào

,凤印被靖辞雪留在了太医院并未取回。

洛缪莹明艳的脸上一阵煞白。皇后?贵妃?难道要她一辈子屈居于靖辞雪之下么?她不要!

而榻上之人依旧安静如初,洁白的裙裾衬得她如同天山的雪莲,静静地含苞。

“靖辞雪,你给我起来!”长袖一挥,茶盏落地支离破碎,“如今你已没有相府可依靠,天生残障如何当得起一国之母!今天我便要撕下你的面具,让世人看看你丑陋的一面!”

洛缪莹拍案而起,膝盖突然一痛,人便扑在了冰凉的地面,手掌恰好按在茶盏碎渣上,疼得她眼泪直掉。

一群妃子婢女全慌了,“娘娘”“姐姐”唤得一屋子闹哄哄的。那些人对洛缪莹又哄又劝,说是回宫请太医瞧瞧,她却看着血肉模糊的手掌哭得梨花带泪,怎么也不愿走,哭闹着要请皇上来讨个公道。

素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觉得滑稽之极。

她冷冷道:“贵妃娘娘还是先回宫请太医瞧瞧才是,伤着手事小,若伤着身子动了胎气,那娘娘可就得不偿失了。”

洛缪莹咬牙,狠狠地瞪了素珊一眼后看向暖榻,道:“若我皇儿不保,我必要你靖辞雪以命相偿!”

一群人走后,凡灵宫显得益发空旷冷清。靖辞雪睁眼,素珊握住她的手刚要开口,靖辞雪却在她掌心写下四个字。

下次不可!

“是她欺人太甚!小姐,事已至此,我们还有继xù

隐瞒的必要么?”素珊忿忿不平,以她的本事离开守卫森严的皇宫都绰绰有余,何况是对付洛缪莹那些只知争宠吃醋的女人。

闻言,靖辞雪落下眼睫,似在思考。良久,她还是如素珊意料中的那样,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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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爱恨诛心

“你倒是潇洒惬意得很!”

冰冷的声音如同掠过雪山的朔风,素珊惊起,看向门口逆光而立的颀长身影。

榻上女子睫羽轻颤,缓缓抬起眼睑,那依然片暗淡的眸潭。

殿内一片死寂。暖炉里的银丝炭早已燃尽,整座宫殿仿佛被严寒紧紧包裹。

祁詺承浑身散发出慑人的寒气,黑色貂毛大氅上还沾着来不及化去的雪花。一晃眼,他便来到榻前,直视那双美丽却无焦距的眼睛,十指寸寸紧攥,指节泛起惨淡的白。

仿佛就在瞬间,他的手扼上靖辞雪孱弱的脖颈,动作迅速狠辣而决绝。

“你!”素珊瞳孔一缩,步子还未迈开就被身后人锁住穴道,立在原地动弹不得,气愤的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该死!

她怎么可以忘记这屋内还有第四人存zài

——那个美得不像话的男人,大概全天下也只有他能将女子的柔媚与男子的英气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契合得仿佛浑然天成。她恨祁詺承,也恨这个叫亓官懿的男人。

素珊永远不会忘记,就是这个美如谪仙的男子下令三十鞭子差点要了她性命。

“皇后娘娘?”祁詺承冷哼,“可在朕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他一点点加重力道,靖辞雪的呼吸不由变得痛苦而急促,而惨白的容颜上仍是那抹恬静的笑意,完全没有祁詺承意料中该有的求饶神情。

祁詺承锁眉,力道再一次狠狠加重,注入更多恨意。

而靖辞雪眼皮轻轻落下,依旧是一脸淡然素净。

伤了他心爱的妃子和孩子,他生气了,是吗?

一旁的素珊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她拼命咬唇,心痛地难以言喻。小姐她,竟是一心求死!

不要!不可以!住手,住手,快住手!

素珊在心里拼命呐喊。

“靖辞雪,朕不会让你死。”

颈间压力骤除,靖辞雪睁眼,恍惚得如同隔世。

“前些日你落了东西,朕今日特地给你送来!”祁詺承取出一个黄色荷包,上边绣着一只腾飞的彩色凤凰。

靖辞雪知dào

,他说的是凤印。

祁詺承把荷包放到她手边,说道:“记住,下不为例!”

可她不想要。

她太累,她本想亲自将凤印交还给祁詺承,可她怕舍不得,这是她与他之间除了恨,唯一互相牵扯的东西。

见她不为所动,祁詺承意料之中地扯起唇角:“朕本想下旨特许皇后回相府吊唁,既然皇后连身份都不要,那想来也没有必要……”

靖辞雪猛然一握,握住手边的黄色荷包和祁詺承还未撤回的手,微微一僵。可她没有松手,她不能没有凤印!

祁詺承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朕不废后,凤印便是你的!朕不让你死,你就连求死都是罪过!你若敢死……”他侧眼看向素珊,“朕就把你的婢女扔到红帐中,好好犒劳朕的三千羽林军!”

细长的睫羽颤了两颤,靖辞雪下意识地握紧凤印。

祁詺承起身,抽手离开。

手心忽然失去温度,空落落的。她再次紧握,却只有冰冷的凤印抵在掌心。

靖相府邸。

大门两侧的石狮子眦目咧嘴,雄风凛凛,披着厚厚的雪衣更添几分凝重肃穆。门前台阶上的积雪不留印迹,平整完美的如同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地。

靖相府大门敞开着,仿佛是为了特地迎接旧主归来。极目望去,里边庭院与外边街道一样素白,目光所到之处都透出凛冽的冷意。

亓官懿将靖辞雪抱下马车。

靖辞雪往里走去,险些被石阶绊倒,好在亓官懿反应迅捷扶住她。

她的手,分明在颤抖!

亓官懿没有说话,只是带她走上石阶,迈过门槛才放她一个人走。

从大门到花厅,距离不长,她却走得异常艰辛。这个家,陌生而熟悉,她想了十年,盼了十年。如今她回来了,却早已物是人非。

世人都说斓瓴靖相爱女如命,却没人知dào

这十年里养在相府深闺的从来都不是她。

她是父相精心策划十五年的一枚棋子。从她出生开始,她的命运就一直在权谋里沿着预设的轨迹行走。

进宫前那晚,父相说:“你是我靖行光的女儿,我给你富贵荣华,一世荣耀,你也必须助为父一臂之力。为父得到自己想要的,也必定不会亏待你!”

她知dào

,父相想要的,不止是斓瓴国,还有天下。

可她作为父相的亲身女儿,作为棋子,却亲手毁掉了靖相府。

冰冷的瓷器触感让她的手轻轻一颤,那是娘亲最喜爱的恒德玉瓷。相比一般瓷器,恒德玉瓷更似玉器润泽光滑,娘亲说那触感就像爱人之间的爱抚。

父相居然记得!

她以为娘亲死后,她再也触摸不到恒德玉瓷。

靖辞雪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一整套恒德玉瓷茶盏,神情淡漠得令人心悸,而她一直微颤的睫羽却出卖了她。

绕过游廊,穿过假山,她几乎是跌跌撞撞扶着栏杆贴着石壁奔跑。亓官懿始终在她身后三步远处,不近不远,看着她身后飞扬的裙摆。

那是一处荒废很久的别苑,占地面积极小,门上的油漆也大多剥落。一条被雪覆盖但隐约看得出来的石子路,路两侧花草颓败,勉强比路面高处一寸.距离。左侧是径长约两米的不规则湖泊,水面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四处是光秃秃的树,垂下很多长枝条,应是柳树。右侧是一张石桌,正对着一面栅栏,栅栏上还残留几段枯萎的藤蔓。小路延伸过去是一间房子,门前摆放着数十盆花栽,也都颓败凋零。

如若不是荒废太久,这里想必是个极其清新雅致的住所。

亓官懿时常随祁詺承来相府,却从来不知素来奢靡的靖相府内部竟然别有洞天。

靖辞雪好像突然变了个人,脸上不再是天塌下来也无所畏惧的淡然与恬静,她仿佛突然间被悲伤笼罩,冷寂如一潭死水的眼眸也突然间浮起一层忧伤,看似浅淡,却越浅淡越揪人心,饶是看惯生死离别的亓官懿也为之一怔。

她径直朝湖的方向走去,在一块大石头上面湖而坐,边上是一株柳树。手抚上树干,像是在寻索什么,最后指尖留恋在一道刀痕上,反复磨蹭。

这是娘亲在她五岁那年为她刻得身高。

“死于难产”,是父相对世人的托辞。

娘亲没死,只是被藏在这座园子里,从小开始传授靖辞雪各项才艺。倾其所能,这是父相的要求。

靖辞雪很小就开始记事,印象中娘亲很少笑,除了教她琴棋书画,便是坐在石块上望着湖面。

湖里养了几尾鱼,总在不经意间蹦出湖面,溅起的水花打湿裙边,有时娘亲脸上也会沾几滴水。湖水即使在夏天也是凉凉的,像娘亲夜半时分落在她颈边的眼泪。

“鱼儿真讨厌”,年幼的靖辞雪在娘亲掌心忿忿地比划。

娘亲抱起她,亲了又亲,笑盈盈的。也只有这时,娘亲才会笑。

靖辞雪很喜欢听娘亲的笑声,浅浅淡淡的,像她的名字——柳苏禾。

柳苏禾给靖辞雪讲她与靖相的点滴往事,一遍又一遍,好像她的人生自从遇见靖相后便再无其他。她这一生都在等待中度过,爱的人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心却不在她身上。

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不亚于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有骨钉也有鞭痕。靖相责怪她太宠溺女儿,她说雪儿年纪小,承shòu不了那么多。换来的却是一枚钉入肩胛的骨钉。

靖辞雪永远不会忘记她因多玩了一刻钟,父相大怒,当着她的面鞭笞娘亲。

父相说:“你若不想你母亲代你受罪,便好好地学!”

她抱着浑身是血的娘亲,默默流泪,不明白为何娘亲口中温文尔雅的父相为何会如此残忍可怕。

后来娘亲教她跳舞,她跟着娘亲的口令旋转,越转越快,感觉自己快飞起来了。所有伤心难过都随旋转动作跑得远远的。

那支舞,娘亲取名叫“莫强求”。

娘亲说:“雪儿,娘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如果可以,娘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碰到自己喜欢的人。爱上一个人,你会为他欣喜,为他忧虑,为他伤痛,为他挣扎。你爱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性命都给他。”

娘亲深爱父相,所以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父相说:“苏禾,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吧!”

娘亲笑了,依旧是低低浅浅的。父相的要求她从来不会拒绝。

靖辞雪六岁那年,娘亲死于一杯雉鸠。

她在窗外听到了所有,手脚冰凉,感觉像是被命运扼住咽喉,无力反抗。酒杯落地,她凄怆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那以后,她被父亲送离相府。

那是她最阴暗的童年,柳苏禾是她生命里的第一缕阳光,也是她坚持六年的信念。柳苏禾死了,她的世界也崩塌了。

第一次,她体会到“恨”。而父相,竟是她生平第一个怨恨的人。

靖辞雪默默地坐着,回忆过往的一切,时隔十年,想起来仍会不可抑制地心痛。

娘,女儿回来了,你在哪里?女儿好想你,好想好想你,女儿想跟你说话。

娘,女儿背叛了父相,背叛了靖相府,你怪女儿吗?娘,女儿还能奢求你的原谅吗?

娘,女儿好难过,心好痛,女儿是不是做错了?可是娘,女儿爱他,就像当初你深爱父相一样。父相毁了一个你,女儿不能再让父相毁了他。可他什么都不知dào

,不知dào

……他那么恨女儿,恨靖家……

她泪流满面。

十年隐忍的不止是祁詺承,还有她。

亓官懿掏出手帕拭去她满腮的眼泪。

而她依旧沉浸在悲伤里,眼睫颤了颤,又滚落下两串眼泪。白净的脖颈还留着祁詺承掐她时留下的痕迹。

手一顿,收回。亓官懿看着面前这张梨花带雨的容颜,第一次觉得“女人是水做的”这话很有道理。

她在雪地里跳舞,轻盈地像只蝴蝶。身后是颓败的庭院和默然而立的亓官懿。

娘亲回不来了,相府也回不来了。

她不想成为娘亲那样的女人,可命运没放过娘亲,也不会放过她。

她像只折翼的蝴蝶落在雪地里,散开裙摆像一幅意境唯美的泼墨画。睫羽微颤,眼睑缓缓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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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密室囚心

夜。

四角飞翘如翼的亭台悬挂着八盏琉璃宫灯,轻柔地撒下暗红色的光晕,氤氲在高垂紫色的半透纱幔上。墨似的夜空沉沉压下,雪花零星地飘落,越落越密,悄无声息地大地融为一体。

亭中女子凭栏而立。

轮廓娟秀雅致,眼睑微敛掩去眸中神色,似在聆听雪花坠地时破碎的声音。一如既往嵌在脸颊的浅淡笑意,恬静而凄清。一袭剪裁精致合体的月白裙衫衬得她纤秾合度,超凡脱俗。

刚踏入亭内的素珊不由得一愣神,眼前的场景美得像幅画,宁静而幽远。

靖辞雪探出手,雪轻飘飘地掠过指尖。微微的凉意加深了她唇角的那抹笑意。肩,蓦地一沉,暖意袭来。

紧接着,冰凉的手也附上一片温软。

“小姐,这天寒地冻的,你又穿得如此单薄,受寒了可怎么办?”素珊握着她冰凉的手,有些抱怨,但更多的是心疼。

靖辞雪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反握住素珊的双手,眉峰轻轻一皱。

“小姐放心,素珊没事。背上裂开的伤也已经上过药了。”素珊边说边为靖辞雪拉了拉肩上的雪狐披风,打了个结。

她眼角的慌张一闪而逝,宫灯掩映下,依是张倾国倾城的素颜,波澜不惊。

素珊勾了勾嘴角,笑不出来,反倒酸涩了眼眶。

白天里,亓官懿锁了她穴道,两个时辰后自动解开。她还没来得及去揉酸痛的肩膀,就看到亓官懿抱着昏迷不醒的小姐疾步而来。

他把小姐安置在床榻上,素珊紧握那双无力的手,怎么唤都唤不醒。小姐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你给我滚!”素珊恶狠狠地瞪向亓官懿,手指门的方向怒吼。

亓官懿不为所动,平静的神色更是火上浇油。

她抓起他的衣袖往外扯:“你们还是伤害了小姐!你们伤害了她!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继xù

看小姐的难堪吗?收起你眼里的同情,那让我恶心!你鞭打我时的狠辣哪里去了?你们都一样,只会伤害别人,我恨你们!滚!你给我滚!滚啊!”

她嘶声力竭地吼着,狠狠地推开亓官懿,亓官懿没被推开分毫,她却踉跄了好几步。

“你别这样。”亓官懿扶住她,他的温柔让她有一瞬错愕,“皇后没事,很快就会醒来。你不要担心。”

素珊盯着地砖上的一滴水渍,难以置信,刚刚的一凡纠葛,她竟然哭了。

“滚。”她没有抬头,声音有些沙哑无力,但气势依旧强硬。

“好。”

亓官懿走后不久,来了个自称“宁馨儿”的宫女。

她说:“奴婢受亓官大人之托,来给姑娘上药。”

素珊一愣,小姐明明没有受伤,就算受了伤也有她在,何须借他人之手。

不对,姑娘?她伸手探向后背,果然黏黏的,全是血。

宁馨儿靠过来,她警惕地后退。

宁馨儿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暖得有些亮眼,“姑娘先前昏迷也是奴婢上的药,娘娘都信得过奴婢,姑娘还怕奴婢不成?若是娘娘醒来发xiàn

姑娘旧伤复发,想必又要担心了。”

这回她没有拒绝。

只有把自己保护好了,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

放眼望去,黑压压,阴沉沉,似有什么东西在噬咬心魄。偌大的凡灵宫,宫殿楼宇,空空荡荡,只有积雪的填塞。

冷宫,也不过如此!

目光落在靖辞雪颈间的乌青色掐痕上,素珊紧紧咬住下唇。

冷宫么?冷的是人心。

她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红木雕花盒子,打开盒盖,一股沁人的芳香扑鼻而来。指甲挑下少许药膏,为小姐涂抹于掐痕之上。

这药膏是皇家御供,宁馨儿离开前留给她的。

抹好后,靖辞雪拉住素珊手腕,眼睫飞快地颤了两颤。素珊不说话,只是就着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亓官”二字。

靖辞雪点头,不着痕迹地掩去那抹失望。

“料峭寒冬,不及心灰意冷。小姐为何要如此辛苦?”本是心中所想,却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靖辞雪轻轻一笑,顺势在她掌心写下几个字,如若用尽一生的时间。

亭外,数株玉梅在黑暗中枝桠交错,隐隐地,一股若有似无的暗香浮动。似是梅香,又似雪的气味。

雪地里,女子时而拾腕低眉,裙裾翩飞,时而轻舒云手,玉袖生风。三千青丝如瀑,在宫灯的辉映下闪着黑亮光泽。她敛起眉目,倾情而舞,似要与这漫天雪花交契融合。

素珊静静地伫立,看雪中女子尽情演绎一场淋漓尽致的舞。飘飞的裙裾如濒死的枯蝶,隔着纷飞的雪花,朦胧飘渺。

心底涌起一股酸涩,霎时泪眼迷蒙。

她强压住心中疯狂地想要抱住小姐的冲动,她想说“小姐,你不要跳”。然而她不能这么做,这是小姐唯一能舒缓心中郁结的方式。

所以,她只能以手掩面,任泪水倾盆。

靖辞雪写在她掌心的话,如同炽热的铁块落在她心头。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小姐啊小姐,倘若你真能如此看开,又何必舞这一支“莫强求”呢!

自欺欺人,连旁人都欺骗不了何况是自己!

莫强求,莫强求,只因求不得,不得求,你才要以此麻痹自己痛到绝望的心啊!夫人是这样,你也是这样!素珊该怎么做才能挽救你沦陷又破碎的心?

不远处假山后,那双沉静漆黑的眼眸里全是月白裙衫飞舞的姿态。

半步开外,亓官懿收回目光落在眼前男人背在身后逐渐收紧的五指上,默默地垂下眼,沉思。倏然,他眼皮一动,唇角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密室。

“给我理由。”祁詺承冷声道,烛影落在他俊逸的脸上,不辨喜怒。

“好。”亓官懿与他相对而坐,唇角含笑,毫不客气地迎上他质问的眼神,“不知你想听哪个理由?是我为何当众抱她回凡灵宫?还是你想知dào

我留下那盒药膏的理由?”

他不语,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

亓官懿晃了晃手中茶杯,盯着水面晃动的烛影,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开口:“你不让她死,我就不能把她丢在相府里任她自生自灭。何况弥月国使臣已经在皇城外三十里处驿站,她是斓瓴皇后,必须出席三日后的国宴,我想你应该不希望使者们看到她脖子上的痕迹吧。”

“亓官!”祁詺承突然打断他,“你还记得大皇兄吗?还记得你为何被逐出亓官家,有家难回吗?你还记得这个密室吗?”

他一字一顿,字字坚定。

“我记得。”亓官懿毫无愧色地直视那双墨色眼睛。

他当然记得!

他记得大皇子为人温文儒雅,睿智英明,却因不肯放任相权独大,被逼服毒自尽。

他记得他父亲官拜太傅,清高自傲,忠心耿耿。因是文官,无权无势,对相党拉帮结派残害忠良的行为敢怒不敢言。而他投诚相党,无疑是在父亲胸口狠狠捅了一刀。他是家中独子,父亲却坚持与他断绝关系。权相猜忌多疑,他就只能将所有苦一个人扛着,担着“不忠不孝”的骂名。那骂名来自他的父亲,他此生最崇敬的人。

后来,父亲忍无可忍,在百官面前斥责权相枉为人臣而遭到刺杀,满朝文武皆知晓个中缘由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说话。权相震怒,当晚排除刺客刺杀,幸而刺杀未遂,父亲却中风了。父亲辞官归隐那天,他悄悄躲在拐角,父亲靠在轿子里,轿帘落下的刹那,他看到父亲瘫痪的脸颊动了动,沧桑的眼眸流露出他从见过的深深的自责和难过。

父子连心,他知dào

父亲,其实一直都懂他,支持他。

他也记得这间密室。多少个无眠心碎彷徨挣扎的夜晚,他们几近奔溃的时候,只有这个黑暗的密室能收留脆弱而真实的他们。

“记得就好。我们踏着多少人命鲜血,才一步步走到今天,靖行光加在我身上的痛苦,他欠皇家的,我要全部讨回来,包括他欠你的那份!从小你就支持我的任何决定,我希望这次也不例外!”祁詺承说道。

他默了会,说道:“所以你逼她流泪,逼她去承shòu失去至亲的痛苦,我不想阻止你,可你这样做真的开心吗?我可以告sù

你,你很成功,在相府她真的落泪了,她很伤心很难过,拼命跳舞拼命旋转,你要她承shòu的她都承shòu了。”他抬眼,眼里没有笑意,只有认真,“可你没有看到,她站在雪地里,好像风一吹就会碎。阿承,我生平第一次觉得,你做错了,你不该这么对她。”

祁詺承不自知地蹙眉,眼前又浮现凡灵宫里白衣翩翩的羸弱身姿,他看到的不止是忧伤,还有绝望。那让他不可思议,心蓦地一抽,他再次皱眉。

“大臣们联名上书请求另立新后,你既恨她,何不干脆废后?”亓官懿拾起茶杯抿了抿,似是无心之说。

祁詺承却敛起神色,看向那抹跳动的烛火,说道:“那新后呢?缪莹吗?”他冷笑着摇头,“朝廷上的党派之风起于前朝,盛行至今,只是相党刚灭,眼下这股风还不敢吹得太烈。洛家荣耀太盛已经让很多人蠢蠢欲动,若再封后,长久以往,难保洛家不会成为第二个靖相府。可靖辞雪不一样,如今她孑然一身,掀不起风浪,凤印在她手里对我构不成威胁。”

亓官懿颔首:“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洛家的确不能坐大,可她何其无辜……”

“她无辜?那我父皇、皇兄呢?还有那些冤死在她父相手里的忠臣良将就不无辜吗?”他声音益发冰冷,“还有你和我!我们又何其无辜?”

“靖相是靖相,她是她,阿承,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亓官懿还是低声相劝。

“亓官!朕不许你再为她说话,为她求情!朕就是要她父债子偿!”他说完,不再看亓官懿,而是向后靠,闭目凝神。即便有烛光也丝毫缓和不了他如寒冰一般的脸色。

“好。”

亓官懿眼神飘向那抹跳跃的烛火,唇角缓缓掠起。阿承用了“朕”字,是以帝王身份命令他,那他就不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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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流云婉月

当今天下,北有骁勇善战的弥月国,南有神mì

莫测的墨羽国,斓瓴国位居中间江南一带,东临通海,属鱼米之乡,最是富饶。

墨羽国前身是十来个部落,各自为政,直至百年前澹台家族将其一统。该国濒临两大海域,通海和兰海,海上岛屿众多,多栽植奇异花卉。

与墨羽国不同的是,弥月国建国历史悠久,且疆域辽阔,多沙漠草原。北接黑玉海,常年冰封。在那里,不论男女骑射箭术一绝,故而弥月国军事实力最为强dà

,也最为斓瓴国所忌惮。

弥月国使臣来至金陵城下,仅一辆马车和两名骑行随从。

可是谁也没想到,弥月国使臣竟会是煊王景玺!

洛缪莹坐在高台上,目光越过舞伶翻飞的水袖。

浓密而狭长的眉微微向上扬起,面庞如刀刻般棱角分明,英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唇瓣微抿,一袭宽大的黑色大氅更衬得他身姿伟岸,气质冷硬。

这就是那个手掌弥月国五十万兵权的镇国王爷!那个五年来能让弥月国岿然不动,屹立北方,也能抖一抖脚就撼动整个弥月国根基的男人!

他是弥月臣民心中神一样的存zài

。传闻他师承桑央谷不老仙人伯熹,不但文韬武略,还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布局设阵无人能破,饶是洛缪莹这般深宫女子也深有耳闻。

这时,他突然转过头来。洛缪莹冷不丁撞上那双黑如点墨的眼睛,心蓦地一颤。

那双眸子如盘旋在北方高空的苍鹰一般锐利,只一眼便叫人心悸。

洛缪莹垂眸,稳稳心神,再看过去时,那人正与祁詺承执杯对饮。她赶紧贴上祁詺承,为他殷勤倒酒,巧笑倩兮。

景玺执杯遥敬:“本王此番来访,是代父皇祝hè皇上除相之喜,愿我弥月与斓瓴两国能永久交好。”

“弥月王的心意朕心领了。前些年靖相为一己之私举兵进犯弥月,朕这里以酒致歉。”祁詺承饮尽一杯后,说道,“朕已命人为收拾出一间宫殿,若缺了什么,煊王尽管提便是。”

“好。”景玺也不客气,“本王久居北方,想着这次来好好领略一番江南的风土人情,怕是要叨扰一段时日了。”

“无妨,只要煊王尽兴就好。等过些日子雪化了,春暖花开,朕再设宴琼林院,邀煊王一同赏花。”

“多谢。”他颔首谢恩,语气平淡。

祁詺承点了下头,转而对底下臣子说道,“今晚众位爱卿也都无需拘束,尽兴就好。”

群臣恭声道“是”,提杯互敬,氛围相较之前稍稍热烈了些,却始终无一人敢与煊王敬酒。

景玺不以为意,目光转到水榭中央长袖飘飘的妖娆舞伶上,举杯浅饮。像是感觉到什么,他侧目看去,那个美貌非凡的男子正含笑看他,温文尔雅。见那人举杯,他也大方回敬。

——皇后娘娘驾到!

一声拉长的尖细喊声传来,满堂笙歌尽,水袖歇,舞伶退至两侧。

众人纷纷停杯,洛缪莹看了眼身边男人瞬间隐去笑意的面庞,勾起唇角,高傲地看向缓步而来的靖辞雪。

景玺不经意看过去,只见那人妆容精致,头发高高盘起,十二支凤钗在琉璃灯下熠熠生辉。一袭金色华服迤逦拖地,裙摆的金丝凤凰栩栩如生,随她步履移动轻轻摇晃,展翅欲飞。而她双眼直视前方,在婢女的扶持下步调缓而沉稳,高贵却疏离。

“哟,皇嫂可真是姗姗来迟呀!煊王殿下,您眼前这位便是前权相爱女,我斓瓴国第一美人呢!”说话那人与座上君王面容七分相似,而气质完全不同,眼神轻浮傲慢,正是祁詺承的三弟,祁詺川。

几位肱骨老臣闻言,微微皱起眉头,神色严肃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地闭口不言。

靖辞雪停步站定。

“本王略有耳闻。”景玺提杯敬祁詺川,眼睛转向那张美丽却淡漠的面容。

素珊往前一小步,屈膝行礼:“今晚是皇上宴请弥月使臣的大日子,娘娘贵为一国之后,又岂敢怠慢贵客。只是适才娘娘途径梅园,梅香缭绕,一时心醉,是以逗留了片刻。”

众人才看到她手中赫然握着一支白梅。

可是,途径梅园?梅园明明与金兰水榭在两个相反方向!

祁詺川刚要开口,离他最近的亓官懿忙拉住他,摇头,示意他“不可造次”。

素珊的言下之意,大臣们多半是听出来了。此次国宴乃洛贵妃一手操办,各宫各府请帖也是由她下发,皇后会去往梅园方向,想来是洛贵妃故yì

为之。

祁詺承看了洛缪莹一眼,洛缪莹没料到素珊会当众拆穿她,有些心虚,好在煊王初来乍到,不知dào

梅园。

素珊继xù

道:“煊王殿下初来我斓瓴国,娘娘贵为帝后,心想备一份礼物以表心意。只是殿下出身高贵,气质非凡,一般俗品必定入不了殿下法眼,而奇珍异宝想必殿下也不大稀罕。然,白梅傲骨铮铮,若以它相赠倒也不辱没了煊王殿下的风采。”

她一眼便落在了煊王身上,走过去,双手恭敬地递上白梅。

“薄礼相赠,愿斓瓴弥月再无战火,百年无忧。”

“多谢。”景玺接过白梅,眼睛却看向靖辞雪。

素珊回到靖辞雪身后,祁詺承才懒懒开口:“皇后果然有心。赐座!”

靖辞雪向他微微折腰。素珊扶她在皇座边上的一个空位坐下。

洛缪莹占着皇后的位置,殷勤伺候,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祁詺承身上,余光掠到靖辞雪坐在她本该坐的位置上,眉眼处尽是得yì



丝竹声再起,喧闹如初。

席间,祁詺承不许洛缪莹怀胎期间喝酒,洛缪莹扯着他衣袖撒娇,一张俏脸泫然欲泣,惹人怜爱。祁詺承心一软,低声吩咐侍从取来温醇的果子酒,只许她稍稍沾一点。洛缪莹破涕为笑,他点着她鼻尖笑骂她馋嘴。

两人坐在高位,离众人较远,无人听得到他们谈话,即便有人无意看到,也只会被君王与妃子的恩爱场面所感动。

唯独离得近的靖辞雪听得真切,而她坐在那里,安静到不真切。素珊偷偷握住她那双冰凉的手,如同捧着她冰冷的心。

“煊王殿下,不知本宫的安排可还合殿下心意?”几阙舞蹈下来,洛缪莹见煊王看得入神,故而笑问。

“佳肴可口,美酒醇香,甚合本王心意。尤其是贵国女子舞姿曼妙,与弥月国的大相径庭,倒叫本王看得入神了!多谢贵妃娘娘用心安排。”景玺说道。

洛缪莹掩面轻笑:“殿下无须客气。想来这北方女子坚强不屈,南方女子柔弱似水,算是各有千秋吧。不知殿下喜欢哪类女子?”

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她知是自己唐突了贵客,忙改口道:“本宫并无它意,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本王欣赏舞技好的女子。”景玺不以为意,随口而答。

“这样啊!斓瓴国善舞的名门闺秀倒是不少,若煊王殿下能在此地遇见心仪的女子,那真是缘分匪浅呢!”她顿了顿,“不过说起斓瓴舞技,殿下有所不知,皇后娘娘的生母柳苏禾当属斓瓴国第一人。想当年醉月楼里惊鸿一舞,夺人心魂,流云婉月舞名扬天下,就连前权相靖行光也为之倾倒。只可惜红颜薄命,好在皇后娘娘尽得其母真传,本宫入宫前有幸瞧得一回,那身姿真可谓翩若流云,矫若游龙。”

“哦?是吗?”景玺问道。

“本宫又岂会撒谎?”洛缪莹计上心来,忙对祁詺承道,“皇上,不如就由皇后为煊王殿下献舞一曲,也好叫臣妾等人一饱眼福。”

“好!就依洛贵妃。”祁詺承淡淡应允。

洛缪莹当即笑盈盈地指使素珊去伺候皇后更衣。

靖辞雪正起身,听到有人说:“皇上,臣以为不可!”

“有何不可?”洛缪莹立即娇声喝道,“亓官大人,皇上已经应允,您是要皇上金口玉言出尔反尔么?”

“臣……”目光掠过那张素白的脸,亓官懿心有不忍,想要坚持却在祁詺承冷漠的眼神斥责下想起密室谈话,无奈道:“臣不敢。”

他重新落座,却见素净脸颊浮起微微笑意,如昙花一现。

就连一直保持静观姿态的景玺也为之一愣。

换装室里,舞伶们正在兴致浓浓地谈论煊王殿下英姿迷人,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不已。突然,嬉笑声戛然而止,不大的屋子里跪倒一片。

“皇后娘娘凤安!”她们异口同声,私下却好奇得很。

高贵如皇后竟来到了这里!

素珊将一干人等清出去,亲自为靖辞雪换装,心中愤然。哼!什么入宫前瞧得一回?小姐人都不在相府,洛缪莹是活见鬼了吧!

靖辞雪拉过她,拍了拍她手背,含笑摇头,示意她不要生气。

每次看着小姐烟灰色的眼眸,她都觉得无尽的悲伤在胸口涌动。

这次也是。

“小姐。”她轻声唤道,“我三天前梦见师傅了。他老人家说要带我离开这里,还说三日后我的命运既定,就再也无法更改。可是小姐不走,我也不走,即便前面是万丈深渊,素珊也要陪小姐一起走下去。”

靖辞雪笑了,她用力地抱紧素珊。

那笑容,是苦涩,是心疼,也是感动。

有一种情,比亲情重比爱情深,它承载着几千个夜晚的陪伴和信任。不是每个人都有幸遇到这份情,靖辞雪却遇到了。

然而,靖辞雪无法告sù

素珊,三天前她做了同样的梦,梦里师傅对她说了同样的话。可她不愿离去。她的命运早在出生那一刻或在遇见祁詺承那一天就注定了,再也无法更改。

直至多年以后,尘埃落定时,素珊再次回想起这个夜晚,她恍然明白小姐不是顺从命运,而是用情太深,画地为牢。

水榭外,清冷的月光照在皑皑白雪上,悄然无声。而水榭里琉璃焕彩,美轮美奂。百来人的水榭厅堂,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目光全落在那仿佛踏月而来的翩然少女身上。

那一袭单薄纱裙白若皓雪,轻似幻梦,五彩琉璃灯火照映下来,艳丽斑斓。腕间长绫抛掷而出,弧度如天边弯月,缓缓落下。落地瞬间,她闭上双眼。

一串轻灵流畅的笛音飘扬而出,素珊手执一支碧玉长笛从黑暗中走出来。

小姐,素珊陪你——这是她的承诺,也是她的誓言。

舞起,靖辞雪赤足点地,裙裾轻快地跳跃颤动,露出左脚晚上精巧别致的小铃铛。长绫舞过,丝丝带风。

祁詺承怔怔地看着水榭中央,那分明是轻快灵动的身姿,而他仿佛看到雪夜里独自跳舞的那个女子,在漫天雪花里拼命旋转。

而在景玺眼里,世界仿佛瞬间黯淡,天地间唯独看得到眼前翩然欲飞的迤逦身姿,再无其他。若说先前对洛贵妃的言辞多半是恭维,那此刻,他是真的入了神。

原来,世间真有那么一个女子,单是身影便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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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断情绝义

长袖歇,一舞毕。

水榭悄然无声。

素珊默默收回玉笛,扶着靖辞雪弯腰行礼,躬身退下。

看着众人痴迷的眼神,就连身侧的男人也有一瞬愣神,洛缪莹妒火中烧。她本想以此故yì

刁难,不想竟让她们主仆二人出尽风头。

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气愤,手中锦帕都被她扯得变形,直到绿绕暗中戳了记她肩膀才缓过神来,立马换上明艳的笑容。

“皇上,臣妾说的没错吧。皇后娘娘的舞姿可谓独步天下呢!”她笑着给祁詺承斟酒。

“嗯。”只一声简短的鼻腔发音,祁詺承拾起酒杯一饮而尽,心中莫名烦躁。

祁詺川刚要出声,看到皇兄面色不善,悻悻打住。只将注意力转移到弥月国煊王身上,热情地劝起酒来。

靖辞雪换衣回来经过一道抄手游廊,听到一阵窸窸窣窣谈话声。她停在原地,素珊静心听了下,知dào

小姐不愿与对方正面碰上,便搀着靖辞雪在一旁坐下。

万籁俱寂的雪夜,身体停下来后,不知是听觉益发开阔还是那人过于激动放高了嗓音,总之靖辞雪主仆二人听得真真切切。

“皇嫂无须心忧,靖辞雪不过是相府遗孤,她光芒再盛,没了庇护伞也不过是株野草,哪及得上皇嫂现今满府荣耀,圣恩隆宠。”是祁詺川的声音,充满鄙夷和不屑。

另一人沉默了会,笑道:“小叔在哄女人一事上果真本事非凡呐。”

“那也要皇嫂愿意让我哄,不是么?”

“别动手动脚的。说起来,皇嫂二字缪莹愧不敢当。小叔的正牌皇嫂可是另有其人呢!”旁人或许只听得懂话中酸意,靖辞雪却听出她的满腔恨意和不甘。

“如今满朝文武皆以洛家为重,废后之事指日可待。难道贵妃娘娘还信不过国舅大人和我吗?”

洛缪莹吟吟笑道:“那就先谢过小叔了。本宫出来透气时间已久,再不回去皇上怕是要起疑了。不如川王殿下在此赏会月,本宫先行一步。”

“恭送皇嫂。”

国宴结束,弥月国一行人请辞离去。

彼时,祁詺承已半醉,眯眼靠在龙椅上。洛缪莹大袖一挥,颇有国母架势,令臣子们自行散去,撇头叫住亓官懿,命其迅速备好车辇,起驾水宜宫。又吩咐绿绕速去准bèi

醒酒汤。

亓官懿躬身退出,余光瞥到皇后主仆早已默默随大臣们往水榭外走去,风姿绰约。

凡灵宫漆黑一片,推开门,身后的月光将人影映在平整的地砖上,显得孤寂萧条。

靖辞雪主仆二人向内寝走去,忽而一道破风声,素珊扶着靖辞雪的手一紧,暗器恰好擦过两人面门,呼啸而过,钉入高大的红木圆柱。素珊目光紧随而至。

那是颗切面极不规则的琉璃珠子,大半个都已没入柱子。

“落星追!”脱口而出暗器的名字,素珊峨眉瞬间紧蹙,神情凝重。

她放开靖辞雪的手,往宫殿门口跑去,才到门口,迎面而来一阵冷意。一把未出鞘的剑直指她的眉心,逼得她步步退回。

“去哪?”持剑者冷声问道。那人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长发束起,并未戴面纱。她剑眉星目,脸颊削瘦,眼眸冷冽如霜,分明是女子,却带了七分男子的英气。

“大小姐。”素珊轻轻唤了声,一颗心悬得七上八下。

世人皆道相府子嗣一枝独秀,唯斓瓴第一美人靖辞雪而已,却不知在靖辞雪之上还有一位千金。

靖子午侧目看向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靖辞雪唇含浅浅笑意,比了个手势:姐姐深夜来访,不知所谓何事?

“助我复仇。”靖子午收剑,往靖辞雪方向迈了一步。

靖辞雪默然,笑意不减。

素珊趁机跑去将门关好,转身又将所有蜡烛点亮,待回到靖辞雪身边时正好kàn

到她慢慢地比着手势:我做不到。

心又一提,立即警觉地看向大小姐。

果然,靖子午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她盯着国人称赞的姣好面容看了很久,蓦地笑出声来,声音却益发寒冷:“果然是你背叛了父相!为什么?你告sù

我为什么?”

因为……靖辞雪含笑,手势比得轻快:我爱他。

闻言,神情凝滞不过一瞬,转眼剑鞘凌厉地划转一个弧度,落在靖辞雪面前。

“你爱他?你居然爱上了他!所以你不惜背叛相府?靖辞雪,你果然是我靖家的好女儿!够冷血够无情!可你的冷血无情却用在了自家人身上!你还有心吗?你手上沾着的可是自家人的鲜血,是父相的血!柳姨娘一生深爱父相,你这么做对得起你娘亲吗?”

不愧是亲姐妹,即便相处时间甚少,也知对方的软肋在哪,且一戳即中。

靖辞雪面色略白,眼睫飞快地颤了两颤,呼吸一滞。继xù

比示道:你我同为父相的棋子,十多年来不曾为自己活过。如今大局已定,既然皇家不知dào

姐姐的存zài

,姐姐何不趁此时机远离朝野纷争,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靖子午蹙眉,摇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亏你还知dào

自己是父相的棋子!身为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自觉性。父相曾说我是他最锋利的一把刀,而你是他最得力也是最后一枚棋子。你却辜负了父相对你的信任和期望。纵然只是一枚棋子,可这十来年的栽培养育之恩不假,你如何对得起父相?你的良心不受谴责吗?每个夜晚你都能问心无愧安然入睡吗?”

“你葬送了靖相府,背叛家门,你跟我说爱他?他是谁?祁詺承!他的父兄是死于谁人之手,你不要告sù

我你不知dào

。你爱他,为了他背叛父相。好一个大义灭亲!可是他爱你吗?不!他恨你,恨靖家。他让你堂堂一国皇后像舞姬一样堂前献舞,这样的折辱亏你也能忍受!我靖子午没有你这样没节气的妹妹,靖家也没有你这样不忠不孝、忘恩负义的女儿!”

不忠不孝!

忘恩负义!

心,蓦地一沉。

这是她的罪名,无可非议。姐姐的话,字字句句都没错,是她罪孽深重。

她也曾心痛过,挣扎过,却义无反顾。夜半梦回,她仿佛听到娘亲凄然哀叹,像针扎一样刺痛她的心。虽然不是她亲手杀害父相,可父相的计划却是因她一败涂地,这跟她亲手杀死父亲有何两样?

“你该为父相陪葬!”说着,剑脱鞘而出,向着靖辞雪面门刺来。靖辞雪不躲不闪,默然而立。

靖子午止步,看着那横空而出夹住剑壁的双指,冷笑:“好速度!看来父相对你的栽培不亚于我。你若愿效命于我,助我一臂之力,我可以既往不咎。”

“从夫人救下我的那天起,素珊的主子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小姐!素珊只听小姐的命令。”

“好!很好!”闻言,靖子午并不生气,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她看向靖辞雪,“你看,你连一个婢女都不如。她都知dào

忠心耿耿,你却不知!”

靖辞雪点头,对姐姐的话不置可否。比的手势却是:父相身为人臣,不该有不臣之心。

“子不言父过!我只知他是我生父,纵使我一出生就被他藏起来不为世人所知,纵使我怨他丢我在孤岛习武谋生不闻不问,纵使他命我与地牢里的死囚生死相搏非死即生,他也是我一生该尽忠尽孝的父亲!祁詺承灭我满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终有一日,我要用他的血来祭奠我靖氏的满门亡魂,我要他血债血偿!而你靖辞雪,从你背叛父相的那刻起,你也是我的仇人,你们俩我谁都不会放过!”她冷冽的目光来回扫在靖辞雪和素珊脸上。

靖辞雪暗中扯了下素珊,素珊凝神一听,是一队羽林军的脚步声。

果不其然,亓官懿的声音适时响起:“适才有可疑踪迹掠过凡灵宫上空,不知可否惊扰到皇后娘娘?”

“娘娘已经安寝,并未见到什么可疑行迹。”素珊在屋内隔着门答道,“亓官大人若不放心,可进来一看。”说着,拉开门。

亓官懿示意手下人挨个搜查凡灵宫各个角落,自己从容淡定地迈进皇后寝宫,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并未发xiàn

任何异样。最后,他看向垂落的金色纱幔。

素珊会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走过去将纱幔挽起。里边是皇后的卧榻,上方垂下金色镂空幔帐,边上一排流苏整齐地垂落,隐约看见卧榻的女子安静的侧脸轮廓。素珊举步入内寝,撩起幔帐。

亓官懿看了眼卧榻上的皇后,入内谨慎地扫视了下两侧,这才躬身道:“臣职责所在,冒犯了。臣告退。”

他离开后,素珊将门关好,凝神细听,直到确定羽林军全部走远了才回身。

适才隐匿的靖子午重新现身,剑尖指向靖辞雪眉心:“不慌不乱,的确是攻心的好面具。父相教的,你还记得。我此次进宫不为行刺,只为证明一件事。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靖辞雪,你听着。我,靖氏长女靖子午在此起誓:从今往后,你靖辞雪不再是我靖氏族人,你我再无半点姐妹情谊。他日再见,休怪我剑下无情!”

剑起,凌厉的剑qì

划过黑色衣摆,飘飘而落一块布帛。

割袍断义!

素珊往前一步,立在靖子午面前,也冷冷开口:“靖氏一族已灭,普天之下再无靖氏。大小姐若要复仇,斓瓴皇宫中心寝殿就是祁詺承的紫宸宫,羽林军八人一组交替巡逻,无眠无休。另外,水宜宫的洛贵妃喜承皇脉,断其子嗣,也无不可。又或者,大小姐可以对弥月国的煊王殿下下手,坏其两国邦交。三种方式,任大小姐成功一件也能纾解一腔恨意。当然,大小姐本事无双,若能三管齐下,倒是能真zhèng

告慰九泉下的亡灵。只是大小姐说的剑下无情,却要先过素珊这关!此后,小姐与你不再是姐妹,素珊对你也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靖子午盯着面前那双无所畏惧又坚定的双眸:“你给的建议我会参考,多谢。”侧眼看向卧榻上的人,“但愿素珊护得了你。”

而靖辞雪像是没听到,比了比手势:趁他们还没发xiàn

,你走吧。

靖子午收剑入鞘,睨了眼地面上的布帛,转身离去。她离去前留下一句不阴不阳的话,让靖辞雪瞬间煞白了脸。

“靖辞雪,你猜,如果祁詺承知dào

你这份心意,他是觉得欣喜呢?还是恶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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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弥月双雄

寝宫瞬间恢复清净。

素珊推开窗,看到一道黑影飞快地掠过几座宫宇后,又将窗关好。她回身,拾起地上的黑布,走到卧榻旁坐下。

靖辞雪原先煞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她比手势问道:你也恨他?

“是。素珊不想撒谎。”素珊坦然而言。

她怎能不恨?一个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男人,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折磨她们的男人,她恨死了他。

靖辞雪垂眸,沉默。

可是小姐深爱他,她就是再恨也奈何不了他。

素珊把黑布放在靖辞雪手上,心疼地看着她神色一痛,将黑布一寸寸揉进掌心,紧握,贴在胸口。

背叛相府,纵使义无反顾,她也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而另一边,水宜宫的内寝只有卧榻浅眠的祁詺承和立在榻前禀告的亓官懿。

亓官懿穿梭在各宫殿搜索了大半时辰,角角落落都没有放过,而刺客就像插了翅膀一样,入禁宫如入无人之地。

“昌南宫那边盯紧点,不能让人在斓瓴国内出半点差池。”祁詺承闭着眼下达命令,似乎很累。

亓官懿颔首:“是。”

昌南宫是临时劈出来给弥月使臣等人居住的一处行宫。北方密探早有密报传来,弥月朝政风起云涌,太子.党与煊王明争暗斗数年,随着近年煊王名声大盛,深得民心,更被太子.党视为眼中钉,拔之而后快。而此次煊王等人奉命南行,出使斓瓴国便是太子.党的计策。

祁詺承和亓官懿都明白,太子.党意图在外将煊王除去,永绝后患,届时天下人就算相信不是斓瓴国下的毒手,弥月军民也会认为是斓瓴国保护不力,讨伐斓瓴不但师出有名,而且人心所向。而斓瓴国经除相风波后,朝局刚稳,加之军事实力本就不如弥月,若两国交战,伤的总归是斓瓴国。弥月太子.党此计一箭双雕。

但若把今晚的刺客简单归结于弥月太子.党的人,又觉得不对劲。

亓官懿想了想,说:“也可能是别国的刺客,意欲破坏斓瓴弥月两国邦交,好坐收渔翁之利……”

祁詺承躺了很久,忽而坐起来,睁眼看向亓官懿,眼眸漆黑幽深,唇角噙着一丝冷笑:“或许,他是相府余孽。”

亓官懿一怔。

“别紧张,只是猜测而已。”他缓下神色,淡淡道,“我让你找的人有眉目了吗?”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亓官懿摇头,或许真是他太紧张了,一听相府余孽,心就悬得很高,全身上下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答复,祁詺承还是有些失望。

“阿承,如果我找她了,你打算怎么办?带她进宫,还是立她为后?”

祁詺承往后一靠,回道:“我不知dào

,只是想找到她。我答yīng

过她,只要我变得强dà

,就把她接过来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亓官,是我强dà

得太迟了……你说,如果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我该怎么办?”

那年西子湖畔的小女孩,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那安静哭泣的模样看得他心都要碎了。他们曾在人生的最谷底相识相知,各自守着秘密又相互怜惜,纵使十年未见,他依然想见见那个女孩,抱抱她,亲亲她,然后告sù

她,他很挂念她。

也许,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思念。

也许,他只是希望有那么一个懂他的人陪他日日夜夜,看他指点江山,睥睨天下。

诚然,想要独步天下的男人,都有一颗孤寂的心。譬如,彼时昌南宫的一处楼宇,灯如点豆,高大挺拔的身影落在墙上,一夜未歇。

翌日。

绿绕找上门来,请素珊去一趟水宜宫,说是贵妃娘娘想听笛子养胎。她谦卑恭敬,与先前大呼小喝颐指气使的模样大相径庭。

素珊不乐意去,洛贵妃本是个心胸狭隘的女人,听笛子养胎怕只是托词,她应该是为昨晚之事妒火中烧,此行非灾即祸。而且,若她离去,留下小姐一人该如何应对祁詺承?

靖辞雪却拍了拍她手背,向绿绕点头,表示素珊愿意前去。

“小姐……”素珊出声反对,却撞上靖辞雪坚定的双眸,瞬间了然。

不要怕。靖辞雪在她掌心划字。

“小姐不要担心,素珊会尽量早去早回的。”小姐想要做的事,她都会帮。

靖辞雪点头。

她在亭子里等了很久,自素珊离开后就一直坐着,从清晨日光正好到眼下晚霞飞满天边。亭外积雪渐渐化成薄薄的一层,温柔地覆盖着,隐约可见雪下的嫩绿小草。

宫殿门外的石阶上积雪已经化尽,湿漉漉的一片,走在上边有些打滑。靖辞雪没踩稳,险些摔倒,幸而一只宽厚的大掌及时出现扶住了她。

“小心!”

声音很陌生,靖辞雪一愣后,听出来竟是弥月国的煊王。她站稳后,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

“本王唐突了。”

靖辞雪摇头。

“昨日国宴上,娘娘赠的白梅本王很喜欢,多谢。”景玺见她再次摇头,又道,“礼尚往来是斓瓴国的习俗,可是本王并未携带任何礼物。不如这样,娘娘想要去哪,就由本王带路吧!”

她还是摇头,比了一串手势,景玺皱眉,他看不懂。

“王爷,娘娘的意思是,殿下千金之躯,不敢劳烦。”开口的是他身后一名长相粗犷的中年男子,满脸络腮胡,粗眉大眼。

“看不出青山大哥还懂这个。”又一男子开口,长得唇红齿白,方巾白衣,胸前折扇缓缓轻摇,一副翩翩儒雅书生做派。

中年男子嘿嘿笑道:“你青山哥哥的本事可不止打打杀杀。”

靖辞雪细心听着,那个被称为青山的男子应该是弥月第一勇士,顾青山。听闻他能单手举鼎,赤手打虎。塔拉大会上,他以仅会的十八招双板斧打遍弥月勇士难逢对手,却败于煊王之手。彼时,煊王还不是煊王,仅是个学成归来的无名小子,而那一战,他收服了顾青山。

顾青山扬名于弥月内战,那时兵困百里岙,他奋力挥出板斧,直取叛将首级,叛军大乱,他趁机带领五百精兵突pò

重围,并成功实施反围剿。一战成名,天下英雄无不敬仰。

而另一男子,必是有着煊王麾下“第一智囊”之称的白宁,尊“公子”名分。白宁名气不如顾青山,却也是个厉害人物。他智计无双,虽是白衣之身,不像顾青山官拜将军,却是太子.党最忌惮的人。

煊王手下能人众多,白宁与顾青山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景玺见她脸色无异,知dào

青山说的不假,便道:“无妨。”

靖辞雪不好再推辞,便比了个手势。景玺看向顾青山,顾青山却挠挠头,说:“这……这个属下也看不明白。”

“哈哈,原来只是个半吊子。”白宁笑着打岔,手中折扇摇得一晃一晃。

“娘娘是要去一座宫殿。斓瓴皇宫我又不熟,你熟啊?”顾青山也不示弱。

白宁摇头,示意他看向煊王。他一对上煊王冷峻的脸,瞬间没声了。看到皇后又比了个手势,嘴巴不由得张成圆形:“王爷,娘娘要您把手给她。”

景玺看向她镇静的脸,伸出手。她抬手,落指,在他掌心写字,轻轻地,像羽毛一样温柔。

顾青山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白宁,他脑子笨,但白宁聪明啊。王爷此举究竟是要干什么?而白宁却回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什么暗示也没有。

“水宜宫?”景玺问。

靖辞雪点头收手。

诚如顾青山所言,他们初来乍到,对斓瓴皇宫一无所知。

白宁明白煊王心中所想,正巧一个宫女经过,便叫住她。那宫女迟疑了会,过来行礼,她只听说煊王住在宫里,却不认得谁是煊王,便只向皇后磕头问安。

“这是煊王。”白宁好心提点。

宫女一怔,吓得伏地不起。

“你不用怕,”白宁收扇,一下一下地敲着掌心,“我来问你,水宜宫是什么地方?”

“水宜宫是洛贵妃的寝宫。”宫女回答。

白宁看了眼煊王,见他点头,又说:“那你带我们过去。”

“……”宫女沉默。

“你不愿意?”景玺冷声问她。

“不,奴婢不敢。只是奴婢奉掌事嬷嬷之命去紫宸宫送衣服,若去迟,奴婢怕……”

紫宸宫他是知dào

的,是斓瓴国国主的寝宫。景玺无意为难她,让她指明方向路线,便放她离开。

煊王与斓瓴皇后并肩走在前边,顾青山、白宁随后。

“娘娘认识刚才的那个宫女?”景玺问她。

靖辞雪点头。那是宁馨儿的声音,她认得。

一路无言。靖辞雪听着脚步声辨方向,根本不用他提醒。

很快,他们来到了水宜宫前。靖辞雪向他致谢,这一次不用顾青山提醒,他也看懂了,只说是“礼尚往来”而已。

靖辞雪转身,听到他说:“白梅傲骨铮铮,本王倒觉得皇后主仆二人更有白梅的傲然风情。”她脚下一顿,再次举步迈上台阶,朝里走去。

眼中纤丽的身影翩然远去,景玺缓缓笑起来。

顾青山突然想起国宴上煊王说的“欣赏舞技好的女子”,心一顿,难道煊王他……不行不行,虽说斓瓴皇后舞跳得好,可她是斓瓴国的皇后啊!嗯,得找个时间和王爷说说,万一王爷发火怎么办?他蹙眉,发火就发火吧,勇于直谏的才是忠义之士!

心中打定主意,他抬头,却见煊王早已走远。

白宁还在,顾青山先前变幻莫测的脸全落在他眼里。他使劲憋笑,却一脸促狭地拿扇敲了敲顾青山的肩头:“王爷说,今晚就由你侍寝了。”

“啊?”顾青山大惊,“我怎么没听到?”

“你刚在发呆。”白宁陈述事实,语气沉重地拍了拍他,“青山不倒,绿水长流。放心,今晚过后,咱们还是好兄弟。”再用力拍了两记。

顾青山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推开白宁,往前大迈步:“兄弟,你要敢诳我,我明天拿板斧劈死你。放心,十八招我全上,让你死也死得体面点!”

白宁笑得就差在地上打滚,反正他不怕,王爷今晚是真的有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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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君臣纲常

水宜宫前殿殿门大敞,洛缪莹侧躺在暖榻上,玉手纤纤,时不时从玉碟里捏起一颗腌制的梅子送进嘴里。这些梅子都是御膳房的厨子们常年准bèi

的,特地给怀孕的妃子食用。

她眼眸直勾勾盯着殿外。

靖辞雪一路走来,畅通无阻。宫女太监纷纷避着她,无人通传。直至踏入前殿,暖气扑面而来。

她不再往前走,就那么站着,一股气势浑然天成。看得一殿宫女心里直打颤。可是贵妃娘娘没发话,谁也不敢磕头请安。

“皇后娘娘果然深得母亲真传,一舞倾心,连弥月国的煊王殿下都肯纡尊降贵为你带路。”洛缪莹一番话说得酸溜,当宫女向她禀报时,她的得yì

在听到“煊王”二字后荡然无存。她费尽心思筹备国宴,得到的不过是个干巴巴的“谢”字而已。

靖辞雪不动,空泛的眼眸直对着她,不辨喜怒。

她最讨厌靖辞雪哑巴,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靖辞雪就像没事人一样,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那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无事不登三宝殿,皇后娘娘有事但说无妨,臣妾能做到的一定做到。”洛缪莹挥手让一屋子侍奉的宫女太监都退下,独留下心腹绿绕。

宫人们鱼贯而出,最后一个还特地将殿门关上。

“臣妾忘了皇后不能说话,真是该死。绿绕!”她唤了声,绿绕会意,领着皇后在桌案前坐下,桌案上摆着砚台和一叠白纸。

“娘娘,请。”

沉吟片刻,靖辞雪提手沾了点墨汁,就着白纸写起来。写好后,绿绕捏起纸的两角,展示给洛贵妃看。洛缪莹轻轻看了眼,白纸上只有二个字。

她轻笑,捏起一颗梅子送进嘴里。

“皇后一上来就为难臣妾,恕臣妾无能为力。”

她这次之所以一口一个“臣妾”,是因为那次在凡灵宫伤了手,动了胎气,祁詺承过来看她,简单问了两句,得知胎儿无恙便离开了。临走前却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即便是朕不承认,靖辞雪也是斓瓴国一国之后,她是君,你是臣,她能自称本宫,你在她面前就只能是臣妾。朕希望你能永远记得”。

“臣妾请她过来不过吹吹笛子,她却口出狂言,目无尊卑。虽然她是凡灵宫的人,但臣妾代您执掌**事宜自然要一视同仁。这次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如何?靖辞雪又落下两个字。

却听她淡淡回道:“只是要她三日内洗完浣衣局里的所有衣服而已。”

手,骤然一紧。

素珊名为婢女,却从小与她一起长大,从未受过这些苦。而且浣衣局里有全宫上下所有衣物,多而复杂,平日里都由上百名浣衣宫婢专门负责,何况现在冰天雪地,洛缪莹这次是往死里整素珊啊!

情急之下,靖辞雪比了一串手势:诚如你所言,素珊是凡灵宫的人,她就算犯错也由不得你罚,本宫才是凡灵宫一宫之主。

洛缪莹不懂手语,看得她心生烦躁,绿绕贴心地将陆嬷嬷找来。陆嬷嬷侍奉过皇后一年,懂些手语。

而这次,靖辞雪比的手势简短有力,陆嬷嬷看懂了:“皇后娘娘说……她才是**的正主。”

一句话,气得洛缪莹坐起身来,刮飞身前盛着梅子的玉碟,梅子蹦跶得一地,玉碟碎成几块。吓得绿绕和陆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她几步走到靖辞雪面前,扬头,恶狠狠道:“你要我把素珊还给你,绝不可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敢帮她,更别提放她出来!哼,皇后娘娘,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贴近靖辞雪耳际,轻声说:“先是她,再是你,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放过你们。靖辞雪,你给我等着。”

殿外宫女听到玉碟破碎的声音,连忙有一人飞快地跑出宫去。贵妃命令,以玉碟声碎为号,必须立即去请皇上。

祁詺承赶到时,殿外宫女正慌作一团,惶恐不安。他推门而入,洛缪莹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得眼泪哗啦啦直掉。地上狼狈不堪,绿绕和陆嬷嬷默不作声。

“怎么了?”他问,凌厉的目光却落在靖辞雪苍白的脸上。

洛缪莹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其间少不了添油加醋,虚实间杂,就是料定皇后有口难辩。

“啊!痛!”她突然一声惊呼,身子瞬间软在祁詺承怀里,“孩子……我的孩子……皇上,救臣妾……皇上……”

她是真的痛,双手使劲抓着祁詺承衣襟,嘴唇瞬间失色。

“传太医!”祁詺承脸色一变,抱起她直奔内寝,一众宫女太监也瞬间慌作一团,跑进跑出。

不久,空荡荡的前殿只剩靖辞雪一人。绿绕领着太医来时穿堂而过,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

等到祁詺承出来,已经是戌时,天色已黑。他脚步略有些沉重,经过靖辞雪时停下,看着殿外。

“传朕口谕,皇后德行有失,即刻起关入静思堂,静思己过,以观后效。”

苍茫夜色,冷风丝丝入骨。梅园梅香阵阵,祁詺承潜退所有侍从,一个人缓步入内。这座梅园是前朝明帝为心爱的妃子所建,朝堂几代更替,物是人非,唯独梅园依旧。梅树枝杈交错,他仰首望向夜空,只有几颗零碎的寒星点缀。

天地宽大,人渺如沧海一粟。

他不知dào

自己为何要来这里,只是觉得内心无比烦闷,无比之累……

靖辞雪被关禁闭后第二天,洛贵妃也秘密回了洛家,不曾惊动任何人。

马车上,洛缪莹披着一身火红狐皮大氅,靠着车壁眼泪不停地掉下来,梨花带雨的小脸在火红大氅的映衬下更加苍白。

“娘娘,太医说您的身子经不起情绪大起大落。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这么哭皇上又看不到,伤得还不是自个的身体。”一旁的绿绕拿着手帕一个劲给主子擦眼泪,“恕奴婢多嘴,孩子能保住已是万幸!皇后被关进静思堂,而您只是回洛府而已,那皇上的心还是偏向您的。母凭子贵,等小皇子出生,娘娘您就再也不用看皇后脸色了。”

洛缪莹却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任绿绕怎么劝都劝不住。

绿绕怎么会知dào

呢?太医走后,房间里就只有她和祁詺承。腹痛缓解,她以为祁詺承会过来安慰她,可是没有。他只是站在边上,漠然地看着她,看得她脊背发寒。

“这是朕的第一孩子,朕扪心自问,朕很看重他。可是他也是你的孩子,若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如何奢求别人来保护你?”

她想要辩解,她只是气不过,只是妒忌,并没有想要伤害孩子。可是她看着祁詺承异常平静的双眸,什么也说不出来。

作茧自缚,说的就是她吧。

“缪莹,你和你兄长为朕付出了很多,朕都知dào

也很感激。朕许你洛家满门荣耀,许你一世长安,朕说到做到,君无戏言。只是你也要明白,是你的,朕绝不亏待你,不是你的,你也不要奢望。”祁詺承声线难得温柔,却听得她心一寸寸凉掉,“这几日你就回洛家好好养胎吧,顺便让你大哥教教你如何审时度势,见好就收。眼下是什么时局你不知dào

,你哥哥知dào

。”

大哥曾说,帝王之情,爱时浓烈如火,狠时寒冷如冰。

可是,她却觉得祁詺承从未对她动过情。

他对她的几番温存,不过是感激;他许她的荣华富贵,不过是承诺。

只有她,把一颗真心毫无保留地奉献。

到洛府时,洛缪莹已经停止哭泣,只是木讷地坐着。洛缪璠见妹妹神情恍惚,柔声唤了句“小妹”,她干涩的眼眶再次涌出泪花。

“大哥!”她扑进大哥怀里,哭得像个走失的孩子。

洛缪璠拥着她,无声叹息。

当晚,洛缪璠远远看到妹妹站在湖中亭子里,面湖而立。他走过去,还没开口,洛缪莹先他一步叫了声“大哥”。他沉默不语,与妹妹并肩而立。

洛缪莹缓缓地将祁詺承的那几句话复述给哥哥听,说完,她早已泪流满面。

“大哥,他怎能如此无情?怎么能将我赶回洛家?哥,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大哥早就跟你说过,他,你爱不得。可是你偏就爱上了他,大哥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在一边帮衬着你。”洛缪璠叹息。

“他英俊不凡,我只是普通女子,怎能不爱?何况,我此生嫁他,他就是我的天,我一生的依靠。大哥,他是我丈夫!”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哥。

当初父亲送她入宫,她抵死不从,谁曾想她竟一眼就爱上那个隐忍的男人,更想不到父亲送她进宫是以生命做代价。靖相欠她一条人命,叫她如何不恨靖辞雪?

洛缪璠突然想到什么,感慨道:“若说深情,他还比不得川王呢!”

“川王?”

“嗯。你还不知dào

吧,他知dào

你一心想当皇后,这些日子跑遍了所有大臣府邸,四方游说。川王这个人胸无点墨,行事畏缩,整日除了斗鸡斗蛐蛐就是逛**,这次为了你可什么都干了。可是,”洛缪璠略微一顿,“他不知dào

,有靖相府这个前车之鉴,皇上又如何会允许国舅府坐大?”

洛缪莹愕然,细问之下才知dào

大哥自朝堂风向吹向洛府后就一直告病在家,闭不见客。

她好像突然间明白了那句“审时度势,见好就收”的深意。大哥这是在明哲保身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哥哥不动声色就明白了,而她要经lì

那么多才会懂得。

哥哥向来比她聪明,父亲在世时就时常这么感慨,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洛缪璠又不是她亲哥哥,他们兄妹俩相差甚远是正常的。

可是祁詺承不知dào



“那川王现在怎么样了?”她问。

“还能怎么样?不就一通板子么……”

“哦。”

洛缪璠见她失落,忍不住揉了揉她头发,笑说:“傻丫头,等时机对了,大哥会帮你的。”

“真的?”她眼睛倏地一亮。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看到妹妹终于绽开笑颜,他也不禁松了口气,摇头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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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暗夜静思

素珊得知皇后被关入静思堂已经是一天后的深夜,那时她正一双手泡在冰冷刺骨的井水里,面前身后全是堆积如山的衣服。饥肠辘辘,又冷又困。

白天的时候还有俩嬷嬷轮流盯着她,每人手里一条皮鞭,只要她一停下来就抽她。一天一顿饭菜,不是馊掉的就是剩饭剩菜倒在一起拌一拌给她吃,什么味道都有,简直难以下咽。此时是深夜,看管她的嬷嬷早已回房睡觉去了,她才得以喘息,闭上眼小憩了会儿,手还泡在水里。

“诶,醒醒。”有人轻轻推她,声音压得极低。

她睁眼,“是你?”

宁馨儿温婉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白的馒头,轻声说:“饿了吧?喏,给你。”

这是她第二次给素珊送馒头。

浣衣局里的管事嬷嬷私底下克扣宫女们的伙食,对每个人的饭食都进行限制,素珊猜也知dào

这馒头是宁馨儿自己的伙食。可眼下情况,她什么也顾不得,拎起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接过馒头直接啃起来,连咬了好几口才想起来忘了道谢,便朝馨儿感激地眨了眨眼。

馨儿笑而不语,看她吃的差不多了,才说:“皇后娘娘被关进静思堂了。”

素珊噌地一下站起来,把最后一点馒头塞进嘴里,正要走却被馨儿拉住:“你现在走了,洛贵妃那里嬷嬷不好交代。”

“只要小姐安然无恙,我会回来一力承担的。”她坚定道。

“可是那样你会受苦……”

“不见小姐一面,我死不瞑目!”

馨儿迟疑了,叹息道:“还有一点,浣衣局已经落锁,钥匙在管事嬷嬷那儿,你出不去的。”

素珊蹙眉,本来以她的能力,浣衣局的围墙轻轻一跃就过去了,可是有馨儿在,她不能冒险。

“啊!”馨儿激动地大呼一声,立即掩住嘴巴,四处瞄了瞄,见一切如常才放心地说,“我有办法。”

她所谓的办法就是爬墙。浣衣局里有一处爬满青藤的假山,正好背倚着墙面。

馨儿说,顺着假山爬上围墙,再跳到墙外的那棵树上,顺着树干往下滑,准能安全着地。

素珊点头,至少比她预想的“钻狗洞”要好很多。

深夜的皇宫万籁俱寂,各个宫殿都已熄灯,素珊最初沿着大路走,因为大路灯火通明。可大路上守卫众多,还有来回交叉巡逻的羽林军,她没走几步就要躲到花丛或假山后,等人走完了她才出来,这么一来还没见到小姐天就亮了。

她想了想,猫着身子转向幽暗的小路。

斓瓴皇宫的道路设计七弯八绕,四通八达,小路更似迷宫,所以这边的巡逻羽林军并不多。素珊摸索了会儿,正好一队羽林军迎面而来。她旋身躲进一处庭院。

羽林军走后,忽觉背后一股强劲的掌风袭来,她本能地想要转身对接一掌。

“什么人?”

已化掌的右手骤然一松,她回身迎面承shòu了一掌,被击出几米远,胸口血气翻涌,嘴角赫然一道血痕。

眼见那人身形魁梧,右手凝力挥起。

“青山住手!”先前说话那人及时喝住他。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身上披着宽厚的黑色狐裘,在她面前停下,俯视着她:“是你。”

素珊盯着那张坚毅冷酷的面孔,感觉他在笑,再细看,还是那样冷硬的弧度。胸口一痛,她“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景玺冷静地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指飞快地点了几下,封住她身上几处要穴。

他伸手,与他同时出现的白宁立即往他掌心倒了颗药丸。

“这是凡灵宫的素珊姑娘,国宴上见过一面的。青山大哥,你毛躁的品性什么时候能改啊?”白宁逮着个机会就奚落顾青山。

“我……”顾青山懊恼地重重叹了口气,他还不是为王爷的安危着想嘛,万一是**的人可怎么办?他看了眼那个素珊,吃了药后面色好很多。原来是斓瓴皇后的贴身丫头,难怪……

“惊扰殿下,奴婢罪该万死!”素珊自个撑着地面离开煊王的怀抱,笔直地跪着,“奴婢斗胆请问煊王殿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景玺站起来整了整袖口,道:“昌南宫。”

余光扫到她的身体一颤,他又道,“你以为是哪?”

“……静思堂。”

他转身往里走,“你的手需yào

上药,进来吧。”

素珊一愣,看着冻得通红的双手,有几处甚至已经化脓几近烂掉了,她不觉眼眶有些酸涩。可她有些迟疑,她还没见到小姐,怎么能在这里耽搁时间?而且,宁馨儿还在浣衣局等着她回去呢。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起身跟着煊王进屋。

素珊再次愣住。因为给她上药的不是别人,正是叱咤风云的煊王本人。

感觉到六束异样的目光,景玺抬眼,看向素珊怔愣的双眸,停了下来。手往边上一伸,道:“白宁,你来。”

“啊?哦。”还处于讶异状态的白宁在确定自己不是幻听后,赶忙接过煊王手里的药膏。

白宁一边给素珊抹药膏,一边问:“你是要去静思堂的吧?怎么会到昌南宫来?”

看了眼背过身躯的挺拔身影,素珊低下头,苦笑:“奴婢不知dào

静思堂在哪。”

“怎么可能?你不是宫里人么?”顾青山先白宁一步问了出来,遭到一记白眼,他不怒,反倒得yì

地扬了扬右边的眉毛。

“奴婢跟着皇后入宫两年,鲜少出凡灵宫,对宫中地形并不了解。”

“原来如此。”白宁和顾青山恍然大悟。

“待会我带你去吧。”

三双眼睛纷纷看向煊王。景玺回身,坦然接受别样的注目。

“多谢殿下。”素珊最先笑了,恭敬行礼。她想,这么一个霸道冷硬的男人,他做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只有白宁一直垂着头,嘴角拉长的弧度狡黠得如同狐狸一般。煊王花了一夜时间从顾青山那儿学会了手语,白日里又抽空看了遍顾青山偷来的皇宫地图,将各宫位置烂熟于心。不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景玺轻功极好,揽着素珊轻轻一跃,像鸟儿一样轻松跃过几座楼宇。脚尖轻快地点过瓦片,一点声响也没有。耳边风呼呼地刮着,她忽然觉得一点也不冷。

静思堂外围由六个侍卫把手,还有两队羽林军来回巡逻。景玺落足在静思堂外围一处隐蔽处,素珊迫不及待地把手贴向墙面,一墙之隔,小姐还好么?

她想起小时候,有一次相爷将小姐关进密室,整整三天,任柳姨娘怎么哭怎么求,相爷就是不肯放小姐出来。三天后,密室石门打开,她看到瑟缩在墙角的小姐,那空旷的密室仿佛弥漫着无边无际的惊惶、无措和绝望。

景玺看到她腮边滚落的泪珠,伸手勾住她的腰,脚尖点地越过围墙,落在内里宽阔的庭院里。

一眼望去,全是漆黑的屋子。素珊的心蓦然一紧。她不知dào

小姐被关在哪个房间里,只能一个个找过去。

景玺就在她身后陪着,他也想看一眼那个女人,想知dào

她是否还安好。

静思堂是专门用来关押犯事的后.宫嫔妃,它不似冷宫,一旦进去除非皇帝回心转意否则一辈子都出不来。静思堂有最高刑期,三个月,用以给妃嫔们反省自悟。它设立于本朝开朝之初,关押过数十位妃嫔,而靖辞雪是唯一一个以皇后身份被关押的人。

多年后,《白公史记·斓瓴·宫址》记载:静思堂,昔年斓瓴靖后曾囚于此,新朝开立,帝罢之。某问曰,何?帝曰,绝古冠今,唯靖后矣。

素珊连找了六间屋子都没有小姐踪影,不禁有着急。当她轻轻推开第七间屋子时,最先入眼的是座高大的佛像,前面的供台上立着两块牌位。素珊凭直觉猜到了上边的名字。本朝立朝至今不过三位皇帝,祁詺承是第三个,能供奉在此的牌位必定是两位先皇——祁詺承的父亲和兄长。

她扭头看向西边角落,那里果然瑟缩着一个身影。

“记住!长话短说,本王就在庭院里。”素珊进去后,景玺轻声说了句,便将门关上。

尽管声音很低,但靖辞雪的听觉异于常人,她抬头,闻到熟悉的气息。

“小姐……”素珊握上那双冰冷的手,如鲠在喉。

想到素珊不该出现在这里,靖辞雪反握住她的手,不料触到她的伤口,素珊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手一松,靖辞雪立即探上她的脉搏。

素珊躲开了,把小姐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她不想被小姐发xiàn

她受了内伤。

“小姐不要担心,只是被冷水冻伤了而已。”她轻描淡写。

对不起。靖辞雪在她掌心写道。

鼻子骤然一酸,素珊忍不住问她:“小姐,素珊不明白。你要素珊去水宜宫,不就是希望洛贵妃能息事宁人不将事情闹大,以免斓瓴国在外臣前失了体面吗?”所以她明知有诈,在靖辞雪点头后,还是义无返顾地跟着绿绕去了。却不想,小姐竟将此事闹得如此之大。

靖辞雪顿了顿,继xù

写道:绿绕,复离花。

素珊大惊。

复离,腹离。顾名思义,它自然是能使孕妇滑胎的花草。想不到大小姐下手竟如此之快?可她进宫那晚,祁詺承就在水宜宫,她是没机会下手的。那也就是说,复离花毒在那之前就下好了。原来,大小姐复仇计划的第一步真是洛缪莹肚子里的孩子。

靖辞雪摇头,她知dào

素珊心中所想,便又写下“父相”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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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彻骨鞭笞

“相爷?”素珊默念,她并不惊讶。当初,靖相权势滔天,后.宫之中又岂会没有他的爪牙?小姐凭借相府权势登上后位,在小姐产子前,相爷岂会容忍别的妃子先生子?更何况那人是与相府素不对头的洛家之后!

而此事,大小姐不能不知情,相府的暗卫和杀手都是她一手调.教,相爷的命令她自然知dào

。这次,她是想借此机会除去洛缪莹腹中胎儿。复离花属慢.性.毒.药,只会在临盆时发作,即便一尸两命,太医的诊断也只有一个结果——难产而死。而那时,水宜宫必定大乱,祁詺承必定在场,丧子之痛必定让他意志消沉,这便是大小姐下手的最好时机。

那小姐此举的目的又是什么?

素珊苦笑。

复离花,产自墨羽国,状似牡丹,其味甚微。即便常年日积月累,也几乎无香无味,太医难以诊断,只有当胎儿越来越大时才会渐渐散出香气。洛缪莹素来爱花,寝宫内奇花异草不少,她又随身携带时令花囊,复离花一再被遮掩。而绿绕是她的心腹,平日里长待一处,她身上免不了沾染些许复离花香。小姐除了听觉敏锐,嗅觉更甚。所以她将计就计,以素珊为引,直至她亲自去水宜宫,激怒洛缪莹致使体内毒性提前发作,引来太医诊治,使祁詺承知情。

素珊不知dào

洛贵妃秘密出宫一事,而她已多半猜到祁詺承必会费尽心思保护她们母子。她更知dào

,小姐此举并不是为了保护孩子,而是为了保护那个从不正眼看她甚至恨她入骨的男人,她希望他能透过此事有所察觉,做好万全准bèi

。祁詺承,但愿你不负小姐所望。

对不起。靖辞雪再次落指。她知dào

素珊的掩饰,知dào

素珊身受重伤。

对不起,素珊。原谅我只考lǜ

到了他,却忘了你会受伤。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

黑暗中,素珊抬手抹了抹她的眼角,轻笑:“小姐为素珊流泪,素珊就算受再大的苦也无怨无悔。”

浩瀚苍穹,无星无月。景玺站在院落中央,剪袖望向被飞翘而起的屋檐裁成块状的天空。往事一幕幕,飞逝而过。他冷硬的面颊,任寒风瑟瑟也不动分毫。直到身后有人轻声说话。

“殿下,娘娘有请。”

进屋时,靖辞雪早已立在佛像前等他,黑暗中她的神情模糊不清。北方男子身形高大,挡在身前犹如一面厚实的墙。她只及他的胸口,加之没有宽大的凤袍装衬,显得益发娇小。

冰凉的指尖扫过掌心,他凝眸,想要看清她的神色。

须臾间,掌中字体已落至心间。

“好!本王答yīng

你。”他缓缓拢指,回答干脆利落,没有片刻犹豫。嗓音低沉暗哑,却字字落在心尖。

靖辞雪微微俯身致谢,他虚扶一把:“你大可不必如此。本王愿意帮你,是觉得你似曾相识。”

素珊上前扶住小姐,余光微微掠向煊王。

“靖辞雪,我想我曾见过你。”他轻轻落下一句,转身离去,“我们该走了。”这一句,是对素珊说的。

回去时,天色隐约露白。凌晨的风暗含水汽,相较夜间的晚风更加冰凉。他们迎风而起,凌空飞行,底下正好是羽林军交接时刻,戒备略松,几个纵越便已远离静思堂。素珊看向置在她腰间的宽厚有力的大掌,她不知dào

小姐在那里留下了哪几个字。

他们在浣衣局对角处停下。素珊辞别煊王,打算往先前逃出来的那棵树方向走去,却见浣衣局大门微开。心,猛然一提。她凝神细听,里边声音隐隐约约,有些嘈杂。随着步步靠近,那声音越来越清晰。熟悉的嘶嘶破风声仍叫她心有余悸,伴随着嬷嬷的叫骂声和宫女们的惊骇声,宁馨儿的抽气哭咽声声震痛她心房。

透过微开的门缝,她看到管事嬷嬷手中挥动长鞭,面目狰狞。宁馨儿蜷曲在地上,身上衣衫破烂血迹斑驳,浣衣局里一众宫婢皆在场,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贱蹄子,让你放了她!让你放了她!看我不打死你!”鞭鞭无情,鞭条带起的血痕飞起,溅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

十指倏然紧握。

素珊啪的一下推开门:“住手!”

管事嬷嬷狠狠地瞪向她,手中的鞭子不停,反倒挥得更起劲:“你还敢回来?行!我先打死她,下一个就是你!来人,给我把她捆起来!”

“逃走的是我,与宁馨儿无关。我现在回来了,你放了她。”素珊也狠狠地瞪着她,无畏地往前走。几个拿着麻绳的宫女,被她阴狠的眼神吓得不敢上前。

“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绑起来!”嬷嬷咬牙切齿地下命令,手下又是重重的一鞭,宁馨儿闷哼一声,几乎晕死过去。

宫女们得了命令,立即上前。素珊见宁馨儿忽然不动了,愣住,宫女们趁机缚住她双手,准bèi

上麻绳。眼见又一鞭烈烈带风即将落下,素珊奋力挣开束缚,推开阻碍她的宫女,冲过去。

“啊!”那一鞭稳稳落在她背上,完好的衣衫瞬间裂开一道长长的开口,血立即染红了衣衫。素珊突然觉得当初亓官懿对她是手下留情了的,至少亓官懿的鞭子没有沾辣椒水,更没有细如牛毛的银针附在上边。

**之地,果然够狠!

底下的馨儿动了下,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眼皮却怎么也撑不起来:“你……你这是何苦……”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她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痛楚咬牙回答。

嬷嬷没料到素珊会冲过来护着宁馨儿,愣过之后,啐了口痰,阴测测笑道:“好,这是你自找的。我两个一起打!”

鞭子再次挥舞而起,如同一条嗜血的毒蛇,嘶嘶吐信。

素珊咬牙,拼命抱紧宁馨儿。

“住手!”

彻骨的痛楚没有如期而至,她却听到一把熟悉的沉静的声音带着不可违抗的气势蓦然响起。抬眼看向缓步走来的男人,此时天色已亮,她见他眉骨微突,鼻若悬梁,黝黑的眸滩清冷平静。高高悬起的心慢慢落地,她缓缓勾起唇角,笑意几不可见。

他解下身上的黑色大氅披在素珊身上,和衣抱起。

“听着!先前素珊是本王带走的,现在也是!”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煊王一起来的还有顾青山。他也冰冷着一张脸,解下披风盖住早已昏厥的宁馨儿,抱起。临走前再狠狠地瞪了管事嬷嬷一眼,转身跟上主子的步伐。

顾青山本就长得粗犷,一双牛眼瞪得堪比铜铃。管事嬷嬷连受两道惊吓,等那两尊大佛走出浣衣局后,吓得腿软坐到了地上,哭爹喊娘的。这下可怎么办,她不但跟贵妃娘娘没得交代,还得罪了弥月国的煊王殿下。

昌南宫。

两张相距不远床板上伏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女子。一个面色苍白甚雪,刚换好的素白衣衫立即渗出道道血痕;另一个衣衫未换,后背仅一道带血伤痕从左肩向右下延伸,可她情况似乎更糟糕,双眉紧蹙,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闭目咬唇,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白衣男子坐在两张床板中间的过道上,左手探在素珊的脉上,右手探在宁馨儿的脉上。

“怎么样?”看到白宁脸上难得出现凝重的神情,顾青山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个姑娘伤势太过严重,怕是熬不过今晚……”白宁收手,看向宁馨儿苍白的侧脸,略略摇头。

“啊?那怎么办?”顾青山急了。他一个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男人在抱起宁馨儿时那满目猩红令他心悸。老女人真狠!

“急什么?不还有我么?”白宁语带轻松。

他白宁可是弥月国第一神医,医术举世无双,除了斓瓴皇宫里的那个老太医,他自认没有对手。

顾青山一听,松了口气,又催道:“那你快救救她!”

白宁嫌弃地睨了他一眼,没搭话。

“素珊情况如何?”

他抿唇,神色再次凝重起来,不是因为发问者是煊王,而是素珊的情况比宁馨儿更加糟糕。

“不好?”景玺看他脸色,冷声猜测。

他微微颔首。

顾青山又“啊”了声,“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才受了一鞭……”

“拜你所赐!”白宁瞪他,“你告sù

我,那一掌你用了几成功力?”

“九……九成。”

“就算是王爷,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单受你九成功力的一掌,恐怕都要受些损伤,何况是个柔弱的女子。”

“她不是吃了你的救命药么……”

“那个只能用来暂时护住心脉,所以王爷与她刚走我便开始准bèi

药草。可谁知……”白宁摇头叹息,“她气急攻心,血气逆流,加之那一鞭真是雪上加霜。能撑到现在算是奇迹了。”

顾青山嘴巴一张,白宁立即抬手指着他:“不许再‘啊’,小心我让你三个月说不了话。”顾青山立马噤声不语,他知dào

白宁那家伙会说到做到。余光却扫到煊王那张冷硬的侧脸。

为了方便检查伤口,白宁将素珊后背伤口处的衣衫开口撕大一些,结果三个大男人都震惊了。那本该光洁无痕的女子后背竟密密麻麻布满伤痕。白宁是医者,煊王与顾青山是武者,三人一眼明了,那都是鞭子留下的痕迹。

“救她。”良久,景玺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

“王爷放心。”白宁唇角微扬,似笑非笑。他相信自己的医术,可是没有足够的药材,正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来只能……

景玺颔首,转身离开房间。他来到昌南宫的最高处,微微抬起左手,望着掌心。

彼时天已大亮,冬末春初的日光已有微微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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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良禽择木

不一会儿,弥月国的煊王带走在浣衣局受罚的皇后贴身宫女素珊和浣衣宫婢宁馨儿一事便传开了。

宫女太监们私底下言论纷纷,口耳相传说得活灵活现,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一般。在他们看来,素珊是因为没有相府依靠便耍手段魅惑煊王,以达到离开斓瓴国保全自己的目的。素珊不过一介宫婢,竟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但因处于流言中心的除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还有弥月国的煊王,故而他们一触及总管公公或嬷嬷警告性的眼神,也不敢流传得太放肆。

可流言就像不可抑制的瘟疫一样,不久还是传遍了宫闱。

“素珊联合宁馨儿施演苦肉计,以此博得煊王同情,最终目的怕是为了静思堂里的人。”多日不曾上早朝的洛缪璠这日上完早朝回府,将宫里的消息带给正在梳妆的妹妹。

洛缪莹一听,气得咬牙切齿,把梳妆台上的东西砸得乱七八糟,犹不解气。

同时,御书房里,祁詺承听完总管曹公公的禀报,面不改色,只淡淡的一句“朕知dào

了”,继xù

玉笔朱批。

也许相比此事,他更在意的是眼前这堆奏折。

已经接连好几日,呈上来的奏折多是为禁足王府多日的川王求情。

自相党覆灭后,朝堂上掀起废后风波,祁詺承凭一己之力拒不废后,至今已有多名直谏大臣上书劝他不能为美色所惑,都说靖后是权相后代,不可不防。除了亓官懿,没人知dào

他内心的考量,而臣子们忠心耿耿、直言不讳是他所需,更加无从可罚。

进退两难时,川王突然从中间杀出来,力捧洛贵妃为后,举朝响应,连持中立态势的臣子也纷纷倒戈。他在疑惑素来只知吃喝玩乐的弟弟为何突然对国事上心的同时想出一计——杀鸡儆猴。

皇兄驾崩后,他便只剩下祁詺川这么一个弟弟。平日里任他怎么胡闹,祁詺承都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而他突然涉足废后一事,祁詺承断然猜想他必定是受人蛊惑。

杀鸡儆猴,儆的不仅是满朝文武,还有川王背后的人。

曹公公安然垂首,立在一旁。他入宫已久,曾侍奉过祁詺承的父兄,圣前伴驾,心思自然比一般人细腻。他留意到皇上听闻煊王的事后,虽然言语平淡,但唇角一动,显得高深莫测。

是夜,亓官懿奉召入宫。

大殿内灯火通明,明黄色的桌案上高高垒起两摞奏折,祁詺承伏案批阅,俊美的面庞掩饰不了倦容。

亓官懿想起小时候跟着皇室子弟陪读,父亲是教学太傅,曾说“皇家三子,二子祁詺承可封王拜相,一代良臣;三子祁詺川生性直莽,可为逍遥侯王。唯太子祁詺澈可担兴邦重任。”

那时他对父亲说:“那儿子愿跟随阿承,做忠臣良将,辅佐太子哥哥。”

可后来呢?

相权独大,太子登基不久便被逼迫而死,二皇子祁詺承作为傀儡被扶持上位,隐忍真心,背负一切仇恨。而他,不负当初所言,一路追随。

祁詺承看完最后一本奏折,挥手示意曹公公将奏折撤下。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踱步到窗前,天边弦月未满,月冷星稀。

“怎么样了?”他问。

“臣已命人将流言压下。昌南宫那边一切安好,煊王并无任何不悦。不过,臣听说那两人情况不大好。”

他轻轻“嗯”了声,亓官懿望着那道颀长而孤独的身影微微心疼。

“亓官。”他缓缓开口,“随朕出宫一趟。”

他们是秘密出宫的,并未惊动任何人。亓官懿跟着他,先后去了几个臣子家里,那些都是肱骨良臣,有一两个曾被相党迫害辞官,是后来相党覆灭后祁詺承亲自上门请回来辅佐他的。

而此行探访的目的,正如亓官懿猜想的,是为了废后一事。

入朝为官者,大抵都是聪明人,皇帝心中所想他们多半是知dào

的。之所以坚持废后,无非是想看看他们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想知dào

他们一心辅佐的君王是否能辨善恶,明是非,通大局,晓大义,纳良言。这是君臣间的斗智斗勇。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跟随辅佐的是一代明君,至少是自己值得为之奉献的人。

祁詺承有亲请贤人出山在前,又有不拘身份夜访在后,收拢人心自然不在话下。满朝文武多是他们的门生,只要他们的心向着皇帝,学生自然是跟着老师。剩下一些老顽固就不足畏惧,废后一事怕是今后再无人提及。

“亓官,如果皇兄还在,他也会这么做吧。”

祁詺承望着遥远的天际,步调沉缓,语气绵长。此时正值半夜,拜访完臣子,他们走在空荡的金陵城大街上。

“你做的很好,阿承。你会是皇家的骄傲。”亓官懿知dào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阿承才是阿承,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人。

顿步,回身。他唇角微微扬起,那温浅笑意竟与逝去的祁詺澈三分相似,隐约如他温润和煦。

亓官,如果可以,我愿放qì

一切换他们平安归来。

“阿承,我们去川王府吧。”亓官懿提议。

“好。”祁詺承颔首。

那是他弟弟,他早该去看他的。

此时的川王府安静清冷,不似往日灯火通明,日夜笙歌。只有最中央的一处楼台亮着八盏翡翠琉璃灯。

楼台四面通风,祁詺川仰躺在一张上好紫檀木躺椅上,旁边是一盆烧得通红的银丝炭。烟罗纱幔整齐地缚在柱子上,偶尔夜风吹过,带起一两片随风轻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儿。

一道身影走上楼台,俯身在他耳边轻语。

他听了会儿,不耐烦地摆手,眼睛睁也不睁:“素……素珊是什么人?本王不知dào

,你爱怎么做怎么做,本王不想管!本王要喝酒,你别来打扰本王……”

他大着舌头,说话含糊不清。

那人低着头,不愠不恼,反倒就地坐下。半晌,祁詺川眯着眼看向他,呆愣愣的神情,良久才嘟哝道:“你长得好像一个人。”

“谁?”他偏头,正对着川王。

“唔……缪莹。缪莹啊……”

“缪莹是谁?”

“她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你知dào

吗?所有人都说靖辞雪是第一美人,可在我心里,”祁詺川捶了捶胸口,“缪莹才是最漂亮的。”

他虽眯眼,醉酒,神志不清,而他眼眸中却是真实的情感流露,泛着点点亮光。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眯着眼,好像在理清思绪,突然嘴巴一抿,变得很忧伤:“明明是我先遇见她的,明明是我先喜欢她的,她却嫁给了别人。他什么都比我强,为什么还要跟我抢缪莹?为什么?”

他越说越悲怆,身体摇来晃去,像是要发泄心中郁结。那人伸手,将他的头揽到自己肩上,轻轻安抚。川王每次醉酒,总要与他有这么一番对话。

“我们把缪莹抢回来不就好了么?”这次,他加上了这一句,颇有引诱性的口吻,贴在川王耳边轻声说道。

祁詺川醉得很厉害,分不清梦境现实,听到有人这么说,便也附和:“对……对……抢回来……”

琉璃灯七彩的光影下,那人面目阴晴难明。

祁詺承和亓官懿站在高高围墙之上,楼台上的一切光景皆入双眼。也因为离得远,他们只看得到川王与一男子行为亲密。

亓官懿看向身边男人阴沉下来的脸,先前来到川王府外,他本想上前敲门却被阿承拦住。于是两人轻轻一跃,上了围墙。阿承担心川王伤势,又不想打扰他休息,想着远远看一眼就好,不想竟看到这样的情景。

“去查一下他的底细。”祁詺承眼底一片阴翳。

“是。”

在祁詺承夜探川王府的同时,白宁溜出昌南宫,着一身夜行衣,偷偷推开太医院的大门。他身后,跟着同样夜行衣的顾青山。两人比了一番手势,白宁猫着身子钻进药房,顾青山在外盯梢。

药房里乌漆墨黑一片,白宁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吹了吹,火光欣欣然亮起。他踮脚穿梭在各个药柜之间,火折子逐个照过抽屉上的名字。

“咳。”

突然响起一声老人家的咳嗽,白宁一怔,转身看到一个提着盏油灯的鹤发老头,火光将那张本就严肃的脸照得更加苍白可怕。

竟是当初那个不肯给素珊就诊的太医!

“你怎么在这?”白宁吞了口口水,问道。

“我不在这里,你进的来吗?”老太医回答得一本正经。

“哦。”白宁嗤之以鼻,转身继xù

找药材。

“你要得东西在这。”

白宁转身,看到老太医手里一捆包好的药材,笑嘻嘻道:“早说嘛,我就不用找得这么辛苦了。”他接过药材,闻了闻味道,是它没错。又道,“谢啦,老顽固。”

“我是你爷爷!”老太医严厉地瞪了他一记。

“也许吧……”

“臭小子!”老太医生气了,抬脚就朝白宁屁股踹去。

白宁早有防备,往边上一闪,摇头道:“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动手动脚的,有失金手太医的风范。”

老太医白了他一眼:“不要跟凡灵宫的人走得太近,听到了吗?”

“各为其主,恕难从命。”白宁撇嘴,抱手作揖,“药我拿走了,多谢。”

“你真的认定了?”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洪亮。

白宁正要开门,闻言,神色一凛:“爷爷,能让我白宁为之效力的,必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英豪!我相信,他是!”

手下一动,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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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病榻交心

昌南宫。

两只药罐在炉火上呼噜噜地煮着白宁刚取回来的药草,顾青山手拿蒲扇用力煽火,眼睛时不时地瞟向两张床榻,还要用心照看火候。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他徒手抓起药罐盖子时被烫得哇哇大叫。

“闭嘴!大半夜的也不怕把王爷吵醒。”白宁正一心凝神听诊两人脉搏,忽然听到顾青山大叫,冷冷地斜了他一眼。

顾青山立马闭嘴。他知dào

眼下白宁正心烦,需yào

安静。

两个时辰前,白宁搜刮完他们的随行药箱,煮了两罐汤药分别喂素珊和宁馨儿喝下。一开始两人情况稍稍稳定,不一会儿,宁馨儿整个身体开始发烫,脸颊血红,而素珊却嘴唇青紫,眉毛上竟附着一片细小的冰晶。

顾青山急了,刚要吼白宁,就见白宁面色凝重,眉头紧蹙。他从药箱里取出一卷金丝,两头分别在素珊和宁馨儿的手腕上绕了三圈,厉声吩咐道:“速去请王爷过来。”

顾青山一溜烟就没影了。金丝出,则性命忧。白宁说过的。

煊王师承桑央谷不老仙人伯熹并非只是传言。白宁请他过来,是想借助煊王桑央谷的功力,将那两人的体温通过金丝互导,以求平衡。

而白宁则要趁此机会去趟太医院去取药。其实,鞭子上的并非是辣椒水,而是斓瓴国国花——七色莲花的汁水,遇血成毒。要救人,非集齐七色莲花的花叶、莲心和藕根不可。

白宁、青山走后,景玺伸出食指和中指夹住金丝,稍一用力,金丝划破皮肤。瞬间,整条金丝如同活起来了一样,明亮的红光从指间滑出,绕着金丝分别旋进那两只手腕。景玺突然看向双目紧闭的素珊,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白宁回来时,煊王已不在房中,而素珊和宁馨儿的体温也恢复正常。不禁暗叹,桑央谷的术法果然非同凡响,只可惜术法只能救人一时。

此时天色微亮,白宁搁下空药碗,小心地扶着依旧昏迷的素珊躺下后,伸了伸懒腰,准bèi

离开房间。

“你怎么就走了啊?”顾青山还在给宁馨儿喂药,他大手大脚的,一碗药总要被他洒掉一小半。

“她们已无性命之忧,我自然是要回去睡个回笼觉。你若想留下照顾,也无不可。”白宁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等我。”

顾青山搁下药碗,匆匆追了上去。他是大老粗一个,要他照顾人,简直是自我折磨。昨晚累了一宿没合眼,他也困得慌。

“想不到,你居然是斓瓴国的人。王爷知dào

么?”他问。

“想不到,弥月国第二大高手还有听墙角的习惯。”白宁拐进自己房间,啪的一声关上门。

“喂,我这是练武之人,耳聪目达。”屋外,顾青山冲着门板吼。

“哟,青山大哥啥时学会咬文嚼字啦?”

“嘿嘿……”顾青山傻笑了一会,又拍着门板小声说,“喂,兄弟,只要你不背叛王爷,你青山哥哥是不会告sù

王爷的。”他握拳,这是他想了又想,琢磨了一晚才做得决定呢。

屋内没有声音,他便也走进隔壁自己的房间,喃喃自语道:“我说弥月国怎么会出他这么个细皮嫩肉的男人……”

白宁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床板。他生性高傲倔强,有理想有抱负,与煊王的相识不似顾青山那般轰轰烈烈。他们相识于北漠客栈,三杯酒定知己,他视煊王为自己一生要追随的主子。

顾青山问,王爷知dào

么?

白宁想,煊王是知dào

的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煊王胸怀开阔,是个明主。

煊王不喜生人靠近,因此昌南宫作为弥月行宫,并无宫女太监侍奉。那日中午,祁詺承对煊王带走素珊一事仍旧未置只言片语,反而命曹公公去内务府调拨几名伶俐的宫女到昌南宫。白宁一觉醒来,忽见庭院中央整齐列着五名宫女垂头接受顾青山盘问。

暖日当空,只是偶尔吹过的风依旧冷冽。

“青山,这些人就交给我吧。正好可以帮忙。”白宁远远看了眼正在厅中用膳的煊王,往顾青山方向走去。

顾青山点头,素珊她们毕竟是女子,喂药还好,若是上药,还得姑娘们来。家里的老一辈们都说南方人最重礼教,而女子最重名节。这些常识,顾青山还是知dào

的。

白宁转向五名宫女,不苟言笑,神色严肃道:“听着,你们入了昌南宫便是昌南宫的人。这里规矩不多,只有一条,切勿接近煊王。这是规矩,也是忠告。”

宫女们心中一凛,齐声道“是”。

宁馨儿伤势虽重,幸而是皮肉伤,服下七色莲花的花叶、莲心和藕根熬成的解药后不久便醒了。她发xiàn

自己伏在一张陌生的床板上,身处于陌生的房间,浑身像散架了一般,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痛。

忽觉伤口一阵冰凉,她辛苦地扭头,看到宫女在她伤口上涂抹东西。宫女见她醒来,忙不迭地跑出房间。

她张嘴想要叫住那名宫女,结果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丝声音。结果看到离自己一臂距离的床板上也伏趴着一个人,居然是素珊。

她心中又惊又喜,努力吞了口唾沫,费力喊道:“素……素……珊……素珊……”几近无声。

“喝口水吧。”

身后人递来一只茶杯。她未加思索,便就着茶杯喝水,不曾留意那是男人的声音。

“多谢。”她抬眼,看到一个唇红齿白的儒雅男子,微微愣神。

“这是昌南宫。在下姓白,单名一个宁字,是煊王的随从之一。”白宁笑着将宁馨儿心中的疑惑一并解答,“素珊姑娘至今未醒是因为另外有伤,你不必担心,安心在此养伤便是。身体若有不适,随时可差人来找我。”

“多谢。”宁馨儿本就刚醒来,身体虚弱,发xiàn

自己竟在煊王的行宫又是一惊,她凝了会神,轻声道谢。想了想,又说:“奴婢,宁馨儿。”

白宁微笑颔首,手指探上宁馨儿的手腕听脉,一切正常,便又去听素珊的脉。

待素珊真zhèng

醒来已经是两日后。期间,她发过一次烧,把宁馨儿急得差点从床板上掉下来。白宁过来诊脉,反倒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说是终于正常不发寒了。素珊迷迷蒙蒙醒来好几次,又立马昏沉沉地睡回去。夜深人静时,宁馨儿听她口中喃喃,唤着“小姐”。

也许,皇后娘娘真的就是她的命吧……

她醒后,馨儿告sù

她这是昌南宫。素珊并不惊讶,她记得那日清晨,晨曦微露,救她的人一身黑色大氅,正是煊王殿下。

养伤的日子过得极慢,素珊已经体会过一回,馨儿却是头一遭。馨儿说,“上一次看到你躺在床上时还在下雪,这次我也躺着了,我想外边应该已经春天了吧。”

素珊一愣,低头算了算日子,小姐在静思堂已经待了一个月零四天。

此时,后背的伤口大致愈合,她们终于可以不用趴着说话了。那段时间她们聊了很多,整日里除了睡觉便只有说话能打发时间。

说是聊天,其实通常只有馨儿一个人在说话,素珊只是偶尔搭几句。馨儿讲了很多浣衣局里的事,事无巨细。有时候说到管事嬷嬷的苛刻凶狠和宫女之间的勾心斗角,她也能温婉地笑着。

“你为何进宫?”素珊突然问她。

馨儿一顿,看了素珊一眼,继而缓缓道来。她从一开始就知dào

,素珊对她充满疑惑和警惕。

“我家境贫寒,母亲常年卧病在床,父亲却终日流连在赌场酒肆,甚至赔进了性命。赌场里的人天天上门要债,我和妹妹变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是不够,最后眼睁睁看着他们烧了房子。不久,母亲也含恨而终。”淡然谈起身世,她脸上没有一丝埋怨和愤恨。大概是时间隔得久远,便忘了当初的疼痛,只记得那些事。

素珊细细看着她,不错过任何一丝神情。

“我和妹妹在大街上被活活鞭打,是公子救了我们。我们随公子进府,成了府里的下人。可是好景不长,公子家道中落,只好遣散一些下人。我不想妹妹过以前的苦日子,便选择进宫,留她一人在公子身边。”她忽然笑道,“素珊你知dào

么?我妹妹与我长得极像,公子说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们是孪生姐妹?”素珊问。

“嗯。”馨儿笑着点头,眼眸清亮。反问道:“你呢?有姐妹吗?”

“我没有亲人,只有小姐。”

馨儿愣住,似是没料到素珊身世竟比她还凄惨:“那你找过他们吗?”

沉默,摇头。目光笔直地看向前方,素珊说道:“天下太大,我只想与小姐好好地活下去。别的都不想。”

馨儿却以为,素珊不是不想,每个人都渴望亲情,而她只因从未接触过所以害pà

接触。

一番沉默,再回头时,素珊发xiàn

宁馨儿已经睡着了。那睡颜一如醒时那般温婉可亲。

馨儿,我不知dào

你究竟是谁,也不知dào

你为何处处帮着我和小姐,甚至不惜以性命为代价,可是馨儿,你眼中的真诚让我相信你,也相信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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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琼林宴饮

那日午后,白宁照例前来看诊。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伤口逐渐痊愈。白宁很满yì

,另开几副新药说是最后调养所需,以防落下病根。

“这是什么?”素珊看他又从药箱里掏出一盒药膏,问道。

“去印无痕,你说呢?”

素珊略一沉吟,道:“多谢,可奴婢并不需yào

。”

先前一次受伤,宁馨儿留下的药膏也有祛疤效果。她用了几次后看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便不再使用。她要这些烙印在自己身上的伤痕时刻警戒着自己,她不能没了伤疤便忘记疼痛。

“不行!”白宁拿出许久不用的折扇,啪的一下打开,颇有架势地扇了几扇,说道,“我白宁自诩医术天下无双,我这要是治好了你的伤却留下伤疤,不是自毁招牌么?青山大哥知dào

了,指不定要怎么排遣我。不行不行,你一定要用它!还有馨儿姑娘,你也要用,知dào

么?”

他干脆把药膏递给馨儿:“喏,这个给你,你们俩个就互帮互助吧,莫要让我失望。”

“好。”宁馨儿笑着接过。

“白神医能将奴婢二人从鬼门关救回来,可见医术高明,又何必在乎他人看法?眼下奴婢伤口已无大碍,祛疤一事便不劳白神医费心。这药膏还是馨儿用吧。”素珊坚持不接受,她坐起来,微微折腰,说道,“奴婢在此谢过白神医救命之恩,他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固执!任性!”白宁被一口一句神医叫得心花怒放,可一想起自家招牌,立马摆起脸色,正色呵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身上留下那么多伤疤,可曾想过你未来夫婿的感受?即便他真的不在乎,可你若在乎他,难道不想把最完美的自己给他么?”

那两人没料到白宁竟说得如此直白,一愣,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素珊无言以对。

白宁继xù

道:“有些东西,只要是你不想忘记的,任岁月如何改变其表象,你依然会记得。心若记得,如何能忘?”

心若记得,如何能忘?

素珊心中默念。

白宁不再说话,给足她思考的时间。他知dào

,以素珊的聪明是能明白其中深意的。蓦然对上宁馨儿含笑的双眸,他也报之微微一笑。

过了会儿,白宁收拾好药箱,听到背后素珊跟他轻声道谢。他点头,坦然接受。

“明日有场宴请,王爷要你一同前去。”白宁看向素珊。

“是,奴婢遵命。”

白宁背起药箱往外走,却在门口停下,道:“你一口一句奴婢,可知你心并无半点奴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白宁第二句令她深思的话。不愧是煊王手下第一智囊。

回头撞上宁馨儿担忧的眼神,她安抚地笑道:“不要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不就是场宴会么?从她逃出浣衣局被发xiàn

那刻起,她便知dào

会有面对祁詺承的一天。不过时隔将近一个半月,倒是出乎意料。那人的忍耐功夫,真是不可小觑。

恐怕宴饮是假,兴师问罪才是真吧……

毕竟这里是斓瓴皇宫,煊王是外臣,却光明正大地带走受罚宫婢,而且是斓瓴皇帝最痛恨的靖相府的人,这置斓瓴皇族威仪于何地?祁詺承就算不能给煊王定罪,讨个说法却是必然的。

素珊想,不论煊王,还是宁馨儿、白宁、顾青山,于她都有莫大恩情,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们,哪怕以性命相抵。

性命?她暗自苦笑。

她果真是亡命之徒呢。除了性命,什么都没有。为了小姐,她以命相搏,只愿护小姐周全,不负夫人生前嘱托。可小姐还是为人所伤,甚至被关进黑暗的静思堂。天知dào

,她只想与小姐远走高飞,远离是非,好好地活下去。

她还不能死。

可她也不能忘恩负义。

……

琼林院是皇家别院,坐落在国都金陵城东郊。此地琼楼玉宇,碧瓦朱檐,楼台香榭交错有致。时逢冬去春来,柳树冒出嫩绿色的新芽,院内花木争奇斗艳,五彩缤纷。

耳边流水淙淙,春风拂面,温柔亲昵。素珊恍惚觉得昨日还是大雪纷飞,一眨眼便是春天了,那些夺目的花草仿佛是一夜间盛开。

民间传言,琼林院是斓瓴国最先开花的地方。

素珊想,也许传言是真的。她出宫的时候,看到昌南宫外的几株紫荆花才刚刚冒了芽儿。

离开宴还有两个时辰,祁詺承作为东道主,亲携煊王游览琼林院,御前红人亓官懿与国舅洛缪璠随侍左右,还有几名官员作陪。素珊是宫女,本该走在最后面,但因为今日是做煊王随从一道来的,便与白宁一起跟在煊王身侧。

走了大半时辰,最前边的两位主子除了谈些风景,半点未提及其他。祁詺承甚至没看素珊一眼。随驾的几名官员隐约知dào

些宫里的传闻,起初在琼林院外看到煊王身后的素珊时都暗暗吃惊,见皇上未发话,便一个个地把话全都咽回去。

琼林院的最中央是一处湖泊,碧水清波,微微荡漾。湖泊上是一座雕栏水榭,轻纱绕柱,粉衣宫婢来回穿梭。高挂的牌匾上书着“水墨香榭”四字。与琉璃翠彩的金兰水榭相比,此处胜在清雅别致,自然风情。

“皇上驾到——”随着曹公公一声高唱,祁詺承一行人踏上通往湖中水榭的九曲桥,水榭内一众宫婢纷纷应声而跪。

水榭内有一人影站起,走下高台。

待众人走进水墨香榭,皆是一惊。那人长腰微折,淡然却恭敬,一袭上好的素白软烟纱上绣着一对腾舞的金丝凤凰,她正是被罚在静思堂思过的皇后娘娘。

静思堂虽有最高受罚期限,可此时三个月期限未满,靖辞雪突然现身此地,无疑令人吃惊。

祁詺承摆袖向高台御座走去,与她擦身而过。待祁詺承落座后,其他人也各自朝自己相应的座位走去。

“稍安勿躁。”见素珊愣在原地,白宁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句,紧跟煊王而去。

素珊回过神来,见小姐在两名宫女的扶持下走向御座,最后坐在皇后位置上,心绪稍稍平定下来,跟着白宁一起站到煊王身后。

一个多月未见,小姐竟然瘦了一圈,脸颊本就消瘦,换上春衫后更显单薄。素珊有些心疼。她不知dào

小姐为何出现在此,但看到小姐能坐在祁詺承身边,有些许欣慰。

相比上一次国宴,此次宴请除了煊王,便只有朝中数位较有名望的肱骨大臣和御前红人。洛贵妃并未出席,素珊想,怕是经复离花一事,祁詺承对她保护有加吧。对于之前国宴上洛贵妃对小姐的折辱,她始终无法释怀。

余光瞄向御座左下第一个位置,是洛府国舅洛缪璠。他相貌端正,一表人才,年近三十未曾娶妻,是金陵城名门闺秀的争相嫁娶对象,只可惜……

“你喜欢他?”耳边有人轻语。

素珊收回目光,瞪了眼身边目不斜视假装正经的白宁,恰巧煊王杯中没酒了,连忙上前添满。然后,她提着长颈执壶,也学白宁目不斜视,轻声道:“他是奸诈小人。”

先前洛府与靖相府明争暗斗,她奉小姐之命暗中帮zhù

皇室,也曾与洛府暗中交手,洛缪璠阴险狡诈,与他的完美皮囊根本不相称,可以说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她正回想往事,冷不丁被白宁戳了一记,原来是煊王杯中又没酒了。她俯身添酒,听到祁詺承说:“朕前些日子听闻煊王带走了浣衣局里的两个宫女,其中一个正好是皇后的人,名叫素珊。”

“确有此事。”煊王不否认,继xù

道,“本王今日带她过来,也是想说明此事。”

祁詺承看了眼他身后的素珊。

素珊放下酒壶,正欲上前,被白宁拉住,在她掌心写道:不可冲动。

“臣听浣衣局的管事说,素珊曾因冲撞洛贵妃而被罚在浣衣局做三天苦力,她却三更半夜私通浣衣宫婢逃出去。事后受罚时被煊王等人带走。既然煊王承认此事属实,那便请煊王给我斓瓴国一个交代。”洛缪璠下手边的一名大臣说道。

“皇上,老臣认为张大人说得有理。”一名已过花甲之年的臣子起身拱手道,他正是祁詺承亲请出山的老臣之一,谢复。“臣也请煊王给个说法,为何带走受罚的两名宫婢。如若不然,将置我斓瓴国于何地?我国威仪不容有失啊皇上!”

“臣等请煊王给个说法。”其余大臣纷纷起身而拜,言辞振振。

祁詺承示意臣子们坐下,说道:“众卿心意朕已知晓,朕相信煊王并非藐视我国威之人。既然众卿有此要求,朕相信煊王也乐意言明缘由,是吧,煊王?”

“是。”煊王微微颔首。

最先说话的张大人立即问他:“请问煊王为何带走素珊?您难道不知她正在受罚么?有错必罚,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满座悄然,所有人都望向煊王,等他开口说明缘由。

修长的指轻抚杯沿,景玺抬眼,深沉的眸光悄然掠过御座上那张恬静却淡漠的侧脸,如苍鹰般锐利的眼眸扫向一个个逼他给说法的人,最终落在张大人身上。

张有风是个硬骨气的人,年纪相对一些老臣来说很年轻,无惧无畏,他直视那双令无数人丧胆的鹰眸。

素珊不愿煊王为难,挣脱白宁的束缚时,煊王已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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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权宜之计

“本王喜欢她。”一句话,轻描淡写,却足以震慑所有人。

素珊怔在原地,久久不知身处何处。

煊王继xù

道:“浣衣局食宿条件苛刻,本王不忍心看她受苦,便连夜将她带出浣衣局。众位大臣想必知dào

斓瓴皇宫宵禁严明,若非本王,她一个弱女子如何逃得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心知煊王此话不假,只能默不作声听他说。

“素珊不愿好姐妹替她受罚,本王便依她将她送回浣衣局。可是本王不知dào

斓瓴国的刑具竟如此厉害,记记要人性命,本王无法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受苦,就只好将她们二人全部带回昌南宫。”

景玺应他们所愿交代完毕,面不改色地执杯饮酒。

他一句“心爱之人”说得自然,又怔煞一群人。

微风穿堂而过,满座寂然。

祁詺承最先笑道:“原来如此。皇后,你看此事该如何决断?”他转头问靖辞雪。

淡然的神情一如既往,靖辞雪安静地比了一串手势。

——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祁詺承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双烟灰色的瞳仁,唇角微掀。

“能得煊王青睐,倒也是素珊的福气。”他转向煊王方向,说道:“虽然素珊是皇后的人,但既然煊王属意于她,朕与皇后理该成人之美。煊王意下如何?”

素珊早已回过神来,听到祁詺承这么问,稍稍平静下来的心跳突然间跳动得更加厉害。

“本王向来不喜欢强迫别人。这是第一次本王在她面前袒露心迹,只要素珊点头,本王自然是要带她回弥月的。”

景玺这么一说,众人目光纷纷落向他身后不起眼的宫婢。

撇开其他不说,众人早有耳闻煊王在弥月国已有一位貌若天仙的煊王妃和几名美貌侍妾,而眼前这位婢女除了身份背景是前靖相的人,她的容貌也只称得上干净秀丽而已,真不知威名赫赫的煊王看上她哪一点。

素珊知dào

,她再也躲不下去了,便缓步走到水榭中央,跪伏在地。“奴婢素珊,恭请皇上皇后圣安。”

“素珊,朕来问你,朕将你赐予弥月国的煊王殿下,你可愿意?”

愿意,还是不愿意?

毫无疑问,她做梦都想离开斓瓴国。

也毫无疑问,煊王是天下女子都仰慕的对象。

“奴婢,不愿意。”她抬头,微笑,字字清晰。心忽然平静下来,像落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而涟漪散开后又恢复平静,而且是纹丝不动的那种平静。

这场宴请,时长三个时辰,结束时已经过了酉时。祁詺承下令所有人留宿琼林院。

天色渐晚,弦月悬空。夜里风凉飕飕的,煊王当着众人的面解下披风亲自为素珊披上,并细心系好。

素珊觉得脸颊蓦然烧烫,目光垂落不知该落在哪里。她唯一庆幸的是,幸好夜色黑,不至于让人看到她羞红的脸。

煊王一行三人的下榻处是竹园,园子里种满苍劲的翠竹,白天游园时经过此地,一列列挺拔的竹子英姿不凡,引来煊王几句赞叹。而眼下天色已晚,便只能看到一片黑乎乎的影子。

“煊王殿下……”素珊唤道,想要追上那道远去的背影,却被白宁拦下。

“素珊姑娘,你很聪明,应该知dào

王爷这么做的原因。”

素珊神色一凛,“奴婢虽然身份卑贱,但也有自知之明。煊王殿下所说的不过是权宜之计,奴婢不会更不敢当真。”

“你……”白宁蹙眉。

“奴婢找煊王殿下是为了别的的事。烦请白神医行个方便。”说完,不等白宁反应,她便绕开白宁,进了竹园。

“殿下请留步。”她追上煊王。

“不必叫我殿下,与白宁一样叫我王爷就好。”景玺停下脚步,他身侧是一片茂盛的竹林。

“是,王爷。”

“你无需自视轻贱,白宁他不是那个意思。”他虽已走远,但素珊与白宁的对话他还是听见了。

素珊垂眸沉默了一会,说道:“王爷,对不起。奴婢知dào

那是您的权宜之计,可是奴婢却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拒绝您,驳了您的面子。王爷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却不思报答反令您颜面扫地,请王爷责罚。”

“无妨。本王知dào

你有苦衷,说实话,本王很欣赏你的勇气和忠心。”景玺淡淡道,若非他能确定素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靖辞雪而跟他离开的,他也不会当众说出“喜欢”二字。“不过,你太冲动。若想护靖后周全,你必须改!”

“是,奴婢会改的,多谢王爷提点。”素珊点头。她解下披风,双手恭敬地奉上,“多谢王爷。”她再次道谢。

景玺侧目看了眼:“本王不需yào

它,你留着吧。”音落,举步欲走。

“王爷。”素珊再次唤住他。

他顿步,素珊突然跪下,道:“求王爷告sù

奴婢,那日娘娘在王爷掌中留下的是哪句话?”

“这个你不必知dào

。”景玺神色默然,右手掌微微攥紧,“你下去休息吧。”

那是一直盘旋在素珊心中的疑惑,如今她终于问出口,煊王却不愿回答她。也许,这将是她一辈子的疑惑……

她恭敬地磕了个头,无声退下。

月光皎洁如水,身侧竹林的暗影一半落在地上,一半落在景玺身上。夜风徐徐,带动竹叶窸窣作响。右手缓缓张开,微风拂过掌心,如同那人冰凉的指尖微微扫过。

——求煊王救素珊一命。

那是当初靖辞雪留在他掌中的话,口吻郑重而谦卑。

靖辞雪,若我当初没答yīng

你,你该如何?

“素珊!”突然听到白宁一声惊叫,他忙闻声赶去,看到白宁揽着素珊,他们面前躺着一个黑衣人,胸口插着三枚银针。

“笨蛋!就算要报恩也不是这种报法啊?”白宁蹙眉,手掌用力捂住素珊被剑贯穿的右肩胛。

“小心!”眸光一聚,素珊忍痛喊道。

白宁心道不妙,回头时一道疾风迅速刮过脸颊,削落他额前一缕发丝。剑“哐当”一声落地,紧接着传来身体倒地的声音。

竹叶嵌入眉心,那双露在外边的眼睛瞪得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该死!白宁吓出一声冷汗,他不会武功,只会近距离射几根涂了毒的银针,幸好王爷及时出手相救。

他回头感激地看向煊王,却看到煊王身后三把泛着白光的剑凌空而起,急道:“王爷!身后!”

景玺早有警觉,立时身影一闪,三枚竹叶飞射而出,快似闪电,黑暗中倒落三个黑衣人,竹叶正中眉心。他往竹林深处又射出一枚,靠竹林黑影隐藏极深的刺客头目瞬间咽气。

见事已至此,剩余一些隐藏在暗处的刺客纷纷跃上墙头,慌乱逃命。

“什么人?”正好被巡逻而过的羽林军发xiàn

踪迹,竹园外顿时响起一片打斗之声。

景玺不再理会,朝白宁走去,才发xiàn

素珊受了伤,重伤初愈的她如今又受了伤,此时脸色苍白得吓人。

“王爷……”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不要说话。”景玺看到她伤口血一直不断地冒出,染红了白宁的手,“啪啪”两下封住她的穴道。

素珊瞬间昏了过去。

“你怎么样?”景玺问白宁。

“没事儿。他们也就只有刺杀这个伎俩,几年下来我都习惯了。”白宁轻松笑道。

煊王和顾青山武艺高强,太.子.党便只能拿他下手,除掉他,就好像断了煊王一只胳膊。可是他白宁又岂是那么容易死的人!

“真命苦,才把她救活,现在又要救她。”他倾身抱起素珊,无奈地抱怨。

“是她救了你。”景玺指出事实,明明是素珊为他挡了刺客一剑。

“她哪是救啊,分明是乱上加乱!如果不是她受伤,我会忘记刺客还有同伙这回事吗?差点被她害死。”他撇嘴,并不领情。

景玺难得笑了,微微摇头,对于白宁的刀子嘴,他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就领教过了。

“王爷。”白宁突然正色道。“有些人就像咱们身后的这片竹林,看着苍翠怡人,却要时刻警觉竹林深处是否藏有危机。”

“你什么意思?”笑意瞬间隐没。

“属下的意思王爷很清楚。”而煊王不顾弥月皇族颜面救下素珊的初衷,白宁也很明白。

最近几年,太.子.党的人见缝插针,寻到机会就落井下石,搬弄是非,他明白煊王的心思,却更担心等他们回国后,太.子.党定会借机责难煊王。

一国皇族的颜面何其重yào

,从这次的“琼林设宴,群臣相逼”一事便可看出。不管斓瓴弥月,都是如此。而这次,堂堂弥月镇国王爷不但在琼林宴上遭他国臣子连番逼迫,像审问犯人一样逼问缘由,而且不顾一切救下来的宫女还当众拒绝他的心意,如此不仅煊王颜面扫地,就连弥月国也要遭到天下人的耻笑。太.子.党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本王自有打算,你不必担心。先救人吧。”

景玺是知dào

白宁心思的,他一如既往淡定地往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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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心猿意马

皇家别院潜入刺客,刺杀的对象还是别国的王爷,这可不是件小事。刺客尽数抓获,然而刺客们当场咬破舌下暗囊,服毒自尽,除了脖颈后侧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点,身上并没留下任何线索。可见是一批受训有素的死士。

亓官懿作为羽林军统领,负责宫闱安全事宜,出这事他必须负首要责任。没等祁詺承开口,便自愿领了三十军棍。

从始至终,祁詺承一直阴沉着脸。

这是弥月太.子.党的一招栽赃嫁祸,他相信煊王也很清楚,只是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但煊王在琼林院遇刺,他无论如何也要给弥月臣民一个交代。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个哑巴亏,斓瓴国是吃定了。好在结果也没能让对方称心如意,不然一场战事铁定是逃不开的。

亓官懿走后不久,他命曹公公私下送去一盒御用金疮药。曹公公办妥后回来,他依然满脸阴云密布。

“你去请皇后过来。”

“奴才遵旨。”曹公公领命退出。

约莫半盏茶功夫,曹公公领着皇后回来,他是聪明人,明白皇上是想单独与皇后说话,便躬身退出,并将门带上。

祁詺承在琼林院的住所虽不比紫宸宫奢华,但也十分宽敞亮堂。如今只剩下他与靖辞雪两人,显得更加空旷。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靖辞雪,唇角冷冷勾起。

此时的靖辞雪长发披肩,显然是已经歇下了被人叫起,匆匆披了件凤袍就随曹公公赶来见他。

他缓步踱过来,靖辞雪听到脚步声朝她而来,微微折腰,清浅的呼吸喷在他明黄色的胸襟上。

祁詺承冷笑,冰冷的眼眸盯着那张不施粉黛却依旧美艳绝伦的脸庞,抬指轻触她的脸颊。

微凉的触感让靖辞雪本能地往后一躲。

“怎么?怕朕?”

靖辞雪沉默了会,安静地摇头。

“既然不怕,为何要躲?”

靖辞雪不动了,他的指还是落到她脸上,轻抚,那触感比以往更细腻光滑。祁詺承望着那双茫然无聚的眼眸,忽然眉峰一拢,指尖微顿,收回。

“煊王遇刺了。”他仔细留意靖辞雪的神情,而靖辞雪依旧一脸恬静淡漠。

两厢沉默。

似乎是感觉到祁詺承探究的目光,靖辞雪这才缓缓抬手,比示道:受伤了?

“煊王毫发无损,受伤的是素珊,听说被一剑刺穿了肩膀。”祁詺承微恼,尽管他并不清楚这情绪的由来。

靖辞雪顿时呼吸一滞,眼睫飞快地颤了两颤,袒露了内心的慌张。

“她不过是个婢女,也劳你……你们这么上心?嗯?”见靖辞雪垂眸不动,他抬手捏住靖辞雪下颚,迫她仰首与她对视。

只可惜,那双美目美则美矣,却如一汪死水。

“靖辞雪,朕不想跟你深究你与煊王的事,但你要清楚一件事,你,是我斓瓴国的皇后。”

靖辞雪忍痛,抬手比示,表示她很清楚地知dào

自己的身份。

祁詺承这才收手,唤宫人进屋给皇后梳妆。可是一个雍容的妆扮至少需yào

一个时辰才能弄好,祁詺承看了眼窗外天色,摆手让宫女下去。

待人走完后,他来到靖辞雪身后,瞥了眼铜镜中安然静坐的人,手指灵活地在如瀑青丝间游走,很快便盘好一个简单的发髻,挑了支上好的羊脂雪梅簪固定。

靖辞雪一直安静坐着,然而袖中十指寸寸紧握,她猜到祁詺承要她半夜梳妆是为了同他一起去竹园探望煊王,祁詺承的举动也可理解为节省时间,而她心中的悸动却假不了,骗不了人。

她深爱这个男人,尽管知dào

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她依然渴望自己的爱能得到回应。

“靖辞雪,你猜,如果祁詺承知dào

你这份心意,他是觉得欣喜呢?还是恶心呢?”

耳边猛然响起姐姐残忍冷酷的话,如尖刀寸寸剐着她早已遍体鳞伤的心。

祁詺承离开房间,没留意到她瞬间惨白的脸色。

御驾驾临竹园时,竹园灯火通明。

煊王一人立在园外迎驾,白宁正在房内为素珊清洗伤口。**的手段他们早已领教过,无非刺杀和下毒,这一次刺客的剑刃上抹了剧毒,可谓见血封喉,好在素珊受伤的档口白宁就喂她吃了颗素心丸,才得以一时保住性命。

由于肩胛被一剑贯穿,伤口太大,止血十分困难。白宁没办法,只得拿出随身针包和一卷金丝,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伤口缝合。

缝伤口对他而言其实并不困难,他随煊王出征的时候军队里的伤员都是他救治的,他尝试过好几次这种办法,而且顾青山背后的那条长长的的刀伤就是他缝合的。顾青山笑他技艺不精,留下的疤痕像蜈蚣一样难看,殊不知若非白宁,他早已战死沙场。白宁也给过他祛疤药膏,被拒绝了。顾青山说难看就难看吧,他一大老爷们身上没疤才说不过。

不过,眼下令白宁犯难的是,琼林院不比皇宫,他需yào

的救命药草这儿根本没有。

他列了一张药单,跑出房间,看到园子里站满了人,灯火通明。

“外臣白宁恭请皇上皇后圣安。”他躬身行礼,未等恩赦,又说,“外臣恳请皇上赐药救素珊姑娘性命。”

说着,双手递上药单。

曹公公连忙接过,递给皇上。

祁詺承接过,飞快地扫了眼,看向煊王:“煊王心尖上的女子朕当然要救。曹公公……”曹公公会意,接过药单,召来一名羽林军,贴耳吩咐,并将药单交于他。

“多谢皇上。”煊王拱手致谢。

那边羽林军持皇帝手谕,快马加鞭连夜赶回皇宫取药。

这边白宁在灯下专心一致地捏着一枚细小银针缝合伤口,额头布满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临时调派过来帮忙的宫女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还要时不时拿布给他擦汗。

靖辞雪轻轻推门进来,宫女扶她走到床前,脚步几乎无声。她看不到,也不敢动,只是静静站着。她本来在院子里,耳边是祁詺承与煊王交谈的声音,可她什么也没留意,一心记挂着屋内的素珊。祁詺承看出她的心思,那苍白的脸色居然让他微微不忍,便允她进去探视。

站了一会儿,宫女轻声提醒她该走了。

她微微颔首,却上前一步,凭直觉握上素珊冰冷的手,紧握,然后松开,在宫女的扶持下离开。

回来后,祁詺承挥手遣散一众宫婢太监,包括曹公公,偌大一屋子独留下他与靖辞雪两两相对。

“心疼了?”他语气淡淡道,似是无心之问。

忽而唇角一勾,冷笑道:“朕还以为你靖家人都是无心之人。你告sù

朕,心疼是什么感觉?”

靖辞雪抿唇沉默。

“你不说是吗?那好,朕来告sù

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心在拼命颤抖,跳一下痛一次,像琴弦上的颤音一样,一颤一颤地疼?朕也心疼过,比你还疼百倍,千倍,万倍!这都是你靖家付与朕的。素珊还没死,可是朕的父皇、皇兄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恨得咬牙切齿,眼中全是仇恨带给他的痛苦,如烈焰之火熊熊燃烧。

靖辞雪默然承shòu他所有恨意,而安静不为所动的模样于他而言却是蚀骨的嘲讽。

他想掐死这个女人。心念一动,手已扬起,却蓦然顿住,然后伸到靖辞雪发髻后,捏住羊脂雪梅簪轻轻一抽,任青丝如瀑泻下。

眼眸一动,他好像看到她眼中滑过一抹哀伤,与雪地里旋舞时散出的浓重悲伤那般相似。

“滚!”祁詺承意识到自己的一晃失神后,背过身去,厉声下逐客令。

靖辞雪默默转身,脚步沉重地过去将门打开,迈出时被门槛绊倒。院子里一群宫女太监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相扶。

祁詺承听到她摔倒的声音,心颤了下,又立马克制住心底的异样,顿生烦躁。

“妖女!”他咬唇,恨恨地骂道。

纤弱的身躯一颤,沉寂的脸上缓缓浮现一抹笑意,恬静美好中带着难以言说的辛酸苦楚。

她缓缓站起,手轻轻抚上胸口,一步步走出众人视线。

是啊,看到素珊受伤受苦,她的心是一颤一颤地疼。

可在祁詺承面前,每次她的心都像被掏空了一样,是空空地疼。

想起娘亲,想起父相,想起葬于她手的靖相府,她就连心疼是什么感觉都不知dào

了。

……

素珊醒来时,已近天光破晓。她睁眼,便看到白宁那张放大的脸,吓了一跳,扯到肩头伤口痛得直蹙眉。

“别皱眉了,痛就喊出来,我和王爷又不会笑话你。”白宁坐直身体,拍了拍衣服,又说,“我刚看了下你的面相,想知dào

你最近走什么好运,居然连连见红。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你是神医,又不是神棍。”素珊虚弱地笑了笑。

白宁哼了声,背过身去不理她。

素珊抬眼望向窗前那道挺拔的身影,坚毅的侧脸在跳跃的烛光下明暗相接,手掌贴上胸口。她想,她这辈子都会记得当她听到煊王说喜欢她时的心跳,一下一下,如擂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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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半路伏杀

次日,圣驾回宫。煊王等人因素珊重伤受不住马车颠簸而继xù

留在琼林院。祁詺承不希望再有刺杀事件发生,于是留下一小队羽林军日夜保护。

靖辞雪回宫后依然被关进静思堂,在祁詺承眼里她不过是贴着“皇后”字条的摆设,有需yào

的时候才被拿出来供人观赏。又或者说,她的存zài

是因斓瓴国的面子和里子的存zài

而存zài



素珊问起皇后的事情,白宁照实而说。而他之所以知dào

,是因为无意间看到了顾青山与王爷的“梦蝶传信”,蝶翼上的字他看了大概。

素珊听后,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床板上,不意竟扯到伤口。

“别,轻点砸!”白宁端来一碗黑色药汁,空中顿时弥漫一股浓重的苦味儿。

“砸坏了床板事小,要是你伤口裂开了好不了那砸得可是我白神医的招牌。好了,该吃药了。”见素珊兀自生气完全不理他,他也不恼,而是坐到床边把药碗端正地移到素珊鼻下。

素珊往后一躲,他笑:“这是你们皇上御赐的药,快喝了吧。”

“奴婢福薄命贱之人怕是无福消受。”素珊别开眼。

“你是习惯性妄自菲薄吗?他是你们皇上,你这么说,不怕他知dào

了生气,然后把你给……”说着,白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奴婢不怕死!”素珊咬牙道。可一想到被关在静思堂里的小姐,她视死如归的神色在白宁平静的注视下溃不成军。

她唯一怕的是她死了,就再也没人能帮小姐了。

“我……是不是真的很冲动?”她抬眼认真地问白宁。煊王曾这么说过她。

白宁诚实地点头:“你不但冲动,还像只刺猬,动不动就扎人,还不分好歹地胡乱扎人。”

听了白宁的话,她低头沉默。

良久才喃喃自语:“我只是想保护小姐,保护自己,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知dào

错了那就乖乖喝药。”白宁再次把药碗递到她眼前。这一次,她不再拒绝。

素珊低头喝药的模样,不似平日里那么小心警惕,时时刻刻竖着尖锐的刺,这样的她才有点十六七岁小姑娘的美好感觉。

白宁收好药碗走出房间。其实他是明白素珊的。素珊有一颗脆弱敏感又自尊要强的心,不愿低人一等,不愿受人欺侮,就像自己当初说的,她并无半点奴性。

休养数日后,素珊的伤势有所好转,煊王下令回斓瓴皇宫。马车一路前行,车后紧随着一队训liàn

有素的羽林军。在白宁的特地交代下,马车尽量放慢了速度,虽然免不了有点颠簸,但对素珊的伤口无碍。

煊王自上车后就一直靠着闭目养神,素珊也并不说话,车厢内十分安静。只有白宁潇洒地摇着他的招牌折扇,时不时看看窗外风景,非常惬意。

从金陵东郊回皇城要经过一片林子。那片林子很独特,左边是苍翠的竹林,右边是茂盛的灌木林,而中间是条宽阔的大路,故而得名“凤凰林”。

相传桑央谷的伯熹仙人曾途径此地,得知此林名字后幽然叹曰:咫尺相望,如凤期凰,一生夙缘,情深罔顾……

马车进入凤凰林后,素珊忽觉心神不宁,一股不安之感自心底升起。她看了眼煊王,煊王仍在闭目养神,似乎并无感觉到异样。

也许是她受伤的缘故,才会心神不宁。

“我这把扇子好kàn

么?”

闻言,素珊抬头,对上白宁调笑的眼神。原来无意间她竟一直看着白宁的扇子。

“奴婢觉得这扇面若题上‘白神医’三字,想必会更好kàn

。”素珊笑答。

白宁想了想,又把扇子翻来覆去看了遍,深觉素珊说的十分有道理,连连点头,朝煊王兴奋地说道:“王爷,属下跟你讨份墨宝可好?”

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马鸣,素珊身体往前一倾撞进白宁怀里。

马车猛然停住。

素珊咬牙,扶肩坐直,看到白宁耳根微红。

白宁不自在地轻咳了声,一把掀起帘子:“怎么回事?”

结果发xiàn

车夫早已被飞镖穿喉而亡,尸体啪的一下在他眼前倒下。

“王爷。”他一直看向车外,声音异常清冷。

煊王缓缓睁眼,漆黑如墨的瞳仁如盘旋在北方高空的雄鹰,锋芒锐利。

素珊也看清了眼前形势,马车已被一群黑衣蒙面人包围,少说有上百人之多,而他们加上羽林军统共不过一十八人。

黑衣人个个手持一把钢刀,只有站在最前面的黑衣人持一把银剑,气势强猛,看来他是这群黑衣人的头领。

煊王走出车厢,十五名羽林军已将马车围成保护圈,而他高高立于众人之前,神情漠然,目光清冷。

“杀!”

那名头领抬剑指向煊王,一声命令,身后黑衣人蜂拥而上,刀剑相击声立马响成一片。

“照顾好她。”煊王沉声命令,飞身而出。

他长身立于道路中央,数十个黑衣人在头领的带领下迅速将他包围。起初黑衣人慑于煊王冷冽的气势还不敢轻举妄动。

煊王冷眸一扫,盯住那名头领,右掌凝力聚气,缓缓抬起。

头领见势不妙,顺手拉过一名手下挡在身前,迎面袭来强劲的内力瞬间震碎那人心脉,当场毙命。

他一把扔掉尸体,提剑迎上。剑qì

所过之处,削落无数叶片。其余黑衣人紧随其后,一场恶战就此拉开。

马车这边的情形也不乐观,正被一大波黑衣人围战。好在羽林军个个武功高强,能以一敌十。

白宁不会武功还要保护素珊,只有在黑衣人接近了才能唰唰射出几枚银针。

这回的刺客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功都要高出平时的好几倍,看来**这次是铁了心要让他们丧命在斓瓴国了。

“该死!怎么还不来!”白宁低声骂道,挥手射出一枚银针正中黑衣人眼睛。

素珊看到他嘴角浅淡的森冷笑意,心知这个男人看似如书生一般儒雅,实则手段狠厉。那些涂毒的银针不论射中哪个部位,即便只是擦破一点皮肤,也能毙命。

不过素珊也十分清楚,上回竹林刺杀是冲着白宁来的,而这次摆明了是要伏杀所有人。白宁的确无须跟他们客气。

“素珊,你听着。待会儿瞅准时机马上逃走,不要回头也不要停!”见形势不妙,白宁郑重地吩咐他。

眼下,该来的人还没来,羽林军也有死伤,凭他一人之力根本保不了素珊。

“想想靖皇后。你若想送死,我不会拦着你。”素珊刚要开口,就被他打断。

“好。”素珊重重地点头。

音落,马车车厢瞬间被外力震碎。

白宁扬袖,四根银针飞射而出,四名黑衣人应声倒下,他趁机拉住素珊跳下马车。

煊王听到一声巨响,知dào

是马车出了事,而刺客头领剑剑紧逼,他根本无法回头细看。

“王爷,属下一切安好!”白宁扬声喊道,以免煊王担心不能全心应战。

又一刀凌空落下,白宁奋力甩开素珊的手。

一刀落空。

白宁摔倒在地,趁那刺客反应之际,射出银针,那人当即毙命。他飞快地捡起刺客的钢刀,扔给素珊:“接着!防身!”

素珊伸手接住,突然感觉身后有人,一把拉住她的手。那手温暖有力,紧紧握着她。

“素珊交给我,你自己小心。”煊王拉过素珊,转身继xù

奋战。

没了素珊后,白宁对付起靠近他的刺客来更加利索。正好两名羽林军杀到他附近,便一起合力对付。

而另一边,煊王拉着素珊一路杀出包围圈。

他反手用力推开素珊:“快走!”

“王爷要小心!”

素珊没有迟疑,转身逃进灌木林。

她不能死,也不能成为煊王的牵绊,没有她的连累,他们应该更好脱身。

而她转身的刹那,一道艳丽的红色凌空飞下划过她眼角,她心中一顿,脚下却不曾停滞,一手持钢刀,一手扶肩,拼命地往林子里跑。

右肩的伤口早已裂开,血漫出衣衫,染红她扶肩的手,渗出指缝一滴一滴往下落。她突然想起白宁的话,脸上浮起一抹凄惨的笑意。

她究竟是走了什么好运,竟让她自相府倒台后,几个月来接连受伤?

“人呢?跑哪去了?”

“我明明看她往这方向跑的,怎么就不见了?”

素珊停下喘息。耳尖的她听到两名刺客的对话,心往上一提。

“看!血!”

“追!”

素珊咬牙,将脚下的血迹踩掉,然后躲进茂盛的草木后边,屏住呼吸。

果然那两名黑衣刺客循着血迹追到这里,而血迹正好在此处断掉。

两人面面相觑,觉得事有蹊跷,抬头扫视了圈四周的树木,枝桠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藏人。

“算了,走吧。只是个小丫头而已。”一人放qì

道。

“不行!上头命令,这次必须斩草除根,一个都不能放过!”另外一个却十分坚持,“二十年前,就是由于孟妃大意才让他成了漏网之鱼。”

他看了眼同伙,继xù

道:“她受了伤,肯定跑不远。”说着,他拎起钢刀四处拨开草叶,十分小心谨慎。

孟妃?

素珊心有疑惑,抬眼见那两人搜查无获,正往她躲藏的方向而来。

先前她为了疑兵,特地不躲在草叶最长的灌木丛后面,而是选择短小但相对茂盛的灌木丛。不料尾随而来的刺客竟如此不依不饶,小心谨慎。

她只能使劲压低身体。

他们越走越近,钢刀逐渐拨开挡在她眼前的草叶。

她不禁握紧白宁给她防身的钢刀。

谁知,脚下突然一空,她整个人竟翻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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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君子一诺

居然是个小斜坡!

素珊来不及细想,立马爬起来,头顶上传来嚯嚯两声,两名黑衣刺客瞬间落在她面前,挡住去路。

他们步步逼近,手中的钢刀还在滴血。

真是穷途末路!

她警惕地看着面前人,手一握,才发xiàn

防身的钢刀在滚下斜坡的时候不见了。余光扫到钢刀的失落点后,她小心地寸步往后退,而刺客的刀已几乎贴近她的脸颊。

忽而,刀锋迎面削来,她往后一仰,单足点地,同时另一只脚踢向其中一名刺客,正中后背。

两人面面相觑,两双露在外边的眼睛具是不可思议。

他们没想到这个弱不禁风还带着伤的女子居然会武功。

从来不曾听闻煊王身边还有这号人物啊!

趁他们惊讶之际,素珊收脚用力点地,借力向后滑行数米。脚边正好是她遗落的武器。

俩刺客对视一眼,举刀扑来。

素珊脚尖将刀踢起。由于伤在右肩,她只能用左手接住。

刺客的双刀紧随而至,她左手提刀,反手一挡,顿觉吃力。本来女人的力qì

就不比男人,何况她只能用左手接招。

刀越压越下,她死死咬住下唇,拼命抵抗。

千钧一发之际,素珊垂下的右手猛然抬起,刺客敏捷地收刀往后一躲,两枚银针擦身而过,钉在身后的树木上。

那是白宁的毒针,是她从死去的刺客身上拔下来的。仅有的两枚,还让对方躲了过去。而且刚才一用劲,右肩的伤口彻底裂开了,血水顺着手臂不断地滴下。

俩刺客再次对视,眼神迅速交流。

这次他们改为一前一后夹击素珊,专攻她的右肩,就是瞅准了素珊右肩重伤无力。

素珊抵挡得很吃力。对方刀法凌厉,几乎要削下她整个胳膊,幸而每次都是险险擦过。可如此一来,她根本做不到左右兼顾。

猛然间,左背遭人重重一掌,身体惯性地往前一冲。

她咬牙,紧握刀柄飞快地挡开迎面而来的凌厉刀锋,身体敏捷一旋,用尽全身力qì

将内力灌注在手中的刀上,奋力推出,本来在身后袭击她的刺客一刀还未落下就被她的钢刀贯穿了胸膛,钢刀来势之凶,将那名刺客冲出老远,直到钉在一棵树上。

这边危机已除,那边危机又至。素珊分明感觉到另一人正提刀刺向她,可她已无力再还击。

她笑,她终究还是没能活到与小姐一起离开斓瓴国的那天。

突然一道身影横空而出,抱住她往边上一闪,刺客的刀未能刺中。

“王爷!”

素珊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她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境,是惊?是喜?抑或二者皆有。又好像什么都不是。那感觉很神奇,像是一股力量自她头顶注入,再漫至四肢百骸。

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先前还要置她于死地的刺客此时正笔直地跪在地上,然后再啪的一声伏地。

再看向身前的男人,他手中拿着的是适才她插在另一名刺客胸口的刀。

原来,煊王在抱着她躲过致命一刀时已然将刺客杀死。

至此,她才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目光落在煊王左臂,那里赫然一道被刀划开的伤口。

“您受伤了……”刺客的刀未刺中她却伤了煊王。素珊不知dào

自己的心为何突然间一沉。

“无妨。我们走吧。”煊王丝毫不在意这点小伤口,说着打横抱起素珊往林子外走去。

她忽觉有些窒息。

“王爷,奴婢……奴婢能求您件事么?”走了几步后,素珊迟疑地开口,目光越过煊王的肩头,落在她适才与刺客恶斗的地方。

煊王脚下一停:“你说。”

“奴婢恳请王爷为奴婢保守这个秘密。”保守她会武功的秘密。

“好。”他答yīng

地毫不迟疑。

其实他早就知dào

素珊会武功,而且武功很好,他一开始没揭穿她,那么现在正面撞上了他也不会把素珊的秘密公诸于众。那于他没有好处。

何况,素珊既宁可受苦受罚也不愿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实,那必定有她自己的理由,也必定与那人有关。

“多谢王爷!”

他轻轻“嗯”了声。

素珊抿唇,偷偷看向这个数次救她于危难的邻国王爷,坚毅的脸庞棱角分明。看着看着,她偷偷弯起了唇角。

君子承一诺,千金不改。

她相信他。

凤凰林中央的路道上多了一支羽林军队,此时正在处理黑衣刺客的尸首。

顾青山板着脸,死死盯着面前跪着的唯一一个幸存的刺客。

刺客双手被反剪身后,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剑。他的面罩已被摘下,嘴角留有一条血迹,竟还毫无惧色。身边躺着同伙的尸首,是与他一同被擒的。

同伙被抓当会儿咬破口中毒囊而死。顾青山有前车之鉴,在他刚萌生死意的时候就捏住他下巴,探手进去挖出了毒囊,还捏得他下巴脱臼,连咬舌自尽都不行。

“妈的!”顾青山气愤地骂道。

白宁蹲地上,啧啧感叹:“藏牙齿里,也不怕吃饭的时候咬到?”说着,还邪恶地拿扇子戳了戳刺客脱臼的下巴。换来刺客怒目狠狠瞪了他一记。

他骇了一跳,跳起来指着刺客说:“还敢瞪我!信不信我……我……”

白宁“我”了半天也不知dào

说什么狠话,下毒的话根本吓不倒刺客,人家自己都嘴巴里藏毒了呢!

“青山大哥,你替我治他!”没辙了,他只能求助顾青山。说完还认真严肃地点了记头。

顾青山压根不理白宁的胡闹,就连他身后的红衣女子也不屑地瞥了白宁一眼。

正巧,煊王抱着素珊走出树林。

顾青山看到了,大迈步赶过去,抱拳下跪:“属下带兵来迟,请王爷责罚!”

煊王还未发话,随后赶到的白宁便开口求情:“王爷,凤凰林有刺客埋伏起初只是属下一人的推测,能让斓瓴国主相信并且借兵,青山大哥功不可没。”

“是啊,王爷。”接话的是那个红衣女子,“青山不比白宁能掐会算,时时刻刻计算精准,而且借兵一事手续繁杂,青山迟到情有可原。”

素珊因伤口疼得厉害,人有些昏沉。突然听到有陌生女子的声音,她艰难地抬起眼皮,与那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那是个一眼就觉得她沉着冷静的女子。

只见她笔直的黑发高高束在脑后,缠着与衣服相同的绯色布帛。不施粉黛,眉目清明,也不失为一个美人。

想必就是自己跑进林子时凌空而来的女子,好像还听到白宁惊喜地唤她“赤雁”。

果真人如其名。

“本王不是是非不分之人,青山你不必自责,起来吧。”煊王打量了他们一番,这几个人平日里没大没小地爱胡闹,但感情真的很好。

“多谢王爷!”

顾青山站起来,却听白宁无辜地喃喃自语:“真的不用罚吗?好歹打几棍子意思意思吧……”

先前的感动瞬间荡然无存。

“王爷,您受伤了。”赤雁的声音,无论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是那么冷静镇定。

白宁这才注意到煊王胳膊上有伤,看样子伤口不深,有毒没毒就难说了。谁让王爷穿的是黑色衣袍呢,血的颜色他无法分辨。

“受伤了?白宁,快!快给王爷瞧瞧!”顾青山一听,急了。

“嗯!”白宁点头。

“本王无碍,只是小伤而已!你先看下她……”煊王看了眼怀里早已疼得晕厥过去的素珊,不禁眉头微蹙。

……

素珊睁眼,发xiàn

自己已经回到了昌南宫。

“你醒啦。”宁馨儿坐在榻边给她擦手,见她醒来,温婉笑道。

素珊眨了眨眼,重伤未愈又添新伤,她现在全身无力,能动的只有眼睛了。

“琼林宴上的事儿我都听说了。想不到皇上不追究免了责罚,你反倒遭了刺客的毒手。听说埋伏在凤凰林的刺客有上百人,我想想都觉得胆战心惊。所幸你回来了!”馨儿不甚唏嘘。

素珊也是头一回面对这种情况,饶是她再胆大,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有些后怕。

“你再睡会儿,我去厨房看看药好了没。”馨儿给她掩好被角,推门出去。

醒来后,伤口锥心的痛感十分强烈。素珊蹙眉,这怎么睡得着呢?

她想起林中与刺客打斗的事。一直以来都用师傅教的方法压制内力,小心翼翼地以免被人发觉。而这次生死关头,她还是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煊王的承诺她坚信,可是若小姐知dào

了,会不会对自己失望?

叹了口气,望着床顶兀自发呆。

她猛然想起煊王是桑央谷伯熹仙人的弟子,那煊王是不是能一眼看穿她的武功来历?掌心灼灼发热,她微微抬起右手,凝视掌心越来越弱的封印,这意味着她的内力将随封印的减弱而增强,加上数次受伤,压制内力的口诀也越来越不顶用。

手指轻轻抹过掌心闪着金光的封印,金光消失,又是白皙的掌心。

又是一叹。她与煊王,一脉同承,都是桑央谷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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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过世婚约

白宁发xiàn

埋伏在凤凰林的刺客是两拨不同的人马。

其中一拨想来是太.子.党派来的,与以往的一样,那些刺客的脖颈后侧都有一点米粒大小的红点,是太.子.党为了控zhì

他们常年给刺客下毒所致。而另一拨,除了口中毒囊,身上并无任何下毒痕迹。

“你是说,墨羽国?”煊王放下手中的信纸,拿起桌案上的明黄色布帛,那是一份国书。手谕和国书都是赤雁带来交给他的。

“是的,王爷。墨羽皇族向来阴险,吞并之心由来已久,我们不得不防。”白宁回道,“这次青山大哥擒下的刺客应该是墨羽国的人,只是嘴硬的狠,问什么都不说。”

这时,顾青山沉着脸走进来,看了眼白宁,向煊王抱拳行礼:“王爷,刺客死了。”

“死因。”煊王道。

“服毒……自尽。”

“怎么可能?”白宁惊道。

煊王抬眼看向白宁。白宁老早变了脸色,他之前检查过刺客,确定刺客身上没藏半点毒.药才安心将其关押,怎么还会服毒呢?

除非……

白宁眯眼,寒声道:“斓瓴皇宫有奸细。”

准确地说,是昌南宫混进了奸细。刺客的收押地点是在昌南宫,有顾青山盯着,外边的人根本进不来行宫。

屋里一阵沉默。

煊王放下手中布帛,问:“赤雁呢?”

“哦,属下已经安排她回弥月了。”白宁顺口回答,显然还在沉思。

煊王颔首,起身踱步到白宁身边,看向屋外已盎然春意的景致,徐徐道:“咱们也是时候该回国了。”说着,走出屋子。

白宁一听,勾起唇角,是该回去了。还得偷偷地回去,给太.子.党一个防不胜防。

至于斓瓴皇宫的间隙……那就留给祁詺承解决吧。这世上可不止墨羽国懂得坐收渔翁之利。

他笑意加深,狡黠得如同狐狸一般,看得顾青山直打了个激灵。

次日,斓瓴朝廷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事由是早朝时外使臣煊王递上的一份国书。

按理外国使臣是不得参与本国朝会的,除非事关重大,得到本国国主的首肯后方能进入朝会厅——昭清殿。

“这份国书关乎本王亲妹明安公主的终身大事和两国的姻亲联谊,明安公主明年春过即满十五岁,按约定该嫁入斓瓴皇族为后。不知皇上将如何处理此事?”煊王抱拳,长身立于阶下文武众臣之间。

祁詺承看了眼国书,脸色微变。煊王却毫不在意,泰然地等着他给答复。

底下众臣一番骚动。面面相觑,低声交谈。斓瓴国何时与弥月国缔结姻亲,他们从未听闻。

张有风最先站出来,说出大家伙儿的疑惑。

“张大人是怀疑本王说的话么?”长眸轻挑,煊王面无表情地看向这个身着暗红色官袍的年轻男子。

他记得这个人,当初在琼林宴上也是这个张有风,此人刚正不阿,风骨正派,又忠心耿耿,是个难得的贤良忠臣。

张有风闻言不语。

“本王也是昨日收到父王手谕才知婚约一事,如今有国书为证,本王的话或许有假,国书上的国玺却半点做不得假。”煊王沉声道。

曹公公接过皇上手中的国书,将它递给大臣们传阅。

国书在众人手中一一传过,看过的人都默不作声,神情比之前的更凝重。最后,国书传到张有风手里,他也变了脸。

这国书竟是先皇祁詺澈在位期间与弥月国公主定下的婚约,承诺待公主成人之际便举行两国联姻,封明安公主为后。

而且上边的国玺不疑有假。

难道两国之间是真的存zài

婚约关系?

“父皇在手谕中说道,当年定下两国姻盟,贵国的谢复大人和已故的亓官大人都在现场,可做人证。”煊王继xù

说道。

祁詺承目光落在文官队列最前面的老者身上。

谢复出列,躬身,毕恭毕敬道:“启禀皇上,当年确有此事。”

祁詺承微微颔首。

其实,早在他第一眼看到国书的时候就确信这份婚书是真的。皇兄在位时,他年纪还小,皇兄未曾告sù

他联姻一事。如今看众臣迷茫不知的样子,可见这份国书是秘密签订的。

祁詺承理解皇兄的苦心,当年权相专政,皇兄手中并无实权,与弥月暗中联姻应该是想借助弥月国的力量对付靖行光。而前些年靖行光对弥月举兵发难,想必是知dào

了这份隐秘的婚书。

如今,谢复出言坐实婚约,但凡明通故里的人都能联想到当年先皇签下婚书的隐情,何况群臣并非单纯之辈。谢复为人正直,是三朝元老,肱骨之臣,已故的亓官大人又是先皇的授业恩师,这两人的确备受先皇信任,参与此事不足为奇。

真zhèng

让众臣觉得棘手的是,先皇已故,公主却即将成年,这份国书该如何妥善处理,才不伤两国和气?

“皇上。”这时,武官中的洛缪璠出列,说道,“臣以为,这份国书理当作废。先皇已故,明安公主正值年少,若按国书上所言两国和亲,那将一生孤寡守贞,岂不是误了公主的终身幸福?”

妹妹一心想要当皇后,眼下形式本就不乐观,再来个明安公主,妹妹的皇后梦可就真的要落空了。

“洛国舅言之有理。”张有风深表赞同,“我斓瓴国乃礼仪文明之邦,决计不可因一纸婚书而耽误公主。诚如国舅所言,既然先皇已故,这份国书是该作废,他年明安公主成人之际,我斓瓴国定不会干涉公主婚嫁事宜。”

他们的话说得在情在理,群臣听后纷纷点头认可。

“谢卿,您认为呢?”祁詺承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转而问谢复。他一直尊重这位老臣,朝廷上的事多会参考谢复的意见,这次也不例外。

可他却在谢复沧桑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担忧。

“老臣……”谢复略略一顿,“老臣也赞同两位大人的说法。”

祁詺承看了眼煊王,见他并不反对,当即说道:“既然众卿都认为国书应该作废,那朕宣bù

,即日起,斓瓴弥月两国再无……”

“且慢。”煊王的洪亮声音响起,坚定道:“这国书,不能作废。”

群臣讶然。

谢复身体一颤,骤然握紧手中的玉板。

“煊王殿下,明安公主是殿下的皇妹,殿下难道不为令妹的终身幸福考lǜ

么?”张有风不解。

“张大人误会本王了。”煊王并不生气,“本王是希望众位大人能仔细地将国书看一遍。”

张有风打开国书,仔细阅览一遍,神色大变。众人知dào

事情有恙,立即拿过国书仔细看了一遍,不安地看看煊王又看看坐在皇位上的祁詺承。

曹公公心慌地接过国书,呈给祁詺承。

祁詺承面目阴沉,摆手不接。国书上的内容他一清二楚。

“煊王以为该如何?”他冷声相问。

“按约联姻,皆大欢喜。”景玺坦言。

弥月国的意思昭然若揭,是要他弟娶兄嫂,践行承诺。毕竟国书上写着的是“斓瓴国主”,并非先皇名讳,祁詺澈。

“既然弥月态度如此坚决,联姻也无不可。”此言一出,有几个臣子顿时神色凛然,正欲发言,却听祁詺承继xù

冷冷说道,“但有一点,烦请煊王转告弥月国主,皇兄已逝,朕今即位,斓瓴皇族已有一位皇后。皇后娴雅淑德,断不会有废后一说。朕可以如期迎娶明安公主,但要朕以后位、凤印相聘,这绝不可能!”

当年皇兄以后位做筹码换得弥月相助,而如今,靖相已除,他怎会再牺牲皇后宝座去给别国的公主?

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

晚间,素珊醒来,见馨儿端着药碗进屋,神情有些慌张不安,便问她怎么了。

“没事儿。”馨儿笑了笑,在榻边坐下,扶起素珊靠在床壁上,“我只是经过院子的时候看到白神医在验尸……”

“你被吓到了?”

馨儿点点头:“后.宫也常有宫女太监无故死亡,可我从未见过死相如此可怖的。他全身黑紫,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子好像要蹦出来一样。”

听她这么形容,素珊扑哧一笑。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敛笑皱眉问道:“是凤凰林里抓来的刺客?”

“应该是吧。你该喝药了。”说着,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热气。见素珊陷入沉思,她忍不住打扰道:“素珊,你先喝药,喝完后我跟你说件事。”

“好。”素珊喝完药,苦得舌头都打结了,“白神医的药越来越苦了……”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突然一道声音夹杂进来,接着门被推开,白宁手摇折扇儒雅地迈进来。“素珊,你是第一个让我连着救了近三个月的病人,你可不能质疑我的医术。”

宁馨儿起来给白宁腾座,自己立在一旁抿嘴轻笑。

“奴婢不敢。”素珊笑着撩起右手袖腕。

白宁坐下,手指探上素珊脉搏听了会,说道:“你是该多笑笑。心里藏着东西也要学会暂时放下,你经常这么压抑自己伤怎么会好得快呢?天下再没有比让自己开心舒坦更重yào

的事了。”

“多谢神医提点。”素珊微微笑道。

“一想到接下来再也听不到你们俩叫我神医,我这心里啊……”白宁捂住胸口,心痛道,“就难受得不得了!”

“煊王殿下要离开斓瓴国了么?”馨儿问道。

素珊也目光炯炯地看向白宁。

白宁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再过三日,我们就要回弥月了。这里有三副药方,一副治伤,两副调理,馨儿,你到时按着上边的顺序给素珊换药就行。”

“奴婢知dào

了。”馨儿双手接过信封。

“要走了吗?可是,王爷与白神医的救命之恩奴婢还不曾报答。”素珊喃喃道,“那奴婢明日去向王爷道别吧……”

“这倒不用。”见素珊不解地望着自己,他无奈道,“王爷近日心情不佳。”

白宁走后,素珊幽幽叹了口气,想起馨儿说的事情还没说,便开口相问。

于是,馨儿将白天去太医院取药途中听到的一些关于朝堂上的风声说给素珊听。因是道听途说,故而并不详细。只那句“皇后娴雅淑德,断不会有废后一说”被传得人尽皆知,后.宫妃嫔无不震怒,只可惜敢怒不敢言。

馨儿说她经过丽清苑时还听到丽嫔摔杯子的声音,吓得一群宫婢纷纷从屋里逃窜出来。

素珊听后,不禁冷笑。

好一个“娴雅淑德”,亏他说的不出口,不觉得违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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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心上有刃

素珊没想到煊王会亲自来找她。

她照例喝药歇下,一觉醒来,看到煊王负手站在窗边,屋内并无旁人。看情形,煊王似乎站了很久,在等她醒来。

“王爷。”

景玺听到声响,转身走过来,见素珊挣扎着起来要行礼,便摆手示意她不用折腾,自己坐在榻边的凳子上。

他简单问了几句素珊的伤势,素珊一一作答,半点没问那日凤凰林刺杀和她会武功的事。看他神色与往常无异,一如既往地高冷疏离,似乎并没有白宁说的“心情不佳”。

“王爷有话但请直说。”煊王身份尊贵,特地在她房间等她醒来绝不可能只是询问伤势而已。

景玺看着她,眼中难得流露出赞赏。

“本王明日辰时出发回弥月。”

他起身负手而立,缓缓背过身去:“本王走后,你若再遇到类似情况将再无人能救你。你的性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但在宫闱之中,你需时时记得一个‘忍’字。心上有刃,是谓‘忍’,本王知dào

你很难做到,但为了你们主仆二人的安生活命,你必须做到。”

素珊边听边点头。

“靖后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本王更清楚。她纵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会叫屈半分。她的隐忍功夫不比你们国主差。而本王担心的是,她太过隐忍反而伤了自己。不过如此看来,你们的性格倒是互补,只可惜都过于极端。”他平静的话语背后是深深的担忧。

素珊心神一震。想不到煊王竟能将小姐和她看得如此通透。

“素珊,本王不想见到她伤痕累累的样子。”他回身,递给素珊一块金牌,“这是本王的王令,若是斓瓴国待不下去了,你们可以来弥月封安的煊王府。”

素珊接过金牌。金牌一面刻着“煊王”,一面刻着“玺”字,还有许多繁复的花纹。她把金牌放在掌中,拇指轻轻抚过上边的“玺”字。

“王爷,奴婢能问您为什么吗?”

煊王没有回答她,只是神色漠然地转身离去。

宁馨儿推门进来,见素珊兀自靠着床壁发呆,唤了她一声。素珊回神后,忙将手中的金牌塞进被子里。馨儿分明看到素珊将什么东西藏起来,但她并没有细问,只笑笑而已,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素珊理了理床榻:“馨儿,你跟我回凡灵宫吧。”

“好啊。”馨儿欣喜答yīng

。浣衣局她是回不去了,那么有去处总归是好的。

天灰蒙蒙亮。飞翘的楼宇将天空分割成一块一块,檐角上的宫铃在早春的晨风中微微作响。靠近宫门的有三处角楼,最边上的那座角楼上有两道灰暗的身影。

晨风微冷,高处的风更甚。

素珊披了件藏青色斗篷站在角楼上,眼睛望向角楼与宫门之间那块宽敞的空地。宁馨儿立在她身后,身上背着两个包裹,也披了件浅灰色披风。

天边飞上几朵云彩,渐渐地将天空晕染成桃花色的绯红。

煊王的马车出现在视野里,白宁与顾青山各乘一骑。顾青山一马当先,最先到达宫门,与守卫说了几句,宫门渐渐打开。白宁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旁,手中的素白折扇摇得一晃一晃。

王爷,珍重。素珊心中默念,手不禁握紧袖中的金牌。

这一别,怕是再难相见。她知dào

,小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斓瓴国的。

马车渐渐远去,宫门再一次缓缓合上。

“我们走吧。”素珊转身说道,手伸向馨儿,准bèi

拿过自己的包袱。

馨儿往边上一侧,柔声道:“你肩上有伤,我来拿好了,不重。”

“我哪里这么金贵?”素珊浅笑,拎过自己的包袱抱在怀里。

馨儿也不坚持,跟在她身后往凡灵宫走去。先前她无意间看到素珊整理包袱,素珊只在里边放了件黑色的披风。

时隔近三个月未回凡灵宫,凡灵宫荒凉得如同冷宫一般。素珊扫视了圈熟悉的摆设,手指轻轻在茶几上一抹,竟抹了一手的灰。

去水宜宫的那天,她和小姐在亭子里,亭外都是积雪,而眼下春回大地,凡灵宫虽风景如画,但久无人烟,终归是少了些许生气。

她与馨儿两人花了三天时间将凡灵宫打扫了一边,两人累得背靠背坐在大殿中央,平整的黑砖地面几乎可以倒映出人影来。

素珊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再过两日,小姐的禁足期限就满三个月了。她激动地站起来,忘了还有人靠在她背上,害得馨儿毫无准bèi

,人往后一仰,摔在地上。

素珊又自责又好笑,俯身去拉馨儿,反被馨儿重重一拉,也摔在了地上。四目相对,两人忍俊不禁,大笑起来。笑累了,就仰面躺在地上,望着琉璃翠彩的屋顶发呆。

生死关头走了一回,才知活着竟是这般美好。

次日傍晚,素珊寻遍凡灵宫不见馨儿身影,她不禁心慌起来。如果馨儿被内务府的人带走了可怎么办?现在的她该怎么去救人?

正打算去寻人,馨儿缓步踏进凡灵宫。

“馨儿。”素珊松了口气。

馨儿望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素珊以为她受欺负了。

“素珊,明天……明天是先皇的忌日。”馨儿忐忑道,“这是浣衣局向各宫派发的衣物。”

恍若被雷击中一般,素珊怔在原地,心沉到谷底。她难以置信地望向馨儿,再看向她手里的托盘,她隐约猜到黄布下盖的是什么。

一把掀开,果然,是两套素白的孝服。

开什么玩笑!小姐明天就该回来了啊!可是先皇忌日,那人恨透了小姐,这样的日子里,他发起疯来还不知会怎么折磨小姐!

不!是那人算好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凑巧!静思堂那么多间屋子,偏偏关小姐的那间放了斓瓴国两任皇帝的灵位。都是他计划好的。

“素珊……”馨儿不安地唤道,那张瞬间苍白的脸,看得馨儿她心惊肉跳。冷不防手里的托盘被素珊夺去,见她高高扬起,馨儿惊道,“素珊,不可!”

这一砸,可就是冒犯天威啊!

素珊险险停住,手无力地垂下。不能砸,她不能给小姐增添无谓的麻烦,不能给那个人多一个折磨小姐的理由。

她不能,她要忍!

——心上有刃,是谓“忍”。

馨儿一把抱住即将坠地的两件孝服,托盘“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

此刻,煊王的马车已入了北国弥月境内。风卷起车窗上的布帘,飘进来几朵零星的雪花,数量虽小,每一朵却很大。

一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景玺缓缓睁眼,看到飘进来的雪花,微微弯起唇角,素来冷硬的面庞难得浮现温柔。

他接住一朵雪花,掌心的温度瞬间将雪绒花。他把手伸到窗边,飞进来的雪花掠过指尖,轻飘飘的,让他想起那人在他掌心写字的指尖,冰凉却柔和。

那天在昭清殿,他除了递交国书外,还确定了归期。太子.党虎视眈眈,几番暗害,他自然要还击。可是心里空落落的,像无边荒野一般空虚。

那晚,他无意信步到静思堂墙外。听力甚好的他听到木鱼声从里边传来,未曾思考便轻车熟路地翻进围墙。

依然没有灯火。

他推开那扇门,月光照射进去。

靖辞雪一身素服跪在灵位前敲着木鱼,并未因他的突然到访而停下。

“靖辞雪。”第一次,景玺唤她的名字,“本王三日后离开斓瓴。”

木鱼声未歇,眼前人的轮廓在黑暗中依旧恬静安然。

景玺在她身旁站了很久,思绪回到国宴那天,那女子仿佛踏月而来,翩跹起舞,就那么轻而易举迈进了他心里。

“本王来的那天,斓瓴国还在下雪。本王在马车上看到百姓们都撑伞行走在雪中,这场景在北方根本见不到。南方的雪果然和北方很不一样,它易碎易化。真zhèng

的鹅毛大雪是连绵成片、气势恢宏的,并不似这里的婉约凄凉。辞雪,我带你去北方吧……”

木鱼声终于一顿,只一会儿,声音继xù

响起,有条不紊。

那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他心上。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靖辞雪是斓瓴皇后,怎么可能跟他去北方?凭什么跟他去北方?昭清殿上,祁詺承的话还不够清楚么?“皇后娴雅淑德,断不会有废后一说”,可即便是废后,他又如何带的走靖辞雪?

可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去找素珊,留下了王令。

也许,靖辞雪一辈子都不会来封安。也许,他们就这么一辈子南北相隔。可是他忍不住,非抱着那么点希望。

临走前那晚,他在静思堂庭院里站了一夜,也听了一夜的木鱼声。月光如水,夜风习习,他的心很安静,仿佛回到了桑央谷,跟着伯熹仙人习武练剑学阵法,还有天边传来如天籁般的琴声。

彼时,他心中有着对弥月皇族深深的恨意,十五年光景,他学会的不仅是本事,还有是将恨深藏心底。此时,他手刃了一个陷害母妃的仇人却依然心中有恨。

“真冷!”马背上的顾青山捂手哈了口热气。

“青山大哥你皮糙肉厚,怎么也怕冷啊?”白宁肆无忌惮地嘲笑,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是厚厚的雪狐大氅,握马缰的手还缩在皮手套里。

“斓瓴国的春天已经来了,北方的春天不远矣!王爷,你说是吧?”白宁策马到马车旁。

风被白宁的身躯挡住,窗口的布帘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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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先皇忌日

靖辞雪应该是全宫上下最早为先皇穿上孝服的人。

从琼林院回来后当晚,祁詺承就派人送来了一套孝服。月余来,她几乎每天都跪在灵位前敲打木鱼,默念诵经。好几次,祁詺承进来上香,在她身边跪下再站起,偶尔停留的时间较长,也只是对着灵位上的名字出神。

夜深,风凉。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宫人们鱼贯而入,黑暗的房间顿时亮堂起来。宫人们在供案上摆好水果香台,点燃白烛后退出房间。

期间,靖辞雪手中的木鱼声一直未停过。

屋外有人进来,脚步沉重。门又“咯吱”一声合上。

鼻尖萦绕着微淡的酒气。

祁詺承缓步踱到她身边,重重跪在蒲团上。他心中有恨有怨有气,但更多的是无奈。

“皇兄……”轻轻一声,已道尽辛酸苦涩。

木鱼声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地响在耳边。

祁詺承突然一把拉起靖辞雪,双手死命地掐紧她瘦弱的胳膊。

木鱼声断,嘭的一声落地。

“朕就算灭了相府又如何?父皇回不来,皇兄回不来,朕做的一切他们都看不到。靖辞雪你告sù

朕,朕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抹杀心中延绵不绝的恨!”他拼命地摇着靖辞雪,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

然而,靖辞雪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呵”,他冷笑,十指缓缓松开,像是碰到脏东西一样,摇头后退。

靖辞雪因跪的太久而根本无法站稳,摇摇晃晃倒了下去,打翻烛台。

眼看着烛台就要砸到靖辞雪手臂,祁詺承不假思索,飞快地打飞烛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靖辞雪力竭不支,晕了过去,滚烫的烛油飞溅出来在她手臂上留下一条白色的痕迹,身下的裙摆被火星烫出好几个黑洞。烛火映衬下,她的脸苍白无血。

“靖辞雪,你该死!可朕要你和朕一样,苍茫天地,穷然孑身,要你饱尝无父母亲人孤独一人的滋味。朕受过的十分苦定要在你身上讨回七分!”

“来人。”

守在庭院里的亓官懿听到声音,进去时,他一眼便看到晕倒在供案旁的皇后。

此时,祁詺承早已平复心情,单手背在身后背对着他。

“送她回凡灵宫。”

“是。”亓官懿抱起皇后,走前特地回头看了眼他萧条的背影。

祁詺承握了握身前的手,手腕处一片火辣。他望向供案上灵位,艰难而又苦涩地弯起了唇角,无比自嘲。

他居然会救她?!

凡灵宫。

素珊抱膝坐在床上,毫无睡意。突然有声响从前殿传来,她匆忙下了床赶过去。看到亓官懿抱着一名女子飞快地穿过长廊,直奔皇后卧寝,他身后还跟着同样疾步而行的太医。

馨儿跑在最前边,推开门让亓官懿和太医进去。素珊赶到时,门正好啪的一声合上。她心急如焚地要往里闯,被馨儿拦下。

“素珊,你别急,有太医在娘娘不会有事的。”馨儿温声劝她。

素珊听后,知dào

自己强行闯进去反而打扰太医诊治,只好用力点头,强压忧虑。可她抓在馨儿手腕上的手,寸寸紧握,暴露她如焚的内心。

过了会,亓官懿最先从屋里出来,看了眼宁馨儿,转而对忧心忡忡的素珊说道:“皇后连日劳累,气血过虚,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怎么会连日劳累呢?娘娘不是只是禁足吗?”素珊扬眉,冷声问他。

“先皇忌日将近,皇后有心为先皇诵经,已连续多日不曾合眼。”亓官懿轻描淡写地将皇后多日的辛劳一句带过。

“娘娘的腿……”

没料到素珊竟能一阵见血,亓官懿别开眼看向漆黑的庭院,幽幽开口:“血脉不畅,太医正在为皇后施针。”

“素珊……”见她久久不语,馨儿担忧地唤了一声。

素珊对她轻轻摇头,小姐就是太傻太执着。

亓官懿走后不久,太医也离开了。素珊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生怕惊动到床上的人。琼林宴上匆匆见过一面后,小姐益发清瘦了。下巴尖尖的,像被刀削过的一样。脸色苍白,嘴唇暗淡,看得她的心一拔一拔地疼。

“素珊,你的伤还未痊愈,还是我来守夜吧。”馨儿轻声道。

素珊摇头,手伸进被褥附在靖辞雪的膝盖上,揉了两下,再一路往下慢慢地捏到脚踝。馨儿暗自叹了口气,走出房间,轻轻地把门带上。

天光破晓。

馨儿端了碗红枣粥进来,见素珊还是她离开时的姿势,劝道:“素珊,我给你熬了粥,你过来喝点。你一夜没休息了,喝完粥就去睡会儿,不然身体会跨的。”

素珊还是摇头。

馨儿把碗搁在一边,坐到素珊面前,把她的手从被褥里拿出来握在掌心,语重心长道:“素珊你听我说。你不能倒下,娘娘不能没有你。快去把粥喝了,这里有我守着不会出事的。你相信我,好吗?”

素珊望着面前这张真诚的脸,良久,终于点头。

馨儿会心一笑,把粥端给她:“我保证,娘娘一醒来我就告sù

你。”

……

待到靖辞雪醒来已经是中午。

素珊正拿着湿布给她擦手。早晨她听馨儿的话回去休息了几个时辰后又回到了这里,任凭馨儿怎么劝,她一步也不愿离开。

见小姐终于醒来,她裂开嘴笑,声未出,泪先留。

馨儿安静地离开房间,留下她们主仆二人说话。

“小姐,你这是何苦?”素珊哭道。

初初醒来的靖辞雪还有些虚弱,靠在床壁上听到素珊的哭声也很难过。这些日子,素珊受的苦远比她多。

她抬手,抹去素珊脸上的泪珠,比手势道:靖家有错,这是我该承shòu的。

“小姐你真傻!”素珊一把抱住她柔弱的身体,下巴搁在她消瘦的肩上,泣不成声。靖家的错为什么要小姐一个人承担?

她轻轻拍着素珊的后背,依然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浅淡的苦笑。

这时,馨儿端来两碗汤药,一碗是素珊的,一碗是皇后的。素珊憋气一口气喝完自己那碗,这是白宁留下的第三副药,最苦,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拿过另一碗亲自服侍靖辞雪喝下。

按白宁药方上所说,素珊胟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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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娘娘有法子。”馨儿笑道。

靖辞雪摇头浅笑,关于馨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也没问。也许像馨儿最初说的,她的接近是有目的的,可不管怎么样,馨儿于她们主仆二人,恩泽重大。

馨儿伺候皇后睡下不久,祁詺承就来了。

这不是馨儿第一次见天颜,以前每次去紫宸殿送衣服她总能远远地看到祁詺承伏案批阅奏折。但这次却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这张英俊冷鸷的脸,说不害pà

是假的。

“奴婢参见皇上。”她跪下行礼。

“你是浣衣局里出来的宁馨儿。”不是问句,祁詺承很肯定。因为是皇兄忌日,他也穿上了一身素服,只有腰上束着象征皇权的明黄色腰带。

“是。”馨儿回道。

祁詺承打量了地上的人一眼,便径直朝里走去。馨儿顾不得规矩,站起来挡住祁詺承。

“皇上,娘娘身体虚弱,还在歇息。”

祁詺承懒得理她,绕过她继xù

往里走。

馨儿继xù

阻止:“皇上,您不能进去。”

“皇上……”

她一连阻了好几次,祁詺承停步,不悦地看着她。

馨儿强压住心中的害pà

,坚持要不让他打扰皇后。

“滚开!”祁詺承厉声道,一把推开宁馨儿,大步往里走去。

馨儿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还想跑过去阻拦,却听耳边有人说:“你不要命了!”说着,把她架到了院子里。亓官懿盯着她看了会儿,转身继xù

守在皇后卧寝外。

馨儿急得直跺脚,只能跑去叫素珊。

一番声响,本就浅眠的靖辞雪已经醒来,坐在床上。突然又安静了,她感觉有人在他床边坐下。

“朕的皇后啊……”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庞,祁詺承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猜,朕今日做了什么?”

“鞭尸啊……”他的尾音拖得又低又长,眼睛紧盯着靖辞雪,不愿错过她任一神情,“朕今日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在昭清殿前让人狠狠地鞭尸呐。靖行光的尸体,呵,他就算死了朕也不会让他好过!”

“靖辞雪,你心痛么?”

他大笑起来,却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

而那张素来恬静淡然的脸,那烟灰色的眼眸不含任何情愫,只是安静地滚落两行眼泪。安静地,眼泪一直掉个不停。

祁詺承冷笑着,她终于在他面前掉眼泪了。

忽然他伸手,挡住靖辞雪口鼻,只留下那双哭泣的眼睛,不可思议也不敢相信地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怎会如此相像?

“让我进去!让开!”门口在吵闹,可他什么也没听到。

他猛然被身后人一把推开,素珊抱住小姐,见小姐泪流满面心痛难当,当即狠狠地瞪向祁詺承。祁詺承却恍若未见,犹自沉浸在适才的震惊里。

他转身,快步离开。

亓官懿不知dào

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阿承的脸色比先前还要难看。他一路紧跟祁詺承,回到了紫宸殿。

“她还是没有消息吗?”良久,他的面色有所改善,沉声问道。

“没有。”亓官懿摇头,“发生什么事了,阿承?”

祁詺承摇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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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 无良王爷

“疯子!疯子!他就是个疯子!”素珊狠狠骂道。

看到素来淡然的小姐泪流满面,她心疼地不得了,紧紧拥住那像纸鸢一样轻飘飘的身体。小姐心性坚强,可再坚强的心也受不住几次三番地伤害呀。

颤抖的手指在素珊背上划下两个字,鞭尸。

素珊浑身一震,看向怀里的人。惨白如纸的脸上,唇角缓缓流下的血迹益发触目惊心。

“不要!小姐,你不要伤害自己。”眼泪滚落下来,素珊撩起袖子,递上手臂,“求你不要伤害自己,不要再咬了,咬素珊吧,小姐!”

靖辞雪缓缓摇头,唇角的血又增多一分。她抬手比划,泪如雨下。

——父相!他是我的父相啊!他生前多少荣耀,死后却被如此侮辱,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有了!父相纵然有错,可他已经死了啊。父债子还,他的恨,他的怨,我都愿意承担,他为什么还不能放过父相?

素珊无言以对,只能再一次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体。

宁馨儿静静地看着床上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也默默地留下了眼泪。她不懂手语,可皇后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饱含忧伤,不由得让她心酸难过。

自那天起,靖辞雪再没有笑过,连浅淡的苦笑都没了。起初几日,由于腿脚不便,她便终日坐在床上。再后来能行走了,她除了临窗吹风就是亭中听雨,那张侧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寡冷淡漠,给人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看到小姐这样,素珊无数次想要拿出煊王的王令,无数次动过带小姐远走高飞的念头,也无数次将王令重新塞回箱底,无奈叹息。

“殿下,您请自重!”殿外传来宁馨儿惶恐不安的声音。

“别躲嘛,哎哟,有个性!本王喜欢!”接着是一个男人说话,油腔滑调的,很不正经。

素珊蹙眉,隐约听出那人的声音。走出来,果然看到川王挂着轻.挑的笑容,那只不安分的手伸向宁馨儿,馨儿碍于对方身份不能激烈反抗,只好一个劲儿地躲。

猝不及防脸颊被摸了一下,馨儿顿时觉得鸡皮疙瘩全竖起来了。

“住手!”

素珊跑过去,一把拉过馨儿,挺身挡在前面,满眼敌意地看着川王。

“你……”祁詺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发xiàn

眼前换了个横眉竖眼的丫头,而那个娇滴滴的宫女躲在后边,顿时不高兴了,“你谁啊?敢来坏本王好事!滚开!”

他伸手过来推,素珊往后一推,没让他得逞,却闻到川王身上浓重的酒味,这才发xiàn

川王脚下打晃,眼神飘浮。敢情是喝醉了!

又见他笑嘻嘻地凑上来,说道:“是不是看本王喜欢她,你吃醋了啊?那本王就连你一块收了!”

“川王殿下,这里是凡灵宫,请殿下注意点分寸。”素珊侧开脸,不让他的手摸到自己的脸,冷冷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教xùn

本王!凡灵宫怎么了,本王高兴!看上你们俩是你们俩的福气,还敢教xùn

本王,活腻了是吧!”被人坏了好事,祁詺川显得极其烦躁。

“奴婢不敢。”素珊护着馨儿,装作恭敬的模样,“只是眼下正值先皇忌日,皇上下旨举国同哀,上至君王下旨臣民,七日内不得有华服美食之享,丝竹歌舞之乐,若教皇上看到殿下您……怕是……”素珊故yì

将声音压低,一副为对方着想又不方便直接点透的样子。

果然,祁詺川突然间清醒了不少。不悦地瞪着素珊看了好久,但碍于有圣旨在,就算心里有再多不畅快他也不能发作。他这个皇帝二哥可算铁面无私了,当初那通板子他至今记忆犹深啊。

“你说……这里是凡灵宫?”只顾着**漂亮的小宫女,他都不知dào

自己闯进了什么地方。又将眼前这个大胆的宫女打量了一番,悻悻道:“你就是那个素珊?”

“是,奴婢是素珊。”素珊点头承认,摸不准对方的用意。

然后就见川王大袖一甩,极其潇洒地往里走去,边走还边扯着嗓子喊:“皇嫂!皇嫂!你小叔求见。皇嫂……”

素珊与馨儿对视一眼,十分不解,立马追了上去。

“快去把皇后请出来,就说本王在这等她。”祁詺承往椅子上一座,抄起茶几上的杯子灌了好几口。

素珊立在门外,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懒得理他。

“殿下,您喝醉了,还是奴婢请人来送您回王府吧。”毕竟是一国王爷,素珊不理,馨儿不能不理。但她对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说话的时候特地站在三步开外。

祁詺川胡乱摆了摆手,道:“本王没醉。快请皇后出来。今儿见不到皇后,本王就不走了!”

见川王耍起无赖,馨儿有些难办地看向素珊。

素珊微微颔首:“那殿下您且等着,奴婢这就去请皇后娘娘。”她转身重重叹了口气,都是一国身份尊贵的王爷,弥月国的煊王战功赫赫,可眼前的川王,除了有副好皮囊外,这行事作风可真让人不敢恭维。

靖辞雪连日心情抑郁,听闻川王求见,静默了会便由素珊扶着去前殿。适才还充斥着川王叫嚣声的大殿此时安静地只有呼吸声。

不过丁点儿工夫,他竟然睡着了。修长的身形伏在茶几上,与先前张牙舞爪又嚣张的样子截然相反。

素珊觉得又气又好笑,靖辞雪倒没什么反映,在暖榻上坐下后,兀自靠着。馨儿沏了杯香茶上来,靖辞雪比手势让她去取件披风过来给川王披上。

边上的素珊见状,动了动唇,最后还是看着馨儿领命退下的身影缄默不语。

像是感觉到素珊的不悦,靖辞雪拉过她的手,握了握,几日来第一次浮现笑意,尽管微乎其微,却足以让素珊湿了眼眶。

“小姐,素珊没事儿。”素珊尽量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反过来安抚她。有什么能比小姐安然心宽更重yào

呢?

大概川王真的喝了很多酒,醉得厉害,直到夕阳西陲也不见他醒来。幸好他的酒品比人品好,喝醉了也只是睡觉,没有闹事。

馨儿跑去宫门,让羽林军通知川王府里的人到宫里接川王。她走前,皇后还特定用手势比了一番,叮嘱她对外一律说川王因脚踝扭伤,才滞留在凡灵宫里。在素珊的几日教导下,她学会了看手语。皇后的意思,她懂的。

进宫来的是川王妃,薛芸,乃朝廷重臣谢复的外孙女。

她携了名小厮,走进凡灵宫后先向皇后恭敬地行礼,再去轻声唤川王。川王眼皮子微微掀起,见是王妃,憨傻一笑,又睡了过去。

薛芸略感无奈,吩咐小厮将川王搀走,小心伺候。她却没有一道离开,见川王身影出了凡灵宫后,转身朝靖辞雪盈盈下跪,恭敬一拜。

“臣妾叩谢皇后娘娘,娘娘恩德川王府没齿难忘。”薛芸深知,川王素来与洛家人亲近,极不待见皇后,今日出现在凡灵宫必有事由。而且眼下还是先皇忌日,若川王醉酒一事传扬出去,必然会受朝臣责难。皇后此举,是在替川王隐瞒。

靖辞雪微微抬手,示意薛芸起来。其实她的出发点只是不希望祁詺承因此生气而坏了兄弟情义,祁詺承对这个弟弟的疼爱和期许她十分清楚。

川王于他,正如靖子午于她,都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

薛芸起身后,又恭敬行了一礼,这才退下。

天色渐黑,素珊吹亮火折子开始点灯。绕了大殿一圈,终于把所有蜡烛都点亮,明晃晃的一片,比白天还亮眼。

“川王自己不怎么样,却娶了个明事理的王妃,也算有福气。”她回到靖辞雪身边,把熄灭了的火折子塞进衣袖,语气微凉。

川王的福气,不过是仰仗了他哥哥。薛芸虽然长相一般,但才情满腹,是名满皇城的才女,仰慕者能从街头排至巷尾。若非祁詺承,谢复如何会舍得把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嫁给他呢。

那场婚礼轰动全城,可谓是万人空巷。谢府是官宦门第,薛家是巨贾重商,出嫁那日十里红妆浩浩荡荡,显贵奢华,又有祁詺承亲临川王府,那盛状十分罕见。彼时靖辞雪正被幽禁静思堂,素珊也重伤卧床,并未亲眼目睹。白宁随煊王去赴宴,回来后啧啧赞叹,直呼“壮哉”。

而人生就像一件极尽华美的服饰,你永远猜不到那人穿在最里边的衣服究竟打了多少补丁。

祁詺川醒来,大闹了一场。

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通通砸了个遍,贵重的或不贵重的,全成了碎片狼狈地铺了一地。薛芸怎么都劝不住。

“为什么把本王接回来?她让你接你就去接啊?你是本王的王妃,不是她凡灵宫的下人!本王要见她!今儿个非要见她!”哗啷,又一个百年古董花瓶碎了。

“王爷……”薛芸想上前劝,结果一个茶杯甩过来,差点砸到她脸上,幸亏婢女拉得快。

“本王知dào

,你也看不起本王,觉得嫁给本王委屈是不是?贱人!给本王滚!滚!”川王发起疯来,一屋子下人都不敢上前。东西砸完了,还觉得心里不痛快,抄起梳妆台上的一个珠宝匣子,狠狠砸向地面,“你们都给本王滚!”

薛芸面色一痛,捡起碎成几段的碧玉镯子,眼眶瞬间红了。那是她娘亲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啊!

“王妃,让小人来劝王爷吧。”

耳边是男子温润的声音,薛芸转过脸去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眼泪,哽咽道:“那便有劳先生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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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自请废后

先皇忌日过后,斓瓴皇宫又恢复往常情况。一眼望去,红英绿绕,嫔妃们挖空了心思地打扮自己,借着扑蝶赏花的名头出没在御花园各处,心心念念盼着巧遇龙颜,一承恩泽。放眼后.宫,凡灵宫的皇后空有其表,而手握实权的洛贵妃奉皇命闭门养胎,这正是她们出头的好时机。

素珊捧着三件素服送去浣衣局浆洗。本来这事轮不到她做,可是凡灵宫并无多余宫婢可供差遣,浣衣局更不会自行上门来收,馨儿又是从浣衣局出来的,当初那事管事嬷嬷难保不会记恨着,若是馨儿去,指不定又要受她们欺负。

路经御花园,正巧碰见三五个妃子在亭中喝茶。

“诶,你们看,那不是煊王殿下心尖上的人物吗?”一道娇媚的声音响起。

“是她啊!我当是个什么货色,原来是个下三滥的东西。呸,就凭这姿色还想勾.引煊王。”

“可不?人家这心,高着呢!以为煊王喜欢你,还不是玩玩而已。”

接着是一片嘤嘤笑声。

素珊从容淡定地自凉亭前走过,目不斜视,仿佛方在只是几只蚊子在嗡嗡作响。

“我说啊,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主子下贱了,手底下的人还不得个个都是贱人。”

“还是丽嫔姐姐说的有道理。”立马有人附和,那个被称为“丽嫔”的女子不屑地哼了哼。

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素珊听得真切。她依旧稳稳当当地缓步前行,直到拐过一座假山,才停下。深深地吸了口气,狠戾的目光掠向凉亭,丽嫔是么?

突然,后颈一痛,她瞬间失去了知觉。

凡灵宫。

靖辞雪坐在暖榻上,手里是件素白衣衫,面色有些许凝重。

素珊送衣服去浣衣局浆洗,去了一上午都没回来。馨儿出去找了一圈,昔日浣衣局的姐妹说压根没见到素珊来过。而她经过御花园时却看到丢弃在假山后边的三件本该送去浆洗的素衣。

“娘娘,会不会是丽嫔……”馨儿忍不住猜测,把御花园里的扫地小太监偷偷告sù

她的事一字不漏地转述给皇后。

靖辞雪听后,略一思索,缓缓摇头。丽嫔这个人她听父相说过,是莫甘城地方县官的女儿,心性高,胆子却小,量她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将人掳走。其他妃嫔也是如此,不然父相当初就不会让这些人进宫。

素珊失踪,求助羽林军也没用。眼下,没人愿意为凡灵宫做事。纵使她是一国之后。

可是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馨儿只能再出去找,这一寻,便又寻了整整两日,仍是未果。其他宫几个有眼力见的嬷嬷看出些许异样,禀报了自家主子。随后,几宫妃嫔再聚一块喝茶时,便有人暗问丽嫔。丽嫔不是傻子,明白众人以为是她私下囚了素珊,毕竟这种事情在历代后.宫很常见。她心中有火,却不能发作。

馨儿望向天边艳丽的晚霞,夕阳渐渐垂落,叹了口气。一天又要过去了。

回到凡灵宫,正巧看到一人穿了斗篷迎面走来,在凡灵宫前站定,摘下帽子,是川王。馨儿想了想,恭敬行礼。

川王只瞟了她一眼:“本王要见皇后。”

馨儿去请来皇后,川王行了礼,却站着不说话。直到靖辞雪比手势,打发馨儿下去。

一步三回头,馨儿望着禁闭的殿门,觉得不安。今日的川王好生奇怪……

不过半个时辰,川王从殿内出来,带上帽子,一张脸全部隐藏在斗篷里,像来自阴冷地狱的魔鬼一般,自她面前走过。馨儿忍不住一颤。

疾步跑回殿内,见皇后一如既往靠坐在暖榻上。

“娘娘,奴婢去点灯。”靖辞雪不语,馨儿便按素珊说的将殿内所有的灯都点上,这才发xiàn

皇后本就白皙的脸颊更加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娘娘!”她惊呼。

纤长的睫羽微颤,那眼中的慌乱怎么也掩饰不住。这是第一次,宁馨儿见到如此慌乱的皇后。

靖辞雪起身,飞快地比了个手势,疾步往殿外走去。

馨儿赶紧跟上去,扶住她。

紫宸殿。

守门太监头一次见到皇后来,因为听过不少传闻,便也不上心,稍稍行了个礼。

“公公,烦请您通传一下,皇后娘娘有要事求见皇上。”忽略对方的怠慢,馨儿尽量温柔地说话,面上含笑,又显谦卑。宫里的人都势利,圣前伴驾的更甚,得罪眼前这个人对她们没好处。皇后心急如焚地来这,必有要事,想来与川王脱不了干系。

“姑娘,”守门太监见眼前女子说话温声细语的,模样也好,心情大好,“不是咱家不通传,实在是皇上并不在紫宸殿呐。”

感觉腕上一紧,馨儿再问:“那请问公公,皇上现在何处?”

“这……咱家不好说。”守门太监犯难,袖下却偷偷伸出手来,馨儿心领神会地拔下头上唯一一支值钱的金簪子放在他手上。垫了垫,感觉略有分量,满yì

地收入囊中。还特地四下瞄了瞄,见无人注意,才悄悄说:“皇上呐,在丽嫔娘娘那儿。见你们有急事儿咱家才说的,能不能见到皇上就凭你本事了。”

“多谢公公。”

离开紫宸殿后,她们一路朝丽清苑而去。冷不防靖辞雪在馨儿掌心写了“簪子”二字,馨儿莞尔一笑:“果然瞒不过娘娘。那是奴婢的簪子,娘亲的遗物,奴婢和妹妹各有一支。娘娘不必心存愧疚,娘亲与妹妹都在奴婢心里,不管有没有簪子,奴婢都记得她们。”

靖辞雪拍了拍她手背,无声叹息。

说话间,到了丽清苑。

馨儿说明来意,却被丽清苑四个宫婢堵在门口。丽嫔的贴身侍婢还趾高气昂地下逐客令,美名其曰以免打扰国主与丽嫔娘娘歇息。

五个人推推搡搡的,靖辞雪趁机进入丽清苑。不料被亓官懿拦住。

“娘娘请回!”

靖辞雪恍若未闻,继xù

往里闯。丽嫔贴身侍婢见势不妙,立马跑进去禀报丽嫔。

“闯宫是大罪。娘娘若不止步,下官就要得罪了。”

靖辞雪不为所动,作势仍要往前走,眼见就要闯到丽嫔寝屋外了。亓官懿正要出手,身后门突然开了。

“亓官大人。”丽嫔开口制止亓官懿,“皇后娘娘亲临丽清苑,臣妾有失远迎,望娘娘见谅。”嘴上谦卑,可她却连基本的礼仪都没有,直直地站着。白天其他嫔妃的猜忌本就让她心有不爽,晚上难得能承圣恩,又被人打搅,她现在的脸色可谓难看至极。

“皇后娘娘是要求见皇上么?可是皇上已经歇下了,娘娘还是明日再来吧。”丽嫔继xù

凉凉道。

本宫今晚一定要见到皇上。靖辞雪抬手比划。

听了边上嬷嬷的解释后,丽嫔正要拒绝,忽听身后传来祁詺承不辨喜怒的声音:“让皇后进来。”

四下无人。祁詺承看着面前缓步走来的女子,心,滑过一瞬温柔,随即被他强制压下。

“何事?”他音落,就见靖辞雪在他面前跪下,面目一沉。

靖辞雪取出凤印,置在身前,身体渐渐伏地一拜。她越是恭敬,祁詺承的脸色越是阴沉。

缓缓挺直身躯后,靖辞雪第一次面含明显笑意,比划道:臣妾恳求皇上准许臣妾落发为尼,一生长伴青灯古佛,为皇家祈福,为父相赎罪。请皇上恩准。

她比划得很慢,祁詺承看得很清楚,不觉心头烦躁,大袖一摆,站起身来。

“你这是,求朕废了你么?”他低头,不悦地看向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发xiàn

眼前人身形单薄,面如刀削,真的瘦了很多。

靖辞雪就那么跪着,态度坚决。

祁詺承大怒,尽量压低声音:“带上它,跟朕回紫宸殿!”他率先开门出去。

丽嫔只看到祁詺承怒气未消的脸,心下一骇,听到说要摆驾回紫宸殿,当场气白了脸,又不敢发作。

紫宸殿的守门太监见圣驾返回,皇上满脸阴翳,大步从他面前走过,他吓得气也不敢喘。凡灵宫的人果然沾不得啊,早知dào

就不贪那么点便宜了……

殿门重重一声合上。

“你忘了朕跟你说的话了么?凤印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东西!靖辞雪,你别逼朕!”好不容易摆平了满朝文武的废后奏折,弥月国的婚书又从天而降,对斓瓴国的皇后位置虎视眈眈,他当着朝臣的面说“绝不废后”,想不到靖辞雪竟然自请废后,可真是他的好皇后。

靖辞雪默默比划:臣妾是罪臣之后……

“你在怪朕?”祁詺承打断她的比划,见她摇头,冷嗤,“那是因为素珊?”

靖辞雪垂下眼睫,又听他冷笑道:“不过是个宫女失踪了,你若缺人服侍……”

求皇上恩准。这次是她的比划打断了他的话。

“你!”祁詺承气急,盯着她素静中带着坚定的双眸,连连点头,“好,朕也告sù

你,朕绝不废后!来人,送皇后回宫!”

这便下了逐客令。

靖辞雪无力再坚持,颊上隐约一抹苦涩的笑意。

罢了罢了。她早知自请废后这招行不通,祁詺承若有心废后,早在相府灭门那天她就成阶下囚了。她只是不想正面与川王起冲突罢了。

川王说:“你猜本王给她下了什么药?聚阴销魂散呐。十二个时辰内若无解药,除非与男子苟合,否则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你可以选择告sù

皇兄,大不了鱼死网破,本王是他亲兄弟,他断不会为了个奴才而与本王手足相残。本王只给你一晚上时间,只要你自请废后,本王还你一个安然无恙的素珊。若十二个时辰后本王没听到废后的消息,那本王可就保证不了会对她做些什么。”

迎面而来的晚风,混合了多种花香。而她,每一步踏出,都分外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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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攻心之计

鼻尖难闻的气味刺激着嗅觉,素珊渐渐苏醒,脖颈痛感犹在,想抬手揉一下,发xiàn

根本动弹不了。原来双手双脚均被绳索紧缚,她瞬间清醒了许多。

素珊立马警觉起来,打量了下所处环境,像是柴房,身后是一垛柴火,抵在背上有些难受。不远处放着一张桌子,仅一盏油灯照亮屋子。

“你醒了。”温润的声音如玉石相击般动听。

素珊抬眼看去,门口站着个青衣绿衫的男子,他身后是漆黑的夜幕,而他的脸在暗橙色的灯火照映下十分好kàn

,粗粗一看,竟觉得眼熟,但素珊一时想不起来他像谁。

素珊自认见识过不少美男子,仅一个亓官懿就足以颜压群芳,不论男女。亓官懿的美,美得自然,仿佛浑天而成,只一眼便让人知dào

他是个男人。而眼前这个人,美得过分妖冶,让人雌雄莫辨,更透着一股子邪气。

“你是什么人?”素珊冷声问他。

“在下,孟岩昔。”那人微微走近一步,身后侍从搬进来一个凳子,放好后又退出去。他坐下后,见素珊仍旧盯着自己,略微一笑,“是川王府的客卿。”

“川王府?你们抓我做什么?”素珊被他冶丽的笑晃了下眼睛,心想此人虽为男子,却媚骨天成,真是个祸害。

“交yì

。”

素珊细细打量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冷笑:“你们不会成功的。”

“是么?”孟岩昔大笑,涟涟眸光具是笑意,“在下倒是听闻皇后娘娘对你可是在意的紧呢!”他啪啪拍了两记手掌,随即有人哈腰送来一个小瓷瓶和一根细长的银针。

“你要做什么?”素珊警惕地看着他越靠越近。

孟岩昔不语,只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一下子把银针扎在素珊手背青色的血管上。然后拔开小瓷瓶的塞子,将里边的透明液体从银针顶部缓缓倒下,液体顺着银针慢慢流进血管……

素珊忍痛,感觉到冰凉的液体顺着脉络进入体内,她恨恨地看向面前这张艳丽的脸。

“别这么看我,待会有你更恨的。”孟岩昔阴测测的语气就跟他的人一样,充满邪气。冷不防素珊俯身,一口咬在他手腕上。他不吭声,任由她咬,眸中闪烁着异样的情愫。

直到满嘴血腥,素珊才住口,冲孟岩昔挑衅地笑,嘴角还流着对方的血液。

……

宁馨儿铺好床后,准bèi

服侍皇后就寝,却看到一只五彩的蝴蝶在屋子里飞旋,绕过房梁,又穿梭在琉璃灯间,不一会飞到皇后身边打个旋儿,又颤颤地飞开。

她拿了把扇子,追着蝴蝶将它赶出去,再把窗子都关好。

“这蝴蝶真恼人。”馨儿笑嗔,向皇后走去。

靖辞雪取出一块锦绣祥云玉佩递给她,比划道:你明日趁早朝结束将此物交于谢复谢大人,且说此物乃川王妃所丢。

“是,奴婢明白。”馨儿点头接过玉佩。

夜半。万籁俱寂。

皇后的卧榻上并无人栖睡。

靖辞雪倚身在窗边,原先紧闭的窗子此时正大开着,月光徐徐,清冷的夜风迎面吹来。不一会,那只被馨儿赶走的五彩蝴蝶扇动着蝶翼飞了进来,绕着她翩翩起舞。蝶翼每扇动一下,就散出五彩的星芒,在月光中出奇地漂亮。

靖辞雪伸手,蝴蝶仿佛有灵性似的稳稳地停在她中指指尖,蝶翼微颤,星芒时盛时弱,像是与人沟通一般。

翌日,天微微亮。馨儿就起来了,梳洗完毕后,去御膳房领早膳。自己简单喝了碗白粥,蹑手蹑脚地到皇后卧寝看了圈,见并无异样,才披上披风赶去宫门。

算算时辰,离早朝结束还有一刻钟。馨儿便躲在暗处等待,以免接受羽林军的盘查。待朝钟三记鸣响后,她抖擞精神,一眨不眨地盯着一群朝臣退出昭清殿,向宫门而来。

她不认识谢大人,只是听闻谢大人为人中正,是个好官。

人潮几乎散尽,走在最后的几位大臣拥着一个人出来,对中间那人恭敬有礼,作揖告别后,才各自散去。馨儿这才看到那被围在中间的是位年迈老臣,须发灰白,和蔼又不失威严。

“谢大人。”馨儿迎上去,恭敬行礼。“奴婢是凡灵宫的宁馨儿。”

听到“凡灵宫”三字,谢复脸色微变。他是文官,一届鸿儒,最讲究礼节教养,纵使心中再不悦,他也不会当场甩袖离开。

馨儿取出玉佩,说明来意,见谢大人犹疑不接,只能将那日川王妃进宫接川王一事细细说来。谢复看她不想说谎的样子,这才接过玉佩。

馨儿顺利完成任务,回到凡灵宫,皇后正好再用早膳。她简单禀报,靖辞雪淡淡点头,只吩咐她下去泡茶,待会将有贵客上门。

马车安稳地行驶在皇城大道上,百姓们一见车角悬挂的木牌,便纷纷让开。不是害pà

,而是尊敬。谢复靠在车壁上,细细打量手中的祥云形状的玉佩,沉吟片刻,下令先去一趟川王府。

薛芸一听外祖父来了,当即出府门迎接。谢复见来接他只有薛芸不见川王,面露愠色。薛芸看出外祖父不高兴,只得强颜欢笑,私下命小厮去寻王爷。小厮跑了一圈回来,附在她耳边说王爷在赌坊斗蛐蛐,正赢钱呢,不愿回来,只让她好生招待。

薛芸脸色微变,但一回到谢复面前又是无忧无虑的,像未出阁前一样。

谢复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看得出端倪,私下心疼得厉害,又无可奈何。拿出玉佩给薛芸,委婉地告诫她要远离凡灵宫,便叹息着离开了。

薛芸握着玉佩若有所思,若她没记错,那日进宫接王爷,皇后身上佩戴着应该正是这块锦绣祥云玉佩。

两个时辰后,薛芸果然如靖辞雪所料出现在凡灵宫,恭敬地将玉佩交还。

“娘娘恩德臣妾一直铭记在心,不知臣妾有何可以为娘娘效劳的地方?”聪慧如薛芸,她自然知dào

这次进宫绝不简单。知恩图报,这道理她自小就懂。

靖辞雪将玉佩重新置于腰间,素净的颊上只一抹浅淡的微笑。

馨儿奉上香茶,笑道:“王妃哪里的话?娘娘只是久居深宫,觉得乏闷,想请王妃过来喝喝茶罢了。”

不一会,就见祁詺川气急败坏地闯进来,阴狠地瞪着皇后,连基本的君臣礼仪都没有。

“王爷?”薛芸惊呼,搁下茶盏站起来,对川王的突然出现很惊讶。

听到薛芸唤他,祁詺川向她走来。原本他赢了钱高兴回家,却听门卫说王妃进宫了,他突然很心慌,赶去宫门一询问,说是去了凡灵宫,当场吓得他差点跌下马来。

天知dào

,靖行光的女儿会如何狠毒?他劫持了素珊,难保靖辞雪不会挟持他的王妃。

此刻,见薛芸脸色无异样,他才松了口气。目光落在一旁的茶盏上,枣红色的茶水浮着几颗枸杞,祁詺川面色大变,哑声问道:“这茶,你喝了?”

薛芸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却见川王脸色瞬间苍白。

“靖辞雪!你好样的!算你狠!”祁詺川咬牙切齿地看向靖辞雪,靖辞雪蓦然绽开笑靥,这一笑,颠倒众生,只那双烟灰色的眼眸依旧清冷寡意,却叫川王不寒而栗。

祁詺川策马狂奔回府,一脚踹开柴房。素珊弓身在地,面色潮红,拼命忍受着春.药带来的蚀骨疼痛,浑身都被汗湿透。

孟岩昔随后赶到,刚想开口询问,就听川王命令他:“解药!”

“王爷?”孟岩昔不敢置信地看他,马上就成功了啊……

“王妃在他们手里。”祁詺川闭眼强忍心中的愤nù

和不甘,睁眼见孟岩昔还在犹疑,不禁吼道,“本王要你给她解药!”

“王爷,我们不能功亏一篑,不能……”话未完,胸口的衣襟就被川王紧紧揪住。

“孟岩昔,你听着,就算本王不喜欢薛芸,那她也是皇命所赐的婚姻,是谢薛两府的宝贝千金!”他不能让薛芸死,他承shòu不了来自谢薛两家的责难,还有他皇帝二哥,若薛芸死了,他二哥也保不住他!

孟岩昔满脸不甘,只能拿出解药扔给守卫,他留意到素珊嘴角高高扬起得胜的笑意。

“想活命,就跟本王走。”手一松,川王转身离开。

服下解药后,浑身如针扎的痛意稍解。素珊缓缓站起来,发丝凌乱,十分狼狈。她笑着靠近孟岩昔,每走一步,笑意加深一点。

“孟!岩!昔!”她字字咬牙,像是要把这三个字咬烂一般,“我今日大难不死,他日必叫你百倍偿还!”

“好,我等着。”温润的声音一如初见时那般好听,可如今落在耳朵里,却如毒蛇让人憎恶。

凡灵宫。

馨儿一见到素珊,立马跑了上去,拉过素珊,紧紧抱住。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薛芸本就聪明,当即明白了所有事情。

“解药!”祁詺川伸出手来,目含怒意。

清浅笑意未曾深入便已消失,靖辞雪淡然地拾起茶盏浅呡一口。十二个时辰,正好。

他恍如雷轰。

“王爷,皇后娘娘娴雅淑德,又岂会罔顾国法呢?”素珊凉凉道,“娴雅淑德”四字可是他皇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的呀。她非要拿这话磕碜他,顺便提醒他,谁才是罔顾国法的人。

祁詺川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一把拉过薛芸,悻悻离开。

黑暗的密室里。

祁詺承吹亮火折子,一边听亓官懿禀报,一边逐个将蜡烛点亮。

“不战而屈人之兵,靖辞雪,看来朕小瞧你了。”密室一下子亮堂起来,熄灭火折子搁置石桌上,滚到亓官懿手边。

“确实想不到皇后的攻心手段如此厉害。阿承,你打算如何?”亓官懿捏起火折子,扬眼看向他背手而立的身影。

祁詺承回身,与他相对而坐,挑眉笑道:“自然是继xù

观望。”

亓官懿微微颔首,想起另一事,面色不禁凝重起来:“还有一事,我昨日遇到了洛国舅。”

闻言,祁詺承反倒笑意加深。

“阿承,咱们是时候收网了。”修长的两指缓而有力地敲在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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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深夜搜宫

川王府。

从皇宫回来,祁詺川就一个人上了楼台,丝竹歌舞,不时传来酒杯破裂的声音,还夹杂几声怒骂。

丝竹弦乐凌乱了章法,重弹了好几次才找对了调。

“滚!滚!滚!”一叠声怒骂,摔杯子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乐师和舞姬慌乱地跑下楼台,有好几个舞姬脸颊红肿,嘴角流血。迎面碰上王妃,纷纷尴尬地站住。

薛芸在各人脸上逡巡了一遍,摆手让他们下去。

楼台上的骂声、碎裂声不止,薛芸摇头,叹道:“去请孟先生来。”

孟岩昔上去后,各种噼里啪啦的声音渐止。薛芸抿唇,眼中泪光盈盈,连苦笑都强装不起来,黯然离去。

“岩昔啊,本王是不是真的很蠢啊?”

精美的黄花梨地板上,祁詺川四肢大敞地躺在上边,望着烟粉纱幔缠绕的上方,冷哼一笑,无比自嘲。

“岩昔啊,你是不是在怪本王?”瞥了眼安静靠坐在柱子下喝酒的孟岩昔,他又加了一句。

“怎么会?”孟岩昔摇头,晃了晃酒壶,里边传来液体流荡的声音,“没有王爷,就不会有今日的孟岩昔。是王爷救孟岩昔脱离苦海,这份恩情,孟岩昔永远铭记在心。不管王爷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不论对的或错的,孟岩昔一定鼎力相助,一定!”

相公堂,斓瓴国的第一男妓馆。那段黑暗的日子,孟岩昔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深深地耻辱。

祁詺川拎起一小坛子酒,坐到孟岩昔身边,拼命地给自己灌酒。那时,他在朋友的挑唆下第一次逛相公堂,正巧碰见孟岩昔被恩客**,孟岩昔不从,以头撞柱。他突然对这个烈性的“小相公”来了兴趣,想着第一次逛男妓馆无论如何也要挑一个有挑zhàn

性的。

想起那时自己的放荡,想起那时孟岩昔满脸是血的落魄,他不禁笑起来,转过身去,如初见时那般挑起孟岩昔的下颚:“岩昔啊,你真的很漂亮……”

孟岩昔轻笑,拍掉他的手。祁詺川倒地,醉了过去。

孟岩昔不会否认,那次相遇其实是他一手安排,只是祁詺川永远不会知dào



恩客和他打赌,只要他能拿下眼高于顶的川王,就赏他千两白银赎身。孟岩昔欣然接受。他废了不少劲与川王的狐朋狗友纠缠,才唆使他们将川王带进相公堂。当川王挑起他的下颚,惊讶又难以置信地喃喃出“缪莹”二字时,纵使他不知dào

缪莹是谁,但他能肯定,他赢了。川王为他赎身,在众人欣羡的目光中他顺利踏入王府,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富贵生活。

“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望着地上酣睡的人,他仰首灌酒,放浪形骸,如当初在相公堂里一样。妖冶的笑,如一朵绽开在雪白月光下的曼珠沙华,透着森森邪气。

川王宿醉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孟岩昔的那双美目,微微充愣。

“王爷,”孟岩昔拉他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这次一定要按我说的做。”

“好。”祁詺川抹了把眼睛,“本王听你的。”

孟岩昔的法子是:示弱。

首战告败对他们来讲并非坏事,至少让他们知dào

了皇后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柔弱。摸清对方底细那对他们的下一次计划百利无害。然而,这次劫持素珊一事虽做的隐秘,但难保不会被人知dào

。如果传到皇上耳朵里,又要多生事端,于他们不利。因此,他们目前要做的就是稳住对方,至少把这件事先压下。

那日傍晚,下了场雨,路面湿湿的,没多少人行走。唯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人行色匆匆,进了凡灵宫。

“皇嫂好本事,本王斗不过你。”祁詺川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说,拾起茶盏略表歉意。但他傲慢的神情半丝未改,“但本王相信,这只是暂时的。”

孟岩昔说,示弱不能太过,否则适得其反。

靖辞雪抿口香茶,安静地听着。

“皇嫂,本王不喜欢你。这一次是本王智不如人,但若还有机会,本王一定赢你。”他放下狠话,见靖辞雪安然颔首,气得直跺脚,又瞪了旁边两宫女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略略摇头叹息,靖辞雪搁下茶盏朝向素珊和馨儿方向,比划道:笑吧。

顿时,殿内充满女子清脆的笑声。祁詺川永远也想不到,他的一句“智不如人”竟让素来沉闷压抑的凡灵宫一时间充满了欢乐。

……

一晃数月。

时至晚春,清风和煦,暖阳微醺。

涟涟碧波,湖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鲤闲适地摆尾游荡,时而吐几个泡泡,时而跃出水面。

凉亭里,靖辞雪坐在石桌旁品茗,神色恬静淡然。许久没有这么安适过了,素珊伏在栏杆上喂鱼,不忘给她描述一番鱼儿的贪吃样儿。馨儿唇线上扬,心情不错,靠坐在栏杆旁,边绣花样边轻声哼着小调。

没有纷争折磨,没有明枪暗箭,没有流血伤痛,安静美好的一天过得飞快。

晚间用膳时,馨儿神情有些异样,说不上不开心,但看她那样子必定心里有事。素珊忍不住问她。

“听说,水宜宫出事了。”说这话时,馨儿看了眼皇后,见皇后拿筷子的手一顿,“洛贵妃三天前就喊肚子痛,一早待命的稳婆太医都急坏了,因为这比预计临盆的时间提前了两个月。”

素珊点头,中过复离花毒的孕妇的确会有早产迹象。

“生了?”她问,同时也看向自家小姐。用静思堂的三个月禁闭换来心爱的男人和其他女人的孩子,到底值不值得?

馨儿惋惜地摇头。

“难产?”怎么会这样?素珊心下大惊,靖辞雪也微微锁眉。

难道祁詺承没给她解毒?复离花毒虽然很难察觉,但解毒不难。还是说,太医根本没诊出来?

“现在水宜宫上下全乱套了,皇……”馨儿偷偷打量了下皇后脸色,“皇上也急得不得了。”

素珊冷哼,他当然急了,那是他孩子!

馨儿索性搁下碗筷,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御花园的老嬷嬷说,恐怕是有妖邪作祟。”

冷嗤。素珊戳了下她额头:“信什么妖邪鬼魅之说?这世上根本没有妖怪。”

“煊王不是师承桑央谷吗?有仙人,那必定也会有妖邪啊。”

“吃饭!”提到煊王,素珊心下不禁有些黯然。

靖辞雪一直在听两人说话,听到这,她微微颔首,正巧被她看到。

“小姐也觉得宫里有妖邪作祟吗?”

靖辞雪摇头,比划道:不管宫里有没有妖邪鬼魅,馨儿说的话却有道理。阴阳和合,相生相克,这才是万物的生存之道。

也不管她们反应,比划完后,兀自离去。

夜半,睡意朦胧。前殿忽然传来嘈杂声,惊醒了靖辞雪。守夜的是馨儿,她也被惊醒,安抚好皇后,遂披了件外衣赶去前殿。

灯火通明的大殿,竟来了一队羽林军。

“你们这是做什么?”同样被惊醒披了件衣服率先赶到的素珊,正与羽林军首领剑拔弩张。

“方天鉴的技师夜观星象,发xiàn

水宜宫上方星运异象迭生,恐有人在使用巫蛊术害人。故,皇上下旨搜宫彻查。”羽林军首领神色严肃,一手压着腰间佩刀,一手捧着明黄色圣旨。

“敢问军爷,是单搜凡灵宫呢?还是各宫都查?”

“自然是各宫都查。”清风一般的声音带着七分严厉。整齐的十五名羽林军动作划一地在中间让出一条路来,身穿银色盔甲的亓官懿在众人的注视下逐步向里走来。

“大人。”先前那人恭敬地向他抱拳,亓官向他颔首,他领命指挥并带领羽林军四处搜查。

馨儿想了想,转身回房,生怕羽林军的搜查影响到皇后休息。

空旷的大殿,只有浅弱的呼吸声和蜡烛燃烧发出的兹兹声响。素珊面无表情地看着亓官懿,等待搜查结果。

“嘿,亓官,你也在这啊。”祁詺川打着哈欠走进凡灵宫,人未到,声先至。

“王爷!”亓官懿朝向迈进大殿的川王作揖行礼,“下官负责的宫殿已彻查完毕,便过来看看情况。”

“本王也是,那几个宫殿跟个冷宫似的没什么好搜的,看到这边亮着灯,顺路过来瞧瞧。”他笑嘻嘻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素珊姑娘,好久不见。”

“王爷。”素珊俯身行礼,不愿与他多做纠缠,眼睛看向别处。

川王悻悻地抹了抹鼻子。

不一会,分组搜查的羽林军逐渐归队,回禀的都是清一色的消息——并未发xiàn

任何异样。

“亓官大人,您对这结果还满yì

吗?”素珊也打了个哈欠,看似困得很。

“别急呀,这不还有人没回来吗?”亓官懿未接话,说话的是川王。手指在空中点了点,清点归队的羽林军人数。

说完,还回头一副天真又认真看着她。

对着这副嘴脸,素珊只觉得胸口发闷,心中犯恶,朝他敷衍一笑,一转头就什么表情都没了。

冷不防对上亓官懿平静的双眸,素珊不躲不闪,只对他无辜地眨了眨眼。

“大人,找到了!”闻言,三人脸色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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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厌胜之术

疾步而来的是先前那名羽林军首领,他手里赫然拿着一个宫缎人偶,双手恭敬地呈给亓官懿。

亓官懿接过人偶,整体打量了一番,桃木人偶,外边套着粉色宫缎做成的华服,款式与与洛贵妃常穿的那件十分相似。人偶背后果然贴着一张纸,上边用朱砂写着洛贵妃的名讳和生辰八字。

“大人,这东西是皇后娘娘的卧寝寻到的。”那人据实禀报。

亓官懿若有所思地望向素珊。

“这不可能!”素珊夺过人偶,看了又看,将它掷于地上,冷声道,“这不是凡灵宫的东西。”

人偶正好落在川王身前。祁詺川俯身拾起,啧啧两声,换来素珊的横眉怒瞪。只见他摇头叹道:“皇嫂素有贤德之称,怎么也迷了心窍做出这种事来?这,这分明是南边墨羽一族的厌胜之术呀!”

“这分明是栽赃!”素珊厉声反驳,对川王这张表面悲痛实则窃喜的虚伪面孔恨得咬牙切齿,“请川王殿下注意言辞,皇后清誉岂容轻易污毁?”

说着,她突然冷笑了一下,扬眉看向川王:“不过,殿下方才的话里似乎对邪术很是了解。”

“你什么意思?”脸色蓦然一变,川王立马变回本色,“是怀疑本王吗?”

“没有证据,奴婢不敢胡乱猜测。方才只是奴婢的愚见罢了,殿下无须动怒。”素珊面无惧色,口气微凉。

川王重重哼了一声,抖着手中人偶气急败坏道:“这是副统领在皇后卧寝找到的,人证物证俱在,任你口舌如簧也没用。巫蛊、厌胜之术霍乱人心,动摇根基,历朝历代都严禁使用,我斓瓴国律法严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嫂贵为国母却不知自律,善妒无良,罔顾法纪,实该罢黜!”

一番言辞说的流畅激愤,素珊都忍不住想为他鼓掌。孟岩昔啊孟岩昔,你教的够好啊!

“来人!将凡灵宫一干人等全部拿下!”川王大手一挥,直接下令。

“王爷且慢。”一直沉默的亓官懿出声阻止,“下官已派人去请皇上,皇后一事还需皇上亲自定夺。”

“你……”川王咬牙。

——皇上驾到。

随着曹公公的一声唱喏,明黄色的身影跃入眼帘,转眼便到了殿内。众人纷纷下跪迎接。

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川王手中的木偶上,祁詺承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川王义愤填膺地把事情描述了一番,说罢还恶狠狠地瞪了素珊一眼。

“皇兄,既然东西是在凡灵宫搜到的,足以证明贵妃难产一事确有蹊跷。依臣弟的意思,必须赶紧将人收押,严加审问,我皇家血脉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东西是在凡灵宫不假,但难保不是有心人的栽赃嫁祸!圣上英明,绝不会冤枉无辜。”素珊悄悄给祁詺承戴上一顶高帽。

祁詺承目光一冷,这是在逼他必须公正严明。

“臣以为此事还需再查。”亓官懿平静道。

川王一听,急了,看向自己的皇帝二哥,面色渐缓却不发话,更急。突然眼前一亮,他高声唤道:“皇嫂!”

抬眼望去,靖辞雪容妆盛锦,凤仪款款,在宫女的扶持下款款而来。满殿都是臣子,她自然不能披头散发地出来,那样有失皇家的体面。

“既然皇嫂都出来了,那便当堂对质。皇兄,您觉得呢?”见祁詺承点头认可,川王转头看向靖辞雪。

靖辞雪也微微颔首。

“小姐……”素珊扶过她,蹙眉低唤。靖辞雪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她手背。

“皇嫂,臣弟问你,这件人偶,是在你的卧寝里搜到的吗?”说着,递出人偶。

靖辞雪接过,轻轻点头。

川王面露喜色:“皇兄,您看,皇嫂也承认了这是她卧寝里的东西。”

“娘娘的意思是,这是在卧寝里搜到。但这并不代表就是娘娘的东西。”素珊着急辩解。

边上的馨儿也急得直蹙眉:“对啊,殿下。您不能胡说!”

“本王胡说?刚才大家伙都瞧见了,皇嫂她点头了。她没否认这不是她的东西。”川王扬眉想了想,哦了一声,“本王明白了,这确实不该是皇嫂的东西。皇嫂眼睛不便,做不了针线活计。”

馨儿脸色稍缓,又听他说:“所以,这是你做的。你敢说你不善针线吗?”

这根本就是胡搅蛮缠乱说一气。馨儿急得眼泪直打转:“可是,这真不是奴婢做的,它也不是娘娘的东西。”

这边争论不休,素珊却留意到小姐拿起人偶闻了闻,唇角微抿,闪过一丝浅笑。

莲步轻移,她凭直觉走向祁詺承方向,将手中之物递给他,恬静神情中带着半分不明显的笑意,看在祁詺承眼里却是沉着和冷静。

争论停止,众人纷纷不解地看向她,尤其是川王,眉目间是显而易见的急躁。

不动声色地拿过人偶,放在鼻下轻闻,一股熟悉的浓郁芳香。祁詺承看向身前安静的女子,目光深邃,难辨喜怒。

“皇兄?”川王很烦躁,在他看来这么明摆着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纠结再三,抓起来严刑拷打,不怕不承认。

“这是千步香的味道。”祁詺承一直盯着面前这双烟灰色没有焦距的眼眸,唇角冷冷勾起,言语十分肯定。

一言出,众人神情各异。

素珊和馨儿舒了口气,相视一笑。素珊挑衅地看向川王。川王则还一头雾水,不知所云。睿智如亓官懿,当下抬起拿过人偶的右手轻闻,眉间愁云一扫而空,果然是千步香,随即心中警钟大鸣,他们还是太小看皇后了。

“传丽嫔!”祁詺承下旨,曹公公神色一凛,忙领命下去。

川王震惊,张大了嘴巴。他终于明白了。

千步香,芳香馥郁,熏半时辰,衣衫上的香气即可延续半年。放眼整个**,也就来自千步香产地莫甘城的丽嫔进宫初时带了些来。“香薰半日,遍体芬芳,一世长香”是祁詺承当初对它的赞美之词,后.宫妃嫔无不向往,只是香料不多,丽嫔生就小气,并未赠与他人。就连川王想向她讨来些许用以讨好花楼姑娘也被婉词拒绝。

他吸了吸鼻子,大殿里隐隐缭绕着淡雅的乌沉香,不甘地偷偷瞪了靖辞雪好几眼。

丽嫔奉召赶来,因为搜宫一事闹得厉害,她并未歇下,妆容还算工整。还未行礼,一个东西飞来砸到她身上,她低头看去,瞬间脸色惨白。腿软跪地,浑身力qì

散尽,惨然一笑。

宫闱之中行厌胜之术,按律当诛。

思至此,两行悔痛的清泪落下。

适时一宫人神色匆忙来报,祁詺承面色一冷,看了眼亓官懿,匆匆赶去水宜宫。

亓官懿附在副统领耳边交代几句,也紧随而去。川王见事已至此,又扳不倒靖辞雪,不甘地跺跺脚,也离开了凡灵宫。

靖辞雪在馨儿的扶持下回了卧寝。

一时间,大殿又空旷起来。羽林军副统领正欲上前带走瘫软在地的丽嫔,素珊上前俯身施礼:“军爷,可否容奴婢与丽嫔娘娘说句话?”

副统领为人耿直,不疑有他,便随她去,自己站到殿外。

“丽嫔娘娘。”清脆的声音响起,而丽嫔含泪的双眸一直凝视前方,宛然没有听见。

素珊上前微微俯身,贴在她耳边轻语:“娘娘,这才是贱人的下场!”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她扬眼直直对上丽嫔痛恨又难以置信的眼眸,转身,施施然往内寝走去。

“馨儿,你去歇息吧,我来伺候小姐。”皇后卧寝里,馨儿正拿着木梳给皇后顺发。素珊走过去,冲她微微一笑,接过她手里的木梳。

馨儿点头退出去后复又把门合上。

木梳缓缓从头顶顺下,黑发柔顺,半点没有打结的迹象。高大的铜镜里映着靖辞雪素净的面庞,嘴唇紧抿,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小姐。”搁下木梳,素珊缓缓跪下。

靖辞雪稍转角度,与她正面相对,面色凝重地比划道:我让你扔掉它的。

“小姐,素珊不想被人欺负,更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她们不仁,那就不能怪我不义。平日里,丽嫔骂我骂小姐,我都能忍。可这次她是栽赃陷害,她要的是我们的性命。素珊无法再忍耐。何况本来就是她错在先,我只是将计就计让她伏法而已。”

听后,靖辞雪先是认可地点头,后又微微摇头:丽嫔生性胆小,是不敢做这种事的。她背后,肯定还藏着什么。

素珊苦笑,她无法向小姐那样洞察那么多的。

“那小姐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她问。

不想连累你和馨儿,尤其是你,你为我吃的苦已经够多了。靖辞雪顿了顿,又比划道,也许……我以前是错的,过分隐忍,伤害的只会是自己和亲近的人。

素珊伸手圈住靖辞雪的腰,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良久,她的声音才闷闷地传出来:“小姐,对不起,下次素珊一定按你说的去做。”

纤弱的手缓缓轻抚她的后背,腹部单薄的衣衫紧贴,靖辞雪分明感受到那点点凉意,是濡湿衣衫的几滴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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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相府余孽

搜宫、压胜风波才歇,水宜宫却闹得越发厉害,整座宫殿全是女子痛苦的尖叫和哭声。

院里院外,前殿后寝,灯火摇曳,明亮如昼。

太医院上下数十名太医全数奉命待在水宜宫,庭院里一排药罐摆在炉火上,由几名太医亲自把守火候。中央的石桌边围了一群太医,神情严肃,商讨方法,而屋里,老太医坐在屏风外侧,手诊金丝,双目闭合,身旁的两名年轻医官飞快的将老太医说的内容如数记下。

一盆盆清水端进去又换一盆盆血水出来,宫女来回跑进跑出,稳婆和有经验的嬷嬷在床前拼命催产,声音隔着锦绣屏风传到院外。

院子里,祁詺承来回踱步,眉峰紧蹙,耳边是各种嘈杂的声音。他停下来,缓了缓急促的呼吸,好不容易平静了,屋子里又传来一声尖叫,比先前的更凄厉。

边上熬药的太医忍不住上来劝慰。他摆手,示意自己无恙。可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想了想,祁詺承不顾宫人阻拦,抬步踏进产房。

前脚刚刚着地,弥漫整个房间的凄厉哭声戛然而止,接着所有的声音都停住了,安静地只剩下药罐里咕噜咕噜沸腾的声响。

彷如雷击一般,他僵在原地,身体微微晃动,一时不知进退。

屋里,屋外,院子里,廊檐下,黑压压一片,全是人,伏地而跪。老太医颤抖的双唇开开合合,他却什么也没听到。

艰难地抬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他收脚迈进屋内,看向屏风,红楠木,苏州锦,蜀家绣,上边的锦绣富丽牡丹绣绢美如初,却令他心生寒意。

他绕过屏风,高大的声影落在屏风上,孤寂而哀伤。

夜深风凉,蜡烛垂泪。静静地,坐了很久。

突如其来一阵猛烈的罡风,瞬间穿透屏风,屏风乍然开裂向两旁飞去。明晃晃的剑壁烈烈带风,眨眼睛刺向侧坐在床边的男人。

电光火石之间,“叮”的一声,剑尖恰好刺中药碗的碗底。

来人一惊,似没料到对方居然出手抵挡,速度还出奇地快。未及反应,她的剑被另一把剑挑开,亓官懿突然闪身出现,提剑立于床前。

“朕等你很久了。”扔掉随手拿过来挡剑的药碗,祁詺承缓缓转过脸来,目光锐利森冷。

这是一招谋划多时的请君入瓮。从知dào

洛缪莹中了复离花毒后就开始谋划,时至今日,终于圆满收网。

日后,在《白公史记·帝谋·隐善》中有如下记载:帝谋,首曰“忍”。是谓心上悬刀,锋刃向里,其痛实非常人所甘受。以公之浅短见识,斓瓴承帝实为一也……十年除相,数月灭余,不动声色,一念须臾。

天未亮,此事便传开了,闹得沸沸扬扬。

据说,刺客一行八人,全是黑衣蒙面,一跃跳下墙头落在院子里,率先埋伏好的弓箭手立时出击,让对方防不胜防,水宜宫如遭血洗。只有入屋行刺的刺客头儿幸存下来,却依旧重伤被囚。宫人们纷纷为国主的英明神武所折服,高呼“万岁”。

更让人惊奇的是,原以为水宜宫的洛贵妃难产而死,却不想三天来天天痛呼的另有其人。而真zhèng

的洛贵妃早在五个月前就被国主偷偷送出皇宫,一直在国舅府里安胎,母子安康,正在待产。

深夜搜宫、丽嫔之死、刺客刺杀,真是闹腾又惊险的一夜。

凡灵宫一直处于被众人遗忘的地方,除了昨晚的压胜风波,小闹了下。凌晨睡下,待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彼时,靖辞雪还不知dào

水宜宫的事,直到用膳时羽林军副统领带着三名羽林军前来请靖辞雪去天牢,馨儿婉声询问何事,对方拒不回答。

素珊也要同去,被靖辞雪拦下,她隐约猜到是什么,随羽林军走后听到宫人口中隐约的“余孽”二字便证实了心中所。

囚禁重犯的天牢并不阴暗潮湿,只是铜墙铁壁,机关重重,又有重兵把守,任谁也进不来,逃不出去。

墙壁上,数盏明晃晃的烛火,牢房安静却亮堂。副统领把人带到后,拱手退出。

“朕一直不知,原来你还有个姐姐。”冰冷的声音不含任何情绪,落在严实的牢房里还有明显的回声,仿佛很遥远又好像近在咫尺。

靖辞雪向他施礼,比了个手势:几乎没人知dào



御座上的人微微颔首:“夙青门门主……靖行光果然老谋深算,也够狠心,居然把自己的亲身女儿培养成杀手,为自己效命。”眼风掠向一旁的亓官懿。

亓官懿会意后,过去将昏过去的靖子午带到靖辞雪身边。

“皇后许久不见令姐,怕是挂念的很吧。”祁詺承唇角含笑,却带着森然冷意,“朕今日权当做件好事,允你姐妹二人见个面。”

话音刚落,靖子午惊醒痛呼,一道滚烫的血飞溅到靖辞雪脸上。

“对了,皇后看不见,朕还得给你形容一番。”祁詺承舒适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靖辞雪眼睫微颤,隐约闪过一丝惊恐。他笑意加深,“实在是令姐武功高强,朕若不锁住她的肩胛骨,怕影响到你们姐妹俩叙旧。”

“呸!她不是我妹妹!”靖子午喘息着,眼皮微抬,朝面前人啐了血水。冰冷的铁钩刺穿肩胛,铁链在身后人手里,稍稍一用劲,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朕不明白,你既已承认你是靖家大小姐,何以不愿认眼前这个妹妹?”

“妹妹?”靖子午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吃吃笑起来,声音却像来自修罗地狱般,十分可怕,“靖辞雪,你说你配当我妹妹么?你配么?”

突然发生惊变。靖子午发了疯一样冲过去咬在靖辞雪的脖子上,铁钩拉扯带来的痛楚远不及她对靖辞雪彻骨的恨意来得深。

亓官懿大骇,一把扯紧铁索,强迫拉开靖子午。她却死死咬住,怎么也不肯松口。

那满腔恨意直令人触目惊心,祁詺承眉痕深锁,深邃的眸滩里有惊讶有疑惑。他突然闪身上前,一掌打开靖子午,揽过靖辞雪后退好几步。目光落在靖辞雪脖颈的一圈齿印上,血珠不停地往外渗,他的眸色瞬间又深沉好几分。

“好!真好!”靖子午晃着身子,嘲讽地裂开嘴巴,疯狂地大笑起来。

耳边充斥着疯狂而绝望的笑声,靖辞雪无力地靠在祁詺承怀里,喉间骤然涌上一阵腥甜,她抿唇,不让血溢出来。

“你到底藏了多少事情是朕不知dào

的?”祁詺承低眼看她,却见她唇角微扬,笑若黄连。

……

宫里消息传出来时,川王并不在府中。

他在城东赌场里斗鸡。

川王有个习惯,开心的时候斗蛐蛐,不开心的时候玩斗鸡,总之都是散财找不痛快的活儿。唯一的逛花楼,是他自我感觉最良好的消遣。

孟岩昔收到消息后没有差人去寻川王,而是独上楼台,临风喝酒,等他回来。

接近傍晚,川王才满脸不悦地回来,听说孟先生在等他便直奔楼台。孟岩昔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到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就知今日川王在赌场上输惨了,故而冲他轻轻一笑。

彼时夕阳余晖正好斜射进楼台,落在他妖冶的轻笑着的侧脸上,暖暖的橙黄色里连脸颊细小的绒毛都仿佛鲜活起来。孟岩昔或许不知dào

此刻的他有多美,但落在川王眼里,瞬间什么气都消了。

孟岩昔把水宜宫里的事详细跟他说了一遍,川王听后的第一反应是:“缪莹在国舅府?本王去找她!”

他又激动又兴奋,转身就走,却被孟岩昔拉住。

“洛贵妃未时三刻的时候已经回宫了。”

他突然间像只落败的公鸡,没了张扬没了骄傲,呆了呆,拿过孟岩昔手里的酒,一个人走到栏边,静静地喝起来。

“缪莹明明就在国舅府,洛缪璠却帮我们一起安排丽嫔的事,他到底是想怎样?”望着渐渐垂落的夕阳,他问孟岩昔。

“一箭双雕。”孟岩昔言简意赅,两手撑在栏杆上,“既能助皇上顺利实施计划,又能嫁祸皇后。一旦废后,洛贵妃是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人。两全其美,国舅爷何乐而不为?”

川王却转过头来望向孟岩昔:“你去找洛缪璠,就是这么跟他分析的吧?岩昔啊,你真厉害。”

孟岩昔也望着他,摇头:“我也才知dào

洛贵妃不在水宜宫。”

“也对,你不可能知dào

皇兄的计划。”川王点头,突然又瞪大了眼,“皇兄不会也知dào

丽嫔的事吧?”

“这他应该不知dào

。”孟岩昔坚定道,“但他肯定知dào

方天鉴技师的话是假的,皇后也是被陷害的,只是他为了使自己的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些而选择将计就计。”

“真复杂。”川王撇撇嘴,其实他到现在还不是很懂,只知dào

他扳倒皇后的计划再次失败了,也只听明白了水宜宫里的洛贵妃不是他的缪莹,害他先前还担心缪莹为了配合他们的计划喊了三天痛。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岩昔啊,千万不要和我皇帝二哥比智谋,你赢不过他的。”

对此,孟岩昔但笑不语,转了个话题:“王爷,我想问您个问题。如果,如果有人要你把我赶走,您会怎么做?”

“谁会赶你走?”祁詺川蹙眉,想了想又加了句,“谁敢?”

“没人赶我走。我只是假设,王爷您会赶我走吗?”

祁詺川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脸笑起来:“你放心,不管是谁不待见你,本王都不会赶你走。”他正欲走下楼台,身后传来孟岩昔温润如常的声音。

“刚来圣旨了,宣您明早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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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至亲至恨

“今有夙青门门主伙同刺客入宫行凶,经查证,此人实为前相党余孽,圣心大怒,遂令择日凌迟,以儆效尤。”

圣旨下,举朝震惊。

他们惊讶的是,昔日威煞江湖震惊朝野的杀手集聚地——夙青门居然也是相党的爪牙,所幸国主英明,相党已灭,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圣旨并未明确指出夙青门门主的名讳和隐瞒了的身份。不然,何止举朝震惊,恐怕都要动荡了。废后一事千辛万苦才压下,若是朝臣得知皇后乃夙青门门主的妹妹,就算皇后干净清白,斓瓴国也容不下她。

当然,祁詺承不会相信靖辞雪是清白的。

夜意阑珊。笛音渐起,袅袅飘扬,如晚间温凉的风吹拂面庞,拂去一身疲惫。渐飘渐远,还在责骂小太监的公公停了下来,正在浣衣的宫婢停了下来,准bèi

脱衣就寝的嬷嬷也停了下来,就连负责宫闱安全的羽林军也缓下脚步,他们不知dào

这笛声来自哪里,只觉得莫名的好听,使人忍不住想要停下来静心地听完它。

“这曲子真好听。素珊,它叫什么名儿?”

一阕毕,素珊拿下笛子,望向天空最亮的那颗星,回道:“流风回雪。”

“流风回雪。”馨儿默默念了边,笑说,“好名字。它是不是还有好几阙?”

“一共十二阙,适才吹的是第一阙。”素珊收好玉笛,束在腰间,回身往皇后卧寝而去,“今晚不是你守夜,早些歇了吧。”

“好。那下次有机会,你再把剩下的几阙吹给我听。”这曲子真心好听,听得她如痴如醉。

素珊默了片刻,见馨儿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轻轻摇头,喃喃道:“流风回雪哪是那么容易听的啊?”

十二阙乐曲,温和如第一阙能稳心安神,梦幻如第二阙能催人入梦,可也有神mì

如第七阙能乱人心智,亦有杀人魔音的第八阙,更何况是后边几阙乐曲?听则听矣,却是以性命为代价,越是动听,越是致命。

夜深人静。两道隐在披风下的人影落在天牢外围墙上。玉笛再现,置于唇间轻吹却是无声。月光洒在碧绿的笛子上,孔眼里绕出几道浅绿色荧光向天牢方向而去,无声无息。

随后,两人自暗中走出,光明正大地从两列守卫中间穿过,顺利进入天牢。而身后的十来个守卫仿佛什么也看不到,目光直愣愣地互相对望。

“哼。”黑暗中传来女子不屑的冷哼。

素珊点亮石壁上的两盏灯,又听那人冷笑:“好本事啊。戒备森严的天牢于你也能如入无人之地。”

靖辞雪缓缓摘下披风的帽子,露出她绝色却淡漠的容颜。

“是来看我死了没吗?真不好意思,我还活得很好,就算是死了你也看不到。”靖子午艰难地撑起身子靠在石壁上,扯到肩头的铁钩,瞬间冒出一排冷汗。可她满是血污的脸依然挂着嘲讽的笑。

收手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看着靖辞雪的比划,她纵使疼得浑身颤抖也不禁冷嗤一声,咬紧牙关,不愿示弱。

“哼!有你暗中相助我当然斗不过他!但我绝不认输。靖辞雪我告sù

你,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决不罢休!”她声音嘶哑,阴戾的眼眸充满仇恨、不甘和坚定。

我不会杀你,你是我亲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今日,我可以助你离开,但我也不会让你伤他分毫。

靖辞雪的比划也很认真很坚定,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靖子午疼得眼皮直往下掉,努力强撑着,细细打量,眼中闪烁着不确信:“你,真的放我走?”

她点头:我无法阻止你恨他,可是我爱他。你走吧……

依然是流畅的比划,可有着难以掩饰的凄伤。靖子午怔了怔,就在她晃神的片刻,素珊已经进了铁牢,此刻正在她身前检查她的伤口。

素珊拿出一颗药丸,她没有犹豫,拿过来就吞下,然后仰天大笑。笑过后,她再次阴狠地看向铁栅栏外的靖辞雪,阴测测道:“你知dào

我那天为什么不告sù

他你爱他么?因为我要他亲自发xiàn

,发xiàn

你是个多么冷血无情多么愚昧蠢钝又多么令人恶心的女人!你要帮他,又不想我死,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重情,又冷情,靖辞雪,你不会得到幸福的。”

素珊正欲取铁钩的手一顿,恨恨地望着她,又不安地望向小姐。

却见靖辞雪淡然地比划:我此生作孽甚多,早已不奢求幸福。苍天明鉴,我只想护他周全。

靖子午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她妹妹。

出了天牢以后,靖辞雪与素珊便不再管靖子午。她们相信,相爷培养出来的人,只要没死,就能活得下去。而她们,必须赶在天亮前回去,素珊的笛子除了杀人夺命外都有时限。

早朝结束,川王奉召入宫。他内心很不安,每次面对这个二哥,他都觉得有种无名的压力在他头顶上拼命压着他,有时候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紫宸殿除了他皇帝二哥,并无旁人。

他跪下行礼后,没听到让他起来的声音,他便垂着头一直跪着。约莫跪了一盏茶时间,膝盖麻了,他偷偷扬眼看了下上头的人,只看到他皇帝二哥批完一份奏折又拿过另一份,目光正好向他看来,他一个激灵,赶紧低头跪好。

就这么又跪了会儿,川王实在受不住了,想他生来娇贵,何时受过这些苦,当下觉得委屈:“皇兄,臣弟腿麻了。”

没声音。

“皇兄,您再不让臣弟起来,臣弟这双腿就要废了!”他提高了声音。

还是没反应。

“皇兄!”川王急了,便自个站了起来,气冲冲道,“臣弟犯了什么错,您说就是了。您这么不声不响让臣弟跪着,臣弟不服!”

祁詺承终于抬眼掠了他一记,又继xù

看奏折:“你说你犯了什么错?”

川王心下有些虚,但一想到出门前孟岩昔的几句嘱托,便挺直了胸膛,坦然道:“臣弟没犯错!”

“确定?”祁詺承头也不抬。

“确定!”

川王再次挺了挺胸,十分坚定和肯定。不料话音才落,数份奏折迎面飞来砸了他一身。

“跪下!”

一声呵斥,川王立即气短,扑通跪下。

“你以为你频繁出入凡灵宫朕会不知dào

么?你以为你穿件斗篷就能糊弄所有人么?你做的那些荒唐事朕都不计较,可你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收买人心栽赃嫁祸,为了废后,你居然连缪莹都算计!”

“臣弟没有。”川王否认,“至少,臣弟没有算计缪……洛贵妃。”

“若不是缪莹不在宫中,你以为就凭你们的伎俩,朕能让那碗药端进水宜宫么?”祁詺承寒下脸来,对于弟弟的敢做不敢当,他相当生气。

“药?”川王不解,低头思索了片刻,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他皇帝二哥,咽了口口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心虚地别开眼,心下暗骂孟岩昔真是个混蛋,放权给孟岩昔一人决断,居然敢伤害他最爱的女人。所幸宫里的不是缪莹。

他知dào

孟岩昔是为了帮他,可是伤害缪莹就罪无可恕。

祁詺承看他沉默,脸色还变幻莫测,乍青又白,当他是心虚默认:“朕以为那通板子能让你长点记性,可你还是不明白。三弟!”他沉声唤道,“你无心朝政不善谋略,朕许你当个逍遥王爷,可你为何非要淌进这趟浑水里?”

缓过神来后,川王跪直了身板,也声音响亮地叫了他一声“二哥”。

“二哥!你能狠心当众鞭尸,为什么就不能废后呢?臣弟是不善谋略,可臣弟清楚地知dào

她是靖行光的女儿,是我皇族的仇人,你为什么要让仇人的女儿做我斓瓴国的皇后!她没有资格!有靖辞雪一日,臣弟就不服!臣弟恨她,恨靖家,如果不是他们,父皇皇兄也不会惨死!不管是哪个女人做斓瓴国的皇后臣弟都不会管,就是她靖辞雪不行!父皇皇兄的亡灵也不会答yīng

!”

陈词激昂,语气坚定,字字句句戳在他二哥心上。

缓缓拢指,紧握。祁詺承面目铁青,难看至极,冰冷的目光如剑般看向他,冷冷道:“孟岩昔果然把你教得很好!”

“什么?”川王缓不过来,不知dào

为何会提到“孟岩昔”。

“孟岩昔此人,留不得!”

阴冷狠戾的言辞听得他浑身一颤。他总算明白他二哥的意思了,瞬间慌了:“二哥!不,皇兄!皇兄,您什么意思?”

祁詺承冷面不语,眸中却透着凛然杀气,纵使川王再愚钝也感受到了。

“皇兄,你不能杀他!他是臣弟王府里的人,是臣弟唯一……唯一可信任的人,皇兄,您不能这么对臣弟啊,皇兄。”

唯一可信任的人?

祁詺承喃喃自语,眼中的杀气渐敛……

“皇兄,臣弟求您,求您了!”川王一个劲地磕头,想起前一日傍晚,孟岩昔和他在楼台上说的话,他恍然,原来岩昔早料到了啊。可是岩昔,皇兄不止要赶你走,他要的是你的命啊!

然而川王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他“唯一可信任”这五个字却救了孟岩昔一命。而事关性命孟岩昔又怎么会算错呢?

算计人心的险恶是难,可算计一个人的本性,倒也不是很难。

就在川王拼命磕头的当会儿,亓官懿疾步进来,没行礼,直接越过川王来到祁詺承身边,附耳低语,祁詺承瞬间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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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往昔如梦

是日,靖辞雪用完早膳,许是感觉到日光明媚,遂上了湖中亭子与往日一样听素珊说话和馨儿唱曲。

馨儿心情很好,昨晚躺下后便睡了,一夜香甜。故而,她并不知晓素珊与皇后今早天擦亮才回宫。她的嗓音干净纯美,暖暖软软,哼出来的曲调竟是才听了一回的“流风回雪”第一阙,丝毫无差。

“馨儿你记性真好,不但记全了曲调还能随性给它填上词。”一曲毕,素珊难以置信,又掩不住惊喜。

馨儿莞尔一笑,伏在桌案上继xù

描她的花样子:“跟在公子身边的时候曾跟曲娘学过。”

“馨儿,小姐夸你有天赋呢。”

听素珊这么一说,她抬头没来得及看到皇后比划,却留意到皇后浅笑下的失落。她突然想,如果娘娘能说话,那声音一定好听。

突然被素珊踢了一脚,不重,却让她醒过神来。原来无意间她竟然说了出来。素珊脸色不大好,眉心微蹙,而皇后却不以为意,反倒比着手势问她“为何”。

“公子曾说,但凡长相秀丽的女子声音一定不差,何况娘娘国色天姿呢?”馨儿有些自责,但说的话却是发自内心。

靖辞雪微微点头,比划的却是:他夸的是你,并非天下女子。

蓦地,馨儿红了脸颊,眼神闪烁,低下头盯着描到一半的花样。素珊见此光景,调笑道:“你今早一直在说公子、公子,莫不是昨晚梦见他了?”

“没有,素珊你别胡说。”馨儿头垂得更低,这下,连耳根都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我没胡说,你喜欢你家公子。”凡是听了流风回雪第一阙的人当晚都会深陷美梦,但若不是梦见自个心尖上的人又如何算的上“好梦”?

馨儿又羞又恼,正欲抬头辩驳,冷不防看到明黄色的身影向凉亭这边赶来,步履匆匆,戾气逼人。素珊看她脸色不对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祁詺承已经来到了通往亭子的九曲桥上。

天牢是整个皇宫防守最严密的地方,任你是只苍蝇也飞不进来逃不出去。可就是在这重重戒备下,靖子午逃了。天牢守卫表示昨晚并无异常,而关押靖子午的牢房钥匙完好无损,那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亓官懿将此事上报,祁詺承震怒了。他没去天牢查看,反而一路往凡灵宫而来。

“是你放走了她!”看着面前女子虔敬地向他行礼,他只觉得胸口有熊熊烈火燃烧,几乎燃尽他的理智。

臣妾不懂皇上的意思。

“别跟朕装傻。”

既然是装傻,那必是要一装到底。靖辞雪只安静站着,她身后跪着素珊和馨儿。馨儿一头雾水,不知dào

发生了什么,但余光扫到素珊紧攥的拳头,她隐隐猜测到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娘娘,被抓的那名刺客昨晚上逃走了。”一旁的亓官懿开口陈述事实。

靖辞雪默了会儿,才缓缓比划:臣妾无能,进不去天牢。

“噌”的一声,祁詺承抽出亓官懿的佩剑,旋身,精准又迅速地架上她脖子。

“皇上!”冷不防剑被抽走,亓官懿惊呼。

素珊心下一急,刚要站起来却看到靖辞雪背在身后的后手,简单比划。她复又垂头跪下。

只听头顶上传来祁詺承冷如寒冰的声音:“你无能?呵。”他冷笑,剑锋再一次逼近皮肤,立即蹭出一道血痕。他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靖辞雪,你别以为朕真的不会杀你!”

一如洞房初见,素来寡意淡然的面颊再次浮现绝美的笑意,那般刺眼又那般嘲讽。

“啊!”他如失控的野兽般一声怒吼,剑高高扬起,煞白的银光如练,杀气森然。

半空中的利剑久久未落,众人的心也久久高悬,只有当事的两个人,一个冷面骇人,一个笑靥如花。

祁詺承忽然冷笑起来,那声音发自胸腔,又仿佛来自天空两朵乌云撞击发出的声响。

“你别逼朕!”

又是“噌”的一声,剑被重重地送回剑鞘,他甩袖离去。

靖辞雪犹如浑身力qì

被抽尽,往后踉跄,幸而素珊在身后及时扶住。

自那以后,祁詺承便再没踏进过凡灵宫。

他广发通缉令,可靖子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久久没有落网的消息传来。抓不到靖子午,他的心就悬着,躁动着。

亓官懿问他:“阿承,你不如以前沉稳了。是因为靖子午是相府余孽,你为不能斩草除根而愤恨?还是你本以为皇后和你一样天地之间穷然一人,而现在你发xiàn

事实并非如此,所以你嫉妒,羡慕,甚至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他锁眉摇头,压不住心中的烦躁。他想起他的弟弟,分明是一母同胞,却隔得那么远。他无限凄伤地对亓官懿说:“亓官你知dào

吗?阿川明明是我亲弟,可我却连信任二字都落不到。在他心里,他的二哥不如孟岩昔。”

亓官懿轻轻握住他的手,轻轻地说:“阿承,你有我,有洛贵妃,有未出世的孩子,还有西子湖畔未找到的女孩,你不是一个人。”

坐拥天下又如何,三千繁华,怎敌得过心中荒漫无垠的孤寂?

那天在密室,他靠在亓官懿肩上终于安稳入睡。自从那天离开凡灵宫,他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过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十年前的西子湖,湖畔杨柳依依,碧草如茵。粉色春衫的小女孩安静地望湖哭泣,看得他一颗心都拧在了一起。

那时,皇兄初逝,他登上皇位却是个少年傀儡。年纪轻轻的他,就已心藏漫天仇恨。

“哭什么呢?眼泪又不能帮你。”像他,早忘了眼泪是什么滋味。

小女孩挂着满脸泪珠望着他,望了很久很久,才说:“我不想哭,可心里的难过伤心都藏满了,装不下去了。”

一说,又滚落两串眼泪。带着哭腔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得他心头一痛。小女孩的话,他感同身受。

他用衣袖轻轻地细致地擦尽小女孩脸上的泪珠,不再流泪的眼睛水汪汪地将他望着。他突然笑了,鼻子微酸:“别再哭了,让欺负你的人瞧见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听我的,你要让这里变得强dà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这样再多的难过和伤心就都能装的下了。”

小女孩听他的话抚向胸口,然后用力点头。

那是他去杭城游玩的日子。太傅私下怜他少年老成,希望他能出去走走放松心情。他不以为然,却遇到了同样满怀心事又早熟的小女孩,她看起来那么小,好像才五六岁的样子。

每次去西子湖畔,他都能看到她,安静地望着湖面,然后回头冲他微笑。

有次他问:“你是在等我吗?”

小女孩疑惑地望向他,似是不解他为何这么问,想了一会后,点头,再摇头。他也没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次见面,小女孩说她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他也即将离开杭城。他们都没问彼此是否还会回来,只是定定地将对方望着。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他第一次问她名字。

“残雪。”她回答得很干脆,“你呢?”

“断桥。”他笑,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石桥。

断桥残雪,是西子湖的一景。他们都知dào

彼此给的名字都不是真名,却都默契地没有点破。

小女孩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轻轻说:“娘亲告sù

我,信念与人心一样,要么坚硬的刀枪不入,要么脆弱的不堪一击。当这份信念坚持不下去了,就再为自己寻个信念。用信念支撑信念,就能走的更远。”真的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但又像是特地说给他听。

“残雪,等我强dà

了,我会来找你的。”

“好。”

然后,就梦醒了。

他睁眼,茫然地望着前方。亓官懿知他醒了,但也没说话。

“亓官,你错了。”他坐直身体,掌心用力揉了揉好友发麻的肩头。见亓官懿回头看他,他涩然道:“其实,我只有你。”

亓官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怎能不知阿承的意思。阿承不爱洛贵妃,更甚的,阿承还忌惮洛府,若洛贵妃一举得男,朝堂风向和**暗潮怕都会有恙。而那个藏在阿承心底最柔软地方的小女孩,至今杳无音讯。

日子继xù

不紧不慢地过着。

凡灵宫仿佛被遗忘了一般,祁詺承除了偶尔会去看洛贵妃,极少踏足后.宫,致使后.宫的几位妃子都眼巴巴地盼着他。

缉捕令石沉大海,每每听闻底下人禀报,他都面色阴郁。也只有此时,他会想起靖辞雪,还有那日在亭子里那绝美惊艳的笑。

川王府安静了。孟岩昔走后,川王便不再涉足朝堂,他终日不是斗鸡斗蛐蛐,就是听曲儿逛花楼,日子过得颓唐奢靡。祁詺承对此不置一词。

眼瞅着入夏了。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太医院里的太医个个又打起十二分精神,这日子,距洛贵妃临盆不远矣。

而就在这时,祁詺承收到消息,他让亓官懿找的人有眉目了,却惊得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亓官懿说,他派去杭城打探的人正好与另一拨打探“十年前男孩”的人迎面撞上。他调查发xiàn

,那是洛家派去的人,准确地说,是洛贵妃的人。再深入一查,更发xiàn

洛贵妃其实并非洛家亲女,而是养女,是已逝的洛大人路经杭城时捡回来的一个孩子。

他望向高远的天空,幽幽一声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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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 挚爱归来

先前洛贵妃一直隐藏在国舅府安身养胎,直至夙青门门主落网才光明正大坐着马车回宫。因水宜宫现了血光,于胎儿不利,故而改居“沐扶宫”。

在刺客一事上,洛缪莹一直被蒙在鼓里,也因此受尽委屈,她回宫那日排场盛大,阖宫上下一众宫女太监均分列两侧恭迎。国舅爷高骑大马亲自护送,一路行至沐扶宫才将将下马。洛缪莹在众人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迈进她的新宫殿。

沐扶宫是最靠近凡灵宫的一所宫殿,能居住在此,倒也无上荣光。只是在洛缪莹心里,再多的荣光也不及国主亲自相迎。祁詺承忙着处理刺客的事,只传了圣旨,赏了众多锦缎珠宝,命她好生休养。她闹了好一会儿脾气,看到哥哥无奈地将自己望着,才收敛。

近日,洛贵妃临盆将近,多日不曾出现在后.宫的祁詺承竟频繁流连在沐扶宫,人参灵芝当归,凡是大补药材一个劲地往沐扶宫里送。妃嫔们虽心生嫉妒,但为表贤德度量也纷纷往沐扶宫送补药,还有婴儿的小衣服。

一时间,沐扶宫日日客满,门庭若市,洛缪莹好不得yì

。眉飞色舞,容光焕发,衬得她稍显圆润的脸益发精致曼妙。

靖辞雪身为皇后,即便不为众人所承认,可有些场面该做的还得做足。故而,携了素珊和馨儿往沐扶宫而去,来得巧,那日朝廷有要事,祁詺承并不在沐扶宫,而结伴而来的一众妃嫔也正好散去。

听闻是皇后亲自前来,洛缪莹仍为那日的事情生气,便摆起架子,说要休息安胎。面儿都没路,就让绿绕请皇后等人出去。

素珊很恼火,但看在小姐的份上不好发作。

才出沐扶宫,便见绿绕领着两宫女把他们送去的珍贵药材和馨儿亲手缝制的虎头帽扔了出来。素珊刚压下的怒火瞬间腾烧起来,要上前理论却被馨儿拉住。绿绕不屑地瞥了她们一眼,扭头往里走去。

靖辞雪没有不悦,只是俯身将仍在她身前的虎头帽拾起,拍了拍上边的尘土,便往凡灵宫而去。

这一趟出行,她们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她们听到里最近宫里盛传的一种说法,有些模糊,但据说是洛贵妃的贴身婢女绿绕姑娘亲口说的。

说是贵妃娘娘其实是国主自小相恋却奈何分离的女子,多年来国主曾一直私下里寻找,却不知心爱的女子就在身边,是以近日才真相大白。

众人无法辨别真假,但洛贵妃突然间荣恩盛宠,比以往更加风光,更有宠冠**的趋势却是有目共睹的。感慨之余又不禁为国主的深情痴心所感动。

回到凡灵宫后,靖辞雪脸色略白,把虎头帽递给馨儿便疾步往卧寝走去。

素珊打发走馨儿,也紧跟着走进皇后卧寝,见小姐站在窗边,人影萧条。

“小姐。”素珊轻轻拥住她,握住她即便在夏日却依旧冰凉的手。良久,才有些哽咽道,“小姐,你甘心吗?”

心,仿佛被在针戳了一记。不深不浅,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却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难受,和抽搐。

甘心吗?她问自己。

可是,没有答案。

良久,她才比着手势道:只要他好就好。

看得素珊潸然泪下。

离洛贵妃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太医院却急成了一锅粥。因先前中过复离花毒的缘故,即便有金手神医“白老太医”在,若无“圣草”——月伊草,也难保住洛贵妃母子性命。祁詺承早在月前就发布文书,重金悬赏,可时至今日,仍不见圣草踪迹。

对此,洛缪莹并不知情。她只管天天好吃好喝将养着,只等待分娩的那天。

月伊草生长在深山密林,天生灵性,纵使你有幸见到也不一定得的到它。祁詺承就是如此,不顾亓官懿阻挠亲自闯进深山去寻药,身上被锋利的草叶大大小小划了好几道血口子,而月伊草只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阿承,你真觉得洛贵妃就是你要找的人吗?”亓官懿不忍心看他一个人辛苦,也陪他一起寻找。

闻言,祁詺承愣了愣,望向头顶密不透风的树叶,缓缓道:“其实我也很怀疑。”

“缪莹承认自己不是洛家真zhèng

的女儿,她说的和你查到的没有一丝出入。她年幼时遭遇太多不幸,生死之际蒙洛大人搭救,昏睡七天七夜后醒来忘记了很多事。她说她只记得在西子湖畔遇到过一个人,那人承诺会来找她。缪莹不知dào

我就是她口中的那个人,挺着肚子跪在地上颤抖不已,还是白着脸咬牙说,她已入宫为妃,不想那人守着十年的承诺等她,所以她想找到他。她哭着说对不起我,但求我看在未出世孩子的份上饶了她。”

“亓官,我不知dào

为什么,看到她哭我就会想到十年。也许她就是我要找的人。也许,不是。”他顿了顿,转头认真地看着亓官懿,“可不管是或不是,只要有一丝可能,我就不会让她死。”

亓官懿诚恳地点头,却问了个比较有深度的问题:“你希望洛贵妃生男孩还是女孩?”

他沉默了,眉峰深锁,若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不论男孩女孩他都喜爱。可是,洛府不能坐大。

他重重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说着,往林子更深处走去。

可最终,他们也没能找到月伊草。

洛贵妃分娩那日,素珊捧着一个长方的红木匣子,踌躇不前,心不甘情不愿地再一次询问:“小姐,真要如此吗?”

靖辞雪轻轻一点头,十分肯定。

沐扶宫的产房外,祁詺承焦急地踱着步子,耳边全是缪莹一声高过一声的呼痛声。前一次在水宜宫是装出来的焦急,而这一次是实打实的心急如焚。

他不知dào

,没有月伊草,缪莹会怎样?

猛然间有种得到了又蓦然感觉要失去的恐慌。

恰逢,靖辞雪不约而至。

老太医俯身向他禀报洛贵妃的情况,很不乐观。他锁眉听着,看到靖辞雪走来,眉头不自觉皱得更深。个把月不见,他几乎要忘了他还有这么个皇后的存zài



眼中人盈盈走来,行至他身侧,向他俯身行礼。

他只朝了另一方向,全然不搭理,久久才冒出一句冰冷的话:“你来做什么?”

靖辞雪也不恼,浅笑着示意素珊上前。

素珊打开红木匣子,端着走上前去,祁詺承却看也不看一眼。反而是立在一旁的老太医颤声道:“月伊草!”

明黄色的身影一颤,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老太医,老太医正激动地胡须一颤一颤。他怀疑地取出红木匣中的一株墨青色植物,细细打量,叶片狭长细窄,弯曲如一弯墨青色的月牙。

“这就是月伊草?”他问。彼时月伊草带着莹莹绿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圣草长得什么模样他全然不知。

老太医揖手诚然道:“老臣不才,数十年前曾有幸见得一回,此株月伊草却是圣草中的上品呐。”

对于老太医的话,祁詺承不疑有假。毕竟是金手神医,几十年来醉心医学,他相信老太医见识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终于,他饶有兴致地看向靖辞雪,眸中探究意味十足。

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靖辞雪施施然比划道:此物于臣妾不过是压箱底的物什,倒不如拿来救人。

祁詺承摆摆手,示意太医拿走,眼睛却看着靖辞雪,似笑非笑道:“看来相府的珍藏倒是不少。”

靖辞雪垂眸,算是默认。

望着老太医手捧月伊草颤巍巍的背影,素珊不甘心地回到靖辞雪身后。月伊草于人间是少见,可在桑央谷遍地都是,风一吹,遍地绿浪起伏。离开时,师傅却只赠了一株,说是权当做个念想。不是素珊心疼宝物,而是觉得拿它救洛缪莹不值得。

有了月伊草,洛缪莹顺利分娩。产房里传来“哇”得一声啼哭,祁詺承心间的石头终于落地。稳婆兴奋地跑出来恭喜,说是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公主殿下。眉间锁痕一扫而空,他不自知地松了口气,高声说了个“赏”字,便大步往屋里走去。

沐扶宫上下欢喜得不得了,四处奔走相告。太医们领命下去煎药。不一会,院子便空落下来。

靖辞雪转身欲走,却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深情的“残雪”,身体蓦然定住。

素珊也听见了,扭头看过去,窗子未关严实,透过细缝,她看到祁詺承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揽着将将分娩的洛贵妃,满足而幸福地笑着。

祁詺承蹭着怀中人汗湿的头发,温柔道:“辛苦了,缪莹。不对,是残雪。记得吗?当初你说你叫残雪,朕说朕是断桥。没想到十年了,朕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却原来你就在朕身边。”

洛缪莹扑哧一笑,声音有些虚弱,突然间眼神一暗,有些哀伤自责道:“可惜,好多事情臣妾都不记得了。皇上,您会怪臣妾么?”

“怎么会?你为朕生了小公主,你是大功臣。不记得没关系,朕会慢慢告sù

你以前的事,只要朕记得就好。”他长长一叹,说不介yì

是假的,可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早已压过了一切,“残雪,朕现在觉得很圆满,很圆满……”

那样冷冰冰的人居然也有如此柔情的时候。素珊心疼地望向小姐,心想那人的痴心终于有了回报,那小姐的一腔真情该何去何从?

手背微凉。灼灼一滴泪珠落下,靖辞雪才知她是真的心有不甘。

可,那又如何?

031 祥云玉佩

宫里自从添了小公主,日日洋溢着喜气。尤其是沐扶宫的人,自上而下,个个面带红光,大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祁詺承异常欣喜,终日里冷冰冰的脸上终于开化一角,眼角弧度也缓和了好多。

小公主在未出世时就受尽磨难,怕是世上难得的一个能在复离花下幸存的孩子,因得来不易,祁詺承对她就更宠爱了些。能赏的能给的,都铺天盖地而来,甚至孩子还未足月便有名字封号——月伊公主。还早早地传旨下来,待公主满月之际,便在金兰水榭办一场隆重的受封大典。

素珊望着清冷的凡灵宫和斜卧榻上浅眠的小姐,叹了又叹,眼下这番光景倒是自相府灭门以来皇宫里的头一遭喜事,还是天大的喜事,举国同庆。

七月初八,小公主满月。

金兰水榭琉璃焕彩,丝竹声扬,彩袖翩翩,较之弥月煊王来使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靖辞雪到时,满朝文武百官均已悉数到场,那一桌贺礼累叠如山。她着一身华贵金色凤袍立于高台之上,而身侧是空空的御座。

吉时将至,满朝文武才看到他们的国主携着洛贵妃来到。

祁詺承虽面目清寒,满身高贵的王者气息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加之他生来英俊,实非“赏心悦目”二字可以形容。身侧艳丽华服的洛贵妃眉目含笑,一个月来将养得益发水灵白嫩,娇艳欲滴。两人携手同来,祁詺承时而看向身边的女子,眸中温情似水,这一番郎才女貌的场景当真是惊艳无比。

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众人方才惊醒,纷纷下跪恭迎。

礼罢,方是吉时。

按古制,皇子公主受封时需与帝后一同接受百官朝拜。

是以,洛缪莹虽是公主亲母,却只落得“母妃”的称呼。靖辞雪贵为一国之后,未曾受十月怀胎之苦和分娩之痛,却能理所应当承她一声“母后”。虽然不公,但是古制无法逾越。

只是小公主万分不给情面,自早上醒来就一直哭闹不停。先前拨浪鼓一响她就能破涕为笑,这次却越发哭得厉害。绿绕抱着她,从沐扶宫到金兰水榭,便是一路哭声相随,怎么也哄不停。

然而,吉时不能错过。

素珊下了一级台阶,向洛贵妃恭敬行了一礼,手伸向她身后的绿绕,想要接过孩子。绿绕不知所措,看到主子眼色,当即把孩子递给了洛缪莹。

孩子哭得厉害,一声声,听得人心疼。洛缪莹拍着孩子,低声轻哄,要她把孩子交给靖辞雪接受受封大礼,她心里千百个不愿意。

而且,她对女儿的封号也心存芥蒂,甚至不满。纵使生产时她时昏时醒,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她也知dào

她与孩子的性命全仰仗了那株“月伊草”。祁詺承的本意是为了纪念这个女儿的得之不易,可是——月伊,月伊,每每叫起总让她有种承了靖辞雪莫大恩情的感觉。这让她觉得很不舒爽。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曹公公轻声提醒她:“娘娘,吉时快要过了。”

她抬眼,一边拍着孩子一边委屈为难地望向祁詺承:“皇上……”却迎上一双清冷的眼眸,她倏地一颤,不情愿地将孩子递给素珊,咬牙哼哼道,“仔细着点,摔着公主当心你的脑袋!”

“娘娘放心便是。”素珊冷冷地回了一句,唇含讥诮。

正逢礼乐声闹,她二人本就压低了声音说话,旁人并未听到。却见洛贵妃原本荣光似锦的脸青了又白。

怀中的孩子手脚并用地哭闹着,素珊垂眸看了眼,一道黑气隐约在孩子眉间一闪而过,她以为是自己眼花,来不及细想,便将孩子递给了靖辞雪。

甫一接过孩子,嘹亮的哭声震耳欲聋。心觉异样,娥眉一蹙即逝,靖辞雪抱好孩子,一手轻拍,一手悄悄取下腰间的锦绣祥云玉佩偷偷地塞进襁褓里。

哭声渐歇,满堂臣子惊讶不已,看了看上方凤仪端庄的皇后,又望了望脸色瞬间铁青的洛贵妃,最终都默契地选择低头沉默。

曹公公当即取出圣旨,宣读完毕后,礼官高呼一声“拜”,水榭内外,众人伏地,三呼“皇上万岁”,三呼“皇后娘娘千岁”以及三呼“月伊公主千岁”。

高台上,帝后呈祥,公主如安。祁詺承眼风掠向身边女子,她怀中的月伊公主尚还挂着一脸泪珠,此时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瞅着靖辞雪的下颚,小手掌一只按在她胸口,一只不停地绕着一缕青丝,绕啊绕,似乎绕得很有趣味。

心,仿佛被人轻轻揉了一下。未经思考就已脱口而出:“月伊与你很有缘。”一出口,他自己先惊了一惊,幸而声音很快被群臣的山呼声淹没。

靖辞雪面不改色地坦然接受朝拜,目视前方,眼眸空泛没有焦距。心里却因这一句“有缘”而百转千回。她与这个月伊公主是否真的有缘尚且不论,只是祁詺承头一次发自内心温柔地与她说话,让她的心荡了又荡。

她想起一件往事。

彼时娘亲还在世,活生生受了父相十鞭子,打得鲜血淋漓,靖辞雪当场哭晕了过去。待醒来,急匆匆赶去见娘亲,恰逢父相在屋内与娘亲说话。她觉得父亲绝情残忍,不愿进去,遂与素珊一起站在门外。

父相说:“疼么?那我轻点。”

听在靖辞雪耳朵里,竟觉得浑身犯冷。

父相开门出来,她没有行礼,只是默默地承shòu头顶目光的打量,待父相走后才进屋。她听到娘亲浅浅地轻笑,伸手去摸却摸到娘亲满脸的泪水,冰冰凉的。

素珊说,她在门缝里看到相爷再给夫人抹药,很细致很细致。

可是,人都已经伤了,事后补救又有何用?

娘亲伏在床上,握着她的手,涩然道:“雪儿,你要记得,男人的温柔是女人最大的天敌。可是,天底下有多少女人为此甘之如饴。”

手摸到娘亲微微弯起的弧度,又两串眼泪落在她掌心。她拼命摇头,那时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懂,只知dào

娘亲在笑,却很伤心。

此时,靖辞雪方才深刻体会到娘亲话里的意思。

男人一温柔,那再多的怨也都烟消云散了。

受封大典结束,接着是小公主的满月酒。洛缪莹接过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紧了又紧,狠狠地瞪了皇后主仆一眼,这才堆起满脸笑容,从容地接受朝臣的恭祝hè词。

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在洛缪莹母女身上,靖辞雪安静地坐在皇后宝座上,拉过素珊的手,写下一串字。素珊蹙了蹙眉,趁人不备时偷偷溜了出去,直到接近罢宴才回来,附在靖辞雪耳边道了句“已经准bèi

妥当”。

罢宴后,祁詺承温声安抚了洛缪莹几句,摆驾回紫宸殿。

群臣逐一散去,洛缪莹把孩子交给绿绕,自个走到哥哥洛缪璠面前,满脸愠色和不甘,嘴巴撅得老高。洛缪璠拍着她的肩,轻声嘱托她“要耐得住性子,不可骄纵”。她仍觉心忧不平,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又恨恨地瞪了靖辞雪离去的背影好几眼。

洛缪璠颇为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又颇为亲昵地抚了抚妹子脸颊。

回到沐扶宫后,洛缪莹把孩子交给绿绕,自顾生着闷气。忽然听到绿绕唤她,她不耐烦地走过去,接过一块玉佩。

原来是绿绕将小公主平放在床上,逗着小公主笑时,一块眼生的玉佩从襁褓里掉了出来。她以为是哪家大臣的贺礼,如此珍贵应交由娘娘保管。

洛缪莹翻来覆去地看了遍,却觉得眼熟。猛一想起这是靖辞雪素来不离身的玉佩,登时把它摔在地上。

清脆的声音惊得小公主哇地一声哭出来,洛缪莹忙不迭地抱起女儿,软声轻哄。余光扫到地上的玉佩,又平添烦躁,遂命绿绕把玉佩连同凡灵宫的贺礼一道丢出沐扶宫去。

绿绕点头道是,拾起玉佩不禁诧异,真是块好玉,这么经摔,居然一点破碎的地方都没有。可是娘娘有命,纵使东西再好,也要扔掉。

这厢玉佩刚刚扔出沐扶宫,那厢靖辞雪像是感知到一般,正欲脱衣就寝,发xiàn

玉佩不见了,当即比划着让馨儿去凡灵宫至金兰水榭的路上找找。

馨儿前脚刚走,素珊立即拿出事先准bèi

好的烛台、香炉等东西逐一摆好。

一路寻来,忽见沐扶宫外的草坪上幽幽发着光,馨儿骇了一跳,此时夜已深,弦月隐迹,周遭寂静无声,只有沐扶宫外的两盏琉璃灯还亮着。馨儿壮着胆子走过去,拨了拨草叶,拾起发光的物什,正是娘娘丢失的锦绣祥云佩,玉佩周身散着盈盈皎洁的白光。

她盯着看了会儿,啧啧赞叹,先前拿着玉佩去找谢复大人,只觉得玉佩温润,并无其他,如今这么一瞧,她心想此玉佩必有不凡的来历,难怪娘娘如此着紧它。

素珊坐在前殿等她。说是玉佩寻到就好,娘娘已经歇下,不必再去打扰。馨儿把玉佩交给素珊,同她说了自己对玉佩的看法,略有些好奇。

“不过是块寻常的会在夜里发光的玉佩而已,没什么好惊奇的。娘娘着紧它是因为它是夫人留给娘娘唯一的信物。”

说着,便打发馨儿去休息。

032 深宫怨灵

夜半更深。

屋内漆黑一片,房门紧闭。

倏地,朝东的一扇窗子被推开,窗外是黑暗的院子和如墨的夜幕。此时已过了子时,上弦月早已落山,只余下漫天亮闪闪的星子。

星辰的光辉微弱,照射进来,仅隐约看得到一桌香案。素珊点燃三支香,插在香炉里,点点红星,袅袅升起一缕青烟。

靖辞雪缓缓从黑暗中走来,在香案前一步距离处站定。指腹轻轻抚过掌心玉佩,指尖隐约带着一道轻微的银光。

然后双手合十,心中默念。

掌中玉佩开始灼灼发热,她抬起右手,玉佩周身萦绕着银白光泽徐徐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定住。借助星辰的光泽,玉佩一时光芒大盛,倏尔又暗淡下来,只余几道银光环环绕着,洒下一圈光晕。

光晕里,渐渐浮现一个白衣黑发女子,长发披肩及腰,人影清晰却又恍惚,透明的一般。

白衣女子抬起头来,素白的面孔,嫣红的嘴唇,眼眸中含怨带恨。

素珊浑身一颤,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赶紧捂住嘴巴,眼睛却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光晕里的白衣女子。

这,竟是死去的丽嫔娘娘!

她艰难地转头看向小姐,靖辞雪面目沉静,安之若素,显然是早已知情。恍然大悟,原来受封大典上并非是自己眼花,那道缠在小公主眉间的黑气想必就是丽嫔未曾散去的怨气。小姐也发xiàn

了,便用祥云玉佩偷偷收了这股怨气,并将其凝结成灵。

素珊向来不信妖邪鬼魅之说,对小姐先前的那番说辞也是将信将疑,此番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信。转念一想,又觉方天鉴的技师也忒没用了些,先前压胜风波闹得全宫上下不得安生,没的非得说有,如今这么个怨灵就这么光明正大地附在小公主身上,方天鉴却一丝反应也没有,祁詺承委实养了一群吃白饭的人。

心下这么前后想了又想,最初的惊吓平复了下去。毕竟师承桑央谷,若遇见个妖邪鬼魅就吓得一惊一乍,也太丢师傅老人家的脸了——虽然她这个师傅伯熹仙人素来为老不尊又没皮没脸。

“皇后娘娘好生厉害。”光晕里,丽嫔掀了掀唇角,声音十分空灵飘渺,“我如今非人非鬼,连方天鉴都探测不出,娘娘却能将我收服至此。洛缪莹这妖女一直自视厉害,恐怕还不及娘娘万分之一。”

她话中带足了不屑和嘲讽。

“你不是一向与洛贵妃十分交好么?”素珊还记得,那次洛缪莹自恃身怀有孕,携众嫔妃上凡灵宫闹事反连累自己动了胎气,而丽嫔就在其列。

丽嫔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只怪我太过幼稚,识人不清。”

素珊想了想,又问:“那你可是怨我,以致阴灵不散?”

丽嫔望着她,摇头:“种恶因得恶果,你初时告sù

我,我是怨你甚至恨你。如今却对你无怨无恨。”又朝向靖辞雪,道,“娘娘今晚收了我来是打算如何?若是要打散我的魂魄,可否请娘娘宽限我三日,待我将沐扶宫闹个天翻地覆,自会灭了自个的神灵,绝不生其它事端。”

素白的面容带着决绝。

靖辞雪不点头不摇头,反而比了一串手势。纵使丽嫔已成阴灵,通得一些灵通,对手语仍是一无所知。

“娘娘问你,你生前可是与洛家兄妹有过瓜葛?”素珊解释了一番。

“皇后娘娘英明!”于是,丽嫔将往事一一道来。

丽嫔是家中大姐,奉皇命入宫。她底下尚有一个妹妹和弟弟,妹妹乖巧听话,只是这个弟弟自幼娇宠,性情乖张了些。

话说有一日,丽嫔收到一封家书,父亲在信上说她弟弟在家太过无所事事,如今正在赶往金陵的路上,希望她这个做姐姐的能给弟弟谋个好差事。丽嫔也确是个好姐姐,私下打点关系给弟弟谋了个不错的职位,只是一连几个月都等不到弟弟入城的消息,心下便有些慌。

直到晚春,才收到弟弟一封报平安的信,将几个月来的遭遇细细说了一遍,看得她一颗心紧了又紧。原来弟弟在两个月前就来到了金陵城,入城当会儿遇到一伙强盗似的叫花子,二话不说就上来一阵拳打脚踢,可怜他除了一副傲慢性子却是个文弱的身子,被夺了全部钱财不说,还被打成重伤。拖着身子入城想要去客栈投宿,因没钱财又被赶了出来。他想去皇宫找姐姐,结果晕倒在半路上。他醒来以后才知dào

自己晕在了川王府前,救他的是个美貌男子。

听到这,素珊不禁扬了扬眉,这美貌男子十之八九就是孟岩昔。

事实果真如此。

丽嫔弟弟原是个断袖。养伤半月,对孟岩昔情根深种,便将自己的身家背景、为何入城全盘托出。他以报恩的名义想着以身相许,孟岩昔又是相公堂出身,半推半就两人也就成了。哪知此番私通竟被川王知晓,当即命人将他乱棍打了出去,又是一身血淋淋的伤。

孟岩昔偷偷救了他,流了好多眼泪,不敢再将他带回川王府。正巧遇到当朝国舅。洛缪璠思量片刻,说是丽嫔与他妹妹在深宫中情同姐妹,岂有不救的道理,便将人安排进了国舅府,好生养着。私下里,孟岩昔还来看过他好几回,两人感情日渐升温。

至此,丽嫔欠下洛家一个人情。

这世道,素来是钱债易还,人情债难还。

丽嫔收到弟弟的第二封信,信上除了话家常,大篇笔墨回忆的是当初父亲又为何被贬斥到家乡莫甘城当地方官,丽嫔如何被逼与心爱之人分开,如何被逼入宫。寥寥五页信纸,直激得丽嫔心头掀起惊涛骇浪,恨意丛生。这一切的一切,全拜相党所赐。

不久,便又收到第三封信。信上直言“相府已灭,皇后无所依靠,是该轮到他们姐弟讨回公道”云云,以及“你我姐弟深受洛家大恩,如今洛国舅已有妙计,只要姐姐相助即可”云云。如此,便有了后来的半夜搜宫,压胜风波和栽赃嫁祸。

素珊直听得心中冷笑不已。丽嫔的弟弟如何有这谋略,一步步诱自己亲姐姐上钩,还不是孟岩昔从中搞的鬼,这攻心手腕着实不简单。为达目的,竟连美男计都用上了。

压胜一事败露,来传口谕的小公公在念完口谕后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国舅爷要奴才告sù

娘娘一句,圣驾面前需得谨言慎行,想来丽嫔娘娘久居深宫,应是明白得很”。她明白,自然是明白得很,亲弟弟在他们手里,她能怎么说怎么做。

与虎谋皮,大抵如此罢。

丽嫔一人承担了所有罪责,然而洛家仍是不肯放过她弟弟。洛缪莹得知计划失败,哭闹着要杀了她弟弟泄恨。丽嫔弟弟得知姐姐之死伤心欲绝,悔恨不已,猛然听孟岩昔说洛家人要杀他灭口,连夜从国舅府逃了出来。他无颜回家,想着能与孟岩昔携手江湖,浪迹天涯也好,哪知最后将匕首捅进他胸口的居然是自己心爱之人。

丽嫔死后不甘,怨念至深,尚留人间的气息化作怨气留在后.宫。她想要报仇,可是怨气飘散,难以凝聚,只有新出生的婴儿神识薄弱才让她有机可趁。既然她无法手刃仇人为自己和弟弟报仇,既然洛缪莹那么紧张孩子,索性就附在小公主身上,闹她一闹,好歹能解气。只是没想到,她的这番动作竟被靖辞雪识破。

如此听来,丽嫔姐弟也委实可怜,成了“废后”棋盘上的棋子,她哪里知dào

,下这盘棋明面上是洛国舅和皇后,其实背地里还有祁詺承。

听完事情原委,靖辞雪心下有些酸涩,她在姐姐落网后才知祁詺承对此番栽赃嫁祸心知肚明,却以此为掩护,设局捕获了靖子午。

这盘棋局里,到底是谁利用了谁,怕是难以说清。而结果是,她赢了,不但稳居后位,还放走了姐姐,却丽嫔姐弟却成了牺牲品。

素珊看着小姐比划,说道:“你与洛家兄妹的恩怨委实不该牵扯无辜,月伊公主神识尚弱,你若继xù

附在她体内,可知你的阴气会蚕食掉她的神识,轻则痴傻,重则丧命。”

丽嫔神色闪烁,有些不忍心:“我……我确实不知。”

靖辞雪微微一笑,继xù

比划,素珊道:“你本善良。若信得过我主仆二人,你且将仇恨放下,安心归去,天道为公,恶人自有他的去向。”

“娘娘能将我的怨气凝结成灵,让我在此一诉仇怨,我自然信得过娘娘。只是,我眼下只是一抹怨灵,魂魄在何处我并不知晓。”

“缺少一灵定然无法魂归太虚。”靖辞雪停了片刻,“再过七日便是鬼节。到时鬼门大开,你即可趁机入得鬼门,去奈何桥边等你的魂魄。兴许,它早已在那等你。这几日,你便好生待在玉佩里,不可妄动。若被方天鉴有识之士发觉,我也保不了你。”

“丽嫔知dào

,多谢娘娘。”丽嫔微微弯了弯腰。

靖辞雪颔首,她便化作一缕银光钻进玉佩里,光晕消散,光泽隐没,玉佩轻轻一颤,掉落在靖辞雪掌中。

033 肉里有毒

时值盛夏,天气燥热。

尤其是这日,分外炎热。

宫墙边上的杨柳叶子曲卷,怠倦地倒垂在水面上。水中锦鲤也没了嬉戏的兴致,早早地躲进石洞里去。

洛缪莹抱着哭闹不已的女儿,累得满头大汗,身后的绿绕拿着把绢扇拼命扇风,只是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

“娘娘,小公主是不是热到了?”绿绕拿袖子擦了擦汗。天气怎么一下子热到这地步,内务府半个时辰前送过来的冰块已经化了一大半。

洛缪莹觉得很有可能。她不舍得把孩子交给嬷嬷们带,自己又是头一回做娘亲没有经验,便拿襁褓来说吧,前几日阴凉时的厚度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当即解开女儿的襁褓,她便傻眼了。原本白嫩嫩的皮肤上布满了红点,小公主的声音都哭哑了,她登时又心疼又着急,喑哑着嗓子差绿绕去请老太医。

沐扶宫的嬷嬷宽慰她说只是出疹子而已。她心里急得很,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听嬷嬷这么说不但不觉得安心,反而狠狠地甩刮了嬷嬷一巴掌。

“月伊是本宫的孩子,你当然不急!”

正巧,祁詺承翻奏折翻累了,来沐扶宫瞧他女儿,却让他撞上这一幕。洛缪莹通红的脸霎时白了又白。

他阴沉着脸擦过洛缪莹,往女儿走去。小公主仰躺在榻上,四肢乱蹬,襁褓散开露出大片红色点点,一抽一抽哭得好不伤心。祁詺承心疼不已,哄了几声,小公主渐渐止住哭声,扁着嘴十分委屈地将他望着。

眼风扫向下边跪着颤抖的嬷嬷,被打的那半张脸红肿的十分厉害,印着五道鲜明的手指印。再看向身旁同样哭红了眼的洛缪莹,无声地叹了一叹,遂朝嬷嬷摆手:“你下去吧。”又问洛缪莹,“请太医了吗?”

“请了,请了。”洛缪莹忙不迭地点头,红红的眼睛小心地瞅着他。

祁詺承心下一软,揽过洛缪莹,柔声安慰了几句。

老太医过来看诊,与嬷嬷说的大致相同,那些是被热出来的红疹,只要天气阴凉下来就好。可眼下这光景,天气不继xù

升温就不错了,何况说凉快下来?祁詺承思量了会,决定让洛缪莹母女上琼林院避暑。

去琼林院避暑自然是好,可这意味着要离开皇宫,若让后.宫其它妃嫔趁机得了圣宠,那她怎么办?思至此,洛缪莹的第一反应是摇头,但想到女儿的满身红疹,她便只能咬唇硬着头皮谢恩。

祁詺承哪能不知她的心思,只觉得心中柔软无比,拥紧她,附耳轻声说:“待朕处理好宫中事务,便去那儿陪你们母女。好吗,雪儿?”

一声“雪儿”让洛缪莹原本飘荡起来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自从她与祁詺承相认以后,没人的时候,祁詺承都温柔地唤她“残雪”,唤了几日,觉得“残雪”里的“残”字不好,便改唤她“雪儿”。祁詺承的意思是——“如今雪儿有了朕,朕决不允许任何人再欺负雪儿。朕要让雪儿做一朵完整无缺的雪”。那么温情的话,那么坚定的誓言,听在洛缪莹耳朵里却是无比的嘲讽。

“雪儿?”没得到回应,祁詺承又唤了她一声。

她将脸深深地埋在祁詺承胸口,耳边是强而有力的心跳:“好。”

“雪儿不要担心,朕心里只有你。”又是一句坚定的誓言,他只希望他深爱的女人能安心。而怀中人忽然颤抖地哭出声来,她不是担心,是怕啊!

祁詺承想起两人时隔十年才相守,自己又是一国之主,身负重任还有三宫六院需他平衡,顿时心里五味陈杂。

他拥紧洛缪莹,长叹一声。

雪儿,朕能给你的除了宠爱,便只有这一颗真心。

从沐扶宫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祁詺承揉了揉鼻梁,莫名觉得心累。挥手让随从太监们退下,只留下曹公公一人与他在**漫无目的地逛着。

唯独留下曹公公是因为他谨慎忠心,虽然偶尔会揣着明白当糊涂,但他的心几十年如一日地向着皇家。是以,除了亓官懿,祁詺承最信任的人就是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公公。

可是为什么呢?无论祁詺承如何说服自己,他都无法把洛缪莹在他心里的地位提升到亓官懿甚至是曹公公前边。

就像他明明拥bào

着洛缪莹,可还是觉得两人的距离好远。

就像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洛缪莹甩嬷嬷耳光的画面,还有尖锐的声音,凶狠的眼神。

他拼命地说服自己,缪莹只是太担心孩子而已。心底深处似乎有个东西在萌芽,让他不敢仔细琢磨。

他想,十年光阴,是不是真的很长?长到可以改变一个人,比如他,比如残雪。那是不是在他觉得残雪陌生的同时,残雪也觉得他很陌生呢?

不知不觉逛到了丽清苑。

祁詺承默然驻足,凝望着这座漆黑的院落。良久,才声音恍惚道:“丽嫔走得痛苦吗?”

“是白老太医的鸩酒。”曹公公回话道。

那鸩酒点滴封喉。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再一逛,便又到了凡灵宫。他顿了顿足,举步往里走去。院落昏暗,沿边的树上只挂了几盏宫纱制成的灯。曹公公刚要高声唱和,便见走在前边的主子抬指示意他不要出声。

相比前院,大殿倒是一番灯火通明,十分亮堂。

靖辞雪主仆三人正围在桌旁用晚膳,压根没料到祁詺承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是悄无声息地出现。

三人搁下碗筷,起身行礼。祁詺承摆了摆手,允她们起来,没说话。扫视了一遍,目光最终落在那三副碗筷上,然后看向靖辞雪。

曹公公也吃了一惊。主仆同桌而食,真不知该说宫女胆大妄为,还是说主子平易近人?

沉默得有些久,靖辞雪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探究性的目光,比划着问他:皇上用膳了么?

祁詺承不语。

她继xù

比划:不如留下来与臣妾一道用膳吧?

身后两人皆吃了一惊。而更让素珊和馨儿吃惊的是,祁詺承一声不吭地居然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靖辞雪也很惊讶。她以为祁詺承会向以往一样嘲讽她,然后问她“你配么”。袖中,指甲叮了记指尖,会疼,不是梦。然后,她一如既往淡然地朝馨儿比划了一番,也在自己位置上坐了下来。

素珊眼疾手快地撤下她与馨儿的碗筷,心想不能让他说小姐“主仆不分”之类的话。馨儿也很迅速地添了副新碗筷,盛好饭恭敬地放到祁詺承面前。做好这些后,两人笔直地站到皇后身后。

曹公公欲言又止,看了那二人一眼,也毕恭毕敬地站在主子身后。

“都下去吧。”这是祁詺承说的第一句话。

曹公公躬身道“是”,退下前眼风扫了记踌躇的两个人。素珊咬咬牙,也拉着馨儿退出去。

祁詺承拿起碗筷自顾用膳。

凡灵宫原本配有厨房,但相府倒台下人全散了,所以日常伙食皆是馨儿到御膳房领来的。那是一桌清淡无比的膳食,祁詺承自问他没有在膳食方面苛刻凡灵宫,但后.宫之中向来都是欺软怕硬之徒,对此他十分理解。

他随意夹了几口菜,所幸味道不差。看向靖辞雪,连吃饭都那么寂静无声,动作优雅,在他的注视下从容淡定地只夹着面前的一道菜。

脑海里忽然闪出来许多场景。

雪夜里安静而忧伤的旋舞,国宴上翩若惊鸿的身姿,静思堂里平缓规律的木鱼声,忌日那天流泪的眼睛,天牢里的坚强隐忍和放走靖子午后的绝美笑靥,还有小公主受封典礼上的那份泰然自若……

他看不透彻靖辞雪,正如,他此刻不明白自己明明早已在沐扶宫用过晚膳,却为何还会坐在这里。

仿佛适才的沉默是在等待那人邀他一同用膳。

看着靖辞雪旁若无人地用膳,他很想再次伸手,遮住靖辞雪的口鼻,再看一看那双让他倍感熟悉的眼眸——尽管他认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很没道理。

而事实上,他真的伸出了手。不过是夹了一块肉放在靖辞雪碗里。

碗,蓦然一重。鼻尖是红烧肉的香味。靖辞雪素来不爱吃肉,所以肉类食物素来只放在她对面。

怔了片刻,她从容地夹起肉放进嘴里。

“有毒的。”那是祁詺承的第二句话,语气平淡。

结果他发xiàn

靖辞雪更淡定,面不改色地咬了下去。随后,淡然地向他比了个“谢”。他的眼眸逐渐深邃起来,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但足够意味深长。

祁詺承走后,素珊匆匆进来一把抱住靖辞雪,首先往她的脖颈看去,没掐痕。再是手背、手臂,也没伤痕。最后是她的眼睛,很平静。

素珊松了口气。她对祁詺承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防备,两个月没出现的人突然出现,她心中瞬时警铃大响,可今晚的祁詺承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小姐?”见靖辞雪茫然地坐着,她深觉祁詺承肯定对小姐说了什么。

靖辞雪回神,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比划道:你与馨儿去整理几件衣服,我们明日去琼林院……避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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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避暑之行

次日清晨,凡灵宫外早早地停了一辆马车。

素珊收拾妥当后,扶着靖辞雪上了马车,留下馨儿一人照看凡灵宫。不过是借了洛缪莹母女的光得以去琼林院避暑,没甚稀奇。

车厢很宽敞,装潢华丽,彩珠串帘。皇后主仆二人轻装简便,笼统不过装了几件衣服的两个包裹。负责赶车的小太监看了看,没像旁人那样浮现不屑的神色,还十分懂得分寸地接过这两个包袱。这让素珊很看好他,遂朝他点了点头。

马车往宫门方向驶去,在角楼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素珊挑起帘子疑惑地看着小太监。

小太监脸红了红,尴尬道:“贵妃娘娘还没来……”

顺着小太监的目光看去,那边停了好几辆马车,宫人们正十分殷勤地一箱一箱往马车里搬东西。沐扶宫的绿绕姑娘一手叉腰一手点着一小太监的脑袋,嘴里噼里啪啦地说着什么。小太监点头哈腰,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

许是感觉到不悦的目光,绿绕打发走小太监朝素珊方向望过来,十分得yì

地扬了扬眉。

赶车小太监更尴尬了,望着素珊说不出话来。

“那便等着吧。”素珊不爽地摔下帘子,又说,“你把马停稳些,省得打扰娘娘休息。”

“诶,奴才晓得。”小太监听话地照做。

素珊坐会马车里,心情极度抑郁。靖辞雪却十分安然冲她弯了弯唇角,然后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素珊暗自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拨了拨窗边的珠帘。

“臣妾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劳娘娘凤驾久候,都是臣妾的过错。”好一会儿,马车外响起洛缪莹的声音,紧接着是赶车小太监惶恐的行礼。

素珊缓缓撩起帘子,只露出自己这张笑意盈盈的脸:“贵妃娘娘哪里的话?皇后娘娘只是按照国主旨意踩着时辰在此候着,想来贵妃娘娘贵人事多,耽搁些许时辰也实属正常。”

洛缪莹的脸色变了变,咬牙不说话。早先时候她为靖辞雪同她一道去避暑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在嬷嬷们的千哄万哄之下才稍稍好转,想着迟点去压一压她们,结果反倒落了她们的口舌。

“哟!这不是月伊公主么?”素珊好笑地看了会洛缪莹多变的脸色,又看向她身后的嬷嬷,“虽说这会子日头还不是很辣,但让公主殿下在太阳底下这么晒着,弄不好会出一身红疹。皇后娘娘承她一声母后,虽非亲生但总归是要心疼的。”

这下,洛缪莹的脸色彻底白了。她恨恨地瞪了素珊好几眼,可她越瞪,素珊就笑得越甜美真诚。她恨不得一巴掌掴素珊脸上去。可是她不能,哥哥说,一定要耐得住性子。

遂也笑得咬牙切齿:“承蒙皇后娘娘关心,臣妾一定会好好照顾公主。”于是,领着一众宫婢嬷嬷气急败坏地朝自个马车走去。

素珊脸色的笑意瞬间变冷。

小太监跳上来坐好,准bèi

赶车。素珊睨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奴才没笑。”小太监一吓,唇角原先弯起的弧度立马平了下去。

“你明明在笑!”

“没,没有……”小太监眼眸坚定地看向素珊,在撞上素珊严肃的表情时,瞬间没了底气,承认道,“奴才……奴才只是觉得素珊姑娘好生厉害。”

素珊挑眉,他继xù

说:“姑娘是第一个能呛得洛贵妃说不出话来的人。”说着,还偷偷向素珊比了比大拇指。

“油嘴滑舌。”素珊再一次甩下珠帘,唇角却高高扬起。小太监的一番话对她十分受用。

三十六个羽林军列队走在皇后凤驾前开路,最前边是羽林军统领亓官懿骑在高头大马上。凤驾后是洛贵妃粉纱缭绕的马车以及三辆装着行囊的马车,再是一队羽林军和十来个随行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开始出发。

祁詺承是个极重礼仪规矩之人,从此次的队列排布中可见一斑。他纵使再宠爱洛缪莹也绝不会让贵妃的车碾赶在凤驾前边。

透过珠帘,素珊望向整齐浩荡的队伍,心中冷笑不已。祁詺承不想臣民看到他独宠贵妃,骂贵妃红颜误国,便拿着皇后当幌子,也算是另类对洛缪莹母女的保护吧。

又是一叹,她能想得到这些,那小姐又如何猜不透呢?祁詺承总能按他心中所想把事情安排妥帖,可他怎么就不想一想若非小姐愿意,他哪能事事顺利?

吁——才走几步没多远,马车蓦然停住。

“怎么了?”素珊挑帘,眼睛却越向队伍的最前方,只见亓官懿下了马,朝宫门守卫走去,隐约看得到一抹白色身影。

小太监昂着头使劲伸长了脖子也瞧不清究竟:“奴才过去瞧瞧吧。”见素珊颔首,一溜烟跑了去。不一会又一溜烟地跑了回来,“是一女子想要闯宫告御状被拦了下来,亓官大人说没多大点事,绝不会扰了娘娘的行程。”

素珊点点头,看前方亓官懿已经重新骑上马,下令出发,便也钻进车厢。

猛然一眼,入目的是靖辞雪闭目养神,气定神闲的模样,她想起那次凤凰林刺杀时,煊王也是这么靠着休息,马车里很安静,她看着煊王闭合的双目止不住遐想眼睑下漆黑如墨又锐利如鹰的眼眸。

忽觉心中有一团理不清的乱麻,素珊甩了甩头,看向窗外。马车正好驶出宫门,两旁守卫军夹道列队,不远处又是那道白色的身影,两名羽林军钳制着她,捂住了她的嘴以免喊出来惊扰了出行队伍。

素珊还一直看着,直到马车越行越远。回眸时,见靖辞雪已睁开双眼,手一动,素珊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她腰间的润白玉佩上。

马车再次经过凤凰林,素珊有点恍惚,心不在焉地瞧着外边郁郁葱葱的林子。她没告sù

靖辞雪,煊王已经知晓她会武功的事。还有那枚煊王府的王令也被她深深地压在箱底,再也不出触碰。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没向靖辞雪坦白。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曾明白,世上的很多背道而驰都是从“第一次”开始的。

终于到了琼林院。与上次来时不同,盛夏里的琼林院入目皆是葱郁浓厚的青碧色,高大的青桐树,华盖似的树顶笼罩着一片阴凉,果然是避暑胜地。

洛缪莹抱着孩子没等皇后下马车直奔院内而去。

靖辞雪也不生气,在素珊的扶持下施施然下了马车。下榻处与前一次是同一个院落,院门口的匾额上只书了“听风”二字,字体潇洒飘逸。素珊留意了下落款,竟是祁詺承,嗤了声低声嘟哝了句。

进屋后,素珊便去整理衣服,翻到靖辞雪的包袱时,她“咦”了声。包袱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巧精致的红木匣子,掌心点儿大小,上边雕刻的花纹十分细致复杂。

正欲拿起来细瞧,一双白净的手伸到她眼前,先她一步拿走了。

“小姐,这是?”

靖辞雪将木匣子收入袖中,比划道:若非国仇家恨,他也该是个肆意潇洒的人。

素珊一愣,反应过来小姐是在回应她之前的低声嘟哝,无所谓地笑笑,特地拖长尾音道:“是!在小姐心里啊,他什么都好!”

听得靖辞雪轻轻一笑。

不一会儿,一粉衣宫装的婢女进来,说是午膳已准bèi

妥善,请皇后娘娘移驾花厅。素珊正欲点头称好,靖辞雪先一步拦住了她,朝她比划了一番兀自往内寝而去。

“坐了一上午马车,娘娘有些累了要休息。你差人将膳食送过来就是。”素珊冷淡地对婢女吩咐,然后也进了内寝。

靖辞雪知dào

洛缪莹不喜欢她,那她又何苦去与洛缪莹同桌用餐。若是去了,肯定免不了一番唇枪舌剑,她是开不了口,但以素珊的性子洛缪莹也绝对沾不着半点便宜。如今洛缪莹在祁詺承心中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在下人面前闹得两厢都不愉快终归是失了体面。

素珊有些不高兴,她觉得小姐不去,那洛缪莹指不定心里怎么得yì

。让对方占了上风,她心里越想越不痛快,尤其是想到洛缪莹故yì

姗姗来迟,更让她气得咬牙切齿。

不过她气了一会,也想通了,觉得和洛缪莹置气委实没有必要,所幸大度些,让她一个人闹去。

可是有些人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

譬如,半个时辰后与送膳食的婢女一同出现的洛缪莹就站在她们面前。

“臣妾冒昧来访,不知可否打扰到皇后娘娘歇息?”洛缪莹抱着孩子,施施然迈进屋内。

靖辞雪安静地用着午膳,素珊替她回道:“贵妃娘娘来的正是时候,皇后娘娘不歇息,正用膳呢。想必贵妃娘娘已经在花厅用过膳了吧?”

一边说一边给靖辞雪布菜,半点眼色都不瞧她。

“那是自然。”洛缪莹笑道,正巧怀里的小公主闹腾了下,她安抚了会儿,见靖辞雪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于是上前几步,“月伊似乎很喜欢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要不要抱会儿?”

靖辞雪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素珊挡在前边:“皇后娘娘刚用完膳不适合抱小公主,若您抱累了奴婢可以代劳。”说着,伸出手去。

洛缪莹敛起笑意,侧了侧身,避开她的手:“不用。”

适时,小公主哇的一声哭出来……

035 佛山祈福

小公主的哭闹功夫委实厉害,洛缪莹哄了许久也不见消停。她本想抱着孩子来呛靖辞雪几句,来显示她生母的地位,可眼下全被被孩子的哭声扰乱了。想起孩子身上的红疹还没消下去,一时心疼得厉害,顿时没了心情再继xù

留在这里。

探了探孩子的额头,略烫。莫不是发烧了?洛缪莹脸色一白,当即着绿绕去请随行太医。

望着洛缪莹抱着孩子匆匆离去的身影,素珊若有所思地蹙眉,回头望向小姐。

靖辞雪也若有所思地摘下玉佩放在掌心,指尖轻轻一抹带过一道银光,霎时玉佩周身黑气缭绕。

“怎么会这样?”素珊惊道。

靖辞雪收了玉佩,面色凝重。丽嫔的怨灵不知为何似乎聚集了更多怨气,再继xù

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方天鉴发xiàn

的。还有,这怨气又是从何而来?丽嫔不是答yīng

过会等到鬼节的么?难道她感应到了什么?

“小姐,方才小公主……是不是因为丽嫔?”素珊问她。

她点头,又比划道:月伊公主身上有符印。

素珊又是一惊,仔细回想了下,小公主脖子上好像是挂了条红线。又见小姐继xù

比划:那是方天鉴的符印。所幸方天鉴的技师修为有限,不然刚才那一下足以让丽嫔灰飞烟灭。

“哼,做多了亏心事,他们想必是怕了。”素珊冷笑。

对此,靖辞雪无甚可说。

想了想,为保险起见,她给玉佩施了一道禁制。素珊没来得及阻止,只能在一旁望风,待禁制施好后,她过去伺候靖辞雪午睡,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小姐,你说当初师傅为什么不教我这些?”

你素来不信妖邪,师傅教你你能认真学么?比划完,靖辞雪闭上眼开始休息。

素珊琢磨了下,觉得小姐这话很有道理,遂点点头,也去休息了。

一觉醒来,天已擦黑。素珊有些汗颜,竟睡了这么久。不过真的很累,她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她来到小姐房间,首先做的就是把屋子里所有的蜡烛都点亮,然后喊了声“小姐”进到内寝,结果里边空荡荡的,小姐素来不离身的锦绣祥云玉佩搁在枕头边上。

素珊拿起玉佩拔腿就往外跑,在院子里与靖辞雪迎面撞上。

“小姐。”素珊十分焦急,喊了声,才发xiàn

靖辞雪身后站着洛缪璠和两名羽林军。

洛缪璠朝靖辞雪抱拳道:“娘娘,明日辰时臣会在琼林院外安排好马车。”

靖辞雪微微颔首,神色漠然:有劳。

“臣不敢。”洛缪璠腰弯得更低,恭敬道,“诚如方天鉴大技师所言,娘娘乃一国之母,千金贵体,若愿为小公主祈祷纳福,定能驱除妖邪,保公主平安。臣与洛贵妃深感皇后大恩。”

靖辞雪没理他,径直往屋里走去。

反倒是素珊凉凉开口道:“国舅爷大可不必如此。皇后娘娘母仪斓瓴,福泽万民,更何况是公主殿下。天色已晚,国舅爷您请回吧。”

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洛缪璠直起身体,面无表情地斜了她一眼,甩袖离去。

“小姐,他也来了,是么?”

靖辞雪没回应她,素珊叹了口气。她终于知dào

为什么中午她能睡得那般安稳,身体虽累,心却轻松,那是因为琼林院里没有祁詺承,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蹲下身,执起靖辞雪搁在膝盖的双手握紧,抬头望向那双无数次让她觉得哀伤的烟灰色眼眸:“小姐……”

声一出,便哽咽。

万福山是佛山净地,朗朗清气。靖辞雪要去祈福三日,锦绣祥云玉佩的去留成了问题。丽嫔是一抹怨灵,如何进得了佛门?若将它留在琼林院,又恐多生事端。

她取出那个掌心大小的小木匣,捏在手里,又呆呆坐着。

素珊也盯着那个小木匣瞧了好一会,突然灵光一闪,求证性地询问:“小姐,这个匣子是你先前放在锦囊里的那个东西?”

捏着木匣的手指紧了紧,答案显而易见。

素珊心下了然。

不论在桑央谷还是在皇宫,小姐向来是人到哪里锦囊就带到哪里。珍贵的不是锦囊,而是锦囊里的东西。

靖辞雪手一动,把木匣收入袖中。随之,门突然开了。

斓瓴皇族的轻功独步天下,待素珊发觉时,祁詺承已然推门而入。

“在藏什么?”他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还坐在凳子上的靖辞雪。

袖中的手紧了又紧,而脸上仍然淡定无比。她笑意盈盈地抬起袖子,凤袍金丝绣边的袖子宽大垂地。

她手还未伸出来,祁詺承就已背过身去。他讨厌看她笑起来的样子。

也因此,他没看到那盈盈笑意在他转身的刹那变得苦涩凄凉,又带点意料之中的意味。

本来这时候的祁詺承应该在皇宫,而下午他收到洛缪莹的飞鸽传书,说小公主疾病突发,危在旦夕。他当即召来白老太医,一阵快马加鞭赶到琼林院,可怜老太医一把老骨头差点被颠得四分五裂。幸而小公主只是发烧,哭得岔气而已。

随后赶来的是洛缪璠,他因心中焦急未曾请旨便私下赶来,祁詺承念他担心妹妹并未治罪。与洛缪璠一道来的还有方天鉴的大技师。

洛缪莹爱女心切,请大技师做了趟法。

当大技师提议由皇后上万福山祈福时,祁詺承没吭声。紧接着,洛缪璠也下跪恳求。他看着下边两张大义凛然的脸心中止不住冷笑,洛国舅与大技师私交甚好,他们以为他不知情么?

直到洛缪莹抱着将将哄睡的小公主在他面前跪下,哭得整张脸都是眼泪。他终于点头答yīng

。靖辞雪应召而来,没有拒绝。本来嘛,帝王旨意,她又怎会忤逆?可不知为何,那一刻祁詺承私心里希望她拒绝。

他跟亓官懿说:“想不到相府灭了,我不但不能放松下来,反而比以前更累。”

亓官懿没接话,有些话他不说阿承心里也清楚。靖行光霸权的时候,阿承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如何扳倒相府,可眼下不一样,阿承是一国之主,要考量权衡的东西更多。

“我对不起缪莹母女,所以她一哭我的心就软了。可是亓官,洛缪璠我是肯定要对付的!”说这话时,祁詺承冷冷笑着,眼眸复杂,既挣扎又坚定。

然后,他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靖辞雪这里,跟昨晚的情况一样。

他背对着靖辞雪,望向窗外清冷的月亮:“靖辞雪你听着,朕只给你三天!三天后你必须回来!别想着落发为尼,万福寺不收女弟子。”

靖辞雪又是轻轻一笑,那次她以出家为由自请废后,原来他还记得。

祁詺承走后,她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安静地坐着,袖中的手一遍又一遍抚过木匣上繁复冗杂的花纹。

直至深夜,万籁俱寂。

靖辞雪才拿出木匣,取下祥云玉佩放进去。

素珊顿时明白她的用意,小姐是要用术法将玉佩封锁在匣子里。何况这只木匣本就有祥瑞之气,有它掩护着,带进万福寺不难。

师傅曾说,凡人修习桑央谷的术法除非修仙,否则极易遭到反噬。

不过素珊没有阻止靖辞雪使用术法禁制怨灵,她知dào

小姐下定决心要做的事,那任谁也劝不回来。连师傅都说她“固执地可爱又可恨”。

施法时,素珊留意了下,果然,那股祥瑞之气是金色的。她在书里看到过,普天之下,唯皇家的气泽是纯厚的金黄色。

次日,琼林院外早早地停了辆马车。

靖辞雪和素珊到时,洛缪璠早已在石阶上久候多时。

突然一个身穿孝服的姑娘闯过来,被羽林军拦住:“大胆!什么人?”

姑娘噗通跪地,哭道:“民女有冤,求国主为民女做主。”

“国主岂是你一介平民想见就能见的?快走开。冲撞了凤驾你担待不起!”说着,几个羽林军上前将姑娘架得远远的。

“皇后娘娘,请吧。”洛缪璠恭声道。

靖辞雪点头,朝马车走去,不料被突然冲出来的女子抱住双腿。

“皇后娘娘?您是皇后娘娘,那一定见得着皇上。”那姑娘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死命拽着不放。好几个羽林军过来拉她。

“娘娘……娘娘,民女求您,帮民女向皇上说……民女有冤,只有……只有国主……能为民女讨回……公道……”话音未落,彻底被拉离靖辞雪。

她还想冲过来,无奈被两名羽林军左右钳制,根本动弹不得。嘴巴还被死死捂住,只留下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

素珊认得,就是那个闯宫的姑娘。居然能闯到这里,看来是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娘娘,上车吧。这事下官自会处理。”见靖辞雪站着不动,洛缪璠说了句,眼神示意赶车的小太监过来扶她上马车。

素珊不让任何人碰靖辞雪,那小太监也识趣,只接过包袱。素珊一看,可不就是先前那个赶车小太监。

小太监偷偷朝她眨了眨眼,让她赶紧扶皇后上马车。

马车调转了个方向,准bèi

离开。车厢外传来洛缪璠冷酷的声音。

“你有冤就去地方府衙那里告状,闹到圣驾面前成何体统。念你一介女流,承shòu不住酷刑,就赏你十板子长个记性!”

素珊冷冷哼了一声。

036 六子公公

万福山离琼林院稍远,需两三个时辰的车程。

虽然小太监的赶车技术一流,但车厢内始终避免不了颠簸。加之素珊心里本来就有把无名火,一路上除了索然无味更多的是烦躁。

万福山离琼林院稍远,需两三个时辰的车程。

素珊望着窗外频频倒退的风景,想起这趟万福山之行,胸口仿佛有把无名火在熊熊燃烧。

“喂!”

“啊?”小太监应声回头,瞧见素珊正蹲在他身后,一手支着脑袋看他,脸立即红了个透。赶紧转回去,专心赶车。

“你说你一大男人,脸红个什么劲儿啊?”素珊嗤笑他。

“奴……奴才已经……不是男人了……”小太监结巴道,声音越说越轻,还带了股委屈。

“成,成,成,我说错了!诶,不是,你别哭啊……”见眼前的肩膀抖得厉害,素珊急了。她心里那把火还没烧出来呢,反倒将人惹哭了。

哪知小太监回头一脸憋笑的表情,素珊顿时气结,噎很久才一掌拍在小太监后脑勺:“你骗我!”

“素珊姑娘,奴才还赶车呢。”小太监缩了缩脑袋,脸继xù

红着,“其实奴才没有欺骗姑娘,奴才确实委屈来着。”

他边甩着鞭子边说:“姑娘你想啊,奴才原本完完整整一男人,为了生计出卖命根子,成了现在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本来呢,这年纪也该娶妻生子了……”

“说什么呢你?”素珊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乍听他说什么命根子,委实尴尬。

小太监回头眨了眨眼,继xù

赶车:“姑娘脸红了,是害羞么?可奴才说的是正经话啊,若非进宫,奴才肯定娶妻生子了!娘子嘛,应该同姑娘你长得一样好kàn

。”说着,脸也继xù

红上三分。

“想得美,做什么白日梦呢?你才几岁啊?”素珊好笑地又在他后脑勺拍了一记。话一出,忽然觉得不对劲,再一细想,不对,她居然被一个小太监**了!

“奴才今年十八。”小太监朗声道,“素珊姑娘,奴才有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换个地方打。这脑袋总管公公都打不过来了,您再打,奴才可真成榆木脑袋了。”

素珊不理他,继xù

在他后脑勺连拍了两下。

小太监回头委屈地望着她,忽然眼前一亮,惊喜道:“嘿,娘娘笑了!真好kàn

!”

素珊也回头,看到一上马车就闭目养神的小姐此时睁着眼,嘴角的笑意十分明显。她感到很欣慰,笑着转回来,又一巴掌拍了上去,厉声道:“你个没大没小的奴才,皇后娘娘你也敢说!”

马车跑得很快,小太监靠在边上,背对着她们:“娘娘,奴才斗胆。奴才没别的本事,就是一张嘴还挺溜,虽然脸容易红了些。娘娘若觉得开心,奴才可以给您学猫叫,学狗叫。”

他这张嘴确实挺溜,才没一会儿,就把素珊胸口的无名火给灭了。

素珊支着脑袋沉默了会,望了眼小姐,对小太监说:“我来问你。”

“嗯。”素珊语气严肃,连带着小太监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恨我们吗?”

小太监果duàn

摇头。

“那怕我们吗?”素珊再问,皇宫里的人对靖相府除了恨就是怕。

这次,他迟疑了。终于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又摇头。

“你这到底是怕啊还是不怕呢?”素珊也被他搞糊涂了。

小太监想了想说:“娘娘地位崇高,身份尊贵,奴才自然是要怕的。可是现在,奴才尽管心中仍然畏惧,却还是敢说真话。”

良久,素珊再次问他:“你是什么人?”

“奴才大名伍小六,小名六子,姑娘你可以叫我六六。”

素珊深吸一口气:“听仔细!我问的是,你是什么人?或者,是谁的人?”

六子难得沉默了,素珊也不催他,就那么支着脑袋看他。

这一看一沉默,便到了万福山。

万福山百来丈高,青石板石阶一直铺到山上万福寺。

下马车时,六子伸手去拎包袱,素珊却先他一步拎走了,扶着靖辞雪往山上走去。

六子急得手足无措,喊了声“娘娘”,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素珊扶着靖辞雪闻声回身,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奴才……奴才也不知自个算是谁的人……”他为难得直抹眼泪。

靖辞雪抬手示意他起来,他却摇头甩眼泪,直到素珊说:“赶紧去把马车停好,然后跟上来把话说清楚。”

“诶!好!”六子咧嘴一笑,傻傻的,脸上还挂着眼泪。

他一颠一颠地跑去把马车停好,靖辞雪与素珊才走了十来级石阶。

六子追了上去,拎过素珊手里的包袱甩到背上:“素珊姑娘心儿真细,才打过两次照面就把奴才看透了。奴才委实是够笨的。”他的脸又腾起两朵红云,细细地把事情道来。

伍小六是御马司里负责看马、养马的,当初与其他小公公一样,分配给各宫主子出行赶车。所有人都欺负他初来乍到,表面上与他称兄道弟,暗地里尽给他下绊子。伍小六心眼儿直,傻呵呵的,别人让他做什么他都乐意。见大伙都支支吾吾不愿接凡灵宫的茬,他一拍胸脯,自认为十分潇洒英勇地承担了下来。

事后才知dào

凡灵宫里住着不受宠的皇后,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他也有些后怕,但不想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硬是没找总管公公。

“所幸皇后娘娘终日不出宫门,奴才倒什么事都没有,落得清闲。”六子红着脸,挠头呵呵笑。

素珊瞪了他好几眼,这说的什么话呀!

后来,负责洛贵妃出行的公公生了重病,于是他被临时调派了过去。六子说,本来什么事儿也没有,都怪他这张挺溜的嘴,以为洛贵妃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却硬生生得罪了洛贵妃。

“奴才已经记不得被打了多少板子,总之所有人都以为奴才死定了。”许是回想到当初残忍的画面,他的脸开始泛白,“总管说,回去拿席子把六子埋了吧,怪可怜的。其实奴才什么都听得到,就是眼皮睁不开。奴才好想告sù

他们,奴才还活着,没死。”

六子说他生来就是有福气的人,不然像他这么个血淋淋躺在草丛里的将死之人怎么会遇到煊王呢?

“所以,煊王殿下救了你。”素珊顿时明白了。

六子用力点头,他从头至尾地讲,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这会儿总算切入重点了。

“从小,奴才就听阿娘说,人穷不可怕,但要堂堂正正地活着,要懂得知恩图报。可是像煊王殿下这般金贵的人,哪里还缺人服侍啊。殿下念奴才一片赤诚之心,便说,”他清了清嗓子,学着煊王的架势说道,“你若遇到皇后娘娘,能哄得娘娘一笑,便算你报恩了。”

素珊忍不住一笑,靖辞雪也微微泛起笑意。这冷硬的语调,六子还真学了个七分像。

薄脸皮的六子瞬间又脸红了,踌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素珊姑娘问奴才是谁的人,奴才是真的不知dào

。奴才在宫里当差,怎么说都得算皇上的人,可是奴才在被殿下救了以后就一心想着自个是殿下的人。嗯……”

他苦恼地直抓耳朵:“要不……皇后娘娘,请您恕奴才狗胆,要不从今往后奴才就算是您的人吧?您……您就收了奴才吧……”他的脸几乎要淌下血来。

素珊头一次发xiàn

,原来憋笑也能将人憋出内伤来。她好笑地瞧着六子拘谨不安的模样,直到小姐轻轻点了下头,六子高兴地直蹦跶。

他蹦跶了一圈,又绕回到靖辞雪身边:“多谢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总算不负煊王一番苦心,不是么?

“六子,你很像我的一个旧相识。”走了一段石阶,六子就像只猴子一样在前边蹦跶,素珊一开口,他又立即蹦了回来,眨巴着眼,目光炯炯,十分期待的样子。

“他叫白宁。”素珊也不卖关子。

六子一听,乐了:“白神医啊,奴才晓得他。他医术可了得了,奴才的伤还是他治的呢,一道疤痕都没留下,可神了!嘿嘿,奴才像他么,好荣幸啊……”

素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是世上话最多,最烦的人。”见万福寺就在眼前,遂扶着靖辞雪往前走去。

“……”六子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明白素珊姑娘是在闲他话多。有些委屈地跟上去,想说“白神医是苦口婆心而他是天性活泼,算是殊途同归”,看到万福寺的主持领着全寺上下的僧人在寺门外恭迎凤驾,立即闭嘴,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去立在皇后身后,先双手合十朝主持拜了拜,然后目不斜视,俨然一副乖巧恭敬的模样。

也幸而他没来得及开口,不然他可就丢脸丢到得道高僧面前了。

远在弥月国煊王府的白宁冷不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煊王不动声色地睨了他一眼。正在禀报要事的顾青山猛然被打断,不悦地瞪了他好几眼,直瞪得他如坐针毡。

“那……王爷,属下还有事没跟赤雁说,先告退了。”白宁赶紧溜之大吉。

气得顾青山真想一板斧劈死他。赤雁早在三天前就不在府里了,当他不知dào

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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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仇冤似海

万福寺是难得的佛门净土,即便是国主圣驾亲临也需步行三百六十八级石阶,讲求一个“诚”字。

白衣僧众之中立着一位老者,身披素白袈裟,一手念珠,一手持禅杖,须眉皆白,眼眸清明,正是万福寺的主持,释空方丈。他久居佛门,从不出山,是世间难得的得道高僧。

此时靖辞雪袖中还携带着禁制怨灵的盒子,她双手合十,略一施礼。

释空方丈捻过一颗佛珠,施还一礼,口念“阿弥陀佛”,便领着靖辞雪等人进了万福寺,比想象中的要容易许多。

寺中,前边是佛堂正殿,后边是禅房和厢房。因靖辞雪身份特殊又是女子,遂在后山的一座院子下榻。六子自然不能与她们同住,便在前山随意择了间厢房。

院子依山而建,一边是苍劲的翠竹,郁郁葱葱。另一边是一个天然的山洞,洞口立着一块大石,上书“碧海天心”。

六子连连咋舌。“碧海天心”是普天下除桑央谷之外清气最盛的地方,是佛门圣地,一般人穷其一生也见不到。六子虽然进不去,但望着山洞口的青藤和大石,觉得此生甚是圆满。

东西安置好后,释空方丈领靖辞雪往山洞而去。

经过素珊,靖辞雪不着痕迹地将袖中之物转移给她,神色淡然地随方丈进入圣地。

清凉的气息迎面扑来,含着淡淡水汽。石壁上青藤缠绕,绿油油的犹如一面青墙。壁角蔓延开来一片嫩绿的叶芽,点缀着黄色的小花,几只灰兔伏在地上安静地享shòu

美食,即便听到脚步声也一点都不惊慌。

山洞中央是一方清池,池底铺着五彩的琉璃石,水面清波微漾。水池最中央的圆形石板平台高出水面一丈,上面放着黄帛绣莲的蒲团和木鱼,正对着山洞顶上的空缺,垂下许多青藤。此处,白天可见苍穹白云,夜晚可赏星辰月光。

“娘娘请。”禅杖一动,池中忽然腾起一层水汽。

靖辞雪微微颔首,举步踏上水汽凝成的气幛,往水池中央走去,仿佛凌空而行。

这三日,她需在此念佛祈福,除了傍晚可出山洞用晚膳,其余时间都必须待在这里。

方丈出来后,对守在洞外的素珊和六子交代了两句,便杵着禅杖往前山走去。

山洞里传来单调的木鱼声,素珊坐在一块青石上,望着对面那片竹林发呆。六子随地捡了一根木枝,蹲在地上无所事事,说了几句话,见素珊不搭理他,就所幸蹲在地上看蚂蚁。最后靠着那块青石睡得一塌糊涂。

“娘娘不吃么?”六子揉着朦胧的眼睛,接过素珊手中用来果腹的野果子,没舍得吃。

“娘娘只能吃晚膳,所以中午咱们将就一下吧。”素珊咬了口果子,继xù

望向竹林。

“哦。”六子轻轻回了一声,把红艳艳的果子塞进衣服里。

晚钟“铛”的一声,惊起一大片飞鸟。

六子蹭的一下跳起来,目光灼灼地望向空荡荡的洞口,又失望地垂下头。然后跟素珊说去喂马,便下山去了。

靖辞雪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六子还没回来,素珊说他也许在前山玩,让靖辞雪先用膳,不用等六子。难保他已经在前山吃过了。

正吃到一半,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素珊过去开门。门一开,“哎哟!”眼前立即倒下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声“哎哟”分明是六子的声音。

素珊俯下身,只见白色人体下伸出一只手来,六子龇牙咧嘴地推开压在身上的人,爬起来使劲地揉着肩膀:“可怜了奴才的小细肩儿,疼死了!”

素珊懒得听他抱怨,打量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白衣白裙,黑色长发,看样子应该是个姑娘。只是这衣服上都是血迹。

“别看这姑娘弱不禁风的,可沉了。”六子也靠近那人,同素珊一道仔细打量。

撩起遮面的长发,素珊一愣,六子先“咦”了一声:“是她!”

“你认得她?”素珊问。

“不……不……不认得。”六子的脸又红了,结巴道,“不过,奴才……在、在宫门口和琼林院外见……见过她……”

素珊恍然大悟,难怪觉得眼熟,可不就是那个几次三番闯宫告御状的姑娘吗?

将人搬到床上安置好后,六子开始交代事情。

他说他喂完马上山,被东西绊了一跤,仔细一看,竟是个受伤的女子。天色黑,看不清对方的脸,却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

“她说有人要杀她,让奴才救她,说完就晕了。奴才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念想就把她背到了这里。”六子跪在地上,想了想又说,“对不起,娘娘。奴才当时没来得及考lǜ

这么做是否会给您添麻烦。请娘娘责罚。”

靖辞雪虚扶一把,示意他起来。只比划着让他与素珊好好照顾这个女子,有任何事待她明晚出来再说。

六子追到山洞外,掏出怀里的野果:“娘娘,这个给您,您一天就吃一次,身体会吃不消的。”

靖辞雪摇头,示意他留着自己吃。

“奴才已经吃过晚饭啦。”六子坚持要给她。

“欺骗主子是重罪,六子,你胆儿不小啊。”身后传来素珊冷淡的嗤笑声,六子的脸又开始发烫。

六子救回来的那名女子身上除了被洛国舅赏了十板子的伤痕,手臂上还有一道新受的剑伤,幸好素珊身上还带着白宁留下的药膏,身体清理干净后,给她抹上药膏。

院里院外长着许多药草,受佛门清气影响,药效甚好。那女子服下药后,不久便醒了,只一脸惶恐地看着素珊和六子,什么也不说。素珊问她名字、家在哪里、为何受伤,她只一概摇头。

“她该不是个哑巴吧?”六子把素珊拉倒角落里,小声嘀咕,眼神还时不时瞟向床那边。

“她是哑巴,那救她的时候难道是鬼和你说话么?”

六子的脸一僵,笑得极其尴尬。

那女子不说话,她们也不逼她。六子奉命留在屋子里看住她,遂两人一个抱膝在床上一个靠坐在椅子上,大眼瞪小眼。

直到靖辞雪再次出来,她终于开口说话了,一连番激动地滚下床,六子没来及扶住她,她就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求皇后娘娘为民女伸冤!”话一出,泪如雨下。

六子挠挠脑袋,十分识趣地退到院外望风。

靖辞雪没表态,只让她坐下与素珊一起陪她吃饭。她端着碗,无措地往嘴里拨了几粒饭,眼泪扑簌而下掉进碗里,再一次伤心地扑跪到靖辞雪身前。

“娘娘,民女方婷,是莫甘城人氏。姐姐方丽,早年入宫伴驾,受封丽嫔。弟弟方华,五个月前曾到过金陵。”她流泪,道出身世。

素珊猛然一把握住袖中微颤的匣子,看向靖辞雪。靖辞雪也微微一愣,朝向素珊方向。

方婷笔挺地跪在地上,把这数月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道来。

“民女爹娘听到姐姐出事的消息后,十分伤心。姐姐所犯之事足以罪迁满门,但国主体恤旧臣并未如此。爹爹感念皇恩,无颜再担官职遂辞官归隐。华弟自姐姐出事后也失去了行踪,生死不明。”

靖辞雪峨眉微蹙,素珊同样如鲠在喉。

方家哪知,方华他早已命丧皇城。

“可是不久,华弟居然回到了莫甘城。”

她们一惊。

“华弟身受重伤,又几经波折,早已命在旦夕。民女找来城中最好的大夫,可他不愿医治,只说自己罪孽深重,上天罚他被心爱之人所伤,这些是他应受的。无论爹娘与民女怎么问他,他都不愿说出事情真相。”她一边说,一边眼泪止不住往下流,“直到四月二十七那晚,有人纵火行凶,方家焚于一旦。华弟气急攻心,直骂洛家人心肠太黑,竟要赶尽杀绝。他死前将皇城里发生的事和盘托出,要民女无论如何一定要替姐姐洗刷冤屈,而他是残害姐姐的帮凶,死不足惜。”

说到此,她哭出声来。

“民女带着爹娘隐姓埋名逃出莫甘城。可怜爹娘年迈体弱又连失一双儿女,早已伤极成病。民女没法,只能将爹娘安置在一户农家。可是,”方婷原本凄楚的面庞瞬间恨意丛生,“民女前脚刚走,那户人家就遭到了凶徒血洗。如今,方家只剩民女一人。”

“民女走投无路,只能戴孝闯宫,求国主还方家一个公道,将真zhèng

的恶人绳之以法!”

“可惜天道不公,民女历经千辛万苦才闯到琼林院,竟跪在仇人面前。”她凄惨一笑,“洛国舅!他明面上只打了民女十板子,暗地里却派人跟踪追杀!好狠的心肠!”

袖中的木匣一阵翻动,素珊能清楚感受到丽嫔心中滔天的怨恨。她紧紧按住,无奈怨气太深,几乎要破禁制而出。

直到靖辞雪的手不动声色地附上素珊的手背,才将其压制住。

“娘娘,民女求您!求您带民女去见国主!娘娘!”方婷一个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靖辞雪扶她起来。素珊看她比划的内容说道:“娘娘说,此案并无真凭实据,单凭你一人的说辞,是无法取信于国主的。你且安心养伤,此事需从长计议。”

方婷张了张嘴,却没话说。她是官家出身,平日里耳濡目染对这些也懂得一些,皇后所说确实不假。

“小姐,这该怎么办?”无人时,素珊取出袖中之物。

靖辞雪接过,木匣在手中晃动得十分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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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 净化怨灵

思量一番后,靖辞雪决定将匣子一道带入山洞。

“碧海天心”集天地清气,能正心神驱邪念。若先前将丽嫔的怨灵带进去,她必然承shòu不住如此强dà

的清气。眼下不同,丽嫔的怨气愈集愈盛,连靖辞雪都快压制不住。何况鬼节将至,若不能镇住怨气,丽嫔极有可能成为一抹强dà

的恶灵。

“小姐,碧海天心是佛门圣地,你一旦带进去,必定会被发xiàn

的。”素珊很担忧,到时祁詺承也会怀疑小姐。

靖辞雪神色凝重,决然地比划道:为今之计只能如此,别无他法。

“那好。小姐,”素珊仔细琢磨了一下,“你们进去后我在洞口施一道禁制,但愿能拖延时间。”

靖辞雪点头。

其实她想告sù

素珊,释空方丈修为高深,怕是在她们进入万福寺的那刻就已知晓怨灵的存zài

。怨灵一旦进入圣地,他必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即便是靖辞雪在洞口施禁制也没用,何况素珊的术法学得并不精通。

她不说,只是想素珊能够安心。

甫一进入山洞,丽嫔的怨灵就变得极度不安。随着一步步靠近清池,那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而洞内清气也仿佛感应到邪气一般,立即从四面八方向靖辞雪逼近,像是要将邪气逼出山洞又像是发了狂似得想要把邪气清理成清气。

靖辞雪盘膝坐于清池中央,取出木匣置于身前,霎时黑气缭绕在木匣四周,与清气对抗。她双指点在木匣上的龙腾花纹,缓缓闭上双眼。

仿佛身处虚空之地,四周白雾弥漫。她身前,站着黑气缭绕的丽嫔,素白衣衫逐渐被染成灰色,颜色渐渐加深。

“靖辞雪你骗我!”丽嫔狠戾地盯着靖辞雪,眼中全是恨意,“你说天道为公,恶人自有去向,可是你也听到了,洛缪璠他不但害死华弟,还害死了我爹娘,逼得我方家家破人亡!如今连婷妹也不肯放过!天道不公!”

她说一句,身上的颜色就加深一分。

“丽嫔,我知你心中有恨。如今你只是怨灵,人间之事你不该再管。逗留人间有违天地阴阳正道,你该做的是放下怨念,如此你才能轮回转世。”靖辞雪知dào

丽嫔看不来手语,便以神识与她交谈。

“放下怨念?”丽嫔疑声反问,继而大笑起来,“如今我满心仇恨满腔怨气,家仇未报,你让我轮回转世?靖辞雪你未免也太可笑了!我爹为官清廉,我方家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而他洛家兄妹心肠歹毒,杀人放火,为什么到最后死的却是我方家的人!”

“为什么我们都死了,而他们却能活着?”

迭声质问。问苍天,天不应。问大地,地不答。

“人各有命。天命如此,也许是该你方家有此一劫。”听丽嫔这么说,靖辞雪也觉得满心凄凉。可她感觉到的凄凉连丽嫔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丽嫔愣了一愣,冷笑:“天命?呵,是啊!我等凡人如何斗得过天命?可是靖辞雪,靖相府曾只手遮天,残害忠良,毒杀皇室,皇上最终还是灭了你靖家不是么?皇上能报仇雪恨,你靖家能得报应,那没道理我方丽不能!”

突然有种未愈的伤口又被撕开,血淋淋的疼痛感瞬间席上她心头。

丽嫔还是冷笑,有点同情,又有点可怜地望着靖辞雪:“婷妹一心求你,可我看你也是个可怜人。你已自顾不暇,如何还帮得了婷妹?”

话锋一转,又变得狠戾:“既然天道不公,我便不信天!我不要轮回!我只要他洛家兄妹的性命!”

似曾相识的口吻,熟悉的言辞,靖辞雪仿佛回到她与姐姐靖子午决裂的那晚,耳边充斥着姐姐对皇家的仇恨。

心一抽一抽地发紧,她留了句“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自取灭亡”,便离开了虚空之地。

睁眼,眼神空洞茫然地望着清池。胸口血气上涌,是使用术法后的反噬。

耳边传来一声“阿弥陀佛”,靖辞雪才回神。禅杖一震,传来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她听到释空方丈用严厉的口吻问她:“皇后娘娘,你为何将邪物带进佛门圣地?”

一句“邪物”,木匣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靖辞雪来不及解释,又立即施了一道禁制,再无力压制体内涌动的血气,嘴角流出一道血来。

释空方丈清明的眸光骤然凝聚,握紧禅杖,禅杖上镶嵌的小铜镜当即朝靖辞雪方向射出一道金光。

金光止,木匣不再颤动,黑气消去。靖辞雪体内四处窜动的气息也渐渐稳下来。

多谢大师。她比划道。

“老衲冒昧,敢问娘娘可是桑央谷的弟子?”释空方丈严厉的口吻渐缓。

靖辞雪点头:您认得家师?

“认得。”释空方丈叹了口气,“老衲当年曾与伯熹山巅对弈,连和九局,最后一局……”话中居然隐约带了点笑意,“是老衲输了……”

靖辞雪轻轻一笑。她知dào

,不是释空方丈输了,而是师傅耍诈赢了。

弯了弯腰,她比划道:弟子不知大师与家师是旧识,请大师恕弟子不敬之罪。

“无妨。”释空方丈顿了顿,看向她身前的红木匣,道,“老衲记得,娘娘初上山时,此怨灵怨气还未如此强烈。”

果然,大师早就知dào

了。

在高人面前,靖辞雪不敢隐瞒,遂将丽嫔之事一五一十地比划出来。

“阿弥陀佛,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恶人。”释空方丈幽幽一叹,他仿佛看到丽嫔的怨灵在匣子里拼命挣扎,企图逃出,摇头说道,“痴儿,你既已丧生又何苦纠结于人世?因果轮回,恶人终有恶报。且听老衲一言,苦海无边,放下怨念方可新生。”

又对靖辞雪说道:“娘娘一片善心,老衲理当成全。此洞名唤碧海天心,碧海,便是这池中水,是洞中清气之源。天心,便是娘娘如今所在的石台,位居碧海中央,吸纳日月灵气。娘娘可在石台上方将木匣沉入池底,这有助于净化怨灵。”

说着,僧袍一扬,他手中的念珠稳稳当当地落在靖辞雪手上。

“此物赠予娘娘,老衲在前山也会开台诵经,愿能助娘娘一臂之力。”

感念大师慈悲。靖辞雪深深弯腰。

当释空大师走出山洞时,守在洞外的六子着实吓了一跳。莫说六子,就连素珊也吃了一惊,他们一直守在洞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释空方丈朝他们微微点头,往前山走去。

——伯熹老友,老衲只能相助至此。因缘际会,福祸相依,最终结局如何,权看你弟子的造化了。

靖辞雪按释空方丈所说,将木匣沉入池底,正好是石台的正下方。然后盘膝坐下,一手念珠一手木鱼,开始诵念心经。

那念珠终日跟随释空方丈,深受梵音熏陶,佛光普照,是个驱邪的宝物。

不一会儿,靡靡梵音传进洞内,靖辞雪头顶月华如水,星辰闪烁,青藤之间点点绿光浮动。

“六子,你会念心经么?”素珊察觉到全寺上下都在诵经。

六子点点头,他娘亲信佛,从小耳濡目染,他会念许多经。

“那咱们也一起帮娘娘吧。”

“好啊。”六子咧嘴一笑。其实他什么都不知dào

,除了洞内传来的木鱼声,他耳边一点诵经的声音都没有。但他相当乐意为皇后娘娘做事,不问事由,不管结果。

而此刻。

金陵城,国舅府。

“没用的东西!当初让方华逃了,现在居然连个女人都抓不到!本官养你们一群废物何用?”

“主子息怒!那个女人逃上了万福山,属下们不敢在万福山生事。”

“万福山?”洛缪璠沉吟片刻,脸色突变,“你方才说刺了她一剑,那她是生是死?”

“属下该死,那一剑只刺中手臂,未刺中要害。”跪着的人想了想,继xù

说,“属下隐约中看到有个人救了她,把她背进寺里。白天的时候,属下偷偷打听了一下,那人是给皇后娘娘赶车的小太监。”

洛缪璠气得一掌拍飞了茶盏,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滚烫的茶水全泼在面前跪着的一群杀手身上和脸上,瞬间烫红了一大片,但谁也不敢吱声,只屏息跪着,动都不动一下。

他阴沉着脸,用力喘息。

方婷认得靖辞雪,她一旦没死定会把所有事情说出来。而靖辞雪如今自身难保,未必会帮方婷。可事情的起因完全是为了针对靖辞雪,难保靖辞雪知dào

后不会为求自保而以此扳倒洛家。

明日是祈福的最后一天,万一靖辞雪带方婷回来,就算皇上不相信方婷的一面之词,也一定会起疑心。终归对洛家不利。

思来想去,只觉得一个办法可靠。

“听着。从现在起,你们便到万福山至琼林院的路上埋伏着,只要她们一出万福山……”他突然顿住,锁眉冥思,跳跃的烛光闪烁在他阴狠的眼眸里。

他冷哼道:“靖辞雪为人小心谨慎,你们去后山埋伏着。记住!本官这次要一个不留!”

“是!属下遵命!”

039 反入贼网

在众人的帮zhù

下,丽嫔的怨气逐渐被压下去。

第三日夜晚,靖辞雪再次走出山洞,朝素珊点了点头,以示安抚。那个木匣被她继xù

沉在池底。

这是她们留在万福山上的最后一晚。

用完晚膳,靖辞雪还需回到“碧海天心”,完成她三天三夜的祈福。她朝六子比划了一番,吩咐他把马车备好,明日天一亮他们就出发。想到方婷,她不禁锁起眉头。

素珊见状,思索了下,便吩咐六子连夜下山把马车牵到后山,说是改道。

六子见主子神情凝重,看了看一旁悲戚的方婷,隐约明白和她有关,遂不敢迟疑,道了声“是”,立即下山。

“等一下。”素珊突然叫住他。

他回头,看到皇后唇含浅笑地比划:不用改道,你去休息吧。

在万福山的这几日,白天里无聊,六子便跟着素珊学手语,学到现在已经能看大致懂一些简单的手语。素珊嘲讽他笨,说他不如宫里的馨儿,因为馨儿两天就能记下所有。

他挠着脑袋,才看懂皇后比划的后半句——你去休息吧。联想了一下,应该是让他不用下山的意思。偏头看向素珊,尽管不愿承认,但素珊姑娘的确比他聪明……那么一点点。

经靖辞雪的一比划,素珊立马心眼通透。小姐素来擅长把握人心,他们能想到的,洛缪璠一定也能想到。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于是,挥手示意六子下去休息。

方婷也不是个笨的人,自然明白这番安排和变动的用意。她想,也许皇后真的助她报仇雪恨,将恶人绳之以法。窗外的夜空繁星点缀,她望着望着,留下泪来。

“素珊姑娘,你知dào

么?我总感觉,姐姐就在我身边。”她幽幽喟叹。

身后躺在床上的素珊一愣,“嗯”了声,算作回答。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靖辞雪就收回池底的木匣,出了山洞。素珊等人早已在洞外候着。

寺里僧人皆要早起做早课,靖辞雪向释空方丈此行后,便下山了。彼时天色灰蒙,待到达山脚时,天际的那颗启明星刚好淡去光辉。

马车一路飞驰,穿梭在树林间。曙光渐盛,原本朦胧的视野立即清晰起来。六子乐呵呵挥舞着马鞭,嘴里哼着不知名儿的小曲。

吁——飞奔的马车乍然停下。

车厢里的人一阵东倒西歪,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外边兵器出鞘的声音,然后是人体坠地的一声“扑通”。

靖辞雪脸色一变,方婷吓得嘴唇发白。素珊一把撩起帘子,话未出口,迎面扑来一阵白色粉末,身体晃了晃,倒地。在失去知觉前一刻,她强撑着眼皮,隐约看到外边十来个衣着怪异,扛着钢刀的男人,俨然一副山贼狂徒的姿态。

想不到她们躲过了后山的刺杀,反倒中了山贼的埋伏!

迷药过后,醒来时是在一个脏乱不堪类似牢房的地方。素珊动动身体,手脚皆束着麻绳。她望了一圈,靖辞雪早已醒来,靠坐在墙角,方婷还在昏迷。唯独不见六子。猛然想起先前马车外的声响,她隐约猜到六子怕是遭遇了不测。

经lì

了那么多事,素珊早已看淡生死离别,可一想到三日来六子的陪伴,还有六子憨傻的模样,她心里止不住一阵抽搐。

“小姐……”她使劲挪了挪身子,挪到靖辞雪身边。靖辞雪脸色微白,也应该是在为六子的事而难过。

“这……这是哪儿?”方婷终于醒来,入眼是陌生的地方,外边还站着两个看护一样的人,只穿着怪异的无袖褂子,袒胸露臂,皮肤黝黑,手里还各拿着一把钢刀,神情凶狠。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吓得脸色发白。求助地望向素珊,泫然欲泣。

素珊沉默,“别怕”两个字如鲠在喉。她又何尝遇到过这种事?

“这是,伏魔寨。”温润的声音传来,素珊与方婷立即脸色苍白。

方婷吓白了脸,是因为伏魔寨是一处恶人集聚地,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即便她远在莫甘城也深有耳闻。当初朝廷曾派兵围剿,伏魔寨里的人武功高强不说,据点还十分隐蔽,朝廷根本那他们没办法,只能在伏魔寨出没的地方派重兵把守,才稍稍打压了伏魔寨的气焰。最近几年,伏魔寨极少出来犯事,没想到却让她们给撞上了。

而素珊脸色苍白不是因为惊吓,而是这人的声音相当耳熟,耳熟到她当初.夜夜梦魇,恨不得杀了那个人。

她扬眼望去,唇泛冷笑。

“孟。岩。昔。”

闻言,那人轻轻一笑。那张美得过分妖冶的面容看得方婷一阵心悸。

“素珊姑娘,别来无恙啊……”孟岩昔话中含笑,甚是得yì

地欣赏着素珊咬牙切齿的模样。笑意加深,转而朝靖辞雪方向弯腰作揖。

“草民孟岩昔见过皇后娘娘。久仰娘娘芳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孟岩昔!你放肆!”素珊厉声呵斥,挺身挡在靖辞雪前边。

孟岩昔眸光一闪,双指捏上素珊的下颚,冷冷道:“我今日便是放肆了,又如何?”

“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很难看!”素珊挑眉,同样冷冷地回应他。

素珊眼中的坚狠让他一怔。

“是么?”孟岩昔轻笑,起身背对着她们,双手负在身后,又是一阵轻笑,声音阴冷,直听得所有人竖起鸡皮疙瘩。

笑罢,他转身朝靖辞雪靠近:“皇后娘娘当初好手段,见招拆招,步步攻心,不但保住住后位,还接连打压了川王和丽嫔。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么?”他侧目看了素珊一眼。

素珊冷哼:“我只好奇,你居然还活着!”她以为,以祁詺承的为人,定会为弟弟“清君侧”。

孟岩昔脸色一沉,却未对素珊生气,而是语调轻缓地对靖辞雪说:“这一切全拜娘娘所赐。我本该在川王府衣食无忧,养尊处优,可是因为你……”他蹙眉,“对!是我计不如人。可若不是你,我如何会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沦落到与山贼为伍?”

他声音压得极低,应该是不想被守在外边的人听到。越说到后边,他眼中的痛楚越明显。

“可你就算在王府,也不过是川王养的一条狗!”素珊继xù

激他,想把他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这边。

而孟岩昔像是洞悉了她的意图,直接忽略她的话,反而俯身继xù

靠近靖辞雪,声音温润如常:“皇后娘娘,这一次不知是你赢还是我赢?”

他朝靖辞雪伸出手去,素珊当即扑了上来,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素珊一边死死咬住,一边抬眼看向孟岩昔。

像之前一样,孟岩昔还是不吭声,不恼不怒。

素珊松口,她咬得狠,几乎要将整块皮咬下来。

孟岩昔无言地望着手背上的一圈血齿印,望了会儿,把手缩进袖内,看向素珊:“这是第二次!”他难得语调有些重。

“我倒希望还有第三次,第四次。”素珊不看他,语气轻松,“说实话,你的血并不好喝。”

孟岩昔不再说话,直到一个喽啰跑进来,恭敬地对他说:“孟公子,寨主邀您去喝酒。这回是天香楼的佛桑酒,是寨主亲自抢……哦,不!买来的,买来的!您上回说喜欢,寨主可一直眼巴巴地记着呢。”

“好,我待会就去。”孟岩昔笑着点头,而眼中并无半点笑意。

那个小喽啰走后,孟岩昔冲她们三人看了几眼,准bèi

去赴寨主的邀约,冷不防听到身后素珊戏谑的口吻:“孟公子,您这是又把自个卖给男人了么?”

抬起的脚,一顿。孟岩昔瞥了眼门口的两个人,“看住她们!逃了一个,寨主可饶不了你们!”

“是!”

素珊冷冷地朝门口翻了个白眼。她起初还在想到底是哪伙山贼,居然还对皇后娘娘下手,却原来是孟岩昔在背后操纵着。真是阴魂不散。

此时的素珊哪里知dào

,她竟能一语成谶,孟岩昔于她,当真是阴魂不散。

“他……他刚说的‘接连打压了川王和丽嫔’,是什么意思?”孟岩昔走后,方婷忽然开口问素珊,眼睛看着的却是靖辞雪,“皇后娘娘,民女又错了么?”

方才那个叫孟岩昔的男人突然说出那么一句话,她当场就懵了。那人话里的意思是姐姐之死也和皇后有关?她不知dào

自己是不是又一次愚蠢的跪在了仇人面前。

素珊看着靖辞雪比划,心思还没从孟岩昔身上缓过来,继xù

冷冷道:“信或不信,在你,不在我们。”

靖辞雪沉默。其实她的意思是——丽嫔之死虽非我所愿,但确是因我而死。

方婷不懂手语,她仔细回想了下华弟死前的话,才恍然,姐姐是为了陷害皇后不成才致死的。说到底还是洛国舅的错……

“对不起。”她轻声道歉。

素珊没接话。此时,她想的是,看方婷对“孟岩昔”三字全然无知的样子,想必方华并未将自己与孟岩昔之间的爱恨纠葛告sù

家人。

也许是隔音太差,素珊耳尖地听到杯盘破碎的声响,接着一阵喧哗,竟是山贼们起了内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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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断袖心思

今晚出了点意wài

……这个点才更新,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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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疯了!她可是皇后!”一个大嗓门首先响起。

“是啊,大哥!挟持皇室宗亲是死罪,何况是挟持皇后?咱们伏魔寨向来不与官府正面冲突,几年前逃过官府围剿躲在这里,你这挟持皇后无疑是要把官兵引来啊大哥!”

“二哥,你别跟大哥废话!大哥现在一颗心全挂在孟岩昔那小子身上!他要听得进去小爷我把头砍下来给你们当球踢!”先前那个大嗓门又说,“我早说那小子是妖孽,救不得!现在好了,大哥只听他的,让做什么做什么,往日里的威风都教狗吃了!”

“三弟!”那个二哥厉声斥了他口无遮拦的三弟一句,又说,“大哥,三弟话虽说得难听,但说得很对!你平时如何宠爱孟岩昔,如何言听计从,如何荒唐,当弟弟的绝不敢有半句不敬的话!可这次,他孟岩昔是在拿我伏魔寨上下几百人的性命开玩笑,弟弟身为二寨主绝不能坐视不管!”

“二哥说得对!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三寨主大声一喝,底下一群弟兄纷纷响应。挟持皇后所带来的后果,绝非他们一个小小山寨能承shòu。

“大哥!今日我与三弟无论如何都是放了她们的!”

“对!放人!”底下人一阵呐喊。

素珊听到外边闹得不可开交,扬眉冷笑,不时又听到一道熟悉温润的声音响起。

“众位请听在下一言。”

“孟岩昔!你小子还敢过来!信不信小爷一刀做了你?”三寨主当即气冲冲拎起把刀。

底下立即有人附和说:“对!杀了他!”

“杀了他!”

“你他.妈都给老子闭嘴!”一直没开口的寨主终于说话了,“谁敢动岩昔一下试试?”他声如洪钟,十分有威慑力,底下人立即噤若寒蝉。

安静了会,只听他温柔地说:“岩昔,你过来。”片刻,又变得凶狠,“你们听岩昔怎么说?谁敢打岔,老子当场毙了他!”

“在下十分清楚列位此时在想些什么。不瞒列位,在下向寨主提议挟持一事确实出于私心。至于私心么,此乃个人私事,在下实在无须向列位坦白。”孟岩昔坦言,态度诚恳,“只是……二寨主,三寨主,两位可否想过为什么伏魔寨要藏身于此?难道伏魔寨上下数百名兄弟都想过着躲躲藏藏不见天日的生活么?难道都满足于偶尔几次下山抢人抢食物么?你们难道都不想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么?”

一连串的反问,听得底下人均有所动容。

孟岩昔继xù

道:“眼下就有这么一个和官府协商的机会。有皇后在我们手里,谅他官府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番沉默后,二寨主开口问:“你确定官府能妥协么?”

“这自然是不确定。”孟岩昔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骂他。

“你小子不确定说什么……”话音才落,那人便咽气了,只听寨主浑厚的声音凉凉道:“谁敢放肆,这就是下场。”

一阵寂静。

孟岩昔继xù

温和地说:“如今我们都是同一艘船上的人。不放人呢,伏魔寨有人质在手,便如我适才所说,还能与官府协商。但若放了皇后……”

他停顿,三寨主不喜听他卖关子,不耐烦地问了句:“那又怎样?”

“那便等于把伏魔寨的所在点公之于众,等着官府来围剿。到时候谁都跑不了!”

他的声音温润无害,而说出的话却叫众人心头一凉。

大家伙都知dào

他说的有理,并非危言耸听。眼下,放了皇后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孟岩昔,若伏魔寨安然无恙那倒罢了,倘若遭到官府围剿,我伏二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二寨主撂下一句狠话,转身离开。

“还有小爷我!”三寨主狠狠瞪了他一眼,亮了亮手里的钢刀,疾步跟上他二哥。

底下人都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就散了个干净。

“这场戏好kàn

么?”孟岩昔走进来,笑着问素珊。

“还不错哦。”素珊认真地望着他。

“皇后娘娘,”孟岩昔侧眼看向靖辞雪,温声道,“此番连二寨主三寨主都不能为你所用,你还能赢我么?”

闻言,靖辞雪不比划,只朝他温婉一笑。

孟岩昔愣了愣,眼前的笑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有疏忽的地方。还未想通,就听到外边传来寨主不耐烦的声音:“岩昔,陪老子喝酒去啦!女人有什么好kàn

的?”

“来了。”孟岩昔应了声,转身时看到素珊眼中满是不屑和嘲讽,他心中一冷。

过了午时,才有一个小喽啰送来饭菜。虽然是盛夏,但饭菜冷了还是入口不宜的。素珊没跟他计较,只想着吃了饭才有力qì

,才能带小姐逃出去,所以手上的绳索一解开她立即吃了起来。

瞥见到方婷犹豫不敢吃的模样,素珊咽下口里粗糙冷硬的米饭,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孟岩昔此人心高气傲,他恨自己的计谋输给了小姐,所以此时不管心里怎么恨,他都不屑于用下毒手段为自己扳回一局。至于接下来会如何折磨她们,那就另当别论。

靖辞雪素来吃的不多,这次也是。在放下碗的时候,她故yì

侧身挡住右手,在素珊腿上飞快地写下“离间”、“寨主”四字。

素珊心下一怔,表面上还装作一心吃饭的样子。一边吃一边细细琢磨小姐的意思,渐渐地,有了较量。

吃完午饭,她们的手又重新被反剪身后,用绳索绑好。

“寨主!”耳边响起恭敬整齐的声音,才眯眼的素珊当即心神一震,她睁眼打量向他们走来的男人。

身材高大魁梧,戴了顶帽子,长相么……着实不敢恭维。浓眉细眼,宽嘴阔鼻,左脸颊还有一道十分明显的伤疤,从眉角到嘴唇,像蜈蚣一样难看。

寨主一进来就盯着靖辞雪看,感觉到素珊的打量,他面露不悦,状似无意地看了素珊一眼,却比一般人还凶狠。

素珊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别过眼看着墙壁。她绝不是被凶狠的眼神吓到,而是被寨主横七竖八爬满小疤痕的右脸颊恶心到了。她打心底里对孟岩昔肃然起敬,此人的承shòu能力非同一般!

“都说皇后是斓瓴国第一美人,可老子横看竖看,都觉得没老子的岩昔好kàn

!”寨主盯着靖辞雪又一番打量,最后打心底里发出一声喟叹,“确实没岩昔好kàn

。”

靖辞雪浅含笑意,淡然地接受对方肆无忌惮地目光打量。

“那是自然!”素珊眨眨眼,深吸一口气后坦然看向寨主,“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寨主,我十分能理解您的眼光。”

见成功把寨主的目光吸引过来,素珊强忍心中的不适感,十分真诚地直视对方的细眼:“您看我一个小小婢女,长相无甚奇特,可孟公子呢……”她顿了一顿,立即改口道,“哦不!是有人!他也觉得我的容貌赛过天仙下凡。”

寨主细眼微眯,结果眯成了一条线,连丁点儿黑色的眼珠都看不到:“你的意思是……岩昔喜欢你?”

素珊愣了愣,似乎很难启齿。左思右想,最终鼓起勇气,语带不屑道:“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既然已经被您发xiàn

了,我也不好否认。孟公子确是个好人,只可惜为人固执了些。有缘则聚,无缘则散,何苦强求?又害我连累无辜呢?”

出乎意料,寨主竟哈哈笑了起来,仿佛意料之中一般:“你直接跟老子这么说好了——说岩昔爱你,而你不爱岩昔,岩昔就利用老子抓了你们。说老子是个蠢蛋好了!”

素珊沉默不语,然后听他继xù

狂傲地大笑:“你们果然狡猾!岩昔说的太对了!还好老子早有准bèi

,相信岩昔,不然就要被你给挑拨了。”

“哼!老子不是傻瓜!”他再次凶狠地瞪了素珊一眼,准bèi

离开。却见一直不动的靖辞雪比划了一串手势,“这比划的什么鬼东西?”

素珊一看就明白了,笑得有些高深。

“寨主,皇后娘娘说送您句俗语: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于是,素珊成功看到那张丑陋的脸白了又白,最后气冲冲地离开。

丑陋的人向来极度自卑。尤其是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尤其是这个心爱之人还长得极美。那不但自卑,还忐忑,没安全感。

寨主就是这样。

他在心里一个劲告sù

自己,皇后她们是在挑拨他与素珊的关系。自我催眠的效果不错,当他搂着孟岩昔的时候,他觉得相当圆满。

可当他搂着孟岩昔经过草丛,看到老三搂着几个月前抢来的女人在翻滚时,他的心咯噔了一下。

那天晚上,小喽啰送来饭菜。

“猴儿,听说寨里新来了个长得很好kàn

的男人,是吗?”其中一个看守许是太无聊了,开始拉着那个送饭的喽啰聊天。

“诶!我听说啦,说是长得比孟岩昔还好kàn

。天呐,比他还好kàn

的男人那得多娘啊?”另一个也很感兴趣。

“嘘!小声点。被寨主听到就死定了。”那唤作猴儿的喽啰朝他们使了记眼色,然后一边盯着里边三人吃饭,一边压低嗓音说:“那是三寨主新抢来的男人,估计是想给孟岩昔点颜色瞧瞧。可惜啊,咱寨主眼里就一个孟岩昔。你们说,孟岩昔那厮是不是会使什么妖法啊?把寨主迷成这样!”

那二人一阵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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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鬼节遇袭

长浮又要说声抱歉了~今天一整天都在外边,六点才回来……

又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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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啊,孟岩昔就是只白眼狼,花心的很。亏咱寨主对他这么……”猴儿想了又想,才想出一个词,“嗯!死心塌地!”

“怎么说?”他们来了兴致。

“今儿晚上,孟岩昔啊,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男人看,我们哥儿几个都觉得他巴不得把眼珠抠下来按在那个美人,哦,美男身上。”猴儿哼了两哼,很为寨主抱不平。

“哦?那寨主呢?”两看守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对于上头人的八卦,他们是十万个好奇,越听越兴奋。

猴儿睨了他们一眼:“废话了不是?咱寨主是什么人?他眼睛里可揉不得半点沙子!还记得几年前那个背叛寨主的男人么?那下场……啧啧。”他突然顿住了,回想了下半个时辰前的事儿,又说,“不过这次寨主很奇怪。咱都看得出来寨主不高兴,不对,何止不高兴,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了。可他偏就那么淡定地坐着,极其反常!咱还真琢磨不透啊……”他两只捏着下巴,很用心思考的样子。

那两看守原本还一门心思沉浸在几年前的回忆里,在滔滔记忆中回顾当年那场鲜血淋漓的画面,听猴儿这么一说,当即拉回了思绪。

一人说:“诶!反常!够反常啊!”

另一人摸着鼻子想了想,说:“要我说啊,咱寨主是真的爱上孟岩昔那厮了。”猴儿眼神亮了亮,听他继xù

说道,“孟岩昔要真他.妈不要脸地移情别恋,寨主一刀劈了那男人不得惹得他不痛快啊!孟岩昔不痛快,咱寨主就更不痛快啦!”

“诶!我懂了!寨主是舍不得让孟岩昔伤心。”这一番分析听得人不甚唏嘘,前一人忍不住摇头感慨,“唉,咱寨主果然痴心,孟岩昔那厮忒不识好歹了!”。

“嘘!别再说了。”猴儿谨慎地朝身后望了望,又见里边人已经吃晚饭了,便进去收了碗筷,出来时低声对他们俩说,“说话注意点,别一不小心被寨主听到。咱寨主此时正愁一股怨气没处撒呢!别往刀口上撞!”

那两看守连连点头,猴儿侧眼看了下里边关押的人,说道:“看紧了她们。孟岩昔要的人,跑了一个,寨主会第一个拿你们俩的人头去安慰他。”

“嗯嗯!”他们用力点头,待猴儿走远后,其中一人终于不屑地切了声,“不就是跟了寨主几天么?还真把自个当回事了!什么玩意儿,对咱哥俩指手画脚,呸!”

“嘘!”另一人安抚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孟岩昔抢了他的风头,他现在心里的恨可比谁都多。”

前者再次不屑地哼了哼,低声说:“他.妈真能装大度!我看他骨子里跟那厮完全没差……”

两人低声吃吃地笑起来。

这一番对话全落在里边人的耳朵里。素珊不禁暗笑,想不到机会来得这么快?她暗中握了握靖辞雪的手。

靖辞雪神情淡然,心下却把这一番话翻来覆去地琢磨了遍,素珊的意思她懂,可总觉得异样,抓不住重点……

夜半三更。

门“啪”的一下被大力踢开。

看守的两人正睡得熟,冷不防吓得一下子跌下凳子。

“他.妈……”正欲开骂,抬头看到寨主满脸杀气地站在身后,瞬间吓得气儿都不敢出。

“滚!”寨主狠狠地瞪着他们,吓得他们俩忙不迭地连滚带爬地滚出去,连摔得生疼的地方都没敢揉。主要是他们俩心虚,以为私底下说的话被寨主知dào

了,当即吓得魂都没了。

素珊和靖辞雪一直未睡,只闭着眼假寐。而方婷,因心中害pà

也不曾熟睡,一听到声响就醒了,见到来人杀气腾腾的脸,当即吓白了脸。

“你白天那话到底什么意思?”寨主沉着一张丑陋无比的脸,眼带杀气地问靖辞雪。

“便是寨主您心中所想的意思。”素珊眯着眼,将靖辞雪淡定的比划解释给他听,好像还未睡醒的样子。

寨主呼吸一重,铁青着脸来回烦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停下来看靖辞雪一眼,喉结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更烦躁。

素珊被他晃得眼花,所幸闭上眼继xù

假寐。

冷不防一声巨响,竟是寨主烦躁至极一刀劈了张木桌。木屑四飞,他还不觉解气。

提刀走到素珊面前,杀气与怒气交杂的脸更加可怖,看得方婷直哆嗦,素珊倒还很冷静,只坐直了身体。

“你说岩昔喜欢你?”刀尖指着素珊脑门,他问。

“诚然是喜欢过的……”素珊略一顿,撇撇嘴,“听说寨里新来了个人?”

“你给老子闭嘴!”提起这个,他心里更烦躁,仿佛有把火在燃烧,直烧得他胸闷气短,恨不得拿着刀冲下山去大开杀戒。

眼前的刀刃抖了两抖,素珊悻悻地闭嘴。

“为什么?为什么?他说愿意的!明明愿意,为什么还要嫌弃老子的长相!”他既悲怨,又气愤,一张脸纠结地相当狰狞。“老子是不如那小白脸好kàn

,可是,可是,老子……”他悲愤至极,又一刀挥向墙壁,划出一道刺目的火星。

素珊咽了咽唾沫,一颗提起的心久久没能落回原处。她缓了一会心神,见寨主还是先前握刀的姿势,只是杀气全无,只剩下悲怨。

方婷已然吓晕过去,就连靖辞雪也在刀风掠起的刹那骤然握拳,而此时她不禁心下叹了一气,爱之深,才会连孟岩昔曾爱过的人都不敢下手!

沉默良久。

他忽然收刀回身,神情十分挣扎。

“老子……”内心挣扎再挣扎,他终于心一横,说道,“老子要放了你们,还有那小子,也要丢下山去!爱过的,喜欢的,都不在了,岩昔就只能爱老子一个了!哈哈哈……”

他扬天一阵狂笑,猛然收声,唤道:“二弟!”

屋内立即闪进来一个人,长脸方额,也不好kàn

,但与寨主相比,伏二干净的面庞霎时显得分外耐看。

“送她们下山。”寨主道。

伏二抱了抱拳,说晓得了。面无表情地给靖辞雪等人松绑,然后掏出一条黑色两指宽的布帛附在素珊和方婷眼上。见方婷还在昏迷,便掐她人中,半点没有怜香惜玉之色。

伏魔寨据点相当隐秘。送她们下山,自然不能被她们记下路线,然后派人来围剿。伏二办事,果然细致。

彼时还是半夜。山路漆黑,十分不好走,加之身后三人,两个被蒙眼,一个纯眼盲,一路走下来磕磕绊绊,才出了山寨一点点路程。

伏二想了想,带她们走进一个山洞。

猛然身后被人一推,三人纷纷往前踉跄,靖辞雪袖中的木匣一不小心飞了出去,哐当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还未站定,身后白光一晃,传来伏二森冷的声音:“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别怪我!”

钢刀破空而来,素珊反应过来用肩狠狠地撞向靖辞雪,接连将靖辞雪与方婷撞出一丈外,正欲出手接招,身后突然没声了,反而杀气更甚。

素珊心中一凛,一手扯去蒙眼的黑布,同时转身,伏二眼睛瞪得极大,手提钢刀,胸口赫然插着沾血的剑尖,竟是毫无防备地被人从身后刺了一剑。

素珊后退一步,那人抽剑,伏二的尸体倒了下去,露出一个黑衣蒙面人,手中长剑还在滴血。

蒙面人略略一扫,提剑立即刺向方婷。

方婷正好扯下黑布,入眼的便是一把血淋淋的长剑朝自己刺来,登时吓傻了。正当快刺中咽喉时,一粒石子飞出,击偏了剑头。

一剑刺空。蒙面人仍不放qì



素珊一边接招救方婷,一边还要护着靖辞雪不被伤到,蒙面人武功不差,招招都是杀招,全是冲着方婷而来,对她们主仆俩也未曾手下留情。显而易见,此人定是洛缪璠派来的杀手。万福山逃过一劫,想不到他消息如此灵通,竟还能在此守株待兔。

她们不知dào

的是,洛缪璠早已派人四处分布在伏魔寨的出没地,即便伏魔寨进不去,但只要靖辞雪等人逃得出来,就能被他安排的杀手擒住。

噗!

是剑没入人体的声音。

方婷难以置信地望着插入胸口的剑刃,凄惨一笑,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地。

滚烫的鲜血沾上靖辞雪手背,她面色苍白,身体微颤。

猛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树叶哗啦啦作响,直吹得人睁不开眼。素珊抬手挡眼,还不忘拉过靖辞雪小心护着,狂风乱石间黑气涌动,一道道黑气自洞外飞腾而来,卷起地上的木匣,迅速集聚。

随着黑气越来越浓,木匣转得更快,嘭的一声,木匣大开,里边腾起一股浓厚的黑气渐渐凝成人形。

“噗——”木匣打开的瞬间,靖辞雪喷出一口鲜血,惊得素珊不顾狂风飞石,抱着靖辞雪直呼喊。

靖辞雪当初下了多少禁制在木匣上边,如今禁制被破,便有多少反噬回她自个身上。

狂风渐止,她唇角的血流却不止。

她身前,躺着死去的蒙面人。

“姐……姐姐?”方婷强撑最后一口气,看清眼前黑气缭绕一身黑纱的女子,眼角黑线上扬,眉间一道黑印,全身上下除了烈焰红唇,其余的都是浓重的黑色。

终成恶灵!

彼时早已过了子时,正是鬼节,鬼门大开之际。天地间阴气缭绕,怨气重重……

042 谁曾料想

素珊慌乱地擦着靖辞雪唇角的血迹,口中声声唤着“小姐”。

靖辞雪冲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无恙。

可是怎么可能无恙呢?这是术法反噬,受损的是心脉。当初靖辞雪在木匣上边至少下了十一道禁制,如今禁制被破,便有十一道术法反噬回她自个身上。

这完全相当于丝毫没有内力的人承shòu高手十成功力的一掌。此刻,即便靖辞雪有再强再深的内力,她也承shòu不住制压阴灵的术法的反噬。

她强撑起身体,朝向丽嫔方向。她不恼不恨,只觉得惋惜,今日本该是丽嫔重回阴司之日,却因刺客重伤方婷而成了她化作恶灵的契机。

丽嫔冷眼看她,红唇微咧,笑意森冷。

“姐姐……”方婷轻声呜咽,丽嫔看向她时,眼眸黑气重重,含悲带恨。方婷只觉得满心凄凉,姐姐……姐姐竟变得如此!

心中痛极,又呕出一滩黑血,阖眼晕去。

“婷妹!”丽嫔脸上划过一抹焦急,恨意四起,周身黑气更浓。她仰天嘶声大喊,黑气如腾烧的火焰,所过之处,草叶尽数化为灰烬。

爹娘惨死,华弟枉死,婷妹为讨回公道,一路历经艰辛,最终还是难逃毒手。

如今方家满门,竟只剩她方丽一抹恶灵!

洛缪璠!洛缪莹!你们兄妹俩害得我方家人好苦!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女!

锦绣祥云玉佩亮起白光,黑色的怨气撞上银白祥瑞气泽,似被一把利剑劈开向两边散去。靖辞雪隐于白光之下,胸口极闷。

那喷薄而出的怨气何其相似?

祁詺承,你当初也是这么恨靖家的吧……

不!不止当初,你现在还是这么恨着靖家……

靖辞雪正因知dào

一个人的恨足以毁灭掉他自己,所以她才那么用心用力地净化丽嫔的怨气。可是,她还是失败了。

素珊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手一动,取出碧玉长笛。

笛音起,一阕“流风回雪”飘扬而出,丽嫔却丝毫无损。头一次,素珊如此怨恼,为何当初不学制压阴灵的术法!

心念一动,猛然换作第十二阙乐曲,绿光大盛,数万道绿色光华字孔眼里绕出,似有千军万马横踏之势,若换做战场杀敌,此阙乐曲一出早已是尸横遍野。而此时,她施法控zhì

笛音只与阴灵的怨气对抗,才稍稍压制住丽嫔四散开去的怨气。

嘶声力竭的呼喊骤然停住,丽嫔狠戾地看向素珊,杀意顿起,十指化爪朝素珊抓去。如今的她,早已失去理智。

靖辞雪双指点在腰间玉佩,猛然间灼灼银光如烈日般耀眼,丽嫔心知不妙,立即后退,大手一挥,黑气缠住生死未明的方婷,眨眼间,黑气消散,方婷与丽嫔消失于山洞之中。

“小姐!”

靖辞雪突然靠到素珊身上,全身无力。素珊急得不知所措。

才受术法反噬,又使用术法,这无疑是在雪上加霜!

眼皮吃力地动了动,靖辞雪想要睁开眼给素珊一个安抚,却终是昏了过去。

素珊架起她,看到摔在一旁的木匣,心知此物对小姐意义重大,便又拾起,才一路从山洞往山下赶。

伏魔寨所在的山头地势本就复杂,山路崎岖多杂,即便是白天也难以分清下山的路是哪条。何况眼下天还那么黑。

好在素珊眼力较好,她不管路的尽头通向哪里,只一门心思往山下走,居然真的让她走出来了。

又走了一会,眼前出现一条极眼熟的官道,再走几步,发xiàn

了一辆马车——是她们乘坐着去万福山的那辆。没想到,过了一天,车居然还在。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靖辞雪昏迷的时候,素珊一直在给她输内力。此时见靖辞雪终于睁开眼,苍白的脸色稍回些血色,她不禁松了口气。

天已经大亮,靖辞雪的伤势得到好转,素珊便坐在六子常坐着的地方,赶车回琼林院。只是素珊并不识路,她头一次来万福山,先前也只顾着跟六子说话,并未把路线记下来。

靖辞雪动了动手指,素珊急忙按住她,反而自己动了动手指,指下幻出一只引路梦蝶。

她嗔了句:“小姐,这些术法我还是会的。从今日起,小姐不许再随意使用术法!”

靖辞雪朝她浅浅地笑了笑,点头算是答yīng



一路狂奔,在梦蝶的指引下,终于远远地看到了琼林院。素珊挥手收了引路梦蝶,挥下一鞭,朝琼林院飞驰而去。

吁!

琼林院外的空地上黑压压聚集了数百名羽林军,严阵以待。素珊不明所以地停下马车。

靖辞雪也感觉到异样,撩起珠帘走出来。

“皇后娘娘?!”立于台阶上的羽林军副统领眼见地看到她们,又惊又喜,当即转身朝里边跑去。

“参见皇后娘娘!”数百名羽林军整齐跪下,齐声喊道。

靖辞雪怔了一怔,然后听到素珊“咦”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疑惑。

“小姐,他来了。”素珊在她耳边轻说。随即响起羽林军齐声高呼“参见皇上”。

靖辞雪心有疑惑。由素珊搀着穿过羽林军队,走上石阶,朝祁詺承俯身施礼。纵使她贵为斓瓴皇后,却从未承shòu过如此壮观的迎接,竟连祁詺承都亲自出来。

来不及细想,便听祁詺承冷声问她:“亓官呢?”

靖辞雪再次一怔。

祁詺承眉峰紧锁,面前女人一闪而过的怔愕不像作假,声音益发寒冷:“你没见到亓官?”见靖辞雪点头,他冷笑,“朕倒忘了,皇后聪颖无双,自能平安回来。”

靖辞雪心中一紧,耳边响过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声马鸣。

“皇上!”副统领慌张地喊了一声,祁詺承早已骑马远去。当即整顿羽林军,挑了十名精兵组成一队,上马追赶。

靖辞雪恍然大悟,原来伏魔寨里新来的美男就是亓官懿!

走前承诺的三日必归,她未曾做到,她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她以为回来后等着她的不是奚落就是嘲讽……

任她聪颖无双,也想不到祁詺承竟会派人去救她。

她不敢想……

转念又想,伏魔寨地势复杂,无人引路必然会迷路。祁詺承不可能带着副统领一同上山,那样目标太大,易被山寇察觉。而亓官懿是他及在乎的人,他必定选择只身上山,像亓官懿救她一样。

靖辞雪顾不得其它,疾步朝马车方向走去。

“小姐……你还有伤……”

素珊正欲阻拦,看到那双定定朝向自己的烟灰色眼眸,她暗自一叹,跳上马车。马鞭扬起未落,另一边也跳上一个人,夺过她手里马鞭,唰的一下甩下去,马儿吃痛,立即扬起马蹄跑得飞快。

“你!”素珊生气地转过头,却看到六子那张脸正笑嘻嘻地对着自己,吃了一惊。

“赶车的活儿还是让奴才来吧。”六子如是说道,扬手又是一鞭,见素珊还盯着自己,脸红了红。

“六子,你没死啊!”素珊很高兴,习惯性地一掌拍上六子后脑勺。

六子委屈地摸摸后脑勺:“别打这了,昨儿脑袋瓜子撞树上,到现在还疼呢!”

素珊望了望垂下的珠帘,问他亓官懿的事儿。

六子说,昨儿清晨,车赶得好好的,突然被一群人拦住去路,带头的是个长相极丑的男人,把他吓了个半死,还没缓过劲来,就被那人一掌打飞出去了,脑袋一撞到树他便晕了。

“等奴才醒来时,亓官大人就在奴才边上。奴才跟他说了当时情况,然后大人他脸色可难看了。说那伙人极有可能是伏魔寨的人,奴才当即吓傻了。伏魔寨可都是些妖魔鬼怪杀人不眨眼的啊……还好姑娘和娘娘都平安回来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见素珊沉默中带着抓狂地望着自己,尴尬地有些窘迫,他好像又把话扯开了。

便又清清了嗓子说:“亓官大人吩咐羽林军送奴才回来,并嘱托奴才向皇上传话,说是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尽等他的消息。若一日后,他还音信全无,让皇上再另作打算,前去搭救娘娘。”

“今日琼林院外的二百八十名羽林军都是羽林麾下最厉害的,听说是皇上当初亲自挑选出来围击相府……”突然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砸了咂舌,“嗯……奴才的意思是,他们都是高手。呵呵。”

他干笑了会继xù

道:“亓官大人一日未归,半点消息都没传出来,皇上准bèi

亲率羽林将士踏平伏魔寨!唔,素珊姑娘,你们没看到亓官大人么?”

素珊摇头,看了眼珠帘后的人,涩然道:“谁曾想到呢?”

马车越驶越远。

琼林院外,石阶上,洛缪莹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震惊之余,眼眸里又渐渐浮起一抹嘲弄之意。

同样是女人,洛缪莹心想她绝不可能看错适才靖辞雪一闪而过的慌张。

靖辞雪,真想不到相府竟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女!

043 为他而来

靖辞雪靠着车壁,一路摇摇晃晃。她受了极重的内伤,此时又在奔波,难得有些血色的脸又渐渐白了回去。

这时,素珊钻进车厢,见她双目紧闭,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急忙揽过靖辞雪靠在自己身上,握住她冰凉的手传输内力为她调息。

“小姐啊……”素珊轻轻一叹,满目心疼。

呼吸逐渐平缓,靖辞雪无力地靠在素珊肩上,耳边晃悠悠响过几句话——

那人说:哭什么呢?眼泪又不能帮你。

那人还说:听我的,你要让这里变得强dà

,这样再多的难过和伤心就都能装的下了。

可是她现在好难过,不是因为受伤,只是那颗颤抖的心让她难受的想要死掉……原来十年了,她还是没能让心变得强dà



那人问:你是在等我吗?

那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残雪,朕现在觉得很圆满,很圆满……

那般深情的一声“残雪”,唤得却是另一个人。

靖辞雪狠狠咬住下唇,承shòu着内心一波又一波难受。她想,不是因为她的心不够强dà

,而是因为人的贪念和渴望。当得知亓官懿只身犯险时,她内心的忐忑、震撼和激动都让她以为是祁詺承派去救她的,正是因为这丁点儿希望,才让她想要的更多。

——我想要他爱我。

颤抖的指尖扫过素珊的掌心,素珊潸然落泪,将她抱得更紧。

别人都是因为有希望才活得更好,只有她,“希望”是让她堕入深渊苦海的存zài



希望,失望,绝望。只一步之遥罢了。

“娘娘,到了。”六子勒马停车,马车晃了晃,那双闻声望向他的眼眸里带着凌厉的锋芒,他打了个寒战,声音里带了些许忐忑。

素珊把靖辞雪扶下马车。

经过一路上的调息,此时靖辞雪的脸色已恢复平常。或者说,她平日里的脸色就不大红润,以致即使现在她脸色略白,也无人怀疑。

祁詺承策马飞奔至处官道,眼前有片小树林,林子后边的那座山就是伏魔寨的据点所在。但那些山路看似平常,实则是一处天然法阵,进去容易,出来极难,一旦上山,便落入伏魔寨的地盘,这也是官兵至今未能将伏魔寨剿灭的原因所在。

羽林军副统领带着十名羽林军随后赶来,他正与副统领交代一些细节,却看到靖辞雪也赶来这里,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你来做什么?”祁詺承冷声问她。

臣妾来此救人。靖辞雪淡然比划。

“皇后身陷伏魔寨也能平安脱险,朕知dào

你本事非凡,但救亓官一事就不劳皇后费心了。”祁詺承冷冷瞥了她一眼,脱下醒目的明黄色龙袍一把扔给副统领,里边是一件月白色长衫,接过副统领递过来的折扇,俨然一副书香公子形象。

看来,他也是打算和亓官懿一样,独自一人乔装上山打探对方底细。

祁詺承独自往树林里走去,靖辞雪循声跟在他身后。

“回去!”他顿步回身,厉声道。

亓官大人为救臣妾身陷险境,于情于理,臣妾都该去救他。

“你是君他是臣,救你是他职责所在,你靖家都是冷血无情之人,你又何必耿耿于怀?亓官是羽林军统领,区区山寇还奈何不了他。”他语气微凉,打开折扇继xù

往里走去,“皇后若真想上山,那便上山来,只是不要拖累朕!”

身后传来树叶窸窣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望了眼靖辞雪与素珊,只道:“朕不会再救你。”

一个“再”字,让靖辞雪的心剧烈地跳了两下。她尽量跟在祁詺承身侧,唇角浅含笑意,比划道:若出了事,全是臣妾咎由自取。

祁詺承看到她的比划,觉得眼前这个靖辞雪与以前那个越来越不一样。以前是沉默,极少用手语,仿佛是一个没有情绪没有生气的人。后来经过一些事情以后,靖辞雪开始变了。他从她身上看到了悲伤、智慧、忍耐还有固执和勇气。

他忽然想,靖辞雪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应该是先皇忌日,当众鞭尸那次吧。或许,靖辞雪不是变了,而是渐渐暴露了本性,没有相府的庇护,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然而,越是这样的靖辞雪越是让他看不清。

智斗川王,一杯香茶救回素珊,显露攻心手段。平息压胜风波,可见她对各宫妃嫔之事了若指掌。缪莹难产,她亲自献上圣草。淡然吃下他夹的肉,竟对他毫无防备之心。还有亲姐靖子午对她的彻骨恨意,还有眼下坚持上山救人,这样的靖辞雪于他,真的就像迷一样。

思及此,祁詺承心觉烦躁,所幸加快步伐,将靖辞雪主仆二人甩在身后。

出了树林,来至山下。

祁詺承长身微折,拨开及膝的草叶,底下是几块寻常的小石子。看似寻常,却是亓官懿留下的线索,是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暗语。

一路上山而来,祁詺承一直走在前边,除了在路口停下来拨开草叶选择下一条路,他从未看过身后人是否安然。

素珊小心地扶着靖辞雪,心想小姐带伤赶来,只因担心那人会迷失在天然法阵里,可眼下看那人沉着冷静的模样,显然是小姐多虑了。

突然,祁詺承一把拉过靖辞雪,闪身躲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边。

手里一空,素珊愣了愣,抬眼看到两个伏魔寨里的人往这边走来,也立即躲到一块石头后面。

“咱二寨主死的真冤!好心好意送她们下山,反倒遭了毒手!二寨主是好人呐,平日里从不给哥儿几个脸色看,唉……”那二人面带悲色走来,一人长叹,另一人也紧跟着叹息。

“都说咱当山贼的灭绝人性,她们又比我们好多少?你别看那皇后长得标致,仙女似的,心思最多最歹毒了!里应外合,明着来一个绝色男人,暗地里却在挑拨寨主,都送她下山了还狠心到杀了二寨主,真是狼心狗肺!”

“诶!不,不,不。我听猴儿说,在发xiàn

二寨主尸体的山洞里还有个黑衣蒙面人的尸体。”

还未说完,就被前一个接腔:“你不会是想说有人刺杀皇后,然后咱二寨主为救人与刺客同归于尽了吧?”

“聪明!”他仿佛没听出对方话里的讥讽似得,“这不是没可能啊,咱二寨主人那么好!”

“不管怎么样,二寨主死了,这笔账就得算在孟岩昔和皇后头上!”

“唉,别说了,孟岩昔有寨主护着,动他一根汗毛,寨主先把咱给废了!咱们还是赶紧下山看看有没有官兵,顺道把这山巡一遍吧,也许皇后被困在这里了呢?那正好给二寨主报仇。”

“对!……”

那二人越过藏人的巨石,往山下走去。忽然又谈起被困在伏魔寨里的绝色男子。

“说起来,我有时候还是挺佩服孟岩昔那厮的。除了挑唆寨主绑架皇后一事,他还算个聪明人。连寨主都没发xiàn

那男人不对劲,他居然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宫里人,还假装不知dào

给那人灌酒。”

“寨主只顾着吃醋了,不然他也能有所发觉的,毕竟寨主何等英明!”不管何时何地,他们都不忘维护自家寨主英明神武的形象。

“嗯,你说的也对!我听说那人叫什么……亓官一?算了,管他一还是二。听说他是羽林军统领,看他酒量不错,喝了那么多却一点都不上头,就是本事忒差,一点迷香就把他放倒了。”

“啧啧,就这警觉性还羽林军统领,连咱山贼都不如……”

“可不……”

说话声音越来越远,到最后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祁詺承猛然放开靖辞雪,像沾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丢开。素珊过去扶住自家小姐,满含幽怨地瞪着祁詺承快步离开的背影。

可她哪里晓得祁詺承此时正满心骂着靖辞雪“妖女”。

巨石后,佳人在怀,他恼恨自己竟一时间忘了仇恨,那份柔弱中的固执坚强让他觉得无比熟悉,更甚的,他居然有那么一瞬对靖辞雪起了怜爱之心。靖辞雪若非是“妖女”,怎会让他如此?

不一会,他们顺利走出天然法阵,伏魔寨就在眼前。

他们没有继xù

往前走,而是藏身于一处狭长的丛林草叶后。目光穿过叶缝,祁詺承看到伏魔寨外的五个喽啰手提钢刀来回巡逻,腰间均系着素白腰带。

这时,又出来一个铜铃大眼,满脸络腮的男人,上身赤膊,黝黑壮实,腰间也扎着条素白腰带。他一来,那五个喽啰就对他点头哈腰,十分尊重。而他面目凝重,神情悲痛,手一挥,身后又出现两个喽啰,拿着两盏白灯笼挂在寨外。他又吩咐了几句,才回去。

回想起先前两个喽啰的话,祁詺承瞬间明白,他们这是在给二寨主做丧,听闻伏魔寨的寨主长相奇丑无比,那刚才那个络腮男人必是三寨主无疑。

他沉吟了片刻,准bèi

往回走。

不料衣角被靖辞雪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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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晚有事没能更新,长浮在这里再次道歉!请各位真爱粉原谅,并多多支持长浮,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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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夏】说看到上一章结尾,她也想骂女主“不孝”了。越剧《盘夫索夫》里,严兰贞也为了丈夫曾荣背叛祖父严嵩。长浮以为,“孝”这种抽象的东西很难讲,并非包庇就是孝道,背叛就是不孝,尤其在真爱面前,很两难的。当然,女主认为自己是不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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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重返山寨

祁詺承要一举剿灭伏魔寨。这一点,靖辞雪相当清楚。

伏魔寨数年来盘踞在此,凭借山势和天然法阵以致官府拿它束手无策,只能任它作恶。这极易导致民心不稳,祁詺承如何还容得下它?

救人与围剿,他势在必得。

伏魔寨的两个小喽啰下了趟山,山脚下的那片林子里除了树就是叶子,半点人影也无。不放心,又去官道上饶了圈,只偶尔走过一两个老翁,一看就是苟延残喘的命,害得他们连抢劫的心思也没了。

靖辞雪与素珊是在那块巨石后被这俩小喽啰发xiàn

的。

一人说:“诶,你看,我说巡山是对的吧。还真让咱巡着啦~”

另一人说:“切,明明是我说这石头后边可以藏人,咱才过来看的!”

俩喽啰一边盯着靖辞雪与素珊怕她们跑了,一边就“谁的功劳大”吵了起来,吵到最后达成一致意见,那就是一人抓到一个,功劳一样大。

素珊很想告sù

他们,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婢女,抓到皇后的功劳肯定大些。但为避免他们就“谁抓到皇后”一事再次争吵,素珊选择沉默,一面挽着靖辞雪,一面脖子上架着钢刀,在俩喽啰的挟持下往伏魔寨走去。

修长茂盛的草叶后,有一个山洞。

六个时辰前,这里死了两个人,重伤一个,还有一个满身怨气的恶灵。而此刻,这里安安静静,除了堆积在地上厚厚的树叶,只有那个靠着山壁的男人,他在腿上铺了块月白布帛,手拿烧过的树枝在仔细画着什么。

不一会,祁詺承停下来,拿起画好的天然法阵的破解图看了遍,确定毫无破绽后,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透明瓷瓶,里边的液体呈淡粉色。然后,他沾了点液体在布帛上,收好瓷瓶走出山洞。

手扬了扬,一只羽翼如雪、尾部带点粉色的鸟儿飞了过来,叼过他手里的月白布帛,扑哧着翅膀在他面前停住。

祁詺承摸了摸鸟儿的脑袋,鸟儿眯眼似乎很享shòu

这样的爱.抚,再又心满yì

足地拍着翅膀飞开。

目光穿过层层叠嶂的树叶草木缝隙,他看到靖辞雪即使钢刀架颈仍面不改色,淡然地走进伏魔寨,对寨外巡逻的五个喽啰咬牙切齿地挥刀怒骂充耳不闻。

靖相的女儿,果然胆识过人!

他负手而立,目光变得益发深邃。

靖辞雪主仆再次被关进那件屋子,不过片刻,孟岩昔便闻讯而来。挥手示意看守的人下去,他唇角噙着抹玩味的笑意,眼睛肆意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女人

“娘娘再次让小人见识到了您卓越的攻心手段,果然是厉害!”他声音素来温和,从无例外,“只可惜这山是伏魔寨的地盘,即便是宫中的三千羽林军,若无人指引也只能困死山中。皇后娘娘,这一次你不是输给我,而是输给了天地自然的力量。”

靖辞雪淡然比划道:本宫从未想过要与谁较量,输赢如何,于本宫而言毫无意义。

“娘娘出身高贵,想来并不知dào

市井贱民为讨生计而忍辱受屈。”他笑意微凉,“他此生若无半点智计,便永远只能是上等人手中的玩物。哼,输赢如何?输,即如过街之鼠;赢,则一世无忧。”

靖辞雪略一沉吟:你想成为人上人,受万人瞩目,这固然没错。人活一世,是要有些许念想支撑。你以自身计谋为自己寻求庇护,这也无可厚非。可是,本宫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助川王废后,无非是想以此显示自己的能力,巩固你在川王府的地位。说到底……

“说到底是你自卑罢了。”素珊见小姐手势犹豫,似有些不忍,她便接过话来。见孟岩昔微怔,她继xù

道,“你先前所拥有的都是你出卖皮相肉体和尊严换来的,包括你眼下在伏魔寨里的一切。孟岩昔,你自负,但你更自卑!”

闻言,孟岩昔怔住,仿佛突然间迎面挥来一拳,狠狠地击中他鼻梁,又好像自己一直拼命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秘密突然被人挖出来,当着他的面公诸于众那般让他无所适从,让他惶恐不安。

一时间,他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妖冶的面庞再也挂不住笑意,藏在袖中的十指死死掐进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情绪压回心底。再次抬眸看向面前的两个女人,忽觉不对劲,警觉道:“还有一个人呢?”

“死了。”素珊淡淡回道。见孟岩昔闻言不语,望向她的眼中满是不信,正巧门外闪过一角衣边,素珊倏地一笑,“孟岩昔,你不觉得那位姑娘很眼熟么?她叫方婷。”

她一字一顿地念着方婷的名字,见孟岩昔神色一闪,继xù

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川王府门前奄奄一息的公子?可还记得那个与你缱绻数月却差点命丧你手的痴情之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岩昔面色惨白。

素珊换了个舒适地坐姿,背靠墙壁,抬眼望向他,缓缓道:“方华公子信你爱你,致死都未曾告sù

家人害他性命之人。可是孟岩昔,你该很清楚方婷为何会死?她得罪了谁或者说受谁人忌惮,你比我们更清楚。二寨主之死,也不过是牵累。”

寨里人都以为二寨主是为救她们而被蒙面人杀死,虽与事实有些出入,但除了那“救人”一说其他均是事实。那素珊这般说辞不过是把二寨主死因给落实了,顺带把矛头指向孟岩昔。不过,此事归根结底,孟岩昔也脱不了干系。

“你说够了么?”孟岩昔的声音温润不再,反而有些干涩。

“不够。”素珊无辜地望着他,余光瞥了记门外一晃而过的一边,“你利用方华,却最终亲手把匕首插进他的胸口。你无情无义,我倒真替伏魔寨的寨主担心呢。”

孟岩昔笑了起来,音色温润如水,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寒:“我利用他,他得到我的人,各取所需罢了。只要寨主不像方华那样威胁到我,我便不会要他性命。”

对此,素珊挑眉不语。余光却一直注意着门外的一角衣边晃动越来越厉害,忽而消失不见。

“皇后娘娘,”孟岩昔在靖辞雪身前蹲下,“如今有您和亓官大人在手,小人一点都不怕。大不了,鱼死网破么。皇上的损失可比小人要多得多。”

说着,一把擒住靖辞雪的下颚,拇指擦过靖辞雪的双唇。素珊见状,扑过去拍掉孟岩昔的魔爪,警惕地盯着他。

“娘娘不失粉黛,还能颜倾天下,小人着实佩服。”他捻着手指,笑得诡异,“可是小人素来厌恶比自己还美的人,亓官大人是一个,您也是一个。”

“你对小姐做了什么?”素珊心知不妙。

“蚀心散。”孟岩昔淡淡道,却听得素珊浑身一颤,“就像你说的,我孟岩昔自负又自卑。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便不允许有比我还美的人存zài

。”他妖冶的脸上绽开一抹嗜血的笑。

“皇后娘娘,小人奉劝您一句,安心在这待着,别再妄想逃出去,也别妄想给山下的通风报信。这蚀心散,若无解药,三日必死。”

孟岩昔走后,素珊又急又恼又悔,嘟哝道:“真不该回来。”当即准bèi

给靖辞雪运功逼毒。

靖辞雪拦住她,唇含浅笑,食指在唇上轻轻抹过,微微摇头。

“小姐你……”素珊望着小姐的淡然笑意,若有所思。

靖辞雪点头,肯定她心中所想。

那时,靖辞雪拉住祁詺承衣边,祁詺承回头望着她好一会,才道:“皇后既然一心想要救人,那便助朕稳住伏魔寨,顺便将此物下到一个重yào

人物身上。朕知你聪慧,必能做到。”

靖辞雪接过药粉,闻了闻,点头。

“果然聪明。”祁詺承赞道,眼眸却清冷。

那是畸菱花粉,只要洒在一人身上,凡与此人接触者,都会沾染。此花粉遇酒成毒,而山寨里的人素来无酒不欢。

是以,当孟岩昔在她唇上抹蚀心散时,靖辞雪同样在他身上撒了畸菱花粉。

“可是小姐,你怎么办?”蚀心散致命,加之小姐先受了术法反噬,身体虚弱,能不能撑过三天还难说。

生死有命。

靖辞雪含笑比划,似乎真不大在意自个的生死,而心中却苦涩的很。她想,一切纠葛都会随着人的死去而结束,就像她对相府的愧疚,就像她对祁詺承难以启齿的深爱。

“小姐不能死!素珊不会让小姐死的。小姐若死了,素珊就把一切都告sù

他,让他活着比死还难受!”素珊狠狠说道。

这一番威胁性的言辞听得靖辞雪蹙起眉头,直摇头。她知dào

,以素珊的性格,必会说到做到。

“所以,小姐千万千万不能死!”

靖辞雪艰难地点头。

当晚,四个小喽啰拎着刀进来,二话不说把她们俩架出去。隔壁房间也有两名喽啰挟持着一个人出来。

那人身形修长,十分眼熟。他微微侧头,正好与素珊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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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血溅苍峦

“走!”小喽啰推了亓官懿一把。

亓官懿收回目光,顺从地跟着他们走。靖辞雪等人紧随其后。

所到之处是山寨最中央的一块空地。篝火烧得旺盛,木枝被火舌吞噬着,哔剥作响。那面绣有“伏魔寨”字样的豹纹气质在夜风中烈烈飘荡,气氛显得凝重而压抑。

腰间系着素白布帛的山寇们三两围桌而立,桌子中间是一大坛开封的烈酒。他们手捧酒碗,面向东边竹木搭就的灵堂,长凳脚上靠着一把把明晃晃的钢刀。

“二寨主一路走好!”

齐声呼喝,举碗共饮,神色悲壮。饮罢,愤而掷碗,一阵噼里啪啦,瓷碗碎了一地。

此时,见到他们到来,各个目光如冰似火。更有甚者压制不住心中怒火,一把抄起脚边的刀,被身旁人眼疾手快地紧紧按住。

“杀了他们,为二寨主祭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众人纷纷响应。

“对!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

“杀!”

“杀!”

一时间,喊杀声不绝于耳。

亓官懿看了靖辞雪一眼,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寨主抬手示意部下安静下来。他坐于灵堂前,身后是白烛棺椁。他曲起右腿,右手臂搭在膝盖上,对亓官懿道:“你小子忒没用,就你现在这样你觉得你还保护得了你身后的主子么?”

“只要我一刻未死,便不会让你动皇后娘娘分毫!”尽管身中迷香,全身功力无法施展,但亓官懿无畏无惧,忠君护主之心纹丝不动,一点也不失他堂堂羽林军统领的风范。

“哈哈哈……”寨主仰天嗤笑,带动满脸狰狞的伤疤,又讥讽又可怖。他手一挥,随即有两名喽啰过来挟持住亓官懿,动作粗鲁地把人架到一边。

“老子的伏魔寨可不是江湖里的名门大派,没什么讲究!得罪了老子,就算你是天皇老子,老子也砍了你!”一番话说得相当狂妄,狰狞的疤痕显得他及其凶神恶煞,“皇后娘娘,老子二弟死得冤呐。您说,这笔账,咱怎么算?”

夜里的山风清凉,吹动了靖辞雪披肩的长发,却吹不散她一脸的淡然静默。

“血祭!寨主,您觉得如何?”温和的声音堪比山风,孟岩昔施施然走来,经过靖辞雪身旁轻睨了她一眼,径直往寨主走去。他旁若无人地在寨主身边坐下,倒酒,抿酒,再捏着酒碗递到寨主唇边,笑得妖冶无方。

寨主满眼惊艳地盯着他,就着酒碗喝下。直看得边上的三寨主咬牙切齿,狠狠地扭头瞪着靖辞雪主仆。

底下有人问道:“孟公子,你说血祭,怎么个祭法?”

“皇后娘娘血统高贵,以娘娘之血祭二寨主亡灵再好不过。”孟岩昔轻笑,“把娘娘绑于中央石柱之上,日日与二寨主棺椁相对,每三个时辰割其一刀,整整七日,血尽而亡!也算是给二寨主一个交代了!”

孟岩昔此计委实阴狠毒辣,可伏魔寨是什么地方,此计一出,当即有人呼“好”。

“那这个素珊呢?”寨主突然问道,“岩昔,你给老子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呢?”

他盯着孟岩昔,尽管孟岩昔否认自己喜欢素珊,可素珊的话仍像一根拔不去的刺横梗在心头。

“一同如此好了,省得麻烦。”他无所谓道。寨主的心思,他怎能不知?

寨主满yì

地点头,当即挥手让人去准bèi



不一会,靖辞雪与素珊便分别绑在中央两根石柱上,正对着孟岩昔和他身后的灵堂。

孟岩昔惬意地饮酒,饶有兴致地打量众人神色。亓官懿满目着急,又无能为力。素珊心疼地望一眼靖辞雪,再恶狠狠地瞪向自己,似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孟岩昔不禁加深笑意,扬了扬手中的酒碗。

其余山寨里的人都目光灼灼,掩不住激动和欣喜望向石柱上一脸淡漠的靖辞雪。

篝火熊熊燃烧。火光下,匕首时明时暗,向着靖辞雪的脖颈逼近。

“小姐!”

“娘娘!”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扇子横空飞出,打落喽啰手中的匕首,再“咻”地飞回。

原本一脸狠辣的拿匕首小喽啰此时正茫然地望着空空的手心,茫然的不止他,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怔了一怔,孟岩昔猛然站起来,众人随他一起望向空中。一翩翩男子凌空落下,月白长衫,手持折扇,稳稳当当落于中央石柱,宛若天人降临。

“你小子是谁?竟敢来伏魔寨撒野!”离石柱最近的一个山寇举刀指着此人。

祁詺承轻轻一眼望向他,吓得他喉咙发紧,不敢再说话。

孟岩昔霎时面如寒霜,寨主也感觉出此人强dà

的气场,拍了拍孟岩昔的肩膀以示安抚,扛起他那把硕大的钢刀,领着弟兄走到前边来,正欲开口,羽林军副统领带着手下二百八十名羽林精兵赶到。

孟岩昔拔开挡在他身前的山寇,难以置信地望着黑压压的羽林军,猛然醒悟,抬眼望向靖辞雪主仆:“原来你们早就下山了!”假装被困在山中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好让祁詺承带兵上山。

靖辞雪淡漠的面庞依旧,素珊缓缓勾起唇角,挑衅地回望着他。

“皇上!”副统领提剑抱拳。

祁詺承微微颔首,手中扇子挥了两下便断了靖辞雪与素珊身上的绳子,一边揽住一个,飞身到羽林军队里,把她们交给羽林军保护。

“尔等山贼竟敢劫持皇后娘娘,可知这是死罪?”副统领噌的一声抽出佩剑,指着他们,“今日国主亲临,奉劝尔等速速放了亓官大人,不然我斓瓴二百八十名羽林军必要踏平你伏魔寨!”

“才二百八十个啊!”寨主大笑起来,引得手下人一阵哄笑,要知dào

,他们可是有五百个不止啊。“废话少说,要打要杀的赶紧过来,老子第一个会会你!”

他握紧刀把,沉声吩咐身边的一个弟兄:“老子在前边挡着,你瞅着机会赶紧带岩昔下山!”

“大哥!”未等那人回应,一直沉默步伐的三寨主突然红着眼吼了一声,“你到现在还护着这小子!如果不是这小子,二哥不会死,咱现在也不会被围剿!二哥说过,倘若遭到官府围剿,二哥第一个杀的就是孟岩昔!现在二哥没了,我伏老三也一样!”说着,举刀就要披向孟岩昔。

寨主一把拽过孟岩昔,挺身挡在前面:“老三!你敢动岩昔,先一刀劈了老子!”

三寨主握刀的手指紧了又紧:“大哥,你忘了孟岩昔下午说的话了吗?你一心对他好,可他一直在利用你!如果你没利用价值了,他就会杀了你!这种比狗还不如的人,你还护着他做什么!”

一番话说的寨主狰狞的面庞抖了三抖,转身望着孟岩昔。他必须承认,当他亲耳听到孟岩昔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时,他恨不得一刀结果了孟岩昔!

孟岩昔从容地与他四目相对,待寨主再次转身时,他瞥眼望向被羽林军围护起来的素珊,唇含冷笑。

“岩昔的事老子心里有打算。”寨主凶狠地瞪着弟弟,再示意他看对面虎视眈眈的羽林军,“现在是什么情况,要内讧改天!老子陪你!”

三寨主黑着脸,点头。如此,便是决定一致对外。他举刀指着祁詺承:“来吧!小爷跟很多人打过架,就是没跟你们皇族打过!”

祁詺承没曾理他,只冷冷道:“杀。”

副统领点头,长剑一挥,羽林军奋勇向前,刀剑相击,响成一片。不时,便血染苍峦大大地,羽林军武艺非凡,故而死的受伤的均是伏魔寨的人。

寨主一面护着身后不会武功的孟岩昔,一面紧握刀把。昔日里的弟兄一个个在他面前倒下,鲜血染红了他的眼,就连脸上狰狞的疤痕也仿佛瞬间活了起来,不断扭曲。

啊!

他大吼一声,正欲提刀向前,冷不防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孟岩昔扶住了他。

“怎么回事?老子怎么会一点真气都提不起!”他咬牙道。

孟岩昔也觉得奇怪,来不及细想,迎面一阵剑光。寨主当即推开了他,自己也往后退了好几步,幸好他三弟在身后抵住了他。

孟岩昔正好被推到亓官懿身边,他一把抓起地上刀,架在亓官懿脖子上,然后挟持着亓官懿往前走了几步,无畏地看向祁詺承:“让所有人住手!”

祁詺承抬手示意,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不过一会工夫,伏魔寨的兄弟已经死伤过半,只剩下区区百来人,此时见孟岩昔挟持了亓官懿,都拖着血淋淋的刀站到孟岩昔身后。

“皇上,咱们谈谈吧。”孟岩昔道。

“你觉得你有资格与朕谈条件么?”祁詺承相当冷漠。

“没有么?”他的刀再次逼近亓官懿的肌肤。

祁詺承仿佛没看到亓官懿遭挟持,反而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朕之前不杀你,是因为朕随时可以让你死。”

孟岩昔神色一闪,猛然腕间一痛,刀已被亓官懿夺了去。

“你……你没中迷香?”

“那是自然。”亓官懿淡淡道。

说话间,刀锋已逼向孟岩昔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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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蚀心之毒

孟岩昔来不及闪躲,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认命。

冷不防,寨主长臂一伸,再次挺身挡在孟岩昔身前。刀,贯穿他胸膛,当即喷出口鲜血来。

这一变数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孟岩昔怔愕地望着眼前滴血的刀尖,这本该是给他的致命一刀!

身后的山寇们惊慌地唤着“寨主”,还没来得及提刀杀向亓官懿,便听得三寨主长吼一声,一跃而出,举刀劈来。他两眼通红,只想着这一刀结果了眼前这个他带进山寨来的男人。

寨主双手死死扣住刀刃,也没能阻止亓官懿抽刀而出,他瞬间无力倒地,孟岩昔在他身后扶住了他。他此时泛着凶狠又慌乱的眼眸里,是亓官懿挥刀反击,轻松挑飞他三弟的刀,再一击,三弟腹中一刀被踢飞出去,撞上自己被挑飞而陷在石缝里的钢刀,两眼一瞪,瞬间咽气。

那喷涌而出的鲜血迷离了他的眼。

山寇们的怒火燃起,一哄而出杀向亓官懿,当即与羽林军再次厮杀起来。

可是有什么用呢?

举目山寨众兄弟,武功最好的是他自己,此时却一丝真气也提不上来,而且胸口致命的一刀已将近要了他性命。

篝火熊熊燃烧,火光里闪烁着刀光剑影。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站起来,吩咐:“狐狸,山鸡,你们送孟岩昔离开!”

“寨主?”那二人犹豫。

“这是老子的最后一个命令!”他拖刀准bèi

往祁詺承方向走去,却因伤中寸步难移,“还不快走!”

那二人咬牙下定决心,拽上孟岩昔往山寨后方逃去。

孟岩昔回头时,看到寨主又中一刀,那张本令自己恶心的丑陋的脸在他眼中一点点下坠。寨主终于伏地不起,却仍与他四目相对,那般坚定。嘴唇艰难地动了动,那口型,说的只有两个字。

——快走!

孟岩昔终于逃走了。

耳边刀剑声渐稀,寨主望向那燃烧着的篝火,眼神越来越空,蜿蜒在他脸上的丑陋的疤痕在火光映衬下好像越来越淡。

他想起与孟岩昔的初遇。

金陵城外,他扛着钢刀意气风发地望着山坡下那落魄狼狈又妖冶惊艳的男人。

他说:喂!跟了老子吧,老子保你平安。

爱过,恨过,怨过,他只觉得对不起伏魔寨上下曾与他一道打家劫舍、尊他为主的兄弟们。

刀光火影,鲜血四溅。

祁詺承长身而立,月白长衫半点不沾血腥。他凝眸望向孟岩昔逃走的方向,神色冷酷而决绝。

“小姐!”身后传来素珊一声低呼。

他转身,背光的脸神色难辨。

素珊望了望他,小姐即便晕倒也死拽着她手腕,生怕她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不禁涩然道:“没事,小姐只是乏了。”

靖辞雪醒来时,是在马车上。她靠在素珊肩上,素珊知她醒来,也没有说话,目光直愣愣地望着不断摇摆的珠帘。

良久,靖辞雪才坐起身来,靠着车壁,比划着问素珊:怎么了?

素珊望向那双无数次令她哀伤的烟灰色眼眸,一下子扑进靖辞雪怀里,低声哽咽:“小姐,你该怎么办?”

闻言,靖辞雪只拍了拍她颤抖的后背,神情淡然。

踏平伏魔寨,祁詺承果然说到做到。一如当初血洗靖相府那般冷酷,不留一个活口。就连孟岩昔也没能逃出去。

因为靖辞雪晕倒,她没能亲眼见到。只听说夜色茫茫,苍峦之巅,穷途末路的孟岩昔面无惧色地望着紧追而至的羽林军,仰天长笑。苍凉的山风吹得他衣袂翩翩,冶艳的果如妖孽一般。他目光灼灼地望向祁詺承,笑得极其狂妄又神mì

,只道:“我孟某何其有幸!”转身,跳下山巅。

是啊,他何其有幸!

素珊搜遍了山寨,也没能找到蚀心散的解药。这一局,他失了性命,可在他看来,将陪他共赴阴司的还有斓瓴国的皇后,靖辞雪。这一局,他输在掉以轻心,而她们也没赢。

“娘娘,奴才给您学猫狗打架吧?”马车外,传来六子的声音。

六子挥动着马鞭,半晌车厢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清了清嗓子,轻轻“喵”了一声,像一只被狗狗拦住去路的小猫儿,声音里带着点惶恐不安。

接着,他一会学猫叫,一会学狗吠,把猫儿从怯懦到炸毛和狗儿的张牙舞爪学得惟妙惟肖。

策马在最前边的祁詺承回头望来,平静的眼眸里波澜不惊,继xù

策马向前。

亓官懿打马行至他身边。他望向渐白的天边,眸滩里倒映着几片刚刚浮现的红霞,良久,才侧目看向身边安静驱马的亓官懿,问:“没寻到你要的东西么?”

闻言,亓官懿静静地望了他一会,点头。

祁詺承和他对望了会,没再问他。其实,祁詺承只知dào

亓官懿没和他们一起下山是为了在伏魔寨里寻一样东西,至于那东西是什么,他并不知晓。

“阿承,你不问我么?”祁詺承的不以为意反倒让亓官懿开口反问。

“孟岩昔已死,你想要的应该寻不到了。”想起孟岩昔跳崖时亓官懿的欲言又止中闪过一丝焦急,祁詺承猜想,此物必和孟岩昔有关。

亓官懿手握缰绳,看着他清俊的侧脸,沉默了会,也看向天边浮起的红霞,缓缓道:“在伏魔寨里,我就关在娘娘隔壁。”

“蚀心散,娘娘中了蚀心散。”亓官懿微微侧目看了身边人一眼,阿承还是那样,神色平静到恍若未闻。可是他很清楚,阿承是听到了的。

彼时,他与皇后主仆仅一墙之隔。他贴着墙壁,细心听着,生怕孟岩昔会伤害她们,却让他听到了素珊的一番话。

素珊说,若皇后死了,就把一切都告sù

他,让他活着比死还难受。

亓官懿当场很震惊,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个想法,可惜速度之快让他来不及捕捉。他想,素珊口中的“一切”指什么,“他”又是谁?

“能活几日?”祁詺承问。

“三日。”亓官懿回道。

迎面飞驰而来一匹棕色骏马,速度极快,晃眼间就到眼前。

马背上的羽林军匆匆下马,跪拜道:“启禀皇上,小公主病危,洛国舅与贵妃娘娘求皇上速回!”

祁詺承神色一凛,朝亓官懿脸色凝重地说了句“朕先行”,立即扬鞭重重一记抽下,马儿扬蹄一路狂奔而去,扬起一溜飞尘。

亓官懿驱马在原地转圈,待后边皇后的车驾赶上来时,他才策马与马车并排而行。

“慢点,不用急着赶回去。”他对赶车的六子说。

“奴才晓得了。”六子放缓了车速。

车厢里,素珊听到他们的对话,望了眼窗子,晃荡的珠帘外,是亓官懿策马缓行的侧影。

一进琼林院,焦急凝重的氛围便迎面而来。

粉衣宫装的婢女们来回跑着,请太医或拿药方或取药煎药,各个面色青白。洛贵妃发话,若月伊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定要琼林院里所有宫婢、嬷嬷陪葬。

听闻,昨夜凌晨三更天时,给小公主守夜的宫婢半夜醒来,错把屋外的幢幢树影当做森森鬼魅,“啊”的一声尖叫,惊醒了洛贵妃整一院落里的人。

小公主惊醒后再也不睡,只一个劲地啼哭,七月暑天,竟不断地冒冷汗身体发寒。老太医诊完脉后,神情凝重地摇头,脉搏无恙,他也不知dào

小公主为何如此。

洛贵妃又急又气,着羽林军去捉拿那名守夜宫婢,羽林军回来禀报说,那名宫婢早已疯癫,一路往后院跑去,最后投井身亡。尸身被打捞起来时,已然面目青紫。

方天鉴的大技师绕着尸体走了三圈,讶然道:“此人身上阴气甚中啊!”一语出,惊吓到所有人。当即摆坛做法。

亓官懿亲自护送皇后主仆回到住处,才告辞离开。

他走后不久,靖辞雪再压制不住,呕出一滩黑血。素珊惊慌失措,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手心里蓦然塞进来一块玉佩。

“小姐!”素珊扶她到床上躺好后,望着手心里的锦绣祥云玉佩,又嗔又恼,“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救人么?”

蚀心散的毒开始发作,像削尖的冰锥一下又一下地捣着心脏。靖辞雪咬牙摇头,术法反噬加蚀心散,如今的她莫说施法压制阴灵,就连抬手比划的力qì

都没了。

素珊握着玉佩,细细凝望靖辞雪微拢的蛾眉,恍然。她苦笑着抚平靖辞雪的眉峰:“素珊明白了。”

闻言,靖辞雪用尽lì



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昏沉沉睡去。

锦绣祥云玉佩,是当年拜入桑央谷时师傅所赠,曾受天地灵气三百年,又在清气最盛的桑央谷养了数百年,可压制天下阴邪之物。

小姐的意思,是要她寻个时机把玉佩放到祁詺承身边,以免受丽嫔恶灵的阴气侵扰。

素珊轻轻一叹,把玉佩收在腰间,又替靖辞雪掩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她坐在院子里望着院外纷乱的宫婢,琢磨了许久。敲定主意,准bèi

完成小姐交代的任务时,祁詺承却来到了她们院子里。

同行的,还有身披道服,手拿拂尘的男子。

“臣,方天鉴大技师,特来此为月伊公主向皇后娘娘求一碗凤血。”

祁詺承冷鸷不语,说话的是那大技师,朝靖辞雪的房间弯腰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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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凤血朱砂

靖辞雪才歇不久,此刻正睡得昏沉,隐约听到有人在唤她,她潜意识里想要睁眼,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皮。

“奴婢斗胆一言,”素珊恭敬地向祁詺承俯身行礼,见祁詺承颔首默许后,她凉凉说道,“凤凰乃世间祥瑞,世人穷其一生也难见得。是以,娘娘这里并无凤血。”

“此言差矣。”大技师扬了扬拂尘,拿出他高人的气派,“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手掌凤印,统领后.宫,实乃斓瓴之凤。故而,娘娘的凤血也是世间祥瑞之物,定能护住小公主。”

“皇后呢?”祁詺承冷声问道,他来了一会也不见靖辞雪出来,他相当不悦。

“娘娘连日疲乏正在歇息,奴婢这就去请娘娘出来。望皇上恕罪。”素珊依然恭敬,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能冲撞祁詺承,不能让小姐伤上加伤。

可她还是忍不住腹诽,小姐一门心思要她把玉佩放在祁詺承身上,祁詺承倒好,反而为了他与洛缪莹的女儿来取小姐的血,真是可笑!

祁詺承当然知道靖辞雪为何会“疲乏”,遂点头应允素珊,不做计较。

素珊终于唤醒了靖辞雪。

只是受了蚀心散的折磨,靖辞雪面色极差。她强打起精神起身。

素珊给她找来件稍艳的衣服换上,却见她使劲咬唇,才使苍白的嘴唇稍稍恢复点血色。素珊很心疼,又花了点时间给她上妆,面色相比之前的要好看许多。

上妆期间,素珊低声向她说明祁詺承的来意。她听后,安静地点了点头,只是在出去见祁詺承前向素珊比划了一番,交代素珊无论待会发生什么,都不许轻举妄动。

素珊深吸了口气,道“好”。

祁詺承难得好脾气地坐在厅中,等了许久也未见生气。靖辞雪向他弯腰赔罪,他淡淡道了句“无妨”,目光却肆意游走在靖辞雪铅华浓重的脸上。

“臣,方天鉴大技师叩见娘娘千岁。”大技师也恭敬地向她行礼。

“想必素珊已经跟你说了朕的来意。”闻言,靖辞雪点头,他继续道,“那皇后品德贤淑,想来是不会拒绝帮助小公主的。”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靖辞雪果断摇头。若放在平常,她的血也许真有镇压阴邪之效,可今日,蚀心散之毒已深入血脉,沾之必亡。

小公主不能喝臣妾的血。她坚定地比划。

祁詺承望着她,眼眸变得深沉。

“为何?”祁詺承冷声问她。

小公主不能喝臣妾的血。她没表明原因,只是无比坚定地比划着这句话。

祁詺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会,朝大技师伸出手来。大技师当即会意,忙取出一把匕首递给他。

“皇后是要自己动手呢,还是要朕动手?”他把冰冷的匕首塞进靖辞雪手中,眼眸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略显僵硬的脸。覆脸的铅华似一张面具,他想知道她面具下真正的表情是怎样的。

身中剧毒,却宁可以浓厚的铅华掩饰病容也不愿告诉他,宁可忍受蚀心噬骨之痛也不愿向他求救,靖辞雪,你怎生如此傲气?

不愿施血,明明是因为血中有毒却不直言,靖辞雪,你怎生如此固执?

缪莹对你几番折辱,你仍不愿以毒血害人,靖辞雪,你怎生如此大度?

“娘娘。”素珊低呼,扶住她轻微一颤的身体,顺带拿过她手中的匕首。

小公主,不能喝臣妾的血。她比划的依然是那句话。

祁詺承冷笑,脸上霎时蒙上一层寒霜:“小公主喝或不喝是朕的事,朕现在只是要你的血!”

猛然间,掌心一痛,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

素珊一惊,手中的刀鞘空空如也,她望着靖辞雪右掌横贯掌心的血痕,怒极。

“还不拿碗来!”她嗓子喑哑,恨恨地剜了大技师一眼。

大技师忙不迭地取出玉碗,过来接血。

哐当~

祁詺承掷下匕首,看也不看靖辞雪一眼,拂袖而去。

“娘娘切勿多虑。”伤口不再流血,而血已经取够。大技师向靖辞雪施谢礼,“公主尚幼,臣断不敢以人血喂之。何况娘娘命格高贵,小公主万是承受不起的。只是古书上云,以凤血朱砂做符可驱鬼魅,避阴邪。臣在此,替小公主感谢皇后娘娘大恩!”

靖辞雪只是缓缓拢手,面无表情。大技师再施一礼,悻悻离开。

素珊扶她坐下,忙去取来金疮药和绷带,替她上药,之后又去打了水来。脸上的铅华和胭脂擦尽后,显露出来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甚至开始泛青色的脸。

一直茫然无神的靖辞雪终于缓过神来,无力地比划了个手势。

素珊看着心疼,握住她冰凉的手,涩然道:“小姐放心,素珊已经把玉佩放在他身上了。”在祁詺承挥袖抽走匕首的同时,素珊也已把玉佩塞在他腰间。

靖辞雪放下心来,眼皮缓缓合上,再也支撑不住漫天而来的噬骨疼痛,晕了过去。一直被她强压在喉间的黑血,也缓缓溢出唇角。

拿到凤血后,大技师再次在洛贵妃院内开坛做法。

朱砂凤血,赤艳无双。

不一会儿,十三张驱邪符条书写完毕。绿绕领着几名宫婢将符条贴满屋里屋外。大技师念了几句咒语,符条上的凤血朱砂霎时亮了一亮,他虽修为不高,但作为方天鉴的大技师还是有些许本事的。

随后,他用剩下的血画了五道镇鬼符,在院中按五行方位布置好,并施法将其隐匿。

渐渐地,小公主不再哭闹,只是哭得太久,现在仍一抽一抽的。洛缪莹心疼无比,泪眼婆娑地紧紧抱着她。祁詺承幽幽一叹,揽过她们母女俩。立在一旁的洛缪璠看着这一切,眼中飞快地掠过一抹莫名的情愫。

傍晚,三名宫女抱着大技师做法用过的东西拿去后院焚毁。许是因为害怕,她们匆匆把东西扔进火场,便逃也似的跑走了。一直尾随她们而来的黑衣男子看她们离开后,才从暗处走出来。

他似乎很着急,直接拿手拨开燃烧的布帛,忽然松了口气,唇角温柔地荡开。玉碗恰好被包裹在所有布帛的最中间,还未烧到,只是碗中留下的血迹已有些被烘干。他赶紧掏出一块月白锦帕,把玉碗里残留的血迹擦尽,才满意地将锦帕塞回胸口。

四处扫视了一边,看无人发觉,他才轻轻一跃,几个纵跃便不见了身影。

子时,阴气最盛。

靖辞雪猛然惊醒,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小姐,你怎么了?还是疼么?”一直趴在床边休息的素珊本就没熟睡,此时更是睡意全无。她慌张地扶起靖辞雪,掌心立即全湿了,初初醒来的靖辞雪不似往常,难掩慌乱。

“小姐,没事的。”素珊吸了吸鼻子,五指扣上靖辞雪的手,正欲输真气,靖辞雪却按了两人的人,摇头。

素珊不明所以地蹙眉。

啊!

突然,惊天一声尖叫。

靖辞雪浑身一颤。那是洛缪莹的声音,隔了几个院落传来竟还如此清晰、惊恐。

待她与素珊两人赶过去时,洛缪莹依然吓晕过去,祁詺承紧紧抱着她,面色凝重地望着中央红光,忽见靖辞雪主仆出现,不由得眉头一蹙。

洛缪璠近前护驾,亓官懿则自领着百来名羽林军挡在最前边。一众宫女太监早已吓得面如土灰,多数已经晕厥。

洛缪莹的庭院中央笼着一圈暗弱的赤红光芒,那光芒来自地上五行方位的镇鬼符。

红光中央,是一个长发翩飞的黑衣女子,周身黑气缭绕。她脚边,躺着一个粉装宫婢,不知生死。只见她十指紧紧扼住大技师的脖颈,一点点收紧,大技师的脸渐渐由青变紫。

“就凭你这点道行,也想收了我么?”丽嫔高扬起烈焰红唇,语气森然。

“妖……妖女……”大技师断断续续道,迷离的瞳孔逐渐涣散。

“妖?”丽嫔忽然扬天大笑起来,阴狠的眼眸直直看向祁詺承怀中之人,“我若是妖,那洛缪莹是什么?哼!我非人非鬼非妖,乃是被你洛家兄妹残害致死,怨气难消的恶灵!”

“丽嫔娘娘,你莫要信口雌黄!”洛缪璠面无惧色。

“你敢说你不认识她么?”丽嫔指向她脚边的女子,那是她的妹妹方婷。

洛缪璠走到众羽林军前边,毫无愧疚心虚之色,道:“臣并不认识她。”

“哈哈哈……”丽嫔有一阵狂笑,手上用劲一捏,大技师当即翻眼晕厥,被她扔到一旁。“这是我妹妹方婷,琼林院外,你见过她的!”

“臣一天要见的人甚多,并不是每一个都能记得。”他冷静道,放眼仔细瞧了瞧地上之人,思索片刻,“这位姑娘确实有些眼熟。臣只记得在琼林院**到过一个告御状的女子,她冒犯天威,但念她弱质女流,只罚了她十大板子。是令妹么?”

“只是十大板子么?”丽嫔语笑嫣然,似乎对他的矢口否认见怪不怪,“那万福山下的刺客是谁人所派?伏魔寨外山洞里杀我婷妹者又是受谁人指使?洛国舅啊洛国舅,当初我一念之差替你嫁祸皇后,你反而害我方家满门四条人命,害我方丽成了这世间的孤魂野鬼,你就不怕报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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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复仇恶灵

“丽嫔娘娘,虽说你已不属人间,但说话还得讲究证据。你若真有冤屈,不妨坦言,国主与微臣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但你无凭无据,岂非冤枉无辜?臣数月来身体抱恙,何时害过你方家满门?”洛缪璠不悦,仿佛因人格被污而气得不轻。

丽嫔扬眉看向祁詺承,祁詺承只淡淡道:“朕不能因你只言片语就定国舅的罪。但朕可以答yīng

你,只要你就此离去不再作乱宫闱,朕即刻起着人重审旧案,若真有冤屈,朕必还你清白,还有你方家的清誉。”

“证据?”丽嫔怒极反笑,活动着指甲漆黑的十指,屡屡黑气萦绕在指尖,“哼,洛缪璠他阴狠毒辣,狡猾如狐,怎么可能会留下证据?皇上,并非方丽不信你,人死后,清白清誉要来何用!”她十指骤然弯曲成爪,“我今夜来此不为伸冤,只为报仇!洛缪璠,你认也好,不认也罢,我方丽要定了你洛家兄妹的性命。”

“拿命来!”随着“嘭”的一声,罩住丽嫔的赤红光屏破裂。丽嫔挣破法阵,瞬间便来到了洛缪璠面前。

洛缪璠未能拔出佩剑,就已被扼住咽喉。

阴风大作,吹起丽嫔披肩长发,周身黑气一时更盛。羽林军们噌噌拔剑而出,一拨人在亓官懿的带领下立即围了上去,只是慑于阴气太重,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拨人跟着副统领则护着国主贵妃退到屋内。

祁詺承揽紧怀中的洛缪莹,眼睛却看向丽嫔后方立于台阶上的靖辞雪,眉心微蹙。

“小姐?”素珊轻轻唤了一声,看了看院中情形,带着靖辞雪躲到柱子后。

丽嫔见众人围攻上来,不由得一笑,阴测测道:“都来送死的么?那我成全你们!”

这时,一柄桃木剑横空而出,丽嫔缩手躲过一击。亓官懿不懂用桃木剑,只将它做普通刀剑一般使用,而桃木剑本有驱鬼辟邪之效,加之亓官懿剑法极高,一时间逼得丽嫔连连败退。丽嫔只能暂时放过了洛缪璠,与亓官懿周旋。

只是丽嫔并非一般鬼魅,她是在鬼门大开之际修成的恶灵,桃木剑只能牵制她,却伤不了她分毫。

丽嫔自个意识到这点后,当即长袖一扫,强dà

的戾气瞬间震飞一群意图上来助亓官懿一臂之力的羽林军。她身形一闪,幻化出多个身影,晃过亓官懿,直逼向屋内昏迷的洛缪莹。副统领直呼“护驾”,羽林军们却半分也奈何不了她。

祁詺承抱着洛缪莹连连后退,阴气迎面扫来,挡在身前的羽林军个个被震得头晕目眩。

“皇上!”

“皇上!”

惊叫连连之际,祁詺承却淡定自若,只深邃的眼眸里映着丽嫔那张越来越近的脸。他微微侧身躲过一记阴风,紧接着听到闷哼一声,洛缪璠被震飞数丈之远,口吐鲜血。

“这是你自个找死!”丽嫔看向飞身过来救驾的洛缪璠,抬起右掌,正欲一掌击毙洛缪璠时,猛然间,被桃木剑一剑贯穿她的身体。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拿剑之人,桃木剑伤不了她,只是被贯穿的地方散出屡屡黑气,竟有些疼。

祁詺承说:“你不该对缪莹动了杀机。”

丽嫔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抓向祁詺承。冷不防祁詺承身上突然散出一道光屏,灼伤她的手。丽嫔飞身退回院中,看向手提桃木剑缓步出来的祁詺承,她无声一笑,带着几许凄怆和自嘲。

众人稍稍舒了口气,想不到丽嫔的恶灵竟能激出国主身上的皇室气泽。

只是他们没能细看,祁詺承身上笼着两层屏障,那灿灿夺目的金光来自护国玉玺,而金光外还浮着一层莹莹白光,却是锦绣祥云玉佩。

亓官懿护着昏迷的洛贵妃还有重伤的洛国舅,祁詺承心无旁骛,专心与丽嫔交手。素珊望着院中三道气泽缭绕碰撞,暗暗心惊。没想到未曾修习过任何术法的祁詺承竟有与阴灵抗衡的功力,相爷真是太小看他了。

然而,祁詺承毕竟只是凡人。

随着丽嫔怨气与怒气的同时剧增,祁詺承也支撑不下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整个院落忽被一道强劲的佛光笼罩。丽嫔僵硬着身体动弹不得,她头顶上方是一串悬浮的念珠,刹那间耳边响起靡靡梵音,几乎折磨得她震耳欲聋,体内似有无数道气流要破体而出。

众人惊疑又欣喜地望着佛光中痛苦挣扎的丽嫔,祁詺承却望向立于石阶上的靖辞雪主仆。他看得很真切,是靖辞雪抛出的念珠。

丽嫔艰难地转身,众人随她的目光一起望去,才惊觉皇后居然也来了此地。丽嫔眸含泪光地望着她们,唇畔动了动,没能说出一句话,便已灰飞烟灭。

佛光暗淡,念珠坠落在地。素珊过去将其拾起,灵光耗尽,念珠也成了凡物。

靖辞雪缓缓比划:释空方丈在臣妾离开万福山时特将此物赠予臣妾,想是料到宫闱之中有此一劫。只是臣妾愚钝,未能及时参透请出佛珠,望皇上赎罪。

“原来是释空方丈啊。”

“方丈果然是得道高僧……”

有人啧啧感叹。祁詺承却面无表情地抱起洛缪莹往屋内走去,淡淡道:“皇后救驾有功,何罪之有?”末了,又道,“亓官,传太医。”

靖辞雪默然地朝他离去的方向弯了弯腰,也转身离开。只是她没走多久,就晕倒在半路上。

素珊心急地唤了她两声,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亓官懿正好途径于此,二话不说,抱起靖辞雪匆匆赶回院子。

“娘娘她……”

“娘娘没事。”未待亓官懿说完,素珊便接过话来,“娘娘只是乏了,多谢亓官大人出手相助。”

亓官懿望了眼床榻上不省人事的靖辞雪,良久,才道:“保护主子是我的职责。”说完,朝昏睡的靖辞雪拱了拱手,才去请太医。

素珊拧了把毛巾,给靖辞雪净脸,望着眼前这张几无血色的脸,她不禁愁容满面,重重一叹。蚀心散之毒开始渐逼心脉,离毒发只剩下两日了,她该怎么办?

而另一边,老太医给洛贵妃把脉后,道是“一切正常”,只是惊吓过度,好好将养几日便能恢复元气。而小公主,所幸贵妃生产之时用了月伊草,阴灵散后,便也无碍了。

祁詺承坐在床边,手中握着的是洛缪莹的手,脑子里却是靖辞雪的身影。他本想下令,待贵妃醒后就回宫。琼林院出了阴灵一事,他担心会给洛缪莹母女留下阴影。可转念想到靖辞雪身中剧毒,经不住马车奔波,不觉有些心烦意乱,便打消了回宫的念头。

洛缪莹醒后,委屈地趴在他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最后也提出了回宫一事。

祁詺承心疼地抚了抚她的鬓发,却道:“雪儿你身子尚未恢复,不宜舟车劳顿,过几日再回宫吧。”见洛缪莹委屈地皱着鼻子,他柔声安抚道,“朕时刻陪着雪儿,雪儿就不害pà

了,好吗?”

“不好!臣妾才不要当魅惑君王,终日缠着国主的苏妲己呢。”洛缪莹娇嗔,看到祁詺承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心道,哥哥说的果然没错,要想得到皇上的心,首先得懂得做皇上喜欢的人。

她半撒娇半明理道,“皇上身负兴邦重任,臣妾才不要那帮臣子说您为女色误国呢。”

“你啊……”祁詺承笑叹,拥她入怀,眼前却忽然闪过靖辞雪那双熟悉的含泪的眼眸,心底再次浮现一抹异样。那感觉比以往的还要真切,让他很不喜欢。

不由得抱紧了洛缪莹,深情地唤了声“雪儿”,似想以此驱逐心中的异样。

“嗯。”洛缪莹软身在他怀里,柔柔地应了声,眼眸却渐渐暗了下去。自从看出靖辞雪深爱祁詺承以后,她每听一次“雪儿”就会想起靖辞雪,这让她莫名觉得心虚害pà



亓官懿送老太医回到临时医庐。

老太医拿出那条染血的月白锦帕,正色道:“血中有蚀心散之毒,亓官统领,你与老夫直言,是不是皇上他……”

“能配出解药么?”亓官懿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面色凝重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老太医沉思片刻,才笃定道:“老夫定能配出解药来。若皇上出事,那……那……”那不堪设想的后果可是要动摇斓瓴国根基的呀。

“白老太医,你只有两天时间。”亓官懿道。

老太医沉重地点头。

亓官懿明知他误解,却不澄清,他知dào

,若与老太医直言是皇后中此剧毒,以白老太医别扭的性格未必会全力以赴。

亓官懿来回禀白老太医的进程时,祁詺承并未在处理国事,而是负手凝望着窗外青葱的芭蕉叶,心底反复思量着自己近日里的反常心思。

他琢磨不清心底对靖辞雪的莫名情愫,听亓官懿禀报时,亦有些不耐烦。

“来人。”他对亓官懿所禀报的内容不置一词,反而扬声唤来一个宫婢,“吩咐下去,贵妃处的膳食好生伺候着,不可有一丝怠慢!”

宫婢领命退下。亓官懿直起身,突然道:“阿承,你是因为愧疚么?”

祁詺承一怔,心底的迷雾豁然开朗,却平静道:“朕为何愧疚?残雪是朕心心念念十年的女子,朕待她好是应该的。”

PS:感谢真爱【star柒柒】的打赏,么么哒~

告别孟岩昔和丽嫔,第一卷已经接近尾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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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 妒意难消

PS:长浮最近真是状况连连呐,不敢求原谅,求骂!

=========

临近中午,祁詺承又挑了些时令水果命宫女给洛贵妃送去,想了想,又命厨房去准bèi

冰镇酸梅汤。

踱步到屋外,他望着假山石旁那从新开的木槿花,心头始终徘徊着亓官懿说的那句话。素来不会自欺欺人的他头一次发xiàn

自己居然也有心乱如麻的时候。先前,纵使面对相党虚与委蛇他也能平心静气。而这一次,他却弄不清自己对缪莹的愧疚究竟来源于哪里,或者说,他不知dào

自己为何会时时想起靖辞雪。

昨夜阴灵一事闹罢,已过了寅时。摇曳的宫灯下,那张不施粉黛的脸苍白若雪,看得他竟微微有些心疼。尔后,亓官告sù

他靖辞雪晕倒在地,他的心又微微一颤。如今再细细回想一遍,心,又开始异样。

宫女过来禀报,说是冰镇酸梅汤已准bèi

妥当。

他摆摆手,道:“速去送予洛贵妃。”

“是。”

粉色宫装很快消失在院外拐角处。

他负手立于屋檐下,天空碧蓝如洗,白云朵朵。他再次想起西子湖畔与残雪的相识相知,唇角稍稍漾起温柔的弧度。回神时,温热的风吹过,枝头的木槿花冲他微微点头。

心中的抑郁仿佛瞬间消散,他过去折了朵木槿花,出院门而去。

适时,洛缪莹正好在用午膳,怀里抱着月伊公主,筷子尖点了点酸梅汤送进小公主嘴里,馋得小公主一个劲地吐舌头,煞是可爱。

祁詺承心下一动,舍不得打破这番温馨场面,抬手示意绿绕等人不必出声行礼。绿绕会意,无声地行过一礼后,领着宫婢退出去。

冷不防手中的银筷被人抽走,洛缪莹眉心一蹙,待看到面前坐下一人时,立即舒展眉眼,巧笑倩兮。

“皇上!”

祁詺承看她对自己的出现十分惊喜,温柔地笑了笑,也学着她的样子用沾有酸梅汤的筷尖点了点小公主的舌头,才道:“朕想念朕的月伊小公主了。”又抬眼看着洛缪莹,柔声道,“朕也想念雪儿了。”

闻言,洛缪莹只冲他盈盈一笑,略显出娇羞模样。

用完膳后,洛缪莹唤来绿绕带小公主下去休息。回身时,正好落进祁詺承的怀里。

洛缪莹娇笑着回抱他,道:“皇上处理完国事了么?”

“国事繁杂,岂是在朝夕间的事?”祁詺承紧了紧手臂,对缪莹的无知不以为意,反而道,“雪儿难道不想朕过来么?朕可是念着雪儿十年了。”

原本一脸盎然春意的洛缪莹在听到“十年”二字瞬间僵硬,她微微抬眼,祁詺承目视前方,她看着他弧度完美的下颚,忍不住问道:“皇上,若臣妾不是残雪,您还会对臣妾这么好么?”

“雪儿说的什么傻话?”祁詺承垂眸看她,“雪儿就是残雪,又怎会不是呢?”

洛缪莹回嫣然一笑:“是啊,臣妾就是残雪。”眼睫微敛,掩去眸中的黯然。

“这是什么?”手下触感不对,洛缪莹取出他腰间之物,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神色,继而坦然无知地问道,“这是皇上的新玉佩么?”

祁詺承接过玉佩时也有些诧异,却淡然道:“哦,这是皇后的,许是昨日取凤血时不小心挂到朕身上来了。”他看着洛缪莹,把她一晃而过的神色尽收眼底,靖辞雪从不佩戴香囊荷包,腰间唯独系着一块羊脂玉祥云状的玉佩,后.宫之中无人不知,缪莹与靖辞雪多番交涉,更不可能不知dào



“原来是皇后娘娘之物。”洛缪莹撅起嘴,很不高兴,“怎么好端端的不挂别人身上,非挂到皇上身上呢?”

祁詺承心中一怔,却含笑盯着洛缪莹双眼,道:“雪儿是醋了么?”

洛缪莹别扭地侧开眼去,再次被他用力抱进怀里:“朕说过,朕的心里只有残雪!”想了想,似是自言自语道,“她怎么可能把心思放在朕身上,朕更不可能对她动心思!”

声音略低,洛缪莹又一心扑在“朕的心里只有残雪”这话上,是以,并未留心他的后一句话。

祁詺承又再抱了她一会儿,才回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

明黄色的声影消失在院外,洛缪莹再压制不住心中的恼怒,前一刻还笑意连连的娇俏容颜这一刻突然布满深沉的恨意和不甘。

“残雪!残雪!你的心里只有残雪!残雪就那么好吗?”她气得咬牙切齿,一把扫开桌上的茶盏果盆。还不解气,又把案台上的古董花瓶扫落一地。

屋外的绿绕听到动静,忙不迭地跑进来拉住她:“娘娘!小心,别割着自己!”

洛缪莹却一把推开她,继xù

砸东西,噼里哗啦响成一片:“你的残雪怕是早死了!我是洛缪莹,洛缪莹!”

动静太大,引来一些宫婢徘徊在院子里,偷偷探着脑袋往里瞧。绿绕见状,跑到门口狠狠地瞪了她们一记:“都干活去!”斥退宫婢后,她赶紧把门关上。

“娘娘,这话说不得啊!”她跑过去,后怕地捂住洛缪莹的嘴,“奴婢知dào

您不甘心。进宫前国舅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娘娘您忍住,这可是欺君之罪呐!”

洛缪莹终于平静下来,却始终紧咬牙关,面含愠色。

回宫前,哥哥曾说:“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无回头的机会。小妹,你想清楚了么?”

而她也坚定地点头,道:“得不到他的爱,我宁可死。”

可是她好恨!她比不过靖辞雪,就连不知dào

是死是活的残雪她都比不过!

绿绕打了盆清水给她净脸,换了身衣衫,重新上妆。她望着铜镜中螓首蛾眉,顾盼生花的俏丽容颜,终于松了一口恶气。

祁詺承离开洛缪莹的院子并未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在湖边停顿了片刻,望着手中的玉佩复又想起缪莹明明认得玉佩来历却装作不认得,分明是口是心非。他看得出来,缪莹心中有事。

想了想,他抬步折往大技师方向。

藏身在花丛后的素珊远远地看他手拿玉佩进了大技师的屋子,眉头深锁。小姐命她尽快取回玉佩,想不到还是迟了一步。

听闻祁詺承已发xiàn

玉佩,并见了大技师,靖辞雪的脸色一瞬间白上加白。

“小姐,他……他应该不会怀疑的……”素珊试着宽慰,可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怎么会不怀疑?一个女子的贴身之物还是玉佩之类带有定情意味的东西,而且其中暗含驱邪之效,祁詺承若非是傻子,才会不怀疑。

靖辞雪的脸色一阵白过一阵,蚀骨之痛陡然加重。这时,外间却传来声响。

“皇后娘娘,臣妾求见。”是洛缪莹的声音。

“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洛贵妃还是改日再来吧。”素珊出来朝她行了一礼,却语气微凉。

洛缪莹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道:“绿绕,你不是要学吹笛子么?素珊就在这,你还不虚心向她求教?”

绿绕道了声“是”,拉过素珊道:“素珊妹妹,姐姐是真心想向你学吹笛子,咱出去吧,免得在这打扰娘娘们说体己话。”

“素珊福薄,哪来的什么姐姐。”她冷冷地横了绿绕一眼,抽出手臂。正好kàn

到靖辞雪走出来,比划着让她与绿绕一道下去。她这才皱着眉不乐意地被绿绕拉出去。

洛缪莹难得温顺地扶着靖辞雪坐下,柔声细语道:“昨夜之事,臣妾略有耳闻,幸亏皇后娘娘及时参透佛珠,救了臣妾兄妹的性命。”

靖辞雪安然地坐着,不为所动。

“皇后娘娘,臣妾近日看到本极有趣的戏文。”她在靖辞雪对面坐下,兀自斟了杯茶水,抿了口,才缓缓道,“它说的是一对男女主人公隔着血海深仇,说起来啊,那可真是深仇大恨呢!女的父亲逼死男方的父亲兄长,而男的呢,经过种种磨难后终于报仇雪恨,血洗女方满门。按理说,这两人可是宿世冤仇啊,可有趣就有趣在这女的竟然爱上了自己的仇人。”

她顿了顿,盯着靖辞雪岿然不动的肃静面容,娇声道:“皇后娘娘,您说这戏文写的怪不怪?有趣不有趣?”

娇媚的声音响在耳畔,喉间骤然涌起一阵腥甜。

洛缪莹“唔”了声,似在沉思,又道:“臣妾倒是佩服这位奇女子,天底下怕是再没有人能做到她这样。臣妾若爱上自个的仇人,真是巴不得死掉算了,即便是死,怕也无颜面对父母的亡魂。皇后娘娘,您说呢?”

素静的面容出现一丝松动,洛缪莹满yì

地勾了勾唇角,笑容更加妩媚:“对了,臣妾中午在皇上身上看到一块玉佩,很是眼熟。皇上说是皇后娘娘的,这臣妾倒真不敢相信。皇后娘娘岂会像这戏文中的奇女子那般不忠不孝,对自个的仇人动了心思呢!”

她拾起茶盏,闲适地拨了拨,蓦然一滴血珠落进茶里,就连衣袖也沾了许多血珠。她讶异地抬头,惊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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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 忌光之爱

PS:本来想守到12点发哒,可是好困……亲爱的真爱们,中秋快乐,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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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珊听到尖叫声,面色一变,当即跑进屋里。

“娘娘!”素珊慌乱地唤道,扶过靖辞雪靠在自己身上,看到大片金色广袖上点点猩红,她又急又恼,恶狠狠地剜了洛缪莹一眼。

洛缪莹早被靖辞雪突然吐出的血吓得呆若木鸡,猛然撞上素珊凶狠的眼神,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吓得她后退一步。手扶上绿绕的臂弯,才不至于腿软倒下。

“洛贵妃大驾,敝处无力招待,娘娘请回!”冰寒如剑的声音,自有一股无力抗拒的力量。

惊得洛缪莹身体一颤,战战兢兢地夺门而出。

“小姐,小姐……”素珊连声唤着神志不清的靖辞雪,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怎么会这样?小姐,素珊该怎么办?素珊怎么做才能救你啊小姐?”

她抱着靖辞雪,慌得六神无主。蚀心散的解药至今没有着落,小姐又因洛缪莹的一番话气急攻心,毒血渗入心脉。而她又不懂医术,无法延缓蚀心散的发作之期,连唯一的救命圣草“月伊草”都送人了,她该怎么办?

心间掠起浓重的恨意,素珊恨恨地喃喃道:“小姐,你听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祁詺承,洛缪莹,我绝对不让他们好过!”

了无血色的面容上,黛眉微微蹙起。靖辞雪抿唇,无奈眼皮怎么也抬不起来,广袖下的手缓缓握上素珊的手腕,五指寸寸拢紧。

“小姐!”素珊哭出声来。十分爱意,若能减少三分,小姐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靖辞雪艰难地弯了弯唇,眼角无泪,心中却千般苦涩。她才是阴司幽灵,怀揣着一份不能见光的爱恋。

力qì

散尽,靖辞雪彻底失去意识。

亓官懿带兵巡逻,经过皇后院前耳尖地听到素珊的惊叫和压抑的哭声,他打发走一队羽林军,快步走进院子。

“怎么会这样?”看到吐血昏迷的皇后和泪流不止的素珊,亓官懿惊住了。

“拜洛贵妃所赐!”素珊冷冷道。

亓官懿探上靖辞雪的手腕,脉息微弱,他脸色倏地一变。

“臣得罪了。”尽管知dào

皇后听不见,他还是拱手恭敬地道了一声,这才打横抱起靖辞雪步履匆匆地往内屋走去。然后,给靖辞雪输内力,护住心脉。

输完内力,他又匆匆离开,去了趟医庐。彼时,老太医正一边对照医书一边研究手边的草药,见到亓官懿进来,苍老的眼中闪过一抹焦虑:“亓官大人,老夫这还缺几味重yào

的草药,这……这可如何是好?”

“宫中有么?”亓官懿问道。

“有。”老太医点头,焦急的神色不减,“只是来回一趟,怕是时间不够呐!”

亓官懿不假思索道:“无妨!白老太医,你且把所需之物列下来,卑职去取!”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老太医落笔迅速,很快便写好了,交给亓官懿却有些迟疑:“这几味药多是珍品,在国库中供着,需得有圣谕方能提取。皇上……他现下如何?”

“皇上无碍。”亓官懿留下这一句,拱手作别老太医。

老太医愣了一愣,微微有些明了。

亓官懿去找祁詺承求圣谕,进屋时,看到一粉装宫婢正在禀报适才之事,祁詺承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双幽深的眼眸黑不见底,久久未言。

“下去吧。”亓官懿过去对宫女低声道了声,待宫女下去后,他才朝祁詺承拱手,说出来意。

祁詺承扬眼看他,眸光看似安静地落在他身上,实则是细细地打量。

“你所报之物都是稀世珍品,国库的库藏也只此一件。你凭什么认为朕会给靖家后人用?”

亓官懿拱手弯腰道:“日前,皇上曾命臣去取凤血交于白老太医研制解药,想必皇上是存了救人之心。”

祁詺承沉默了会,微微扶了把亓官懿,幽幽然道:“稀世珍品若不能救人藏在库中不过是摆设。”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声,亓官说的对,他如果不想救靖辞雪,就不会迂回诱使大技师想起‘凤血朱砂’。

他取下腰间令牌,递与亓官懿。

“阿承,与其说你恨她,不如说你恨天命,是天命让你们两个处在如今这个位置上。”离开前,亓官懿终于把他想了很久的话说出来。

祁詺承不为所动,淡漠地望着院中,日光毒辣,树影重重。良久,他才轻声道:“所以,朕只能恨她。怪只怪她是靖家的女儿!”

翻了几本奏折,他有些心不在焉,便干脆搁下御笔,在檐下站了会,下午燥热的风吹得他益发烦闷。

出去逛,一群宫女太监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一不留神,居然逛到了靖辞雪院外。他朝里望了望,院子里比往常更宁静。没多停留,他又去了洛缪莹的院子。

绿绕捧着一个包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差点撞上他,吓得跪地直磕头。

“这是何物?”祁詺承看着她怀中的包袱,问道。

绿绕紧了紧手臂,回道:“是……是娘娘的几件旧衣,娘娘命奴婢送去火场烧掉。”

“旧衣?”祁詺承俯身捏起一角落在外边的冰丝锦缎,这分明是他今天前命尚衣局赶制的,他冷冷一笑,目光落在锦缎上的数点褐色血斑,眸光一沉,道了句,“你去吧。”便往屋内走去。

洛缪莹还沉浸在适才靖辞雪吐血的情形里,手中握着茶杯还微微颤抖。她只是想去嘲讽靖辞雪而已,没想到靖辞雪那么经不住嘲讽,居然气急攻心呕出血来。她一边觉得解气一边又觉得心慌,若是被皇上知dào

……

想起祁詺承先前对她说的君臣纲常,她的脸蓦然一白。抬眼时看到祁詺承突然出现,惊得她手中茶杯啪的一下掉在地上。

她不知所措地垂首站在祁詺承面前,偶然小心翼翼地抬眼,却直直撞上祁詺承漠然的双眸。

“雪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终于开口,看着身前拘谨不安的人,他有些心痛。

洛缪莹骤然落下两行清泪,心下纠结一番,眸含怨念,委屈地将他望着,道:“皇上,您应该知dào

臣妾为何如此。因为臣妾不安,害pà

,怕皇上对臣妾的温柔缱绻只是黄粱一梦。皇上英明神武,有三宫六院,而臣妾只有皇上。”

闻言,他眼中的漠然微微有些松动。

“皇上还不知dào

吧?皇后娘娘也深爱着您呢!”说这话时,洛缪莹明显感觉到满腔的苦涩和解气。看着祁詺承蓦然睁大的双眸,她涩然道,“皇上不信么?那您可以亲自去问皇后。若非皇后心虚,她怎么会被臣妾的寥寥数语气得吐血。”

“你说了什么?”祁詺承有些艰难地启唇,声色喑哑道。

洛缪莹吸了吸鼻子,把她对靖辞雪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祁詺承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望了一会,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宫女太监们见皇上出来脸色不善,而跪送圣驾的洛贵妃竟满脸泪珠,一时间,众人心中惶惶。然而,祁詺承回来后就伏案批阅奏折,面色清冷如常,但房中的氛围极其压抑。

天黑后不久,亓官懿顺利取回老太医交代的几位药草,来祁詺承这送回令牌,进院时便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压抑氛围。问了小太监,才知dào

国主下午从洛贵妃那回来开始就一直在批阅奏折,连晚膳也没传。

“阿承?”他打发走屋内侍候的宫女,搁下令牌,有些忧心地唤了祁詺承一声。

“嗯。”祁詺承只淡淡应了一句,别无多话,在奏折上落下一句朱批。

亓官懿没再说话,只在他旁边站着。他知dào

,以阿承的性格,除非奏折批阅完毕,否则不会与他多说一句话。阿承向来如此,只有做完手头上的要紧事,才会允许自己考lǜ

别的。

而这次,亓官懿猜想,阿承心里必定藏了很重的一件事。

终于,祁詺承搁下笔,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抬手揉了揉发酸的鼻梁。见状,亓官懿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后,双指按上他的太阳穴,熟练地揉起来。

祁詺承闭眼,安静地享shòu

着亓官指尖的力道,如同睡着了一般。只是他的眉心却逐渐拢起,衣袖下的手,握着一块玉佩。

大技师恭贺他得到了一块玉质极佳的上品,玉佩还暗含灵力,能够驱邪避灾。

可那是靖辞雪的玉佩,如何会在自己身上?靖辞雪是故yì

给他的么?缪莹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又想起那张淡漠恬静的脸,和傲然无若的笑颜,他不禁有些自嘲。

“你觉得,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

“臣不敢妄议。”

“亓官!”他睁眼,有些无奈地看了亓官懿一眼。

亓官懿收手,却又整理起桌案上的奏折:“臣明日一早就把这些奏折送回皇宫。”

“你才来回一趟,明日又去,不累么?交给底下人好了。”祁詺承淡淡道,又闭上眼。

“交给别人,臣不放心。”他抬眼,望着祁詺承疲倦的面容,终于回归正题,“阿承,其实我和你一样,都看不清皇后的为人。可是有一点,阿承,她心里藏着的事绝对比我们能想象到的还要多,还要让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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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求生无门

靖辞雪终于醒来了。素珊抱着她的手,喜极而泣。想到她一日一夜未进米粒,素珊忙擦了把眼泪,跑去厨房熬了碗浓稠的白粥。

靖辞雪靠在床板上,唇白如雪,一副了无生机的样子。

“小姐,你多吃点。”素珊舀了勺白粥送到她唇边,她轻轻别过头去。

素珊,我已是强弩之末,你……

“小姐!”素珊打断她的比划,嗔道,“今天是最后一天,只要小姐能撑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靖辞雪心知素珊是在鼓励她,激发她的求生意志,可是这般自欺欺人的说法她们都心知肚明。她顺从地张嘴吃了口粥,胃里空荡荡的,突然触到温热的白粥,胸口又蓦然涌起一阵血气,被她强制压下。吃了一口,便不再吃了。

她没能告sù

素珊,先前昏迷的时候,她梦见了娘亲。

梦里,她还是六岁的小女孩,守在空无一人的西子湖畔。她在等人,可她不知dào

自己在等谁。直到娘亲出现,对她说:“雪儿,娘来接你回家。”娘亲的声音依旧浅浅淡淡,她却仿佛思念了很久,乍然听到,激动地流下眼泪。

她不告sù

素珊,是怕素珊多想,伤心。她体内的毒,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小姐,素珊陪你说说话吧。”素珊看出她难受吃不下,便收了碗。素珊心里难受得紧,却要装做轻松的样子,坐在床边,拉起她的手,“小姐,今天太阳可好了……”

素珊絮絮叨叨的,从晴朗的天气说到院里新开的花,还有往日她在亭子里喂鱼的趣事。靖辞雪安静地听着,蚀心散真zhèng

发作起来,才知先前的难受只是九牛一毛,而现在她的心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然后钻进心脏,不断打孔。

“不知dào

馨儿怎么样了?好些日子没见她……啊,小姐!”素珊一声惊呼,靖辞雪牙关内的血液喷了出来。

“小姐你撑着,素珊……素珊去找太医来,你一定要撑住!”素珊急得往外走,手却被拉住,“小姐?”

留下,陪我说话。

素珊泪眼迷蒙地看着她比划,跪在床前不断抽泣:“小姐,我们明明已经逃出来了,可是你为了他,不顾自己身受重伤返回山寨。为助他彻底剿灭,你毅然再次踏进伏魔寨。可是他呢,他逼死孟岩昔,你身上的毒怎么办?你隐忍不说,甚至把祥云玉佩留给他,他呢,他带着人来要你的血啊!没有小姐的祥云玉佩,他斗得过丽嫔吗?可他的第一反应是唤太医来救洛贵妃,小姐,其实真zhèng

要救的人是你啊!小姐,你这么对他,真的值得吗?”

她嘤嘤哭泣,床上的靖辞雪早已昏迷,一番不甘涩然的话轻飘飘落在空荡的屋子里。

浑厚的内力不断传进体内,靖辞雪苏醒过来。那内力无比陌生,她动了动手,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双温厚的掌心包裹着。

“你醒了。”冰冷漠然的声音却十分熟悉,手上的温度突然间撤离。

靖辞雪强撑着身体坐起来。素珊不在房内,她面前只有一个祁詺承。

“你爱我。”祁詺承望着她,良久,才道。语气肯定。

靖辞雪蓦然一怔。

祁詺承直直盯着面前这张苍白无色的脸,不错过她任何一个神情。第一次,他在这张除了恬静淡然就是傲然孤漠的脸上看到了慌乱无措和惊恐害pà



他冷冷地勾起唇角:“你果然……”他咬牙,“深爱”二字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多可笑的事啊!

靖辞雪居然深爱他?

他带着老太医连夜配制出来的解药亲自来到这里,却在门外听到素珊的哭诉。他本不想听,直接走进来,可那时他突然心念一动,凝神细听了会。那一番轻声哭诉足以颠覆他的神思。

得知玉佩深藏的秘密的时,他心底倏然闪过一个令他吃惊的想法,是以他不断嘲讽自己的异想天开。缪莹告sù

他靖辞雪的心意时,他不愿相信。即便是听到素珊哭诉,他仍是不敢相信。

可眼前靖辞雪的神色,叫他不得不信!

“靖行光啊靖行光,你看到了么,你最心爱的女儿不但背叛你,还对自己的仇人动了心思。你死得瞑目么?”他唇含讥诮,饶有兴致地凝视着靖辞雪。

“靖辞雪,本来朕还挺佩服你们主仆俩,有胆识有谋略。可是现在,”他顿了顿,“朕看不起你们。靖辞雪,你真恶心!”

他取出祥云玉佩,凉凉笑道:“这玉佩确是个好东西。可是靖辞雪,你的心意朕承shòu不起,更不屑承shòu!”

啪的一声,玉佩被他掷于地上,摔得粉碎。

同时支离破碎的,还有靖辞雪胸腔内那颗早已痛到麻木的心。

看到靖辞雪刹那间心如死灰的脸,祁詺承忽然有些于心不忍,眼前这个女人真的为他受尽了苦楚。

“这是解药,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他放下解药,头也不回地离开,“记得把你这份可耻的情谊收回去!”

素珊刚从医庐回来,老太医不解地跟她说:“解药老夫早给亓官大人了,难道亓官大人没给皇后送去么?”她更不解老太医话里的意思,匆匆赶回来时正好听到内屋传来祁詺承说话的声音。

她蓦然一怔,看到祁詺承从里边出来。她没有行礼,就那么直直地望着祁詺承。

祁詺承也没理她,轻轻瞥了她一眼,两人擦肩而过。他不想去深究素珊眼里的彻骨嘲讽是为了什么?

“小姐!”素珊进到里屋,看到靖辞雪坐在地上,手捧碎玉,泪如雨下,烟灰色的眼眸苍寂地如同一汪死海。她心疼得难以言喻。

靖辞雪十指收拢握紧碎玉,碎渣扎进肉里,掌心一片血肉模糊,可也比不上祁詺承一句句剜心剔骨的话带来的痛楚。

素珊拼命地掰开她的指,弄干净玉佩碎渣,拿手帕小心地清理伤口。靖辞雪突然呕出一滩黑血,人立即软了下去,靠在素珊身上。

“小姐!小姐!”素珊一迭声不断地唤她,“小姐,小姐你别睡!”

地上倒着一个黑色小盒子,素珊心念一动,迅速拿了过来,打开一看,里边果然是一颗黑色的药丸。

“解药!小姐,这是解药。”素珊喜出望外,把靖辞雪扶到床上,靠好。又倒了杯水:“小姐,快吃了吧。吃了就没事了。”

靖辞雪侧了侧头,她已心如死灰,又何须再服解药?娘亲说,当一份信念坚持不下去时,就再为自己寻个信念。可如今,坚守十年的爱换来“可耻”二字,她连最后一份活命的信念都倒塌了,背叛相府的深深自责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

死了,便也解脱。

“小姐,素珊求你了,快吃了解药吧。如果夫人在世,她肯定也希望小姐好好地活着。”素珊苦苦哀求,她就是不为所动。

“小姐,这是他命老太医研制的解药啊。他知dào

你中毒了,他知dào

的。小姐,只要你活着,总有一天他会接受你的。”

靖辞雪恍若未闻。

“小姐,小姐若死了,素珊绝不独活!”

视死如归的话说毕,素珊留意到她的睫羽颤了颤,屏息凝视着她的反应。

沉默良久,靖辞雪抬手比划:我可以继xù

活着,可我不知dào

我还能为何而活?

接过药丸放进口中,她敛上眼睑,滚下两行泪来。

素珊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泣不成声。小姐终于吃下解药,可小姐比划的内容却让她心疼不止。她想告sù

靖辞雪,可以为自己而活。可她更清楚的是,小姐已生无可恋。

服下解药后的靖辞雪再一次昏沉沉睡去,素珊很怕她一睡就不再醒来。可是没有办法,她只能在旁边守着。

素珊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给靖辞雪包扎伤口,两只手掌伤痕累累。

在靖辞雪得救的当天,洛缪莹搬离了原先闹过鬼的院子,与祁詺承同住一院。宫人们啧啧赞叹,洛贵妃的隆宠相比往日更盛了。

可谁也不知dào

,他们的皇后曾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没能回来。

PS:感谢【笺若】大大的打赏,给真爱们推荐笺若大大的《鱼香满唐》哦~

最后,再说一句,祝各位真爱中秋节快乐~

052 冷宫皇后

靖辞雪悠悠转醒,外边天色已黑。蚀心散毒解后,她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点血色。素珊见她醒来,终于松了口气,却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泪水滴在靖辞雪手上,她抬手拭去素珊腮边的泪珠。唇角冷寂,连难得一见的浅笑都消失了。

素珊止不住又流下几串眼泪,忙胡乱擦了把,笑着去厨房熬粥。她想,小姐能活着就是最好的。

翌日,天亮。

一道圣旨下达,皇后被遣送回宫。

祁詺承伏案批阅新到的奏折,洛缪莹笑意盈盈地端了杯凝神茶给他,被他一把拉近怀里,抱紧。洛缪莹佯装羞涩地推了推他,反被抱得更紧。

洛缪莹软着嗓音说:“皇上,今日皇后回宫,您不去看看她么?”

“这般恶心的人,朕再也不想见她。”嘴上这么说着,手臂又紧了三分,勒得洛缪莹嘤嘤唤疼,他才稍稍松了松手。

“雪儿……”他蹭着洛缪莹的发鬓,下巴搁在她颈窝,幽幽一声长叹。

与此同时,靖辞雪大病初愈,元气还尚未恢复,就在宫人们各色的目光中上了马车。

一宫女说:“皇后真可怜,不知怎么的又得罪皇上了。”

另一宫女接话道:“是啊,本来就皇后娘娘与洛贵妃来此避暑,多大隆宠啊!”

又一人叹道:“可不是!如此一来,先前隆宠多大,现在就有多丢人……”

“诶,咱说各位姐姐是真不知dào

啊还是假不知dào

?”一小太监尖着嗓子插话道,“皇后是靖相爷的人,从来就没得隆宠过。要说宠冠**呐,就咱水宜宫里的一个娘娘。”

此言一出,宫女们如梦初醒,连连道是。

素珊斜了眼躲在门后的人群,兀自上了马车,重重地摔下珠帘才暴露了她强压的怒意。六子察言观色,此时也不敢胡乱说话,只管跳上马车,挥着马鞭重重丑了一记,把所有难听的杂言悉数甩在车后。

宁馨儿突然见到皇后归来,略一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和思念。

某一天,她去御膳房领膳食,管事公公特地多给了她几块五花肉,她有些受宠若惊,问了问,才知皇后两次深入贼窝助国主剿灭山寇一事。一连串从佛山祈福到恶灵闹事听得她又是心颤又是澎湃。自那日起,她的伙食大大改善,大有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感。

可当她温声唤了声“娘娘”而皇后面色漠然从她身前走过时,她知dào

,先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她没去细问素珊,素珊脸色不好,即便她问了素珊也不会说。

她一如既往细致地做好本分事,细心地伺候皇后。

当天傍晚,她去御膳房,管事公公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指着桌角的几盘菜说:“就这些啦!”

馨儿拎着食盒,望着那几盘冷菜,有些犯难。宫人势利,她不是头一天知晓。可是如今的膳食竟连最初的比不上。

“公公,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公公能给娘娘备几碟热菜么?”

“热菜?”公公扬高了嗓子,不屑道,“都说秋老虎,秋老虎,这几日忒热,本公公就是替娘娘着想才特地备的这几份清凉蔬菜呀!”

“劳公公费心了。”馨儿有几分不悦,可又不能发作,只得装好菜盘,离开御膳房。

“哼,什么德行,都已经是两只脚踏进冷宫里的皇后了,还想吃热菜?如果不是皇上没下旨,你们连冷菜都没得吃!”

身后传来公公阴阳怪气的声音,馨儿装作没听见,快步走开。一路上听到各种冷嘲热讽,大抵说的是“皇后半途被遣回皇宫,怕是离罢黜之日不远了”。

素珊看到她进了凡灵宫,没直接入前殿,反而往别处走去,遂跟着她到了凡灵宫内设的厨房。看到馨儿在烧火热菜,她大概明白了,上去帮馨儿。

素珊说:“馨儿,让你来凡灵宫反倒让你受苦,还不如你以前在浣衣局吧。”

馨儿摇头:“外边都传言说凡灵宫成了冷宫,可是,我倒觉得冷宫也好,能远离许多是非。”

“冷宫?”素珊轻声低喃,眼中闪过冷冷的笑意。

次日,靖辞雪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后,素珊道外边风和日丽,提议去御花园走走散心。靖辞雪没表态,在馨儿和素珊的陪同下,一道去了御花园。

彼时,早已过了立秋。园子里的菊花竞相开放。赏花的妃嫔不在少数。素珊心里打得的算盘是,既然祁詺承没下圣旨废后,那小姐还是后.宫之主,自是要拿出皇后的派头,万没有让人看轻的道理。

祁詺承治国,最最讲求一个“礼”字。

靖辞雪突然出现在御花园,赏花妃嫔们个个神情错愕,虽私底下言论纷纷,但在凤驾跟前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靖辞雪由始至终没想过要在后.宫立威,或与妃嫔周旋,此时更甚,故而,她面无表情地从一群行礼的妃嫔婢女跟前走过,落在那些人眼里却成了高傲。一群人面面相觑,交换着不满情绪,直到皇后走后,素珊轻飘飘地冲他们喊了句“都起来吧”,她们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素珊扶着靖辞雪,还途径了御膳房。

主仆三人往那一站,中间靖辞雪神色清冷,高贵而疏离的气场当即骇得一众小太监腿脚打颤,跪地磕头。那总管公公许是见多识广,见惯了大场面,适时还能泰然地行礼,眼神轻蔑地扫视了她们三一圈,才清了清嗓子问来由。

“昨晚的膳食,皇后娘娘觉得甚合心意。公公有心了!”素珊含着三分笑意,朝总管公公微微颔首,“娘娘久居后位,未能亲临各司各房查巡,深觉有负圣恩,今日得空出来赏花,途径此地便过来瞧瞧。娘娘十分好奇,总管公公您是对各宫主子都如此上心呢,还是单独对皇后娘娘如此厚情?”

“这……”总管公公有些犯难,他琢磨了下,道,“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自然与各宫娘娘的不同。”

素珊回头望了望靖辞雪,继xù

道:“公公的心意娘娘领了,只是,娘娘并不喜特立独行,今后的膳食便与各宫的一致就好。公公是聪明之人,想是知dào

国主最厌恶谄媚逢迎之人。”

“是!是!是!奴才晓得了!”总管公公心里是一万个冤枉啊,天知dào

,他最最不想奉承的就是凡灵宫的人。

中午,馨儿再去领膳食。总管公公还是冷冷地指了指,背着手傲慢地走了。素珊不以为意,经素珊这么一闹,她们的膳食又回到最初的水平了。

转眼间,中秋将至。祁詺承下旨,八月十四回宫。是以,初十那日,宫中就开始张灯结彩,内务府数点灯笼花彩,打点好后命人送给各宫主子,其中,当属水宜宫的灯彩最别致。

凡灵宫的花灯是最后送到的,普普通通红黄绿色数十几盏,若非内务府总管临时想起,怕都要遗漏了凡灵宫。对此,素珊也没计较,拉着馨儿一起挂花灯,绑彩带,总想着给凡灵宫添点喜气。

八月十三那晚,各宫妃嫔齐聚御花园。内务府在花园里摆了数多灯架,有专供各宫娘娘挂亲手做的灯笼的,也有给宫女太监们挂的。原本都是中秋当天,娘娘们才会把灯笼拿出来,一较高下,可这次,不知是哪宫娘娘起得头,想赶在皇上来之前挂出来博个惊喜,以致各宫娘娘纷纷效仿,生怕落后了一般。

靖辞雪也去了,却是两手空空。

众人行完礼后,各自腹诽。她们很奇怪,素来不大出现的皇后,近日似乎特别勤快。只是中秋佳节将至,怎么连个灯笼都没有。

日前,馨儿本想提议做花灯,可是看皇后的样子便准bèi

替皇后做一个,可是她的梅花灯初初成形,就被素珊抛在了一边,道是“凡灵宫才不做这玩意儿”。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之际,一名羽林军匆匆跑来,说是国主与洛贵妃在金陵城中逛花灯会,遇到了刺客。

一时间,各个花容失色,揪住那羽林军询问不止。

“皇上受伤了么?”

“禀各位娘娘,皇上没受伤。”

“那刺客是谁?抓到了么?”

“刺客还未抓掉,亓官大人已经派兵追捕了。”

……

声音嘈杂,直到那羽林军说:“皇上遇刺后已直接回宫。”众妃嫔“啊”了声,立即赶去看望,又生怕去迟了一般。

唯独靖辞雪神情淡漠,与她们背道而驰。

她早已心碎成殇,忘了深爱的滋味。如今,那人是好是伤,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她是一汪死水,再难泛起涟漪。

素珊望着一片姹紫嫣红的花灯愣了愣,追上两步,扶着靖辞雪往凡灵宫而去。

PS:本来第一卷是打算今晚结束哒,也就是52章。结果写了一半,就被推翻了,中间再穿插这么一章。这绝不是水字数哦,长浮是想秀一下素姗……额,的能力?应该是她的傲气吧。还有女主的心如死水,这跟明天的第一卷大结局有关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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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至死不渝

中秋那日,宫里有两场宴饮。一场是下午未时的君臣宴,取义“中秋佳节,君臣同乐”。一场是戌时开始的后.宫家宴,意在品酒赏月,人月两圆。

君臣宴照例设在金兰水榭。未时未至,水榭里就已人山人海,不止满朝文武,还有数位肱骨大臣和圣前红人的嫡亲家眷。放眼望去,洛府荣宠最盛,国舅爷年少有为,至今尚未娶妻,是以家有适龄女儿的大臣们纷纷携女上前问候。圣驾到时,洛缪璠正与一群大臣笑脸周旋,外围一圈妙龄少女含羞带涩地望着他。

作为一国之后,靖辞雪自然而然地坐在圣驾边上的凤座上,相比她的漠然清冷,唯一以妃嫔身份出现的洛缪莹则笑容款款,风光无限。小公主的偶尔闹腾更为宴会添加了几分欢乐。

宴上,最受瞩目的自然是洛府国舅的婚事。洛缪莹作为亲妹,一番心意表露无遗,目光莹莹地望向祁詺承唤句“皇上”,轻松地为自家兄长讨得一桩喜事,与礼部尚书的千金御赐婚姻。

洛缪璠与礼部千金领旨谢恩,满堂道贺声不断,那些未能如意的大臣心下叹了叹气,也无甚在意,眼睛一扫,又把目光落在了羽林军统领亓官懿的身上。

洛缪莹心想着送亓官懿一份人情,便对祁詺承道:“亓官大人是亓官府的独子,眼下也到了适婚年纪,皇上,您看呢?”说着,目光掠向底下一众娉婷倩影。

亓官懿面无羞色,祁詺承只哼了哼以作应答。洛缪莹还想再说,洛缪璠暗中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便闭了嘴,笑着给祁詺承斟酒。

罢宴后,洛缪莹带着小公主回水宜宫休息,以便为晚上的家宴养精蓄锐。祁詺承潜退一众随从,独留下亓官懿一人,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而行。

“阿承。”亓官懿轻声唤道,“你不必为我的婚事烦恼,如有合适的,你下旨便是。”他语气轻松,仿佛说的是别人的终身大事。

“我不会这么做的。”祁詺承果duàn

道,“你的婚事我绝不做联姻权谋之用,也容不得别人打它的主意。亓官,我是身份所迫,不得已有三宫六院,所幸的是雪儿还能在我身边。而你,朕不会强迫你娶自己不爱的女子,太傅已故,你的婚事由你自己做主。”

眼一抬,他看到花丛外靖辞雪主仆三人徐徐走过,因假山花丛之隔,她们并未注意到他。望着逐渐走远的明黄色身影,祁詺承不自知地锁眉。

在琼林院那几日,每日送来的奏折里还夹杂着一份记录皇后事宜的笔录,上边详细写明靖辞雪自遣送回宫后的日常琐事。他不知dào

自己为何会下这道旨意,兴许是顾忌靖辞雪会想不开寻短见以致后位空缺。

那日看到御膳房总管苛刻膳食,他莫名地生气,却没有下任何旨意。第二日,又看到靖辞雪主仆三人逛御花园,巡视御膳房,三言两语收服御膳房总管,他莫名的一整天心情大好。后来,他花灯会上遇刺而提前回宫,后.宫妃嫔都眼巴巴地过来或真情或假意地抹上几滴眼泪,唯独没有靖辞雪,心中不觉有些堵。

适才的群臣宴上,君臣举樽畅饮,其乐融融,唯独靖辞雪清冷着一张脸,仿佛高高在上的仙人冷眼旁观着俗世红尘。他有些恼,闷闷地饮了好几杯。

亓官懿也看到了皇后主仆,暗暗想,阿承的后.宫至今才十一人,去了一个丽嫔,笼统不过十个女人。当初得进**的女子都以父亲贬谪、罢官甚至丧命为代价,只因靖相说的“未免**干政,外戚霸权”。阿承一个又一个地接受,这总好过接受靖相送来的女人天天监视着他,于是几名忠心的臣子就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是以,阿承即便不喜欢却也无从亏待。可不久,皇后进宫了。

亓官懿明白,阿承待他如亲生兄弟,所有自己承shòu过的不公和苦难阿承都不希望他也承shòu。

阿承阿承,承一切苦难,渡一生苦厄。

那年相党只手遮天,他与阿承上万福山散心,释空方丈曾如是说道。记得那时阿承笑了笑,道:“大师,众生皆苦,并非阿承一人如此。只道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纵使天命既定,我也要拼上一拼!”

十年光阴易逝,人眼中世事无常,只有身历其中的他们才知何谓风雨飘摇,步步惊心。

当晚的家宴设在御花园,五彩缤纷的花灯挂的到处都是,灯下彩带飘飘,写着个人心愿。小则祝国主身体安康,大则愿斓瓴国泰民安。

家宴以圆桌摆设,国主的圆桌设在亭子里,同桌而坐的一边是皇后,另一边自然是洛缪莹。底下圆桌各自排开,三两妃嫔一桌,还有一桌是川王府的家眷。

这样的场面,自是少不得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尤其见到洛贵妃能够坐在国主身边,多少眼红嫉妒。

这厢一舞作罢,那厢琴声悠扬,十八般技艺粉墨登场。可再赏心悦目的才艺也比不得小公主咯咯一笑,于是,即便底下才艺较量如火如荼,祁詺承眼中也只有他的小公主和“残雪”。三人以逗弄女儿为乐,仿佛他们才是正经的一家人。

一众哀怨的神色自然逃不过祁詺承的眼睛,可他余光一瞥,靖辞雪依旧高冷。

这晚的家宴,素珊因月事腹痛,并未随侍左右。可不论多少年后回忆起那一晚,她都宁可痛死在小姐身边,而不是守在凡灵宫。

那晚中秋佳节,圆月当空,皓皓皎洁。一列粉衣宫婢手捧折桂佳酿穿过宴席。上酒时,祁詺承背对着靖辞雪,专心逗弄怀中的婴孩,未曾瞧见寒光一闪,亓官懿和一众羽林军守在亭外,也不曾发觉。

寒光现,祁詺承突然被推了一把。

“小心!”

噗——匕首没入胸口。

陌生的声音让他心头一颤,把孩子往洛缪莹手中一塞,推开,同时警觉地回头,怔愕地对上那双烟灰色闪着莫名情愫的眼眸。

他迅速反手一掌,逼退同样处于怔愕状态的粉衣宫婢,长臂一伸,揽住靖辞雪,与那名刺客交起手来。随即,隐藏在人皮面具下的婢女露出真颜,果然是靖子午!

御花园登时乱成一片。

靖辞雪靠在那人怀里,仍觉浑身冰凉。她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这张清俊的侧颜,生死之际,她发xiàn

即便祁詺承觉得她可耻恶心,她还是一如既往至死不渝地爱着他。

真是可笑,可悲!

那便只有死了。死了,才能不爱。

耳边的喧嚣远去,似有人在疯狂地喊着她名字,可她的心已沉寂,不想再醒来……

“小姐,小姐,小姐怎么会这样?”看到浑身是血的靖辞雪,素珊吓得直哆嗦,突然转头满是恨意地,撕心裂肺地哭道,“祁詺承!你对小姐做了什么?你伤她伤得还不够吗?”

祁詺承的身体微微一颤,他身上也沾满了鲜红的血迹,攥紧十指,直直盯着床上的人。靖辞雪看得见,靖辞雪能说话,靖辞雪骗了他,他该生气的,此女可恨该杀,然而现在,他只有害pà



害pà

那双淡漠孤冷的烟灰色眼眸再也睁不开。

“救她!”他哑声道,老太医诊脉的手在微微颤抖。

素珊还在一口一个“祁詺承”骂得撕心裂肺,祁詺承没顾得上她,亓官懿也没喝止她,却听得屋里屋外一众太医宫人骇白了脸。馨儿拉不住她,只能捂住她的嘴,夹着哭腔轻声说:“素珊,你别这样。刚才有刺客,娘娘是为了救皇上……”

素珊蓦然停住,望了望宁馨儿,似在消化她说的话,然后看向不省人事的靖辞雪,眼泪滚落下来:“小姐你真傻……”复又看向祁詺承,冷笑,“说什么两不相欠?你欠小姐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对,朕又欠了她一条性命。”祁詺承涩然道。他们的对话,在场的除了亓官懿,没一个听得明白。

素珊却哈哈一声笑,反问道:“命?只是命么?”

“你什么意思?”祁詺承终于侧眼看她,素珊只回他冷冷一笑。

老太医诊完脉,说是伤口极深,幸而匕首未刺中心脏。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匕首拔出来。祁詺承封住她的要穴,握上匕首竟然有些颤抖。

匕首顺利拔出。

上药,包扎,喂药,又过了几个时辰,转眼都天亮了,靖辞雪还不见转醒。素珊慌忙请来老太医,老太医一边诊脉,一边紧锁眉头。

“皇上,老臣只能救人性命,却救不了人心。娘娘……娘娘她,怕是自个不愿醒来。”因为皇后舍命救了国主,老太医对她也很上心。

“这该如何?”祁詺承问。

“此乃娘娘心病所致……老臣冒犯,娘娘这是一心求死啊!”

心,猛然一抽。他无力地摆手,遣退所有人,只留下素珊和亓官懿。

素珊悲伤到忘记流泪,只跪在床前,默默地跪了很久。突然沙哑着嗓子道:“小姐,你怎么可以一心求死呢?你深爱他十年,他却错把别人当成是你,西子湖畔的残雪分明是你。”

祁詺承双目睁圆,难以置信地听素珊继xù

道:“你为他背叛相府,日日夜夜忍受内心的谴责,他却时时刻刻以折磨你为乐。你说苍天明鉴,你只想护他周全。那小姐怎么可以先死呢?你死了,谁来帮他,谁来护他周全?小姐,你醒来啊,素珊求你醒来!”

“你……你说什么?”

素珊冷眉侧眼:“你不信么?”她从靖辞雪的广袖中取出一个木匣子,掷于地,“你还不信么?”

祁詺承浑身一怔。

那是斓瓴皇族之物,有天地的浩然正气,它曾压制过丽嫔的阴灵,更曾被祁詺承有意落在西子湖畔。

那是他留给残雪的信物!

PS:哇哈哈,虽然迟了,但第一卷终于完结啦!感谢真爱们的一路陪伴,能在评论区看到真爱们的留言,长浮很高兴哒,希望接下来真爱们可以多多留言,至少举个小手让长浮瞧瞧真爱们的ID呀!第二卷么,女主给人的感觉会和第一卷不一样,嗯,她要大放光彩了!还有煊王会再次出现(喜欢煊王的真爱在吗?),与女主将会有一场激动(?)的正面交锋,好吧,长浮剧透了……最后,希望各位真爱们能继xù

支持长浮,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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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守你七夜

晚间,祁詺承又一次来到凡灵宫。

他屏退众人,独自守在床前。整整七天,靖辞雪一直未醒,他便每晚守着她。素珊出去时目光掠过床前明黄色的身影,平静地随手把门关上。馨儿一直保持沉默,她不知dào

那日素珊与国主说了什么,但国主突然间的转变她一直看在眼里。

祁詺承静静地望着,目光一寸寸细细地描摹过靖辞雪苍白的面容。那日,素珊花了一天一夜时间与他说了许多往事,初知真相时的怔愕,紧接而来是深深的自责,点滴往事在脑海里回旋,每一个或恬静淡然或静默孤冷的神情都给他以强烈的震颤,而现在只余下生生的心疼。

“雪儿……原来你才是朕的雪儿……”他哑声涩然。

西子湖畔初邂逅,两人都是深藏心事的孩童,十年风雨过后,他只记得那年那湖边那双让他心疼不已的眼眸。他曾许下承诺,然而思及前途未卜世事无常,遂留下皇家的“梵星宝盒”以作念想,希望能在孤苦无依之际支撑残雪好好活着。缪莹身上并无宝盒,他因心存内疚并无仔细询问,只想着数年漂泊受尽磨难,缪莹既已失忆,那宝盒怕也在辗转中丢失。却原来是鸠占鹊巢。

想起缪莹难产,她大方相赠月伊圣草,却遭自己冷言嘲讽;想起她为助他剿灭伏魔寨而中蚀心散命在旦夕,想起她浓妆艳抹就为掩饰病容,他却强行取血,冰冷的刀刃好不留情地划破她掌心;想起丽嫔闹事,她不但暗赠玉佩还亲临现场救他,心事被挑破,反遭他无情羞辱和嘲讽……他只觉得心一阵阵拔疼。

烛光渐昏,他拿起剪刀逐个修剪烛心。

那晚素珊同在床前守夜,风大,烛光忽明忽灭。素珊过去关了窗,再去剪烛,直至烛光明亮,照得整个屋子亮堂堂的。他潜退素珊,想一个人好好陪着靖辞雪,素珊临去前道了句“皇上,蜡烛不能灭”,出门时复又加了句,“小姐怕黑”。门随她微凉飘忽的口吻合上,他却怔在原地,想起静思堂里的那三个月黑暗的禁闭,清俊的面庞不留一丝神情,唯袖中的手被他握得指节泛白。

他果然伤她至深,不论是肉体折磨还是精神上的羞辱。

现在,他面前是一座树状的烛台,每一个枝杈伸展出去都点着一支蜡烛,一座烛台,整整八十一支红烛。这是他数日前命内务府打造的,他不知dào

该如何弥补,这一座烛台远不及静思堂三个月的无边黑暗。

中秋家宴上遇刺一事让靖辞雪暴露了自己隐藏十六年的秘密,她生来并非哑巴,只是靖相为一己之私,这颗棋子从她出生时便开始布下。后来她遇刺眼睛受伤,伤好后,相爷却命她继xù

以盲女姿态活着。十六年来,再美的风景再痛的心事,都无从与人分享。

只是素珊不曾告sù

祁詺承靖辞雪师承桑央谷,是以他还不知dào

靖辞雪多番以桑央术法强制克压内力,甚至以术法控zhì

眼睛,那般辛苦和反噬旁人根本无从体会。

眼下,朝堂上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废后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奏折已经堆积如山,素来勤政的他头一次选择熟视无睹。大臣们并不知晓靖辞雪是他十年深爱的女子,也不知靖辞雪为他背叛相府,纵使知dào

,怕只会更加坚定他们力求废后的决心。在他们看来,靖辞雪能背叛生养她的相府,如此不忠不孝之人难保不会背叛斓瓴国。

而那一道道废后奏折无非是一次次警醒他皇后是相党余孽,警醒他与雪儿之间隔着如同万水千山般的国仇家恨。

“残雪”身份大白,祁詺承却一直隐忍不宣。亓官懿曾在伏魔寨一事后,脑中突然闪现一种想法,那想法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他暗中再次派人前去杭城,可惜一无所获,他以为是自己多心,而如今想来洛家兄妹掩饰功夫真是极好。

不用祁詺承授意,他已暗中关注洛府,直至五日前,洛缪璠进宫探妹。沐扶宫上下全是洛府亲信,亓官懿废了一番功夫,藏身屋顶,终于听到了全部。

洛贵妃确实不是洛府血脉,而数年来洛府的确一直在杭城寻人,只是寻的人却是洛贵妃的亲生哥哥。洛贵妃一心想当皇后,曾无意间听闻“残雪”一事,便想以此身份来博得国主宠爱。只是宠爱是有了,国主却一直不废后。

眼下,靖后秘密暴露,不但有欺君之罪,更加欺骗了举国百姓,洛缪璠设计联合满朝文武。若一计不成,他再暗中广传流言,激起民愤,届时国主就不得不废后。

洛贵妃抱怨哥哥为何不双管齐下,洛缪璠摇头笑说:“皇上英明,洛府一直处于暗中,行动太多容易暴露。相府前车之鉴,洛府还不能与皇族正面冲突,至少目前还不适宜。”

亓官懿来禀报,祁詺承正在给靖辞雪净脸,他面无表情地听完,并未动怒。直至净完脸后,拧毛巾时才淡淡评论道:“朕的这个国舅,就是凡事太过于小心翼翼。”

整整七日,他不曾踏足沐扶宫半步。洛缪莹换着花样来请他,他就是不为所动,甚至连面都没见,就将其拦在紫宸殿外。直至洛缪莹抱着小公主前来,女儿嘤嘤的哭声传来,他才有过踌躇,却也只是一瞬而已。

那日,曹公公领圣命到殿外,宣读口谕,道是沐扶宫若伺候不好小公主,紫宸殿可以效劳。冷冰冰的圣谕听得洛缪莹身体在烈烈秋日下颤了颤,白着脸,紧抱女儿回了沐扶宫。

树状烛台一圈修剪下来,烛光明晃晃的,祁詺承搁下剪刀回到床前,靖辞雪一如既往安静地睡着。他抚上靖辞雪似乎一碰就会碎掉的脸颊,目光落在她纤弱的脖颈,那里,他不仅一次想要掐死她,他曾那么恨她,他现在也还是恨她,恨她不醒来。

窗纸渐渐透白,七日即过。如此不吃不喝,老太医说,七日是极限了。

“雪儿,你真的不愿醒来了么?”

“雪儿,你是不是怪朕,怨朕,恨朕没能认出你来?”

“可是雪儿,你怨也好,恨也罢,只要你能醒来,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雪儿……你醒来吧……”

他握着靖辞雪温热渐失的手,身边渐渐多了一些人。素珊望着他渐白的面颊,心寸寸发凉,馨儿挽着她,两人一夜未睡。亓官懿看了看情形,欲言又止,默默地在祁詺承身后站定。

老太医过来请脉,祁詺承起身踱到窗边,背对着众人,推开窗,清冷的晨风迎面扑来,他又把窗合上。

老太医摇头,素珊脸色煞白,合上眼,干涩的眼眶已经流不出眼泪。老太医朝他背影拱手,还未开口,便听他道:“取玉菁丸来。”

素珊蓦然睁眼,惊喜又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老太医连道三句“请皇上三思”,玉菁丸是斓瓴皇族,相传百年前立国初祁詺承的父皇亲赴蓬莱仙岛,因缘巧合求得一颗续命仙丹,因是仙家之物,此丹药的地位等同于国玺,被奉在紫宸殿中央顶上暗藏玄关的九条金龙上,至于具体位置,只有历代国主才知dào



亓官懿深知他心意已定,绝不会更改,于是走上前去,得知玉菁丸所藏后,当即去取了来。

祁詺承割开左掌掌心,以血做引,亲自喂靖辞雪吞下玉菁丸。一连串动作,看得众人来不及制止,只剩下震惊。老太医愣了愣,只觉得情形不妙,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转念想毕竟皇后救了国主一命,国主此举无可厚非。想通后,他便请退去配调养汤药。

靖辞雪终于在四双目光的注视下缓缓睁眼。祁詺承单手握着她的手,左掌伤痕处已经凝血。素珊激动不已,扑跪到床前,唤了声“小姐”,眼泪终于流下来。

靖辞雪看到素珊在哭,还有素珊身后默默抹泪珠子的馨儿,心下微微泛疼,抬手欲抹去素珊颊边的眼泪。

“小心伤口。”祁詺承担忧地阻止她,她却还是扯到了伤口,微蹙蛾眉。一对上靖辞雪的双眸,他突然言辞梗塞。

“你是谁?”她声音嘶哑。

祁詺承心尖倏然一颤,素珊与馨儿怔愕间纷纷回头,他也回头,顺着方向看到了自己身后的亓官懿。

亓官懿微微俯身,抱拳道:“臣,羽林军统领,亓官懿。”

“你真好kàn

。”她哑着声音继xù

道,亓官懿一震。

祁詺承回眸,她眼眸清澈,唇角笑意浅浅,恬静的模样熟悉又陌生。

055 同是欺君

靖辞雪失忆了。

老太医说,是玉菁丸强行替皇后续命,只因皇后心结太重,以致人醒了却忘记所有往事。

庭院中,祁詺承遥望天际浮云,问道:“那她何时能恢复记忆?”

“这尚且难说,老臣不敢妄下定论。兴许过段时日,待娘娘身子将养好了,便可恢复记忆。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难以恢复,全看娘娘心结如何。”

祁詺承微微颔首,靖辞雪的心结他自然知dào

,一个是他,另一个是相府。如今她选择遗忘,这或许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药熬好了。祁詺承轻声唤醒靖辞雪,扶她靠好,打算亲自给她喂药。靖辞雪睁开眼后扫视了圈,最后看向面前的男人,问:“他呢?”

祁詺承拿勺的手一顿,又听她继xù

补充道:“就是先前站你身后,容颜俊美无双的……”她顿了顿,“嗯……哥哥。他人呢?”

轻微沙哑的声音听得他心头一跳,他舀了勺汤药:“他有事出去了。你先喝药。”

靖辞雪淡漠地撇开头,祁詺承搁下药碗,对素珊吩咐道:“宣亓官懿。”

素珊望了望小姐如旧清冷的面容,领命下去。

不一会,亓官懿来了。

“亓官哥哥。”亓官懿一进门,还未来得及行礼,靖辞雪就冲他莞尔一笑。

“那现在能喝药了么?”祁詺承再次端起药碗。

靖辞雪点头,却手指亓官懿方向:“我要他喂。”

“好。”祁詺承声音低沉喑哑。

亓官懿接过药碗,祁詺承起身给他腾位置,站在边上默默地看着靖辞雪安静喝药。

“你若喜欢亓官,朕便允许他随意出入凡灵宫来陪你,好么?”喝完药后,祁詺承掏出一块素白锦帕细致地擦拭靖辞雪的唇角。

“好啊。”平静的眼眸闪过一丝欣喜,靖辞雪随即看向亓官懿,“亓官哥哥,只要你不忙便来陪雪儿吧。”

“臣领旨。”亓官懿躬身道。

望着面前眼中再无自己的女子,祁詺承不由得暗自握紧了手。可是无论如何,只要她能活着就好。

自那日起,祁詺承只要一处理完朝政就会来凡灵宫,而靖辞雪待他一直很冷淡,看他的眼眸比平静的湖面还要平静三分。除非亓官懿与他同行,他才难得能见几次清浅的笑意。

靖辞雪花了好几日才接受自己皇后的身份,素珊渐渐地将一些往事说与她听,但碍于祁詺承的圣旨,阖宫上下谁都不得讨论靖相府一事,更不能让皇后知dào

她相府千金的身份。祁詺承想的是,既然靖辞雪选择忘记,他自然要成全,也要保护她不被往事伤害。

养伤一个多月,伤好后,靖辞雪在素珊和馨儿的陪同下去了御花园。因她伤口初愈,老太医说不宜过度劳累,馨儿便在御花园地势最高处的凉亭里摆了水果香茶,请她在亭子里坐着欣赏就好。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这是靖辞雪失忆后第一次见到洛缪莹。素珊口中假借“残雪”身份宠冠后.宫的洛贵妃此时正抱着小公主站在她面前,言语恭敬,身体却站得笔直。

靖辞雪抬手,示意她坐下。

洛缪莹盈盈落座,看到靖辞雪绝美的容颜和清澈的眼眸时,心中忍不住涌起一股恨意,面上却关切道:“这些日子以来,皇后娘娘一直重伤卧床,臣妾曾几番上凡灵宫探视却遭宫人拦截,自是不敢再打扰娘娘。今日见娘娘面色红润,想来伤口已无大碍,臣妾也能放心了。”

“有劳挂心。”靖辞雪拾起茶盏,浅泯一口。

“皇后娘娘贵为国母,臣妾挂心您的伤情理所应当。皇上素来宠爱臣妾,更视月伊公主为掌上明珠,娘娘不顾性命地保护皇上,臣妾与公主不胜感激。娘娘待皇上的一片真心果然天地可鉴。只可惜……”洛缪莹语带惋惜,眼中却甚是得yì

,“可惜皇上痴情,心中只有一人。”

“本宫一片真心?”靖辞雪反问她,眼角却扫向素珊,这事素珊倒是不曾和她说过。

“皇后娘娘真的忘了么?”洛缪莹故作惊讶。

“本宫失忆一事,皇宫里人尽皆知。”靖辞雪淡淡扫了她一眼,戳破她的伪装。

“呵呵,是臣妾善忘。”洛缪莹咬牙笑了笑,柳眉微扬,又道,“这说来啊,皇后娘娘失忆得真是时候。娘娘并非天生残障,虽救驾有功,却犯了欺君之罪,论罪当诛。恰巧娘娘失忆了,或能凭此脱罪,倒是十分可能。只是皇上治国讲求礼法,斓瓴国法纪严明,娘娘您纵使贵为一国之母,怕也难逃法网。”

素珊冷冷地横了趾高气昂的洛缪莹一眼。靖辞雪却淡然地捡了个桔子让馨儿剥,她倾身靠近洛缪莹,低声耳语道:“本宫虽不记得你说的真心,却听闻皇上痴情于残雪一事。洛贵妃,你我同是欺君,法网恢恢,逃不了本宫,那自然也跑不了你。”

洛缪莹娇艳的容颜蓦然一白,靖辞雪坐回来,接过馨儿剥好的桔子,轻扫了她一眼,眸光清冷凌厉:“本宫听闻,洛贵妃代掌后.宫,礼法严明,本宫却不知后妃之礼该是如何?”

“你……”洛缪莹含恨的眼眸乍然一变,战战兢兢站起,猛然扑到靖辞雪身上,咬牙掐了女儿一记,小公主哇地一声哭出来。

靖辞雪平静地看着她惶恐的神情,听她道:“皇后娘娘恕罪,只是失礼的是臣妾,与公主无关,求娘娘饶了月伊吧。”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靖辞雪裙子上。

靖辞雪挪了个方向,正好kàn

到祁詺承踏进亭子。她朝他身后望了望,空无一人,也不说话,兀自吃起桔子来。

祁詺承有些不悦,看了看靖辞雪,又扶起洛缪莹。

“皇上,臣妾……”洛缪莹哭得一抽一抽的。

“回去请太医过来瞧瞧吧。”他撩开月伊公主的襁褓,小巧的手臂上有一块拇指大小的淤青,不禁面色微寒,“朕得空了就去看你。”

洛缪莹很不甘,但只能离开。

祁詺承摆手示意素珊与馨儿退下,素珊瞧了瞧靖辞雪,从容地与馨儿退到亭外。

“皇后可知何谓君臣之礼?何谓帝后之礼?”他在靖辞雪对面坐下。

“自然是晓得的。”靖辞雪吃完最后一瓣桔子,拍了拍手,似意识到什么,抬眼问他,“皇上是要臣妾以君臣帝后之礼相待么?”说着,便要起来,却被他按住。

“不必了。”祁詺承淡淡道。靖辞雪自是不再坚持。

祁詺承想起先前有一日,亓官懿为追寻靖子午的消息出宫,他独自一人行至凡灵宫,正巧碰上她喝药。祁詺承道是今日亓官不在,就由他来代劳。靖辞雪却摇头,接过药碗,一碗漆黑的汤药不一会就见底了。

祁詺承忍不住问她:“朕待你不好么?”

靖辞雪摇头:“皇上待臣妾很好。只是皇上九五之尊,臣妾岂敢劳驾?”

他望着她淡然若素的双眸,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今的凡灵宫宫女太监众多,可靖辞雪对谁都冷漠,除了素珊和宁馨儿。她初初醒来那日,素珊与馨儿得知她失忆,两人哭得不成人形。靖辞雪一手一个地替她们俩抹眼泪,说道:“我虽然失忆,可你们俩对我心意我完全感受的到。”

可唯独他的心意靖辞雪感受不到。

“臣妾听闻了些许朝堂上的事。”靖辞雪开口道,“依臣妾之见,大臣们是在顾念臣妾救驾有功,只消废后,却并不要臣妾性命。”

“亓官与你说的?”明知答案,他还是问了句。

靖辞雪点头:“亓官哥哥说,皇上无意废后。”

“皇后可有对策?”

靖辞雪略一沉吟:“臣妾倒真有一计。”废后一说的源头来自洛府,只要控zhì

洛府,朝中响应废后的臣子们便群龙无首。而洛缪莹假借“残雪”身份一事,亦是欺君之罪,如此便可控zhì

洛府。

祁詺承赞许地看了她一会儿:“此计,皇后适才已然施行。”靖辞雪不否认,他又道,“洛府易摆平,却该如何堵住臣民的悠悠众口?”

“所谓欺君,是指欺瞒一国之君。如若皇上早知此事,又何来欺瞒一说。”祁詺承温柔地看着她,她继xù

道,“至于皇上是否真的知情,自然无人深究。金口玉言,何人敢违逆?”

对望良久,祁詺承赞道:“皇后果然冰雪聪明。”

靖辞雪却不以为意,她的计策祁詺承早已洞悉,只是在挑合适的时机,既能打消大臣们的废后念头,又能压洛府一筹。

“皇后可知残雪是何人?”

靖辞雪起身眺望满园秋意,身后蓦然传来他喑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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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彼此放过

“臣妾原是不知。”靖辞雪望着石阶下那簇盛开的菊花,缓缓道,“残雪与皇上在杭城的西子湖畔相识相知一事早已被宫人传开,宫人们都道那残雪是沐扶宫的贵妃,而素珊曾与臣妾说起,残雪与皇上是宿仇,而她曾为皇上背叛父亲,出卖家族。可怜她一心相护,几番受伤,却换来皇上的‘可耻’二字。只是臣妾对她并无印象,听后也未细想她是何人,但觉得残雪一腔孤勇,甚是可悲可叹。洛贵妃张扬跋扈,虽然痴心痴情,却绝非残雪。”她回身,祁詺承已然在她身后,目光异样地将她望着。

她继xù

道,“可适才听了洛贵妃的一番话,臣妾才细细琢磨了下。她道臣妾待皇上一片真心,这残雪,莫非就是臣妾?”

祁詺承未答话,痴痴望着面前清冷淡然又聪明无双的女子,字字句句如冰渣刺疼他的心。蓦然拥她入怀,紧紧拥住,喑哑地唤了声“雪儿”。

靖辞雪动也不动,任他抱住,说出的话却清寒无比:“可是,臣妾并不希望自己是残雪。”音落,紧拥她的双臂蓦然一僵。

“那些往事虽然臣妾已不记得,但想来于皇上,于臣妾,都并非美好的回忆,反而是个折磨。皇上,往事如烟,既然臣妾已经失忆,不如我们彼此放过吧。”

胸口一滞,祁詺承再次拥紧她,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心如刀割,大抵如此。

“雪儿,那些不好的事我们都忘记吧,只要慢慢来过,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祁詺承柔声道。

“皇上……”

“唤我‘阿承’。”

“好,阿承。”靖辞雪依然淡淡道,“失忆前的靖辞雪或许很想听到你适才的话,可是现在的靖辞雪……”祁詺承的手又紧了几分,“已经忘了该如何爱你。”

“阿承,你爱的是心里有你的残雪,而不是现在的靖辞雪。我们放过彼此吧,阿承。我喜欢亓官哥哥。”

祁詺承从亭子里下来,素珊头一次见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复又回到亭子里,落入眼中的是靖辞雪默然孑立的明黄色背影,宽大的后摆上绣着一只腾舞的凤凰。

又站了一会,她们去了宫门前广场上的一座角楼。

靖辞雪立于高高的角楼之上,日头渐渐西移,落在广场上的角楼阴影也随之移动。这时,宫外有人策马而来。

“馨儿,去请亓官大人上来。”

“是。”馨儿恭声道。

馨儿走后,素珊望向底下,馨儿已拦住亓官懿,亓官懿抬眼,看到了她们,遂下马,往这边赶来。

靖辞雪留意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浅笑着拍拍她的手。素珊回过神,听到她说:“素珊,残雪是我,对么?”

素珊一愣,她知dào

小姐总有一天会得知真相,却没想这么快就知dào

了。想起适才祁詺承的神情,她有些明了。

“小姐,素珊不是有意瞒你的。”她道。

靖辞雪笑意浅浅,摇头道:“我并非怪你,我知dào

你是为我好。素珊,我这样子好吗?”

素珊咧嘴一笑:“小姐这样挺好的。”真的,她是打心眼里希望小姐一辈子都不要恢复记忆。那段黑暗的日子,就连她回忆起来都觉得心悸。

亓官懿初初回宫,还未来得及向祁詺承禀报,便来了这里。见到靖辞雪,恭敬地向她行礼。靖辞雪摆手遣退素珊和宁馨儿,亲自扶起他:“不过虚礼而已,亓官哥哥无须如此。”

“臣不敢,娘娘……”

“罢了。”靖辞雪摆摆手,兀自坐到一块台阶上,淡然道,“亓官哥哥为人忠恳,只是雪儿希望在没人时,亓官哥哥可以不用守着君臣礼仪。”

那日傍晚,他二人同坐在台阶上,看天际渐渐隐没夕阳。彼时,天边徒留几道残霞,靖辞雪在早已靠在他肩上睡去。亓官懿侧眼看了看她安静的睡颜,天色渐昏,他想了想,招手唤来素珊,命她们先行回去。

素珊与馨儿走后,他抱起靖辞雪跃上角楼,踏风而行,不一会便到了凡灵宫。待素珊等人回来时,靖辞雪已安然地躺在床上,而亓官懿早已不知所踪。

紫宸殿。

自从御花园回来,祁詺承就一直在批阅奏折。如他所料,如山的奏折里所禀之事全关乎废后。他脸色逐渐冰冷。

适时,到了晚膳时间。

面前摆着十道美味珍馐,他却如同嚼蜡。

曾有一日,靖辞雪的伤还未痊愈。他处理完国事,时辰尚早,便去了凡灵宫打算与靖辞雪一道用膳。那是他们第二次同坐一桌。

他给她布菜,她却对他身后的亓官懿道:“亓官哥哥和雪儿一道用膳,好么?”

彼时,殿中都是宫人,纵使祁詺承与亓官懿私下可以不顾及君臣礼节,此时却不行。故而亓官懿躬身道了声“不敢”。

闻言,靖辞雪搁下了筷子。祁詺承挥手散去一众宫人,直至素珊最后一个出去,并把门关上。

“亓官,你过来一道用膳吧。”他道。

“皇上,臣……”亓官懿欲言又止。

靖辞雪淡淡道:“亓官哥哥不吃,那雪儿也不吃。”

乍然回忆起此事,祁詺承心中又是一痛。靖辞雪的那句“彼此放过”又在耳边响起。若非他伤雪儿至深,雪儿又如何会忘了他?可他又不愿雪儿恢复记忆,诚如雪儿所言那段往事于他们都是个折磨。而且他也无法知dào

,若她忆起自己曾那般可恨地侮辱她折磨她,雪儿是否会恨他?

爱已不得,他如何承shòu得起一个“恨”字?

余光瞥到亓官懿进殿,他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又道,“见过她了么?”

亓官懿“嗯”了声,抱拳行礼,道:“据臣探测,皇上先前在金陵城遇刺是靖子午的一招声东击西,趁机混入随行宫婢之中。中秋那晚,白衣人从羽林军手下救走重伤的靖子午,而且轻功了得。今日一早臣得知他们在城外三里处现身,赶去时早已没有踪迹。但臣无意间发xiàn

落叶底下有白色粉末,业已取回交由白老太医,三日后可知结果。”

祁詺承颔首,却望着他道:“她还好么?”

“她很好。”亓官懿想了想,也把他与靖辞雪在角楼上看夕阳一事照实说出来,因为他不想对阿承有任何隐瞒。

“靖子午的事不急于一时,你有空就多去凡灵宫走走吧。”祁詺承淡淡道,搁下碗筷,走出大殿。

亓官懿却听出他平静语气里苦涩,望着他萧条的背影,涩然道:“阿承,我……”欲言又止,他也不知该如何劝慰。阿承对残雪的心意,十年来他一直看在眼里,先前即便怀疑洛缪莹,阿承也会为她深入山林寻找月伊草,只因她可能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

他与阿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靖相爱女斓瓴皇后才是真zhèng

的残雪。先前有多恨,如今阿承就有多痛。

想起白天亭子里的事,祁詺承沉默了会,往外边走去。亓官懿默默地随他出了紫宸殿,没再继xù

跟着,目送了一会儿,招手唤来曹公公嘱咐一番,才离开。

曹公公领着几名心腹远远地跟在祁詺承身后。不知不觉,到了凡灵宫。祁詺承在高墙外站了会,跃入墙内。曹公公等人恍如未见,站在原地等候。

素珊凝神一听,察觉有人潜入凡灵宫。当即走出殿外,待看到那身影是祁詺承时,她冷冷一笑。

靖辞雪的屋子照旧灯火通明,祁詺承轻轻推开窗子,露出一条细缝,床上的靖辞雪睡颜恬静,美好到让他舍不得撤开目光。

靖辞雪说他爱的是心里有他的那个残雪,可是靖辞雪如何知dào

,祁詺承爱着十年前西子湖畔的残雪,亦对十年后的靖辞雪动了心。那时他不愿承认,固然亓官时常言辞暗示他正视自己的心意,可他如何能爱上自己的仇人之女?

他逃避,甚至放大自己对她的恨,狠狠折磨她。直到靖辞雪替他挡剑,鲜血淋漓地躺在他怀里,他才恍然,正视自己的心。原来不知不觉,情根深种。

“雪儿,我放过了你,那谁来放过我?”他低声喃喃,手一挥,窗子紧闭。

负手绕过长廊,素珊端着膳食朝他行礼,红纱宫灯下,素珊盈盈而笑,他眼皮微抬,对素珊深深笑意中的嘲讽恍若未见。

“奴婢早就说过,不要伤害小姐,不然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身后传来素珊不含感情的声音,他唇角微提,也冷冷道:“朕也奉劝你一句,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皇权。”

“奴婢不敢,恭送皇上。”素珊朝他的背影屈膝行礼,祁詺承扬长而去。

祁詺承面目阴寒地从凡灵宫出来,冷冷地扫了不远处的曹公公等人一眼,往沐扶宫而去。

057 雷霆之怒

绿绕打发走所有下人,望了望空荡荡烛影摇晃的前殿,叹了口气,准bèi

下去照顾小公主。冷不防看到国主进沐扶宫而来,又惊又喜,猛然想起寝屋里的洛贵妃,她脸色蓦然一僵,当即拔腿往里跑。

“站住!”祁詺承冷声喝止住她。

绿绕闻声吓得腿脚发软,颤巍巍回身,跪下行礼:“皇……皇上……”她连声音都在颤抖,“娘娘已经歇下,奴婢,奴婢……奴婢准bèi

去唤娘娘醒来……接驾……”她垂着脑袋,一双眼睛不安地乱动,明显的底气不足。

“你哪都不许去。”

祁詺承扬手,示意曹公公等人待在原地,他独自一人穿过前殿朝里边的寝屋走去。

上好的梨木圆桌上沿边摆着三圈白色蜡烛,不多不少正好七七四十九支。蜡烛中央是一个套着明黄色宫缎凤袍服饰的桃木人偶,洛缪莹立于桌前,她身后还立着三块约一人高的铜镜。

她取出袖中匕首,眼睛眨也不眨,利落地割伤食指,指尖血珠落下,正好滴在桃木人偶的眉心。烛火乍然蹿了几蹿,光芒更甚,点点亮光映在她漆黑的眼眸里,恨意分明。

“哼!等到子时,我的厌胜之术成功,靖辞雪,我要你不得好死!你以为你失忆了就能逃脱罪责吗?你以为抓住我的把柄我就奈何不了你吗?方天鉴的大技师落魄之时受我洛家恩惠,先前算你运气好,这次他在方天鉴我在后.宫,我们同时做法,我看你如何活命?”

她大笑起来,跳动的烛火映衬着她的脸,显得阴森可怖。

“一个多月来,哥哥联合大臣们上书废后都被皇上压了下来。既然你活着不肯交出后位,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要你性命!如今,真zhèng

的残雪已经不知所踪,只要你死了,就不会有人知dào

我假扮残雪之事。皇上、皇上一定会继xù

宠爱我!哈哈哈哈哈……”

门“嘭”的一声被震开,笑声戛然而止。

洛缪莹一脸惊恐地望着门外之人,一晃眼,祁詺承已来到她面前。她惶恐到张了张嘴却一丝声音也不出来。

祁詺承一张脸完全被寒意笼罩,居高临下地盯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女人,掌风一出,熄灭桌上所有的蜡烛。屋子里瞬间黑了下来,清冷的月光穿过大开的门,在地上铺了层寒霜。

“呃!”祁詺承倏然扼上她脖颈,洛缪莹痛苦地惊呼一声,连连倒退,撞到身后的铜镜上。

“你怎么会如此歹毒?”五指收拢,洛缪莹顿时无法呼吸,悲切的眼神望着他,祈求他饶命。

“皇……皇……皇上,臣妾……是……是雪儿……啊……”她痛苦道。

五指微微松开,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脖颈骤然一紧,甚至比先前还要紧。她无力地挣扎,却拍不开他的手。

“你不是朕的雪儿!”

斩钉截铁的语调听得她蓦然睁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黑暗中祁詺承清冷的轮廓。

“是……是皇后……”被掐的难受,她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肯定是皇后告sù

皇上的,她还是慢了一步。思及此,眼中恨意再生。

颈间五指寸寸收紧,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就此死去。他果然无情!

哇——

小公主的哭声十分嘹亮,祁詺承神色一动,终于逐渐松手。重获新生的洛缪莹瞬间身子瘫软,靠着铜镜坐在地上,一时间泪眼迷蒙。

“你以为丽嫔之事朕不知情么?朕是念你洛家助朕除相劳苦功高,不予计较。可是缪莹,你不该欺瞒朕,更不该妄图以残雪的身份留在朕身边!残雪心性刚强,绝非你这般歹毒。这次,朕看在月伊的份上饶了你。”

他无情地转身,余光扫过圆桌,一把抄起桃木人偶,离开时,人偶已在他掌中化作木屑。

“娘娘!”绿绕惊恐地望着国主离去的背影,有些后怕地拍了拍怀里仍在哭泣的小公主,跑进屋里。

先前她在前殿急得眼泪直打转,可是皇上有话在先,她不能跑去通知国舅爷。直到小公主的哭声传来,她才央求曹公公准她去照顾公主。然后她抱着公主跑到洛贵妃屋外,只愿国主能念在公主年幼,饶了娘娘。

洛缪莹如溺水之人遇到浮木一般,一把抱过月伊公主,紧紧搂住,放声哭出来。

“娘娘,奴婢、奴婢这就去通知国舅爷!”洛缪莹只顾着哭没回应,绿绕踌躇了会,跑出去传消息。

不一会,一只鸽子自沐扶宫上空飞出。祁詺承冷冷地勾起唇角。

次日早朝。

在大臣们照例开口劝他废后之前,亓官懿率先把方天鉴的大技师绑到了昭清殿外。殿外公公进来禀报时,底下一群大臣面面相觑,唯独洛缪璠手持玉板,面容纹丝不动。祁詺承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掠过洛缪璠,宣亓官懿进殿。

“启禀皇上,方天鉴大技师一案臣已查清。”亓官懿独自进殿,抱拳道。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窃窃私语道,大技师素来不出方天鉴,也鲜少与朝中大臣打交道,会犯什么事呢?而且,他们还私下听说在救治小公主和驱除丽嫔恶灵一事上大技师功不可没。

祁詺承颔首,亓官懿在大臣们面前把事情一一道来。

“半年前,丽嫔曾以厌胜之术栽赃嫁祸凡灵宫,但丽嫔娘娘一介女流如何懂得墨羽一族的巫蛊术?于是,国主命臣一直暗中调查此事,才知大技师假借国舅之名蛊惑丽嫔。数月前臣截获一道密折,原来大技师乃墨羽国派来的细作,可苦于证据不够充分。”

“直至昨晚,大技师故技重施,在方天鉴中再施厌胜之术,被微臣与一众羽林军当场拿下。”说着,亓官懿呈上物证——桃木人偶,是他在方天鉴得来的,“此人偶上还写着皇后娘娘的名讳。”

听他说完后,众臣纷纷点头。难怪他们听闻在琼林院里,大技师险些命丧恶灵之手,原来丽嫔娘娘是来报仇的。

“皇上,臣有罪。”洛缪璠躬身出列,朝祁詺承深深一拜,众人愕然,不解地望向他。只听他道,“三年前,臣在金陵城中路遇大技师,彼时他少年失意,受人欺侮,臣见他面目清明,为人不卑不亢,心中甚喜,遂将他带入府中。后得知他修习术法,又有所成,便将他推荐至方天鉴任职技师。他感念微臣举荐之恩,又不愿给微臣带来闲言碎语,故而不曾有过多私交,臣亦不曾怀疑他是别国细作。”

他沉吟了会,似喃喃自语道:“那晚,丽嫔娘娘口口声声要臣偿命,原来如此。”复又一拜,恭声道,“皇上,丽嫔一事臣虽无辜,但,却是臣识人不清在先,以致大技师祸乱宫闱。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说着,扬扬一拜,伏地而跪。

阖殿寂然。

祁詺承唇线微扬,他明知洛缪璠以退为进,推脱罪责,却不恼。何况,亓官懿那番为洛缪璠的开脱之词,亦是他授意。

“国舅识人不清在前,举荐无方在后,确实有罪。”他淡淡道,“只是国舅婚期将近,朕委实不该责罚于你。但不罚又难以服众,那便罚国舅俸禄一年,三个月不得参与朝政。众卿可有疑义?”

“臣等并无疑义。”底下人一阵山呼。

洛缪璠跪拜谢恩后,归列。亓官懿则领旨出殿,按律收押大技师。眼下三国之间关系微妙,细作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一事作罢,祁詺承主动提及“废后”。

“大技师多番暗害皇后,可见其一心要坏朕后.宫秩序,一个月来朕拒不废后,是为诱他再次出手。”他口吻平淡地解释,众臣齐道“皇上圣明”。

他又道:“皇后不盲非哑一事朕早已知情,故而并不存zài

欺君一说。众卿忠心耿耿,朕心甚慰,而废后一事,就此为止!”朝曹公公看了一眼,他兀自离座而去。

“退朝——”曹公公会意,甩了记拂尘,高呼。

下朝后,祁詺承回了紫宸殿,又处理了一天朝政。

亓官懿过来复命,道是大技师已收押。他听了阿承对洛国舅的处置后,觉得并无不妥。洛国舅助阿承除相夺权有功,阿承自然不能做忘恩负义之徒。而且国舅手中还有兵权,多数朝臣又一心向着他,暗中以他为首,因此对付国舅决不能操之过急。如今阿承罢他三个月免参朝政,这足以让他们收回部分兵权。

果不其然,十二日后的早朝,祁詺承以剿匪名义,收回骁骑营与铁骑营的兵符。

PS:《帝门引》中关于任何巫蛊术、阴阳术、医术以及桑央谷的术法、阵法(后边会出现)等都是长浮杜撰哒,考据党慎入!

058 国舅大婚

十月初十,乃洛府国舅与礼部尚书杜府千金大婚之日。是以,初六那日,洛缪莹上紫宸殿请旨回府,助哥哥打理婚事。

自那晚她的身份被拆穿以后,祁詺承再无踏足沐扶宫。除了鲜少知情的几人外,没人知dào

那晚发生的事,但宫中已有沐扶宫失宠的传言。

有人猜,是大技师一案祸及了洛府,洛府怕是风光不再了。也有人暗中揣度,朝堂上国主曾过问礼部尚书婚礼筹备一事,看来与国舅并无隔阂,责罚一事只因国主向来赏罚分明,至于洛贵妃失宠,许是贵妃娘娘平日里恃宠而骄,触了圣怒。

朝堂风向瞬息万变,圣意又难揣度,不少朝臣开始持观望态势。而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洛缪莹一改往日的张扬,终日不出宫门。偶尔听到绿绕从宫人口中听闻的关于哥哥的事,她日夜担心,但不敢再暗中与哥哥联系,直到哥哥婚期将近。

祁詺承一边收回两大兵符,一边又对洛府婚事分外上心,接连数日,对洛府一连串打赏,甚至遣内务府宫人去洛府帮忙。洛缪莹来请旨出宫,他正伏案批奏折,头也不抬直接恩准,还道:“近来贼匪猖獗,国事繁忙,那国舅大婚,朕就不去了。但是御赐婚姻,该有的排场阵仗一样都不能少。”

请旨回来后,洛缪莹并未直接出宫,而是折路去了趟凡灵宫。她生来高傲,走在路上依然袅袅婀娜,仿佛失宠只是传言。直到凡灵宫外,她才收敛盛气,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请守门宫人通传。

她恭敬地以妃嫔之礼朝靖辞雪盈盈一拜,“往事种种,承蒙皇后娘娘宽宏大量,不予计较。然臣妾深感歉意,恰逢哥哥大婚,臣妾便厚着脸皮来恳请娘娘十月初十那日能亲临洛府的喜宴。”

彼时,亓官懿也在凡灵宫,他眼带怀疑地看了洛贵妃一眼,就听皇后淡淡问道:“圣驾去么?”

洛缪莹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摇头。

“既然洛贵妃盛情邀约,初十那日本宫自会去洛府恭贺国舅大婚之喜。”靖辞雪口吻依然是淡淡的。

“臣妾叩谢皇后娘娘。”洛缪莹再深深一拜以谢恩,又道,“臣妾先行一步,在洛府恭迎娘娘凤驾。”

洛缪莹走后,亓官懿委婉询问靖辞雪为何答yīng

去洛府贺喜?靖辞雪只一脸无辜地望着他道:“宫中乏闷,雪儿想出宫去透透气。”

晚膳时,素珊也不解地问她缘由。她浅浅笑道:“我虽不知洛贵妃口中的“往事种种”,但她大度相邀,态度诚恳,我若不去,不显得小气了么?”

素珊点头,如今的小姐虽然性格依旧冷淡,但已不是以前那个处处隐忍的皇后。

晚间,靖辞雪突然来了兴致,命素珊与馨儿摆开文房四宝,安静地在房中练起字来。一幅字作罢,抬眼时,才发xiàn

祁詺承正站在门口目光怜惜地望着她,也不知站了多久。

蓦然四目相对,祁詺承瞬间收起眼中的怜惜之情,往前迈了几步,见靖辞雪搁笔上前行礼,便顿住了。

“你重伤初愈不久,朕又忙于国事,不能与你同去洛府。这次的婚宴你就别去了。”祁詺承扶她起身。他怕靖辞雪担心,并未告知她洛缪莹曾暗中做法害她一事。这次的洛府婚宴,难保洛府兄妹会再度暗害,他已经失去残雪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靖辞雪抽手,微微后退一步,退回到桌案边上,道:“承蒙皇上关心,臣妾的伤早已痊愈。这次洛府婚宴,臣妾可与亓官哥哥同去,皇上无须担心。”

她疏离的态度让祁詺承略感心塞,却道:“你若觉宫中乏闷,待朕忙过这段时日,再陪你出宫散心。”

“既然皇上不允许,那臣妾不去就是了。”靖辞雪也无不悦,朝他再施一礼,回到桌案前。

祁詺承也来到边上,素白宣纸上写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心中一痛。靖辞雪没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和懊悔,兀自垂首洗笔。

“罢了,朕命亓官与你同去……”他叹道,还想再嘱咐几句,见她淡然垂眸的模样,只得作罢,转身离去。

转眼到了初十国舅大婚之日。

洛、杜两府联姻,一朝冲淡洛府失宠的传言,满朝文武悉数备大礼上门恭贺。

这份御赐婚姻虽无去年川王大婚圣驾亲临的荣耀,但城中百姓只知洛府国舅身份显贵,除相有功,是圣前红人,再加洛贵妃宠冠**,自是无比期待。

近日又听闻皇后将会亲临洛府贺喜,人们只听闻靖后美貌无双,却从未亲眼见过,加之即便相府倒台,靖后仍稳居后位,八月底又有流言传出皇后不盲非哑,这一切着实令人好奇。是以天初亮,金陵城的百姓就把皇宫至洛府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亓官懿得知消息后,迅速命副统领带领羽林军上街维持秩序,他则亲点精兵,准bèi

马车。待一切妥当后,已到了辰时。

辰时三刻,靖辞雪着装完毕,一袭金灿灿华贵无比的凤袍逶迤拖地,衬得她容颜绝美,气质高贵。在素珊与馨儿的左右扶持下,风衣款款地出了凤仪宫。不料馨儿忽然面色惨白,难得一次能与皇后同行出宫,却因她月事到访而作罢。

在围观百姓殷切的期盼中,凤驾缓缓驶出宫门。

十六人抬轿,凤驾安稳。金丝纱幔流苏微晃,四面大敞却垂下亮白色的珠帘阻隔视线,但倩影如斯,早引得旁人尖叫连连,议论纷纷。偶尔有人透过珠帘缝隙窥得半点凤颜,惊艳到半晌未语,被身旁人唤醒后,还眼神痴痴地直道“妙哉”。

那日过后,民间传出“有美人兮,万里空城”一言,说的是斓瓴靖后出行一次,别城里的人知dào

了都会不远万里而来只为一睹芳容。多年后,白公在整理《靖后传》时,虽觉得此言甚是夸张,但从中可知靖后美貌世间少有,便将其收录在册。但白公也在其间注明,说是靖后若非有诸多传奇在身,也不会令人如此期待好奇。

洛府兄妹早早地携阖府上下在外恭候凤驾。洛缪莹目睹如此盛状,尤其是皇后下轿时众人眼中的惊艳之色,真真叫她嫉妒。但面上仍装的恭敬无比。

“洛府花园一点也不逊色宫里的御花园,亓官哥哥,你觉得呢?”进洛府后,靖辞雪喜静,于是遣退众人,只留下素珊与亓官懿陪侍左右。

亓官懿点头未语,虽四下无人,但在宫外他必须保持高度警惕,尤其是在洛府。因此,他始终走在靖辞雪身后,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亓官哥哥?”听不到回应,靖辞雪回身望着他。亓官懿才点头道了声“是”,忽见洛缪璠朝这边走来,他神色一正,抱拳扬声道:“洛国舅!”

洛缪璠也坦然回他一礼,躬身请皇后去正厅,说是吉时将至。

靖辞雪点点头,一行人往前院走去。洛缪璠尾随其后,转弯时,余光扫了眼假山后的半片粉色裙角,从容地离开。

一群人走后,洛缪莹从假山后走出来,笑容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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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敬酒玄机

鞭炮声震天而响,洛缪璠在滚滚烟雾和满堂恭贺声中迎接杜府千金进门。一时间,洛府人声鼎沸。

“洛国舅真是好福气啊,竟能娶得杜府千金!”

“是啊!杜老爷乃我朝中流砥柱,底下门生无数,此番联姻真是皇恩浩荡啊。”

“诶,我倒觉得这是天作之合。杜府小姐是金陵城里难得的才女,洛国舅是斓瓴国难得的青年才俊,此般姻缘不是天作之合是什么?”

“有道理有道理!”周围一群人附和。

又听人低声轻叹:“都是金陵才女,一个嫁得位高权重的国舅,另一个却只嫁得个草包王爷,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被人煞有介事地撞了记胳膊肘,那人立即打住感慨,幸而鞭炮声够大,淹没了他的感叹。

靖辞雪高坐在位,左右分别立着亓官懿和素珊。她望着门外走来的一对新人,嫁衣如火胜似云彩,不禁低声对素珊道:“它日送你出嫁,也定要如此风光。”

素珊一怔,不由得眼睛湿润地望着她淡然若素的侧脸,心中大受感动。

吉时到,礼官高声唱和。新人跪拜天地后,靖辞雪以皇后之尊,也承shòu了洛缪璠夫妇的跪拜大礼。这次洛国舅大婚,满朝文武俱在,他们虽对靖后颇有微词,但一日未曾废后,君臣分位犹在,因此,对靖辞雪倒也十分客气。

适时,曹公公携圣旨而来,替国主送来恭贺之词。圣旨宣读完毕,洛缪璠请曹公公留下待会一同入宴。曹公公拱手深表歉意,他还需回宫复命,洛缪璠也不好强留。

“老奴恭请皇后娘娘凤安。”与洛国舅客套完毕,曹公公又朝靖辞雪行了一礼,道,“皇上命老奴传话,时下秋深霜重,望娘娘保重身体,尽早回宫。”

话一出,众人皆吃了一惊。国主对皇后的关心溢于言表,数名老臣不由得蹙眉,洛缪莹不甘心地使劲绞着手帕,目光吃人一般地等着靖辞雪的背影。

靖辞雪却从容淡然地微微颔首:“有劳皇上挂心,烦请公公代本宫向皇上道谢。”

“老奴遵命。”他拱手请退,靖辞雪点头应允。

“娘娘,奴婢去送送曹公公。”素珊道,靖辞雪默然准许。

曹公公目光掠过素珊,又对准bèi

送他出府的洛国舅拱手道:“国舅爷留步,老奴先告退了!”再掠了素珊一眼,素珊跟上前去送他出府,不一会,便回来了。

天色渐黑,婚宴方才开席。

洛府前院张灯结彩,宾客满堂。洛缪璠共摆了三十六桌酒宴,按身份地位依次摆开。上至皇后大臣,下至商贾亲朋,就连陪同皇后出宫的一众宫人都在最边上设有专门的几桌酒席。每桌十二人,唯独皇后与贵妃娘娘两人一桌。

素珊是皇后的贴身婢女,相比一般宫人,位份还算高。见她还站在靖辞雪身后伺候,一奉酒婢女便过来请她入席。素珊推辞不去。

“素珊啊,今日是本宫哥哥大婚之喜,你与皇后娘娘情同姐妹,自然也是我洛府贵客,岂有不入席的道理?”洛缪莹盈盈笑道。

素珊难以推脱,靖辞雪朝她颔首,她仍不放心离去。

直到亓官懿道:“你去吧,这里有我。”她才随那婢女朝宴席外围走去。

洛缪莹掠了眼抱剑而立的亓官懿,也不去劝他堂堂羽林军统领入席,而是朝靖辞雪柔声致歉道:“皇后娘娘请恕罪,臣妾需去内院瞧瞧嫂子,先失陪了。”

“去吧。”靖辞雪淡淡道。

这时,洛缪璠穿过人群朝这走来,身后跟着一名手捧白瓷长颈执壶的婢女,所过之处,恭贺声不绝于耳,他一路含笑抱拳相谢。

“贵妃娘娘。”正巧撞上洛缪莹离席,他施了一礼。洛缪莹承兄长一礼后,才矮身唤了句“哥哥”。所谓先君臣国礼,后兄妹家礼,便是如此。

“妹妹这是去哪?”他问。

“嫂嫂初来洛府,唯恐有不适应的地方,所以,妹妹想去后院瞧瞧嫂子。”

“胡闹!”他厉声道,“皇后娘娘尚且在席,你怎可独自离去?”一通呵斥,声音不大,但尽显兄长严厉之色。

洛缪莹语塞,面容有些难看。

他们离靖辞雪不远,一番话全落进靖辞雪耳朵里。

她拾起茶盏浅泯一口,淡淡道:“洛国舅无须怪责令妹,是本宫准许的。”

洛缪璠朝她深深一拜,十分恭敬,但脸上愠色犹存。靖辞雪望向茶盏中飘浮着的几颗枸杞,又道:“姑嫂和睦,洛国舅应觉得欣慰才是。”

“皇后娘娘说的是。”他恭声道,复又转向自家妹子,“你去吧,需得快些回来。”他眼中依然严厉,言下之意是警告妹妹不能怠慢皇后娘娘。

洛缪莹这才朝内院行去。

“皇后娘娘娴雅淑德,深明大义,实乃我斓瓴国之大幸。”洛缪璠如此夸赞一番,示意婢女倒酒。

靖辞雪浅浅笑道:“洛国舅谬赞。”

“承蒙国主圣恩,令臣得以迎娶杜府千金。臣深感皇恩浩荡,必将一生戎马,报效皇恩。”他接过满满一杯酒,一副深感皇恩的模样,“今日是臣大婚之喜,皇上国务繁忙,臣自是不敢奢求圣驾亲临。只是臣一番感激之情无以为表,故斗胆恳请皇后娘娘代国主受臣一杯敬酒,以谢皇恩。”

面前男人躬身敬酒,靖辞雪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起身伸手。

“娘娘。”亓官懿出声,带着阻拦意味。

“亓官大人,洛国舅是朝中栋梁,他既感念皇恩,那本宫代君受礼确实应该。”说着接过酒杯。

“多谢皇后娘娘。”洛缪璠再接过一杯酒,“臣先干为敬。”

鼻尖酒香正常,靖辞雪也举杯饮尽。她大致知晓亓官懿为何对洛府小心警惕,于是偷偷给他使了个安心的眼色。

“这第二杯……”洛缪璠再次敬酒,一开口即被亓官懿挡下。

亓官懿道:“皇后娘娘不善饮酒。”

“亓官大人无须担心,这是本官特地为娘娘准bèi

的酒,不贪杯是不会醉的。”洛缪璠对他说完,紧接着朝向靖辞雪,“皇后娘娘凤驾亲临,洛府蓬荜生辉。这第二杯,臣敬皇后娘娘,感念娘娘大恩。”

“国舅爷不必客气。本宫虽不懂朝政,但也多番听闻国舅爷有功于朝,本宫理该来此祝hè。”遂接了第二杯酒。

饮酒时,洛缪璠心下暗忖:他于斓瓴朝廷最大的功劳就是暗助国主除去靖相一党,靖辞雪难道是真的失忆了?

亓官懿留意到皇后唇角微微泛起一丝浅笑。先前凤驾出宫,举城百姓夹道相迎,沸沸扬扬的除了赞美之词,还有少许人谈及“靖相”一事。声音虽轻,但他深知靖辞雪为装眼盲,练出一双极灵敏的耳朵,必定是听到了的。何况皇后向来聪明,肯定能从这些言论中推测出些什么。阿承千算万算,甚至在宫闱之中下禁令,以免皇后知dào

以前的事,可还是算漏了。

转念又想,假若皇后已经猜到相府一事,却还能这般与洛国舅周旋,面上一点也不表露端疑,也不向他询问求证,这般深沉的隐忍功夫与失忆前的皇后如出一辙。

再细细回想皇后对洛缪璠的回答,不仅大方得体,还以国母身份暗中替阿承抚慰下臣……想到这里,脑中忽然浮现那抹浅笑,亓官懿不禁觉得微微心疼。

即便失忆,她还是或有意或无意地一心相助阿承。

阿承却不知dào



在他心思百转千回之时,洛缪璠那边早已敬上第三杯酒。

“缪莹自小娇宠无度,以致行事张扬,多番对皇后娘娘不敬。说来都是臣这个做哥哥的管教无方,臣深感愧疚。承蒙皇后娘娘不予计较,这第三杯酒,臣敬谢皇后娘娘的宽容大度,不计前嫌。”

“本宫有说不予计较么?”终于,靖辞雪不再接过第三杯酒,笑意隐匿。

洛缪莹不料皇后竟会拒接第三杯酒,一愣后当即跪下:“臣惶恐。”

“本宫右掌先前有一道很难看的伤疤,涂了近两个月的药膏,这疤痕还未能彻底清除。”靖辞雪摊开手掌,掌心一道横贯的疤痕,口吻清冷,“洛国舅是武官出身,想来能知伤口的深浅程度。”顿了顿,又道,“本宫听闻,此乃月伊公主病危,本宫以凤血相救时所留。可后来,洛贵妃却以言辞相激,逼得本宫险些身亡。国舅爷,不知这传闻是或不是?”

没料到靖辞雪竟和他翻起了旧账,洛缪璠脸色青了青,直道:“臣有罪!”

靖辞雪却不以为意地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淡淡道:“不过,本宫失忆了,便也忘了初时的痛苦。”说罢,饮尽杯中酒。

“今日是你大婚,如此跪着倒也不好。下去敬酒吧。”靖辞雪坐下,不再看他。

洛缪璠躬身退出。

亓官懿不禁暗叹:皇后娘娘隐忍依旧,但终归还是有差别的。却听皇后轻飘飘一句话传入耳中:“亓官哥哥,雪儿忽然觉得能失忆是件极幸福的事。”

他一愣,抬头时却见靖辞雪安然不动的侧脸,仿佛那是幻听一般。不过,他深知那不是幻听。

“皇嫂!”随着朗然一声呼唤,靖辞雪看到一个水蓝色锦衣青年朝她走来。见来人长得与祁詺承极其相似,她便知来人是她的小叔子,川王。

“臣弟见过皇嫂。”祁詺川扬袖施礼,又道,“眼下得见皇嫂凤仪绰约,臣弟突然明白今日的金陵城为何街道拥堵啦。”说着,大笑起来。

“小叔果如传闻中的那般擅长辞令。”

清雅的嗓音落在耳朵里,祁詺川不由得晃了晃神,“嘿嘿”笑了笑:“皇嫂久居深宫养伤,臣弟未能前去探望,望皇嫂恕罪。”

猛然想起此行的任务,他立即从随行婢女手中接过一杯酒,道,“皇嫂,先前臣弟受奸人挑拨,做了许多不应该的事,这杯酒敬皇嫂,希望皇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臣弟先干啦!”

靖辞雪亦不假思索地接过酒,喝下。亓官懿犹疑地锁了锁眉。

“多谢皇嫂!”祁詺川搁下酒杯,看向边上,“亓官!你怎么不入席呢?咱哥俩好几年没喝过酒啦,走走走,咱一道喝酒去。”

亓官懿推辞不去,“川王,臣有公务在身,不便下去饮酒。”

“是保护皇嫂么?”祁詺川眨了眨眼,“这是洛府,谁敢对皇后娘娘不利?再说,这是国舅爷的婚宴,大伙都喝酒,就你站着也不好啊。皇嫂,您觉得呢?”

靖辞雪颔首,算是应允。

“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好好伺候皇后娘娘,出半点差错唯你们是问!”祁詺川指着几名婢女下令,再向靖辞雪施礼,拉着亓官懿兴冲冲地朝席间走去。

“亓官,本王跟你说啊,咱今晚得好好尽兴尽兴,不醉不归啊!”

“臣要护送皇后娘娘回宫……”

“无妨啦!”

靖辞雪不动声色地拾起茶盏,装作饮茶却暗自把含在口中的酒液吐到茶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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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情迷洛府

川王的坐席离皇后不远,在座的都是官宦子弟,见川王回来还拉来了御前红人亓官大人,众人纷纷起座相迎,分外殷勤。

当即有人给亓官懿让座,又唤来婢女添座。亓官懿从容坐下,就听川王说道:“来来来,快给亓官大人满上。”

亓官懿不好推辞,大方地接酒敬众人一杯,迎来一片叫好声。他侧目看向靖辞雪,略有些担忧。靖辞雪冲他微微颔首。那边洛贵妃重回席间,恭谨地朝靖辞雪欠身,这边洛国舅正好来此敬酒,大伙纷纷举杯,亓官懿也随众向他道喜。

能和川王为伍的都是酒肉朋友,喝起酒来毫不含糊,劝酒更是在行。恭维的话劈天盖地而来,亓官懿也丝毫不变脸色,淡淡道谢。只是他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且为人温和谨慎,这些酒能推则推,推脱不掉的他便从容喝下。好在他酒量够好,十来杯酒下肚,仍然面不改色。

“亓……亓官,原来你……你酒量……这么好……”川王本就喝了许多,现在又喝了一些,登时酒气上头,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王爷谬赞。”亓官懿淡淡回道,此时无人再与他敬酒,他捏着酒杯浅浅品泯。这洛府的酒,倒也不差。

“亓官啊……”川王突然坐直身体,摇晃了两下趴到亓官懿肩上,压着嗓音不正经道,“亓官啊,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二哥收了你没啊?”

亓官懿脸色蓦然一白,余光瞥见到皇后面色微红地揉了揉额角,他推开川王,冷冷道:“川王,你喝醉了,臣失陪!”便头也不回地离座。

旁人还在互相劝酒,忽见亓官懿不悦地离开,都有些诧异。

“诶,王爷,亓官大人怎么走了?”川王边上的一年轻公子疑惑道。

川王醉醺醺的,眯着眼打量了他好一会,才道:“他啊,别管他。咱喝咱们的!来……喝酒!”

结果,他酒杯还没拿稳,就一头栽到了桌子上,打起呼噜来,留下一桌人面面相觑,甚是尴尬。

亓官懿过去时,靖辞雪已在婢女的扶持下往内院方向而去。

“臣见过洛贵妃。”亓官懿抱拳行礼,“请问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她可是身体不适?”

洛缪莹面含自责,尴尬道:“本宫不知皇后娘娘酒量浅薄,现已命人送娘娘去厢房歇息。不过,亓官大人不必担心,皇后娘娘有下人照看不会出事的。眼下喜宴尚未结束,绿绕,请亓官大人入席。”

“是。”绿绕应道。

“不必了。多谢洛贵妃盛情,只是臣皇命在身,需得寸步不离保护皇后。望贵妃娘娘见谅。这内院……”亓官懿略一迟疑,复又坚定道,“臣得罪了。”

说着,就朝内院走去,身后传来洛缪莹的声音:“无妨,亓官大人忠心事主,确实是众臣楷模。”

亓官懿没有迟疑。来到内院,皇后早已不知所踪。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加快脚步,绕过道道长廊。只见不远处红光亮丽,婢女如云,他愣了愣,当即转身,往另一方向而去。那屋子明显是洛国舅的新房,他是男子,擅入国舅府内院已于理不合,若还惊扰国舅夫人,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他借月光在洛府内院摸索了一会,忽觉内体有些异样,正巧迎面走来一个婢女,他来不及细想,拦住婢女:“请问这位姑娘,皇后娘娘现在何处?”

那婢女乍一见是陌生男子,吓得不敢说话,亓官懿只得自我介shào

一番:“本官是羽林军统领,亓官懿。”

婢女一听,立即俯身行礼:“奴婢见过亓官大人。”被亓官懿扶起后,她偷偷打量了下月光下的亓官懿,果如贵妃娘娘所言,美如冠玉,雅人深致。她又恭敬道,“皇后娘娘在碧泠轩,亓官大人请随奴婢来。”

到了碧泠轩外,亓官懿深觉体内的异样感越来越重,仿佛有一颗小火苗在心底窜起,脑袋也开始昏沉起来。

“亓官大人,奴婢还有事,先告退了。”

亓官懿还在琢磨体内的异样感,挥了挥手准她离开。他走进碧泠轩,一阵凉风吹来,稍稍吹熄了他心底的逐渐旺盛的火苗。

碧泠轩里只一间很大的屋子,灯火通明,却紧关着门。安安静静,一个服侍婢女也没有。亓官懿不禁锁眉,洛贵妃难道又对皇后下手了?

手下一用劲,推了进去。湿气迎面扑来,眼前是一幅极大的落地纱幔屏风,原来碧泠轩是洛府的浴池。

眼前闪过川王等人热络地劝他喝酒场面,亓官懿猛然醒悟,他体内的莫名燥.热定是来自他喝的那些酒。可是酒中并无异样啊。

难道是……他眼神一闪,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再想起洛国舅敬皇后娘娘的三杯喜酒,亓官懿登时面色惨白。

彼时,在洛府内院的另一边,洛缪璠的书房里。洛缪莹唇泛冷笑,葱白的指尖划过白瓷酒杯的杯沿,“靖辞雪,任你再聪明,也想不到我会把药下在杯沿上吧。”

洛缪璠则坐在桌案后,手肘撑在桌案上,沉思。

“可毕竟是在我洛府出的事,怕到时洛府也难辞其咎。”洛缪璠向来小心谨慎。

洛缪莹敛笑,也沉思了会,道:“只要抓到她与亓官懿在行苟且之事,还有诸多大臣作为见证,皇上这次就不得不废后了。到时,所有人都只会认为皇后酒后乱.性,德行有失,不会联想到是我们在其中做了手脚。”

“靖辞雪,我要你身败名裂,世事难容。”她重重喘息,一想起满城百姓的围观她就心有不甘,一把砸碎了酒杯。

洛缪璠望着妹妹恨恨的模样,默默地摇了摇头。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辰,洛缪莹领着一众婢女趾高气昂地往碧泠轩走去。看到紧闭的大门,她收敛起傲然的神色,正色喝道:“放肆!本宫命你们好生伺候皇后娘娘,你们却一个个的都不在凤驾前候着!还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说着,推门而入。

先前领着亓官懿过来的婢女一路小跑着跟着她,颤微微道:“娘娘,娘娘,奴婢不敢。是皇后娘娘说不要奴婢等人伺候。”

看到屏风后的地上露着明黄色凤袍,洛缪莹冷冷横了她一眼:“皇后娘娘凤体尊贵,不能有半点差池。现在都快半个时辰了,皇后娘娘本就醉了,若出了事,你要洛府如何担待!你,给本宫到管家那里跪链子去!待会再惩治你!”

绕过屏风,宽阔的水池中央露着一个男子健硕的后背。

“啊!”随从婢女一阵惊呼。

“大胆狂徒!你是何人?如何进的洛府?”洛缪莹厉声喝道。

闻言,池中男子微微侧身,他怀里抱着的正是面色潮.红,眼神迷蒙的靖辞雪。可那俊逸清冷的侧脸惊得洛缪莹周身一颤。

“皇……皇上……”一群同处震惊之中的婢女在这一声呼唤中吓得纷纷伏地不起,洛缪莹则被惊得忘了行礼。

祁詺承冷冷地横了她一眼:“都给朕出去!”

洛缪莹又是一颤,领着婢女木然地离开。

门“咯吱”一声合上,碧泠轩再次恢复平静。祁詺承一手抱着怀中神志不清的女子,一手贴在靖辞雪后背,内力源源不绝地输入。

彼时,他上身赤.裸,靖辞雪脱了凤袍后只余下一件抹胸长裙,她还中了媚.药,解毒之初,手还不安分地摸上他胸口。即便是深秋清凉的池水也难熄灭他胸口燃烧着的火焰。

“雪儿。”望着胸前他深爱的女子,他不禁声色喑哑。情不自禁地想去问她艳丽的红唇,靖辞雪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撇开了头。他眸中闪过一抹痛楚,拥紧她,喃喃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雪儿,你真的要忘了朕吗?”

回答他的只有满室的寂静。

足够清凉的池水加上祁詺承浑厚的内力,靖辞雪体内的媚.药终于解掉了。她睁眼看到祁詺承,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便迅速恢复淡然。低头看了眼两人情形,她瞬间明白事情的缘由。忽然想起什么,她抬头问祁詺承:“亓官哥哥呢?”

祁詺承默然望着她,然后看向浴池后边的纱幔:“在那。”然后松开手,放她离开。

靖辞雪二话不说出了浴池,跑到纱幔后,果然看到了亓官懿。亓官懿的喝的酒比她还多,此时早已被媚.药折磨得蜷曲在地,神志不清。

“亓官哥哥……”她伸手欲碰亓官懿发红的脸颊,还未触及就被祁詺承一把握住。

“去把衣服穿好。”他冷着一张脸,声音异常清冷,见靖辞雪犹疑,面色又冷了三分,“朕既救得了你,那自然也救得了亓官。”

靖辞雪这才出去把随意扔在地上的凤袍穿回身上。再回来,正巧碰上祁詺承脱下亓官懿的衣服,她愣了一愣。

“转过身去。”祁詺承依旧冰冷着一张脸。

靖辞雪默默地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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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朕心难慰

靖辞雪背对着水池,站了许久,身后才传来出水的声音,接着是穿衣的簌簌声。

不一会,又是一阵出水声。祁詺承走到她面前,上身赤.裸,犹在滴水。靖辞雪白净的脸上蓦然泛起红晕,眼神闪烁地别过头去。

“刚才怎么不见你脸红?这会儿倒不好意思了?”祁詺承捡起自己的衣服,口吻依旧冰冷。

靖辞雪淡淡回道:“男女有别,臣妾……”她忽然顿住,水池里、边上都不见亓官懿的身影,疑惑道,“亓官哥哥呢?”

“他走了。你过来。”

她有些不解地回头,看到祁詺承裸.露的胸膛,脸颊又烫了烫。

祁詺承手里拿着衣服,望向她,理所当然道:“过来给朕穿衣。”

靖辞雪愣了一愣,面上红晕渐渐退去,泰然道:“是,臣妾遵旨。”

她拿过祁詺承手里的衣服。祁詺承张开双臂,望着低眉顺眼地在他面前身后忙活的女人,那声“遵旨”让他心底泛起丝丝苦涩。

靖辞雪在他身前踌躇了好一会。“怎么了?”祁詺承低头问道,却见她手中的结无论怎么打都会散开,穿到现在仍纠结在最里边的那件衣服上。

“臣妾不会。”靖辞雪后退一步,大方承认。

祁詺承望着她素然淡定的脸:“那你的这身衣服是怎么穿的?”目光落在她腰间显得松散的结上。

靖辞雪抬眼,脸上终于显露了尴尬:“平日里一直是素珊和馨儿给臣妾穿衣……”

“诚然,朕的皇后一直都不会打结。”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诚然是如此的。”靖辞雪微微颔首,腰间骤然一紧,她跌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勉强束住凤袍的腰带被祁詺承的指尖轻轻一带,就散开了。

对上靖辞雪难得惊愕一次的双眸,祁詺承正色道:“该看的朕都看了,不该看的只是时机未到。皇后现在不必如此看着朕。”

说完,便不再看她,松开她的腰,为她整理起衣服来,从里到外,把松散的结一一解开再打紧。靖辞雪盯着他熟练的动作,突然听见他问:“学会了吗?”

他在她腰间打了个极精致的结,抬眼看靖辞雪。靖辞雪回想了下,点点头。他再次张开双臂,“嗯”了声。靖辞雪会意,终于给他穿理好衣服。祁詺承是私下出宫的,并未穿龙袍,而是一身黑色的锦缎长衫,上边点缀了许多珍珠,低调又显贵。

“雪儿果然聪明。”祁詺承拥住她,眉角飞扬。

手抚上他的后背,上边的珍珠有些硌手。靖辞雪轻声道:“阿承,我们不是说好彼此放过的么?”

拥住她的双臂明显一僵,祁詺承冷冷道:“朕从未答yīng

过。”松开她,往门口走去,“走吧。”

门开,凉风扑面而来。余光掠到身侧的靖辞雪瑟缩了下,祁詺承目视前方,却牵住了她的手。

“臣(臣妾)恭请圣安!”屋外,空荡荡的庭院里站着洛家兄妹,甫一见门打开,国主与皇后走出来,两人匆匆跪地行礼。因为国主未曾发话,他们也不敢把国主驾临洛府一事传扬出去。

行礼时,洛缪莹无意间看到祁詺承与靖辞雪十指紧扣,不禁又恨又恼。

“不知皇上圣驾亲临,臣未能及时迎接,请皇上恕罪。”洛缪璠扬扬一拜,伏身在地。

祁詺承冷冷地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人,“恕你无罪,都起来吧。”便拉着靖辞雪头也不回穿过二人,往碧泠轩外走去。

洛缪璠躬身赶了上来,一路陪着外分小心,见妹妹一直垂头不安的模样,他又偷偷地使了个眼色过去,好令妹妹安心。

彼时,喜宴将散,宾客们还都聚集在前院。

祁詺承出了碧泠轩后,未再往前院而去。他无从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洛府,洛家兄妹心虚在先自然不敢问他,而皇后身中春.药一事更不能传扬出去,他自然也无法治洛府的罪,便只能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洛缪璠正是猜到了这些,才会在妹妹心神慌乱地告sù

他国主突然出现在碧泠轩里还和皇后一起这事时,他还能淡定从容地安抚好妹妹后,才赶来这里恭迎圣驾。

“皇上,车驾已准bèi

妥当,即刻便可回宫。”

他们都站在碧泠轩外的石阶上,边上挂着的两盏灯笼,灯火明亮。靖辞雪望向台阶下刚刚赶来的亓官懿,悬起的心终于踏实落地。被握住的手突然一紧,她抬头看向那张清冷的侧脸,祁詺承只目光凉凉地扫了她一眼。

“回宫。”祁詺承下令。亓官懿在前边领路,走了几步,祁詺承突然停住脚步,唤道:“洛贵妃。”

“臣妾在。”听到祁詺承唤她,洛缪莹心下一喜,往前走了两步。而“洛贵妃”三字又显疏离,一时喜忧参半,但此时国主还能记得她,终归是好的。

她以为,祁詺承会说让她速去整理整理,随驾一同回宫。

哪知,祁詺承竟是这般说的:“你久居后.宫,难得回趟洛府,这次正逢国舅大婚,朕便许你在洛府多待些时日,不必着急回宫。月伊朕会命嬷嬷好好照顾的。”

洛缪莹面色一白,幸而天色黑不被众人看到,艰难道:“臣妾叩谢皇上隆恩。”声音艰涩,隐约有些颤抖。

祁詺承拉紧身边女子,从她面前走过。

红颜未老,恩宠先断。帝王之情大抵如此。还是唯独他祁詺承爱憎分明?先前对她千般宠爱只因她挂着“残雪”之名。那他又是何时对靖辞雪上了心?难道是因为中秋节那晚靖辞雪的舍命相救?那换做是她,她也同样可以为祁詺承舍弃性命。

上苍,你为何待我如此不公?

广袖下的十指寸寸收紧,修剪尖利的指甲陷进掌心,痛意弥漫。

洛缪璠经过她,状似无意地撞了她一下,疾步跟上远去的国主和皇后。洛缪莹一下子清醒过来,收敛眼中的恨意和不甘,也赶了上去。

洛府门外,阖府上下以及满堂宾客都恭送凤驾回宫。祁詺承早在众人出来前就上了凤驾,眼尖的人分明看到凤驾里有两道人影,猜到了是谁,却谁都装作没看到。

川王晕乎乎的双眼打量在凤驾上,疑惑地结巴道:“诶……这怎么有两个影子啊?”幸好声音不大,身边听到了的人都装未曾听见,没搭理他。

他又要开口,被边上的川王妃扯了把袖子:“王爷喝醉眼花了。”他愣了愣,点点头,再看向那两人影,越发模糊了。

凤驾离去后,众宾客也开始告辞。洛缪璠在府门台阶上,与众位同僚作别。洛缪莹一脸不悦地回府里去了。

一些大臣对着他欲言又止,想来是想问他凤驾上的事。

做臣子的向来精明。能与皇后同行的,必然是国主。只是没想到国主能纡尊降贵亲自出宫接皇后,再回想起曹公公带给皇后的几句口谕,众人不禁开始猜测。而猜测的结果,更让人瞠目结舌,国主怎会宠.幸靖相的后人?

他们不问,洛缪璠自然不会主动谈及,遂拱拱手,简单话别。

送完一些身份地位较高的同僚和亲朋后,洛缪璠对着管家交代了几句,便去了书房。果然,看到妹妹愤愤不平地坐在椅子上,连绿绕都没带在身边。他低声唤人送来金疮药和纱布,亲自给妹妹包扎。

洛缪莹仍然一心扑在刚才的事上,越想越恨,越想越不甘。

“哥哥,皇上他是不是喜欢上那个贱人了?”洛缪莹忿然道。

“皇上正值青年,血气方刚,皇后又美貌无双,不是没可能。”哪里是“不是没可能”,那分明就是喜欢,可他不能当着妹妹的面直说。

“哼!”洛缪莹气愤不已,扯到伤口,痛得眼泪直掉。

洛缪璠心疼地摇摇头,抹去她的眼泪,喃喃道:“靖辞雪?残雪?残雪?靖辞雪?”黑暗的眼眸倏然闪过一抹了然,洛缪莹没甚在意。

这时,屋里闪现一个黑衣男子,朝着洛缪璠直直跪下,腰间赫然别着一把匕首:“回禀主子,属下到天牢时,还未动手他就已经死了。”

洛缪璠神色一顿,挥手示意他下去,陷入沉思。

“哥哥,你命他去杀大技师了?”洛缪莹问道。

洛缪璠点头,仍在沉思。

她想了想,又问:“妹妹一直没想明白,哥哥真的不知他是墨羽国的细作吗?还有,他为何不当众供出你我?”

洛缪璠在思索,除了他还有谁会想杀人灭口?那估计就只有墨羽国的人了。经中秋刺杀一案后,皇宫戒备森严,他们如何进得去皇宫?除非是……他蓦然想通,墨羽国的细作还真是无孔不入,竟连深宫之中也有渗入。

想通后,他拾起茶盏喝了口,开始回答妹妹的疑惑:“他的身份我早命人查清了,与其让他在暗中破坏我和皇上的除相大计,不如在我的眼皮底下待在方天鉴,为我所用。至于大技师为何不供出你我……”他森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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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 技师之死

洛缪璠走到书架旁,洛缪莹的好奇心被勾起,跟了上去。

只见他取下左上第二栏里的三本书籍,在墙上扣了三扣,墙上出现一个暗格。洛缪璠取出两本蓝皮封面的书册递给妹妹。

“桂兰丹经?”洛缪莹疑惑地抬眼问哥哥。

洛缪璠轻声“嗯”了记,踱步走向窗边,一身艳丽的喜服衬得他英姿非凡。他幽幽然开口道:“大技师醉心于修仙炼道,已到了痴迷的地步。他虽未入得蓬莱、桑央等仙家名门,但也算小有所成。这本桂兰丹经就是他十来年的心血之作,里边不止记录了他的修习心得,更有一些术法的破解之法,效用如何尚且不知,但毕竟为此倾尽心血,他怎舍得付之一炬?”

洛缪莹点点头,就像她的女儿月伊公主是她承shòu至艰之苦所得,若她因故丧命,月伊承欢靖辞雪膝下,一生安康倒也罢了,若是靖辞雪虐待她女儿,她也会拼的跟丽嫔一样的下场也要靖辞雪偿命。

“你再看另一本。”洛缪璠又道。

她抽出底下一本,封面上空空如也,不解地抬头看了眼哥哥,复又翻开书页,才看了一页不到,她的手便有些颤抖,竟是大技师手录的他三年来在斓瓴国探测到的各种情报。

再翻到中间,上边还记录了初春时煊王在凤凰林遇刺一事。原来那些刺客是墨羽国所派,意在搅乱斓瓴弥月两国的关系。

“那日在朝堂上,亓官懿说他截获了大技术送往墨羽的密折,才知大技师的细作身份。可是仅凭一道出自方天鉴的密折,皇上如何能与墨羽皇族对质?”适时,起风了。风刮进来,洛缪莹瑟缩了下,他关好窗,取了件披风给妹妹披上。

见妹妹望着自己,他柔柔一笑,拿过妹妹手里的两册书:“谁也不知dào

,这铁证就落在我洛缪璠手里。单凭这一册书,足以叫墨羽一族颜面扫地,民心尽失。而我斓瓴出兵攻打墨羽,更加师出有名!”

“如此重yào

的东西,哥哥是如何得到的?”

洛缪璠高深一笑:“我自有我的办法。”

“对呢,哥哥最聪明了。”洛缪莹展露出娇俏的笑颜,复又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解,“可是哥哥,你刚才也说有这本东西在,我国便可师出有名,讨伐墨羽。那么哥哥身为国舅,理该把它呈给皇上才是!”

洛缪璠的脸色暗了下去,转身把这两册书藏回暗格:“即便皇上百般令你伤心,你还是一心为他着想。”

不禁想起当初妹妹哭着求他暗中帮zhù

国主除去相党一事,他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那时,妹妹进宫,父亲丧命,他不想再让洛府和妹妹卷入皇权与相权的争斗里,可是妹妹却在他屋前跪了整整一夜。妹妹说,除靖相,为父亲报仇。可他从她含泪的眼里看到的不止恨,还有情。

洛缪莹低首不语,他涩然道:“我虽无意官场仕途,但既已入朝为官,也知忠心二字。妹妹,我从决心助皇上除相那刻起就已置个人的生死于度外。而这份证据,它虽是我的保命符,但它更关乎妹妹你以及洛府满门的生死荣辱。我就算要把它呈给皇上,也绝非现在。”

“对不起,哥哥。是妹妹思维浅薄,错怪了你。”心底泛起深深的自责。

洛缪璠抬手理了理她的鬓发:“我是你大哥,是洛府的支柱,守护你和洛府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责任。你永远都不需yào

和大哥说对不起。知dào

了吗?”

“嗯!”她重重点头,洛缪璠冲她笑得温柔。

“对了,哥哥,你为何要杀大技师灭口呢?他根本不会供出我们呀。”她再问。

“人心善变,难保他哪天就舍得这本桂兰丹经了?毕竟是朝不保夕的阶下囚,万一哪天他受不住酷刑,不但招供自己是细作还供出了我们呢?”他冷笑,“只有死人才会开口。”

洛缪莹身为认可地点头,听哥哥问道:“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她本还想和哥哥说说靖辞雪,倾吐下怨气,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哥哥,时辰不早了,你快去新房吧。别让嫂嫂久等了。我这些日子都会留在府里,改天再说吧。”说道最后,她的怨气更甚,于是朝洛缪璠摆了摆手,离开书房。

洛缪璠自然是听出了她话里的不甘和怨恼,摇头轻叹。

当晚的金陵城,异常热闹,如同元宵花灯会一般,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城里的百姓们早在上午已经围观过一次凤驾,可惊于皇后的天人风姿,入夜了他们还守在街道两旁。一些上午未曾目睹又被众人说得好奇心四起的人也加入了围观之列。

“咦?你们快看,凤驾上还有一个人。”

“我也看到了,那是谁啊?”

“笨!除了皇上,还会有谁!”

“啊?!皇上什么时候也出宫啦?”

“嘘!这么大声,你不要命了!”

凤驾经过,祁詺承听到了议论声,唇线不禁上扬。蓦然扣上盈盈一握的纤腰,拉近,靖辞雪诧异地对上他漆黑的眼眸。

“雪儿,你听到了么?”

靖辞雪垂眸不语,她自然明白祁詺承问话,同样的,她也听到了百姓的议论。祁詺承却不甘于她只是沉默的反应,于是在她耳边低喃:“除了朕,不会有别人。雪儿,你听到了么?”

凤驾终于入了宫门。前边忽然闪现曹公公佝偻的身影,凤驾暂停了一会儿。亓官懿打马到凤驾边上,道了声“皇上”,递进来一张纸条。

祁詺承掠了一眼,脸色微变,但还是镇定道:“起驾凡灵宫。”

到了凡灵宫外,他当着众人的面,亲自抱靖辞雪下来,却未进凡灵宫。看着素珊扶她安然进了宫殿后,他才和亓官懿匆匆赶往天牢。

“臣等看管不力,求皇上饶命!”天牢内外,一众看守羽林军跪了一地。

祁詺承却只阴沉着脸直入收押大技师的牢房,扫视了一圈,除却大技师死相可怖外,并无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

“中毒而亡?”亓官懿检查了下尸首,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锁眉沉思的祁詺承。天牢的食物饮水想来都有严格把关,毒物如何而来?

祁詺承沉思未语,沉声道了句“回紫宸殿”,便转身离去。

他与亓官懿再次回到了那间密室,漆黑一片,未点蜡烛。黑暗中,两人就着大技师莫名死亡一案仔细琢磨了一番。琢磨到最后也仅得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若非宫中还有细作,就是洛国舅意图杀人灭口。

后者容易想通,但前者就需他们花更多心思去诱出那个藏在深宫暗处的细作。

“亓官,你有没有想过,”祁詺承换了个方向思考,“细作的目的不止是要把我国情报传达出去,还要搅得我国朝政越乱越好,大技师最初参与丽嫔栽赃嫁祸一案就是要扰乱斓瓴宫闱,那他明知洛国舅在我国朝堂地位举足轻重,他为何不供出洛府?”

亓官懿吹起火折子,点亮面前的烛台,听他这么问,垂眸思索了片刻,“大技师受命于墨羽国,却对洛府深有忌惮……”蓦然抬眼,讶异道:“难道国舅手里有重yào

的东西牵制住了他?”

祁詺承笑而不语,只是眼眸更加深沉。

“夜深了,你体内的毒才刚解不久,早些回去休息吧。”

亓官懿点了点头,他喝得酒多,体内淤积的春.药之毒就愈多,阿承助他散去了毒物,但仍需调息。

“亓官。”祁詺承不禁又唤住他,他顿步,祁詺承问道,“你也爱她么?”

亓官懿背对着他扬起了唇角:“皇后美貌举世无双,聪明才智堪比男子,阿承,这样的女子几乎无人不爱吧?”

他身体一颤,涩然道:“可是她是皇后,注定只能是斓瓴皇族的女人!亓官,你喜欢谁都可以,就是她不行。”

“我知dào

。”亓官懿云淡风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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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一卷开篇二十章里设下的局要一步步开始解开啦,也许那些局设得很隐秘,真爱们都没有发xiàn

。但是在这里,长浮要提醒一句,你们看到的只是真相的表面哦~

063 权掌后|宫

烛光晕染出一片昏黄,祁詺承望着面前身姿挺拔的背影,想起这么多年来亓官一直在助自己废相党整朝纲,不离不弃,忠诚以待,事事以他为先。

“对不起,亓官。”他道。

亓官懿没有回头,也没有难过,反而唇角的弧度加深,抬头阔步地离开密室。

夜深人静,紫宸殿依旧烛火通明。

相党覆灭一年来,不论是朝堂还是**,都风波不断。月前闹出个“墨羽细作”事件,虽只有一封密折,但足够举朝震惊,对墨羽国此举纷纷感到不齿。本想等有了足够的证据后还击墨羽国,不料在国舅大婚的当天又出了天牢惊变,大技师之死就像当初夙青门门主凭空消失一般,毫无线索可循。

殿内,祁詺承愁眉深锁。

曹公公命人沏了杯安神茶,祁詺承摆了摆手,未接。安神茶,安能安他的神?

散去殿内所有侍从,大袖一摆,熄灭所有烛光。祁詺承望了望空中皓月,彼时已入深秋,月冷如霜。眼前不禁掠过碧泠轩里的场景……

素珊再次在长廊里撞见无声而入的祁詺承,并无惊讶。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正待走,却听祁詺承淡淡道:“谢谢。”

素珊再施一礼:“皇上言重了,奴婢愧不敢当。说来,奴婢只是为了皇后娘娘的安危着想。”

她口吻依凉,并不接受祁詺承的谢意。洛府花园,她早已发xiàn

洛缪莹躲在假山后,可她是一介婢女,纵使身怀武功也不能不思后果,尤其是小姐刚暴露自己的秘密,她若再暴露自己的武功,必会给小姐招来更大的祸患。天无绝人之路,正好曹公公来洛府宣旨,她便假借送曹公公出府之名求助,因为能救小姐的唯有祁詺承。

对她的不领情,祁詺承不以为意,看到她手里端着铜盆:“皇后还没睡?”

“是的。”

“朕和你一起去。”说着,已从素珊面前走过。

寝房内,馨儿正在给靖辞雪宽衣。听到门开的声音,靖辞雪问道:“素珊,亓官哥哥怎么样了?”

音落,一片冷寂。靖辞雪看了馨儿一眼,馨儿的脸色怪异地顿住,朝她身后俯身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知dào

是祁詺承来了,靖辞雪也无惊讶,从容地回身行礼。礼罢后,复又问素珊先前的问题。

素珊搁下铜盆,回道:“奴婢打听过了,亓官大人并无大碍。”

“那就好。”靖辞雪浅浅一笑,才看向一直未曾开口的祁詺承,“皇上?”

祁詺承接过素珊手中拧好的毛巾,摆手命素珊和馨儿下去。

眼看他的手不断靠近自己的脸,靖辞雪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却不及祁詺承速度,揽上她的腰,把她禁锢在怀里,柔声道:“别动。”然后温柔地替她净脸。

靖辞雪默然地望着他温柔的神情,温热的毛巾轻轻拭上她的额头。祁詺承垂眸,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他终于看清了这双眼眸,可这双眼眸里再无他的身影。

猛然拥紧怀中人,他喃喃道:“雪儿,我宁可你恨我。”可他又不希望她恢复记忆……

忽然,他的眼神闪烁了下,一把推开靖辞雪,杀意顿起。长剑出,寒光凛冽,朝靖辞雪刺去。一阵劲风袭来,他收剑挥向来人,唇角笑意森寒。

“你果然会武功!”

素珊与他空手接招,面无惧色,把靖辞雪护在身后。她不知dào

祁詺承为何会对小姐起杀心,她躲在窗外看着祁詺承伤情的模样不禁觉得痛快,却见他向小姐出手,来不及思索她已飞身而入,出了一掌击开长剑。

祁詺承旋掌击向素珊,素珊身体一侧,长剑划过她身前,刺向她身后的靖辞雪。她脸色一白,居然是虚招!一晃而过,挺身挡在靖辞雪身前。

“素珊!”靖辞雪惊呼。

剑尖险险停在她胸前一寸。

素珊双目圆睁怒视着他,却见他眼中杀意全消,冷冷地望了她一会,命令道:“听着,用你的武功好好保护皇后!”

音落,他收剑,回身,离去。

素珊怔愕,原来祁詺承是在试她的武功。她回头看向同样处于惊讶状态的靖辞雪:“小姐?”

靖辞雪沉默了会,转身朝床榻走去:“亓官哥哥中毒全受我牵累,明日你去太医院取些药来,替我送去给亓官哥哥吧。”

“是。”素珊道了声,过去伺候她就寝,才离去。

亮堂的屋子里,靖辞雪望着床顶久久未能入眠,一转身,又见八十一支红烛的烛台,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国舅大婚后,仍不见洛贵妃回宫。宫中,私下里又流传开国主亲自出宫接皇后回宫一事,众人惊讶之余,又一道圣旨在后.宫炸响。后.宫大权终于回到靖后手中,曾与洛贵妃同出一气的数位妃嫔心慌不已。

那日,靖辞雪初醒不久,馨儿伺候她穿衣。仅一个转身的工夫,馨儿拿着凤袍惊喜地望着她腰间紧.致的结:“皇后娘娘,你会打结了!”

靖辞雪冲她莞尔一笑,指尖摸着衣边上的金底白梅绣:“你这刺绣真不错,改日教本宫吧。”

“奴婢遵命。”馨儿笑着给她披上广袖凤袍。

“娘娘。”素珊进来朝她行了一礼。自从圣旨下达后,她便不再唤她“小姐”。靖辞雪认为她无须如此,她却坚持,说道,“宫中尊卑礼仪分明,素珊也需谨遵本分,万不能给小姐招来话柄。小姐无须担心会因称呼的变换而生疏了你我的主仆情分。小姐是奴婢的小姐,一辈子都是!”话已至此,靖辞雪也无从回驳,但还是纠正了一句——“是姐妹情分”。

“何事?”

“各宫娘娘同来凡灵宫请安,现已在前殿恭候凤驾。”见靖辞雪默然不语,素珊又道,“娘娘若不愿见她们,奴婢这就去请各位娘娘回去。”

“慢着。”靖辞雪唤住素珊。自她失忆以来,从未见各宫妃子来凡灵宫请安问候,素珊与她说的些许往事里显而易见她这个皇后徒有虚名,当得着实憋屈。而今天,她们主动来示好,原因可想而知。

她略略一叹:“罢了,就去见见吧。”

祁詺承此番下旨为她正名分,收实权,树威仪,想来是要告诫后.宫各妃谁才是后.宫之主,这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她。

这份情,她生受了!

“皇后娘娘驾到——”

七位嫔妃分列相迎,恭敬垂首,目不斜视。靖辞雪在馨儿的扶持下,凤仪款款地穿越而过,坐上凤座。素珊眉目肃静地端着托盘跟在身后,托盘里赫然一枚凤凰玉石。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恭祝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众妃嫔大礼参拜。

皇后久久未叫“平身”,她们不禁心下惶恐。

清冷的目光一一掠过底下跪拜之人,华服似锦,身段如柳,倒个个都是个妙人儿。

“平身。”口吻平淡,但终归叫她们松了口气。待众人起来后,靖辞雪又道,“虽说后妃之礼不可废,但也需视情况而定。众妃皆在本宫之前入宫,按辈分,本宫还需唤各位一声姐姐。”

闻言,众妃面色或青或白。相党初灭时,她们曾为讨好洛贵妃说过“皇后虽有身份,可按辈分来还不得唤你我一声姐姐”之类的话,不想竟被有心人传了开去。

“只是国主重礼仪分尊卑,本宫自然不能忤逆。”她唇含浅笑,温厚中带着高贵疏离,“今后若只是平常见礼,众妃无须行此大礼。”

“臣妾遵旨。”众妃俯身施礼。

靖辞雪摆袖,给众人赐座。再道:“本宫先前身体不适,由洛贵妃代为管理后.宫事宜,洛贵妃辛苦至今,着实该赏。只是今次洛贵妃犹在洛府未归,赏赐一事待她回宫再议。如今本宫重掌后.宫,希望众位好好效习洛贵妃,与本宫同心协力,好好治理后.宫,勉皇上后顾之忧。”

“是!”再一次异口同声。

靖辞雪再一掠过在座七位妃嫔,“本宫记得,眼下后.宫应有十人。”

众妃面面相觑,她们只来了七人,还差一个羽妃,位阶仅次于洛贵妃。

这时,忽而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臣妾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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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 卖个人情

众人抬眼望去。

只见来人身着一袭蓝白渐染的广袖长裙,行走如风,碧玉朱钗叮咛摇曳。靖辞雪忽觉眼前一亮,仿佛置身于茫茫草原望着蓝天白云。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羽妃屈膝行礼,怀中抱着桃粉色宫缎襁褓。这虽非正经的后妃之礼,但她神色专注恭敬,身后跟着同样眉目恭顺的婢女。又道,“臣妾未能与众姐妹同来,委实事出有因。还请皇后谅解。”

“无妨,起来吧。赐座。”靖辞雪说道。相比在座众妃的巴结逢迎,她更喜欢羽妃的恭敬有佳,又不卑不亢,利落大方。

此言一出,座下众妃私下一番眼神交流,或不屑,或不甘。

“谢皇后娘娘。”

羽妃直起身来,便听殿中有人娇声道:“羽妃妹妹,昨儿你我姐妹八人商量好时辰同来凡灵宫请安,可今早我等在凡灵宫外久候,不见妹妹过来,差人去请才知妹妹得旨去了紫宸殿。妹妹所谓的事出有因,想必是皇上的恩旨不可违逆吧。好妹妹,姐姐可得好好恭贺妹妹得宠圣恩呢!”眼尾朝上座掠去。

“是啊,是该恭喜羽妃妹妹!妹妹好福气,姐姐们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呀。”又一记眼风扫向靖辞雪。

“羽妃妹妹虽进宫尚晚,却一直深得皇上信任。可惜妹妹为人高洁,鲜少与我们来往。不然,我等姐妹也能讨教讨教,沾些喜气。”

诚然,此话不假。斓瓴后.宫妃嫔不多,但能得祁詺承信任的唯有御远大将军之女,羽妃。

“姐姐啊,羽妃妹妹的聪慧灵气哪是你我能学得会的呢!不说别的,就说刚才吧。我们七个都想着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嘛,需得以后妃之礼大礼参拜,可唯独羽妃妹妹仿佛事先预知了皇后娘娘的心思一般,单凭这份机敏慧黠,你我就学不来呢。这羽妃妹妹啊,不但能讨得皇上欢心,对皇后娘娘的心思也是把握得分毫不差啊。”说着,朝靖辞雪盈盈一笑。

“对,对,对。妹妹说的极是。”

在座七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有给羽妃任何开口的机会。她们明着巴结羽妃讨好皇后,实则句句奚落,巴不得能让借皇后之手除去羽妃。

诚如她们所言,羽妃素来不与她们来往,不是羽妃高洁傲慢,而是她性格直率,行事光明正大,最不喜勾心斗角,在靖相府没落之际,她也不曾跟着洛贵妃闹上凡灵宫。是以,众位妃嫔都不喜欢她,甚至暗中骂她“假借清高,迷惑国主”。洛缪莹也看她不顺眼,但见她从不争宠,才放过了她。

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羽妃面朝皇后,甚是无辜地眨了眨眼,复又恭敬地行了一礼,仿佛先前的小动作全是幻觉。靖辞雪深觉此人有意思,于是冲她微微颔首,示意她说来。

羽妃笑道:“皇后娘娘,你看众位姐姐,是不是很会说笑?臣妾哪里是高洁,只是懒惯了,只想每日窝在房中。说起今早皇上急召,却是为了月伊公主一事。”

众人这才把目光落在她怀中的襁褓上,不觉讶异。

“关月伊公主何事?”一人嘴快,问了出来才知不妥。立即打住,悻悻地望了眼高座上的皇后,见皇后并无不悦这才安下心来。

“传国主口谕。”羽妃把孩子交由身后婢女,正色道。

靖辞雪离座,携众人跪下聆听圣谕。

“月伊虽为公主,却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视之如瑰宝。皇后端敏贤惠,乃后.宫正主,月伊嫡母,若由皇后代为抚养月伊公主,必能使公主成为慧敏贤良之人。”羽妃顿了顿,亲扶皇后起来,行礼道,“皇上说,此非皇命,皇后娘娘可自行考lǜ

。”

众人震惊。

靖辞雪颔首,眼神示意馨儿抱过月伊公主。

“众位可还有什么要与本宫说的?”靖辞雪淡淡道,言辞暗含逐客令。她们不傻,当即请辞离去,又听她道,“羽妃留下。”

羽妃恭声道了声“是”,在离去众人的各异回望中泰然而立。

“皇后娘娘,您若要拒绝抚养月伊公主,还请亲自和皇上说吧。臣妾位卑,可不敢传这样的话。”羽妃眨眨眼,极限无辜。却一语道出靖辞雪的意图。

靖辞雪浅笑着,叹道:“算了,你便陪本宫喝喝茶,说说话吧。”

“这个可行。”她欢乐道,“喝茶,说话,臣妾最在行了。只要皇后不嫌臣妾烦就好。”

靖辞雪仍是浅笑回应,侧目示意素珊与馨儿下去准bèi



“你叫什么名字?”靖辞雪问道。

羽妃端茶而泯,爽快回道:“臣妾姓花,叠名‘习习’。”

靖辞雪一愣,花习习?难怪封号“羽妃”。

继而,两人相视一笑。

时逢丹桂飘香,凡灵宫中香气四溢。她二人坐于亭中,煮茶为乐,畅然舒怡。

一见如故,大抵说得就是她们俩。她从她的谨慎恭敬中看到了率性真诚,她从她的浅笑沉默中看出了善良执着。

祁詺承远远望着亭中相谈甚欢的两人,嘴角弧度不禁弯了起来,不忍过去打扰。他身后的亓官懿亦是温柔注视。

直到羽妃率先看到了他,起身遥遥行礼。他这才往亭子走去。羽妃心知靖辞雪心事,便主动请辞,却在经过亓官懿时不着痕迹地顿了顿,脸上浮起一层羞涩的红意。

羽妃走后,靖辞雪复又恢复了往日模样,只对着亓官懿笑了笑。

“月伊呢?”祁詺承自动忽略掉她仅对亓官才有的温柔。

“馨儿带去休息了,臣妾这就命她抱公主过来。”

“不用了。”

靖辞雪沉默了会,屈膝行礼道:“皇上,臣妾不愿抚养月伊公主。”

“理由!”祁詺承本就不悦,听她当面拒绝就更加不高兴了。

“皇上要臣妾抚养公主,无非是想彰显臣妾正宫嫡母的身份,一来警戒众人,二来使臣妾稳居后座。皇上的心意臣妾明白。”

祁詺承面色不善地望了她一会,背过身去看向亭外粼粼波光的湖面。身后靖辞雪继xù

道:“承蒙皇上厚爱,臣妾现已重掌**大权,众嫔妃对臣妾无不敬畏敬仰。只是月伊公主尚有亲母,臣妾岂能夺她人女儿绕膝之乐?”

“你是月伊的母后!莫说公主,即便是皇子,你乃我斓瓴一国之后,代为抚养皇子公主本就名正言顺!”祁詺承冷声道。

“是么?”靖辞雪淡漠地反问,“臣妾敢问皇上,如若臣妾代为抚养月伊公主,您将置公主亲身母妃于何地?”

“你!”祁詺承转身,气结。

靖辞雪却一边摆弄茶盏继xù

煮茶,一边缓缓说道:“臣妾尚无子息,并不知如何抚养孩子。何况月伊非我亲身女儿,皇上如何认为臣妾会真心相待?即便臣妾真心相待,他年待公主长大成人,知晓臣妾是夺了他人之女,害她母女不能相见,她该如何痛恨臣妾?那时,臣妾又该如何自处?”

祁詺承满目痛楚地望着他,似乎他的一番好意落在她眼里反成了罪孽。他沙哑道:“朕的心意,你当真不愿领受?”

“臣妾心领了!”靖辞雪沏了一杯茶,双手恭敬地奉上。良久,才被祁詺承接过。靖辞雪对素珊道:“你去把公主抱过来。”

“是。”素珊领命退下。她当然也觉得靖辞雪不该抚养洛缪莹的女儿。洛缪莹先前多次伤害小姐,小姐怎能替她养女儿?

祁詺承捏着小盏茶杯,眼睛却一直盯着靖辞雪淡漠的侧脸。

咔嚓——

“皇上!”

耳边传来亓官懿的惊呼,靖辞雪回眸,只看到眉心紧蹙的亓官懿满含无奈地望着她,朝她拱了拱手,转身追上那道早已远去的明黄色身影。

“娘娘。”素珊抱着小公主回来,却见亭中只有靖辞雪一人。她顺着靖辞雪的目光望去,地上躺着茶盏碎屑,黄色的茶水还混着血液。

“你送月伊公主去紫宸殿。好生照顾。”靖辞雪起身离去。

亓官懿跟着祁詺承回到了紫宸殿。他问道:“阿承,你的本意并非如此,为何不与她说清楚?”

祁詺承摇头:“我不想再逼她……逼她接受我。”

当这一消息传到洛府时,洛缪莹正陪着兄嫂在用晚膳。乍一听,洛缪莹气得直接摔了一桌子晚膳。

洛府新晋女主人杜若仪命下人打扫干净,待到书房时,洛缪莹犹自坐着生气,洛缪璠却安然地翻阅书册。

杜若仪走过去坐到洛缪莹面前,拍了拍她的手,道:“妹妹莫要生气。皇后这不没答yīng

么?”

“哼!”洛缪莹抽挥手,拍案而起,“她倒是敢?我才是月伊的母亲!难道我这个亲身母亲就养不出一个慧敏贤良的公主?”

“妹妹莫急,且听我说。”杜若仪过去安抚她坐下,缓缓道,“此番皇后并未答yīng

抚养月伊公主,妹妹需记得回宫之日亲自上凡灵宫叩谢皇后的这份人情。方能彰显我洛家女儿知分寸懂道理。”

“嫂嫂!”洛缪莹不悦,“你到底是我的亲嫂嫂,还是靖辞雪的亲嫂嫂啊?她都重掌**了,还差点抢走我女儿,你还要我……要我去谢她?”

“妹妹,”洛缪璠终于开口,眼睛却不离书本,“若仪说的对,眼下局面你需得忍耐再忍耐。”

“你们……”洛缪莹语塞,想想也觉得有道理,讷讷道,“才成亲呢,就心有灵犀到这地步……”

闻言,杜若仪的脸红了。洛缪璠却像是不曾听见,专注于书籍,唯独握书的手指紧了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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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 习习的话

月伊公主被送去“宓羽轩”,暂时交由羽妃代为照顾。(宓羽轩,“宓”音同“密”,安静的意思。)洛缪莹得知后,虽有不悦,但总好过让靖辞雪来抚养她的孩子。她一心想要回宫,只有回宫了,孩子才能回到自己身边。可是圣旨未下,哥哥又被罢免参与朝政,连个能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昔日争抢着来巴结她的姐妹都转而去巴结凡灵宫,真教她又气又恨。

白日里,凡灵宫门庭若市。晨昏定省,各宫苑嫔妃从不落下。羽妃依然故我,独来独往,但都按时辰上凡灵宫请安问候。数日下来,后.宫偶有小吵小闹,总体算得平和。

只是每日必来凡灵宫的国主多日来都不曾出现。

馨儿劝慰说:“想是皇上国事繁忙,难以抽身。”

素珊却道:“皇上是一国之君,哪日不忙?”言下之意,国主先前都能百忙之中抽时间来凡灵宫,这几日也没听闻朝堂上有何大事,怎么就把他忙住了呢?

馨儿无言以对,素珊所想她自然明白,不过是想宽一宽皇后的心罢了。转眼看向皇后。靖辞雪却一心扑在刺绣上,神情专注。

“馨儿,你快过来看,本宫这么绣对的么?”

果然,没听到她们适才的对话。馨儿颇为无奈地看了素珊一眼,素珊抿唇轻笑,扬了扬下颚,让她过去皇后身边。

馨儿双手接过绷子,水蓝底缎上绣着简单祥云模子,莞尔道:“娘娘绣得真不错。”

“那就好。”平静的眼眸闪过一抹欣喜,靖辞雪拿回绷子,继xù

绣起来。

馨儿退回桌旁,俯身描花样子。失忆后的皇后,和以前的皇后一样教人难以看清。她虽近身伺候皇后多时,却对很多事仍不知情。她似乎,一直都被关在一扇门外,看得清她们,却听不到她们说的话。

可是,失忆后的靖辞雪,即便是素珊,也难猜透她心思。

又过了几日,靖辞雪的绣工突飞猛进。那日,在湖中亭子里,她就针法问题与馨儿进行探讨,看得素珊充愣不已。

“馨儿,本宫觉得这边的针法可以换成这种,你来看看,是不是很有行云流水之感?”

馨儿细细看过去,果然雀鸟的羽翅纹理更加清晰顺畅,不禁啧啧感叹。

“臣妾恭请皇后凤安。”

“羽妃今日又来迟了。”靖辞雪淡淡道,眼未抬,唇角却微扬:

“皇后恕罪。”羽妃仍旧保持屈膝姿势,手中抱着襁褓。这是她自第一次请安以后,唯一一次带着月伊公主来凡灵宫。

靖辞雪终于放下绷子,亲扶她起来:“小公主开始认人了吧?”

“皇后英明!”羽妃朗声道,半含欣喜半忧愁。就是因为小公主认人,才一大早就巴在她身上不愿下来,最后她只好带来一道请安了。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靖辞雪看了馨儿一眼。

馨儿过去朝羽妃略施一礼,伸手准bèi

抱过公主。小公主眨巴着黑眼珠,来回地看着羽妃和馨儿。羽妃见她不哭闹,递给馨儿,欣喜道:“真是神奇!馨儿,想不到你与月伊公主挺有缘的嘛。”

“奴婢也这么觉得。”馨儿抱着襁褓莞尔一笑,转而朝皇后再施一礼,起身时,不料小公主伸在襁褓外的小手抓了挑挂在桌边的锦帕。

素珊过来准bèi

拿掉小公主手里的锦帕,谁知她一动手帕,小公主立马瘪起了嘴。

“给公主吧。”靖辞雪朝她们俩点头。馨儿这才抱着公主退下。

“坐吧。”靖辞雪示意羽妃坐下,亲自沏了杯花茶推到她面前,“尝尝本宫新采的月桂茶。”

羽妃举盏闻了闻,浅呡一口,齿颊留香。她搁杯,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抄起零散在石桌上的几块绣好的锦帕,抬眼见靖辞雪又专注于刺绣,叹道:“皇后娘娘好生闲情雅致。”

“羡慕么?”靖辞雪淡淡看了她一眼。

她点头,却见靖辞雪把绷子递了过来,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这女红刺绣,臣妾打小就不爱,皇后还是饶了臣妾吧。”

靖辞雪未语,浅笑低头,继xù

刺绣。

羽妃安静看她绣了会,说道:“皇后可知带婴孩有多辛苦?月伊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臣妾生怕有个意wài

,负了皇上的信任。月伊公主夜半不眠,臣妾得抱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才不哭。”

“习习可是抱怨本宫拒绝扶养小公主一事?”靖辞雪仍未抬头。

“臣妾不敢。”靖辞雪含笑看她,她又委屈道,“可臣妾私心里还是抱怨的很。皇后娘娘以国母身份代为扶养理所应当,而拒绝么,又全了洛贵妃爱女之心,于洛府而言可是个天大的人情啊。可是臣妾呢,夜夜难以好眠倒也罢了,还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

“嘶——”靖辞雪一怔,冷不防指尖被针扎了记。

“娘娘!”素珊夺过绷子,含住冒血珠的指尖,直到没血了才松口。

靖辞雪回神,摆手示意素珊下去,望着羽妃无辜受怨的双眼,轻轻一笑。良久才道:“羽妃心地善良,照顾月伊公主功劳甚大,皇上断不会委屈你的。”

“承皇后娘娘吉言。”她眨眨眼,笑道。

羽妃的言下之意,靖辞雪怎会不明白?

当晚,素珊和馨儿伺候她躺下后,离去。她望着明亮的屋子,睡意全无。躺了许久,夜深,她下了床,拿剪刀逐个修剪烛芯。当她走到树状烛台前时,微微愣神。眼前一闪而过某个深夜,有人在她床前为她剪烛,和她说话的场景。仔细一想,又印象全无。

剪完烛芯,她看到桌子上搁着她白日里未绣完的块锦帕,便过去拿起一块看了看。看到不满yì

的地方,她伸手到针篮里取针线,却摸到一个袋子状的东西。她掀开扑在上边的几块锦帕,底下躺着一个明黄底色绣龙纹的荷包。

她拿起荷包细细看了又看,有些嫌弃。针脚不平,纹路模糊,是个失败的绣品。拿起剪刀准bèi

拆掉,想想又有些于心不忍,便又捏着它躺回到床上。

次日,众嫔妃照例来凡灵宫请安,却不见皇后身影。守门的两宫女告sù

她们说,皇后一早便去了紫宸殿请安。

巧的是,靖辞雪一行三人到达紫宸殿时,同样被守殿小太监告知国主并不在殿中。问了问,那小太监似乎难以启齿,素珊横眉瞪了他一眼,小太监才轻声回道:“皇上在宓羽轩,羽妃娘娘那儿。”他眼尖地看到皇后目光一暗,头垂得更低。

靖辞雪转身欲走,又听素珊问道:“皇上今儿一早就去了宓羽轩,可是因为月伊公主?”脚下一顿。

那小太监回道:“确是因为月伊公主。不过,皇上昨儿晚上就留在宓羽轩了,并非今日一早去的。”想了想,又朝靖辞雪一拜,道,“若皇上回来,奴才一定第一时间告知皇后娘娘。”宫里盛传皇后开始得宠,他也看得出来,可是宓羽轩那边有月伊公主,圣宠同样不断,这两边他都不能得罪啊。

“不必。”淡淡落下两个字,靖辞雪走出紫宸殿。

素珊上前去扶住靖辞雪左边,右侧的馨儿抬眼看了她一眼,她泰然以对。她想,馨儿自然想不通她为何要这么问。可是,她非得这么问。

先前小姐深爱祁詺承得到的是什么下场,现在好不容易失忆了,她比谁都不希望小姐忆起旧情或再次爱上祁詺承。昨日羽妃的那番话,她同样听得出言下之意。数月来,祁詺承力压废后奏折,又处处保护小姐,不但替小姐立凤仪,正名分,还利用亲身女儿使得洛家欠下小姐一个大人情。

若非这人是祁詺承,她会觉得这人是小姐的良人。可他,就是祁詺承!

现在,趁小姐只是对他心怀愧疚和感激,更应该让小姐意识到这个人爱不得。

“皇后娘娘。”亓官懿迎面而来,抱拳行礼。

靖辞雪回他轻轻一笑,独自走到他面前:“好久不见亓官哥哥了。最近还好么?”

“劳娘娘挂心,臣很好。”

目光掠过他眼底的灰阴,靖辞雪取出一个小巧别致的绛紫色香囊,递给他:“亓官哥哥是皇上的得力助手,可得要好好保重身体。这香囊里有丁香,白芷,羌活,荆芥,太医说能驱乏安神,希望它能助亓官哥哥安眠。”

“多谢皇后娘娘。”亓官懿接过香囊,上边绣着几朵金丝祥云。

再寒暄几句,便也散了。毕竟亓官懿职务繁忙,能出现在去紫宸殿的途中,必是有重yào

的事情。

亓官懿走到紫宸殿外,顿了顿,摘下腰间的香囊,塞进胸口衣襟。所幸香味清淡,不仔细闻是闻不出来的。

可他还是低估了祁詺承的嗅觉。

祁詺承从宓羽轩回到紫宸殿,经过他身边,闻到一股熟悉的乌沉香。自那次搜宫之后,他便对此香上了心,后来靖辞雪昏迷,他夜夜守在凡灵宫,这乌沉香可比他殿中的龙涎香更叫他熟悉。

“你来的路上遇上皇后了?”他问。时辰尚早,亓官自然不可能去凡灵宫。

亓官懿心知他已猜到,点头承认。

祁詺承想了想,唤来守殿小太监,一问,果然皇后来了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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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 斓瓴贤后

凡灵宫前殿,来请早安的嫔妃们还未离去。

羽妃姗姗来迟,到凡灵宫外时,正好撞上皇后一行人。

“臣妾恭请皇后娘娘凤安。”靖辞雪一进前殿,七位嫔妃纷纷起身施礼,异口同声。起身时,见羽妃自皇后身后走出,朝她们微施一礼。

靖辞雪兀自走上殿中正位,坐下。

“羽妃妹妹连请安的时辰都能掐的精准万分,果然非我等姐妹所能比拟。”

“是呀。”有几人酸溜溜地附和。

“这可不尽然。羽妃妹妹今早来迟,怕是因为伺候皇上耽搁了时辰吧。可怜皇后娘娘今日一早就去了紫宸殿……”

闻言,一直处于无所谓状态的羽妃终于认真地看了说话者一眼,再看向皇后方向,焦急神色一闪而过。那妃嫔抿唇一笑,忽见众姐妹眼神异样地看着她,她面色一白,朝靖辞雪忐忑道,“臣妾失言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靖辞雪淡淡看了她一眼,朝羽妃浅笑道:“说来,羽妃倒的确是最懂本宫之人。”

此话一出,众人垂首称是,私底下一番眼神交流。不论她们如何奚落羽妃或挑拨皇后与羽妃的关系,素来清冷淡漠的皇后也只对羽妃一人亲厚。

又听顶上传来:“羽妃知礼节识大体,有她在皇上身边伺候,分担圣忧,实乃后.宫之福,本宫也能放心。若各宫妃嫔都能如此侍奉皇上,那更是我斓瓴之福。”

众嫔妃垂首,恭敬地聆听教诲。

“皇后当真如此认为?”低沉的声音似乎不含任何温度。

众人一惊,见祁詺承面无表情地踏入殿内,忙俯身行礼。祁詺承只摆了摆手,免了她们的礼,却目光凌厉地盯着朝他走来的靖辞雪。

“臣妾恭请圣安。”

祁詺承凝视身前俯身行礼,仪态端庄的女子,冷声道:“回答朕。”

殿内异常安静。唯独靖辞雪维持着屈膝半蹲姿势,螓首低垂。

她道:“皇上安,则后.宫安。后.宫宁,则皇上无忧。臣妾身为一国之后,当万事以皇上为先。不求事事思虑周全,但求后.宫祥和,皇上心宽。”

眸中闪过一抹痛色,祁詺承弯起唇角,俯身扶她起来:“果然是朕的好皇后。”又扫视了众人一圈,道,“皇后娴雅大度,实为后.宫典范。”唇角弧度冰寒。

“臣妾必当好好效习皇后娘娘。”底下八位妃嫔齐声道。

祁詺承面色依冷:“若无旁事,都退下吧。”她们走后,素珊与馨儿也在他阴鸷的目光横斜下俯身退出前殿。

他望着靖辞雪,无声暗叹。伸手勾了勾她耳边的鬓发,脸色稍缓,柔声道:“有什么想和朕说的吗?”

靖辞雪摇头。

祁詺承自然知dào

她来找他的原因,但她既然不说,也不逼她。昨晚,羽妃把自己白日里与皇后说过的话悉数告sù

了他,他没想到靖辞雪会来找他,可靖辞雪却出乎意料地去了紫宸殿,被他生生错过。

祁詺承看到边上放着的针线篮和几块锦帕,拿起来看了看,随口问道:“听说皇后最近一直在宫里学刺绣,朕在小公主身上也看到过这么块帕子。”

“让皇上见笑了。”靖辞雪伸手去接他手中的锦帕,反被他握在手里。

“也给朕绣个香囊吧。”他眸中暗含殷切和小心。

靖辞雪缩回手,淡淡道:“臣妾初学刺绣,学艺不精,怎敢在皇上面前献丑。”

“朕不会介yì

的。”

“可臣妾介yì

。”靖辞雪看着他,缓缓道,“皇上是一国之君,身上若佩戴着臣妾所绣的粗糙之品,必会有损君威,大臣们见了也会笑话皇上的。”

“臣妾听闻兰嫔最擅长针法刺绣,若皇上真想要一只香囊,臣妾这就命她为皇上一个吉祥香囊。”

祁詺承一语不发,转身离去。却在门口顿住,背对着她冷声道:“等哪日皇后的手艺精通了,再给朕绣个香囊吧。”

顿了顿,他目光坚定道,“不论多久,朕都等。”

靖辞雪愣在原地,良久,才抬起广袖,露出她藏在广袖下一直捏在掌心的那只连针脚不都平整的龙纹荷包。

“娘娘。”素珊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她迅速把荷包收回袖中,转身看到素珊眼中的了然。她淡淡一笑,抱了抱素珊,轻声叹道:“素珊,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很爱他?”

当天中午,圣旨下达洛府。洛缪莹终于舒了口气,回到宫里,已近傍晚。她仰首,望着宫殿楼宇上方灿烂艳丽的晚霞,傲然一笑。

洛缪莹回到沐扶宫整顿了一番,羽妃便亲自抱着小公主过来。洛缪莹谨遵哥哥临行前的叮咛嘱咐,在羽妃面前不但没摆架子,反而亲昵地拉着羽妃的手感谢她对小公主将近一个月的照顾。

羽妃无意与她多聊,反被她扣在沐扶宫聊了许多关于小公主的趣事儿。走时,洛缪莹还送了她一些珍宝首饰,与她姐妹相称。羽妃收了礼,却道不敢与她姐妹相称,以免乱了尊卑礼仪。

面对羽妃的高冷,洛缪莹一直努力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还时刻保持着亲和的笑意。哥哥给她分析过这个羽妃。

羽妃的父亲官封御远大将军,多年来戍守边关,战功累累。当年斓瓴弥月交战,靖相为使大将军听命于他,与弥月血战,这才送羽妃入宫。而大将军为人耿直,只道忠君报国,靖相曾一度想除去他,最终未果。而羽妃,入宫以来,恩宠如常,不拔尖不落后,最得国主信任。国主能将小公主交付于她暂时照顾,可见国主对她不是一般的信任。

洛缪璠说道,若能拉拢羽妃,一来可借此重获恩宠,二来即便羽妃得宠,到时也能借力打力,除掉靖辞雪。若不能拉拢羽妃,也决不能叫靖辞雪得了去。

洛缪莹深觉此话很有道理。

次日一早,洛贵妃是最早一个到凡灵宫的。不止请安,还要感谢皇后的大人情。靖辞雪本就对她无好感,加之因洛府一事,更无意与她多说。

适逢其余八位嫔妃也来请安,见洛贵妃也在场,吃了一惊。唯独羽妃淡定地望了眼靖辞雪,冲她眨了眨眼。

靖辞雪本想遣众人退下,却见洛缪莹怀中襁褓露出半截锦帕,道:“许久未见月伊公主,抱过来给本宫瞧瞧吧。”

素珊会意,从绿绕手中抱过月伊公主,来到靖辞雪面前,正好挡住众人视线。

靖辞雪看了素珊一眼,取出锦帕,一愣。当即又塞了块同样的锦帕回去,嘴上却道:“小公主长得越发俊了,确实惹人怜爱。”

摆了摆手,若无其事地让素珊把孩子抱还给洛缪莹。

“本宫想起来了。洛贵妃一直代本宫管理后.宫,劳苦功高,日前已拟了份懿旨,予以嘉赏。”靖辞雪说罢,馨儿捧出道懿旨,当众宣读。

羽妃看着洛贵妃面上装得诚惶诚恐,实则气急不甘,觉得好笑。一抬头,见靖辞雪望向自己的眸中也暗含笑意,便又暗暗朝靖辞雪眨了眨眼。

“皇后娘娘,臣妾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私下里,羽妃双手撑着下巴,眨眼问专心刺绣的靖辞雪。

“本宫若说不当问呢?”靖辞雪头也不抬,淡淡道。

“那臣妾还是要问的。”羽妃无辜地再眨眨眼,“那日赏赐洛贵妃时,皇后其实笑了,对不对?”

靖辞雪抬眼望着她,不解:“笑?”

“嗯嗯!”羽妃用力眨了两下眼,“臣妾看到了。”她回想了下洛缪莹表里不一的嘴脸,咧嘴道,“确实好笑。”

靖辞雪一愣,低头浅笑。

就在这时,馨儿过来禀报,说是小公主出事了,皇上急召。

“小公主出事不该召见太医么?为何召见皇后娘娘?”羽妃隐约觉得不妥。

“不止皇后娘娘,还有您,羽妃娘娘。”馨儿也很疑惑。

靖辞雪没多说,与羽妃一道去了沐扶宫。

“启禀皇上,这些绣线上确实沾染了药物。小公主今日之疾,就是因为此物。”

进到沐扶宫,老太医正好在向祁詺承禀报。靖辞雪一愣,发xiàn

祁詺承手里捏着的正好是那日她换给小公主的锦帕。

洛缪莹早已泣不成声,看到羽妃,当即扑了上去,削尖的指甲一下子划破了羽妃的手背,幸而被宫人拉住。

“你说!你为什么要害月伊公主?你说!”洛缪莹嘶声力竭道。

“洛贵妃,臣妾不懂您在说什么?臣妾怎么会害小公主呢?”羽妃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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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 再次幽禁

“那这块锦帕你如何解释?”洛缪莹含泪的双眸盯着羽妃,一手指向祁詺承捏在手里的锦帕。

祁詺承骤然握紧,却见靖辞雪依旧一脸淡然。

“本宫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月伊一直养在你的宓羽轩,而自从宓羽轩回来,这块锦帕也一直都在月伊身上。这难道不是你羽妃的东西么?”洛缪莹激动地直颤抖,“本宫素来没有得罪于你,月伊才这么点大,你为何要害她?”

“皇上明鉴,臣妾绝没有要害公主之意。”羽妃对祁詺承澄清,却暗自承认了锦帕是她的。

见羽妃朝向祁詺承,洛缪莹又立马滚落下几串眼泪,转身投入祁詺承的怀里,哭道:“皇上,月伊的您的第一个孩子,她虽只是个公主,但却是皇家正宗血脉。皇上,求皇上给月伊做主!”

“朕自会给月伊做主。不论公主皇子,都是朕的孩子。”祁詺承轻轻拍了拍她,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那张镇定自若的脸。

老太医自内室出来,道是小公主已无大碍。殿中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既然公主已无大碍,那臣妾和羽妃就先行告退了。”靖辞雪俯身施礼。

羽妃讶异地抬眼,但也同她一起请退。

“慢着!”洛缪莹喝声制止,又泫然欲泣地对祁詺承说道,“皇上,羽妃她意图谋害公主,怎可让她一走了之?”说着又满含怨念地看向靖辞雪,“皇后娘娘,臣妾以前确实多有得罪,可是公主是无辜的。臣妾知dào

,皇后素来只与羽妃亲厚,可也不能姑息意图谋害皇室血脉之人啊!”

靖辞雪轻轻掠过一眼,淡漠的眼神让洛缪莹一怔。

她镇定地伸手拿过祁詺承手中的锦帕,唇角冷冷勾起,对洛缪莹说道:“若本宫说,这是本宫送给月伊公主的呢?洛贵妃是不是也要扣下本宫?”

语调轻缓淡然,却字字如针。

洛缪莹脸色一白,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委屈地唤了声:“皇上!”

“到底是何人所有?”祁詺承拥着洛缪莹,看向羽妃。

“是臣……”

“是臣妾的。”羽妃话未说完,便被靖辞雪抢先说了。四目相对,靖辞雪冲她弯了弯唇角,羽妃忽觉有些心安。

靖辞雪望向祁詺承漆黑如潭底的眼眸,继xù

道:“先前小公主还在宓羽轩时,皇上不是见过臣妾绣的锦帕么?”

“皇后娘娘为何要……要如此对待臣妾的女儿?”洛缪莹哽咽道。

“本宫未曾想过害你女儿。”又是淡淡一眼,靖辞雪拿起锦帕示意,对祁詺承道,“只是此物非彼物。臣妾当初确实赠过月伊公主这样一块锦帕,可这个,虽布料花色相同,却非臣妾当初所赠。”

“皇后娘娘先是承认,转眼又否认,到底是何意思?”洛缪莹眸中含恨。

“本宫的意思是,害你女儿的不是本宫,也不是羽妃。”

洛缪莹气急,目光在皇后和羽妃之间徘徊,急得直掉眼泪:“皇上,臣妾只求您给臣妾和公主做主。”

“口说无凭,皇后有何证据证明自己和羽妃的清白?”祁詺承锁眉,又拍了拍怀中哭泣的女子,以示安抚。

“羽妃不喜女红刺绣,她底下的婢女也难有会如此高妙的针法之人。绣此物者,只模仿了花样,臣妾虽初学刺绣,针法不若此人高深,但却喜爱以两种针法同时并用。此绣品,形似,神却不似。”靖辞雪淡淡解释道。那日,她暗中换了最初的那块锦帕,却不料又被人换了一块。

这时,馨儿走上前来朝祁詺承行了一礼:“奴婢可以为皇后娘娘作证。”说着,取出一只绣好的香囊和一块锦帕呈上去。

祁詺承沉思不语。

“皇上,臣妾言尽于此。信或不信,全凭皇上定夺。若皇上认为臣妾有罪,随时可派人来凡灵宫。臣妾告退。”

靖辞雪请辞后,羽妃也无意多留,出了沐扶宫,却见靖辞雪早已走远。想了想,也没追上去,兀自带着婢女回了宓羽轩。

凡灵宫。

入了前殿,靖辞雪闲适地斜卧于贵妃榻,合眼假寐。素珊摆手清退殿中所有人,唯独留下馨儿。

关上殿门,素珊取出一块布料花样皆与小公主身上那块一模一样的锦帕,那而花样与靖辞雪所绣的不但形似,神更似。

“馨儿,你来看这块锦帕。这是那日赏赐洛贵妃时,娘娘暗中从小公主身上取下来的。”

馨儿蓦然一怔,难以置信地望着锦帕,久久未语。

素珊也不说话,只安静地等着。

回过神来的馨儿苦涩一笑,朝靖辞雪跪了下去:“娘娘英明。”能知dào

皇后双针法刺绣的,还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后.宫之中也只有她一人。

素珊蹲下身,与她齐平:“我曾看过一本记载巫蛊术的古书。有一种名为‘玄针’的蛊术,说是可以在方圆百里之内以绣花针线控zhì

人的生死病痛。”

指尖轻抚锦帕上突出的花纹,素珊叹息道:“馨儿,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眼中如此善良美好的你,却每一针每一线都在算计别人的性命。”

馨儿咬唇艰难道:“玄针蛊术分很多种,我……我没想要害月伊公主性命。”

素珊点头,若是馨儿要害月伊公主,怕是没等洛贵妃发xiàn

异样就已丧命,小姐也不会发xiàn

而将它暗中换掉。

“本宫不想知dào

你为何要对月伊公主下手,本宫只问你,”靖辞雪睁眼,清澈的眼眸望向宁馨儿,“眼下沐扶宫里的那块锦帕,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馨儿摇头:“那块锦帕与奴婢无关,奴婢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本宫知dào

与你无关。既然你也不知dào

,那便下去吧。”靖辞雪淡淡道。

“小姐?”这就不问了?素珊诧异,往日用的称呼脱口而出。

“娘娘?”馨儿也同样诧异。

“月伊公主之事既不是你所为,本宫自然会保你性命,不会把这事说出去。那日本宫昏迷醒来,你欣喜的神情本宫至今记得。本宫相信那时的你是真心的。”顿了顿,靖辞雪站起身来,“本宫累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娘娘。”馨儿唤住她,“您就不问奴婢别的了吗?”

靖辞雪顿步,继而往里走去,淡淡道:“若以真心,不问。各为其主,亦不问。”

沉默间,殿门外响起宫女的声音:“启禀皇后娘娘,亓官大人求见。”

靖辞雪颔首,馨儿当即收敛神色,恢复到往日模样,过去开门。门外,立着亓官懿,他身后是四名持刀羽林军。馨儿一愣。

亓官懿抱剑朝靖辞雪行礼。靖辞雪朝他微微一笑,对素珊道:“你与馨儿不必记挂本宫,本宫自会安好回来。”说着,朝亓官懿走去。

经过馨儿时,馨儿亦担忧地望着她。

“亓官大人要带本宫去哪?”她问,笑意清浅。

亓官懿神色一顿,道:“静思堂。”

这三个字划过心头,略觉熟悉。

到了静思堂外,亓官懿命羽林军在外守着,他独自随皇后进去。七间屋子,靖辞雪如今所处的依然是放着两位先皇灵位的那间。这并非素珊曾以为的祁詺承故yì

为之,而是祖上袭承下来的规矩,皇后关押静思堂,需得在列位先皇灵位前静思己过。

“娘娘,阿承是不得已才下令将娘娘禁闭在此。”进去后,亓官懿如是说道。

“我知dào

。”靖辞雪淡淡道。锦帕是她所赠,馨儿所示的证据又不够充分,未免闲言碎语,祁詺承把她禁闭在此也是应该。

“待查出是何人暗害月伊公主,阿承一定会亲自来接娘娘出去的。”

靖辞雪对他的话不为所动,反而道,“亓官哥哥,你既叫得皇上一声阿承,为何不能唤我一声雪儿?”

亓官懿一怔,望着眼前清澈的眼眸,第一次唤道:“雪儿。”

靖辞雪展颜一笑:“亓官哥哥去忙吧,不用在这陪着雪儿。”

“可是……”亓官懿扫视了圈屋子,眉头紧蹙。静思堂里不设灯火蜡烛,亦是祖上规矩。

靖辞雪也随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周,淡淡道:“没事的,亓官哥哥。”

亓官懿回到紫宸殿,向祁詺承禀报了皇后的情况。

祁詺承望着他,涩然道:“朕又把她送进那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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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 夜半相陪

入夜。

极目望去,黑魆魆一片。

靖辞雪抱膝坐在简朴的榻上,背靠着窗,仿佛置身于空旷无垠的荒凉之地,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虚空。广袖下的十指越拢越紧,心底深处滋生的恐惧逐渐蔓延全身,几乎要将她吞噬。

身后传来两记轻微的扣窗声。

她身体一颤,窗外有人轻声唤:“雪儿?”

“亓官哥哥!”靖辞雪又惊又喜,对亓官懿的到来难以置信。

窗外忽然没了声响,靖辞雪又唤了声,“亓官哥哥?”

“嗯,是我。”声音传到耳朵里带了点压抑。

一时沉默,屋内又如适才那般寂静。靖辞雪却觉得无比安心,不自觉地弯了弯唇。她轻轻挪了挪身子,侧靠着窗子坐。

“雪儿,你怕吗?”他问。

“不怕了,有亓官哥哥在,雪儿不怕。”

“嗯。”窗外人顿了顿,又道,“你把眼睛闭上,看不到黑暗就不会怕了。亓……亓官哥哥就在你身边,陪你说话,好不好?”

“好。”靖辞雪听话地闭上眼。感受了下,似乎真得不怕了。她又道,“这感觉,好熟悉。亓官哥哥,我以前是不是来过这儿?”

良久,窗外才传来轻轻的一声“嗯”,如鲠在喉一般。靖辞雪却心如明镜一般。

“雪儿,你恨阿承吗?”

“恨?”靖辞雪淡淡反问,耳边似乎听到窗外的人呼吸一滞。“我为什么要恨阿承呢?就因为他两次把我关进这里?”

“难道你也不怪他吗?明明知dào

你怕黑,而这儿一到夜里半点光亮都没有,他还是把你送进来了。”

靖辞雪轻笑:“不怪。我是皇后,只管辖后.宫,便已知不易。何况阿承是斓瓴国一国之主?他要考量、要思虑、要平衡的,远比我这个皇后要多得多。所以,我不怪他。”

“阿承要是能听到你的这番话,他一定很高兴。”

窗外传来舒声轻笑。

却听靖辞雪喃喃道:“可是我怨他呀。”

“嗯?为何?”他有一丝错愕,靖辞雪从未显露过如此嗔怨的态势。

靖辞雪轻叹,头歪靠在窗上:“亓官哥哥,你相信我是清白的吗?”

“这是自然。”语气果duàn



“那阿承呢?”她再问,口吻却又轻又淡。

“他自然也是信你的。”他有些急,“不然阿承也不会允许我来看你。”

“那他为何不来?”靖辞雪还是淡淡地反问。

“我……”只一声,便是沉默。

黑暗中,靖辞雪缓缓睁眼,满眼黑幕,心悸却不再闭上:“他若对我有半分愧疚,就该来看我。他有苦衷,我不怪他,可他如此对我,我何尝不苦?”

窗外仍是沉默。靖辞雪却知他未走。

似乎是思考了很久,窗外人终于开口道:“雪儿,我能问你个问题?”靖辞雪轻轻“嗯”了声。他又默了会,“雪儿,那日我明明站在阿承身后,你为何会先问我?”

靖辞雪还是闭上了眼,眼前浮现那日初醒时的场景。她握了握右手,记得那时阿承一直握着她的手。

“我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确实是阿承。他的眼里有好多东西,太复杂。可是亓官哥哥不一样,你的眼里只有单纯的欣喜。”顿了顿,她笑道,“还有,亓官哥哥真的很好kàn

。”

窗外,同样传来淡淡的笑声。

彼时,已入初冬。静思堂还未设炭盆,榻上的被子也还单薄,布料也相当硬实。靖辞雪闭着眼伸手摸索了一会,扯过被子一角盖住膝盖,再紧紧抱住,下巴搁在膝盖上。

“亓官哥哥,你冷不冷?”她问。

“不冷。我是练武之人,这点冷不算什么。倒是你,我明日去禀明阿承,让他命人送些银丝炭来。”

“不用了。我这有被子,也不冷。”靖辞雪拒绝,“别再为难阿承了,我虽是皇后,也需一视同仁才对。”

“那好。”他仰首望了望天,“天快亮了,雪儿,你睡吧。不要怕,亓官哥哥不会走的。”

“好。”靖辞雪还是保持那个姿势。

窗外也没了声响,她却能听到平缓的呼吸声。安心入睡,一夜好眠。

天亮时,再看身后白亮的窗子,空荡荡,哪还有亓官懿半点身影。送早膳的宫女给她带来了丝线和锦帕,她便有了消磨时间的方式。再入夜,她便又靠在窗子边上,闭着眼不去看不去想。

她在静思堂里关了整整十天。

白天,她以刺绣消磨时间。夜里,她便靠着窗子等亓官哥哥来。而他真的每晚都会出现。有次,靖辞雪问他:“亓官哥哥是如何进来这里的?素珊跟我说,宫里最铁面无私的就是羽林军。难道因为你是统领,所以院外那几个羽林军就不会拦你?”

他笑道:“雪儿你素来聪明,这会儿怎么会想不通呢?他们自然不会让我进来,我是他们的统领,他们却只是阿承的羽林军。可是,正门进不来,不还可以翻墙么?”

靖辞雪恍然。

可他的出现或早或晚,而多半都是深夜而来,靖辞雪始终一直等着他。

他让靖辞雪相信他,不论多晚他都会来,所以他若来的晚了,雪儿就先睡。

靖辞雪答yīng

了,却每晚仍是他不来,她不睡。他无法,因为他知dào

她对黑暗有着深深的恐惧。所以,后来的几天,他尽量早些过来陪她。

然而,第十日那晚,他迟迟未能出现。

靖辞雪久坐在榻上,紧紧抱膝,双手抓在被子上,修剪整齐的指甲被她生生压断。睡不着,眼睛也闭不住,她只得埋首于膝盖上。

屋外忽而淅沥沥下起雨来。冷意透过窗缝,窜进她体内。脑海里全是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会儿是一个女子抱膝蹲在黑暗的角落里,那种害pà

她感同身受。一会儿是那女子在一个高大的男人掌心写字,同样是在黑暗的屋子里,什么也看不清。一会儿耳边又响起木鱼声,眼前烛台翻倒,明晃晃的的烛光朝她倾来。

她轻声呜咽,门“嘭”的一声打开,她以为是幻觉。直到耳边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皇后娘娘。”

熟悉的声音中带着焦急和紧张。

她蓦然抬手,满室烛光中,她只看得到那张熟悉的美如冠玉的脸,“亓官哥哥!”她激动地扑了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这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失态!

亓官懿的身体僵了一僵,怀里的人略略打颤,他这才抬手轻拍她手背,柔声道:“没事了。”

门外,站着祁詺承,漆黑的眸滩深不见底,不起波澜,亦无悲伤。

沐扶宫“毒”锦帕一案终结,原来是兰嫔所为。兰嫔是后.宫妃嫔之中最擅长刺绣的,每次都是她在靖辞雪面前带头奚落羽妃。她伏法时说道,皇后信任羽妃,只与她亲厚,如她这般久无恩宠之人,父亲又惨死相党之手,她在宫中若无人可依附,下场将何其凄凉?所以她才想要扳倒皇后,扶持洛贵妃。

兰嫔一语道出众多妃嫔的心声,祁詺承初听那会除了气愤,也觉愧疚。兰嫔伏法,他亦命人好好将其收殓入葬。

“念沙场,葬忠魂,埋义骨,可叹这宫闱之中,却是怨魂聚,枯骨深。”这是靖辞雪苏醒后,说的第一句话。

“娘娘,这些红颜枯骨之说,您还是莫要细想的好。喝药吧。”馨儿端来太医院配的驱寒药,服侍靖辞雪喝下。

素珊却一边挑着炭盆里的银丝炭,一边凉凉道:“娘娘也受了不少苦不是么?”说着,起身走到床边,心疼地握了握靖辞雪发寒的手。

“好在有亓官哥哥陪着,本宫无妨。”靖辞雪淡淡道。

“亓官大人?他不是……”馨儿疑惑,她才开口,素珊飞速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即噤声。靖辞雪疑惑地望向馨儿,馨儿摇头道:“没什么。”

靖辞雪倒也没太在意,想了想,道:“后.宫出现这事,确是本宫失职了。不过经此一事,应能安生一段时日。”

069 初雪宫宴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天气渐寒,皇城开始飘雪。

初雪那日,皇后设宴凡灵宫。只请了祁詺承、羽妃及亓官懿三人。虽只是平常小聚,但毕竟有国主亲临,宫人们都相当上心,着急忙碌。

馨儿挑着炭火,银丝炭燃得通红,整个大殿暖烘烘的。素珊望着殿外飘扬而落的大片雪花,喃喃叹道:“一年了……”

挑炭的手指一顿,馨儿望了眼执针刺绣的皇后,无声叹息。犹记得去年冬日的那场初雪,素珊浑身是血,累累伤痕,皇后放下身份相求太医,凡灵宫荒凉冷寂,落目具是皑皑白雪。

祁詺承是最先到的。他制止了馨儿与素珊行礼,靖辞雪并不知dào

,直到眼前落下一片明黄色的衣摆,她才停下针线,起身行礼。

“皇后的手艺益发精进了。”祁詺承拿起搁在贵妃榻上的绷子,月白布帛上红梅娇艳欲滴,与殿中花瓶里的红梅十分相衬。

“皇上谬赞了。”靖辞雪接过绷子,淡淡道,“不过是闲来无聊打发时间罢了,难登大雅之堂。”说罢,递给边上的馨儿,道,“把这些都撤了吧。”

看到祁詺承衣袍上还沾着些许白雪,她上去把那些拍掉,而殿中的暖气快她一步先把雪花化成雪水。

馨儿把绷子连带贵妃榻上的针线篮全都撤下,祁詺承由始至终都只注视着靖辞雪那张淡然若素的脸,抬手遣退一众宫人。

“对不起。”

闻言,靖辞雪抬眼看他。他抬指抚上她的额角眉梢,“你受苦了。”

靖辞雪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拿帕子拭掉手上的雪水。他的指落空,口中涩意弥漫,转而看向殿外缠绵悱恻的飘雪:“朕来早了么?”

“还有半个时辰。皇上今日这么早就批完奏折了么?”靖辞雪也随他看向殿外的雪。

“没有。”他收回目光,看了靖辞雪,躺上贵妃榻,“朕累了。”

靖辞雪回头时,他早已闭上眼睡去。

忽而,风大,吹过炭盆带起几缕炭灰,银丝炭渐渐暗去。

靖辞雪看了看贵妃榻上熟睡的祁詺承,拿起榻边上的明黄金丝凤凰披风小心地给他披上。复又去把殿门关上,来到炭盆旁,挑了几挑,炭火不明反而腾起炭灰险些扑了她一脸。回忆了下先前馨儿时如何烘炭火的之后,她用铁夹捡了几块银丝炭扔进去,边挑边吹了吹,银丝炭渐渐红了起来。

殿内终于恢复融融暖意。靖辞雪搁下木枝,烘了烘手。这时,殿门开了条缝,馨儿往里瞧了瞧。她过去开了门,走出去,又把殿门关上。

馨儿看到她的一瞬,愣了再愣。

“何事?”

“亓官大人来了。”馨儿还处于讷讷状态。

靖辞雪点头,馨儿欲言又止,还是退下了。

“臣参见皇后娘娘,谢娘娘邀约,臣不胜荣幸。”殿外开阔的檐下,亓官懿朝她行礼作揖。

“皇上现在殿中歇息。”靖辞雪轻声道,抬手示意亓官懿免礼,“亓官哥哥不必如此多礼,说来是雪儿应该谢你,在静思堂里的十夜若非有亓官哥哥的陪伴,雪儿怕难以度过。”

亓官懿直身,一顿,欲言又止,待看到靖辞雪脸上的点点炭灰时,蓦然一笑。

望着他好kàn

又温暖的笑容,靖辞雪有些不明所以。见他盯着自己的脸,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摸上脸颊,却怎么也摸不对地方。

亓官懿笑着掏出手帕,温柔细致地擦去她脸上的炭灰。靖辞雪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前浮现苍茫雪地里,亓官懿同样温柔细致地给一女子拭去满腮泪痕。

亓官懿收手,靖辞雪轻声致谢。四目相对,亓官懿收好手帕,转而望向飞翘的宫角屋檐,不语。

这时,羽妃也来了。向靖辞雪行礼问安,自嘲她总是姗姗来迟的那一个。靖辞雪道是无妨,还未到时辰。羽妃一早便看到皇后身侧的亓官懿,也向他见过一礼,脸颊微粉,似是冰雪寒冷所致。

馨儿再次过来,说道已准bèi

妥当。靖辞雪点点头,亓官懿和羽妃留在殿外等候,她推门入殿,再关上。

轻轻走到贵妃榻旁,见睡梦中的祁詺承眉心微拢,似乎歇息得并不大舒心。靖辞雪略略摇头,在他身边坐下。

心中一叹,她抬手抚上他皱拢的眉心,一国之主,压力何其大?腰间骤然一紧,她撞入一个坚硬的怀里。抬眼蓦然对上祁詺承不知睁开的漆黑如墨的眼眸。

靖辞雪一怔。

半晌,她才讷讷道:“时辰到了……阿承……”

一声“阿承”未落,祁詺承骤然一个翻身,碰到贵妃榻边的长脚桌案,上面的花瓶遥遥欲坠。

靖辞雪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他压在身下。眨了下清透的眼眸,淡定地望着他。

祁詺承定定与她对望,漆黑的眸滩深沉似海。余光忽见花瓶坠落,他一把抱紧怀中人,起身旋开。那花瓶正好砸在贵妃榻上,几枝梅花撒了一地。

殿外众人忽听殿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吃了一惊。待进去时,却见祁詺承淡漠地执杯饮茶,皇后安然无恙地立在他身边,而他们身后的贵妃榻上则散着零碎的印花彩瓷碎屑。

素珊看向祁詺承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戒备,这才在靖辞雪的眼神示意下,下去传令众人开宴。馨儿则垂首不语,处理掉花瓶碎屑和梅花后,又去御花园折了几枝红梅,换了个花瓶插好。

宫人们鱼贯而入,把做好的菜肴摆上圆桌。皇后说是寻常宴请,无须隆重,是以四人皆围桌而坐。

入座后,素珊与馨儿随侍伺候,殿内暖烘烘的,气氛却拘谨。直到祁詺承说:“此次宴饮,朕也是受皇后邀约,与你们一样,是客非主。你们若因朕在而扫了兴致,怕是下次朕便不再皇后的邀约之列了。”

“亓官大人,羽妃,你们应该不希望看到本宫得罪皇上吧?”

亓官懿与羽妃相视一眼,继而笑道“不敢”。气氛终于活络了。

素珊与馨儿在靖辞雪的眼神示意下,给在座各人满上酒。靖辞雪执杯站起,对着羽妃道:“第一杯,本宫敬你,花习习。”

羽妃笑了,也执杯站起,眨眼问道:“敢问娘娘,敬臣妾什么?”

祁詺承眼神一闪,看向羽妃。

靖辞雪抿唇轻笑,举杯道:“敬你的真诚以待,两份真情。”见羽妃眨眼疑惑,她解释道,“后.宫众人皆道本宫只与你亲厚,这诚然是实情。你待皇上真心,待本宫真诚,本宫岂能不与你亲厚?”顿了顿,又道,“习习你通明大义,直率利落,本宫甚是佩服。更能解圣忧,分圣虑,心思玲珑剔透,更甚本宫。本宫说过,有你服侍圣驾,本宫甚是安心。”

“谢娘娘。”羽妃举杯与她对饮,余光不着痕迹地瞥向脸色骤然黯淡下去的祁詺承。

“这第二杯,亓官大人,本宫敬你!”靖辞雪举杯看向亓官懿。

亓官懿神色一顿,起身时亦看了眼对面的祁詺承。祁詺承仍是不动声色地坐着,指尖轻抚杯沿,眼睛却望向殿外越落越密的飞雪。

“本宫这里谢过亓官大人的多次相助。”说罢,她先干为敬。

靖辞雪这一番敬酒词说得模糊,亓官懿却知她特指之事,喝酒时,心底划过一抹叹息。

喝罢,靖辞雪坐下。素珊再次给她满杯。她看向身侧的祁詺承,祁詺承则从她向亓官懿敬酒开始,目光就一直落在殿外。

“皇上,臣妾敬你。”才说几个字,便语塞。

祁詺承终于回眸看她,面无表情。一时间,好不容易调节起来的气氛又僵硬起来。靖辞雪忽而展颜笑道:“臣妾敬皇上英明神武,仁心仁德。”

羽妃扑哧一笑。

那张冰寒满布的脸终于化开,祁詺承举杯与她相碰,柔声道:“朕也回敬皇后端敏贤良。”

初雪日的宫宴由此开头,虽各怀心思,但所幸也能其乐融融。羽妃最爱说话,一旦说开了,便天南地北,从她跟随父亲在边城骑马狩猎讲到宫外各地的风土民俗。

靖辞雪饶有兴致地听她说着,亓官懿也去过不少地方,听到些熟悉的便也插几句。祁詺承则一边饮酒一边看着靖辞雪,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新奇全落进了他心里。

期间,靖辞雪偶一回眸看他,在看看他手中的玉瓷杯,终是没开口。

曹公公躬身进来,递给祁詺承一份红漆帖子。众人噤声不语,他展开帖子,脸色忽而一僵。随即合上递给曹公公,只说“朕知dào

了”,便再无其它。

曹公公领命退下,亓官懿留意到他脸色不佳,靖辞雪也有所察觉,便道:“皇上,时辰不早了,您明日还要早朝,不若就此罢宴吧。”

祁詺承看了她一眼,颔首,复又看向正欲请辞的羽妃,道,“朕今晚到你那儿去。”

羽妃一怔,偷偷看了眼靖辞雪,才道了声“是”。

他们走后,素珊与馨儿着人过来收拾,靖辞雪亲自送亓官懿出凡灵宫。

“雪儿,阿承他……”在凡灵宫外的台阶上,亓官懿望着她几番欲言又止。

靖辞雪望向他身后漆黑的夜幕:“亓官哥哥,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吧。”口吻中,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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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公主来了

夜色黑沉,雪花无声飘落。

祁詺承打伞走在最前边,一把大黑油纸伞,为他也为羽妃遮去漫天飞舞的飘雪。一众宫女太监远远地跟在十步开外。

静静地走了一段路,祁詺承顿步,回眸望向来时路,雪地上蜿蜒着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而凡灵宫早已隐匿在夜幕里。

不易察觉地一叹,祁詺承对羽妃道:“朕还有事,你自行回去吧。”

“皇上不是说去臣妾的宓羽轩么?”羽妃眨着眼无辜地问他。

“习习!”祁詺承欲笑难笑,口吻颇为无奈。

羽妃反倒舒心一笑,见他眉间尚有郁色,也不说话。直到他开口道:“谢谢。”

“臣妾却不知皇上所谢何事?”羽妃故yì

装作迟钝,为难地蹙起眉头,“皇上说话素来喜欢说三分,留三分,剩下的便教旁人猜。可是并非人人都是朝中臣子,擅长揣摩圣意。更有些人,虽说聪明,可是皇上你不明说,她便懒得猜,不想猜。何况臣妾生来愚钝呢?”

祁詺承若有所思地点头,难得笑道:“朕受教了,多谢羽妃提点。”

羽妃大方接受他的恭维,伸手接了几朵雪来把玩,一颗心却仍纠结在之前的问题上:“皇上还未说谢臣妾什么呢?”顿了顿,又道,“自然,臣妾更关心的是皇上的谢礼。”

“你啊!”祁詺承忍俊不禁。复又叹了口气,看向不断在伞檐打圈滑落的雪,“有些话,不是不愿明说,而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亦不知她能否接受。习习,朕谢你让她安心,让她在人心叵测的后.宫不再觉得孤立无援。至于谢礼么……”

“皇上以身相许,去臣妾的宓羽轩如何?”羽妃迅速接过话,还说得相当一本正经。见对方一怔,难以置信地地望着她,扑哧一笑,“瞧给皇上紧张的。”

雪花忽大忽小,飘忽不定。羽妃伸手又接住了几朵,“金陵城的雪就是不如边塞城关来的磅礴大气。”说着,看向祁詺承,“皇上可还记得当初的承诺?”

伸出双手接雪,雪花轻飘飘地掠过她指尖,不待祁詺承开口,她已继xù

道:“皇上当初承诺,它朝相府灭,斓瓴安,天下定,便许臣妾关塞看雪,一生逍遥。”

“朕记得。”目光落在半空中的纤纤素手上,不禁忆起一年前,靖辞雪也曾如此在亭中接雪,身单影只。

“那到时皇上也抽出些许时日,与皇后一起来陪臣妾,做一做这山间人,煮酒看雪。”一想到那般惬意自在的生活,羽妃忍不住心驰神往,“就是这个谢礼,皇上许么?”

乍一回眸,她不禁一怔,那深似渊海的眼眸里爱意犹存,却早已越过她看的是另一人。

“许,自然是许的。”相视一笑。对于羽妃的描述的未来,他同样向往。

“说来,臣妾也该感谢皇上。后.宫复杂,臣妾能结识皇后,真也很开心。”

祁詺承微微一笑,思及某事,忽而锁起眉头。

“皇上可是因曹公公送来的帖子而心烦?”羽妃如是问道,心中却已知答案。见他如意料之中地颔首,她问道,“那可有臣妾为皇上分忧效劳的地方?”

“暂时还没有。”祁詺承深吸一口气,眉间郁色一扫而空,朝外伸出手来,当即从十步开外跑来一个小太监,送上一件水蓝色披风,再退回原地。

祁詺承亲手给羽妃披上披风,想起适才宴席上,羽妃在亓官懿面前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娇羞之态,如鲠在喉。沉默许久,终于叹息道:“对不起,习习。”

羽妃无所谓地笑了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却眼神坚定道:“入宫伴驾,臣妾从未后悔过。”

即便无爱,她也不后悔。

祁詺承看她的目光中不止感激和愧疚,更有深深的钦佩。

他把伞给了羽妃,独自冒雪而行。

羽妃站在雪地里,身边跑过四五个随侍太监,其中一个忙不迭地撑开伞追上祁詺承。她静静地看了会,对身后的婢女道:“走吧。”转身,往宓羽轩方向折去。

深夜,凡灵宫。

靖辞雪还未就寝,只着了件中衣绕着树状烛台剪烛心。素珊与馨儿早已被她遣去休息,好在馨儿离去前将房中银丝炭燃得通红。

一整晚,她心间不断徘徊着那份能让祁詺承蓦然色变的帖子。

帖子的内容她一直不得而知,直到除夕那晚的宫宴。

雪晴,天朗气清。黑绸般的夜空无数星子点缀。金兰水榭内,歌舞升平,盆中红梅暗吐芬芳。

这是靖辞雪作为皇后以来经手操办的第一场君臣宫宴,朝中大臣,宫中后妃悉数参加。

她高坐后位,无上尊荣。

觥筹交错间,恭祝词接连不断。

宴席过半,川王喝得微醉。他举起酒杯走到水榭中央,舞姬前,遥敬道:“皇兄,这恭贺的词都被大伙儿说完了,那臣弟这里就提前恭贺皇兄的后.宫再进美人之喜呐!”

笙箫喧闹,仅位次靠前的几位大臣听到了川王的话,纷纷停杯,一时脸色各异。位次靠后的则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洛缪璠停杯,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滑过对面瞬间神色紧绷的妹妹,最后落在川王身上。而在他身后位次的亓官懿不禁抬头望向脸色阴沉的祁詺承。

气氛诡异,唯独厅中舞姬不间断地旋舞。

“臣弟听闻,弥月国的明安公主生来俊俏,虽说比不得皇嫂,但确实是个美人儿。皇兄可真艳福不浅。”川王举杯作揖,高声恭维。

这下所有人都听清楚了,知情的臣子当下便想起晚春时朝堂上惊现的婚约国书。

时隔近一年,那明安公主想来已经成年。当初国主许诺一年后如期迎娶公主,如今时期将近,怕是离迎娶之期亦非远矣。

后.宫妃嫔也曾听闻两国婚约,不由得失了脸色。尤其是妃嫔席位首座的洛缪莹,恨恨地咬紧了下唇,手中锦帕被她折磨得不堪入目。一个靖辞雪都还对付不过来,还来个弥月公主!

靖辞雪却不知。她淡淡地看了眼身侧之人,正好对上那双满是探究的深邃眼眸。

“朕一月前的确收到弥月国的帖子,说的正是此事,朕业已回帖致意。”祁詺承收回目光,扫视群臣一圈,最后看向底下的川王,“想来众卿大都已有所耳闻了。”

群臣垂首不语,确实,他们之间早有所闻。只是迎娶弥月公主一事,他们都心知国主不乐意,未免自讨没趣,纷纷选择缄默不语。

“既然弥月国已在准bèi

婚嫁事宜,我斓瓴国又岂能落后?”祁詺承看着他三弟,胸口莫名藏有愠气。正准bèi

把这个大任交付给川王时,靖辞雪开口了。

“公主下嫁,两国联姻,这天大的喜事,不若交给臣妾来打理准bèi

吧。”靖辞雪起身,朝祁詺承盈盈弯腰。

瞳孔蓦然一缩,祁詺承望着她,不语。

“皇嫂果然娴雅淑德,不愧为我斓瓴国一国之后。”川王朝靖辞雪弯腰作揖,余光却偷偷瞟向洛缪璠,“娴雅淑德”一词更是当初朝堂上祁詺承拒绝立明安公主为后时夸赞靖辞雪所用。洛缪璠亦不动神色地点了记头。

“皇后娘娘千岁!”随即,有人起身附和,“若能得皇后亲自操办,必能不落弥月君臣的口舌,亦能显得我斓瓴国对此桩婚事的重视。娘娘英明。”

洛缪璠眼尖地捕捉到祁詺承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楚,也起身附和。见哥哥也如此,洛缪莹虽不知其间深意,也带领众嫔妃高呼“皇后英明”。

祁詺承望着身前的盈盈身影,忽觉她遥远飘渺。

“准奏。”良久,他才吐出这二字。

那晚宫宴,素珊站在靖辞雪身后,亲眼目睹祁詺承一杯又一杯地喝酒,脸上不喜不愠。再看皇后,面容素雅淡静,偶尔看向身边之人却不过是一瞬停留。

素珊忽而觉得心安。

洛缪莹望着堂上之人手中酒杯起起落落,心下豁然明了,也闷闷地引了好几杯。香醇酒液入喉,却是苦涩难咽。

他果然对靖辞雪动情了……

除夕宴罢。

靖辞雪唤住亓官懿,道是有事与他相商。

亓官懿看了眼众人簇拥着走出金兰水榭的祁詺承,点了点头。

不久,深夜又至。靖辞雪披着披风推门而出,里边仅着了件薄薄的中衣。

她缓步踱到院中,踩雪声异常清晰。脑中回旋着亓官懿与她细说的斓瓴弥月婚约一事,包括那次煊王携国书进昭清殿。

寒风迎面,吹起院中积雪,纷纷扬扬,又似下雪了一般。

她抬眼望向空中回落的雪屑,脑中忽然闪现几个舞步。循着模糊的印象,她舒展云手,披风曳地。

——料峭寒冬,不及心灰意冷。

她一怔,停下舞步。不知耳边为何会响起素珊的声音。

无意细想,却见几株玉梅寒冬吐香,心下一动,便去折了一枝。馨儿说玉梅过于素雅,不够喜气,是以,花瓶里皆插着御花园里采撷而来的艳丽红梅。哪知她心之所系,却是这素雅玉梅?

抬眼间,目光穿过交错的梅枝,正好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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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她要出宫

“不知皇上深夜驾临,所为何事?”

进屋后,靖辞雪朝他施过一礼,口吻清淡,目光更加冷淡。

祁詺承不禁微恼,扶她时碰到她冰凉的手,愈发生气:“外边天寒地冻的,你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么?”

靖辞雪抽回手,垂眸不语。

“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不痛快吗?”想起适才宴上靖辞雪请命筹备婚事,他就觉得一口气压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臣妾愚昧,敢问皇上说的可是明安公主下嫁一事?”

祁詺承不悦地别过眼看向烛光跳跃的树状烛台,靖辞雪却屈膝朝他再施一礼:“臣妾这里也恭祝皇上即将新得美人之喜。”

“喜?喜从何来?”他冷笑。

“臣妾听闻,先有丽嫔获罪丧命,如今又去了个兰嫔,后.宫不免冷清。而斓瓴弥月和亲,不仅于朝有功,更能充实**,为皇家新添子嗣,开枝散叶。那明安公主出身景氏皇族,自有家教体统,想来应能与宫中姐妹相处融洽。”靖辞雪顿了顿,复又淡淡道,“说来,臣妾的后位也该属于她的。于情于理,这婚事都应由臣妾筹备。”

沉默良久,祁詺承自嘲地勾了勾唇:“罢了……”他抬手理了理靖辞雪鬓边碎发,心疼道,“皇后看着筹备吧,只要不累着自己,朕会命内务府全力协助你的。”

“多谢皇上。”靖辞雪如他所料,微微退开一步,他亦收手背在身后,听靖辞雪继xù

道,“还请皇上应允亓官哥哥一同相助臣妾。”

“好。”口中尽是苦涩。

原来真zhèng

的遗忘,竟是如此彻底!

“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得到祁詺承的默许后,靖辞雪开口道,“曾听羽妃说,金陵城的花灯会最是富丽壮观,臣妾恳请皇上恩准臣妾出宫游玩一日,看看金陵的富庶之景。”

素来清淡的眼眸流露出淡淡的向往,祁詺承有些不忍。初雪那日,羽妃谈到了花灯会,极尽口舌地描述了一番,他也在场,确实令人心生向往,何况他也曾亲眼目睹过那盛状。

但思及他与洛缪莹中秋前城中赏灯遇到刺客一事,他想也不想便道:“朕不准!”

靖辞雪眼眸一暗,就那么定定地望着他,让他的心莫名泛起丝丝疼意。

“这些日宫中事务繁杂,朕无法陪你出宫一趟,待过段时日,朕再亲自陪你。你若爱看花灯,朕便陪你一直看。”他仍然坚持。

靖子午尚未落网,躲在暗处蠢蠢欲动。此人深得靖相精髓,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先前在天牢,他不明白靖子午为何会如此恨自己的亲妹妹,可现在他知dào

了,又如何放心得下让靖辞雪独自出宫?

“臣妾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羽妃说,金陵城的花灯会美则美矣,却分别以中秋、上元节前后为最。皇上,臣妾知dào

您事务繁多,自是不敢有劳圣驾亲自相陪。臣妾可以与亓官哥哥一起去,还有素珊和馨儿。亓官哥哥武艺高强,为人谨慎,素珊亦会武功,遇事果duàn

,凡事以臣妾为先,还有馨儿,她体贴细致,有她们照顾,臣妾不会有事的。”

祁詺承默然听着,不禁想要问“那朕在你心里,又当如何”,可按目前情形看,他一旦问出,无非又是自找不痛快。

“既然皇后坚持,那便去吧。”祁詺承转身离去。

得到准许后,靖辞雪并未在第二天就出宫。祁詺承国事繁忙,她身为皇后,亦不会清闲。先要给各宫各院按阶品赏赐,又要开始着手准bèi

开春后的婚礼。毕竟是两国联姻,兹事体大,排场什么的更不能落下,都要她一一落实下达。

偶得闲暇,她又想起上元节的家宴。因洛缪莹曾操办过国宴,她便将此事全权交由洛贵妃筹备。洛缪莹虽不乐意,但碍于她是皇后,并且心下琢磨着筹备上元宴能面见国主,便应下了。

正月初九那日,靖辞雪去了趟紫宸殿。恰逢亓官懿也在。

曹公公通报之后,她进去,隐约听到“子午”“余孽”字样,未曾在意,呈上了一份书笺给祁詺承。

祁詺承未曾抬眼看她,掠了眼书笺,知晓她是为明安公主的寝宫求名而来。

“皇上,臣妾拟了几个宫殿的名字想做明安公主的宫殿名之用,不知可有合适的?”她的话未说完,祁詺承早已御笔朱砂勾了“景安宫”二字。

靖辞雪拿回书笺,看了看,不说话,也未有离去的意思。

“皇后还有何事?”祁詺承垂眸案前,下笔流畅,却不知写着什么。

“婚礼一事臣妾已安排妥当,是以,臣妾想要明日出宫。”

提笔的手一顿,只一瞬又恢复正常:“朕既已应允皇后出宫,便无需再来请旨。”

“谢皇上。那臣妾告退了。”靖辞雪淡淡谢恩后,转而朝向亓官懿,“亓官哥哥,明日辰时,莫要忘了。”

亓官懿点头,道“是”。眼角余光却瞥向那只拿笔的手,自皇后转身离去,那支笔就再未动过。

当天晚上,素珊和馨儿得知出宫的消息后,又紧张又兴奋。

素珊的紧张是小姐出宫两次,一次是佛山祈福,一次是国舅大婚,都遭遇了许多不测,这次出宫她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兴奋的是,她同小姐一样自幼不得自由,从未观赏过花灯盛会。她与靖辞雪毕竟只有十七岁,免不了怀有女儿心性。

馨儿紧张的却是出宫该带些什么,如何照顾皇后,兴奋的是她终于能够和皇后素珊一道出宫了。

靖辞雪看着她们俩忙进忙出的模样,不禁摇头轻笑:“只是出宫一日,无须带这么多东西。你们只管与本宫好好地游一游这金陵城,度一日开怀自在,便是了。”

她本想叫上羽妃一道出宫,转念一想,她与羽妃亲厚已遭人口舌,若只带她一个妃子出宫游玩,免不了遭人嫉恨。这想法就此打住。

过了一夜安好无梦。

初十那日,晨光甚好。灿灿光芒落在皑皑积雪上,如渡金光。

“奴才伍小六,叩请皇后娘娘凤安!”凡灵宫外马车旁,伍小六穿了件深蓝袄子跪在雪地里。

皇后主仆三人近前而来。她们都换了身寻常打扮,两个婢女都披着浅色披风。靖辞雪的则是身寻常千金服饰,外披了件月白斗篷,精致绝美的面容衬着月白雪绒愈发楚楚动人。

“快起来,地上冷。”不知为何,靖辞雪觉得这个人相当亲近。

伍小六却未起来,抬眼,面颊露粉,泪眼汪汪地将她望着,哆嗦着唇只道出“娘娘”二字。

“你叫……伍小六?我是不是见过你?”靖辞雪问道。因为要出宫,她便不再自称“本宫”。

伍小六重重地连点了三记脑袋:“奴才大名伍小六,小名六子,娘娘可以唤奴才六六。”

“六六,你起来吧。”靖辞雪轻笑。

“诶!”伍小六激动地站起来,终于能听到皇后唤自己的名字了。

“六六,素珊忘了与我说过你的事,待会你说来给我听听吧。”

“诶!好!”伍小六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扶她们上了马车后,红着脸颊嘟囔了句,“素珊姑娘哪是忘了啊,肯定是故yì

哒!怕奴才跟她争宠。”

随即,后脑勺遭了一击。

伍小六委屈地回头,素珊不屑地扬了记眉。

从凡灵宫到宫门,在素珊几次三番的“说重点”之下,伍小六不甘又无奈地吞了一大堆描述语句,讲完了他的事。

末了,仍不怕挨打地来了句:“所以呢,奴才是皇后娘娘的人!”

车厢里传来馨儿的扑哧一笑,靖辞雪亦弯了弯唇。

伍小六难得机敏地往边上一靠,后脑勺躲过一击。他笑嘻嘻地看了素珊一眼,冷不防脑门遭素珊重重一弹,不禁哀叹。

“六子,你再没大没小的,娘娘的威仪何存?”素珊厉声道。

六子神色一凛:“奴才知错了。”

“无妨。不过是寻常逗乐,私下里,就由着六六吧。”靖辞雪看了素珊一眼。

素珊有些心虚地垂眼。关于煊王的事,她确实漏了许多。她潜意识里就无意多说,就像潜意识里不愿看到小姐重新爱上祁詺承一样。

亓官懿骑在马上,早已等在宫门。

珠帘掀开一角,靖辞雪笑意浅浅地朝他微微颔首。

亓官懿见过她金光灿灿、凤仪款款的国母之范,亦赏识过她伏魔寨中临危不惧的模样,更加心疼过病榻上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的她,却从未见识过如此这般的靖辞雪,不禁一愣。

仅一瞬便回神,马背上他抱拳正欲施礼:“娘娘……”

“出宫在外,亓官哥哥便唤我雪儿吧。”

“好,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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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 独缺阿承

马车一路驶出皇城,进入金陵城中。

素珊时不时勾起一角珠帘,望一望外边的情况。

街道上的积雪扫尽,两边商铺林立,小摊密布。来往的行人个个身着新衣,不论光鲜亮丽的富家子弟还是朴实无华的平民百姓,均满脸洋溢着喜气。就连路边的树枝上也都缀满了红色绢灯。

伍小六驾好马车,在青灰色的城墙下停住。

“娘娘……”才一开口就遭到素珊一瞪,伍小六立马改口,“小姐,您和亓官公子还有素珊馨儿两位姑娘游城去吧,小的在这候着。”既然改了对主子的称呼,那他的自称也自然要改。

“小六哥不去么?”馨儿问道。

一声“小六哥”让他登时红了脸,“这个……小的就不去了,马车停在这没人看着小的不放心。”想了想,话还没开口,脸却更红了三分。他对靖辞雪作揖道,“小的虽不能陪小姐同去游城,可着实对城中的糖葫芦想念的紧,小姐可否给小的带一串回来?”

“好。”靖辞雪笑着点头,看到边上有个露天茶馆,“六六,你去茶馆里等我们吧。”

伍小六看了看茶馆,再看了看马车,觉得能照看得到,高兴地直点头。素珊忍不住笑了,抛给他一块碎银。

就这样,伍小六留在茶馆里看着马车和马,靖辞雪一行四人走进了喧闹的金陵城。

一路从杂耍看到了胭脂铺,再从胭脂铺逛到了古玩店,各式各样新奇的事物充斥着她们的眼眸,连素来清冷的靖辞雪也一脸笑意。

“亓官哥哥,和雪儿出来玩,你开心么?”靖辞雪笑看着簪子摊位前的素珊和馨儿互相给对方挑簪子,却对身侧神色紧绷的亓官懿说话。

“开心。”亓官懿点头。

“那亓官哥哥笑一笑嘛。”靖辞雪回头,眼眸含嗔地看向他。

亓官懿不禁一愣,终于温柔地扬起唇角:“好。”心下却百转千回,靖辞雪是在跟他撒娇么?

“嗯!这样的亓官公子才像是出来游玩的公子。”适才还在挑簪子的素珊不知何时来到的靖辞雪身边,笑意盈盈。说完,又挽起靖辞雪,给她展示自己新挑的簪子。

亓官懿相当惊讶!

“亓官公子不必如此紧张。”馨儿朝他莞尔道,手里亦拿着支簪子。

不一会,除了靖辞雪,她们手上都拎了些东西,多是馨儿挑选来送给凡灵宫的宫人们的。

亓官懿手上拎着的却是四盒半月坊的酥饼,是靖辞雪经过半月坊时见坊外等候的队伍排得老长,听说是城中酥饼做的最好吃的,于是等了近一个时辰才买了四盒。试吃时,靖辞雪尝了点,相当满yì

,若非店家规定一人限买一盒,她定然会买得更多。

“一盒亓官哥哥的,一盒习习的,还有一盒素珊,一盒馨儿……”靖辞雪蛾眉一蹙即逝,她淡淡道,“算了。”

“我的……”亓官懿刚想说他这盒可以给阿承,靖辞雪却没听到,兀自道,“六六的就和素珊馨儿一道分着吧。”

“雪儿……”他开口,却不知dào

该如何开口。

他想问的太多,想问雪儿为何不等阿承忙完了一道出宫,她可知阿承为了能赶在她说出宫之前把事情做完熬了多少个夜晚?想问雪儿为何记得给所有人买礼物却独缺了阿承?

可是他该怎么问出口?

望着靖辞雪疑惑的眼眸,他摇头:“没什么。”

眼看着到了中午,他们走进一家酒楼。亓官懿点了雅间包厢。手上的东西终于可以搁下来了,素珊和馨儿不禁舒了口气。

“想不到这些东西还挺沉的。”馨儿望着地上买来送人的礼物,难以置信地揉了揉手腕。

“馨儿,你虽说贤惠,事事顾虑周全,可这……”素珊摇头,“着实不是个好习惯,得改!”馨儿和凡灵宫上下相处融洽,几乎每个人的礼物她都想到了。素珊不禁担忧,偷偷附在她耳边道,“你这几年攒下来的钱不会全花在这上边了吧?”

馨儿眨了眨眼,大方道:“只要大家伙和和乐乐的,这些都无所谓。”

素珊噎住了,转过头拿起桌上的茶喝了起来。靖辞雪和亓官懿相视一笑,他们俩是什么人,一个内力高深一个装瞎已久,都练就了极敏锐的听觉,素珊她们的悄悄话自然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先前只顾着买礼,还未好好kàn

过城中的景致,不如你们和亓官哥哥先把这些送回去,下午我们再好好地游玩一番?”靖辞雪如是说道。

正巧,小二进来上菜。上一道菜报一个名字,等得素珊相当焦虑,怨恨地瞪了他好几眼。小二不知dào

自己做错了什么,心慌不已。好不容易上完菜,却又被靖辞雪叫住。

靖辞雪对小二描述了一番自己想要的食物,小二摸着脑袋没能搞明白。他实在不知dào

这位天仙似的姑娘口中的“白白的,热腾腾的,拳头大小的”是什么玩意,加之还有另一姑娘对他充满莫名怨恨,一时间急得不知所措。

亓官懿笑着摇了摇头,走到窗边,招手唤过小二,指了指街边上的包子铺:“就是它了。”小二恍然大悟,然后逃也似的离开雅间。

“还是亓官哥哥懂我。”靖辞雪展颜一笑,招呼他坐回来。

“小姐,我们去把礼物送回去,那你呢?”素珊终于可以开口了。

靖辞雪懂她的意思,便道:“那你留在我身边,如何?”那厢亓官懿和馨儿也要开口,靖辞雪先一步道,“礼物这么多,馨儿一个人拿不下的,亓官哥哥,你觉得呢?”

“嗯,我和馨儿一道回去。但雪儿你一定要小心。”亓官懿细心叮嘱,说着,看向素珊。阿承与他说过,素珊身怀武艺,且修为不差。

素珊回他一个颔首,叫他安心。

这时,小二送来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靖辞雪看了又看,似乎有些爱不释手。食指戳了戳,温温软软的触感,她淡雅恬静的面容氤氲在热气中,竟漾开了柔美的笑容。

亓官懿心下一动,瞬间柔成一汪春水。

靖辞雪竟也有如此天真可爱的一面?可惜阿承看不到。

他多想留住这个美好的一幕……

多年后尘埃落定时再回首,除了这年正月初十游金陵,他再未见过如此的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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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因为故事内容不好割,导致本章和下一章字数不好弄,于是这章就先2000字啦,明天奉上4000字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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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 遇公子晔

酒楼里的菜肴虽比不得皇宫御膳房的珍馐,但落在从未吃过民间饭菜的靖辞雪主仆眼里,却是相当美味。一顿饭吃下来,自是无比舒心。

用完饭后,按适才说好的,亓官懿与馨儿先把礼物送回马车,靖辞雪与素珊先在酒楼附近随便逛逛,等他们赶回来。

今有美人,白衣胜雪,游行在喧嚷的金陵城街头,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就连边上的小婢也长得秀丽无比,但却不好惹。见旁人目光赤.裸地打量靖辞雪,素珊不悦地扫视了一圈,带有警告意味的目光终于让他们收敛了。

金陵是国都,皇城所在地,多是权贵子弟,平民百姓虽看不出眼前两位女子的身家背景,却也知得罪不得。

素珊叹道:“少了亓官公子压阵,果然逊色许多。”

靖辞雪拿起小摊上的一个麒麟香囊,轻嗅了下,嘴上却道:“素珊果敢霸气,一点也不逊色于男子。”

闻言,素珊忍俊不禁。

“你也来闻闻。”靖辞雪也把香囊置于她鼻下,问道,“与我送你的香囊有何差别?”

素珊细细闻了闻,又解下腰间的香囊,对比了下,回道:“香料不同,气味差异也大,但却一样的好闻。”

靖辞雪轻轻点了下头:“不论是珍贵的香料还是山间里的寻常香草,均无高贵低贱之分,也无用处大小之别。只要这山间草肯努力生长,不屈不挠,不卑不亢,必能为人间添一抹芳香。”

“素珊明白了。”素珊不禁握紧了那只麒麟香囊,转而对小摊的主人说,“婆婆,这只香囊多少钱?我要了。”

“诶,五文钱,小姑娘。”那婆婆比出五根手指,满脸慈祥。

“姑娘好生厉害,单从香料就能说出这一番道理来。”摊子边多出了一个白衣翩翩的公子,伴着一把如春风般温和的嗓音。

他伸手拿起摊子上的一只香囊:“千里马犹需伯乐赏识,这香草虽无贵贱,却也需遇得一个识香懂香之人才好。”说着,也掏出五枚铜板递给婆婆。

“公子说的有理。”靖辞雪谦和有礼中又带疏离。

素珊买下香囊,抬眼看到靖辞雪身边的男子——翩翩白衣,公子如玉。只一眼就觉熟悉而亲切。那公子也冲她点了记头,唇畔含笑,叫人如沐春风。

他微微侧身,让素珊扶着靖辞雪过去。这个人,从衣着到谈吐举止,无一不体现出他优良的涵养。

这时,街道上的人流纷纷往一个方向汇集,前方医庐外不时围满了人。靖辞雪与素珊赶过去时,听到人群中央有人不悦道:“又是你!快走开快走开!从年前闹到现在,你当我这是什么?真是晦气!”

“大夫,大夫!我求你了,求你救救我哥哥!求求你了!”

素珊拨开人群,和靖辞雪走了进去。只见一个布衣女子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她身边的推车上躺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全是红斑。

围观人群里不时有人指指点点。

那大夫许是觉得尴尬,稍稍改了改脸色,道:“唉,姑娘啊!算我求你了行不?你别在这跪着啦,你让我……”抬眼看了圈围观的人,“你让我一张脸往哪搁呀?”说着,在自己脸上拍了两拍。

那女子依旧含泪磕头,只求他救人。

“姑娘啊,你哪能这般死心眼呢?我早说过了,你哥哥这病非千金难治!我可以发善心不收你诊金,可救命用的药材都极其珍贵。我这是医庐,不是善堂!快走吧!”大夫使了个眼色,身后俩小厮立即上前来拽开那女子。

“不要!大夫,大夫,我可以为你做牛做马,只要你肯救我哥哥,就是要我的命也行啊!”那女子不停地挣扎,她悲切的面容引起了周围人的同情,当场有人出声帮她求情。

大夫深觉面子上挂不住,可要他治病救人还免费赠药,真心做不到。当即挥了挥手,准bèi

进屋关门。

“慢着!”

周遭的私语声戛然而止。

大夫转身望了圈,最后定在那披着白色斗篷的美貌女子身上,“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此时,围观人群都有些痴痴地望着这个突然出声的女子,美则美矣,却过于清冷,似乎难以接近。

“当今国主奉行以仁、德、礼治国,所有斓瓴臣民都当遵行。何况此乃皇城脚下,斓瓴国都!你是医庐的大夫,更应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上行国策下救黎民,怎可因她兄妹二人穷困就见死不救?”靖辞雪如是说道,听得周遭人吃惊不已。纤纤弱质,居然一开口就是国策!

大夫的脸色青了又白,十分难看。

“姑娘说的确实在理!”大夫作揖道,“只是老夫惭愧,没姑娘你的这番顿悟!看姑娘衣着谈吐想来是出身不凡,岂能理解我等市井平民?”

“大夫,你这话就不对了。”素珊扶起那布衣女子,昂头侧目道,“市井平民或高官富贾,都是斓瓴子民,上行下效,就算是普通老百姓也该顺应旨意,以仁德礼规正自身!”

周遭人又是一惊,这婢女的谈吐居然也如此非凡!

大夫觉得在这方面自个理亏,索性道:“老夫的医庐不是善堂!自幼学习医术说的好听些是为了救死扶伤,说白了是一技傍身,能以此安身立命。我若今日义诊,明日赠药,那谁来救济我?”

靖辞雪沉默,素珊亦无从回驳。大夫的话不无道理。

“两位姑娘面慈心善。其实,要老夫救人不难,只要两位姑娘替她付了医药钱,老夫立即救人。”他比出一根食指,“既有国策在前,那老夫也不多收,只一百两纹银。”

围观众人不禁哗然。

一百两?不知dào

是这大夫唬人呢,还是推车上的男人当真病重难以救治?

“小姐。”素珊来到靖辞雪身边,轻声道,“银子不在我这,我自己带的那些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大夫平时见过的人多,当下就看明白了。

“姑娘要是拿不出银子,那也就别怪老夫无能为力。”大夫冷漠地扫了靖辞雪主仆一眼,准bèi

往回走。

“姑娘,可否容在下为令兄诊一诊脉?”

闻声,欲回医庐的大夫转了回来,散开的人群再一次聚拢。只见那公子白衣胜雪,温文尔雅,对着那布衣女子拱手作揖。

“在下略通岐黄,令兄的病状在下也曾遇见过,不知是否相同。”

“真的?那太好了!公子快请!”布衣女子喜极而泣,抹了把眼泪,请白衣公子给她兄长诊脉。

白衣公子经过靖辞雪时,略一点头,唇畔含笑。

“小姐,是他。”素珊轻声道。靖辞雪不语,目光却随白衣公子而去。适才刚见过的公子,她自然记得。

“这位公子,老夫劝你一句,这病恐有传染之嫌呐。”大夫话一出,围观人群随即往后退了又退。

“这病的确会传染。”话一出,围观人群再退,连大夫也退回医庐,站在门口看着。布衣女子咬了咬一瞬苍白的下唇。

而白衣公子依然伸出二指,准确无误地探上病人的脉搏,“不过不是现在,再耽搁下去可就另当别论了。”

“求公子救救他!”布衣女子跪下,直磕头。

靖辞雪过去扶她起来:“公子既已给你哥哥诊脉,定然会救他。你跪在这只会打扰他。”布衣女子想了想,点头,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家兄长。

白衣公子朝靖辞雪感激地笑了笑。

诊完脉,他取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黑色丹药,给病者服下。又掏出一盒药膏给布衣女子:“这药膏,每逢日出日落时分涂于眉心、太阳穴两处,在分别于午时、子时两个时辰用清水将其洗尽。若逢雨天,不可涂抹此药。”

“你还需多备几块泡过三个时辰艾草汁的面纱,照顾兄长固然重yào

,你自己也需小心。”白衣公子又转而对大夫道,“可否借笔墨纸张一用?”

大夫这倒大方,当即让小厮取来给他。

白衣公子不假思索,写下一副药方,又取出一锭银子给布衣女子:“按药方抓药,这副药初时难以入口,但一定要喝,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记住,早中晚各三次。另外,这药渣可给你兄长药浴之用,每次需药浴一个时辰。我说的这些,你可记清了?”

“记清了,记清了。”布衣女子接过药方,却死活不肯要银子:“公子给哥哥看病已是大恩,这银子我们是万不能接受的。”

白衣公子犯难了,求救似的看向靖辞雪。

靖辞雪轻笑,对布衣女子说道:“姑娘,你若不接银子,如何买药救你哥哥?你平日里还要照顾他,怕也无机会出去做工赚钱吧。”

布衣女子坚定的神色稍有松动。

“就是啊,姑娘。”素珊接话道,“公子大恩你与兄长先记着,他日再报答不就成了么?”

布衣女子看了看面前的三人,终于接过银子,又要下跪被素珊及时扶住。

“姑娘,你且记得人穷志不穷,我们女儿膝下也自有万两黄金。”素珊如是说道,靖辞雪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布衣姑娘一怔,然后满是佩服地看着素珊,点头。

“公子与两位姑娘的大恩,我简依依他日必当报答!”

他们目送简依依推着推车离开。白衣公子说要亲自送他回去却被简依依拒绝,这对兄妹虽衣着简朴,但情谊着实真切,素珊不禁想,她是否也有个哥哥?

“感谢姑娘仗义相助。”围观人群散尽,白衣公子对靖辞雪说道。

靖辞雪与素珊对望了眼。靖辞雪说道:“救简姑娘的是公子,若说谢,也应是简姑娘谢公子的仗义相助才是。”因此一事,靖辞雪对他少了些许疏离。

“姑娘聪慧,应懂得在下所言。”白衣公子温和地笑了笑,不直言,而是拱了拱手,“在下姓福,名晔,墨羽国人士。敢问姑娘芳名?”

“雪儿。本土人士。”靖辞雪言简意赅道。

“公子来自墨羽国?”素珊蓦然出声,自己先是吃了一惊,见福晔望向自己,尴尬道,“小婢名唤素珊。”

福晔倒是不以为意,泰然道:“在下确是墨羽人。”顿了顿,又道,“素珊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素珊登时噎住了。她只是突然一问,哪里知dào

自己为何发问?

正犯难时,福晔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替她解了围。他是这般说的:“墨羽国虽比不得弥月的浩然大气,也不比斓瓴富贵显赫,但是个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地方。世间众人多是向往,姑娘想必也是如此吧?”

素珊点了点头,又听他继xù

道:“可是却很少有别国人士真zhèng

踏足墨羽。”

“是因盛传的墨羽巫蛊之术么?”靖辞雪淡淡道。

“难道雪儿姑娘不怕?”福晔反问道。

“若去墨羽,自是去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颐养身心,何须去关注这些?”靖辞雪并未正面回答。

“那雪儿姑娘可也是向往墨羽的仙人之居?”

靖辞雪望着他,点点头,又摇头,然后看向穿梭的行人:“自是向往的。可我去不了。”幽浅的一声喟叹,飘进了福晔的耳朵里。

福晔望着她绝美的侧脸,说道:“姑娘若信得过在下,在下可以带你去墨羽。”

靖辞雪回眸,清冷的眸滩闪过一丝惊喜,只一瞬便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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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同看落日

“小姐,你看,是馨儿。”素珊望向前方行人如织的喧闹街道。

靖辞雪抬眼望去,只见馨儿穿过人群,左右张望,“许是寻不到我们,着急了。”

“嗯。”素珊点头,正打算招手唤她,馨儿却先一步看到了她们,怔愣之后嫣然一笑,扭头朝后喊了句:“亓官公子,小姐她们在这儿。”

“看来是姑娘的朋友找来了,在下不便打扰,先告辞了。”福晔抱拳微微弯腰,笑若春风,“后会有期!”

靖辞雪亦回他一礼,却无多说。

白衣公子翩然远去,亓官懿与馨儿已来到面前。

靖辞雪对于让他们久久寻找一事深怀歉意。亓官懿摇摇头,并不在意,却若有所思地望着白衣公子远去的方向。

因是下午,城中并无花灯可看,他们便顺着人群从这条街逛到另一条街去,看看新奇的玩意儿。累了,便上茶楼坐一会,听说书先生说会儿奇闻异事。

可这日的说书先生并未如羽妃所言的那般,他一未讲征战沙场、屡立奇功的英豪传奇,二未讲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鬼怪仙侣,他讲的,正是一年前弥月煊王携国书上昭清殿一事。

市井平民虽未入得庙堂,但朝堂上的一些大事却能传到民间。

说书先生手执墨扇,站在桌子上,讲得头头是道,活灵活现。什么弥月国欲持婚书谋取后位,国主威武言辞振振绝不废后,听得底下人痴愣不已。连跑堂的小厮也拎着茶壶靠在柱子上,听得入迷,忘了正事。

底下不时有人拍手称好,“我斓瓴国国富民强,弥月北国荒蛮之地何足惧也?”

“对!这位兄台言之有理!”亦有人随声附和。

说书先生却甩开扇子点着那二人说:“我等平民如何懂得国主的考量?你且听我下文。”接下来便是国主左右思量,靖后不能废,弥月公主必须娶,说书先生大冷天的摇了摇扇子,叹道,“这说来,弟娶兄嫂,倒也是一段佳话哦!”

二楼的东厢雅间里,靖辞雪悠然品茶,亓官懿的目光却从她淡然的脸上落在了她搁在桌上逐渐收拢的右手上。

适时,亓官懿唤住经过东厢的小二。小二进来添水,偷偷望了眼座上的三位姑娘,谄媚道:“都说咱靖后美貌,小的却是没见过。底下的那些客官们怕也都没瞧清楚,真天仙还是假天仙,隔着层纱谁知dào

呢?兴许纱帘之下还不及在座的几位姑娘长得好kàn

呢。”

可是出乎意料,在座的女客官不但没有高兴,那个白斗篷旁边的姑娘还瞪了他一眼。

好在边上的公子给他解了围。

“小二,那是什么地方?”亓官懿指着窗外一热闹之地。

“哦,公子啊,那是岁安庙,大家伙都喜欢在正月里上庙里烧香祈福,保佑岁岁平安。”

于是,他们决定上庙里去瞧一瞧。经过楼下正厅,那说书先生依然说的起劲。

斓瓴国重礼教,风气却开明。岁安庙里青烟袅袅,梵音靡靡,那东南角有棵**树,上边无数条红丝飞舞。树冠底下多是多是闺阁妙龄少女,亦有翩翩少年郎,指绕红丝,翘首抛绳。

馨儿不知从哪也弄来了四根红绳,笑盈盈地递给她们。

靖辞雪看着手中红绳,微微有些充愣。素珊却忍不住打趣道:“馨儿,这会儿你对公子的相思可有了寄托啦!”

“素珊!你又胡说!”馨儿又嗔又恼,两人绕着**树追逐起来。

靖辞雪不动声色地把红绳收入袖中。亓官懿分明看到了,却也没明说。他往前走了一步,轻轻一抛,红绳精准地挂在树枝上,在寒风中荡了荡。那些没能扔上**树的姑娘们很,欣羡地望着他们俩。

素珊和馨儿闹了会回来,手中红绳也早已不见。

从岁安庙里出来,下午已经过半。他们走着走着,饶了圈又回到了城墙下。

伍小六坐在马车上摇头晃脑的,嘴里不知哼着什么,乍一见皇后等人回来,他忙不迭地下了马车,却说:“小姐回来的正好,快看,上午新建的戏台子,这会子已经唱上了!”

靖辞雪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草台上红红绿绿,水袖飞舞,细细一听,呢哝细语,虽听不清她唱的是什么,感觉确实不错的。

看看天色,还早着,那去听会戏也无妨。伍小六却望着她空空的手,委屈地瘪了瘪嘴。靖辞雪忽然记起六六说的糖葫芦,一时觉得过意不去。

“六六,你……”靖辞雪打算安慰下他,耳边传来一串马蹄声,不急不缓,朝这边而来。

她转身,那马蹄在她面前停下。抬眼望去,祁詺承高坐在马上,同样望着她,身上穿着的依然是那件黑色的锦缎长衫,上边点缀了许多珍珠,低调又显贵。

祁詺承倾身,向她伸出手来。未待反应,人已被他带到马上,禁锢在他怀里。

“你们先回去!”

留下简短的一句话,靖辞雪还没开口,他已扬鞭往城外飞驰而去。守城将士没能拦得住,正打算追上去时,亓官懿掏出金牌,制止了他们。

马儿跑得飞快,寒风迎面,刮得脸颊生疼。

“阿承……我们去哪……”渐近傍晚,朔风更甚,几乎刮得她睁不开眼。

身后没回应,只有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

“阿承……”再一开口,便吸了口冷风进去,靖辞雪咳了起来,幸好身后有人,不然她早掉下马去了。

“别说话。”声音寒冷,口吻却不冷硬。祁詺承还腾出一只手来,细心地给她整理好斗篷,抱紧了她。

目的地是城外一片白雪皑皑的山坡。

祁詺承把她抱下马背。久经马背颠簸,靖辞雪初时踩在雪地上,脚下还有些打颤。祁詺承叹了口气,小心地扶住她。靖辞雪却避开他的手,兀自扶在马鞍上,缓着气儿。

祁詺承没理她,往山坡上走了走,对着晚霞坐了下来。

靖辞雪缓过气来后,见他坐着不动,沉默了会,也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下。

“阿承,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还要回城里看花灯。”

祁詺承侧过头来,抬眼看她。

“我们回去吧,亓官哥哥和素珊她们还在等着我呢!我难得出宫一趟,就是为了看这一场花灯……”

话音未落,手被拽了把,靖辞雪跌了下去。祁詺承抱住她,在雪地里滚了两滚,把她压在身下。

“那个和你说话的男人是谁?”望着靖辞雪惊愕的眼眸,他问。

靖辞雪反手推了推他胸膛,推不开,只得作罢,回道:“不过萍水相逢,给的亦是虚名假姓。”

两厢沉默了会,靖辞雪再道:“阿承!我要回去看花灯!”

祁詺承起身,坐会原地,恍若未闻。靖辞雪有些无奈,准bèi

自个往回走。

“从这里回金陵,少说也要走上一个时辰。”祁詺承淡淡开口,余光扫到月白背影顿住,他勾了勾唇角,继xù

道,“只要你陪我看会落日,我就送你回城里。”

靖辞雪迟疑了会,还是走回到他身边,坐下。

余光扫了眼她仍有些不悦的脸色,祁詺承反倒心情大好,唇角弧度柔和了许多。

因为逛了一天,走了许多路,虽偶有休息,靖辞雪仍累得慌。在祁詺承身边坐着坐着,眼前夕阳橙红色的光晕渐渐涣散,她已靠在祁詺承肩头睡去。

远处的山峰一点点吞噬夕阳,天色渐昏。

抬起的手轻轻落在她安静的脸上,异常小心,生怕会碰碎了一般。幽浅的呼吸萦绕在耳畔,祁詺承有些舍不得唤醒她。

“雪儿,醒醒。”他柔声轻唤。

“嗯?”眼皮动了动,睁开一条细缝,有些迷离。

单声音节瞬间柔化了他的心。

“我们去看花灯?”他道。

眼睛终于睁开了。靖辞雪望了望只挂在山尖尖上的一点夕阳光晕,然后对着祁詺承重重点了记头。

“我们赶得及么?”马背上,风声依旧凛冽。

“相信我,我们到时一定刚刚好。”祁詺承给她拢了拢斗篷。

马儿以更快的速度往回赶,风驰电掣般,掠起地上的积雪洋洋洒洒。飞奔而入城门,有守将欲出来阻止,被身旁人拉住了,低语了几句。那守将脸色蓦然一白。

入城时,天色已黑。满城灯火,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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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 夜游金陵

下了马,靖辞雪走进人群里。

繁华的街道比白日里的更加热闹喧哗,时不时地还有小孩拿着小烟火唱着歌谣跑过。那树上的红纱绢灯艳丽夺目,街道上空亦垂挂着无数盏形状各异的七彩花灯,一路从街头挂至巷尾,看得她目不暇接。

祁詺承牵着马在她身旁走着,看五光十色的灯彩打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看她唇角微微扬起,清澈的眼眸倒映着点点光亮。

流光一瞬,心下安宁。

“习习说的金陵城花灯盛会果然非同凡响!阿承,你觉得呢?”

身边无人应响,靖辞雪望了圈,只有马儿在她身边,打了个响鼻。黯然之际,眼前忽而落下一盏兔儿灯,眼珠子红似浆果,栩栩如生,煞是可爱。

“扎花灯的老人家送的,喜欢吗?”

靖辞雪淡淡地看了祁詺承一眼,不语,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他的脸色不由得暗了一暗,把兔儿灯插在马鞍上。

迎面而来又是一群小孩儿,一手提花灯一手甩着小烟火蹦蹦跳跳地从他们面前跑过。祁詺承把马往边上带了带,不动声色地护住靖辞雪,以免她被人撞到。

边上恰好是白日里那个卖香囊的老婆婆,看着他们俩笑呵呵道:“姑娘,和你家相公出来看花灯呐?”

靖辞雪莫名觉得脸颊有些烧烫,不知该如何作答。祁詺承反倒一扫阴郁,一面把她的尴尬看在眼里,一面笑着回应老婆婆:“是啊,婆婆。”

靖辞雪似有些嗔怨地看了他一眼,离开摊子,幸好有五彩的灯火掩饰了她脸色。

身后那婆婆又道:“公子啊,你家娘子虽看着冷了点,人却聪明。”声音虽低,却字字入了她耳朵里。

祁詺承望着前方的月白背影,笑道:“婆婆好眼色,能娶到她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儿。”可是伤了她,亦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

他赶了上来,靖辞雪却停在一个小孩面前。那小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指着地上的花灯抹眼泪道:“阿娘给我做的花灯坏掉了,他们……他们不愿带我一起玩。”

“这个给你。”

顺着眼熟的兔儿灯,靖辞雪看到了祁詺承含笑的眼眸。

“真的给我吗?”小孩不哭了,眨巴着泪湿湿的眼睛小心地问他。

祁詺承不假思索地点头。小孩瞬间破涕为笑,接过兔儿灯,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朝他们挥了挥肉嘟嘟的小手:“谢谢大哥哥大姐姐!”

小孩跑得欢,一眨眼就扎进人群里不见了。

“雪儿可是舍不得那兔儿灯?”看她浅淡的笑意中略带失落,祁詺承含笑问道。

“才没有。”靖辞雪脱口而出,才看到他调笑的双眼,有些窘迫。

恰逢边上有人叫唤着卖“糖葫芦”,靖辞雪想起伍小六的所托,于是走了过去。一个身穿红袄的妇人接过老伯手里的糖葫芦,她怀里的几岁大的孩子便忍不住歪着脑袋去舔。

“贪吃鬼。”那妇人满是慈爱地抱着小孩走开。

“姑娘,要吃糖葫芦么?这都是老头和老婆子自个摘的山楂,还有亲自熬的糖衣。”

靖辞雪点点头,想了想,道:“我要三串。”

“好嘞。”老头拔下三支糖葫芦,用纸袋包好,递给她,“姑娘拿好。六文钱。”

靖辞雪抱着纸袋,看向祁詺承。祁詺承不解地和她对望。互相凝望了会儿,靖辞雪依然是神色淡淡,祁詺承恍然明白,这是要他付钱呐!可他贵为一国之主,出门何曾要他自个带银两?

正如靖辞雪,她白天里买东西,都是亓官懿付的银子。

他自然不能挑明身份,以国主之尊拒不付账,但更不能让雪儿失落。可看雪儿的样子,分明是知dào

自己和她一样,身无分文。

一时间,相当为难。

忽见衣衫上点缀的银白珠子,他心下一动,当即扯下一颗,递给老伯:“老伯,实在是不好意思。在下出来匆忙,未带银两,只有这个。”

“老头我早看出来啦!”老伯笑得和蔼,却不接珠子,“不过,这珠子忒贵重了,老头我可不能要。这三串糖葫芦就当老头我送姑娘的,若是喜欢,下次再来买。”

祁詺承却把珠子放进老伯手里,轻声道:“珠子再贵重,也比不得开心二字。老伯,你就收下吧。”

老伯瞄了眼他身后的女子,用一副他懂得的表情点了点,收下了珠子。

“不吃么?”祁詺承见她一直拿着,问道。

靖辞雪摇头,淡淡道:“这是六六喜欢的,想来素珊和馨儿也会喜欢。”顿了顿,又道,“那珠子,足够老伯一辈子衣食无忧了。阿承出手果然阔绰。”

祁詺承低头笑了笑,复又抬头看向姹紫嫣红的花灯:“只要是雪儿喜欢的,莫说这些珠子,就算是天下,我也会双手奉上!”

靖辞雪突然顿步,转身对着他的衣衫望了会。

“怎么了?”祁詺承不解道。

靖辞雪抬眼看他:“这上边有三十二颗南海玉绮珠,应该是够了的。”说着,转身走进了一家金饰铺子。

望着月白身影,祁詺承不禁失笑。

雪儿,我宁可你对我使性子,为难我,也好过你冷冰冰的,对我不理不睬。

金饰铺的店家见两位客人进来,一看穿着气质就知是金主,忙迎了上去。靖辞雪每看过一样首饰,他都要夸赞一番。

可是一圈绕下来,靖辞雪只看中了一支白玉象牙簪。

祁詺承摇了摇头,大约是觉得白玉象牙簪不适合她戴。又拿着对羊脂玉蝶耳坠在靖辞雪耳边比了比,满yì

地笑了:“你戴这个好kàn

。”

“客观好眼光,这可是敝店的镇店之宝呐。”店家又开始他洋洋洒洒地一番赞扬。

祁詺承无奈地摆了摆手,扯下两颗珠子抛给店家,拉着靖辞雪出来。那店家何等眼光,一见南海玉绮珠,他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当即笑得合不拢嘴,对着他们的背影连连作揖,直道“客官走好,客官下次再来啊”。

不知不觉逛到了半月坊。

门口小厮见到靖辞雪,立即认出来了,讨好似的唤了声“姑娘好”。靖辞雪主动拉上祁詺承进到半月坊里,成功买下一盒酥饼。祁詺承身上又少了颗珠子。

出来后,她把酥饼递给了祁詺承:“这盒送你的。”

祁詺承吃了一惊,满是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靖辞雪见他不接,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吃酥饼?”

“不!喜欢!很喜欢!”祁詺承激动地接过酥饼盒,尽管靖辞雪递给他时神色依然淡淡,他却觉得满心欢喜。

“不过阿承,这盒酥饼是你付的钱。”

“无妨!”

他开心的,是那份心意而已。

忽而,一支烟花冲天而响,在漆黑的夜幕上绽开五彩缤纷的光华。接着,爆破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一时间,天地间亮如白昼。

街道上的人纷纷仰首望向空中美丽的烟花。

有人跑过来兴奋道:“张员外家的小姐答yīng

下嫁李公子啦!”

“你说的可是那个上张府求亲十次被拒十次的城东李公子?”

“就是他!”

“哎哟,这可不容易啊,老天有眼,可算是打动芳心了。”

“这不,才答yīng

就下聘了,咱们快去瞧瞧……”

这说着,一群人便跑去看热闹了。

“千金易得,有情郎却难求。张家小姐是个有福之人。”靖辞雪感叹道。

祁詺承赞同地点了点头:“雪儿要去看看么?”

却见靖辞雪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祁詺承随她望去,那是一处雅致的琴轩。

纤纤玉指划过琴弦,一串叮咛的琴音倾泻而出。

“雪儿会弹琴?”祁詺承问道。

一进琴轩,就见厅中陈列着许多古琴。靖辞雪一把把仔细地瞧过去,听到祁詺承问她,她神色一顿,回想了下,“应是会的。”似有些不确定。

绕过屏风,她忽然眼前一亮。屏风后只摆了一架七弦琴,琴身上雕刻着飞舞的凤凰,栩栩如生。

“诶!姑娘!”琴轩的主人是个年轻的男子,见靖辞雪欲上前靠近琴座,阻止道,“这琴名为凤梧琴,琴身乃千年凤栖梧所制。琴弦更是世间罕见之物,原为蓬莱仙人所有,名唤‘攒天丝’。姑娘,这琴若非有缘之人,是碰不得的。”

见靖辞雪眼神一暗,祁詺承对那年轻男子抱拳道:“这位兄台,可否让她一试?”

年轻男子锁眉沉思了会,最后像是重大决定一般,点头道:“那便试试吧。”

靖辞雪冲祁詺承感激地一笑,在凤梧琴前盘膝坐下。抬手,落指。仿佛自然牵引一般,流畅的琴音飘荡而出,恍如天籁。

076 宫门惊魂

“兄台,在下想要买下这把凤梧琴。这些南海玉绮珠虽不及凤梧琴珍贵,但也算得世间珍品。”不知何时,祁詺承已在衣衫上扯下了一把银白珠子。

靖辞雪有些怔愕,她一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弹琴,二没料到祁詺承竟会给她买琴。再看看手下的凤梧琴,她是真的很喜欢。

而那年轻男子似乎还沉浸在琴音里,忽然听见有人和他说话,充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姑娘的琴技可谓世间一绝。当配得上这把凤梧琴。”年轻男子一颗颗拨过祁詺承掌心的南海玉绮珠,不多不少,正好一十八颗。“多谢公子如此慷慨。”

他又转而朝靖辞雪弯腰作揖,态度十分诚恳,“不知姑娘能否告知芳名?”

“雪儿。”靖辞雪如是自称。她自然不能直言名讳的。

那男子听后,抱拳道:“雪儿姑娘请稍等。”说完,他去拿来琴套,把凤梧琴装好,这才恭敬地递给靖辞雪。祁詺承细心地帮她背好。

“这个,送给二位。”年轻男子掏出两个流苏坠子,一红一蓝,“这红的是琴穗,这蓝的是剑穗。”

靖辞雪与祁詺承各自接过,道了声谢。

他二人走后,那年轻男子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原本空无一人的屏风后忽而凭空转出来一个鹤发童颜的白袍男子,衣袂无风自飘,道骨仙姿。

他负手走出,来到琴轩中央。

“师傅。”年轻男子朝他恭敬一拜。

“师傅,那人就是靖师姐吗?”

“她若不是,你敢把琴给她?”白发男子睨了他一眼,眼神中颇含嫌弃。

闻言,年轻男子头垂得更低,更加小心恭谨。其实,若只看面容,那白发男子可比他这徒弟要年轻得多。

“唉,真无趣。”白发男子叹了声,看向徒弟的眼神益发嫌弃。

眼珠子转了一圈,白发男子转身往琴轩后院走去。

“师傅,您要去哪?”

脚下一顿,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徒弟一眼:“徒弟管师傅,反了是不?信不信为师把你变成兔子,关桑央谷里吃一辈子的月伊草?”

年轻男子立即闭口不言。白发男子终于满yì

地继xù

往前走,自语道:“十来年没去万福山了,不知dào

那释空老头怎么样了……”

他的身影渐渐淡去,凭空隐匿。

从琴轩出来,已过了戌时。寒风瑟瑟,街道上行人逐渐稀少,渐显清冷。

靖辞雪负琴而行,祁詺承牵着马儿无声地跟在她身边。走了一会儿,突然飘下零星的几朵白雪。祁詺承拉住靖辞雪,给她披好斗篷。

雪零星地飘着。眼前上好的黑锦宫缎衣衫上也只零星点缀着几颗南海玉绮珠。

整理好斗篷,祁詺承随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胸前,笑了笑:“我还是头一次这么狼狈。”也幸好,他是穿着这身衣衫出宫。

雪花越落越密,街上行人各自散去,唯独上方的花灯依旧姹紫嫣红。

祁詺承抱她上马,策马扬鞭,急速地往宫门赶去。

宫门将近,眼前却突然出现一伙黑衣蒙面人。祁詺承紧急勒马,目光瞬间变冷,阴鸷地盯着黑衣人把他们包围。

“祁詺承!你终于来了!”一黑衣女子手持长剑,踏雪而来。她未戴面纱,一双星目透出冷冽的杀意。

“让你久等了。”祁詺承淡淡回应,唇角却冷冷地勾起。扫了眼底下的一伙黑衣人,“想不到你夙青门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少废话!拿命来!”手中长剑一震,震落剑壁上的一溜雪花。

“朕的命,岂是你说拿就拿的?”祁詺承搂住靖辞雪的腰,飞身下马。

沉寂的宫门忽然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靖子午眉心一蹙,侧目望去,原本紧闭的宫门已经打开,亓官懿高骑大马,带兵赶来。

“原来你早有准bèi

!”

“这是自然。”祁詺承冷笑,手却搂紧了靖辞雪的腰。

“那又如何?今晚,我靖子午一定要杀了你!”靖子午恨恨地抬剑指着他,羽林军业已把他们数十人包围。

“靖子午?”靖辞雪轻声呢喃。祁詺承听到了,不由得失神。待反应过来,黑衣人早与羽林军激烈地打了起来,靖子午的长剑穿过密集的雪花朝祁詺承直直逼近。

“小心……”靖辞雪低呼。

祁詺承身体一侧,险险躲过。

靖子午一剑落空,恨意更盛。转头望去,她眸光骤然一聚,一剑挑开欲落向靖辞雪的钢刀,而祁詺承也早有发觉,带着靖辞雪躲开。

“门主?”那黑衣人很疑惑。

“我妹妹只能由我来杀!”靖子午呵斥他一句,那人转身投入与羽林军的厮杀中。

“你是我姐姐?”靖辞雪问出声。眼前雪花纷飞,她只看得到靖子午冷冽的眼眸。

靖子午睨了她一眼,唇角微勾,讥笑道:“呵!祁詺承,莫非你也失忆了?你可知你怀中之人是谁?还是你已经忘了你父皇、皇兄死于谁人之手?”

祁詺承漠然不语,只一双漆黑的眼眸益发阴沉。

“好!真好!你们果然般配!”靖子午仰天大笑,“一个忘恩负义,背叛家门,爱上仇人之子。一个忘记血海深仇,对相府遗孤动了真情。祁詺承,靖辞雪,你们果然般配的很!”

“你闭嘴!”祁詺承冷斥,眉目阴寒胜过满天大雪。他分明感受到怀中身体的一怔,也分明感受到两道清澈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他不敢面对。

对他的冷斥,靖子午嗤之以鼻。

“你以为你们能在一起么?你们之间隔着多少国仇家恨,人命鲜血,她不知dào

,难道你也不知dào

吗?”靖子午长剑指向靖辞雪,却看着祁詺承,一字一顿道。

原本阴沉的脸色骤然一白。

“阿承,其实我早知自己是靖相之女,相党余孽。”

清淡的口吻落在耳畔,祁詺承难以置信地垂眼看向靖辞雪。靖辞雪眼眸清澈,却在她看向靖子午的时候未曾留意祁詺承眼中的别样神色。

“逝者已矣,过去的事我知dào

也好,不知dào

也罢。如今我已无爱无恨,了无牵挂。”

靖子午冷哼,手中长剑一震:“你无爱无恨,我却背负灭门之仇。你了无牵挂,怎知我日夜寝食难安。靖辞雪,你真该死!”说着,剑风凌厉,直刺她面门而来。

祁詺承眸光一冷,搂紧靖辞雪向后滑开一丈。

“皇上!接着!”亓官懿高声喊道,一边对付黑衣人,一边分神抛出祁詺承的佩剑——妄思,心下却在琢磨着,似乎这次夙青门的杀手武功比之前水宜宫的那次还要厉害。

长剑在手,挥舞间飒飒生风,气势如虹。地上的积雪飞溅而起,混合飘洒而落的飞雪迷离双眼。

斓瓴祁氏剑术享誉天下,祁詺承的剑术更是炉火纯青。几招下来,任是威赫朝野的“子午杀手”也招架不住。不出一会儿,她的手臂就被划了两道血痕。

边上几个黑衣人见她受伤,当即一边打一边退到她身边,为她助阵掩护。

他们几个都瞅准了靖辞雪下手,祁詺承更是招招不留情,一剑封喉。再一剑,穿过飞雪,正中靖子午的左肩。

更多的黑衣人涌向这边。祁詺承不得已,为躲开一剑,推开靖辞雪,却始终拉着她的手,小心护在身后。

耳边忽然传来暗器的破风之声。

祁詺承神色一凛,一把拉过靖辞雪,揽进怀里。脚下一转,飞镖正中他后背。紧接着,又是一刀。他紧咬牙关,齿缝间还是露出一声闷哼。

靖辞雪脸色蓦然煞白,眼睛大睁。祁詺承冲她扯开唇角,把她的脸迈进自己怀里。

“雪儿别怕。”

妄思不停,继xù

有黑衣人倒下。

靖辞雪却摸到一手温热的血。可是眼前是他的黑色衣衫,她看不到他的脸。

耳边又传来嚯嚯踏风声。祁詺承一个急转身,长剑挥出,刺伤了靖子午却躲不开踏风而来的白衣人猛烈的一掌,喷出血来。

怀中一空,靖辞雪已被白衣人掠去。

“雪儿!”长剑指地,皑皑白雪上洒满血迹。

那人白衣胜雪,翩翩飞舞。半块银皮面具遮住鼻眼,大朵大朵的雪花不断地打在上边。

见靖辞雪看他,那人温和一笑,如若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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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 命垂一线

“是你。”靖辞雪认出了眼前这个白衣男子。

福晔毫不掩饰,见她认出自己,反而笑得更加温和。

“跟我走。”宽大的雪白袍袖一挥,他揽着靖辞雪踏风而起,往别处飞去。

“雪儿!”祁詺承惊呼,不由得握紧长剑,“亓官,你听着,朕要一个不留!”朝亓官懿厉声下达死令后,他顾不得体内乱窜的真气,施展轻功,只想着追上他们。

亓官懿蹙了蹙眉,他曾与白衣人交过手,中秋的那次刺杀正是此人从他手中救走了靖子午,武功十分高强。若是往常,阿承定然对付得了他,可这次,阿承已经受了重伤,对方还挟持了皇后……

余光瞥见靖子午也纵身而起,他来不及再思索,一剑解决纠缠他的两名黑衣人,纵身一跃,跃到靖子午面前,拦住她。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阿承解决所有后顾之忧。

祁詺承一路追随,一直追到金陵城外围的城墙下。

“放了雪儿!”寒芒一闪,剑尖直指白衣男子。

“就凭你现在仅剩的几成功力,我要带走她,易如反掌。”福晔挑衅地勾了勾嘴角,臂上一用力,把靖辞雪揽得更紧。

祁詺承气得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放开她!”后背火辣辣地疼痛远不及那只揽在靖辞雪腰上的手来的扎心刺骨,体内乱窜的真气此时集聚胸口,似乎要冲破而出,要撕裂般疼痛。喉间腥甜,被他生生压下。

“雪儿,你不是说想去我家乡看看吗?我现在就带你去,好吗?”福晔温柔地抚了抚靖辞雪的鬓角,余光却扫向祁詺承越来越苍白的脸。

此时,雪花渐稀,如初时般飘着零星的几朵。靖辞雪望着对面咬牙隐忍的祁詺承。祁詺承同样殷切地望着她,他好怕,怕靖辞雪一个点头,他就再也见不到她。

在靖辞雪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男人的时候,他几乎窒息。

“雪儿,我知dào

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只要你点头,我就带你走。”半块银皮面具后,那双漆黑的眼眸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来,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靖辞雪看着那双眼,抬起手来抚上那半块银皮面具,正欲摘下,却被福晔一把握住。

耳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雪儿?”福晔知dào

是追兵赶到,忍不住催她。

靖辞雪却偏头看向祁詺承身后雪地上的黑血:“阿承shòu伤了,我不能走。”

腰间的手,松开。靖辞雪疾步朝祁詺承跑去,不过眨眼工夫,她身后已无人影。

祁詺承欣慰地弯唇,身体却再也立不住,朝后倒去。

“阿承!”靖辞雪抱住他,两人都跌到了雪地里。

望着满手鲜血,靖辞雪慌了神,一声声急促地唤着“阿承”。

“雪儿别怕……”他微笑着抬指,无力地抚上靖辞雪的面颊,抹去不断滑落的泪珠。他错了那么多次雪儿为他紧张为他流泪的场面,这次他终于看到了。他觉得很满足,可是,心好疼……

眼皮似有千斤重,耳边急切的呼唤也渐渐远去。

亓官懿赶到时,祁詺承早已昏迷,他身下的雪被染成黑红。心猛然一颤,飞镖有毒!

靖辞雪一直紧紧地抱着他,不说话,一双眼波澜不禁,依然在安静地流泪。任凭亓官懿怎么跟她说话,她就是不回应,不松手。

亓官懿又急又心酸,好在宫里的马车及时赶到。

“救救他!快救救他!”靖辞雪像是突然醒过神来,不断呢喃着,手却不松开,反倒越抱越紧。眼泪流的更快。

亓官懿终于劝得她松了手,把祁詺承送上马车,回身又见靖辞雪抱膝坐在雪地里,双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臂。

他张了张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俯身抱起靖辞雪,只见她紧咬下唇,眼泪流得飞快,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看得人一颗心都拧到了一起。

一进马车,靖辞雪再次抱住祁詺承不放。亓官懿没有再劝,任由她这么一路紧拥着祁詺承回宫。

高高的城墙上拐出一道黑影,衣袂翩飞如蝶,雪花稀稀落落,沾在他的满头银丝上。

“司命星君啊司命星君,你这命书写得,委实忒狠了些!”望着迅速绝尘而去的马车,他略略一叹,反剪身后的手中握着一卷青封书册。

国主遇刺重伤,那一晚,整个斓瓴后.宫几乎乱了套。

素珊闻讯赶来紫宸殿,在殿外.遇上一众被拒门外的妃嫔。洛缪莹又急又恼,绞着手帕,恨恨地剜了素珊好几眼。

素珊更心急,她担心的是靖辞雪。而她,同样被拦在殿外。羽妃遣小婢把她唤道跟前,轻声告sù

她皇后无恙,她才稍稍安心,和她们一起候在殿外。

殿内,靖辞雪同样被隔离在内寝之外。她心神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内寝方向,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看着一班太医进来又出去。

陪她守着的还有亓官懿。

宫女们端着铜盆进进出出,“哐当”!一个宫女摔倒,打翻铜盆,泼出的血水让靖辞雪心头一颤。

“快下去。”亓官懿低声呵斥,那宫女连忙拿起铜盆慌张地跑出去。

“阿承……阿承不会有事的……是不是?”靖辞雪泪眼迷蒙地抓住他衣袖,好不容易止住地眼泪又掉下来。

“娘娘不要担心,皇上他是一国之主,绝不会出事!”亓官懿神色坚定,他在宽慰皇后,同样也是在告sù

自己——阿承不会死,相党的诸多阴谋下他都能活命,所以他绝不会死!

接近天亮,殿外的妃嫔们早在曹公公的劝说下各自回去歇息,唯独殿内的皇后,曹公公还没开口,她便道:“皇上一日不醒,本宫一日不走。”语气坚定决绝,他不敢有半分违逆。

曹公公退出去后,亓官懿也劝她回去休息,她仍是摇头,轻声道:“阿承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不能走。”

这时,白老太医终于领着众位太医出来,伤口上的毒已经清理干净,万幸那毒还未渗入血脉,只是刀伤极深,加之又受了内伤,情况依然糟糕。

殿内,气氛极其压抑。

白老太医提及缝合术,以针线缝合伤口,可那人是国主,尊贵无比,出不得半点差池。靖辞雪见其余太医都支支吾吾,不敢应话,广袖下的手紧了又紧,以皇后之尊准了白老太医的提议。

就那样,靖辞雪又在殿中焦心地等了三个时辰。终于,又等到白老太医出来,告sù

她一切都好。她悬起的心这才落下。

所有人都退出去了,殿中只剩下靖辞雪与亓官懿。

亓官懿向她坦白:“阿承早料到这次出宫不会顺利,所以他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可是,还是出了纰漏。”

所以,他明知dào

有危险,还要亲自出宫陪她,保护她,是么?

口中弥漫着涩涩苦味儿,靖辞雪却道:“宫门口绞杀余党……她还是逃了吗?”

“是!白衣人的同伙救走了她。”数十名夙青门杀手尽死,独逃了一个靖子午。

与此同时的金陵城外三十里地,白越客栈。

此时的福晔已摘下半块银皮面具。他手中拿着块布,面色平静地给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擦拭汗水。他身后,站着一个蒙着白面纱的妙龄女子,仔细地盯着床上女子看。

靖子午睁眼,浑身疼痛。但一见面前男子,便顾不得肩上的伤口,反指扣上他的咽喉,目露凶狠。蒙面女子吓了一跳。

福晔反而温和一笑:“我多次帮你,救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靖子午神色一松,又变得凶狠:“你为何要杀我妹妹?”

闻言,福晔又是一笑。他身后的女子说道:“门主,你冤枉公子了。那斓瓴国国主武功高强,暗器如何能伤他?只有当暗器的目标是靖二小姐时,他才会慌了神,以身挡镖呀。”

靖子午终于松了手,人却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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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 原是细作

福晔起身踱到窗边。

蒙面女子给靖子午盖好被子,对着苍白无血却依旧坚强刚毅的面容望了一会。

“门主痛恨亲妹背叛了父亲,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可她却容不得旁人对靖二小姐的半分伤害。对这个妹妹,她可以说是又爱又恨。”

她轻轻一叹,也来到窗边,“公子见到姐姐了么?”说着,她摘下面纱。面纱下,那张脸与宁馨儿的几乎无差。

“见到了。”福晔回头笑着看向她。

她面上一喜:“姐姐还好吗?朵儿好想她!”

“她很好。”福晔温柔地勾了勾宁朵儿的几缕额发,转眸看向窗外白皑皑的雪景,眼前又开始飘下几片雪花。“可是她接下来会怎样,我就不知dào

了。”

宁朵儿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公子的口吻那般飘渺,仿佛窗外扫过冰雪的寒风一般。

“都说斓瓴国富庶,金陵一城富甲天下。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朵儿,你看这茫茫白雪,怎比得上我墨羽四季如春?”

眼前忽而浮现靖辞雪那张安然若素又疏离的脸,想起她口中的“我不能走”四字,不禁有些心烦意乱,就连朵儿回了他什么话都没听见。

又开始飘雪了。

紫宸殿里,炭盆里的银丝炭燃得通红。靖辞雪守在床前,挥手遣宫人们退下。

“慢着。”见最后一个出去的宫女抱起染满污血的黑衫准bèi

出去,靖辞雪出声制止。

“你这是做什么?”

“回皇后娘娘,这衣服上都是污血,按规矩,奴婢得拿到火场去。”宫女垂头恭敬回话。

靖辞雪伸手去拿她怀中的衣衫,宫女往后一退,战战兢兢道:“娘娘,这不吉利。”

“无妨。”靖辞雪淡淡道,拿过衣衫,挥手让她下去。

最后一个宫女也退下后,偌大寝殿只余下她一人。她找出一块灰色方布,把衣衫打包好。上好的黑锦宫缎上,南海玉绮珠所剩无几。

手下一顿,她看向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说:“只要是雪儿喜欢的,莫说这些珠子,就算是天下,我也会双手奉上!”

他笑叹:“我还是头一次这么狼狈。”

靖辞雪走回到床边,坐下。轻轻一叹:“阿承,你也想要这天下,是么?”

“兵书有云,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天下三分已久,各国枭雄虎视眈眈。阿承,你要赶快醒来啊!”

到了夜里,祁詺承仍旧未醒,人却开始发起热来。殿外随时待命的太医一阵慌乱,进殿诊脉后,舒了口气,说是只要热度退了,国主便能醒来。

靖辞雪放了心,却不敢懈怠,每隔半个时辰给他换块湿毛巾,坐在床边还拿着湿布给他擦手。

这一守,又是三天三夜。

亓官懿来时,看到她被冰水冻得通红的手,想要拿过她手里的湿布被她拒绝。

“雪儿,你这样固执阿承看不到。他若看到,怕是会心疼多过欣喜。”

靖辞雪摇头,“我不是要他心疼,只是想为他做些事。亓官哥哥,我好像想起来了,我重伤昏迷的那七天,夜夜为我剪烛的是阿承,对不对?”

亓官懿沉默不语,这个答案皇后早已心知肚明。

余光瞥见到殿门外人影一闪,靖辞雪轻轻一笑,起身道:“阿承的烧已经退下了,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亓官哥哥,你陪我回凡灵宫吧。”

“好。”他不假思索道。

靖辞雪拿起灰色包袱,走出殿外。果然碰上了洛缪莹。

这三天来,洛缪莹天天来紫宸殿外候着,不通传不禀报,就那么在雪地里站着。

“恭请皇后凤安。”洛缪莹朝她行礼,她披着白狐披风,可披风再厚也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因站的久了,腿脚有些僵硬。

靖辞雪免了她的礼,与她擦肩而过时说道:“进殿去吧,好生照顾皇上。”

“是,臣妾遵命。”

洛缪莹再施一礼,而她早已走远。

四日未出紫宸殿,宫中早已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伴随着清脆的踩雪声,雪地里留下四串蜿蜒的脚印。

靖辞雪静静地走着,算了算日子,这日正好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想起金陵城内的花灯盛会在这日想必会更加热闹,再反观静谧的斓瓴皇宫,白茫茫一片。因国主重伤,洛贵妃筹备多时的上元家宴取消,宫中也无张灯结彩。

“细作的事查得如何了?”走着走着,她忽然开口问道。

亓官懿走在她身后,闻声,停步顿住。靖辞雪听不到身后的踩雪声,也停了下来。

“亓官大人?”久不见他回答,靖辞雪回身,看着他问道。声音异常清冷。

“娘娘如何得知细作的事?”亓官懿却蹙眉反问。

“大技师之死。”靖辞雪言简意赅道。

亓官懿恍然,能从大技师之死中推出皇宫藏有细作的不止他和阿承,还有靖辞雪。

他沉默良久,忽见枝头的雪落了下来,掉在靖辞雪头发上。他抬手替她弄去雪花,柔声道:“雪儿,我想阿承并不希望看到你为这些事烦恼。”

“罢了。”靖辞雪一叹,“既然亓官哥哥不愿说,那雪儿不问就是。”顿了顿,她又重重一叹,“想不到这皇后的身份也如此不好用,不要也罢。”

亓官懿忍不住一笑,却摆起脸来,像个兄长一样,指着她脑袋道:“你呀,这话可不能乱说!记住,尤其不能在阿承面前说这样的话。”

“雪儿懂得分寸。”靖辞雪又恢复到淡然素静的模样,“只要亓官哥哥笑了就好。这些日你既忙于公事又时刻担心着阿承,应该也很累,早些回府休息吧。”

亓官懿点头答yīng

,送她回凡灵宫后就回了亓官府。

馨儿一见皇后回来,忙迎了上去。一众宫人下跪迎接,素珊见皇后有些累,于是遣退众人,亲自服侍靖辞雪沐浴。

宽大的凤池热气氤氲,东南角上立着一个塑金凤凰头,热水源源不绝地从凤凰口中吐出。靖辞雪阖眼靠在池壁上。

素珊斜坐在池边时不时地试探水温,眼睛却看向跪在凤池前的宁馨儿。

“馨儿,你可还记得岁安庙里的**树?”靖辞雪仍然背对着她。

馨儿垂头不语。

靖辞雪口吻淡淡道:“素珊道你的相思终有了寄托,如今看来确实灵验了。那公子晔看来的确一表人才,难怪你多年来情深不悔。”

“娘娘……”馨儿欲言又止。

“福晔?澹台甫晔!”靖辞雪睁眼,回身看向宁馨儿,她的脸隐在氤氲的白气里,难分喜怒,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淡。“馨儿,你果然是墨羽皇族的人。”

“娘娘说的是真的么?”素珊冷声问她。

宁馨儿点头。

“大技师并非中毒而亡,而是命丧玄针蛊术。”靖辞雪陈述道。

“娘娘英明。大技师身份暴露,必须死。”宁馨儿承认道。

素珊忽而想起一事,也问道:“那次煊王在凤凰林遇袭,唯一幸存的刺客后来也暴毙于昌南宫。那也是你做的,是不是?”

馨儿点头默认。

素珊冷笑:“你接近凡灵宫是为了接近国主,以便知dào

更多情报。所以你几次不顾性命相救我与小姐,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不是的。”馨儿突然慌了,想想又觉不对,“奴婢一开始就对娘娘说过,奴婢的接近是有目的。可是后来,奴婢是真心的!娘娘,素珊,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PS:点击率又下滑啦~不知dào

有没有哪位真爱坚持看到这里?如果真爱看到了这里应该能发xiàn

,《帝门引》里的每个人物都有正反两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情,如果真爱没能看出来那就是长浮的失败啦,哈哈哈。

《帝门引》写到这里,重yào

的人物大致都以打酱油的身份出现过了。那个鹤发童颜的男子长浮虽没有直接点明,但想必真爱们都看出来他的身份了吧。长浮在这几章里有为帝门的姐妹篇做铺垫哦,不出意wài

的话,这个鹤发童颜的男子将会是姐妹篇里的主角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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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 吃醋打赌

真心?

素珊苦笑。她想起浣衣局里馨儿代她顶罪,差点命丧鞭刑之下,想起昌南宫里她们互相鼓励,病榻交心。她想起馨儿眼中的真诚,想起馨儿曾让她相信善良。

可现在,她还该不该相信?

“馨儿,本宫曾说,若以真心,不问。你假借本宫之口支开亓官统领,只为让本宫与公子晔相识,本宫如你所愿。”馨儿口中的真心,靖辞雪自然也感觉得到,不然她早在猜透馨儿的细作身份时就已将她拿下。

“可是夙青门在宫门口设下埋伏,若非皇上舍命相救,本宫恐怕早已身亡。”靖辞雪的口吻忽而转厉。

素珊浑身一颤,隐约觉得这事恐怕与馨儿脱不了干系,于是看向馨儿的目光中又增加了难以置信。

果然靖辞雪继xù

道:“可是本宫看得很清楚,夙青门要杀的人不是本宫而是皇上!馨儿,现在本宫只问你,那夙青门门主与公子晔究竟是何关系?”

“门主与公子是表兄妹。”馨儿无意再隐瞒。

靖辞雪一怔。

素珊猜到大小姐肯定已经和小姐说明了身世,于是解释道:“小姐与大小姐并非一母同胞。”

“奴婢授命于公子潜入斓瓴国,再经相爷安排入宫。”馨儿索性全坦白了,她一点也不慌张,压根不担心她细作的身份暴露会带来的后果,“先时受相爷之托待在浣衣局,在各宫娘娘的衣服上下复离花粉,以免妃嫔先娘娘一步诞下皇子。后来相府覆灭,奴婢便又重新听命于公子。门主一心复仇,公子命我助她一臂之力,把宫里的消息传出宫去。”

“娘娘,您曾说‘各为其主’,对公子,奴婢算得忠心二字,可对娘娘,奴婢……”她忽然有些哽咽,“奴婢愧对娘娘!”说着,满怀愧疚地磕了一个头,眼泪滴在地上。

靖辞雪没再说话,示意素珊过来给她更衣。然后走到馨儿身边,弯腰扶起馨儿。望着馨儿流泪的双眼,她也有些感伤,叹道:“馨儿,本宫不想看到你死。”

馨儿的眼泪流得更凶。靖辞雪放开她的手,往外边走去:“本宫累了,你们不必跟来。”

“你要杀他,我无所谓。可是你不该动小姐。”素珊眼中的伤感褪尽,只余下淡漠,“小姐或能原谅你,我却不知能还是不能。”

再真的心也抵不过‘背叛’二字。

素珊也走了。空荡荡的凤池只剩下馨儿一人。她抱膝坐在墙角,无声恸哭。

她最怕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啊!

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靖辞雪歇息了个把时辰,醒后,馨儿顶着哭得通红的眼睛伺候她洗漱更衣。看着馨儿兔子似的红眼睛,靖辞雪暗自一叹,却问她:“素珊呢?”

“她在房里。”馨儿垂头回道,好在声音并不沙哑。

靖辞雪顿时明白了。素珊看着冷情,其实她的真心并不比馨儿少半分。此时,应该正难受着吧。

顿了顿,靖辞雪还是说:“你去把眼睛敷一敷,待会随本宫去紫宸殿。”

“好。”馨儿展颜,莞尔一笑,眼中闪着涟涟泪光。

也不知馨儿用了什么方子,不到半个时辰,她的眼睛就不红肿了。然后陪着靖辞雪去了紫宸殿。

未免打扰殿内人,靖辞雪在宫人行礼前就免了他们的礼,只低声询问:“皇上醒了吗?”

“回禀皇后娘娘,皇上还没醒。”小太监回道,“洛贵妃还在屋里守着呢。”

正巧,曹公公端着药碗从殿里出来,听到小太监的回话,脸色变了一变,然后恭敬地朝靖辞雪轻声请安。见皇后要进去,他欲言又止。待殿门关上后,曹公公连瞪了那小太监好几眼。

内寝的门没关严实,透过门缝,靖辞雪清楚地看到昏迷中的祁詺承正用力地抓着洛缪莹的手腕,而洛缪莹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温柔地安抚着祁詺承。

靖辞雪停留了片刻,转身离开。馨儿也看到了门缝里的场景,沉默地跟上皇后。

那日傍晚,祁詺承终于醒来,入眼的却是泪盈盈的洛缪莹,扫了一圈,仍不见那人身影,不由觉得失落,亮起的眸光又暗去。

昏迷前,雪儿为他流下的眼泪是幻觉吗?

恍惚中,那双温热的手是梦境吗?

手?他急切地抬手一看,扯到背上的伤口却眉头都不皱一下。他只想验证自己的猜想,可是,他紧握着另一双手的主人却不是靖辞雪。

“皇上,你终于醒了,臣妾……臣妾好怕啊……”洛缪莹伏在他胸口嘤嘤哭泣。

所以,一直守在他床前的是洛缪莹吗?

手无力地抚上洛缪莹颤抖的后背,他哑声问道:“雪儿呢?”

洛缪莹忽然停止哭泣,抬起头怔怔地将他望着,两只大眼哭得血红,泪水还在不停地流着。

“皇后在凡灵宫。”

他的心稍微定了定,又问:“她还好吗?她……有没有被吓到?”

“皇后她很好,皇上不必担心。”洛缪莹温声安抚,眼泪却一直不停。

“不行!朕得去看她……”祁詺承猛一坐起来,后背伤口裂开,霎时疼白了脸,还是咬牙准bèi

站起来。

“皇上!啊!血!”洛缪莹扶住他,手触到他黏糊的后背,顿时吓傻了,哭道,“皇上,您若想见皇后娘娘,臣妾替你去请!臣妾可以去请皇后过来!”

祁詺承缓了缓气,拉住她,摇头道:“算了。遇到这样的事,她想必也吓坏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一通挣扎,他体内的气息又紊乱了,本来就无血色的脸变得更加煞白。数日昏迷,他还瘦了许多,两颊都有些凹陷下去了。

“皇上,臣妾去请太医。”洛缪莹小心地扶着他躺下,他疲惫地合上了眼。

洛缪莹拐出去,背对内寝站定,深吸一气,缓缓合上双眼,挤下两串来不及哭出来的泪珠。

她不想告sù

祁詺承,遇袭那晚是皇后一路抱着他回宫,任凭亓官懿怎么劝说皇后都不愿松手。

她不想告sù

祁詺承,其实日夜守在他床前的一直都是皇后,而不是她。

雪儿,雪儿……皇上,你口中的雪儿,究竟是残雪,还是靖辞雪?

回想起祁詺承昏迷期间抓住她的手声声唤着“雪儿”,她的心就疼得难以抑制。

又休养了数日,他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

期间,后.宫妃嫔们来探望,无一不拭着锦帕,泪眼汪汪。除了羽妃,见他面色苍白地靠在床上看奏折,摇头叹息道:“皇上的武功修为还需加强啊。”

“是啊,给你花家失了脸面。”祁詺承轻笑,心间郁闷稍稍散去。他的剑法来自皇族,内功心法却是承蒙花将军的暗中点拨,所以从某种角度来看,花将军算是他的师父。

那几日,来紫宸殿的人很多,就连久不入宫的川王都来了。唯独不见靖辞雪。祁詺承心下郁结难消,于是下令静养,不受任何人的请安问候,如有重大事情,以奏折形式上奏。

他立在桌案前,信手翻着这日的奏折,看到谢复在奏折中提及斓瓴弥月联姻期限将近,斓瓴国是时候应按礼制向弥月公主下聘了。

“皇后近日在做些什么?”祁詺承放下奏折,召来曹公公问道。

“娘娘多在忙着筹备给弥月国的聘礼。今早,娘娘又清点了一遍,还定下了迎亲队伍的随侍宫婢。”

“这事她倒还记得!”祁詺承重重一叹,披上狐裘披风,出了紫宸殿。

既然雪儿不来看他,那他就去找她。

可是,他看到的却是,茫茫雪地里,靖辞雪与亓官懿在梅树下堆砌雪人。那边人影双双,而他却形单影只,重伤初愈。

披风下的手指寸寸发凉。

“心痛么?”

目光毫无温度地掠了突然来到他身边的素珊一眼,祁詺承冷声道:“朕说过,不要一而再地挑衅朕。”

“朕不是不杀你,而是不想雪儿伤心。”

“你是不敢!”素珊唇含冷笑,坚定道,目无畏惧地直直对上祁詺承阴鸷的双眸,“因为你一旦杀了我,就再也得不到小姐的心。你怕她恨你!”

呼吸一滞,手指骤然紧握。他别开眼继xù

看向雪地里的那两人,浑身散发着慑人的寒气。

素珊却不怕。

“我们赌一局,如何?”素珊也望向靖辞雪和亓官懿,语气森然道,“就赌我们在小姐心里的地位。”

“你拿什么跟朕打赌?你的命吗?”祁詺承斜眸睨了她一眼,冷嗤不屑,抬步离开。

身后却传来素珊凉凉的声音。

“皇上难道不想知dào

自己在皇后心里的地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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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 冰冻顶峰(求收、求推)

梅树下,亓官懿折了段梅枝插在雪人上,靖辞雪把事先准bèi

好的小炭球安在雪人眼窝处。雪人堆好了,像个手拿花枝的敦厚小孩般可爱。

靖辞雪满yì

地漾开唇角。亓官懿掏出手帕,执起她的手,细致地擦去留在她掌心的炭渍,“馨儿说你为联姻一事忙得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现在聘礼仪仗等都已筹备妥当,阿承的伤也无大碍,雪儿,你该宽下心来了。”抬头来,弯起一个云淡风轻的笑。

蓦然一顿,他收了手帕,朝靖辞雪身后抱拳一拜:“皇上!”

祁詺承负手走来,他的脸色很差,苍白如雪,冷若寒冰。可是当靖辞雪向他行礼时,他还是亲自扶她起身,待握上她冰冷的手时,他脸色又蓦然冷上三分。

亓官懿看了眼他的脸色,知dào

他心中不悦,没做停留,向他们请辞离去。靖辞雪却唤住他,握住她的手骤然一紧。

她余光留意了下祁詺承的脸色,道:“这几日有劳亓官大人替本宫奔波劳累,筹备婚礼一事才得以顺利进展。今晚本宫设宴凡灵宫,于此事有功之人均在受邀之列,以表本宫感激之情。亓官大人,你务必要出席今晚的宫宴。”

亓官懿抱了抱拳,应承下来,这才离开凡灵宫。

“为什么不来看朕?”

耳边响起祁詺承的声音,冰寒冷意中隐约夹杂着些许抱怨。

“斓瓴弥月婚期将近,臣妾急于筹备聘礼一事,是以未能抽身前去紫宸殿。请皇上恕罪!”靖辞雪屈膝请罪。

祁詺承哪舍得让她受苦,伸手欲扶她起来,却听她说:“幸而今日见皇上龙体无恙,想来是后.宫众姐妹们照料得宜,臣妾必当对她们论功行赏。”

伸出的手就那么硬生生收回。

他面色不善地侧过身去,望着雪人憨厚的模样,冷冷道:“她们是朕的妃嫔,视朕为夫,嫔妾照顾夫君理所应当,何须论功行赏?”

心尖蓦然一颤,靖辞雪抿唇不语,满口都是涩然苦意。

“可是朕的妻子,却只有你一个。”也不顾身后依然屈膝请罪之人,祁詺承径直往前走去。

拐出内院,抄手游廊上再遇素珊。

素珊靠在圆柱上,唇角微勾,看着他。他本不想再理素珊,可走到素珊面前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寒胜廊下的皑皑积雪。

当晚,凡灵宫前殿大摆筵席。这是自祁詺承shòu伤**里的第一场盛宴。亓官懿自然会到场,内务府的人也都请来。同在受邀之列还有迎亲随侍宫女内侍数十人。

然而,以谢复为首的几位朝中大臣却未来。说到底,靖后仍是靖相府的后人。

对此,靖辞雪虽然表面上未表露异样。亓官懿却担忧她心中失落,雪儿毕竟是皇后,这样堂而皇之地被臣子拒绝,实在下不来台。因此,罢宴时众人请辞,他顺口捡了个理由,说是另有要事禀报,留了下来。

然而,在他留下的一个时辰里,他什么话也说不来。他本就不是擅长言辞之人。靖辞雪看出他的心意,心下感激,便也不点破,两人相对而坐,饮了一杯又一杯茶。

直到靖辞雪独自送他出凡灵宫,他才开口:“雪儿,有些人、有些事你不要急,阿承和我都会帮你的。”

靖辞雪轻笑,果然他很懂她,知dào

她心下想要收服朝中反对她的朝臣们。

“阿承是国主,身系先辈厚望和斓瓴臣民的寄托,他又胸怀壮志,我是他的皇后,理应助他一臂之力。这次或许是我心急了,可是后.宫之事实不该成为他的后顾之忧。”知己面前,靖辞雪亦不再隐瞒心迹。

亓官懿点头认可她的话,她又淡淡一笑:“在其位谋其事。亓官哥哥,我总会得到朝臣们认可的。”

“嗯,亓官哥哥相信你。”

琉璃炫彩的宫灯下,她的面容异常好kàn



亓官懿走了,靖辞雪也回了凡灵宫。远处的一丛花木后,一道黑影驻足良久,忽而闷声咳了两声。

“皇……”

黑影抬指止住身后人,再深深地望了眼“凡灵宫”三字,迈开了沉重的步伐。曹公公紧跟而上,去的方向是羽妃的宓羽轩。

第二日,靖辞雪醒来,不见素珊身影。推门而入来伺候她洗漱更衣的又不是馨儿,靖辞雪大为疑惑。

她本想开口问,可见宫女一副小心的模样,连看她一眼都不敢,遂打消了问的念头。

可是,直到她用完早膳,也不见素珊与馨儿出现。她才觉事有异样,宫女却跪在地上支支吾吾不敢直说。

头一次,她拍案而起,厉声相问。

宫女瞬间吓哭了,直言素珊和馨儿一早就被羽林军带走了,适才传来消息说是已被关入天牢。

“她们犯了何事?”靖辞雪大惊。

“听、听紫宸殿的人说……素珊是因为触犯圣颜,惹了圣怒……”宫女颤声道。

“那馨儿呢?”话一问出口,靖辞雪忽觉不安。素珊性子冲,极易冲撞阿承,那馨儿呢,难道是她的身份……

思及此,靖辞雪来不及听宫女说话,便道:“快传亓官统领!”

宫女却伏地不敢起,战战兢兢道:“亓官……亓官大人……也已……入狱……”

身体忽而僵住,对自己听到的事情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怎么会这样?一夜间,她身边的人全没了……

怔愣了一会,她夺门而出,不带一个宫婢,疾步往紫宸殿走去。紫宸殿外一众宫人皆被她的行色匆匆吓住,待会想起国主下的“勿扰”圣旨时,皇后早已入殿而去。

奏折累堆的桌案前不见祁詺承的身影,靖辞雪径直走向内寝,却被守在门外的曹公公拦下。

“让本宫进去!”靖辞雪冷冷瞥了曹公公一眼。

曹公公恭敬地朝她一拜,正待开口婉拒时,屋内传来祁詺承的声音:“让她进来。”他这才恭敬地开了门请皇后进去,然后在国主的眼神示意下关门退下。

这日,祁詺承未着龙袍,只一身单薄的月白长衫,玉簪束发,如翩翩书香公子一般。他长身立于书案前,执笔挥墨,轻轻一抬眼,见靖辞雪面上冷漠地朝他屈膝行礼,复又专注于笔下的字帖。

“皇后难得来朕的紫宸殿,今日怎么来了?”他口吻淡漠更疏离,手下轻轻一带,落下一个“沫”字。

“皇上若是怪罪臣妾未能前来探望,臣妾甘受责罚。”靖辞雪起身,直直看着他。

“皇后是为朕分忧,何罪之有?”又落下“不如”二字。

“那皇上为何要带走素珊与馨儿?她二人对皇上不敬,是臣妾管教无方,臣妾同样有罪。”她跪下,“臣妾特来请罪,只求皇上饶过她们。”

“饶?”落下一个“忘”字,他顿笔抬眼看向靖辞雪,“素珊不止一次冲撞朕,朕多次看在你的面上饶过她。可她仍不思悔过,几番挑衅,不杀她朕何以立威?”

“那馨儿呢?”

他低头续写,道:“她不过一浣衣贱婢,也敢为素珊求情,朕自然饶她不得。”

靖辞雪望着他,满眼都是不敢相信。他怎会如此残酷无情?

“那……亓官哥哥呢?”

“亓官哥哥?”祁詺承冷笑,适时一副字完毕。

他搁笔走到靖辞雪身前,倾身扶她起来,对上她一双情绪难掩的眼眸:“好一句亓官哥哥!你是朕的皇后,他是朕的臣子,可是你们不顾君臣礼仪互相倾慕,你叫朕情何以堪?”

缓缓清冷的声调听得她一颤。

“你告sù

朕,你们把朕置于何地?”祁詺承扣紧她的手腕,再问

广袖下的手指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再握紧。片刻挣扎后,靖辞雪直视他含恨的双眸,颤声问道:“皇上想臣妾怎么做?”

祁詺承一手探上她腰,扣紧拉近,咬牙切齿道:“朕要你!”

心尖蓦然一颤。靖辞雪含泪哑声道:“好!只要你放了亓官哥哥还有素珊、馨儿。”

祁詺承冷眸盯着她含泪的双眸,指尖一带挑开束腰绸带,缓缓倾身靠近她的唇。

两道泪痕顺着白皙的面颊蜿蜒而下。

他终究还是未能吻下去。

“靖辞雪,朕要的,由始至终不过一个你罢了。”

“靖辞雪,你让朕好恨啊!”

腰间的压力骤然撤去,靖辞雪垂泪,神带恍惚地对上他哀伤的眼眸。指尖微动,未能拉住他离去的衣袖。

门开了又合,书案上的字帖被吹起,十三字映入她迷蒙的泪眼。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081 边城之变

夜幕降临,凡灵宫十分静谧,连走路的宫婢都几乎是踮着脚尖,不发出一点声响。

皇后内寝里,窗子大开,寒风中,雪花打着璇儿飘进殿内。自从紫宸殿回来,靖辞雪就一直孤身倚在窗前,不言不语,不让任何宫人随侍。

她身后,是明晃晃的一殿烛火,而她清冷淡漠的眼帘只倒映着沉沉黑夜。

素珊推门而入。此时殿内,银丝炭化灰,暖气逐渐消散。她望着窗前萧条的人影,沉默半晌,才缓步朝那边走去。

随后而来的馨儿见状,暗自叹息,回身把门带上,再走到炭盆边重新生火。火星蹿腾而起,她恍惚看到走出天牢那一刻时在素珊唇角绽开的诡谲笑意,让她无意间生起丝丝寒气。

素珊无声地张开双臂,环住靖辞雪,满怀冷意透过衣衫直达她心底。可是她目光坚定,从不后悔与祁詺承打的这个赌。她做到了!一个赌局,让祁詺承心寒,放qì

纠缠,让靖辞雪死心,安然度日。

她就是不愿再给祁詺承伤害小姐的机会!

那是入春后的最后一场雪。稀稀落落,零零碎碎,却下了整整一夜。

转眼,便到了阳春三月。

迎娶弥月国明安公主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出了金陵城。朝中大臣张有风身怀国书,担任出使使臣,羽林军统领亓官懿为副使,一路护送。

饯行那日,风和日丽,城楼上彩旗嚯嚯而响。三杯御酒,预祝迎亲队伍平安归国。那是自紫宸殿一事后,靖辞雪头一次见到祁詺承。他长身而立,着一袭明黄龙袍金丝绣边,举手投足间威仪赫赫,贵气非凡,只是脸颊棱角渐突,又清瘦了不少。

他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国主。声音清冷依旧,眉角却再无温柔,擦肩而过,目光亦再无停留。

与迎亲队伍同时走出金陵的还有一份圣旨,快马加鞭送到了戍守边城“上阳”的御远大将军花以泰手里,命其加派人手,保护公主及使臣安然回到斓瓴国。

后.宫风向再逆,祁詺承自重伤愈后,频繁留宿于宓羽轩。迎亲队伍离开后不久,祁詺承下旨晋升羽妃位阶,尊贵妃之荣。

凡灵宫重归冷寂,靖辞雪徒留无上尊荣的皇后身份。后.宫各人表面上对她依然尊敬,心下却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羽贵妃得宠,皇后还能继xù

与她亲厚?就算皇后不动她,以洛贵妃的性子还能容她?

可是,每日清晨上凡灵宫请安,皇后从来都是一副恬静素雅的模样,言辞淡淡,与羽贵妃虽不如往日亲厚,但仍旧对她最好。

而洛贵妃呢?她因育有一女,偶有恩宠。众人不禁暗中吃惊,洛贵妃何时藏了脾气,竟然会满足于一点点的恩宠而没闹上宓羽轩!

可是她们哪里知dào

,洛缪莹也曾在深夜哭湿枕巾,也曾摔了屋里所有花瓶茶盏,她的不甘和恨,从未少过。

“你要改掉所有皇上不喜欢的脾性,就算改不了,也要装!至少在旁人看来,你与以前是不一样了的。”那日,哥哥洛缪璠进宫看她,与她这般说道,“如今羽妃得宠,多半是因为花将军,还有是因为她耐得住寂寞和等候。她可以,妹妹你为何不可?”

“可是哥哥,我真的好不甘心!靖辞雪害我失宠,羽妃趁机扶摇而上,还有关外的明安公主,她马上就要来了啊!”双眸盈泪,洛缪莹几乎要哭出来。

洛缪璠揽她入怀,轻声一叹,却道:“妹妹,你必须忍。你有月伊,恩宠就不会断。若能再怀皇嗣,最先诞下皇子,你的地位将无人能撼动。”

她含泪默默地把哥哥的话记在心里。所以,无论那些妃嫔如何挑唆,她都选择充耳不闻。

就这样,后.宫居然呈现出靖辞雪一心想要看到的和谐局面。

然而,宓羽轩里却是另一幅众人都想象不到的画面。

花习习挥手,退下所有宫婢,把手中新摘的桃枝插入花瓶。一转身,就见与她一同进屋的祁詺承又仰靠在躺椅上,一手执壶一杯执杯,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喝得十分凶猛,而清寒的目光一直落在她新插的桃枝上。

花习习努了努嘴,想起适才御花园中巧遇皇后一事,心中暗叹。

御花园**尚好,她与祁詺承相伴游园。桃花如雨纷纷落,祁詺承不禁顿足,望向花雨中的靖辞雪。

那时,馨儿赞道:“梅香尽,艳艳桃花红。”

“恩仇断,片片天涯隔。”素珊柳眉微挑,接得飞快。

他眼中的浓浓爱意一瞬间荡然无存。

花习习暗自回想,素珊眉角暗含的挑衅和得yì

她肯定没看错。

“臣妾不过是一句话玩笑话,皇上还真以身相许了啊。”花习习走过去,坐下。一手杵着下巴,眼巴巴地瞅着他。

祁詺承淡淡看了她一眼,知dào

她说的是初雪那日去凡灵宫赴宴的事。记得那晚他感谢习习让靖辞雪安心,习习要他以身相许让他着实吃了一惊。一晃眼,又是数月光阴了。

见他仍旧饮酒不说话,习习换了只手杵下巴,眨眼抱怨道:“皇上日日在宓羽轩里喝闷酒,落在外人眼里却是臣妾独霸圣宠。皇上啊,你可知现在有多少人恨臣妾恨得咬牙切齿么?”

送到唇边的酒杯一滞,祁詺承问:“有人说闲话了?”

“那是肯定有的。”花习习点头,神色凝重,见祁詺承怀疑地望着她,她偏头支吾道,“虽然臣妾没亲耳听到……”又嗔怨地看了祁詺承一眼,“臣妾恩宠正盛,谁敢当着臣妾的面儿说呀?”

“对啊,谁敢!”祁詺承苦笑,一口饮尽杯中酒,对她笑道,“有朕和花将军在,谁敢动你!”

看着他一杯接一杯没节制地饮酒,花习习忍不住锁起眉头,还未开口,屋外就传来曹公公的声音。

听完曹公公的禀报,祁詺承脸色大变,二话不说赶回紫宸殿。花习习也惊得花容失色,明安公主遇刺身亡,这可如何是好?

上阳城是斓瓴国的北方边城,与弥月国交界。明安公主一路安然无事地离开弥月,却在斓瓴国境内遇刺身亡,斓瓴国难辞其咎。而且送亲的宫人中有人逃回弥月,上奏了此事,弥月国主震怒,臣民悲痛,一心要为他们枉死的公主讨回公道。

斓瓴弥月的战事,一触即发。

祁詺承一边往紫宸殿赶,一边下令召众臣入宫商讨对策,却在紫宸殿**见疾步赶来的靖辞雪。

“回去!”祁詺承冷声道,从她身边飞快走过,看都不看她一眼。

“臣妾……”

“亓官如果回来,朕会派人告知皇后。”祁詺承打断她的话,甩袖踏进紫宸殿。

靖辞雪沉默了会,便回了凡灵宫。

整整三日,平息弥月君臣百姓之怒的计策仍未想出,而且短短数日,也无从去查公主之死的真相。一是丧女之痛,一是国体颜面,斓瓴君臣思前想后,深知这场战事是免不了的。

可是弥月国素来尚武,军事实力是三国之中最强dà

的,又有精通兵法、阵法的煊王坐镇,而斓瓴国虽然富庶,军事实力却一直不如弥月,朝中更无能与煊王匹敌的将领。

一时间,朝中人心惶惶。

亓官懿终于回来了。他身上多处负伤,张有风却被他保护得很好,安然无恙。他还带来了弥月太子代笔的战帖,大致是说斓瓴国不按婚约以后位相聘在前,又害死明安公主,连累国主悲痛欲绝在后,并非诚心诚意联姻,实在是欺辱了他们弥月国。

群臣哑然无语。

朝堂上,他二人磕头请罪,满朝文武下跪求情。祁詺承未治他们的罪,只象征性地罚了俸禄。两国交战在所难免,他何苦在这紧要关头重责两名忠臣?何况明安公主之死疑点重重。

当日,祁詺承收回洛缪璠手中的所有兵权,决定一旦两国开战,便御驾亲征。亓官懿欲言又止,举目望去,或能与煊王一较高下的唯有阿承。

才一下朝,就有小太监跑到凡灵宫,把亓官懿回宫的事详细地禀报给皇后。

PS:本章过渡哦,煊王快要出现啦!

082 临行托妻(一更)

“皇后是何反应?”那传话小太监赶回紫宸殿,祁詺承翻着奏折,眼也不抬地问他。

小太监回道:“娘娘只说她知dào

了,别无其他。”

提笔的指一顿,他无暇深思,一名银甲羽林军进来禀报,呈上了上阳城传来的紧急军情。祁詺承神色一凛,接过信笺细看,当即蹙起了眉头。

见状,小太监很有眼力见地悄声退下。

“这么快?”阴沉的眼眸仿佛透过信纸看到弥月国的十万大军兵临上阳城外,弥月国里还有四十万大军严阵以待。

煊王果真名不虚传,行事雷厉风行。

上阳城的御远大将军花以泰是斓瓴国的戍边大将,数年前也是他带兵与弥月交战,威名赫赫。可是他再怎么老当益壮,也敌不过越来越强的煊王。

祁詺承沉思了片刻,传召文臣谢复、张有风以及武将洛缪璠、羽林军副统领等人来紫宸殿商议,随后又召来川王,安排御驾出征和川王监国的事宜。

“皇兄!你放心,臣弟虽然不才,但拼死也会守住斓瓴国。”众臣退出去后,川王抱拳,信誓旦旦。

祁詺承并未如川王所想露出欣慰的神色,只是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川王以为是自己的诚意不够,复又用力地抱了抱拳:“皇兄,你要相信臣弟!”

“朕自然是信你的。”祁詺承这才微微扬起唇角,“你是朕唯一的弟弟。”

川王神色凝重地点头,才退下。

紫宸殿终于静下来了。祁詺承扶额,清瘦的面颊浮现倦容。

“皇上,是否该传晚膳了?”

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祁詺承抬眼,才发xiàn

天色已昏,疲惫的目光掠过案前躬身而立的曹公公,落在进殿掌灯的粉红宫装婢女身上。

昏沉的紫宸殿一下子亮堂起来。

祁詺承起身往殿外踱去,曹公公赶紧跟上去,暗中朝殿外的一群小太监使眼色,想让他们也赶紧跟着,却听到国主命令道:“不必跟来。”于是只能立在原地,见明黄色的身影是朝宫门而去,曹公公想了想,跟底下吩咐了几句后,自己去了宓羽轩。

亓官府,高墙内院里,烛盏昏昏。一老妪恭敬地送太医走出房间,细细地记下太医的嘱托,送走太医后,她唤了声“老头子啊”。不一会,漆黑的庭院中走出来一个老丈。

“快去城里的药铺抓药。”老妪递给他一张药方。

“别看了,太医的给药方还能有错啊。你快去抓药,少爷还等着呢。”老丈就着昏暗的廊檐下灯盏仔细瞄了几眼,才在老妪的催促下赶去抓药。

老丈走后,老妪道院子里打了盆清水,叹道:“少爷真是命苦,唉……府里就我们两把老骨头,怎么照顾了少爷哦……”忽见一道身影从面前闪过,进了少爷的房间,她也不慌张,继xù

迈着步子缓缓走进去。

“好些了么?”清冷的声音中暗含关切。

亓官懿云淡风轻道:“不过是皮肉伤,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不担心不担心……您自个的身体自个不担心,可老奴担心啊。”老妪端着脸盆走来,嘴里叨念个不停,“您是亓官府的独苗苗啊!”

“奶娘!”亓官懿有些哭笑不得。

老妪却不理他,拧了块毛巾给他擦手:“少爷啊,老奴和老头子都老了,照顾不了你几年的。你看亓官府,这么多年来一直冷冷清清的……”

“奶娘,您别说了。”亓官懿知dào

奶娘接下来又要唠叨让他成亲生子,赶紧打住她,尴尬地看了祁詺承一眼。

老妪不高兴了:“老奴是唠叨,可还不是为了少爷为了亓官府的香烟后继有人啊。”转身朝祁詺承跪下去,“皇上,少爷只听您的。您就看在老爷和少爷忠心耿耿的份上,赶紧下道圣旨让少爷成亲吧。”

祁詺承含笑地看了眼亓官懿,扶老妪起来:“好。”

“诶!谢皇上!”老妪一笑,满脸的皱纹的舒展开了,“老奴就不打扰皇上和少爷说话了。”

老妪蹒跚走出去,把门带上。

“是朕耽搁你了。”祁詺靠坐在床的另一头,与亓官懿面对面。若非要除相党,亓官懿怕是早就成婚生子了,亓官府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凄凉。

“臣心甘情愿。”亓官懿轻笑,顿了顿,叹道,“阿承,你来,是不是亲征的日期定了?”

祁詺承点头:“三日后。”

“这么急?”

“煊王大军都到上阳城外了,三日后,朕都觉太久了。”见他锁眉,祁詺承笑道,“煊王是个难得的对手,能和他对战,朕很期待。”

“可他更是个难缠的对手!”亓官懿嗔了他一眼,“你怎么安排?”

“我已经准bèi

了两道圣旨。”祁詺承望着他缓缓道来,“第一道圣旨明日早朝会宣读。阿川是我亲弟,祁氏皇家嫡亲血脉,由他监国理所应当。朕会提升谢复为右相,张有风为左相,他们一个是朝中元老,谨慎沉稳,一个是风骨硬派,不畏权势。右主左辅,有他们二人辅佐阿川监国,朕才能放心。”

“相权容易独大,这么一来,还能互相牵制。而且谢老和张大人确是可靠之人。”再思索了下,亓官懿又道,“按古制,国君在外,亲王监国,皇命的下达还需皇后认可,若无凤印,圣旨便被视为无效。”他笑,“雪儿聪慧,又有左右丞相辅佐,一来可以辅佐川王做出正确的决断,二来也可避免川王遭小人挑唆。阿承,此计甚好。”

祁詺承沉静地点头。

亓官懿忽而意识到自己一时激动脱口而出的“雪儿”,黯然垂眸,祁詺承一扫阴郁,拍了拍的肩,继xù

道:“这次,洛缪璠会和我一起去边关,皇城的安全事宜我已安排妥当,三千羽林军交由副统领负责。”

亓官懿默默听着,那副统领是他手下,能力本事他都看在眼里,是个可托付之人。忽觉不对劲,他抬眼问道:“那我呢?”听了这么多,阿承却没说对他的安排。

祁詺承起身,背对他。床榻上,赫然放着一封密旨。

“这就是朕的第二道圣旨。”清寒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指一动,伸出去了又缩回。亓官懿盯着他的背影望了会,终于拿起密旨,展开细看。

耳边却响起祁詺承的声音:“亓官府人丁单薄,无小厮美婢,城中人都道你亓官公子性情冷淡,不近女色,朕却知dào

你是为了朕,一心一意帮zhù

朕灭相府,除余孽,正朝纲,无心顾及自身。朕对不起你父亲,不想再连累你。朕知dào

,你喜欢雪儿。”

“所以,皇上就要把皇后托付给微臣吗?”亓官懿难以置信地问他,手中薄薄纸业却恍若千斤重。

“这次去上阳城,朕未必能活着回来。”祁詺承淡淡道。

亓官懿偏头,气恼道:“阿承!我不答yīng

!”

“这是皇命!”祁詺承回身,紧盯着他。

亓官懿扬眼,满目痛色地与他对视。与煊王交战,真的是生死难卜啊……

“雪儿出自靖府,朕一离开,她就孤立无援了,你要保护好她。如果朕不幸遇难,你就带她走,离开斓瓴国,哪里都好,天涯海角,任凭你们。她……她倾心于你,至今仍是完璧之身……”

“她是皇后,臣必当以性命相保。”亓官懿打断他的话,深吸一口气,“可是,她是斓瓴国的皇后,是皇上的妻子,天涯也好,海角也罢,都应该是皇上陪着皇后。臣不敢逾越!”

“你……”面对亓官懿的第一次不服从,祁詺承语塞。

“臣会保护好皇后,等皇上平安归来!”亓官懿坚定道。

四目相对,久久凝视。

“好。”祁詺承苦笑。

再回皇宫,夜已深。紫宸殿却灯火通明。

“皇上。”

甫一进殿,花习习就朝他盈盈行礼。他看了眼立在边上垂头不语的曹公公,兀自进了内寝。花习习挥手遣下殿中众人,随他进去,亲自伺候他宽衣就寝。

“习习!”祁詺承坐在床边,伸手抱住花习习。

花习习吃了一惊,站定不敢乱动,只有眼珠子动了动,不可思议地看向身前的一国之君。

“朕好想她,好舍不得她……”

“习习,你说她是不是恨死朕了?朕不知情的时候就伤害她,现在还是欺负她……”

听着他涩然的口吻,花习习不禁心疼。那次祁詺承和她坦言与素珊打赌之事,她直言说他过分了,想不到他至今记得。

花习习伸手抱住他,轻声道:“去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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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 等我可好?(二更,求收,求推)

两日后。

凡灵宫。

耳边传来一串脚步声,冷清的前殿再添几分寂静。

靖辞雪停下针线,抬眼。金色纱幔随风而起,掠过眼角,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淡雅的乌沉香。那颀长的明黄身影深深地嵌在门口,漆黑幽深的眼眸紧紧地锁住她。

殿外,宫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端着佳肴入殿而来,摆桌,再齐齐朝她屈膝行礼,恭敬退下。

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贵妃榻旁的素珊和馨儿,祁詺承径直朝桌子走去。

“臣妾恭请圣安。”靖辞雪不明所以,但还是来到他身边,向他行礼。

他言辞淡淡地免了她的礼,兀自坐下:“陪朕用膳。”清淡的目光再次扫向素珊,素珊恍如未见,仍旧站在那。

直到靖辞雪轻轻地朝她看了一眼,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拉着馨儿退下。

那是一顿安静至极的晚膳。两个人分明是相对而坐,却从未看过对方一眼,更别说交谈。用完膳后,祁詺承仍未走,坐在殿中安静地饮茶。靖辞雪见他不说话,也不开口,陪他一起坐着,无聊得紧了,于是拿起绣到一半的锦帕继xù

绣。

总感觉有两道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可是靖辞雪每次抬头,空荡荡的殿里只坐着他安然饮茶,神色漠然。

素珊和馨儿守在殿外,一左一右地靠着柱子坐在石阶上。偶尔回头,也只看到静默相对而坐的两人。

馨儿看了看夜色,觉得时辰不早了。再看身边的素珊,脸色不大好,于是一个人进殿,恭敬道:“娘娘,时辰不早了……”话,在撞上祁詺承冰寒的目光时戛然而止。

靖辞雪懂得馨儿的意思,于是放下锦帕,正欲婉言劝祁詺承回去歇息时,不料被他打横抱起。

“你……”

“娘娘……”

靖辞雪与馨儿同时惊呼。素珊急急回头,也吃了一惊。赶进殿内时,就见祁詺承抱着靖辞雪往里边走去,与馨儿对视一眼,打算跟上去,却被祁詺承阴鸷的目光震慑在原地。

“素珊,我们该怎么办?”馨儿急道。

素珊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却道:“他不会伤害小姐的!”

“你快放下我!”待靖辞雪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他们已来到内院,寝屋近在眼前。靖辞雪不禁心慌起来。

弯曲的长廊挂着几盏红纱宫灯,祁詺承的面颊更显清瘦,阴暗相接,看不清神情。

转眼就到了屋内。祁詺承这才放下靖辞雪,面目依旧清冷。

双脚一着地,靖辞雪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祁詺承却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回身把门关上。

“嘭”的一声!靖辞雪心头一颤。看着他步步朝自己踱来,止不住心颤,脚却僵硬着一步也挪不开。

直到他拥上自己,靖辞雪才蓦然推开他,面露惊恐。

面对她意料之中的反应,祁詺承高扬起唇角,仍朝她走去,直至把她逼退到无路可退。指尖撩起她额角的一缕青丝,他看着她的眼,道:“朕明日就御驾亲征。”

靖辞雪神色一顿,但面对他的靠近仍十分警惕。

“恨朕吗?”他哑声问道,好像猜到靖辞雪不会回答一样,他紧接着道,“那便恨着吧,总比忘了的好。朕答yīng

你,若朕战死上阳城,便许你自由之身。”

“你说什么?”靖辞雪怔愕。

祁詺承趁机打横抱起她,放在身后的床榻上,口中却冷冷道:“朕是说,你若想和亓官远走高飞,就祈祷朕不要再回来。”

靖辞雪惊得说不出话来,只瞪着一双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不要这么看朕。”大手蒙上她的眼,祁詺承在她身边躺下,单手拥紧她,“你放心,朕不会碰你,只想抱着你。”

“睡吧。”他柔声在她耳边呢喃,掌下的眼合上,掌心传来微微的酥麻痒意。祁詺承温柔地漾开了唇角。

大手撤下,掌风打出,灭了一室烛光。怀中人忽而一颤,祁詺承抱紧她,柔声道:“别怕,朕在这。”

一夜轻眠未深,天已初明。

祁詺承轻轻抽手,起身穿衣。穿戴完整后,再坐回床边,目光痴痴地描摹着靖辞雪的睡颜。

指尖掠过她乌黑的发,突然一下点住她的睡穴,加深她的睡眠。

祁詺承轻声道:“雪儿,你听我说。我和亓官一起长大,他的声音我能学得九分像。”

“雪儿,其实那几晚陪着你的是我。”

“雪儿,我和你相识、相知、相许皆在西子湖畔,可是你我之间隔着太多血海深仇,纵使我知dào

你是靖相的女儿,纵使你会恨我,我还是会杀了他,为父皇、皇兄还有惨死的忠臣义士报仇。”

“雪儿,我唯一后悔的是没能认出你,明明已经喜欢你却还以不断的伤害来告诫自己不能爱你,甚至以世上最狠毒的字眼侮辱你。”

“雪儿,你失忆了,我不怪你。你对我冷情,我不怪你。你喜欢亓官,我还是不能怪你。雪儿,我只是难过,难过我不能在你爱我的时候好好爱你。”

“雪儿,今生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你等我回来好不好?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我若能平安归来,我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爱你好不好?”

他俯身,在靖辞雪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把靖辞雪托给亓官懿,他终究是不甘心的。

门轻声而开,再轻声关紧。那双紧闭的双眸,睫羽轻颤,落下两行清泪。

昭清殿外,号角声扬。黄色大旗随风展开,猎猎作响。硕大的“斓瓴”字绣下是九条腾舞的金龙和九朵五彩祥云。

歃血祭旗,三军士气高涨。

大军将离。大军最前方的白马上,祁詺承身披银甲,阳光照在战甲上在他脸上倒影出涟涟光潭。目光再一次看向角楼,仍只是洛缪莹为首的妃嫔。心下苦笑,明明是自己点了她的睡穴不让她来,因为怕自己舍不得。

双目缓缓闭上,再睁开时,只剩下满目自信的光芒。

凡灵宫中,皇后寝屋外。馨儿久等不见皇后醒来,再看时辰,猜想国主大军怕是早已离开了,暗暗一叹。

靖辞雪缓缓睁眼,眸光依然清澈。她没唤馨儿进来,而是自己下了床,打开衣箱取出一个灰色包裹。

包裹里是一件已洗净的黑色宫缎长衫,上边零散地点缀着几颗南海玉绮珠。

素珊进来时,正对上她抬起的双眸。素珊一怔。再看到手中的黑色长衫时,面色忽然一白。

此时的昭清殿外空无一人,只有风清荡而过。

靖辞雪攀上城楼,风吹起衣袂如蝶翻飞。放眼望去,那扬起的飞尘早已回归平静,只一轮红日洒下万丈光芒。

不知何时,亓官懿来到她身边。两厢静默。

他们却不知,身后的角楼上亦站着两道身影,远远的地望着他们。

“靖辞雪!”红唇开合间,咬牙切齿。洛缪莹冷哼道,“艳绝斓瓴,情倾天下人。为什么我始终比不上她?煊王为她救素珊,皇上为她忘记深仇大恨,天下人都爱她,连人说不近女色的亓官懿都倾心于她!”

身后人负手往前迈了一步,望着那两道人影,不屑道:“纵使皇后艳冠天下,才智无双,纵使天下人都会爱她入骨,为她痴狂,唯独他亓官懿不会!”

“你怎么知dào

他不会?”洛缪莹侧目看他。

川王朝她扬了扬眉,道:“因为本王和他是同一路人。”见洛缪莹不解,他抬手抚上她的脸,洛缪莹却又侧过脸。他尴尬地收手,叹道,“我和亓官啊,都深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川王的心意,洛缪莹早就知dào

。可是亓官懿,他也是个心有所属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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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 授你以蝶

祁詺承率领的大军赶到上阳城,弥月国押后的五万大军也与煊王的兵马汇合。此时双方兵马各十五万,势均力敌。而国内候补大军,弥月国的还有二十五万,斓瓴国却只剩区区不过五万兵马。

但祁詺承深知,煊王此人重谋略,宁可与他势均力敌地较量,也绝不动剩下的二十五万大军。

祁詺承也不怯场,在他来之前,花以泰已经多次败在煊王的阵法之下。他不像煊王师承桑央谷,那些阵法都是他从兵书以及古书上看来的,破阵术更是他自行琢磨得来的。

初到上阳城,两军就进行了一场殊死较量。那玄奇的法阵远比古书上记载的还要神奇,勾起祁詺承的挑zhàn

欲。也是,煊王是什么人?师傅教的,书上写的,他从不会照本宣科,而是在那基础上做了改动,看起来更加固若金汤。

首战,弥月国的法阵被破,斓瓴大军亦受创。

那一战整整五天五夜,战后,两军都需进行整顿。弥月大军依然驻扎在上阳城外三十里地。

消息传来,斓瓴国的朝臣们又惊又喜,再听闻大军受创,又不禁担忧起来。

靖辞雪同样如此,虽然她面色一直是淡淡的,但她的担忧从未少过半分。曹公公送来待传达的圣旨请她过目。那是左相张有风草拟的粮草运送书,上边已盖有左右相印和川王的王印,靖辞雪细细地看了一遍,也命素珊取来凤印,盖了上去。

半个月后。

彼时已入盛夏,白天里日头毒辣,令人燥热难安。

幸得,湖上的亭子里偶尔还有几阵风吹过。

靖辞雪照旧按花样子绣着锦帕,只素珊一人伺候着。花习习坐边上,百无聊赖地端着杯香茶,左顾右盼。忽见亓官懿朝这边走来,花习习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下,颊上莫名浮起一层红晕。

靖辞雪淡淡看了她一眼,却见亓官懿行色匆匆,神情相当凝重。

“可是上阳城传来了消息?”花习习也察觉到了异样,亓官懿才入亭,她便急声问道。

亓官懿沉重地点了下头,对靖辞雪说道:“军中出了奸细,粮草在押送途中被焚毁,大军兵困上阳城。”

“什么?”花习习惊道,一杯香茶全泼在了袖子上。

“素珊,速去请太医。”靖辞雪还算冷静,只是眼中浮起了一层忧虑,旁人难以察觉。

花习习却拒绝了:“不用了。这茶水不烫。用不着请太医。”说着,拉了拉衣袖,遮住烫红了手背。

靖辞雪也不点破,只眼神示意素珊:“伺候羽贵妃去凤池更衣。”

素珊上来请羽贵妃,花习习却往边上侧了一步:“不用。”

靖辞雪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也不坚持,只问亓官懿:“朝堂上如何决断?”

“右相已下令重征粮草。不过,重征一事,尚需时日。”亓官懿回道,“不知上阳城的粮草还能撑多久。”

靖辞雪想了想,又道:“重征粮草易生事端,而右相年事已高,亓官,你速去助右相一臂之力。”亓官懿走后,她又对素珊说道,“把本宫的白玉象牙簪取来,馨儿应知dào

放在何处。”

素珊一走,亭内便只剩下她与花习习两人。花习习心知肚明,皇后是特地支开他们的。

“习习,你若有难言之隐,尽可与本宫说。”靖辞雪开门见山道。

花习习也无意再隐瞒,见四处无人,撩起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段洁白的藕臂。

“你……”靖辞雪震惊不已。

那白净的手臂上赫然点着一颗猩红的守宫砂。

花习习轻轻一笑,放下袖子,道出实情:“臣妾至今仍是处.子之身。”

“……”靖辞雪讶异,更不解。花习习分明是**妃嫔,还深受恩宠,怎么如此?

“臣妾出身将门,父亲是戍守边城的大将,功劳甚重。若非数年前斓瓴弥月交战,相爷绝不可能让臣妾进宫。”说起靖相,花习习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放了心,“臣妾与皇上、先皇都是幼时的玩伴,见识过后.宫的繁杂和勾心斗角,臣妾本不愿入宫,但为了旧时的情谊,臣妾还是接了皇命。臣妾与皇上素无男女之情,皇上心慈仁善,更不愿以此禁锢臣妾的一生,于是许诺臣妾,它日时机成熟,便让臣妾出宫,回关塞。”

“你为何告sù

本宫?”靖辞雪问。这秘密一旦曝光,等着花习习和将军府的估计将是满城风雨般的嘲笑。

“臣妾只想告sù

皇后娘娘,皇上绝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花习习认真地眨了眨眼,眼眸一转,又道,“娘娘会替臣妾保密么?”

“会。”靖辞雪点头。

花习习展颜笑了起来。她自然是相信皇后的为人,只是未得皇后亲口承诺,她便会心慌。她倒不怕天下人的耻笑,只是若连累将军府上下和她一生刚正不阿的父亲,她可就大大的不孝了。

“习习既然如此信得过本宫,那本宫也和你换个秘密。”

闻言,花习习眸光一闪。只见靖辞雪指尖微动,指下幻化出三只五彩蝴蝶。

“这是……桑央谷的梦蝶术?”三只蝴蝶扑扇着翅膀在眼前飞荡,这术法她只听说过,而今是头一次见识到,花习习不觉惊得瞪大了眼。

靖辞雪冲她笑了笑,手指在空间一划,蝴蝶瞬间隐匿于指间。

花习习愕然不已,隐约意识到什么,她激动地握上靖辞雪的手腕,嘴巴张了张,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靖辞雪看她这幅模样,便知她已猜到自己恢复记忆,只道:“习习,本宫教你这梦蝶传信吧。”

花习习还在恍惚中,靖辞雪就已反扣上她的手,相握的手瞬间绕上五道彩色的荧光。

“娘娘,你……”花习习动了动唇,没能说下去,因为素珊来了。

素珊进亭时,她二人已恢复常态。

“这是本宫特地给你买的。耽搁的久了,一直忘了给你。”靖辞雪取出象牙白玉簪亲自给花习习带上,笑道:“果然衬你!”

“谢皇后娘娘。”花习习朝她施了一礼。

085 潜入敌营

夜深,万籁俱寂。

明晃晃的烛影下,靖辞雪换上一件长袖曳地的雪锦衫裙,端坐在铜镜前。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出了会神,手边打开的匣子里搁着祁詺承留下的那对羊脂玉蝶耳坠,取出来给自己戴上。

“凤梧琴!”

靖辞雪正把长琴负到肩上,身后传来素珊讶然的声音,一顿。

“小姐,你果然早就恢复了记忆。”素珊绕到她身前,又望了眼她身后的月白琴套,“师傅他竟会来皇宫!”

“不是,是宫外所得。”靖辞雪淡淡道,转身欲走。

“小姐!”素珊急急拉住她。小姐说是宫外所得,那必是出宫看花灯会那次。原来小姐那时就恢复了记忆。是因为那个人的舍命相救么?可笑她为了斩断他二人的青丝,做了那么多。

思及此,素珊忽觉凄伤,紧紧了手中的布帛,喑哑着嗓音道:“小姐要去上阳城么?不要!小姐不要去!”白天里看到小姐与羽贵妃那番情形,她已大致猜到小姐的心思。果然如此。

靖辞雪转身,“对不起,素珊。”

音落,素珊便动弹不得,只能瞪大了一双杏目,急切地将她望着。

“素珊,我必须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有危险而不去救他。”

闻言,素珊的眼珠子动了动,很想劝说,可是靖辞雪还锁了她的哑穴。

靖辞雪拿下素珊紧抓住她衣袖的手,又取出凤印放进素珊手里,握紧:“帮我!好好守住斓瓴国!”

漆黑的眼眸情切切地闪动,坚硬的玉石凤印硌得掌心生疼。望着眼前坚定的月白背影,素珊落下泪来。

凡灵宫的上空,迅速掠过一道身影,快若飞狐,悄若浮蝇。那身影急切地往御马司而去。宫道上的羽林军仍在来来回回地来回巡逻,一点异样也未察觉。

御马司的守门小公公早靠着柱子睡死过去。靖辞雪白纱掩面,踮着脚绕过小公公,进入马厩。才行几步,她忽而定住,望着面前长身玉立也同样目光淡淡回望着她的亓官懿,一时语塞。

“马我已经选好,你跟我来。”亓官懿一眼就认出了她,见她久久不语,示意她看向自己身后隐在夜色里的两匹高大骏马。

亓官懿是羽林军统领,轻而易举地支开了宫门口的守卫,靖辞雪趁机牵着马悄声而出,亓官懿随后赶上。

夜半三更,金陵城的街道上马蹄声急。城门守将一见是羽林军统领的令牌,当即打开了城门。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夜色里快速穿梭,那白影背上还负着长琴,倩影翩跹,分明是个女子。

靖辞雪明知亓官懿是特意守在御马司等她,只是亓官懿不说起,她也就不提及。一路沉默,但亓官懿对她的照顾依然无微不至。

很多话不需yào

直说,只需一个眼神便知对方心思。比如此刻两人内心的焦急和担忧,全然不会比对方少。

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他们终于靠近了上阳城。

“亓官,这次的粮草大约还需几日能到上阳城?”许是上阳城近在眼前了,靖辞雪反倒不着急,停在溪水边,放马儿去饮水吃草,她也掏出两块干饼,递了块给亓官懿。

亓官懿接过干饼的同时,把装水的竹筒拧开给了她,嘴上却回道:“约莫再过一两日就能到了。”

靖辞雪未接话,而是握着竹筒走到马儿身边,摸了把马鬃,眼睛却越过小溪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帐篷。

“雪儿,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靖辞雪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的亓官懿,与她对视一眼后,也看向远处。她不禁弯唇一笑,露在面纱外的眼眸分外坚定。

上阳城临近弥月,是斓瓴国的置北之地,少丛林而多沙地。即使时值盛夏,而上阳城之片白天里酷暑更甚,入夜后却是分外寒凉,昼夜温差极大。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闪进弥月国的军营。靖辞雪仍旧面负白纱,谨慎又迅速地躲过一队队巡逻守卫军。亓官懿紧跟在她身后,为她掩护,心下止不住惊叹,皇后的武功怕是在他之上!

军营后方有一个营帐,门外列着四名守卫严阵以待,还有一队守卫在帐外来回巡逻。沉静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了一遍,靖辞雪挥指而出三枚石子击向对面阴暗处。

“什么人?”一听到声响,那队巡逻的守卫神色一凛,往那处赶去探个究竟。

而守在帐外的四名守卫动都不动一下。亓官懿暗中惊叹,煊王治军果然严谨。思及此,又一阵疾风扫过他眼角,两枚石子穿透另一顶营帐,那里立即传出一声惊喝。

“谁?”

那是押粮大将的营帐。

四个守卫终于闪烁了下神色。交换了下眼色后,其中两名立即往出事的营帐赶去。随即,一道白影飞闪而过,亓官懿都没看清,已被靖辞雪拉入帐内。那两名仍旧留守的守卫还注视着出事的地方,没来得及回神,更加注意不到已有人闪进他们值守的营帐,只觉一阵清风拂面,他二人便倒地失去知觉。

亓官懿回望了眼映在帐帘上的两道影子倒下,觉得震惊。

靖辞雪却还如旧,淡淡地朝他伸出手来。

亓官懿会意,吹亮火折子递给她。

接过火折子的靖辞雪望着面前满仓的粮草,却顿住了。露在面纱外的清澈眼眸看向亓官懿,有些犹豫。

亓官懿却不作回应,只待靖辞雪自己作决定。他知dào

,雪儿恼斓瓴军中出现奸细烧毁了粮草,遂想要以牙还牙,焚了弥月大军的粮草。而雪儿犹豫,只因她不争不恨的性子。

靖辞雪最终还是决定不报复了。转身欲走,却顿住。目光落在囤放粮草的木板车上。指尖抹了点沾在板车上的白.粉,清澈的目光不觉深了几分。

这回,她毫无顾忌地点着了粮草。

一时间浓烟四起。

幸而抢救及时,粮草未被全部焚毁。煊王当即修书回弥月,命后方及时补上粮草。

“肯定是斓瓴国的奸细!他们定认为是我军烧了他们的粮草,这铁定是报复!”顾青山气青了眼。

一旁的白宁却抹了抹指尖的粉末,扇子一合敲了记顾青山厚实的臂膀:“青山大哥莫恼,兴许咱还得感谢放火的那人呢?”

顾青山不解了,这是什么道理?细看白宁,那一脸狐狸相看得他面皮抽了一抽。再看煊王,却是目光深沉,紧盯着粮草下的木板车。他仔细地瞧了又瞧,终于沾在板车上的细微白色粉末。

“你看清那人模样了么?”白宁看向顾青山。

一说起这个,顾青山就气得握紧了双板斧。想他远远听到声响,待他赶到时,只见一道白影飞闪而过,他当即飞出一板斧,却被月白狭长布帛轻而易举地打回,飞旋回他手中。再一看,哪还有半点身影。

煊王听后,不由得英眉一蹙,目光异样地看了他一眼。

夜深。弥月军营外的一处山谷。月光洒在那人的白衣上,谷风瑟瑟,衣袂翩飞。那人负手而立,身后跪着一名身穿弥月军装的男子。

“交代给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回禀主子,属下已按吩咐将药撒在粮草上,可是有人先属下一步烧了粮营。”着军装的男子抱拳道,“应是斓瓴国的人,来寻仇报复的。”

白衣男子却不置可否,沉思了会,对他道:“接下来你只需盯着他们的动向即可。听着!不可掉以轻心,暴露了身份。”

“是,属下领命。”

可他们哪里知dào

,远处的一块大石后,顾青山正瞧着这一幕。果如白宁所料,军中混入了奸细。他啧啧暗叹,白宁真是只狐狸。望着谷中的白衣白影,又想,这人是谁?怎么不转过身来?

可是等了很久,直到那白衣男子飞身离去,他都没看到正脸。心下暗恼,穿白衣的怎么轻功都这么厉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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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煊王出现来!!!嗯,想跟真爱们说件事,接下来的每一章字数不会稳定,多在2000至3000之间,以一章的情节来决定哒!感谢支持,晚安,么么哒~(今晚的网相当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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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 关塞寻夫

上阳城内,御远将军府。

议事厅里,众将领围在军事布阵图前,祁詺承一脸沉着冷静地给他们讲解破阵之法,手指还在不断地移动图标,改变着各种阵法。

花以泰是众将之首,此时,他举指抵在额边,细细琢磨后,眼中不禁流出赞赏神色:“妙啊!”

众将也稍稍舒了口气。国主把破阵的重yào

秘诀传授给他们,一旦再次开战,煊王必会另改或另换阵法,但他们懂得了些破阵方式,也不至于束手无策而只能留国主一人孤军奋战。

这时,进来个一身灰色布衣布巾的男子,约莫四十来岁,手执羽毛扇,翩翩长须更为他添了分儒雅。

“白先生。”见他进来,众将纷纷抱拳问候,颇为尊敬。

此人名叫白祥,是斓瓴国太医令白老太医的二子,也就是白宁的嫡亲二叔。现在,他不但是随军医师,更兼顾军师一职。然而,他并无官职,不是随驾来到上阳城,而是听闻两军交战后只身来投军,因此颇受军中上下的尊重。

白祥冲众人点头微笑,来到国主面前,施了一礼。

“臣刚得到一个好消息。”因身兼谋士,白祥自然也是臣子。羽扇指向军阵图中的弥月军营方位,“昨夜东风起,弥月后营起火,粮草毁了十之八九。”

“当真?”花以泰身后的一个将军惊喜出声。

见白祥点头认可,众将大喜:“真是天助我斓瓴!”

“是啊,上一战中两国军士都元气大伤,我军粮草毁于押送途中,如今连弥月国的也毁了,这下我军便得更多的喘息时间。众位将军也能向皇上多习得些法阵之术。”白祥摇着羽扇分析道,那模样,若细看,隐约可见白宁的影子。可惜在座的,即使是祁詺承,都不知煊王手下第一智囊白宁是斓瓴白府的人。

众人连连称是。

“报!”一士兵跑进来。

原本舒缓下去的神情一时间都凝重起来。

只听那士兵禀报道:“前方探子来报,昨晚弥月粮草被焚,对方皆以为是我军所为,遂派出一队兵士追截放火烧粮之人。现已追至城外三百米外,两方人马正打得难舍难分。可他们所追之人乃是一男一女,并非我军将士。洛都尉看那男子身影,说是像极了羽林军统领亓官大人。”

亓官?他不是在宫中么?祁詺承大惊,脱口而出道:“那女子是谁?”

“那女子一身白衣,面负轻纱,洛都尉看不清是何人。”

“弥月派来多少人马?”白祥留意到祁詺承突变的脸色,出声问士兵。

士兵回道:“洛都尉说,估摸着有两百人。”

话音才落,祁詺承已疾步而出。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惊讶不已,也急急出了议事厅,随国主上了城墙。都尉洛缪璠早在那里候着了。

“那人真是亓官统领?”花以泰往城外遥望,问道。

城外三百米,刀光剑影。黑白两道人影被弥月士兵围击,却不落下风。

正好迎面一刀劈向那黑影,那黑衣男子侧身以剑挡。

“是他!”虽隔得远,祁詺承却能一眼就认出他来。不正是亓官懿!

“两百人对一人。这怎么行?”花以泰抱剑道,“皇上!请皇上准许臣带兵出城相助亓官统领!”

身后众将也纷纷附和,都说要出城救人。

祁詺承却一言不发,眸光沉沉,紧盯着那白衣女子。

花以泰等人也随之再次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那白纱掩面的女子长袖翩挥,月白长绫似剑自袖中飞出,宛若轻盈的舞蹈一般。然而所及之处,弥月士兵纷纷倒地,长绫上滴血不沾。

上百士兵竟然难近她的身!

洛缪璠留意到国主背在身后的手紧攥成拳,再一细看前方,讶然低呼:“是皇后!”而他身旁的个顶个的都是高手,纵使他声音再低,也能听见。

众人大吃一惊,再看国主脸色,便都心知肚明。

花以泰再次请旨出城。眼下无暇顾及皇后与亓官统领为何会出现在此,只有救人才是当务之急。

“你是戍边将领,守住上阳城才是你的职责。他二人,朕去救!”祁詺承回身欲下城楼。

“皇上不可!”

“皇上三思!”

众将纷纷劝阻。白祥也劝他,说救人一事可由各位将军去做,国主万不能以身犯险。

洛缪璠跪地请命道:“请皇上相信微臣,臣等必不负圣望,安全护送皇后与亓官统领进城。”

“你们三人同去。”祁詺承看了洛缪璠和他身后的两名将士一眼,应允。

“臣领旨!”洛缪璠等人领旨带兵出城而去。待他们赶到时,弥月士兵早已伤亡惨重,不消片刻,就落荒而逃。洛缪璠等人意在救人,也就未追过去。

祁詺承与花以泰等人则再登城楼。望着城外沙土飞扬中长绫晃若灵蛇,祁詺承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彼时又见他们已脱险,便沉着脸下了城楼,重回到议事厅。

未出城的将士面面相觑,谁都不出声。

半个时辰后。

“违抗圣命,私自出宫,又无军令,私上战场。亓官懿,你眼里还有朕吗?”祁詺承勃然大怒。望着众目睽睽之下跪在议事厅中央请罪的好兄弟,祁詺承的脸色可谓是难看至极。

而靖辞雪进来至今,未曾行礼,只垂首立在亓官懿身旁,不言不语,面不改色。

“皇上息怒!”众将士齐声道。

洛缪璠也跪倒亓官懿边上,求情道:“皇上息怒。亓官统领这么做想来是忧心边关战事,又闻粮草被毁,情急之下才违逆了圣旨。”

“朕要他说!”音色清寒无温,祁詺承直直看着亓官懿,“为何出宫?为何来此?说!”

“臣无话可说。”

“因为臣妾!”

一个从容不迫,一个坚定不移,却是异口同声。

亓官懿立马接道:“出宫来此,全因臣一己之私。臣愿一力承担,与皇后无关!”

“无关?”冰寒的目光终于落在靖辞雪身上,只一瞬又看向亓官懿,“她是皇后,与川王同担监国重任,现身在此同样是违抗皇命!”话中,怒气不减。

违抗皇命,私自出宫,是死罪。众将士皆不敢出腔。

只有花以泰摇头一叹,轻声斥道:“亓官贤侄啊,皇上命你留守皇宫,协助皇后辅佐川王,你却带皇后来到上阳城,委实不应该!”再对祁詺承一拜,“皇上明鉴,正如洛都尉所言,亓官统领与皇后是忧心边关战事,忧心皇上圣体。他二人虽然违抗了圣命,但求念事出有因,请皇上从轻发落。”

“那依大将军之见,该如何?”祁詺承冷声相问。

花以泰略一沉吟,道:“此乃军中,当按军规处置。不如就罚亓官统领十军棍吧。”

靖辞雪一听,正要开口,却感觉到裙角被人扯了一记,见是亓官懿冲她微微摇头,遂保持了沉默。

花以泰继xù

道:“然而眼下大敌当前,亓官统领又有将帅之才,不如先将这十记军棍记下,他日按军功折算?”

将士们点头,表示认可。亓官懿的本事,他们都是见识过的。

“那便依大将军所请。”祁詺承道。

“谢皇上!”亓官懿与花以泰齐声道。

“至于皇后……”花以泰再此开口,祁詺承也看向了靖辞雪。花以泰说道,“说到底不过是家事,虽与国事挂边,但娘娘毕竟是后.宫之主,不如回宫后再议?”

祁詺承却未准允,冷冷看着靖辞雪,命众人都退下。

却道:“皇后留下!”

087 军中有佞

议事厅内,众人退尽,门也被关上。

“皇后好生厉害。想不到朕的皇后不但聪慧而且身怀绝世武功。”祁詺承冷眸看向孤身立于厅中之人。

靖辞雪一直垂眸不语。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银甲,头顶上再次传来清冷冷的声音:“皇后藏得深倒也罢了,却不想架子也如此之大。”

靖辞雪这才屈膝行礼,道:“臣妾恭请圣安。”

祁詺承却低头看着身前娇小的白影,良久才道:“为何来此?你可知这是战场,动辄流血丧命。”

“这世上能伤臣妾之人,少之又少。”这话说的极为自负,但从靖辞雪口中说出,又带了些别的意味,倒叫祁詺承有些恍惚。

靖辞雪缓缓起身,抬眼看进他悲戚的眼眸里:“皇上亲口承诺要补偿欠臣妾的。你若出事,臣妾该找何人要去?”

祁詺承益发恍惚,动了动唇,却如鲠在喉。手指抬起却未能触及她的脸,生怕一旦触及,他的雪儿就如梦中幻影一样消失不见。

直到目光落在那对羊脂玉蝶耳坠上,指尖也真实触及那温润的触感,祁詺承大喜,又觉眼眶酸涩,将靖辞雪一把拥入怀中。

“雪儿……”声一出,便觉哽咽。豁然明了,普天下能真zhèng

伤到雪儿的怕只有他一人。

“阿承,我怕等你不来。”靖辞雪也簌簌落下泪来,抬手抚上他的背。

拥住她的双臂又紧了三分,才觉被东西搁住了。祁詺承见她肩负长琴,疑惑道:“凤梧琴?”

靖辞雪点头,取下长琴后,取出一个明黄色的荷包,道:“这是臣妾初学刺绣所绣的龙纹荷包,针脚不平,瑕疵颇多。”她抬眼问道,“不是香囊,是荷包。你还要么?”

祁詺承却如获至宝般欣喜道:“要!只要是雪儿亲手绣的,朕都要!”感觉到荷包里另有东西,他取出来一看,是那琴轩主人所赠的蓝色剑穗。再看到露在琴套外的粉红琴穗,祁詺承当即把剑穗挂在了佩剑“妄思”上,再一次紧紧拥住靖辞雪,恍如失而复得般欣喜难耐。

“雪儿,朕觉得很圆满。”他垂眼看向怀中女子,心神一动,在她眉心轻轻印下一吻。

靖辞雪面颊绯红,退而不得,只能道:“亓官私自出宫全因臣妾,皇上,你别罚他好么?”

说起亓官懿,祁詺承忍不住觉得深深愧疚,却不是因为刚才对他动怒,而是他对雪儿的那份心思。可这些他如何能对雪儿说?

于是说:“雪儿你如此聪明,难道不知朕若不这么对他,反倒更遭人话柄,落人口舌么?届时朕又该如何服众?”

这是军中,军令如山。靖辞雪自然明白,便不好再说。再细想,适才那花以泰将军倒是处处给亓官懿解围。

将军府并非花以泰的正经府邸,是以并无多少女眷。靖辞雪被将军夫人安排在内院,由一个老妈子伺候。本来还有一队士兵保护,靖辞雪摇头拒绝,时值用人之际,怎好再在她身上浪费?

那夫人也是个利落的人,差人把皇后的意思传达到议事厅。祁詺承细忖一会儿,便允了。众人一听无不心中暗暗称赞靖后识大体,转念又想,以皇后的功夫,想来也无需yào



从军后,靖辞雪只有少数几次见到亓官懿,还都是远远看他随将军们一道入议事厅。难得迎面遇见,他也只同那些人一样朝她恭敬行礼。

靖辞雪怅然之余,却满心希望他能早得军功。

“你今日去了军中?”

靖辞雪端坐在房中擦拭琴弦,耳边传来祁詺承的声音,她默认。转眼见祁詺承就在身后,她笑道:“粮草可算是到了。”

“墨羽细作无孔不入,为了这次的粮草,朕与花将军费了不少功夫。”祁詺承拿起剪刀,走到烛台前修剪烛心。自从靖辞雪来了上阳城,他就算再忙,每晚戌时都会来内院看靖辞雪,为她剪烛。还嫌屋内蜡烛不够亮,命人搬来好几个烛台,以致屋内明晃晃的,堪比白昼。

“墨羽细作?”靖辞雪一愣,问道,“皇上如何能肯定是墨羽而非弥月呢?”

“远殷火。”祁詺承淡淡道。

靖辞雪眼神一闪。墨羽国前身是十来个部落,每个部落都有各自擅长的秘术。其中,尤以五行部落的秘术最佳。而这远殷火,正是五行部落的引火术之一,但失传已久。古书上记载,说是有一种名叫“远殷”的植物,磨碾成粉状,洒在东西上,再以秘术为引即可引火焚燃。与馨儿的玄针蛊术有些相似,都是不用现身就可暗中操作的秘术。

“墨羽素来阴险,擅暗中使诈,挑拨。想来明安公主之死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他多番嫁祸,破坏斓瓴与弥月的关系,不过是想渔翁得利。如他所愿,明安公主一死,斓瓴弥月关系果真僵化。”祁詺承继xù

道,“朕这里既有它墨羽细作,弥月军中必然也少不了。”

“弥月军中也有墨羽细作?”靖辞雪再问。

剪刀一顿,祁詺承侧目看她,轻笑道:“若非有细作,皇后如何会焚了弥月的粮草?”

靖辞雪愕然,然后也笑道:“皇上果然英明。”她从未与祁詺承说过弥月粮草是被她所毁,更没告知他为何焚毁粮草。

“雪儿心地善良,不想见斓瓴弥月被他人玩弄与股掌之间。可是雪儿应该更清楚,公主和亲代表一国颜面,如今公主命丧斓瓴,弥月君臣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斓瓴若不应战,就是承认与公主之死有关,斓瓴国人将有何颜面面对天下人?”他抬手抚上靖辞雪素净的面庞,柔声道,“如今,朕与煊王都已知军中有佞臣,必会更加小心。但这战事,却是无法避免。雪儿,朕实不想你为此忧心。”

靖辞雪轻轻摇头,神情温柔,却问:“军中奸细是何人?可查出来了?”

祁詺承脸色一沉:“焚烧我军粮草之人朕岂会留他!只是,朕怀疑,军中仍有细作,而且就在朕的身边,对朕的动向了若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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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 罗门法阵

大军之中混入了墨羽国的奸细,这是件极其严重又极其隐秘的事。祁詺承未曾将此告知军中十二将领,而是私下召来花以泰、亓官懿、洛缪璠以及军师白祥在议事厅商议。

靖辞雪日日待在内院,祁詺承不让她想这些事她便不想,她相信祁詺承定能揪出潜藏军中的奸细。

一连几日,城外偶有一动,洛缪璠带兵周旋,尚不落下风,祁詺承则与众将领连日聚在议事厅里。那一日靖辞雪经过长廊,花以泰和众将领正好从议事厅里出来,与她恭敬行礼。

靖辞雪温婉以对,心下感叹,**沙场的男儿果然耿直,心思与朝中谋臣截然不同,明知她是前靖相的后人也能恭敬以待。

她不知,她以女子身千里奔赴沙场,不论是为国还是为夫,都叫这些沙场好男儿钦佩不已,又怎会对她不敬?

行完礼后,众人退下各自忙去,唯独花以泰未走。靖辞雪见他如此,便知他有话与自己说,只笑着等他开口。

“皇后娘娘,臣有一事相询。”花以泰一手压住佩剑,凛凛军威中又显祥和。

靖辞雪留意到他浓密的长眉微微泛灰,颔首道:“大将军请问。”

“小女还好吗?”

靖辞雪一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花习习。想起习习手臂上的那点守宫砂,她心中暗叹,却浅笑道:“大将军莫要挂心。羽贵妃一切安好。”

“好,那就好。”花以泰点了点头,喃喃道。威严的双目似有银光闪烁。靖辞雪不觉感到一股酸涩自心间涌起,又听他道,“娘娘,臣告退。”

夕阳的余晖斜斜照进廊内,将他的铁甲身影拉得很长。他步步坚定利索,手握佩剑,仍是个威风凛凛的戍边大将。靖辞雪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觉得一个人再强大也敌不过岁月如刀,风霜染鬓,花将军已老。

不知何时,祁詺承悄悄出现在她身后,拥住她。靖辞雪把她与花将军的简短对话告诉祁詺承,止不住感慨。

“父在沙场,女在宫闱……花府一门忠烈啊。”

数日后,两国再次交战。

祁詺承率兵再上战场。靖辞雪一个人守在房中,心神难宁,遂去了将军夫人院中。将军夫人早已习惯这种挠心肠的等待,一边安然地捻着念珠,一边安然地命人奉茶伺候,见靖辞雪面色微白,她还能浅笑宽慰。

等待的日子总是难熬。一连两日,白天里靖辞雪与将军夫人相伴,偶能聊一会话,说的对象多是花习习,时间过得倒还快。可一到夜里,靖辞雪独自面对满室烛光,愣是一点睡意全无。

她焦心,担忧,挂念,在吹入室内的凄清夜风中更深重。

士兵来报说,煊王这次使得的是罗门阵。

乍听这三字,靖辞雪浑身一颤,打翻茶盏,顾不得在将军夫人面前失仪,急声问道:“首战时,煊王使得是什么阵?”

“小人不知。”那士兵被她乍白的脸色吓到了。

将军夫人见她坐立难安,心生疑惑,挥手示意士兵退下,对她道:“将军说首战那回也罗门阵。”

靖辞雪暗中握紧了拳,目光落在将军夫人手中的念珠,她知道将军夫人与她同样担忧。只是将军夫人是一府主母,不能慌不能乱。那她是一国之后,是不是也该如此?

思及此,她对上将军夫人疑惑的目光,淡淡道:“无事,只是问问罢了。”

将军夫人心知罗门阵不简单,而皇后无意多说,她也不好细问,只在心底又添忧虑。

罗门法阵啊!怎可无事?

对着摇晃的烛光,靖辞雪蹙眉轻叹,起身去剪烛。耳边却响起师傅的声音:“罗门法阵,有三十二般变法,正所谓‘生死互逆门,阴阳不可测’。初时可用此探清对方底细,知根知底,才知后续法阵该如何变幻。它因对手而异,并无特定阵法和解法!”

“罗门阵,看似与一般古书上的法阵相同。诚然,它们是有相同之处,可若按寻常法则来破阵,那就是自掘坟墓了!”

剪刀一抖,烛油飞溅而出,烫红她的手。

又过一日。士兵神色慌张进屋,颤声禀报。将军夫人手中的念珠断了,佛珠滚了一地。

花以泰满脸血渍躺在床上,灰色的铁甲布满刀剑划痕,血流汨汨不止,底下床单瞬间被染红。将军夫人白了脸,可她却挺直了身体,颤都不颤一下,甚至冷静地站在床前帮白祥递药递纱布。

护送花以泰回来的是十二将领之一,同样是满脸血痕。他哽咽道,“大将军是为了掩护皇上,才会受此重伤。夫人,是末将等人无能!”

“保护皇上是职责的职责,老八,你无需自责!”将军夫人相当冷静地看了他一眼,“这里有我,你回去!务必要保护好皇上!”

靖辞雪心一颤,心生佩服的同时,急声问道:“皇上呢?他在哪?”

“皇上还在阵中。”

话音未落,靖辞雪转身欲走。

“娘娘!”将军夫人唤住她,朝八将军使了个眼色。八将军忙道:“亓官统领正护着皇上出阵,马上就能回府!”

“本宫只去城楼,你们无须担心。白先生,花将军是我斓瓴第一大将,宁缺白银金缕,也不能少了他。”

“臣定全力以赴!”白祥严肃道,头也不抬地处理伤口。

长袖荡起,靖辞雪已飞身而出。

“夫人?”八将军忧心道。

“皇后她自有分寸,你还是入阵去,助皇上一臂之力。”将军夫人如是坚定道。

一道白影飞出将军府上空,落在府门外的一匹马上,马奴尚未回神,靖辞雪早已策马而去。

守城士兵一见白衣仙女似的女子便知是皇后,先前又见过皇后与亓官统领两人对战弥月两百精兵,知道皇后武艺非凡。因此,无人阻她上城楼。

城外厮杀声成片,数万兵马交织,随七色彩旗不同方式的挥舞而游移,才一晃眼,罗门阵变幻了三次。

靖辞雪惊叹!

好强的法阵,这何止三十二变幻?

青出于蓝的罗门法阵,就算是师傅瞧见了,也会感慨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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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 请命同征

对于布阵设局,靖辞雪并未深入研习,只偶有涉略。

伯熹仙人是这么对她与素珊说的:“女子就该修习流云婉月、流风回雪之类的术法,既赏心悦目、悦耳动听,又能杀敌于无形,亦不损窈窕淑女形象。”

可眼下,面对磅礴浩瀚的罗门法阵,靖辞雪只觉得一阵心悸。

她无力帮他!

蓦然,法阵破开一角生门。在生死门互逆的瞬间,数骑战马飞奔而出,快若闪电。

“快开城门!是皇上!”守城士兵高呼。

靖辞雪下了城楼,他们已经入城。祁詺承等人急急勒住马缰,底下士兵向他禀报花将军的伤情。他脸色沉了下去,烈烈日光照在他的银甲上,沾在上边的猩红血迹早已干涸。他忽然朝城墙下看来,目光又是一沉。

一晃眼,他已策马到靖辞雪身前。不多言,只倾身捞她上马,迅速往将军府赶去。

颠簸的马背上,靖辞雪鼻尖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扬眼看他,唇角紧抿,浑身散发着不悦的气息。目光落在他握马缰的手上,手背上赫然一道血痕。

他们还是来迟了一步。花以泰重伤不治。将军夫人仍旧坐在床边,握着花以泰的手,神情坚强,一滴泪都未落下。

那一刻,靖辞雪感受到祁詺承的颤抖,手上用劲,几乎要捏碎了她的手骨。

“啊!”八将军大喝一声,就要往外走。

“站住!”将军夫人喝住他。

“末将要去给将军报仇!夫人你别拦着末将。”

“老八!”

“报!当然要报!”祁詺承冷声道,“花将军的仇,不止八将军要替他报,朕也要替他报!”闻言,八将军站住不动了,眼睛红了起来。

将军夫人沉默,坚强的眸中染上一层凄然,终于落下泪来。

想起花以泰出征前还与她谈起花习习,话里无尽思念,靖辞雪不禁酸了眼眶,别过头去,祁詺承揽她入怀,拥紧她轻颤的身体。

城外,杀戮声不断。亓官懿先一步请命出城而去,相助洛缪璠破阵。祁詺承与同来的几位将领和军事在议事厅里商议破阵新法。

“臣妾也来请命,与众位将军一同上战场。”靖辞雪推门而入,坚定道。

众人惊愕地望向靖辞雪。

“胡闹!”祁詺承冷斥。

“臣妾没有胡闹。臣妾的能力众将与皇上有目共睹,如今花将军已经不在,那便由臣妾上场,顶替花将军!”靖辞雪言辞振振地走到议事厅中央。

众人见国主脸色不善都识趣地退下,议事厅里只留下他们二人。

“雪儿,我知dào

你在想什么。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朕无法顾及你的安危。你好生待在府里,与花夫人为伴,多多劝慰她,便是对我最大的帮zhù

。”祁詺承拉过她做到自己身边。

“阿承当真知dào

我的心思吗?”靖辞雪反问,祁詺承蹙眉不语,听她继xù

道,“出征前,你锁住我的穴道,满朝文武阖宫上下都在昭清殿前相送,唯独了凡灵宫的皇后。你说我是你的妻子,可是丈夫出征,你却不让妻子出来送你!你可知我怨你?”

“你以为我心系亓官就把我托给他,明明不舍却要故作大方!阿承,你这是自私,一厢情愿以自己的方式保护我,补偿我。你在边城生死未卜,可知我在深宫寝食难安?阿承,我好怨你!”

“这几日,我日日担忧,夜夜无眠。你我分明只有一城之隔,我却怕再见已是白衣枯骨!阿承,这熬断肠、难煞人的等待我做不到!我只想在你身边,看你安然无恙!”

一番话说得祁詺承的心紧了又紧,久久未语。

“雪儿……”他涩然轻叹,拥紧她,下颚抵在她发顶轻轻磨蹭。“雪儿,朕不能让你上战场。”他特意加重了那个“朕”字。

靖辞雪正要开口,他收紧手臂拥着她,先道:“罗门法阵威力无穷,但朕已经想到破解之法。生门未必生,死门未必死。朕此去必能破了它。”

“然而你若上战场,朕必时时挂心与你,不能一心破阵。朕知你等待之苦,但是有雪儿在城里等朕,朕将更有信心,必能平安归来!”

靖辞雪终是没能上战场。

她背对着门坐在议事厅里,目光越过祁詺承坐过的地方落在窗外。那艳阳西移,似血红霞染遍天际,直到余热未退的晚风吹进屋里,擦过她干涩的眼角,她才恍觉天色已黑。

靖辞雪去了内院,白祥刚好从将军屋里出来,见到她忙行了一礼。靖辞雪望向半开的房门,问他:“夫人还好么?”再想,丧夫之痛,天底下有哪个女子承shòu得了?纵使夫人性情刚强,她也只是个女子。

白祥摇头,凄然道:“夫人她……唉……”他轻叹,朝靖辞雪抱拳拱手道,“娘娘与夫人同是女子,想是能劝慰些。”

靖辞雪点头,朝前方走去,却在半开的门外停住。

将军夫人坐在床边,细致地给床上之人擦拭血迹。花以泰身上的铁甲被擦拭得锃亮,原本沾满血渍的脸庞露出异样苍白的肤色,浓密如剑的长眉下双目紧闭,再难睁开。

“以泰啊,我从未与你说过,你当年在岁安庙外救下的那个女子就是为妻啊。你打走了那些市井无赖,自己也走了。但你说的话我一直记得。你说堂堂七尺男儿,该顶天立地,除强惩恶,如何能欺侮一个弱女子?”将军夫人轻笑出声,“你一定不知dào

,轿子里坐着的可是当年的将门千金,才不是弱女子。”她年逾四十的面容依旧姣好,这一笑,当真是风韵犹存。

“可是你的背影那般高大不屈,让我在比武招亲那天忍不住输给了你。”忆起往事,她不禁面上一红,“父亲却嫌你无功名利禄要悔婚,你大恼不已,怒气冲冲地走了。这让躲在屏风后的我多少不甘呐,和父亲大吵一场后,弃了千金身份和荣华富贵追随你而去,住寒窑,穿破衣。你呀,真是傲气,看轻你的是父亲,你却对我冷淡。”

她面露坚定:“我堂堂将门千金,岂是那么容易放qì

的?父亲找上寒窑,要与我断绝父女关系,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天地为证,寒窑为媒,我只愿嫁你一贫二白的花以泰。”

“你含泪笑骂我傻,转头就和父亲三击掌,发誓三年内定会混的个一官半职,许我一个将军夫人名分。”她泪光盈盈,依然笑着,“你去从军,我守着寒窑,一别岂止三年!母亲劝我另嫁,可是你答yīng

过会回来,许诺过会娶我,我便等。三年,十年,二十年,我都等!”

“以泰啊,我等了你八年,你官拜御远将军终于归来。你说你从不恨我父亲,你说若无他,便无如今的你,你说你唯一觉得难过的就是让我在寒窑八年。”泪,终于盈盈而落。她颤声道,“以泰啊,这次换你等我了……”

靖辞雪在门外听得直落下泪来。

阿承,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090 青丝白雪(求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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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辞雪没进去劝慰将军夫人,她只在门外默默站了会,便回了房间。

又是一夜无眠,对着一室烛光坐到了天亮才隐隐有些睡意。她躺床上休息了会儿,伺候她的老妈子进屋来,见她还睡着,没舍得唤醒她。

老妈子小心地逐个吹灭亮了一夜的蜡烛,见一个士兵在门外张望徘徊,忙冲他挤了挤眼,让他不要出声在门外候着。她扭头朝里看了看,皇后还安然地躺在床上,她安了安心,走出屋外。

“啥子事?跟老妈说,娘娘还歇着呐!”她身躯佝偻,嗓音压得极低。

“是捷报!”那士兵激动地小声道,眼神亮闪闪的,“前方刚传来的,皇上破了罗门阵。”

“真的啊?”老妈子虽不懂什么罗门阵,但看他眉眼满是掩藏不住的激动,想来是打胜仗,也很高兴。

“罗门阵破了?”

士兵和老妈子一愣,才发xiàn

原本空无一人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皇后,忙跪地行礼。他们哪里知dào

,凭靖辞雪的敏锐程度,早在老妈子踏进她这院子时她就已醒了。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士兵,与她淡然的面庞极不相符,直到士兵点头,她终于展颜一笑,却觉眼角微酸。

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落回原处,转念又想起将军夫人,靖辞雪暗自一叹。没顾得上用早膳便去了将军夫人房中。可是教她惊叹的是,今日的将军夫人与昨日在床边流泪回忆往事的将军夫人截然不同。

眼前的人妆容整洁,目清气明,举手抬足间依然是那个端敏大气的将军夫人,唯独那一身素衣衬出几分凄凉。

这得要有一颗多强dà

的心才能藏得下满心悲伤?

“娘娘还未用膳吧?如若不嫌弃,便与臣妇一道吧。”见过礼后,将军夫人盛了碗白粥递给靖辞雪。

靖辞雪舀了几勺粥,心下琢磨了番,对她道:“待我军班师回朝,夫人与本宫一道回金陵吧,羽贵妃很想你。”

将军夫人眼中闪过一抹恻然,眨眼间就换上坚定神色。

“臣妇不愿回金陵。”她放下粥碗,目光落在窗外,似能越过横亘的城墙,碧血染黄沙之景皆入眼底,“以泰他一生忠君爱国,戍守边关。如今他走了,那就由臣妇代他守住上阳城,定不让北国铁骑侵犯我斓瓴山河的半寸土地!”

她神情坚定不移,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靖辞雪默然难语。

一路上,心间时刻徘徊着将军夫人铿锵有力的话语,不意竟来到了将军府的花园。花圃里的花草葱茏鲜艳,仿佛即便上阳城变天了,也不会影响到它分毫。

“谁?”察觉到花丛后有异动,靖辞雪警觉道。

花丛后拐出一个灰色身影,朝她恭谨一拜:“娘娘。”

“白先生?”靖辞雪留意到白祥湿了一角的长袍下摆,望向他身后拐出来的地方,“你在做什么?”

“验毒。”白祥淡定道,引着靖辞雪来到花丛后。那是条丈来宽的河溪。白祥解释道,“此乃横贯边城的上阳河,恰好流经将军府。”

“先生怀疑弥月会利用此河下毒?”

白祥颔首:“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我军用水皆来自此河,不可不防。”

靖辞雪看着河面,恍惚看到一个白色瓶子沉浮在水中,似乎是自东向西漂流而去。心中隐约觉得不妥,正要上前细看,一个士兵急匆匆跑来。慌乱的面色,让她的心一紧。

“何事?”她稳了稳心神,问道。

“罗门法阵已破,洛都尉和十一位将军带兵归城。可是皇上坠落山崖……”

话音未落,只觉一道疾风刮过他的脸,抬眼,哪里还有皇后的身影。

“罗门阵不是破了么?皇上呢?”

将军府前厅,站满了人。将军夫人,洛缪璠,十一位将军,个个面色凝重。靖辞雪闪身而入,清冷的声音落在冷寂的厅堂听得众人心尖一颤。

洛缪璠朝她直直跪下,双手奉上一把蟠龙佩剑。他身后的十一位将军也都哗啦啦跪下。那跪地声重重敲击在靖辞雪心头。

落目间,坠在剑柄的蓝色剑穗像利针般扎进她眼眸里。

“我军大破罗门阵,弥月大军鸣金收兵。可是皇上与煊王仍在作战。他二人各自下令,谁都不许上前相助。可是弥月军阴险狡诈,看皇上与煊王打得难分高下便暗中放冷箭。皇上中箭受伤,被煊王一掌打落苍戒之巅。”洛缪璠怆然道,“山巅之下是深不可测的丛林,臣根本无法派人进去搜索。”

闻言,靖辞雪身体轻晃,后退一步,嗫声问道:“苍戒之巅,在哪?”

“城外西侧,二十里地。”

苍戒之巅。

山风呼呼,松涛阵阵。

满眼茫茫云海不见底,黑色铁甲战袍的男子上身挺直如松,单膝跪于山巅,手下长剑大半都被他插进地里。头盔倒在他的身旁,发丝在风中乱舞。

耳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清寂的面容不改分毫。直到翩翩月白长袖擦过他的面颊,他的眼珠才动了半分。

白影掠过他,他忽而跃起,一把拉住那道白影,拥入怀中。两人双双倒地。

“阿承!”靖辞雪扬天大喊,眼泪飞溅而出,落在亓官懿的脸上,犹如他自己落下的泪。

“阿承,你回来啊!回来啊!”靖辞雪一声声悲戚地高呼,洛缪璠与十一将军随后赶到,也被那声声哭喊震得心头直颤,不忍直视。

将军夫人缓步踱到山巅,山风急促地擦过她的脸颊,心底强压的悲伤也喷薄而出,在靖辞雪的哭喊中落下眼泪。

“阿承,你说过会平安回来的,你怎么可以食言?”

“你说过要补偿我,你说过要好好待我,你说过的,可是你走了,我怎么办?”

“阿承,你欠我的那么那么多,我该向谁讨去?祁詺承,你回来!”

阿承,你回来……

我求你,回来!

亓官懿无言地拥紧怀中晕厥的女子,眼眸酸涩却无泪可流。

靖辞雪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将军府里。她木然地躺在床上,木然地盯着床顶,不再流泪也不再说话。

哀莫大于心死。

不同于心底秘密被人捅破,不同于爱情寂灭还被深爱之人嘲讽,她现在只余一颗空落落的心无处安放。

原来,秘密没了,爱情没了,她还能活。

可是阿承没了,她该怎么办?

阿承才是她的信念啊!从十年前杭城相遇决定背叛相府开始,她所做的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护那人安然无恙!

苍天明鉴,她只想护那个名唤“祁詺承”的男子一世安康,一生周全。

白祥诊完脉,脉搏无恙,可看她这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只得摇头惋惜。将军夫人几番想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该怎么宽慰呢?丧夫之痛,她也承shòu过啊……那真的是,生不如死!

房中人退尽,唯独留下一个亓官懿。

他在床边轻轻坐下,轻轻唤了声:“雪儿?”

靖辞雪仿佛跳脱世俗之外,半分无响应。

“雪儿,我知dào

你在听。那便好好听着亓官哥哥下边的话。”亓官懿握上她的手,轻语道,“阿承这一生承shòu了多少苦难,你我都很清楚,却半分难以切身体会。斓瓴国的江山土地,是他毕生责任。他倾尽了心血才从你父相手中夺回。而你靖辞雪,西子湖畔照亮过他阴暗心灵的残雪,是阿承此生的心头挚爱!”

“雪儿,就算阿承没了,我也要替他守住斓瓴国,守住你!”

坚定的口吻让靖辞雪睫羽轻颤,眼珠转动,看向了亓官懿。

“雪儿,你如此深爱阿承,现在弥月军兵临城下,我斓瓴大军却群龙无首,你该如何?”亓官懿诘声质问。

靖辞雪坐起身来,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脸坦然的亓官懿。亓官懿目无愧色,只与她四目相对,完全不担心藏压心底的秘密被看穿。

良久,她咬牙坚定道:“亓官哥哥,雪儿不会做的比你差!”

亓官懿笑了,唇角温柔地弯起,抬指理了理靖辞雪有些凌乱的鬓发,柔声道了声“好”。

“阿承的剑呢?”

“在这。”亓官懿拿出坠挂着蓝色剑穗的妄思。

靖辞雪抚着剑穗,把妄思紧紧抱紧怀里,只道:“亓官,你出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亓官懿知dào

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会想不开,但为免发生意wài

,他还是和众将领守在门外。

冷寂的房中,隐约有女子的啜泣。渐渐地,抽泣声变大。守在屋外的人听得心头泛起酸意,纷纷别过头去擦拭眼角。

入夜。亓官懿独自推门而入,见她仍是先前的姿势,抱剑坐在床上,哭声没了,眼泪却不止。能哭出来总比埋在心底的好,这么想后,他便径自去点燃蜡烛,再退守屋外。

晃动的烛火在她泪眼迷蒙的眼眸里叠影重重,眼前闪现她第二次被关进静思堂的场景。那无尽的黑暗里,她以为夜夜陪伴她的是亓官懿。最后一晚,当她惊慌失措投入亓官懿怀里时,阿承的眼里分明是沉重的心伤。

她闭上眼,眼泪扑簌而下。

掌风打出,满室晃荡的烛光乍然全灭。屋外的亓官懿心神一颤,只望着漆黑的屋子发呆。

靖辞雪不断收紧双臂,冰冷的剑身给不了她任何温暖。对黑暗的恐惧仍无法驱散半丝的心痛。

阿承,我必会为你守住斓瓴国,也必让伤害你之人付出代价!

当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时,紧闭的房门开了。靖辞雪没在意众人诧异震惊的目光,缓步走到屋外。

她依然是一身长袖曳地的雪锦衫裙,三千发丝如雪在晨风中飞起又落下。

亓官懿清寂的眸中闪过一抹痛意。

靖辞雪微微扬起下颚,望向半露在云层外的红日,冷声道:“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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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能让靖辞雪方寸大乱的,能逼得靖辞雪发疯、一夜白头的,唯祁詺承一人而已。

当靖辞雪一身白衣,白发飘飘地走上城楼时,城中守将士兵无不肃然起敬。国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们不但没有意志消沉,反而士气大涨。尤其是他们看到城楼上纤弱却倔强不屈的身影,他们只觉一股热气自心尖升腾而起,让人浑身发烫。

忽而风起,滚滚乌云压境,一股压抑之情难以言喻。

上阳城城门紧闭,唯城头那面金丝绣龙的大旗迎风而展,硕大的“斓瓴”二字显在空中,十分醒目。

弥月国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气势恢宏。

煊王策马在法阵最前方。

城楼上闪过白影,那熟悉的身影令他瞳孔倏然紧缩。雪白的发丝在空中飘荡,月白衣袂迎风飞舞,划出道道孤绝清冷的弧线。

——靖辞雪,想不到本王与你的第二次见面竟是在战场之上!

这时,弥月军中策马而出一员小将出阵骂战,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如凌厉带风的长鞭记记抽在上阳城的将士心头。

八将军当即听得怒火丛生,大骂了声娘,就要带兵出城应战,幸而被边上的洛缪璠及时拦住。他刚要开口,洛缪璠冲他神色严谨地摇了摇头,手上暗中使劲。八将军顺着洛缪璠的目光落在城楼中央,亓官懿奉命摆上香炉和一把长琴。他蹙眉不解,大军当前,难道还要抚琴助兴么?虽不理解,但他终于不再闹着要出城。

靖辞雪迎风而立,眼底是黑压压的十万弥月铁骑。

“阿承,将军夫人不愿回金陵,她要承夫志,留守上阳,替亡夫守住斓瓴国的边塞重地。”

“阿承,我绝不相信你会如此轻易地离开我。上阳城也好,斓瓴国也罢,我都会誓死为你守住!”

“阿承,我等你归来!”

指尖划过琴弦,琴音畅然流出。香炉里的三支红香无火自燃,三缕青烟直直腾起。耳边忽听琴音响起,众将士不禁侧目,淡淡清香窜入鼻尖。

尾指一勾,琴音乍响如裂帛,弥漫空中的香气突然变得馥郁浓烈。

城下骂战声越来越难听,直道斓瓴国大将军和国主相继丧命就再无有用之辈,竟做起了缩头乌龟躲在上阳城里不敢应战。再骂斓瓴威名赫赫的十二将军懦弱无为,听从妇孺之言,枉为建功立业、一身热血的好男儿。又骂斓瓴靖后妖魅之身上惑君主下迷将臣,两军交战居然还在城头抚琴为兴。

这一骂,不止八将军,所有将士包括亓官懿都怒了。这才发xiàn

,琴音仿佛给他们施了定身法一样,动也动不了。

这一骂,煊王也怒了,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吓得那自以为骂得舒爽的小将差点跌下马来。

这一骂,靖辞雪不怒反笑。沉寂如冰的嘴角缓缓勾起,指尖拨过琴弦,那骂战的小将蓦然喷出一口血来,身体晃了三晃,跌落下来。

排在法阵最前几排的弥月士兵慌了。他们什么都没看到,刀和剑,或暗器,都没有,那人竟是如何毙命?

亓官懿最靠近靖辞雪,也是最先看到那小将落马的。震惊之余,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落在了轻缓抚琴的指尖。

骤然间,琴音已偏锋转急,犹如抽刀断水,水珠四溅。上阳城的将士旧驻边塞,乍听,不禁痴愣。回神再看城外,只见十万弥月大军除了阵前战马上的煊王景玺纹丝不动外,个个都手捂双耳,好像十分痛苦。令人望而生畏的罗门法阵瞬时溃败。

他们哪里知dào

,托红香香烟之福,在他们听来激昂震荡的琴声落在弥月军耳里却成了催命魔音!

琴音不止,弥月十万大军几近奔溃。景玺却恍若未见,凌厉如鹰的眸光紧紧锁在那翩白身影上。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幅场景。

那是个绿草如茵的山谷,高耸入云的山峰银白飞瀑如练,伴着耳边的淙淙流水声,藏青窄袖长袍的少年挥剑如虹,银白剑qì

脱离而去震得遍地月伊草摇晃不已。

忽而响起琴音。他默然怔愣,挥出的长剑久久未动。

“哎呀!我的月伊草!”身后传来师傅跳脚的声音,他不为所动,只是默默收了剑。

“尔玉啊,为师独自打理这些花花草草多少不易啊,你还这么……这么摧残它们!你不念为师的辛劳,也要念它们的风姿优雅啊……”伯熹爱惜地扶起被剑qì

震得弯腰的月伊草,喋喋抱怨。

回身见少年顿剑不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也不恼,只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背着双手走到少年身边,扬起下颚:“心念不可乱,妄念不可动,尔玉啊,师傅的话总是没错的。”

少年没搭理他,学他的姿势望向耸入云霄的山峰,只见山巅之上盘膝而坐一个白衣少女,琴音顺势倾泻而下。

他问:“师傅,那人是谁?”

……

——好一曲《凤凰吟》!师妹,果然是你!

漆黑的眼眸里,苍茫万物逝尽,只余白衣女子一人。

同处师门,从来是一个抚琴一个执剑,一个在山巅一个在山谷,遥遥相隔,未曾相识。

“王爷……这琴声……”顾青山痛苦出声道。

这才唤起他的神智。目光一扫,士兵们全都抱头痛苦地嘶喊,额头青筋直爆,好多人的眼角已经开始留下血丝。就连顾青山都恨不得把自个脑袋掰开。

再次看向城楼,靖辞雪弯着冷笑,冷冷与他对视。

——师兄,你输了。

景玺缓缓抬起右手,沉声喝道:“收兵。”

望着溃不成军,急急撤tuì

的弥月大军,上阳城将士们不禁振臂高呼。

对此,《白公史记·纪战·上阳》有如下记载:上阳城之战,斓瓴御远大将花以泰命丧罗门。承帝携十一将领破古来第一法阵,后坠崖生死不明。靖后悲极,三千青丝一夜雪,凤梧琴下一曲《凤凰吟》响天彻底,败弥月十万铁骑。至此,名扬天下。

PS:这一章把长浮最大能耐的文采都用完了,原来长浮就这点水平,好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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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远将军府。

前厅中央跪着男子,着一身烟灰长衫,手中羽毛扇摇得一晃一晃,颇为悠闲。而他左右各站一名铁甲士兵,手持长剑抵在他脖颈上,满目的厌恶和痛恨怎么也收掩不住,恨不得让他当场毙命。

主位上的将军夫人只目光冷冷地望着他,见厅外一众人走来,她起身相迎。

“臣妇幸不辱命,已抓获潜伏在军中的奸细。”

靖辞雪颔首不语,直往厅中而去。同行的有十一将领、亓官懿和都尉洛缪璠。十一将领在听到“奸细”二字时,不由得吃了一惊,亓官懿和洛缪璠因国主曾私召与他们商谈过,因此早知dào

军中有奸细潜伏,未显惊讶。

转念回思将军夫人的话,抓细作一事竟是皇后下的令!这回连亓官懿和洛缪璠都讶异了。

他们曾奉命暗中调查军中细作一事,可时至今日,收获的线索都零零碎碎,难以理出头绪。而皇后在出战前密召将军夫人,想来是一招出敌不意,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前方的两军交战上之时,正是细作放松警惕之际。

前有绝世琴技破十万敌军,后有暗中布局捕获细作,他们的皇后当真不简单。

洛缪璠垂眸间,眼中眸色骤然变深。在嫁祸靖辞雪使厌胜之术反被她轻易破解时,洛缪璠就已知此人不易对付,后来丽嫔恶灵大闹琼林院最终还是由靖辞雪化解,他便深觉靖后深不可测。而靖辞雪从军以来,她对国主的感情震煞三军,半个时辰前城外的那番场景更是教人叹为观止!可是靖后再强又如何?她的致命弱点暴露得那样彻底!思及此,洛缪璠在心底泛起冷笑。

痴愣间,靖辞雪早已在主位上落座。他们十三人也入厅去,分列两侧。待看清跪着的人时,震惊之余,八将军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但见皇后无所命令,他只好恶狠狠地瞪着白祥,保持沉默。

将军夫人在主位下手边的位置上坐下,听到靖辞雪几乎不含感情的声音响起。

“白祥,事到如今你有何话说?”

“皇后娘娘英明神武,是我白祥无能,败在你一个女人手上。”白祥适从无惧的神情又含几分不屑,直看得旁人咬牙切齿。

靖辞雪却不恼,只道:“白祥,国主、花将军乃至军中上下皆奉你为军师,尊敬有加。你却不思报国,反而暗中焚毁我军粮草。单此一条,足以要你性命!”

“皇后娘娘,你聪明绝顶,难道不知身为细作早已把性命置之度外了么?”

“据本宫所知,墨羽国从不把别国人士编入细作之列。”闻言,白祥摇扇的手一顿,只听靖辞雪继xù

道,“白祥,你当本宫是如何得知你的身份?”

“上阳城地势西高东低,而本宫那日在花园遇见你时,偶见上阳河中有一白瓷瓶自东向西逆流而上,就已存了怀疑。”靖辞雪道出她发xiàn

白宁身份的原因,同时,取出白瓷瓶,冷声道,“白祥,你告sù

本宫,这里边是什么东西?”

众人目光直愣愣地看向白瓷瓶。

白祥面色发青:“是墨羽国的蛊毒。”

靖辞雪冷笑地将瓷瓶搁于几案上,寒着声替他补充道:“你用它害了花将军一命!”

将军夫人瞬间白了眼,看向白祥的眼神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原来她的夫君不是重伤不治,而是死于墨羽蛊毒。

靖辞雪冷冷扫了十一将领,那些本想拔剑刺死白祥的将领莫可奈何地把剑插回剑鞘。

“白祥!你枉为斓瓴国人!你他娘的就不是人!”八将军咬牙切齿道。

“老八!”两位年长的将领喝了他一声。

“对!我确是斓瓴国人,可是我的侄子白宁不还为弥月国的煊王重用?”

众人一愣,煊王手下的第一智囊“公子宁”居然是白老太医的孙子!

白祥继xù

摇起羽毛扇:“为君者,自然要不拘一格,选贤任能。那我白祥良禽择木而栖又有何不可?”

一句话说得他们哑口无言。

“你不是墨羽细作,更非良禽择木。”靖辞雪冷然出声,“白府的二公子嗜医如命乃众所周知,却很少有人知dào

你同样嗜毒如命。墨羽国秘传的巫蛊之术能化骨血亦能生白肌,你如何会放过修习巫蛊术的机会?”

白祥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靖辞雪无意再隐瞒,直道:“白祥,本宫乃桑央谷不老仙人——伯熹的座下弟子。”不禁苦笑,涩然道,“可还是迟了一步!”

一直处于各种震惊之中的众人再次狠狠吃了一惊。

将军夫人望向身边看似羸弱的女子。皇后大败弥月的事迹早有人向她报捷,当时她只淡淡一笑。同为女人,皇后心中的恨意和为夫守国之志她感同身受。只是没料到她竟有如此非凡的本事,还是桑央谷的弟子。可再一想,便又觉得无可厚非。

白祥扬天长笑,猛然间戛然而止,头就无力地垂到了胸前。八将军一个箭步冲上去,抓起他的头发往后一扯,只见白祥唇角留下黑色血丝,恨恨道:“吞毒自尽?便宜你了!”

“是蛊毒。”靖辞雪淡淡道。音落,白祥整张脸蓦然腾起一片紫色,眼角鼻孔都流出血来。

还是馨儿擅使的玄针蛊术!

“玄针蛊术?”洛缪璠看着死者的面部,有些不确定。

靖辞雪颔首。

洛缪璠皱眉暗自思索,玄针蛊术,他在大技师留下的《桂兰丹经》里看到过。口中却说:“臣曾听故友说起过这个蛊术,说是施蛊者可以在方圆百里之内夺人性命。娘娘,这施蛊之人可是在附近?”

靖辞雪看了他一眼,摇头。澹台甫晔轻功一绝,等洛缪璠追出去,他怕是早已绝尘千里了。

“今日一战,煊王因不知是本宫出战而败于《凤凰吟》之下。它日,煊王定会重新排出克制《凤凰吟》的罗门法阵。想来众卿都听说过煊王师承桑央谷一事,”淡漠的眼眸轻扫,众人沉默不语,靖辞雪继xù

道,“没错。煊王确是本宫同门师兄。他的术法与阵法都在本宫之上,但只要我军众志成城,同样能破罗门法阵。”

“花将军已逝,国主生死未明,斓瓴三军由本宫坐镇!”靖辞雪下令,坚毅冰寒的面孔看得亓官懿吃惊不已。

“不服本宫号令者,一切按军法处置!亓官大人,”靖辞雪漠然地看向亓官懿,“此事交由你负责!”

“是!下官领命!”

“众将听着——”靖辞雪又对众人道:“法不容情!”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而白祥,这个曾受尽斓瓴三军无上尊崇的军师,受尽唾骂。八将军气愤难消,私自将尸首悬于高城外,受烈日暴晒。不时,尸首就被晒得起了白皮。

探子传来消息,说是弥月军师公子宁在听闻二叔死讯后,悲痛不已。

八将军觉得稍有解气。

靖辞雪得知此事,大怒,绝色的面容仿佛在冰湖中沉浸过一般,愈冷愈教人心颤。八将军由此成为第一个未得军令私自行事之人,按军规,只需十军棍,而他被罚了二十军棍。

那多出来十记军棍,靖辞雪说——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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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 同门相残(上)

夜深。

一众将领退出议事厅,凉风迎面而来,他们不禁充愣了一下。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夏末秋初了。

亓官懿走在最后,回身关门时望了眼仍坐在位子上的皇后,明黄色的烛光跳跃在她孤冷漠然的脸上。倏尔,她朝他看来。对上那双目光沉寂的眼,亓官懿心疼了一把。

许是看出他的关怀,靖辞雪扯了扯嘴角,却再也弯不出往日里的浅浅笑意。亓官懿垂眸关上门,望向高挂的残月,轻轻一叹。

靖辞雪默默抚过琴弦,回忆起那晚夜游金陵的场景,再看到琴边垂着的粉色琴穗,只觉得万箭穿心也不比她此时的心痛。

“阿承,我该怎么破罗门阵?”静谧的屋里荡过她一声忧叹。

脑子里闪过那日在城楼上看到的罗门法阵,她不由得拢起双眉。《凤凰吟》对旁人或许能次次管用,对煊王就未必了。同是桑央谷弟子,煊王必然懂得抵御琴音的心法,也知dào

红香的作用。而她,不是祁詺承,纵使师承伯熹仙人,她对破阵可谓是一窍不通。

上阳一旦城破,弥月大军便可长龙直入,直捣金陵!

第一次,她感觉到了心乱如麻,心急如焚。

这夜的风略大,有扇虚掩的窗子被吹开,凉风入室而来,吹乱了桌案上的书册纸张。

靖辞雪过去将窗关好,缓步走到桌案边整理起来。眼前蓦然幻化出祁詺承挑灯伏案的身影来,她拿书的手不禁一顿。

她刚想伸手触碰那道熟悉的侧影,幻影忽而如烟散去。

眼眶一热,她闭上眼,把眼中的那股涩意全都忍了回去。这才睁眼,冷寂的眸中又添一份坚定。

目光落在手中的蓝皮书册上,书面空空如也。未经思考,手已翻开。字字句句,都是祁詺承手写,是他的行军手札。

靖辞雪坐下,细细看了起来,才发xiàn

他在记录作战心得的同时还夹杂了对她的思念。每日手札的末尾,简简单单一句“思妻切,盼归”看得她忍不住落泪。后来的末尾换做“与妻同,甚喜”,看到这,靖辞雪弯起寂落的唇角,眼泪反而掉得越多。

手札的最后一页,只一句——生门未必生,死门未必死。

靖辞雪心神一凛,沉心思索这句话里的意思。忽而忆起师傅曾说过罗门法阵是“生死互逆门,阴阳不可测”,灵光一闪,靖辞雪瞬间明白祁詺承这话里的深意。

她深深吸了口气,对接下来的一战更有信心。

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靖辞雪神色一变,长袖一甩门已开,下一瞬,她已闪身出现在院中,挡在身穿夜行衣的男子身前。

黑夜中,那双明亮的双眸锐利如鹰,靖辞雪无畏与他对视。

那人缓缓抬起手,在靖辞雪淡漠的注视下摘掉掩面的黑纱。

“师妹。”他出声轻唤,音色低沉。

“煊王殿下大驾光临,本宫有失远迎。”靖辞雪凉凉道。

景玺苦笑一番,扔掉黑纱,单手负在背后,涩然道:“师妹,你的头发……”那披着清冷月光的满头银丝被风吹起,再一次狠狠扎痛他的眼。

“拜师兄所赐。”靖辞雪冷笑道,目光凉凉地掠过他,落在他身后的议事厅。她的凤梧琴还搁在几案上,粉色琴穗被风吹得微晃。

景玺如鲠在喉,久久难语。背在身后的手寸寸紧握。

“原来,你的心里的那个人,是他。”指甲已嵌入掌心,他犹然未觉,“原来,你爱的人,是他。”

漠然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靖辞雪叹道:“是啊。我爱他入骨。可是师兄,你却让我承shòu了这剔骨之痛。”

“师兄,我好恨你!”

心,蓦然一颤。景玺默然站定,直直面对她迎面袭来的白绫,白绫戾气如剑,他几乎能感觉她对自己蚀骨的恨意。

白绫眨眼间就已攻到他面前,他终于侧了个身,眉心险险躲过一击。

十几招下来,靖辞雪招招夺命,景玺却背着手,只躲不攻。

“出招!”靖辞雪撤回白绫,弹在身旁的一棵树上,震得叶片飞舞。

景玺仍是背着手,“师傅说,同门手足应当相亲相爱。你是我师妹,我作为师兄,只有护着你,哪还能与你动手?”

靖辞雪无声冷笑,“走出桑央谷的那刻,你我就已不是桑央谷的弟子。”

“可你永远都是我师妹。”景玺望着她淡漠的眼,“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是我师妹。”

“想不到堂堂煊王殿下也会如此孩子气。”靖辞雪冷冷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斓瓴皇后,不是你师妹。而你,是我的仇人!”

话未落,白绫已出。

仇人?

景玺心中一痛,白绫朝他胸口袭来,他出手拦截攻势凶凶的白绫,用力一扯,与靖辞雪较起劲来。

一条狭长的白绫注满内力,嘭的一声炸裂。

碎裂布帛飘零坠落之际,靖辞雪又挥出一道白绫,快若闪电。景玺却早已闪身到她身后,一掌既出,在即将落在她肩胛时,蓦然一顿。靖辞雪趁机反指一点,封了他的穴道。

景玺面无惧色地看她双指成勾,扣上他的咽喉。

这时,亓官懿朝这里走来,看到这番场景不由得一愣。待看清被靖辞雪挟持之人正是煊王,心中一慌,正要上前,反被靖辞雪临时设下的泛着银光的屏障挡住。

“师兄。”靖辞雪冷声唤道,“从今日起,你我再无同门情谊。”

“是因为祁詺承吗?”景玺淡淡问道,“因为我害死了他?”

“阿承没死!”双指用力一扣,靖辞雪嘶声斥道,“他若死了,你也不能活着。”

景玺望着她含恨的双眸,突然笑了,说道:“好!”

靖辞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收指解开他的穴道,转身背对他道:“你走吧。这次我不杀你,我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赢你。”

景玺未接话,足尖点地,飞身离开。

其实他从未被她点住穴道,她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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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 同门相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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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靖辞雪挥袖撤下屏障,问道。

“白祥的尸首不翼而飞了。”亓官懿回道,眼睛从黑影飞去的方向落回到靖辞雪身上。

靖辞雪没多大反应,只说:“煊王素来体恤下臣,何况是他的心腹白宁。”又问:“八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多亏有娘娘相赠的膏药,八将军现已无大碍。”

靖辞雪看了他一眼,见他低眉恭顺的模样,心知他必然对自己放走煊王之事十分不解。她却无心解释。

正如她与景玺说的,她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打败弥月国的不败战神!

“入秋了。”凉风吹过,带落一树黄叶。

靖辞雪回眸看他。亓官懿伸手接住一片树叶,唇角温柔地弯起:“更深露重,雪儿早些安歇吧。”

笼罩在冰寒之下的心,蓦然流过一道暖流。

她启唇未语,夜幕中飞来一只五彩的蝴蝶,稳稳地停于他二人面前,蝶翼颤动间带出点点金色的星芒。

靖辞雪忽然脸色一变。

她点指落于蝴蝶的触须上,指尖也泛起金色光芒。不一会儿,蝴蝶扇着翅翼飞进茫茫夜色中。

“宫里出事了?”亓官懿已猜到三分。

靖辞雪面色凝重地颔首,“朝中群龙无首,川王意图登基为帝。”

“朝中是如何得知阿承坠崖一事?”亓官懿也变了脸色,阿承坠崖,雪儿明明已经封锁消息,为的就是以免宫闱之中出现内乱。

靖辞雪抿唇不语。素珊传来的消息说是川王在早朝时宣bù

国主坠崖,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道:“消息是川王放出来的。想不到阿承生死未卜,他是阿承的同胞弟弟,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夺权篡位。”

“川王怎会有这份魄力?”亓官懿疑惑,先前一次见川王有所变化时是因为孟岩昔,可是孟岩昔已经死了……

却听靖辞雪冷冷道:“那人能在斓瓴弥月军中安插眼线奸细,何况是川王呢?”

亓官懿点头认可:“如果川王身边没人,他就不会知dào

上阳城的事。”

真是外患未除,内忧已生。

“阿承未归,我绝不能让斓瓴国落在旁人手里,就算是川王也不能!”清寂的眸中沉淀着的全是夜色的黑。

亓官懿也坚定颔首:“我军必须速战速决!”

两日后。

天色阴沉,狂风大作。

斓瓴大军分成十三队,分别在十一将领和亓官懿、洛缪璠的带领指挥下,严阵以待。

靖辞雪身披月白披风立于城楼,披风下,她手中握着祁詺承的佩剑——妄思。露在外的一蓝一粉流苏随风飘荡。

风吹擦过她干涩的眼眶,起旗帜烈烈作响。

视野里,央央弥月大军如黑云般从远处朝上阳城而来,气势如虹。再往更远处看,原本安扎军营的平地上此时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带起一片黄沙。

原来,他也是抱着必胜的决心来赴这最后一战!

靖辞雪握紧了手中剑,下了城楼,翻身上马。

正要下令开城门时,一个浑身是血、战甲上几乎布满剑痕的士兵摇摇晃晃地在她马前倒下。

“娘……娘,小将……等人在……山巅下遭……遭到……袭击……”

断断续续的话飘进她耳朵里,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全军覆……没……”那士兵吐出最后四字,便咽了气。

靖辞雪的身体晃了晃,幸而亓官懿在身边,眼疾手快地飞身到她马上,扶住了她。

那是她派去苍戒之巅下寻找阿承下落的人马啊!

景玺,你好狠!

沉重的眼皮落下,亓官懿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孱弱的肩,飞身回到自己马上。

再睁眼,她眼中只剩下决然。

两军阵前,景玺从指向他的剑尖看到那张淡漠的面容,“妄思?”语气淡淡,苦涩却弥漫了他整个口腔。

“你要用他的剑,杀我?”

剑刃一震,靖辞雪满腔含恨地盯着他。她的动作,已代替了她的回答。

战令出,十三路兵马从不同方位同时进入新布的罗门法阵,然而,他们还未动手,阵法就开始变幻,瞬间将他们包围。

“你……”靖辞雪望向已无从可入的法阵,面色一白。

“生死互逆门,阴阳不可测。师妹,你记得师傅的话,也懂得祁詺承破阵的秘诀,可是忘了我毕竟是你师兄。”战马上,景玺不含任何情感的目光扫向交战的两军,“这次的罗门阵,生门生,死门死。”

生门生,死门死。

这六个字重重地砸在靖辞雪心上。

“即便如此,我也未必会输!”靖辞雪寒声说道,长剑既出,刺向景玺。

“叮!”双剑相击,继而带出一道火花。

第一场秋雨不期而至。豆大的雨珠哗啦啦落下,砸在脸上,渗入战甲,凉意直抵心尖。

两把明晃晃的剑穿过雨帘,激飞一串串雨珠。

靖辞雪的剑法不敌景玺。她的雪锦衫裙被剑qì

划出一道道裂痕,月白布帛片片如雪而落,却未伤她分毫。

长剑朝肩膀刺来,靖辞雪咬牙握紧“妄思”剑,不躲不闪。她眼中的视死如归令景玺心中一痛,剑偏,只削下她一缕银白发丝。

靖辞雪忽而抽剑刺向他。

扑——

景玺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长剑没入胸膛,温热的血喷了她一脸。

“你不该伤阿承!更不该不让我救他!”她双眸含泪,全是恨意。手再一用劲,剑刃更入三分。

喉间涌起一阵腥甜,景玺强忍,只在唇角滑下一道血丝。那双如苍鹰般锐利的眸子紧紧锁在她被雨水淋湿黏在脸色的白发。

扑——

剑抽离,飞溅而出的血水染红了秋雨和他脚下的大地。

“王爷!”周旋在斓瓴军中的顾青山突然一声怒吼,挥着双板斧破阵而出,飞到景玺身边,气急的他当即给了靖辞雪一板斧。靖辞雪躲闪不及,右臂被割开一道长长的伤口,她用力握紧妄思,血水顺着手臂、长剑,落入混血的大地。

景玺坚挺身躯终于无力地向后倒去,而他的眼从未离开过那张冷漠的脸。

她果然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顾青山背起他,跳上战马,疾驰而去。

靖辞雪望向雨幕中飞驰而去的背影,握剑的手颤抖不已。失去煊王的罗门法阵轻而易举被破,可她眼前那双痛心的双眸怎么也挥散不去。

“靖辞雪,我想我曾见过你。”

“辞雪,我带你去北方吧……”

她闭眼,任秋雨混着泪水流淌了满脸。

PS:今晚边听歌边码字,突然觉得杨宗纬的《横扫天下之笑天下》里的歌词好适合景玺呀~“期盼总有个人在阑珊处等我,让我有笑天下的理由”。

感叹一句:煊王又打了个华丽丽的酱油噢,喜欢他的真爱们坐等第三卷吧!!!长浮一定会还你们一个牛掰掰的帅气的活奔乱跳(又乱入?)的煊王哒~

最后,长浮腆着脸求推荐票票啦,快看快看,小煊煊好可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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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 潜伏平乱(求收!求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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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辞雪是从床上醒来的。她睁眼时,一室人都面露焦虑地注视着她,见她醒来,终于舒了口气。

将军夫人见她无意说话,领着众将领告退。

“亓官哥哥……”她声线嘶哑,唤住欲离去的亓官懿。

亓官懿回到床边,坐下。她也坐了起来,面色素白,黯淡无光。她颤唇问道:“阿承……阿承他怎么样了?”

“我已经重新派人去寻找。”他强压心中的酸涩,故作轻松道,“雪儿,你不要担心。阿承不会有事的。”

可是,已经这么多天了……

靖辞雪心知他是宽慰自己,也选择自欺欺人地点头,再问他:“城外情况如何?”

“煊王重伤,弥月军大败,他们已经回去了。”亓官懿冲她温柔地笑了笑,将她垂在额角的碎发勾到耳后,“雪儿好生厉害,普天下能重伤煊王,大败弥月军的,雪儿是第一人。”

重伤煊王。听闻这四字,靖辞雪不觉心痛。单手掩面,眼泪扑簌而下。

若非景玺不忍伤她,她如何能以身作注,分他的心,伤他的人?

说到底,她还是利用了他的一片真心!

“雪儿……”见眼泪从指缝间坠落,亓官懿幽幽一叹,揽她入怀,“不要哭,雪儿。你要保重好自己,才能为阿承守住守住这斓瓴国。”

想起战场之上,忽见她闭目,如枝头落叶般摇摇坠地,他的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那种害怕,就像那日他亲眼目睹阿承坠崖一样。那日他没能抓住阿承,任阿承在他眼中坠向茫茫无底的山巅。罗门法阵中,他见靖辞雪无力倒地,发了疯似的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阿承坠崖,他没落泪,只痴呆呆地跪在山巅。雪儿一夜白头,众将都心酸落泪,唯独他平静地望着那随风而飘的银白发丝。而大雨之中,他抱起浑身湿透、冰冷的靖辞雪,听到她喃喃而出“阿承”二字,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那时,他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不能再让雪儿有意外。

靖辞雪平静地开口道:“亓官哥哥,我不想流泪。可是,今日过后,我便再无机会可以软弱。”她语气平缓清冷,不含任何情感,唯独愈流愈凶的眼泪打湿他胸前的衣。

忽而语塞,亓官懿目光痴愣地望着床幔上的繁复花纹,一直未语。

次日,两骑快马飞奔出了上阳城。

将军夫人和一众将领于城楼上驻足凝望绝尘而去的一白一黑身影,一如当初他二人突围两百弥月追兵入城而来。

“夫人,末将不明白。”八将军抱拳问道,“川王掌控皇城所有兵马,意图夺权,皇后为何不让我等十一人带兵与她一同回金陵?现下,皇后与亓官统领只身回去,手中无兵权,如何与川王等人抗衡?”

闻言,有几位将领也点头,表示心中疑惑。

“二弟,你与他们说说个中缘由罢。”将军夫人看了八将军,却对最老成的一个将领说道。而她,已转身走下城楼。

“是。”二将军颔首,解释道,“我等十一人跟随大将军戍守边关,没有皇命不能擅离职守,更不能挥兵回皇城。不然,罪同造反!”

他们垂头思索了会,觉得此话甚是有理。

“可是,”又一人蹙眉疑惑道,“娘娘为何不与大军一起班师回朝?这些大军都是随国主御驾亲征而来,可算不得造反!”

“小将军有所不知,这正是皇后娘娘的惑敌之计。”一直未语的洛缪璠看着最年轻的十二将军说道,“皇后让下官全权做主班师回朝一事,而她与亓官统领先一步潜入金陵城。因此,军中众人也并不知晓皇后与亓官统领离开之事。”

“末将明白了。”他们虽一生纵马驰骋沙场,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对这些计谋不懂。

洛缪璠继续道:“如此一来,川王以为皇后与大军同行需要时日才能抵达金陵,他警惕之余必会趁机加紧动作,暗中返回的皇后便能给川王等人来一个出其不备。”

二将军问道:“川王怕也不知道皇后早知他谋逆一事吧?”

“想来是不知道的。”

众将不禁感叹。二将军再问他:“洛都尉准备何时班师回朝?”

“下官已飞鸽传书告知朝臣,三日后,班师回朝。”洛缪璠看向上阳城外随风翻起的滚滚黄沙,思绪却已飞回金陵城的沐扶宫。

国主坠崖,川王叛变,小妹还好么?川王可会为难她?以她的性格,怕是会宁死不从吧……

眉头逐渐拢起,洛缪璠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此时,金陵皇城。

凡灵宫内,素珊蹙眉坐着,不知在思索什么。馨儿陪在一旁,略显不安。

朝堂突生惊变,一连串的消息砸得众人晕头转向,忽然又有人暗传川王要代兄登基。那些日子,朝堂乱极,每日都有大臣获罪入狱。而日前,川王已然开始动后.宫这块了,骇得众人终日惶惶不安。

“他们来了!”馨儿盯着门外一群朝殿内走来的人。

素珊抬眼望去,目光高冷,亦无所畏惧。走在最前边的不正是掀起种种风浪的川王?川王来到殿内,素珊竟还能笑着俯身施礼。

“凤印呢?”川王没好气地问道。

“凤印么,自然是在皇后娘娘那里!”素珊冷冷扫向他身后的川王府守卫,然后侧过身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放屁!”川王气急败坏,“靖辞雪离宫,你替她隐瞒,那些日子不就是你替她盖的凤印么?就你一个贱婢,也敢自比皇后?”

素珊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知川王要凤印来何用?”

“这轮不到你来管!快把凤印给本王!”

素珊冷笑,对他伸出来讨要凤印的手熟视无睹。他当真以为她不知道他要凤印的目的么?登基诏书虽无龙玺,但已在他各种逼迫下盖上左右丞相的相印,现在独缺一枚凤印,就能为他正名。

哼!分明是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还想要名正言顺?

“若奴婢不给呢?”素珊无畏地与他对视。祁詺承的江山是好是坏,落在谁的手里,都与她无关。但是小姐临走前嘱咐她要守住斓瓴国,还赠她凤印以免受人牵制,她必不能让小姐失望。

“你敢?”川王恶狠狠地瞪眼,“等本王登基了,必要你连人都做不得!”

素珊冷笑回应。

这时,跑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太监:“王爷,王爷!不好了!”

“叫什么叫!本王好得很!”川王大怒,直吓得那太监腿脚哆嗦。

“是洛贵妃!”小太监几乎是哭着回话,馨儿细心留意了下,果然是沐扶宫的人。

一听洛缪莹不好,川王脸色大变,一把揪住小太监:“快说,缪莹她怎么了?”

“贵妃娘娘撞柱自尽,还好被人救下来了,现在昏迷不醒!”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川王一把扔开小太监,拔腿就往殿外走去,“传太医了么?”

“传了传了,传了白老太医!”小太监顾不得晕乎乎的脑袋,立即跟着他出殿。

迈出殿外的身影一顿,川王侧头对隐身在门后的人说道:“这里的事交给你了。”

素珊冷眸看去,其实她早知有人躲在殿外,只是感觉那人毫无内力,并无在意。然而,待那人拐进殿内时,素珊不由震惊得瞪大了眼:“是你!”

“别来无恙。”那人弯唇一笑,那冶丽的笑让馨儿忽觉有种天地为之失色之感。

那人的涟涟目光只扫了馨儿一眼,又落回素珊身上,“今日,这凤印,你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

PS:噢~又是过渡章节啦!上阳城战事已了,靖辞雪该回去平内乱振朝纲。宫闱里的一众女人们,还有男人们都要回到大屏幕啦!说实话啊,长浮觉得写素珊主场的戏份比较容易,哗啦啦就能打出来,写靖辞雪的时候总要琢磨很久很久,嗯,果然一个张扬,一个内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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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 夙敌再现(求收!求推!)

“是吗?”素珊从怔愕中回神,侧身,目光斜斜地睨向他,“我若执意不交出凤印,你能奈我何?”

那人轻笑,背着双手朝她走近:“一年未见,素珊姑娘更显沉着冷静,也更无畏霸气。”在她身前顿步,身形纤长,继而微微点头,笑意加深,“嗯,出落得益**亮了。”

素珊不屑搭理,眼梢带过惴惴不安的馨儿,独自走到茶几旁,安稳落座。

那人啪啪两下击掌,扬眉含笑,对她的镇定颇为赞赏。

素珊同样挑眉看他,讥笑道:“你这是想与我叙旧么?”

“叙旧?”那人轻声呢喃了下,也唇含讥讽地抬手理了理袍袖,“你我有何旧情可叙么?若说有,那也该是旧恨吧。”他语气轻缓又暗含讥讽,说完,抬眼与素珊对视。那妖冶的双目透出浓重的恨意。

“恨?你说的是伏魔寨里为情无辜而死的寨主么?”素珊却是无惧,更是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说起来,你倒真该恨我。若非我与皇后,你的情郎不会死,栖身之地亦不会被夷为平地。”

那人身形一滞,脸色青白交加,看得素珊冷笑不已。

“凤印在何处?你若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的轻快些!”温润的声音忽然转厉。

素珊嗤笑:“既然左右都是要死,我为何要交?”

“你可还记得那聚阴销魂散?”那人不怒反笑,见素珊忽然白了脸,他笑得更加肆意,“那噬身销魂的滋味素珊姑娘怕是致死难忘吧?”

一直默立的馨儿登时也变了脸色。素珊却是白着脸咬牙切齿道:“孟岩昔!想不到你死了一回,还是仅有这一个折磨人的手段么?”顿了顿,挑眉嘲笑道,“委实忒差劲了!”

想起那时她被偷袭关在川王府,孟岩昔在她身上下药,让她承shòu了百蚁噬身般又酥又麻、又痛又耻辱的痛楚,素珊就恨不得将眼前这人千刀万剐!

孟岩昔说得对,他们之间没有旧情,只有旧恨!

“呵!”孟岩昔一声冷笑,想起当日被逼跳崖,他眼中恨意更甚,“说起‘死’,我确实在鬼门关走了一回,可是天不收我,我就只好重返人间报该报的仇,了该了的恨。你与皇后害我至此,我岂会轻易放过你们?当然,只要你交出凤印,那便另当别论!”

素珊还是不屑,孟岩昔勾起一个阴测测的笑:“岑光水露,你可知是何物?”

馨儿忽而一颤,赶紧低下头,掩去难以置信的神色。心下却是百转千回。

“那水露,只需一滴便可让人在日光照耀下,肌肤寸寸烂毁,也可让人五脏六腑由内之外慢慢洞穿腐蚀,那滋味儿,才真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孟岩昔温声解释,那温润的声线仿佛能让人亲眼目睹被毒物穿肠毁容的场面。

“你交出凤印,我只赏你一杯鸩酒。那岑光水露,便留给颜倾天下的靖后一人享用!”

素珊见馨儿垂首胸前,只当她被孟岩昔的恐xià

吓住,并未留意。她轻轻一叹,却字字铿锵道:“今时今日,你以为皇后还是当初的皇后吗?我素珊也还是当初任由你下药侮辱的素珊吗?”

孟岩昔蓦然僵住,脸上犹然装得镇定自若。线人传来国主坠崖的消息,同样也带来靖后一曲《凤凰吟》退敌十万的惊人消息,又传言皇后乃桑央谷不老仙人的弟子,其间真假难断,但皇后退敌一事早已传遍三国,无不叫人震惊。

“皇后藏得确实深啊!”孟岩昔不得不承认。

但凭他这一言,让素珊断定他是知dào

并且顾忌小姐的,于是他们才迫不及待逼她交出凤印,为的是赶在大军班师回朝之前登上皇位。届时名分已定,小姐若再阻拦,反倒成了乱臣贼子。

孟岩昔啊孟岩昔,一年未见,你的心计依然如此之深。

沉思间,孟岩昔已走到馨儿面前,趁馨儿不备,他一把扼上馨儿的脖子。馨儿吃痛,惊呼。

“孟岩昔!你无耻!”素珊愤然而立,看到馨儿因窒息而涨得通红的脸,她更加气愤,“孟岩昔,你堂堂七尺男儿就只会欺负柔弱女子?”

“堂堂七尺男儿?”孟岩昔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般,无声地扯开了极大也极其妖冶的笑,看着素珊一字一顿道,“你有当我是正经男子么?”

素珊语塞,只得恨恨道:“你放了馨儿!”

“素……珊……你……不……用……管……我……”看到素珊为自己紧张,馨儿喜极而泣。可脖颈上的五指越收越紧,她再露不出温婉的笑容。她欺骗了皇后与素珊,而皇后待她如初,就连直言难以原谅的素珊此时仍顾及她的生死,她死而无憾。

“呃……”

“你闭嘴!”孟岩昔死死掐紧馨儿,眼睛却无情又狠戾地看向素珊,“交出凤印!不然,你们都得死!”

素珊咬牙,缓缓探手伸向身后。

“不……要……”馨儿含泪看着她。

孟岩昔勾起唇角,手稍稍松开了些。忽然,一阵疾风迎面而来,孟岩昔眨了下眼,再睁眼时,原本在五步开外的素珊此时正在他面前,与他只有一拳距离。

“松手!”素珊目光冷冷与他对视。

孟岩昔垂眸看了眼抵在他脖颈脉搏处的那把碧玉长笛,“原来,素珊姑娘同样深不可测啊!”

“我说过,我已非当初任你欺负的素珊!”

“好!真好!”孟岩昔大笑两声,松开手放了宁馨儿,对素珊说道,“我本还想你若轻易被我制服,那也太无趣了!”

“你要与我斗么?”素珊挑眉,“素珊一定全力以赴,绝对让孟公子不枉此生!”

再道:“现在,你还认为我会乖乖交出凤印么?”

孟岩昔不语,素珊收回玉笛,扶起倒地的馨儿朝内殿走去。声音却冷冰冰的飘出:“今日你所见之事,最好全部忘记。孟公子走好,恕不远送!”

孟岩昔自然知dào

她所说的是何事,他也无意把她会武的事传扬出去。棋逢对手,难得。思及此,他勾唇轻笑。

那晚,靖辞雪与亓官懿奔波一日,疲惫不堪。生了把火,两人各自倚在树下闭目休息。

梦蝶绕着靖辞雪飞了一圈,靖辞雪睁眼,获悉了皇城的消息。她挥手散去梦蝶,亓官懿正睁眼看着她。

“素珊说,川王身边之人是孟岩昔。”

“他不是跳崖死了么?”亓官懿讶异过后,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靖辞雪望向烧得旺盛的篝火,橙黄的火光映满她的脸和眼:“是啊,孟岩昔没死。他从地势险要的伏魔山跳下去都没死,阿承也绝对能够平安归来!”

097 拖延战术(求收!求推!)

“娘娘怎么说?”馨儿问道。

“拖延时间。”素珊言简意赅地回复,五指一拢,五彩蝴蝶瞬间消失。

馨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素珊为何会梦蝶之术一点也不上心,就像她看到素珊暴露武功来要挟孟岩昔放过她一样,早知皇后主仆不简单,那么皇后是桑央谷的弟子,素珊自然也不简单。

“眼下,羽林军副统领因家族兄弟犯事而拖累入狱,皇城的兵权系数落入川王之手。朝中众臣更是人人自危。谢右相德高望重,可惜年事已高,川王妃又是其嫡亲外孙女,纵使他忠君爱国,而国主遇险皇位空缺,川王又是皇室中人,他不论出于私心还是忠心,支持川王上位都无可厚非。川王以他王爷的身份只需暗中让人放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如此一来,莫说朝臣,就连斓瓴国的百姓都会认可他。素有硬骨之称的张左相,可不就因此盖上他的相印么?”

听着素珊丝丝入扣的分析,馨儿有些讶异,似是初识一般打量起素珊。烛影下,素珊沉着冷静的侧脸让她仿佛看清了素珊,又似乎更模糊了。

素珊欣然接受对方讶异的打量,徒手在烛火中来回穿梭了几把,却伤不了她的手。

“拖延时间……”素珊盯着时不时从她指缝间窜出的烛火,陷入沉思,“朝臣都已俯首称臣,凡灵宫又该如何呢?凤印,能牵制他们多久?”

馨儿同样垂眸深思,忽然她眼前一亮,说道:“素珊,你有没有觉得川王对沐扶宫的洛贵妃分外上心?”

一直在烛火间的手顿住,“啊”,素珊轻呼,缩回手。

“烫伤了吗?快让我看看。”馨儿慌张地抢过她的手,检查了一下,见手掌被烫出了红印,忙去取来烫伤药。

素珊微感暖心,看着馨儿垂首细心给她上药的侧脸,温婉善良一如初见。

“你刚说洛贵妃?”她问,“你的意思是川王他喜欢……”见馨儿点头,初觉诧异的素珊回忆了一番,今日川王的确有些奇怪。那一声“缪莹”现在想来,确实充满紧张和焦急。

馨儿收起烫伤药,“若真如我们所想那样,我们可以让洛贵妃助我们一臂之力。只是……”她锁眉,为难道,“洛贵妃素与皇后不和,她未必肯帮我们。”

“那馨儿这次为何帮我?”素珊拿出那支碧玉长笛,似是无心却字字如针。她清冷的声音让馨儿蓦然抬眼与她相对,凌厉的目光下,馨儿忽觉自己无所遁形。

“你是墨羽细作,受皇命潜伏在斓瓴皇宫,眼下斓瓴外战刚结束,内乱又起,难道不是你下手的最好时机么?”

馨儿抿唇,良久才道:“你说得对。我若此时有所动作,必能让斓瓴国溃败得更快。可是素珊,我不想这样。”她轻声一叹,朝床边走去,窗外月光泠泠,似霜华般铺了满满一地。喃喃道:“细作是什么呢?抛亲朋绝爱恨,手染鲜血身负人命,素珊啊,细作这条路上没有人情没有阳光,有的只是路两侧不断累积的森森白骨。”

素珊望着她纤弱却挺立的背影,不禁沉默。或许她该试着去相信馨儿,又或许,潜意识里她还是相信馨儿的,不然她岂会冒着在孟岩昔面前暴露武功的危险而救馨儿呢?

不愿深思,索性换个话题。

“洛贵妃会帮我们的。”素珊笃定道,“她深爱国主,也一定不想看到斓瓴国落到他人手里。”

馨儿转身,却见素珊手握长笛出门而去,一晃眼就到了庭院,然后消失不见。又是一叹,她本想说,万一川王以后位相许呢,洛贵妃本就属意皇后之位,她还能驳了川王的心意而相助她们?

诚然,馨儿所担忧的,素珊也考lǜ

到了。只是在她的意识里,这次不论如何,洛缪莹必须答yīng

,她也笃定洛缪莹对祁詺承的心思超过对后位的向往。

今时不同往日,素珊轻轻一跃,无声越过数座宫殿,稳稳地落在沐扶宫外。正巧一队羽林军巡逻经过,她忙闪身树后,庞大的树影正好遮住她。

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初秋清凉的夜风吹过她的脸,有几分干燥。她抬起微微抬起右手,碧玉长笛划过掌心。掌心发热,隐隐显出金色的封印。

师傅说她性急,不封住体内术法灵力,必会惹下风波。

而再过几日,这道封印就会自动消失。届时,她所有的功力都将回来,包括她的“流风回雪”十二阙,她都能有足够的力量掌控。

但眼下,她还只能施展前五阙。她无声吹奏,如那次深入天牢放走靖子午一般,她轻而易举地控zhì

了看守沐扶宫的羽林军和宫内伺候的太监宫女。

“出去!”听到脚步声,洛缪莹大喝一声。只是脚步声不停,直直朝她走来。洛缪莹大怒,“绿绕!你敢不听本宫的话!”说话间,茶盏飞向脚步声源方向。

却未听到瓷器爆破的声音。

“川王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她一抬眼,愣住。只见素珊单手稳稳拿着茶盏朝她走来。洛缪莹愣神,但贵妃的气势不改,“你怎么进来的?”

“奴婢光明正大走进来的。”素珊无畏她的气势,把茶盏搁于她面前的茶几上,再看洛缪莹除了额角缠着白纱,似乎并无大恙。想来是那些怕事的下人危言耸听了。

“你来做什么?”洛缪莹语气不善,却不再纠结素珊为何能光明正大地走进来。靖辞雪大败煊王一事举宫皆知,那想来作为前靖相府婢女、靖辞雪心腹也有一定的本事。

素珊开门见山道:“请洛贵妃相助奴婢。”洛缪莹挑眉似是不可思议,素珊冷笑继xù

道,“助奴婢拖住川王。”

“哼!你凭什么认为本宫会帮你?你不过小小婢女,又多番对本宫不敬,来此说这话不觉得自取其辱吗?”洛缪莹嗤笑。

“就凭贵妃娘娘您深爱国主。”

闻言,洛缪莹神色一闪:“深爱?可他心里只有一个靖辞雪!本宫为何要帮一个心里没有本宫的人?”她看着素珊,冷冷道,“你既然来此,必定是猜到了川王对本宫的心思。也是,国主出事后,川王对沐扶宫的好后.宫上下有目共睹。本宫也不怕告sù

你,川王今日许诺本宫,他日登基为帝,必封本宫为后!”

“是吗?”素珊笑了,兀自坐下,拿起适才扔向她的那个茶盏,眼神玩味,“洛贵妃若愿承情,今日为何要自尽?若愿做川王的皇后,今晚又为何心中烦躁?”

被说中心事,洛缪莹白了脸,又觉不甘心,恨恨地瞪向闲适把杯而玩的素珊。

素珊睨了她一眼,继xù

道:“弟娶兄嫂,自古有之。譬如,国主迎娶弥月公主,坊间称之为一段佳话。可若同样的事落在洛贵妃与川王身上,又当如何?”

“想那弥月公主自幼时便与先王订下婚约,至今方才成年,她冰清玉洁,相配当今国主于国于君都无可厚非。而你洛贵妃,纵使川王不介yì

,那手执无情笔、铁面无私的史官却会如何记载?洛贵妃是聪明人,想来能明白是做川王的皇后能万古流芳,还是守住皇位静待国主归来能名垂青史?”

洛缪莹心一颤,腿一软,跌坐在躺椅上。

“奴婢言尽于此。多有叨扰,奴婢告退。”素珊看了眼神情挣扎的洛缪莹一眼,转身离开。

“本宫该如何拖住川王?”

闻言,素珊顿步,唇角勾起得胜的笑容,却道:“洛贵妃自有本事能拖住川王。”

洛缪莹咬牙,“若川王要本宫……”后边的话不言而喻。

素珊还是冷笑:“只要洛贵妃自己不说,下人不知,奴婢自然也不会告sù

国主。”

“本宫凭什么信你?”

“除了相信奴婢,贵妃娘娘还有别的办法吗?”

PS:关于素珊被蜡烛烫伤这一场景,长浮只想说,这就是装13的代价!玩火需谨慎啊,哈哈哈。真爱们以为呢?

其实呢,素珊与靖辞雪同样聪明。只是靖辞雪把所有东西都藏在心里,而素珊不一样,她就是张扬,在权谋方面,她同样能理智分析,却不会同靖辞雪那般会为他人考lǜ

。相对而言,素珊比较自私,手段么,也比较……凌厉(应该没用错词)!

098 贤王之名(求推荐票票!)

次日,天初亮。

一队银甲羽林军快步经过金陵城大街,直奔城门而去。宣读川王王令,只道:金陵城十日内入得出不得,另,入城者皆需搜身盘查,如有违抗,必诛。

城中戒备瞬间提升。原本卸下门板、准bèi

开门做生意的的店铺商家见状,纷纷缩头,装回门板。街上摊贩全无,行人更是寥寥无几,在秋风卷起的黄叶中缩头,神色慌乱。

川王照旧坐着豪华马车进宫,入昭清殿,例行早朝。同行的还有他的谋士,孟岩昔。

孟岩昔负手入殿,在左右文武大臣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下径直走上高台,立于龙座左侧。他本名不经传,更是相公堂里供富家子弟玩弄的男.妓,此时却能高高在上,俯视那些曾轻视他鄙夷他的人,心中瞬时腾起一股热热的气息。

他弯起了唇角,那扬眉吐气般的笑,相当炫目。

早朝时,川王问起登基的吉时。张有风出列,回道:“新帝登基,方天鉴已定下吉时吉日。”然后在那双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张有风缓缓道出“九月十八”。

川王当即怒了,一掌拍在龙椅上。

“张有风!你别以为本王不敢杀你!”九月十八,还要半月之久,莫说靖辞雪可能如孟岩昔所料提前入城,就连大军都能班师回朝了!这个张有风,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

“臣不敢!九月十八,确是诸事皆宜。”他手执玉板,挺直了腰杆,“只是登基诏书上至今仍无凤印,是以,臣与方天鉴的技师择下九月十八。”

川王气急,见底下众臣都暗垂双目,多半是口服心不服。孟岩昔看出他的怒意,朝他轻轻摇头,他只得强压怒火,“凤印一事不劳张左相挂心。孟先生也精通天文,已替本王择好良辰吉日,就定在三日后。”

“不可。”又一人制止。

目光恨恨地剜向那人,川王蓦然收住。只因那人是朝中砥柱,谢复。

谢复出列,道:“三日太赶,内务府唯恐筹备不周。”

川王不知如何借口,对于谢复这个老臣,他是充满莫名的怕意。孟岩昔替他解围,朝谢复恭敬弯腰,谢复高洁,岂会受此等小人的礼,当即侧了侧身。

孟岩昔面无愠色,只唇角的笑意加深:“谢右相言之有理。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耽搁时日过长,易导致民心不稳,如若发生动乱,这后果该由谁来承担?川王殿下又如何对得起祁氏皇族的列祖列宗?”

闻言,谢复老脸抖动了下。川王舒了口气,孟岩昔继xù

道:“谢右相的担忧川王同样有所顾虑。川王在入殿前便与草民说起,登基筹备一事,当可从简。斓瓴国刚经外战,国库尚不充裕,若大肆铺张,恐劳民伤财。谢右相,张左相,还有众位大人,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将川王捧得极高,俨然一副爱国爱民的仁君形象。底下臣子自然无言以对。

“岩昔啊,你刚瞧见了么?”一下朝,川王止不住激动,“张有风那眼神,哼,这说不出来又吞不下去的样子,活像吞了只苍蝇进去。”

孟岩昔继xù

保持他单只手负在身后的姿势,在川王身边踱着步,对川王的激动只抿唇轻笑。

“哼!他们以前都看不起本王,从今往后,看谁还敢给本王脸色看?”川王一点都不顾及跟在身后的羽林军和太监,在他看来,现在的斓瓴皇宫就是他祁詺川的囊中之物。

“那谢复,仗着父皇、皇兄的信任,从没把本王放在眼里。不就嫁了外孙女给本王么?还真当是本王的长辈了,动不动就驳斥本王。本王登基后,必将薛芸打入冷宫。”

“不可!”孟岩昔终于出声了,见川王不服气的别过头不看自己,摇头轻笑,“王妃是王爷的发妻,其贤淑之名在未出阁时就已传遍整个金陵。王爷登基为帝,却废发妻,斓瓴臣民该如何看待王爷?何况谢右相是百官之首,王爷登基后还需仰仗于他。”

“今日早朝一事,我已私下命人传扬出去,相信不久,王爷的贤王之名就能举国皆知。到时臣民皆奉王爷为贤君,民心所向,即便靖后回城,也无所作为。”

“岩昔的意思是,薛芸本王不能废,是吗?”川王终于睿智了一回。

孟岩昔高深一笑,“不但不能废,还要立。立薛家之女为后,薛家财力尽归王爷所有,谢复及其门生也将为王爷所用。”

川王锁眉冥思,固执道:“可是,本王已答yīng

缪莹立她为后。这是缪莹的心愿,本王必是要成全她的。”

“洛贵妃已等待多时,也不差这一两年。”孟岩昔举步走上凡灵宫的石阶,又一句话飘进川王的耳里,“王爷若能哄得洛贵妃,到时自有借口废后再立。怕难就难在洛贵妃的心不在王爷身上。”

川王低头看着沾了几根枯草的鞋面,叹了口气,举步上了台阶,却见已入凡灵宫的孟岩昔步步后退,那在秋日阳光下泛着白光的剑尖指着他,逼得他退出凡灵宫。

“羽贵妃!你这是做什么?”川王拿出他待登基的新君气势,厉声喝道。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羽林军噌的一声齐齐拔剑,指向花习习。

“本宫是在替皇后娘娘除去不敬之徒!”面对十来把明晃晃的剑锋,花习习面无惧色。她身后站着素珊与馨儿。

素珊冷声道:“此乃凡灵宫,我斓瓴国皇后的寝殿,与紫宸殿同尊。未经通传而擅入,官职加身者,责以杖刑;无官职者,论罪当诛!”

“你可有功名?”花习习问。

孟岩昔眼神阴狠地瞪向素珊,沉默。

“你可有战功?”花习习再问。

孟岩昔收回目光,再次沉默。

长剑一震,花习习冷声道:“你一无功名,二无战功,也敢入凡灵宫?本宫杀你,无可厚非!”

“住手!”川王厉声喝住直直刺向孟岩昔咽喉的长剑,指着花习习骂道,“放肆!你还有没有把本王放在眼里?”

花习习凉凉的一眼更添他的怒意。

“三日后本王就要登基,到时整个斓瓴国都是本王的,何况这区区凡灵宫?”

闻言,她们一怔。三日?皇后能赶得回来么?

“花习习,你若安守本分,本王会给你劈出一个院子,让你安生地度过下半辈子。”

花习习不理他,铁了心要杀孟岩昔。

川王一把夺过羽林军的剑,架在花习习脖子上。他的武艺,虽比不上他皇兄,但不至于太差。

“你敢动他,本王不会让你好过,也不会让整个凡灵宫的人好过。”说着,他扫了眼花习习身后分列两侧而立的宫婢,还有素珊和馨儿,“只要本王一声令下,本王身后的羽林军就会血洗凡灵宫!”

孟岩昔望向他,眼眸忽然深邃似海,难辨情绪。

“羽贵妃,小人擅入凡灵宫,罪该万死。只要素珊姑娘交出凤印,小人甘愿赴死。”孟岩昔如是说道。

素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不屑。川王却因他的话而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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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 岩昔之妹(小修改)

“凤印象征斓瓴国母之尊,自有皇后执掌!交或不交,本宫与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这个权利决定。”花习习目光略冷,扫向川王,“皇后娘娘与大军即日便可回来,到时自有皇后做主。”

川王得yì

扬眉,“本王今早已加紧全城戒备,饶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趁花习习失神间,他一剑挑开指着孟岩昔的剑,拉过孟岩昔。同时,长剑直至花习习的咽喉。

形式瞬间逆转!

馨儿大惊,捂住口才不至于让自己发出声来。庭院里一众宫婢纷纷吓白了脸。素珊的眼神也冷了许多,看到孟岩昔嘴角噙着得胜的弧度,像条吐信的毒蛇。

“你交不交凤印?”阴狠的眼眸看向素珊,剑尖再次逼近花习习的咽喉,只差分毫。

素珊抿唇,不理会。

千钧一发之际——

“谁敢动本宫!”

花习习清澈有力的嗓音成功摄住川王。她扬眼,扫目光在持剑的羽林军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到那张与祁詺承七分相似的脸上。

“本宫乃当今国主亲封的羽贵妃,授玉带玺印,举国皆知!”她挺直腰杆,贵妃风范气势十足,“本宫之父花以泰在三十多年前的鞍扈之乱中七战七胜,助高祖帝推翻旧朝立新制,功居首位,高祖帝亲封父亲为御远大将军,受万民爱戴。数十年来,父亲与十一将领带兵戍守边塞上阳城,平定大小战乱十数起,亦受先皇文昭帝与当今国主多番嘉赏和尊敬!”

“此次与弥月国之战中,父亲虽然身故,但搭救国主有功,川王殿下业已收到国主的封爵诏书!”冷眸扫过川王微怔的脸色,花习习目视前方,无畏无惧,“本宫有玉带玺印为证,亦是功臣良将之后,谁敢动本宫分毫?”

川王眉头紧皱,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他眼神忽闪不定,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相比花习习的沉着冷静,他明显沉不住气。

孟岩昔也不禁暗暗锁眉,他倒是没料到素来安守本分的羽贵妃灰出来横插一脚。还未想出对策,就听川王咬牙切齿道:“本王……三日后就是整个斓瓴国的国主!”

闻言,花习习勾唇一笑,尽是不屑。接话的却是素珊:“新君登基就屠杀功臣之后,川王殿下,您不如问下您身后的这位谋士,这是否是明智之举?”

川王握紧剑柄,脸色忽青忽白。素珊这话他要是还听不出来,他就是真草包了!何况孟岩昔和他一再强调,民心很重yào

,很重yào



“好!”川王狠狠地掷剑,“本王不会就此结束的。”

结果他放出的狠话,花习习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道:“川王殿下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川王气极,回身扫了眼垂眸沉思的孟岩昔,气急败坏地快步走下石阶,带走了一众羽林军。

孟岩昔看了眼眼带挑衅的素珊,不甘,但还是跟上川王走了。

“多谢羽贵妃相助!”素珊屈膝行礼。馨儿与一众宫婢也随之朝花习习行礼致谢。

花习习望着川王气急败坏的背影转过花丛,摆了摆手。

那叫孟岩昔的男子,他一笑,美则美矣,却看得她后背冷噌噌一片。他的眼神深沉无比,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计算着什么。尤其是他最后看向素珊的那一眼,这个眼眸都是浓重的黑。

她不禁蹙眉,叹道:“本宫能帮的怕也仅此一次而已。逼得急了,也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本宫这功臣后代的身份,抵不住人心的险恶和贪婪。”

花习习回去后不久,素珊和馨儿看到太医背着药箱匆匆经过凡灵宫前,看方向,应是往沐扶宫而去的。

馨儿留意到素珊唇边高深的笑。似乎最近,素珊经常性地露出这样笑。

素珊暗想,那洛缪莹还真不笨。她时不时闹点事出来,宫里上下只会道她忠贞,是想与国主殉情,或者是对川王登基的另一种方式的反抗。而落在川王等人的眼里,若洛缪莹听了她的一席话后就对川王改**度,川王倒不会发xiàn

异样,孟岩昔就未必了。

“情”之一字,或许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然而,那日午后,素珊听到一个消息,瞬间整个人僵硬。

孟岩昔,是洛缪莹的亲哥哥!

事后,她从宫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大概。

那日,洛缪莹故技重施,额头上的伤加重,太医诊治后说无大碍,只需好好修养即可。川王却不放心,思前想后,命人去召孟先生。

在川王看来,孟岩昔无所不能。一年前,孟岩昔坠崖身死,他心伤了很久。可是一年后,他奇迹般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丝毫无损。从那一刻起,他就毫无条件地相信这个人。相信孟岩昔能为他出谋划策,顺利登基,正大光明立缪莹为后,也相信孟岩昔能为他劝通缪莹,至少不要再寻死觅活。

彼时,孟岩昔的马车恰好出了宫门,又回转去了沐扶宫。

洛缪莹苏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孟岩昔。听说,那一眼,洛缪莹看了许久,看得川王都心中异样,吃味不已。

正要阻止她二人旁若无人的对视时,洛缪莹饱含热泪,哽咽地唤出一声“哥哥”。

当时,屋内站着川王、奉命以待的太医、绿绕和几个侍奉宫婢,还有就是孟岩昔。

孟岩昔寂落的弧度缓缓弯起,第一次,柔和得如同花瓣初绽的桃花一般。川王和太医却如初听这消息的素珊一样,如石僵化。

洛缪莹哭道:“哥哥,我寻了你好久,你终于回来了!”

孟岩昔只是温柔地笑,把她抱进怀里。

……

这是口耳相传的消息,与当天的真实场景难免有出入,素珊唯恐它是孟岩昔的惑敌之计。但当她得知洛缪莹的那句“寻了好久”后,素珊确信他们真是亲兄妹,并隐约猜到祁詺承睿智不假却误把洛缪莹当做“残雪”的原因。

猛然想起孟岩昔的那双眼睛,还有脸型轮廓,确实与洛缪莹相似得很。难怪她初见孟岩昔那会儿,觉得眼熟!素珊暗恨,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怎么也想不到,洛缪莹竟然不是洛府的亲生女儿,更想不到她居然还是孟岩昔的亲妹妹!

如此一来,洛缪莹是否会临阵倒戈,倾向自己亲哥哥那一方,委实难说!

馨儿见素珊满脸掩不住苦恼之色,也暗自摇头轻叹。

PS:本章后边有做修改哦~嗯,长浮果然可耻啊!主要是觉得,现任国主生死未卜,以孟岩昔的心计,怎么会允许川王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办什么庆祝洛缪莹寻到亲哥哥的晚宴呢!这不是落人口舌吗?

另,至于十多年后的洛缪莹和孟岩昔为何能一眼认出对方的原因,下一章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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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少年心计

失散十多年的亲兄妹再次相遇,洛缪莹沉浸在喜悦里,一整晚都抓着孟岩昔的手,连睡觉都舍不得松开。

川王终于舒了口气,小心地抚上洛缪莹的面颊,含笑的睡颜洋溢着幸福和满足。屋内很安静,他轻声叹:“岩昔啊,那年在相公堂里初见你,便觉得你与缪莹极像。本王好开心,老天爷能把你们兄妹俩都送到本王身边。”

他看向侧身而立的孟岩昔。

孟岩昔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前方,平静的烛光倒映在漆黑的眸滩里,像是沉思,又像是回忆。闻言,他微微侧过脸来,弯唇轻笑,橙黄色的烛光氤氲在他唇畔,妖冶至极。

川王晃了晃神。

“走吧,王爷。”孟岩昔轻声道。看出川王眉目间的不舍,他也看向床榻上安睡之人,妖冶的笑转为温柔,“再过三日,王爷就能如愿以偿,与妹妹白头偕老。”

川王没能听出言下之意,还如珍宝般捧着洛缪莹的手,直到孟岩昔轻咳一声,他才醒悟过来。对啊,只要他登基,就能和缪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何必急于一时呢!

马车经过宫门前的广场,川王望着即使在夜幕里也丝毫不改威武庄严的昭清殿,不禁觉得胸口涨热。他觉得,胸口涌起的热浪也许就是二十年来未曾光顾他的豪情壮志。

“岩昔啊。”他收回目光,马车内壁镶嵌的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孟岩昔的脸,那一瞬,他仿佛觉得孟岩昔比缪莹还要美。

“本王要封你为国舅,还有丞相。”

“本王发誓,有本王一日,就必有你孟岩昔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孟岩昔回他的依然是那抹冶丽的笑。

川王想,他已拥有的和即将拥有的,都是孟岩昔带给他的。

是孟岩昔教会他,这世上比斗鸡斗蛐蛐还要有意思的事,是高高在上看着那些曾轻视自己的人臣服在自己脚下,是有能力为心中挚爱实现心中的追求,是能保护和拥有自己所爱的人。

岩昔,岩昔,你若是女子……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川王摇了摇头,却见孟岩昔靠在马车窗边,屈指放在唇边,眼睛看向窗外空旷安静的金陵街道,那些晃动的珠帘时不时轻轻甩到孟岩昔脸上。

他知dào

孟岩昔在沉思,每次都这样,孟岩昔只要已陷入沉思,便不再与他说话。于是他也靠在另一边窗子上,单手杵着下巴,手指有节奏一下一下敲在自己脸颊上,目光直直地看着孟岩昔。

他在想,孟岩昔真的很好kàn

!他还在想,此刻的孟岩昔在想什么呢?

川王猜不到,孟岩昔没在想着如何算计靖后,算计素珊,他的思绪已经飘回那年寒冷的杭城。

那年冬天,西子湖的水全都结成了冰。

“哥哥,我好冷啊。”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草垛后,那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瘦的如同皮包骨一般。

“妹妹别怕,哥哥马上就弄好了。”那被唤作哥哥的小男孩也很瘦,努力从草垛上拔下干稻草,盖在妹妹身上,而飘扬而落的雪花沾了他一身。他也缩身躲到稻草下,搂紧妹妹,使劲搓着妹妹冻得冰冷的手臂。

听到妹妹的肚子叫了一声,他从怀中取出半块饼,递给妹妹,自己却不吃。看妹妹咬下第一口,他努力咽了口唾沫,抽出一根稻草放进嘴里,慢慢抿着。

可是突然冒出来的一群乞丐抢走了饼,还抢走了稻草垛。他打不过他们,脸上身上,全都是淤青。妹妹看着他,一直哭一直哭。

没有人帮他们,甚至那些穿着光鲜亮丽的人还往他们身上啐痰。

直到有一天,妹妹受了伤寒,他抱着妹妹问:“妹妹,你想不想要过好日子?”

小女孩眯着眼,用力点头。

于是当天晚上,杭城最豪华的客栈前一个小女孩摇摇晃晃地在雪地里走着,突然晕倒了。行人来来往往,无人理她。突然她眼前停下一个穿着精致的小少年,手里拎着几包药草。

她虚弱道:“救我……”

果然,小少年抱起了她,走进了那家客栈。

躲在墙角后静静看着这一切的小男孩笑了。乞讨时,他听说一个金陵城来的富人携妻儿道杭城游玩,他那五岁的女儿不知怎的突然暴毙,妻子伤心过度,几度发疯。

那锦衣小少年正是那富人的儿子。

三天后,富人带着妻儿离开了杭城。马车出城那日,小男孩就在路边乞讨,肆虐的北风吹起马车的帘子,他看到妹妹穿着华美的衣衫被一个美丽妇人紧紧抱在怀里。

望着挂在马车角上写着“洛”字的木牌,他再次笑了。

当天,他站在稻草垛旁,那个抢走他临时的家的乞丐头儿此时已死去,手里还握着从他手里抢来的馒头。

那馒头,他在上边抹了老鼠药。

“别这么看着我,害死你的是你自己,不是我!”小小年纪,说出来的话却比北风还阴冷。

再后来,他一路乞讨,一路受尽屈辱,终于到了金陵城。已经是五年后的事了。

偌大金陵城,只有一个洛府。在洛府外,他看到妹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想起自己曾对妹妹说的话——妹妹,等我们过上好日子的那天,一定会再遇见的。

他没进洛府与妹妹相认,此时的他,是个拖累!

再后来,他进了金陵城第一男.妓馆——相公堂,因为那是最容易接触上层人物的地方。他坚信,总有一天,他能光鲜亮丽地乘坐最豪华最精美的马车,逛遍整个金陵城,还有斓瓴国……

此时,秋风卷起枯叶,飞入他的视野。眼前闪现素珊那双含着挑衅的杏目,他不禁屈指握紧。

他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决不能再被人毁掉!

==========

PS:嗯,这就是孟岩昔的全部过去。他是《帝门引》里长浮最心水的男配,没有之一。因为他活得很用力,尽管命运待他并不好。孟岩昔是个会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努力的人,虽然方式偏激、手段也偏激,甚至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可悲,也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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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略胜一筹

自羽贵妃在凡灵宫挡住川王与孟岩昔后,馨儿虽然面上淡定,却终日悬着一颗心。原本她们还寄希望于洛贵妃,以为洛贵妃能拖住川王,至少能拖到皇后回来。谁曾想,洛贵妃居然成了孟岩昔的亲妹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自那日起,川王与孟岩昔再无出现在凡灵宫,只是守在宫外的羽林军多了一批又一批。

馨儿端着餐盘经过庭院,看了看宫门来回巡逻的羽林军,暗自摇头。

再多羽林军又怎样?孟岩昔那日难道还没看清楚么?他难道不知再多的羽林军也挡不住素珊?

孟岩昔,你还是轻敌了,枉费公子那般信任你,连岑光水露也赠给你。

那日听到孟岩昔说出“岑光水露”四字,馨儿便已猜到孟岩昔坠下伏魔山之所以能大难不死,全仗公子所救。可公子又岂会救毫无利用价值之人?

而这些,都是馨儿一个人的臆测,年初宫门刺杀一事后,公子就再没给她下达任何指令,包括孟岩昔的事。

是公子不再相信她了?还是公子不希望她牵扯到这件事里?

“馨儿,你有心事么?”素珊夹了一夹菜放在馨儿碗里。第一次,她在馨儿那张温婉的脸上看到了苦涩的笑意。

馨儿挑了几粒米饭,说道:“这两日,川王他们不再来索要凤印,我反倒觉得心慌。而且明日,川王就要登基了,素珊,你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什么?”素珊随口问道。

“川王一心想要凤印,好顺理成章地做斓瓴国的国主,那现在他是不要凤印了么?无龙玺凤印,不就形同造反?”馨儿认真想了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素珊,你说过孟岩昔行事谨慎,心性极高,他不可能让自己和川王背上谋反的罪名。”

素珊点点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继xù

面不改色地夹起一块肉给馨儿,“多吃点儿,这些日子,你瘦了很多。”

皇后曾赞馨儿的厨艺堪比御膳房的掌厨,可此时馨儿却如同嚼蜡。再看素珊气定神闲的模样,她想起两天前的那晚,素珊跃身出了凡灵宫,看她身影消失的方向应该是去了紫宸殿。

再见到孟岩昔,是在第二日,川王登基之时。

素珊看着他隐忍下的不甘,不禁冷笑:“川王登基,孟先生不在昭清殿,怎么反而来了凡灵宫呢?”

闻言,孟岩昔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素珊看得心情益发舒爽,忍不住再要激他:“孟先生足智多谋,襄助川王上位功不可没,只可惜白衣之身不被朝臣接纳。这说起来,川王可真不厚道,无论如何也该给先生封个一官半职才是吧。以先生与川王的交情,想来封个丞相也是不为过的。”

孟岩昔还是沉默不语,在她面前坐下,亲自沏了杯香茶,推到素珊面前,还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连串下来,看得馨儿讶异不已。

更让馨儿讶异的是素珊抿唇一笑,道了句“多谢”,拾起茶杯抿了口。那模样,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孟岩昔而是知交好友。

“哦,难道是……”素珊搁下茶盏,脸上闪过一抹恍然,笑道,“孟先生拒绝了川王的封赏!”她好似了然的点头,“嗯,眼下最重yào

的是收拢臣民,官职么,等川王坐稳皇位后再封也不迟。孟先生果然深谋远虑啊……”

听到称赞,孟岩昔一扫抑郁,扬了扬眉,兀自沏茶自饮。

哪知,素珊又故作伤感地轻声一叹,害得他一口茶差点卡在喉咙里,就像川王形容张有风时说的——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

素珊是这么语带感伤说的:“可惜啊,若孟先生对伏魔寨寨主能有对川王的三分心思,也就不枉寨主痴心一片了!”

孟岩昔缓了很久,喉中的茶水才顺着咽喉缓缓滑下,明明是温凉的茶水却仿佛在咽喉里灼伤了一大片。

他说:“素珊你真狠,每次都能抓准别人的伤口,盐撒得一把比一把多,还总撒在同一个地方!”

“多谢夸奖。”素珊笑得明媚,“不过这点痛还不致命,我会继xù

努力的。”

孟岩昔不再与她纠结,转过来回答她的第一问题:“我来凡灵宫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他取出一枚玉石置于桌上。

馨儿怔住了,那不是凤印是什么?!

她疑惑地转眸看向素珊,素珊却只轻飘飘地掠了一眼玉石,对孟岩昔说道:“你不是想给我看这个东西,而是想在我脸上看到惊慌失措的表情。孟岩昔,你想看的,是我的失败。”

孟岩昔但笑不语,素珊说的一点都没错,可是素珊的反应却很出乎他的意料。

素珊拿起玉石,对着阳光欣赏了一番,赞道:“真漂亮!”眼尾扫向孟岩昔那张妖冶的脸,孟岩昔脸色有点阴沉,素珊笑道,“孟先生为弄到这块凤印,想必是费尽心思了吧,这,几可乱真呢!”说着,还朝孟岩昔扬了扬手。

“你什么意思?”眼前甜美的笑容让孟岩昔的心一紧。

“孟先生好生不自信,被我这么一说就心虚了么?”素珊摇头,惋惜叹道,“孟岩昔,你自负,但你更自卑。你想要成功,却更怕失败。这样的你,赢不了我,更别想赢皇后娘娘?”

再次被踩到痛处,孟岩昔脸色一白。

“你就算知dào

凤印是假的又如何?我本就没打算瞒你。只要登基诏书上有凤印,有相印,就够了。你也说这凤印几可乱真,谁敢说川王手里的凤印是假的?你么?有何凭证?就算你拿出真的,谁能分辨出来?”

素珊对着玉石又打量了一番,说道:“曹公公还真是宫里除皇上皇后之外,对凤印最熟悉的人啊。他虽上了年纪,眼神和记忆却不差,可是孟岩昔,你想过没有,人老了,总有手抖的时候。”

说着,她指了指刻印处,那里有一点米粒大小的缺口。工匠仿着图纸所刻,而图纸出于曹公公之手。

“从一开始你就囚禁曹公公,想来那时你心里就存了以假乱真的想法。孟岩昔啊孟岩昔,你太傲气了,羽贵妃那几句话果真将你激到了,你果真不再来凡灵宫。”素珊双眸冷如寒潭,“曹公公侍奉过三代国主,他的心思比你我还要细密,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馨儿终于知dào

那晚素珊去紫宸殿做了什么,但素珊的一番话落进她耳朵里,不禁让她浑身犯冷。一步一个局,引孟岩昔逐步走向她设好的套子里。作假凤印,伪造诏书,那是大罪啊!孟岩昔,是作茧自缚,是引火自.焚!

馨儿能想到的,孟岩昔自然也想得到。他怒极反笑,涟涟妖冶的眸光也沾染了笑意,“素珊,你迟了。川王登基,一切都已成定局!”

“孟岩昔,你还是这般自负。”素珊冷笑道,“你以为全城戒严,皇后娘娘就进不来了么?”

她起身踱开几步,望着殿外。

“今日你不在昭清殿,是你的损失。孟岩昔,不知你是否还机会再看到那样的皇后娘娘?”

孟岩昔离开了凡灵宫。他妖孽般的容颜依旧刺眼,消失在宫门的身影却如同飘零在秋风里的枯叶一般。他说:“素珊,我猜到你会利用洛贵妃牵制川王,才在风口浪尖上与她相认。想不到,还是你略胜一筹。”

素珊知dào

,孟岩昔是不会放qì

的,更不会就此认输!

102 靖后监国(补充千字)

正如素珊所说,即便上阳城远在千里之外,即便金陵城全城戒严,也挡不住风尘仆仆归来的两人。

据昭清殿的守殿公公们描述,川王登基那日,大局将定未定之时,川王身着一袭崭新的明黄色龙袍在文武大臣恭敬的跪拜下走上宝座。那精神焕发的傲然气势,加之与祁詺承七分相似的模样,初初一看,竟还以为是国主归来。

然而,就在新上任的总管公公宣读完毕登基诏书那会儿,川王的衣摆都差点扫到了龙椅,靖后回来了。

没有任何风声预兆,靖辞雪在各种震惊、讶异的目光中翩然而至,月白长裙,雪纱掩面,一双美目清寒如月,气质冷冽如雪。与她一同入殿的还有亓官懿,双手抱剑在胸前,神色严肃警惕。亓官懿身后,是曹公公,手捧托盘高于头顶,托盘上覆着一块明黄色的绢帛。

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靖辞雪举步登上高台。与她比肩而立的川王不禁一颤,退开一步。

“新国主登基关乎国民生计,岂可如此草率!”靖辞雪寒声呵斥。

众目睽睽之下,她长袖掠过公公手上的登基诏书,眨眼间,诏书在白绫下化作片片残蝶。

川王怒不可遏,指着靖辞雪正要大骂,哪知靖辞雪一记冷冷的目光扫来,震慑得他怯怯缩手。眼前突然闪过一人的面容,他分不清那人是缪莹还是岩昔,却有了勇气,挺起胸膛不示弱:“诏书上有凤印和左右相印,斓瓴臣民都已认可本王继任斓瓴国主一位。皇嫂,我敬你乃皇兄的皇后,可你当着众臣的面毁坏登基诏书,这一行为可视为藐视皇威,论罪当诛!”

“诏书上并无龙玺,按古制,这份登基诏书做不得数。”靖辞雪看了他一眼,对底下众臣说道,“何况国主尚未驾崩,斓瓴国无须另立新君!”

一听国主未死,臣子们私下里交头接耳,谈论纷纷。

川王急了,心想,难道皇兄真的没死?再看靖辞雪坚定的眼色,焦急不已。这时候,有孟岩昔在就好了!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反驳:“皇兄与弥月国煊王交战中坠下苍戒之巅,已无生还的可能!”

“听川王的口气,似乎很希望皇上不能平安归来?”川王脸色大变,靖辞雪不理会他,继xù

道,“上阳城的将士一日不曾找到国主,国主就一日未死!”

“川王,国主御驾亲征这段时日,本宫亦不在皇宫,有劳你与左右二相代为处理国事。稍后,本宫自会论功行赏。”

闻言,谢复和张有风对视一眼,心生疑惑。

只听靖辞雪继xù

道:“从今日起,国主一日不归,就由本宫代君监国!望众臣不负君望,忠心辅助本宫治理好斓瓴国!”

此言一出,众人色变。

“不行!”川王大喝,“后.宫不得干政,就算要监国,也该是本王,皇上的亲弟弟,代为监国。皇兄他出征之前就已下诏。你凭什么代君监国?”

“就凭它们。”靖辞雪音色依旧清寒,但话中暗含迫人的气势。曹公公上前一步,她上袖一扫,覆在托盘上的布帛落地。

“龙玺凤印!”川王震惊了,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托盘上的两枚玉石。良久,才结巴道,“龙玺怎么会在你那儿?”

那龙玺,是祁詺承坠崖后,亓官懿交给靖辞雪的。亓官懿说,阿承怕他不能回来,所以留下龙玺,好让亓官懿以龙玺为证,带着靖辞雪平安离开斓瓴国。

靖辞雪没回答川王的话,而是说:“龙玺凤印在此,本宫有权代君监国,众卿可有疑义?”

众臣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臣反对!”

川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地看向说话的那人。此时看着张有风,竟觉得怎么看都顺眼。

“臣也以为不可!”谢复同样反对,手执玉板出列。

有了左右丞相的带头,底下臣子纷纷响应,一个个的都出列,说着“不可”和“反对”。

川王益发得有底气了,挺了挺腰板,不屑地睨了眼上前一步守在靖辞雪身边的亓官懿,说道:“靖辞雪,你是奸臣靖行光的女儿,你说由你监国,其实是窃国!”看到靖辞雪露在面纱的美目颤了下眼睫,他心中暗笑,果然不出岩昔所料,靖辞雪最忌讳自己的身世。再看众臣,一提起靖行光,都目露恨色。

“放肆!娘娘乃斓瓴国国母,岂可直呼皇后娘娘的名讳!”

“放肆的是你,亓官懿!”川王一点都不怕了,“你不过是小小的羽林军统领,凭什么进昭清殿,凭什么与本王同站一处?”

“臣虽然官职卑微,却能号令整个皇宫的羽林军。”

亓官懿冷冷的话语慑得他无言以对,咬牙切齿道,“难道你要逼宫篡位不成?”

这分明是乱扣罪名,亓官懿才不会搭理他。

“本宫是靖相之后,可是国主在时未曾废后,可见国主对本宫的信任,相信众位卿家绝对不会怀疑皇上的英明!”

“臣不敢。”众臣附和。

张有风又道:“臣等不敢质疑皇上的英明决断,只是皇后娘娘乃女流之辈,古往今来,不论是北方还是南方,从来都没有女子干政一说。请皇后三思!”

谢复也道:“高祖帝还未建立斓瓴国之时,原是靛国的臣子,因靛国明帝荒淫无道,后妃乱政,百姓怨声载道。是以,高祖帝立国之初立下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皇后娘娘母仪斓瓴,是后妃楷模,更该谨守法制!臣等请皇后娘娘三思而行!”

“本宫无意做这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众卿大可放心。”望着群臣弯腰附和,靖辞雪摘下面纱,露出素雅恬静的面容,“然而,皇上是本宫的夫婿,也是斓瓴国臣民的国主。在外,本宫曾以女流之身率领军队大败煊王的罗门法阵,弥月大军败走北方。在内,本宫当以国母之身,肩负起国母之责,是以,于情于理,本宫都该为君为民守住斓瓴国。”

“今日,有龙玺凤印在此,本宫势必要代君监国!如有违令和不服者,一概以欺君之罪论处!”

闻言,众臣吓得面如土色。欺君之罪,祸及满门啊!

“若有觊觎皇位、结党营私者,不论其是皇亲国戚还是功臣名将,本宫都决计不会放过!”说这话时,靖辞雪清寒的目光直直望向昭清殿外。

而她身侧的川王却仿佛感觉到凛冽的剑qì

擦过他的面颊,令他心生冷意。

如今,皇后归来,代君监国,朝臣虽心有不服,但碍于其大破弥月军的威望和在昭清殿中露出那杀伐决断的气势,谁也不敢。即便是张有风这等风骨极硬的臣子,思及家属亲眷,亦是不敢开口反驳。

亓官懿也回来了,统领羽林军,皇宫里的军权也悉数落回他手中。有亓官懿和三千羽林军为靖后保驾护航,川王终究是败了。

“好在靖辞雪不知dào

诏书上的假凤印一事,否则,本王怕是要遭殃啊!”回府后,川王第一时间上了楼台,与孟岩昔抱怨。想象了下如果以刚才昭清殿上靖辞雪的那番气势,要是她仔细看了诏书发xiàn

凤印是假的,恐怕真的会不留情面拿他开刀。

孟岩昔脸色也不大好,自斟自饮一杯又一杯。听了川王的话,他连连摇头,皇后怎么可能不知dào

?素珊知dào

他心高气傲,步步诱他去紫宸殿逼曹公公画出凤印的图纸,谁曾想曹公公居然故yì

在图纸上留了个瑕疵,以此判断真假凤印。如今,真凤印在靖辞雪手里,那必然是素珊给她的!想不到素珊武功之高,连那么多羽林军都看不住她,还是让她出去了,去了紫宸殿暗中目睹他逼迫曹公公,去了宫外暗中接应皇后!

昭清殿上,皇后毁掉诏书,只是想给川王留个后路可退。川王是王爷,是国主的弟弟,她深爱国主,又怎会杀他?爱屋及乌罢了,就像当初他挑唆川王嫁祸皇后而祁詺承不杀他的道理一样。

可他什么也没说。还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岩昔啊,你怎么了?”川王看出他的不对劲,夺过酒杯,“本王记得你今早也进宫了,是去了沐扶宫么?难道是缪莹出事了?”说到最后,川王也变了脸色。

“不是,我去了凡灵宫。”孟岩昔又拿出一只酒杯,无意细说,只道,“王爷,陪岩昔喝酒吧!”

“好!一醉解千愁!”想起自己和缪莹的好事被搅和,这比不能登基还让川王难受,当即仰首喝了一杯,恨恨道,“女子干政,天道不容!”

闻言,已经送到唇边的酒杯一滞,孟岩昔勾起了唇角,饮下那杯,说道:“对,天道不容……”

他的声音很轻,而唇角的笑意越开越深,看得川王酒不醉人人自醉。

103 天降灾祸(上)

秋风萧瑟,庭院里的树木大多枯萎,枯黄的叶片铺了一地。每日,都有负责打扫的宫婢清理,然而不消片刻,又是一地枯黄。

靖辞雪自下朝后,就一直坐在前殿里批阅奏折。偶尔,会有小公公抱着一摞新的公文送进来,再抱起已经批阅好的奏折离开凡灵宫。

靖辞雪批阅得很认真,就连素珊走到她身边都没察觉。素珊暗自叹了口气,听闻祁詺承坠崖的那一刻,用馨儿后来回忆时说的话,她的脸色苍白得比皇后昏迷时还可怕。那时,她只有一个想法——祁詺承死了,小姐也不会活。她恨不得能生出双翼来飞到上阳城,可是紧随而来的是川王谋逆。馨儿劝她说,皇后会以大局为重,绝不会轻生。同时,她收到小姐的梦蝶,言辞精简,只是要她守住斓瓴皇宫。

能支持小姐走到今天这步的,除了她心中对祁詺承的那份坚定的执念,素珊想不到其它。

爱他,更要爱他所爱,包括理想和责任。

她用手背测了测桌案上的茶盏,已经冰凉,遂示意馨儿再去换一杯。

亓官懿来时,正巧碰上抱着满怀公文的小太监疾步走出大殿。小太监朝他问安,他点点头,直往殿内走去。

“亓官,你来了。”靖辞雪头也不抬地说道。其实,早在亓官懿踏入凡灵宫的那刻,她就已经察觉到了。自从阿承出事以后,她变得更加敏锐,周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虽说此时的皇宫已经风平浪静,川王登基失败后又恢复到往昔的态势,大概是因为国主生死不明,所以他不好在外大肆玩乐,遂每天都避府不出。听探子禀报说他终日和孟岩昔在楼台饮酒作乐,但只要他不多生事端,靖辞雪便由着他去。

“启禀皇后娘娘,白老太医的住处和今后的生活臣已妥善安排,皇后不必挂心。”亓官懿抱拳,微微弯腰。

靖辞雪轻轻“嗯”了声:“亓官,你跟随皇上多年,觉得本宫对白府的处置可有不妥?”

今日早朝时,靖辞雪以白祥背离斓瓴、烧毁粮草、毒害花大将军为由,贬斥了白府。按照律法,白祥之事理该祸及全府,满门抄斩。然而多数臣子出面求情,其中包括左相张有风,众臣跪求皇后念在白老太医忠心耿耿,医术高明,又为皇家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希望能法外开恩,饶其死罪。靖辞雪思索后,下令革职,只将其贬为庶民,其白氏子孙永不录用。

“白祥叛变,本该罪连亲族,皇后娘娘宅心仁厚,饶过白府满门,现今白府上下都对娘娘感激不尽。”

可是她想要的并不是感激……

她想要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上阳城之战,白府无罪,阿承还在……

靖辞雪顿笔凝了凝神,将这些自欺欺人的想法摘除脑外,抬眼见亓官懿垂眸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何事?”

亓官懿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她仍旧垂首于案前,“北方探子来报,煊王大败回国后,太子.党趁其重伤夺去兵权。煊王闭府养伤,由于伤势过重,王府中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只怕撑不过这个冬天……”

啪!

靖辞雪闻声抬头,原来是素珊打翻了馨儿新泡的花茶,幸好茶水温热不烫,不然她的手就要被烫出水泡来了。

“对不起娘娘,奴婢再去泡一杯。”说着,素珊垂着头默默退出殿外,看步履,竟有些仓皇。

馨儿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平整的眉头上,锁痕一闪即逝。

“素珊今日似有些不舒服,馨儿,你去帮她。”

馨儿回眸对上靖辞雪似有着能看穿一切能力的双目,道了声“是”,离开前殿。

亓官懿也退下了,殿内只剩靖辞雪一人。清冷的大殿吹进来一阵秋风,桌案上的纸张被吹得窸窣作响。靖辞雪恍如失了神一般,手指僵硬地握着朱砂笔,眼眸空涩,痴痴地望着殿外被风卷到半空的枯叶。

上阳城外,当她把长剑插进那人胸口时,她还是深深地恨着,恨不得他死。

可当她听到亓官懿说他恐怕撑不过今年冬天时,那一刻她的心好空,浑身犯冷。

她爱的人,她用尽生命去守护的人,此时生死不明。

而她恨的那人,几番相助,即便在刀光剑影里也舍不得伤她分毫的人,也将离世。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意。

还恨吗?靖辞雪握了握冰冷的指尖,指甲陷进肉里,痛意渐渐明显。冷寂的唇角缓缓弯出一个弧度,毫无温度,凄冷无比。

她想,她似乎还是恨他!

入夜,渐趋深夜。

馨儿伺候靖辞雪就寝后,途径素珊的寝屋,见灯火还亮着,便推门而入,恰巧碰上素珊在换衣服。

“素珊,你……”馨儿蓦然停住,目光落在素珊的肩头,准确地说是纹在素珊后肩的那朵妖魅诡异的曼陀罗花上。

“怎么了?”素珊拉上衣服,回身问她。

“哦,我是想问你怎么还未就寝?”馨儿很快回神,温婉道,“你今日看似神色不大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明日我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素珊摇头笑了笑,走到桌旁斟了两杯茶,递了杯给馨儿:“哪里有这么金贵?大概是多日来精神高度紧张,皇后回来后便松了下来。休息几日就好。”

馨儿接过茶杯抿了口,她多半已经猜到白天里素珊在皇后面前失礼的原因。煊王确是大英雄,天下女子无不仰慕。只可惜……

“你有话跟我说?”见馨儿欲言又止,素珊索性替她言明。

馨儿疑惑地望着她:“素珊,我刚看到你左肩上纹有一朵血色的曼陀罗花,可是我先前那次进来见你更衣并未见到。”

“哦。”素珊轻轻点头随口应了声,神色并无异样,只问,“今晚是满月?”

馨儿点头。

直到素珊闲适地喝完茶,才道,“我也不知dào

那是什么东西,胎记又不像胎记,每逢满月当晚,子时前后,月光最盛时,它就会出现。我问过小姐,小姐说那应该是命中带来的。”

其实,那是她师傅伯熹仙人说的。总觉得师傅说那话时神色很是高深,不过可惜她没来得及细究,就收到相爷的命令,与小姐离开了桑央谷。

“这样啊,真是神奇。”馨儿淡淡道,看天色不早,便回了自己房间。

与此同时,金陵城外三十里地的白越客栈,月华如霜铺了一地,反射出冷冷白光落在白衣男子身上,剪出一道修长的侧影。

他身后,站着一个青衣绿衫、容颜妖冶的男子和一个白纱掩面的妙龄少女。

“你答yīng

公子的事都没做好,还有脸来见公子?”说话的是那蒙面女子。

“朵儿。”白衣公子淡淡唤了声,那少女便垂眸不语。

孟岩昔却毫无愧色,道:“之前是小人轻敌了,这次小人有必胜的把握。”

“你先说来听听。”

“靖后妄图以女子之身掌控整个斓瓴国,小人便可要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清冷的月光下,孟岩昔露出他那冶丽却也透着森森邪气的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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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天降灾祸(中)

金陵城西的山脚下有一郑姓的猎户。他为人敦厚老实,身体结实硬朗,日日上山林狩猎,猎来的动物他多是一半分给相邻,一半拿到街上卖换些银两。他虽是鳏夫,孤寡一人,幸而村里人都喜爱与他来往,有好东西总想着分他一些,日子过得算是踏实安稳。

一日,晨曦微露,他背上弓箭出门,才来到院子里,不知何故,素来健硕的他突然晕倒。隔壁李屠夫家的妻子浣洗好衣物正好经过,看到篱笆栅栏里郑猎户忽然倒地,吓了一跳,一边扯着嗓子喊救命,一边丢下木盆往郑猎户家里跑。

她这一喊,附近的人都听见了,邻里乡亲的,纷纷赶过来帮忙。

这突发的急症来势汹汹,村里的大夫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一日,那郑猎户就瘦了一圈,随后,日日高烧不退,昏昏沉沉地多半处于迷糊状态。

村长急了,当他拿着几十个乡亲凑起来的银两赶去城中医庐请来大夫时,郑猎户已经咽气了。

这边凄哀哀的一群人围在榻前准bèi

商量郑猎户的后事,那边又一人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口齿都不大利索。

村长一听是自个的孙子和儿媳突然晕了不省人事,急得忙拉上大夫匆匆赶回去。乍一看,那症状和郑猎户的颇为相似。医庐里的大夫给那二人诊完脉,连连摇头。一个字,怪!脉象怪,病症怪,极其怪!

不消一日,村子里好些人都感染了这种怪病,最怪异的是染病人群多集中在幼儿和家庭支柱上,可以说,家庭支柱一倒,这个家也就散了。老人们个个哭得捶胸顿足,恨不得染病的是自己。

城西那块染病的人越来越多,城东也开始出现这类症状。

瘟疫!

当有人说出这两个字时,所有人都吓得面如土色。细细一想,能如斯蔓延,一个传染一个的,不是瘟疫又是什么?可是,这是什么瘟疫呢?居然还挑人!

第七日,金陵城中死于此类瘟疫的已有五十八人。靖辞雪得知此事后,当即下令封锁金陵城,并将城东和城西划分为两大疫区,下派太医院的太医们去疫区里诊治和预防,还专门派出素珊跟着新任太医令查探瘟疫源头。

瘟疫的蔓延速度稍稍有所减慢……

第十日,不知哪里传出的流言,说此次瘟疫自古以来闻所未闻,乃是天降灾祸。其间似有高明之人,当即想通了一般,振臂高呼道:“妖后当政,天地不容!”

所谓一呼百应,大抵如此!

城东和城西两大疫区出现暴乱,好几个太医被打伤。病人亲属们纷纷闹出疫区,集结在宫门外大声呼喊,直嚷嚷着要靖后交出龙玺凤印,如若不然,瘟疫必将蔓延整个斓瓴国。

恰逢素珊赶回皇宫,见状,忙上前去帮zhù

亓官懿,费了好大力qì

才让那些人退回疫区。亓官懿不得已,派出羽林军把守城东城西。羽林军副统领早已出狱,此时请命驻守城西一块,

亓官懿点头同意,神色却有些犯难。城西一块有人守着了,那城东怎么办?他自己还要镇守皇宫,保护宫中上下人的安危。

素珊看出他的为难,便挺身而出,说是由她去守城东疫区,让亓官懿代为进宫和皇后娘娘说一下。亓官懿答yīng

了,目含激赏地点头。

靖辞雪虽深居凡灵宫,但百姓集结闹事早有羽林军向她通传。那日,馨儿分明感受到了从皇后身上散发出来的渗人的寒气。

果不其然,第二日早朝时,群臣们都拿此发难。

一说:“后妃当政已属不应该,如今闹得民心惶惶,可怎么是好?正所谓民可载舟,亦能覆舟,皇后娘娘应以当局为重,由川王代为监国!民心不可失啊!”

靖辞雪冷冷看了那人一眼,不语。

一说:“天降瘟疫于我斓瓴,如狼似虎,还怪异非常,若不能及时将其遏制解决,长久以往,斓瓴国的百姓将个个家破人亡,动摇国之根本!家不在了,何以为国?”

“天降瘟疫?杜尚书可也认为本宫是妖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令那说话人不禁哆嗦。

又一说:“洛都尉携大军已抵达金陵城外五十里,得闻城中爆fā

瘟疫,全城封锁,特地飞鸽传书前来请示大军该如何安置?”

靖辞雪稍缓神色,看向刚进殿向自己请示的亓官懿,音色依旧清冷:“命大军驻扎城外,任何人不得入城,包括洛都尉!违者,按军法处置!”

“是!”

亓官懿领命退下,还未退到殿外,又一臣子出列,刚一开口,就被靖辞雪冰冷的话语打断:“瘟疫一事,本宫已命太医令全权处理,这几日已有所好转,相信过不久就能查得疫源,到时便能对症下药。”

清寒的目光扫过众臣,她继xù

道:“众卿乃我斓瓴栋梁之才,理应辨得忠正良言,岂可听得宵小之言?宫外百姓因亲属遭受磨难,心有悲愤,亦受谣言所惑,情有可原。但,倘若本宫从众卿口中再听到此等惑乱人心之词,定严惩不贷!”

众卿俯首躬身道“是”,已退到昭清殿外的亓官懿忍不住回头,高高在上的女子一袭金黄凤袍,十二支凤钗熠熠生辉,他却忽觉眼眸酸涩,赶紧回过头来,继xù

往前走。端庄华丽下的靖后,亦是纤纤弱质……

然而,当天,城中酒楼围满了人,多是城北和城南的百姓。他们围着一个布巾儒衫的书生,听那书生陈词激昂,随即,人群中不知谁高声喊了句:“妖后不死,斓瓴必亡!”

围观人群愣了愣,紧接着附和。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待城中副将带兵赶来时,百姓们慌乱逃窜,因上头有命,不能伤害百姓,因此他们只抓了那书生带到亓官懿面前。

任凭亓官懿如何审问,那书生虽跪在地上,却一骨子傲气,认为自己是为国为民,何况喊出那句话的是别人不是他,他根本没有罪!

亓官懿总有种感觉,这次瘟疫不寻常,百姓闹事也不寻常,应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可那书生太清高傲气,应该不是受人蛊惑,而是真的心有所触。想了想,只判了书生几板子以示惩戒。

105 天降灾祸(下)

满城纷乱的谣言才压下,疫情突然加剧,城南、城北和城中三块区域开始出现晕厥症状。幸而新增的病患者情况不是很严重,把他们隔离到城东城西两大疫区后,这三个区域鲜少有人再感染。

然而,金陵城的百姓皆视东西城区为两大禁区,一旦入内便不能活着出来。因此,在羽林军带离那些病患者时,病患者的家属哭喊着不让带走,生怕再见时已是白衣枯骨。他们一路跌跌撞撞哭着追到了疫区外,素珊毕竟是女儿心性,不忍心,便准了他们随患者一道进入疫区,但下令只可进不可出。

靖辞雪高高站在城楼上,垂及脚踝的月白披风随风轻晃,上边的金丝彩线凤凰仿佛展翅欲飞。她清淡目光中含着不易察觉的焦急,落在底下穿粉衫的女子身上。

两个蒙着熏过艾草面纱的男子担着担架匆匆进入疫区,担架上的人差点翻下来,素珊眼疾手快,弯腰扶住那人,她脸上的面纱被勾了下来。整顿好那人,又唤来太医赶去救诊后,素珊才直起身戴回面纱。

感觉到顶上有两道目光注视着自己,素珊抬眼望去,看到了城楼上的靖辞雪。露在面纱外的杏目露出安抚神色。

靖辞雪冲她点了点头,耳边却传来铁甲的摩擦声和铿锵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男子的声音:“启禀皇后,右相府里传来消息,说谢右相在午休时陷入昏迷,经太医确诊,是瘟疫无疑。”

靖辞雪一怔,羽林军副统领继xù

道:“亓官统领已将消息压下,除了右相府里的人,只有太医、亓官大人、臣三人知dào

。未免民心不稳,亓官大人没有明着限制右相府里的人出行,但已告知右相夫人,并安排了人马在暗中盯着。请皇后不要担心。”

“嗯,本宫知dào

了。你先退下吧。”靖辞雪微微颔首,亓官懿做事细致认真,她一直很放心。但她紧抿的嘴唇出卖了她内心的焦虑。

谢复是朝中砥柱,若连他都出事了,斓瓴国在没有国主的情况下,必定要变天!

洛缪璠带领的军队就驻扎在金陵城外。放在以前,靖辞雪必然不会担心,洛府兄妹虽视自己为眼中钉,但对阿承却是十成的忠心。

然而眼下,川王终日不出王府,城中又流言纷起,夸他有贤王风范,不与王嫂争锋,相比靖辞雪的“妖后”名声,可谓深得民心。有孟岩昔为侧出谋划策,他登基失败必然不会甘心。孟岩昔更是一心想要成为人上人,以他的心计,避府不出想来也是他的计策。加之孟岩昔与洛缪莹相认,一旦洛缪莹被他说通,兄妹二人再联合起城外的洛缪璠和城中的川王,振臂一呼,靖辞雪身后只有亓官懿的三千羽林军,如何能与他们抗衡?

清淡的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广袖下的十指倏然紧握。靖辞雪抬眼望向天空,此时天色略昏,飘着一片灰暗的浮云。

她不知这场瘟疫是否如城中百姓所说,因她女子干政,所以天降灾祸,但若有人想要借此机会挑起事端,她绝不会放过他们!

谢复身染瘟疫之事瞒过了满城百姓,却瞒不过朝中大臣。早朝时一听谢右相告病在家,便已猜到了大概。皇后不明说,他们只能揣着忧虑,惴惴不安,生怕下一个染上瘟疫的就是自己。可是谁也不敢挑zhàn

皇后的威仪。

然而,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城中渐渐传开谢右相染瘟疫的消息,民心再次动荡。紧接着,又有数名官员昏迷,被确诊染上瘟疫。

金陵城里的岁安庙一时间人满为患,大多是为亲人家属祈祷祝愿的。其中,那个曾被副将抓获的书生也在当中,祈祷的却是希望上苍赶紧让靖后交出龙玺凤印,还斓瓴国子民一个安生活命的机会。

一语出,连连磕头,连带着所有人都随地跪下,向祈祷上苍。

靖辞雪得知后,未曾下令逮捕那个不知好歹、惑乱民心的书生,只一脸肃静地摆手让人退下,孤身一人面对整殿明亮的烛火。是不是她真的错了?斓瓴国自建国以来,从未出现过民心不稳的现象。阿承,我该怎么办?

冰凉的五指盖住双眼,而眸中涩然,了无泪意。

馨儿在殿外守了很久,殿内的灯火不熄,她便不离去,寒冷的秋风吹得她直哆嗦。夜深了,有宫女过来跟她说劝皇后休息,她望着映在窗子上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只让那宫女替她取来一件披风,便打发那宫女去休息了。

她披好披风,娇小的身子几乎全隐在披风里,可还是有些冷。想了想,她轻轻推开殿门进去,没打扰皇后,而是捡了个角落靠在柱子上。如今素珊不在宫里,她要照顾好皇后,自己就更不能被风冻着。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全,靖辞雪已梳洗完毕,如旧去昭清殿。时值秋末,干冷的晨风刮在脸上已明显有些刺疼。彼时方一入殿,满殿伏地而跪的大臣黑压压的一片。

打头跪着的是川王,他身侧跪着的是一身绛红相袍的张有风,手举托盘高于顶,上边搁着的是一卷描龙绢帛。

远远地看着,靖辞雪就已猜到那是让自己盖上龙玺凤印的登基诏书!

她没有迟疑,举步入殿。早早听闻风声赶来候在殿外的亓官懿也紧随着她,一步步穿过跪地的臣子们,走上高台。他握剑的手很紧很紧,他不知dào

,如果阿承的皇位和阿承心爱的女人发生矛盾时,两者择其一,他该如何抉择?

最先开口的是张有风。他说话一直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这次也不例外。一番时局分析,竟让人哑口无言。

川王见场面僵持,只装作为难道:“皇嫂,并非臣弟有不臣之心,实乃眼下时局所迫,臣弟迫不得已才入昭清殿。您与皇兄都知dào

,臣弟一直以来只醉心于赏花玩乐,逍遥肆意的生活,然而眼下斓瓴国民心不稳,驻扎金陵城外的十万大军思念城中亲人,更是军心动荡。臣弟现在是皇族唯一的血脉,虽然不才,但也理该肩负定国安邦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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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群臣逼宫(求推!求收!)

“皇嫂与皇兄鹣鲽情深,臣弟与众位同僚十分能够理解。但请皇嫂看在斓瓴上下百万臣民的份上,以斓瓴国社稷为重。臣弟登基后,必以先皇皇兄为楷模,做一代贤德明君!皇嫂功在社稷,仍以皇嫂之尊,辅助臣弟完成皇兄未完成的志愿!”川王顶着那张与祁詺承七分相似的脸,目光炯炯有神,言辞恭敬谦卑。

他说完后,朝靖辞雪深深一拜,整个身体几乎伏地。紧接着,群臣也如他般恭敬伏地,齐声高呼:“臣等恳请皇后娘娘以江山社稷为重,责令川王登基,福泽斓瓴!”

靖辞雪原本就白皙的脸一瞬间血色褪尽。

她忽然很能理解素珊对孟岩昔那股深沉的恨意,因为此时她对孟岩昔的恨完全不亚于素珊。

此时的孟岩昔与先前伏魔山上的孟岩昔相比,思索问题明显更全面细致,下手也更快了。在靖辞雪才意识到城外十万大军这个问题不久,他就已布局完毕,让川王拿着这个堂而皇之地逼她交出斓瓴政权。

能把一个素来只知吃喝玩乐不懂朝政的川王教到如此地步,那人的心计当真深不可测!

昭清殿里气氛压抑,众臣都不敢再出声,阖殿有如死寂一般。可他们伏地的动作却相当一致和坚持。在他们看来,皇后不交出政权,已惹得天怒人怨,不论出于何种思考,今时今日,也必须逼得皇后交出龙玺凤印。

亓官懿目含关切地看着靖辞雪的背影,群臣相逼,她若屈服,等同于坐实“妖后乱政”的罪名。

靖辞雪久久没有开口,张有风握紧手里的托盘,再次出声:“请皇后成全!”他这一说,川王倒是没吭声,只维持着跪伏的姿势,听到群臣的随声附和,他只把身体伏得更低,隐在暗处的唇角忍不住往上一掀。

孟岩昔说,此番上殿,一定要把姿态放得低,不仅能博得群臣的支持,更能反衬出靖后的专制无道。

哈哈,有理,果然有理。川王在心中忍不住大笑。

头顶上方终于飘来靖辞雪靖辞雪的声音,仿佛掠过天山的朔风,竟和祁詺承的口吻如出一辙。

她说:“众卿、这是逼宫么?”唇角弧度似笑非笑,亓官懿忽然发xiàn

,雪儿和阿承极像,是一路人。

“臣等不敢。”嘴上虽这么说,众臣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有几个胆小的臣子已经开始退缩。川王也吓了一跳,孟岩昔千算万算,倒是没算到靖辞雪会给他们按这么个罪名。

靖辞雪扫视了一圈,众臣的神情皆入眼底,最后,她清寒的目光落在了昭清殿中唯一一个仍能保持镇定、面不改色的人身上,还有那人手中端得平稳的托盘。

张有风说:“臣不敢有违圣德。恩师曾教导臣,在其位谋其事。臣虽非圣贤,但得国主知遇之恩,委臣以大任,出任左相。臣身负皇恩,深知国主与斓瓴臣民都对臣寄予厚望,对肩上重任,臣终日惶恐不敢有所懈怠。今日早朝,臣绝无任何不敬之心,只思及民众所思,虑及群臣所虑,是以效仿先贤,直言以谏。”

“张有风,本宫一直敬重你是个耿直忠正的贤臣,但本宫亦有本宫的考量。”望着张有风刚劲不屈的脸,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靖辞雪实则满心欢喜,脸上却依然是一副清冷的模样。

有此贤臣,是阿承和斓瓴国百姓的福气。

然而,她又道:“本宫还是那句话,不论发生何事,国主一日不归,本宫势必要代君监国。川王,你虽是国主亲弟,本宫皇叔,但论尊卑,本宫是君,你是臣。身为人臣,当奉行君的旨意。你可还记得本宫那日所说,若有觊觎皇位、结党营私者,不论其是皇亲国戚还是功臣名将,本宫都决计不会放过!本宫今日念你乃是心系斓瓴百姓,姑且不与你计较,罚你闭门思过!”

川王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孟岩昔跟他说的话被他全然抛之脑后,当即站了起来,目露凶色道:“你君不君的,凭什么罚本王?还是你自己私心作祟,想要做斓瓴国的女皇!”

“放肆!”靖辞雪拍案而起,相当不悦。

张有风等臣子听到川王这一番大不敬的话,也都怔住了。但深思过后,他们惊讶发觉,川王后半句话不论真假,都叫人心惊肉跳。

靖后是前靖相爱女,靖相数十年来掌控朝纲,尔后一夜间被国主血洗绞杀。她有这个动机。

上阳城一战,靖后自曝乃桑央谷弟子,抚琴破阵,功力非凡。她有这个能力。

如此,斓瓴国的政权就更加不能落在靖后手里!川王虽非大气,但偶尔还能显露贤良之风,更重yào

的一点,他是皇族嫡亲血脉!

思及此,众臣仿佛心有灵犀般,纷纷跪请皇后息怒,只道川王是心直口快,并非不敬,只是太过担心那些染上瘟疫危在旦夕的金陵城的百姓们。

众怒不可犯,若此时给川王定罪,那阿承不在,皇室有无人可继任皇位,恐怕反的就不止眼前的文武大臣而是整个斓瓴国了。

靖辞雪选择沉默。

而此时,张有风把手中托盘往前举了举,重新回到他们的初衷上。

托盘上的描龙绢帛“咻”的一下飞到靖辞雪手中。

诚然,满殿文官都被她的举动吓得不敢吭声,而那些武官自是感受到了那股迎面袭来的强劲内力,也心生惧意。但见皇后仔细地看着登基诏书,他们仍抱了一丝希望。

哪知,靖辞雪看完后,只说了句:“本宫不准!”扬在空中的描龙绢帛来不及坠地,再次四分五裂。

川王的脸色有些狰狞,这都是他的第二份登基诏书了!

亓官懿隔着那些破碎的绢帛望着靖辞雪。此时的她,那般冷漠,那般陌生。任素珊、馨儿,抑或是阿承看了,都会心生寒意。

那日早朝,是以张有风的以死相谏作为终结。

多年后再次回想起这日清晨,靖辞雪仍觉得心悸。刀光剑影里,十万弥月大军她都能泰然以对,而那日,她却阻止不了张有风。那一刻,仿佛所有力qì

散尽,眼睁睁看着张有风撞上蟠龙金柱,额头上猩红的血液仿佛溅进了她眼里,比张有风绛红官袍还要红。

川王第一个冲上去抱住张有风,他嘴巴一动一动,好像在喊着什么,靖辞雪却什么也听不到。她只看到底下素来恭谨的大臣们忽然间乱作一团,隔着晃动的人影,她依然能清楚感受到川王落在自己身上含恨的目光,似要将她千刀万剐。

“本宫在此起誓,若国主半年后仍然杳无音讯,就由川王登基为帝。”

亓官懿不着声色地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肩膀抵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知dào

,这是雪儿最大的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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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力救贤臣

群臣退尽,昭清殿回归冷清。

靖辞雪仍旧高高在座,面无表情,仿佛神识抽离了躯体一般。她目光痴愣愣地落在那根蟠龙金柱上,上边的龙鳞还残留着几滴猩红血迹。

殿门大开,曹公公领着两名提着水桶的宫婢进来,朝她请安行礼。靖辞雪没说话,身体也没移动半分,是亓官懿朝曹公公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去清理柱子。

蟠龙金柱擦洗干净后,曹公公领着宫婢退下。亓官懿说道:“张左相吉人自有天相,皇后不要担心,张大人会没事的。”

靖辞雪听到了,抿紧双唇,没有接话。真的会没事吗?张有风明明满额头的鲜血,那般骇人……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做了个决定。

“张有风不能死!亓官,你随我出宫一趟!”

亓官懿与心腹交代好宫中事宜后,便护送靖辞雪出了皇宫。

这次出宫决定得匆忙,宫人们没来得及准bèi

凤驾。虽未惊动阖宫上下,但也众人皆知。靖辞雪褪下华丽的凤袍,换回那身雪锦长衫,馨儿也想同去,靖辞雪没有应允,怕她一不小心染上了瘟疫。

馨儿也不坚持,取出她特地熏制的面纱给靖辞雪戴上,等到送靖辞雪出凡灵宫时,她又取出两块黑纱,分别递给了亓官懿和赶车的伍小六。

半年多未见皇后,伍小六有些激动和兴奋,但看皇后神情凝重,不敢多说话,只管认真赶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左相府。

左相府一点也不气派,与先前的靖相府相比,甚至可以说是寒碜。但它所显露出来的是如它主人相同的气息——刚正不阿。

守在府门外的两名蓝衣家丁似乎也受了良好的教养,并未因主子出事而惊慌失措。亓官懿鲜少与朝臣打交道,左相府亦不曾来过,是以家丁并不认识他,见那马车低调中透着高贵,料想到时宫里来人了。

于是,那俩家丁相视一眼,一个匆匆跑进府里去请示夫人,另一个待马车停下时,弯腰作揖,十分有礼有节。

“是皇后凤驾。”说着,亓官懿出示金牌。

“皇后娘娘千岁!”一听是凤驾降临,家丁连忙跪下行礼,正好另一家丁也请来了左相夫人。

靖辞雪下了马车,左相夫人朝她恭敬行礼。

左相夫人一看就是个温婉的女子,虽貌不惊人,但气度风范完全不输于任何官家夫人。此时,她眼睛略红,应该是为左相重伤的事哭过了。

靖辞雪不懂得安慰人,何况左相之事她难辞其咎,只道:“本宫是来看望张左相的。张大人他怎么样了?”

左相夫人请她入府,“太医说,有风额骨破裂,怕是熬不过今晚……”

急匆匆的步子一顿,靖辞雪转头看向她发红含泪的双眼,只觉得呼吸都凝滞了。握上左相夫人微颤的手,她坚定道:“张大人不会有事的!”

张有风的房里,太医们个个眉头紧锁。他们中间,有的是留守太医院听闻左相出事特地赶来的,有一两个原本奔波在疫区,就连奉命查探疫源的新任太医令也在。

除此之外,还有川王。是他召集了这些太医,也是他亲自送张有风回府。

乍一见皇后出现,太医们纷纷行礼,川王却冷哼了声,别过头去。靖辞雪无意与他计较,问了张有风的情况。

再次听到不好的消息,左相夫人终于抑制不住,拼命捂着嘴哭了出来。

“臣等无能,若是……”

“只要能救张左相,本宫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靖辞雪看出太医令有些迟疑,如是说道。川王忍不住扭头打量了她几眼,仿佛在说,若不是你,本王会不能登基?张有风会出事么?

得到皇后的肯定后,太医令不再有所顾忌:“若是白老太医在此,恐还有一线生机。”

闻言,左相夫人含泪望向她。

“亓官统领,你速去将白老请来左相府。”望着床榻上命垂一线的张有风,靖辞雪下令。

太医令又道:“可是这一来一去,颇费时辰,白老太……白老又性情古怪,臣恐怕……”

靖辞雪见亓官懿也看着自己,心知白老是遭她贬斥,未必肯来。

“皇后放心,臣一定能请来白老。”亓官懿不忍看她为难,而且他有信心,白老虽性情古怪,但绝对是个明理之人。

“那好,本宫也会尽lì

护住张左相,等你回来。”

亓官懿离开后,川王不屑至极,心想,太医都没辙,就凭你还能护住一个将死之人?笑话!

不曾想,他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见众人神色诡异地看着自己,川王索性再加了句:“皇嫂,依臣弟之见,你怕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吧,如果不是你固执,张左相也不会拼死相谏。”

拼着一股劲说完这些话,他身旁的太医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川王也觉得有些后怕,但想着不能一而再地在靖辞雪面前失了脸面,于是强装着挺直了胸板,想要在太医和左相夫人面前树立点威望。

靖辞雪没理他,反而在床边坐下,伸出右手放在张有风额头上方。川王猜不透她此举的意图,伸出脖子仔细瞧了瞧,只见靖辞雪的右手缓缓间绕出数道银白光环,光芒渐盛,似在一点点透进张有风的额骨里。

他吓呆住了。不止他,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猜测着,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桑央术法?

“皇……皇嫂,臣弟忽然……想起府里还……还有事,先告退了。”不等靖辞雪准可,川王又朝左相夫人说道,“夫人,本王改日再来探望……”说完,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左相府。心想着他得赶紧将这事告sù

孟岩昔,太玄乎了。

一连三个时辰,亓官懿还不见归来。靖辞雪的面色渐白,手上光泽渐弱。左相夫人细心,发xiàn

了异样,见她额上冒出冷汗,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拭,语带关切地唤了声“皇后”。

靖辞雪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恙,再施力,光泽猛然间乍亮。

约莫再过了一炷香时辰,亓官懿终于回来了,也请回了白老。

“皇后!”亓官懿惊呼,急忙扶住靖辞雪。

在起身让位的瞬间,靖辞雪突然呕出血来,吓坏了所有人,就连面带异样的白老也怔住了,蹙眉问道:“这是术法的反噬?”

靖辞雪不否认,只无力道:“本宫没事,快救张大人。”

108 体察疫情

诊完脉察看伤势后,白老取出金针来救治张有风。看他下针手法娴熟,靖辞雪心安了许多,因遭术法反噬,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

“太医令,现下城中疫情严重,你们快些回去吧,留下一人帮zhù

白老就好。”靖辞雪苍白着脸,声音有些飘渺。

“是!”说完,太医令留下一名年轻太医,领着其他人离开左相府。

靖辞雪看向神色专注的白老:“本宫先行回宫,张左相就拜托您了……”说着,她在亓官懿的支撑下,朝白老微微弯腰。

“多谢皇后信任。”白老没看她,但说话的口吻已不如往昔般含针带刺,“张左相是斓瓴栋梁,草民必定全力以赴。”

得到白老的肯定答复,靖辞雪虚弱地笑了笑:“多谢。”转而又对面带忧思的左相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才迈开一步,人就打晃,在亓官懿和左相夫人的惊呼中晕厥过去。

“皇后!皇后!”任凭他们怎么呼唤,瘫软在怀中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白老已经施好针,听到声响连忙赶了过来,伸手探上她的脉搏,“桑央谷的术法和反噬老夫也是不懂,皇后她……”白老蹙眉,对左相夫人说道,“以皇后目前的状况,怕是不能回宫了。”

“白老放心,妾身会好好照顾皇后的。”左相夫人明白白老的意思。

白老点头。他毕生效忠于斓瓴皇室,对奸臣佞相的女儿自是难有好感。然而此时,他忽然对眼前这个柔弱却坚强的女子感到心疼。

靖辞雪醒来时,发xiàn

自己身处于一个陌生的房间,回想起自己在回宫前晕倒,再环顾了下身处的地方,知dào

自己应该还留在左相府里。

看到窗外天色已黑,她不禁蹙了蹙眉。

“皇后娘娘,您醒了?”这时,左相夫人领着两名婢女进来,婢女在桌子上摆好晚膳后,便退下了。

靖辞雪点点头,准bèi

起来,左相夫人忙上去扶住她:“娘娘小心。”

“本宫已无大碍,你不必如此介怀。”见她担心自己,时刻小心翼翼的,靖辞雪笑着宽慰她,“张左相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嗯。”左相夫人点头,感激道:“娘娘为救有风不惜被术法反噬,还晕厥过去,如此大恩大德,妾身与张府上下没齿难忘。”

“张左相忠君爱国,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此次却因本宫……”靖辞雪有些哽塞,在左相夫人的扶持下,走到桌旁坐下,“本宫虽有苦衷,连累左相差点丧命却是事实。何况眼下国主生死未卜,斓瓴国不能没有张左相。”

“妾身粗鄙,不懂朝政大事,只知dào

皇后娘娘为了救妾身的夫君连自身安危都不顾。夫君是天,天若塌了,妾身与这一大家子也就散了。”左相夫人夹了些菜放在靖辞雪的碗里,“相府简陋,不知这些菜是否合娘娘口味?”

一天下来,靖辞雪仍不觉饥饿,但不好意思推却,便夹起来尝了几口,不时,又看向窗外。

左相夫人看出她的心思,道:“亓官大人已经回宫,他走时托妾身告sù

皇后,宫里有他,娘娘不用担心,要以凤体为重。”

“本宫知dào

了,你不必在此陪着本宫,去照顾张左相吧。”

左相夫人一点也不小家子气,听她这么说,点头道:“白老说娘娘身子极虚,要好好休养。妾身在门外安排了婢女守夜,娘娘可以安心歇息。妾身告退。”

在左相府里歇息了一夜,靖辞雪稍稍恢复了元气。她去了张有风房里,此时,张有风已经醒来,只是面色仍然苍白无血。

“皇后……”张有风动了动干枯的嘴唇,目光里闪动着异样。显然已经知dào

了靖辞雪不顾一切救他的事。

靖辞雪抬手制止了他,免得他扯到伤口:“张左相,本宫知dào

你有所坚持,本宫不会再逼你,但希望你体谅,给本宫半年时间。”

见自家夫君犹在迟疑,左相夫人拍了拍他手背,轻声唤了句“有风”。

“斓瓴国姓‘祁’,本宫绝不会动它分毫。”靖辞雪坚定道。

张有风沉思过后,道:“臣相信皇后会说到做到。”

靖辞雪会心一笑,听到下人进来禀报说亓官大人来了,心知亓官懿是来接她回宫的。亓官懿进来,行礼时留意了下靖辞雪的脸色,见她无碍才放心,又与左相夫人寒暄几句,然后离开左相府。

因顾忌着皇后的身子,伍小六缓缓赶着马车,几乎不颠簸。

“亓官,我不想回宫,想去看看百姓。”靖辞雪撩起一侧的珠帘,对窗外马背上的亓官懿说道。

“可是你的身体……”亓官懿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行。

“无妨。瘟疫而已,奈何不了我。”说着,靖辞雪看到前边围满了人,便叫停马车。

“白老?”靖辞雪钻出车厢,因站得高,很轻易就看到了人群中央,见白老一手抚须,一手搭在男子的手腕上,“白老在此义诊?”

亓官懿高坐在马上,也看到了。不过他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唇边含着若有似无的笑:“白老仁善,看不得百姓受苦。”

靖辞雪一怔,却道:“你昨日在哪里请到白老的?”

“右相府。”亓官懿回道,“白老与谢右相是至交好友,得知右相身染瘟疫,白老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这些日,他已研制出可以压制疫情和预防瘟疫的药方,右相在他的医治下已经有所好转,不日便可痊愈。”

“所以你与谢右相联合劝他在城中开堂坐诊。”无须亓官懿肯定,靖辞雪已然猜到,“白老虽然善良,可也自傲清高。被贬斥后,即便他有心救人,也会拉不下脸来面对金陵百姓。”

亓官懿下了马,然后扶着靖辞雪走下马车,才道:“白祥罪有应得,白老很清楚,所以一点也不记恨。诚如雪儿所说,他只是拉不下脸而已,总要有人推他一把。”

靖辞雪点头,转头对伍小六说:“六六,我们要去疫区,你若害pà

,便在此等我们。”

“奴才不怕!”伍小六拍着胸口,信誓旦旦道。

109 白发妖后

“王妃。”一早醒来,孟岩昔经过花厅时正巧遇到川王妃,遂朝她抱拳施了一礼。

薛芸笑了笑,“孟先生是来寻王爷的么?王爷他昨晚一直在楼台上。”

孟岩昔看出她笑里的苦涩,却不挑破,看到薛芸身后的婢女手里端着早膳,问道:“王妃真是有心,特地给王爷备了可口的早膳,王爷真是有福。”

闻言,薛芸并未显露出欣喜或羞涩的神情,只道:“孟先生说笑了。”

孟岩昔笑笑,不语。两人顺路,便一道去了楼台。

川王果然又宿醉了,随意躺在铺了厚厚雪狐绒的地毯上,脚边尽是歪七扭八的小酒坛。而他身上,却披了件大氅。孟岩昔不猜也知dào

,那定是王妃半夜上来悄悄给王爷盖上的。

薛芸命婢女把早膳放好,又去轻声唤川王。

“王爷,王爷,醒醒了,该用早膳了。”她的声音温柔而轻巧,就像和煦的春风,而川王却不领情,被人叫醒加之宿醉头晕,自然没有好脸色。

“叫什么叫?你就见不得本王睡个好觉吗?”川王黑着脸坐起来,一把将薛芸推倒,见孟岩昔坐在桌旁,也走了过去挨着孟岩昔坐下。

孟岩昔看了眼地上咬唇不语,吞下委屈的王妃,倒了杯茶给川王醒酒。

呷了几口茶的川王脸色稍稍有些好转,看到薛芸还在那不走,又骂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一大清早的就不让本王好过,看着你就烦,还不给本王滚远点!”

薛芸忍住眼泪起来,怀中抱着前一刻还盖在川王身上的那件大氅,转身欲走,被孟岩昔叫住。

“王妃,小人听到消息说谢右相已无大碍。”

冷涩的晨风吹进眼里,薛芸止不住落下泪来,她没敢回身,只道了句“多谢孟先生”便下了楼台。

“真没教养,亏你还好心跟她说右相的事。”川王不屑道。

“王妃是金陵城中首屈一指的名门闺秀,怎会缺少教养?”孟岩昔摇头轻笑,“王爷你何必生这么大气?”

“本王能不生气吗?”一提起来,川王怒火更盛,“本王好不容易梦见缪莹一次,都让她给搅黄了!真是气死本王了!”

他拿起筷子,一看到满桌清淡的早膳,嫌弃道:“这什么东西?本王堂堂一国王爷,这女人居然让本王吃这个!不吃了不吃了!”

看着这一桌养胃膳食,孟岩昔摇头轻叹,王妃的心意他一点都不懂。转念又想,由此可见王爷对自己妹妹情有独钟,倒是难得。

这时,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走上楼台,孟岩昔看到后,只走过去与那人交谈。

“你是说皇后去疫区了?”声音虽轻,却透着股难以言说的欣喜。

那人点头:“是的,还有羽林军统领和赶车小太监。他们一路不动声色地进了疫区,看到瘟疫患者还上前帮忙,深得那些人的称赞。”

孟岩昔负手望向高远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高深又玩味的笑意。

见那人领了新任务离开后,川王来到他身边,双手撑在栏杆上,偏头看向那张百看不厌的侧脸:“岩昔啊,你又在搞什么鬼?”

“白发者,妖后也。”语气轻缓飘渺有如鬼魅,孟岩昔转眼,冲他魅惑一笑。

川王不懂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只觉得他一清早的怒气都在这一笑中消失殆尽。未免沉迷,他当即扭头看向别处:“那个……岩昔你刚说谢复他好了?他不是染了瘟疫吗?怎么会好的这么快?你先前不还说这瘟疫没得治吗?”

谈及这个,孟岩昔脸色蓦然一变,黑漆漆的眼眸里涌动着不甘和恨意:“我也是今早才知dào

的。是那个被贬职了的太医。”

“是白老头!”川王讶异,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孟岩昔,“那老头医术确实不错,昨天张有风差点死了,也是找他来救命的。想不到他还有这能耐,居然能解瘟疫。”

其实那哪是瘟疫啊,只是产自墨羽国的一种类似瘟疫的**而已。不过孟岩昔没说,他不会让川王知dào

自己与那个救他性命的公子晔的事。

他叹道:“是啊,他很厉害,今日一早就在城中开堂坐诊,听说来找他救诊的百姓络绎不绝。”

“这可怎么办啊,岩昔?”川王急了。

“挡路者,死。”他笑着,涟涟美目中却闪过一抹阴狠。

靖辞雪等人现在城东疫区。伍小六在见到素珊忙得脚不沾地时就自告奋勇地留在那边帮忙,此时,留在她身边的只有亓官懿。

一路走来,看到躺在临时搭起的白色帐篷下的百姓因瘟疫而面带痛苦,靖辞雪有些难过,有一瞬间,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妖后,才给无辜百姓带来这场劫难?

亓官懿似看出她的心思,对她宽慰道:“雪儿不要担心,白老已经研制出解除瘟疫的方子,这场瘟疫很快就会过去了。”

靖辞雪点点头,掩在面纱后的嘴唇却抿得紧紧的。

“忠儿!忠儿!你怎么啦?别吓娘!忠儿?”前边的帐篷里忽然传来惊恐的呼喊。紧接着一名太医匆匆赶过去。

“快来人呐,快来救救我的忠儿啊!啊,太医,太医,求求您,快救救我的忠儿!”

靖辞雪也赶了过去,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面无血色地躺在地上。

“师傅,药来了!”一个少年端着药碗匆匆赶来。

“迟了……”诊完脉,太医摇头叹息。

那小男孩的娘亲当即放声痛哭。靖辞雪的眼中也浮起一片痛色,与亓官懿刚转身,就听到身后有人不确定地喊:“皇后?”

闻言,靖辞雪回身看向几步开外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身边诧异道:“你说什么呢?她怎么可能是皇后?”

又一人接道:“对啊,皇后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不不不!她是皇后!”这回,说话的人变得十分肯定,“白发者,妖后也!你是皇后!”

此言一出,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目光都落在靖辞雪的白发上。

靖辞雪不语,算是默认。亓官懿看到这些人眼中充满恨意,立即提高警惕。

“妖后,如果不是你专政,金陵城会遭到上天的惩罚吗?我们只是普通小老百姓,却被你害得这么惨!”

“对啊,都是你害得!你还有脸来这里,因为良心不安吗?”

“妖后也会良心不安?呸!”

一句句谩骂迎面而来,他们似乎忘了,为他们抵御外敌,镇守上阳城的就是眼前这个被他们一口一句“妖后”骂着的女人。

猝不及防,靖辞雪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幸好被亓官懿扶住。

是那个刚死了儿子的妇人。她恶狠狠地看着靖辞雪,眼泪扑簌而下,指着靖辞雪骂道:“皇后啊,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不来这里,我儿子也不会死!都是你,都是你带来的霉运,如果不是你出现在这里,我儿子怎么可能会还没等到药送到就死了呢?他还那么小,他不该死,该死的是你!”

说着,扑了上来。

亓官懿带着靖辞雪连连退开,提剑警惕地防着这些失去理智的人。

亓官懿紧绷着身体,靖辞雪轻声道,“亓官,不要伤害他们。”

然而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

110 安抚民心

“妖后该死!”

“妖后该死!”

“妖后该死!”

一个个的,都挥拳呐喊。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恨不得生吃了靖辞雪。

亓官懿护着她,小心地避开他们。这时,别的百姓都闻讯赶来,个个手里拿着扁担竹藤,指着他们这方向喊道:“看!妖后在这里!”

说着,他们都红着眼,挥舞着扁担不由分说地冲了进来。口中还嚷着:“卢家书生说妖后不死,斓瓴必亡,咱们今天就替天行道,替皇上除去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后!”

“对!除去妖后!”

亓官懿眸色一闪,轻声低喃“卢家书生?”那不就是被他放走的那个书生嘛!

“还我忠儿命来!”那妇人看到帐篷下倒着一根竹棍,当即跑过去捡起来,怒气冲冲地扑向靖辞雪。

越来越多人拿着竹棍扁担扑向他们,靖辞雪分明感受到了滔天怒意和绝望。这场瘟疫,究竟夺去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又害得多少斓瓴子民家破人亡?

亓官懿猛一闪身,挡在她身前,把她紧紧护在怀里,替她当下一记又一记如急雨般的竹棍扁担,承shòu了他们的恨意、痛苦和绝望。

“亓官哥哥!”淡漠的眸子涌起一抹痛色。

听到她失忆时对自己的称呼,亓官懿忍着背上的痛还能挤出一丝云淡风轻的笑意,一如既往的雅人深致,却看得靖辞雪眼眸泛起酸涩。

他说:“雪儿别怕!”

瞳孔骤然一缩,眼前浮现那晚宫门的惊魂刺杀。耳边是暗器的破风之声,阿承冲她扯开唇角,把她的脸迈进自己怀里,对她说了同样的话:“雪儿别怕。”

那般温柔的呵护,她却摸到一手温热的血。

亓官哥哥,不要。她想喊出来,可却如鲠在喉,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好怕,亓官懿也会受伤或离开她。

猛然间看到有人挥起锄头就要朝亓官懿的脑后砸去,靖辞雪惊骇,用力推开亓官懿,长袖一挥,把那把锄头挥开。拿锄头的男子突然手中一空,人因受不住力转了一圈摔在地上。

突然间的变故令所有人都停住了,不知所措地望着摔在地上的男人。亓官懿也愣了一愣。

“妖后杀人啦!杀人啦!”那男子爬起来,战战兢兢地指着靖辞雪,步步后退,生怕靖辞雪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扼上他的咽喉。

他这一喊,身边的人都骇住了,小心地护住那个男人,警惕地看着他们口中的妖后。

“放肆!你们这群刁民,胆敢伤害皇后娘娘与亓官统领!”一个副将领着一小队羽林军气喘吁吁地赶来,太医差人来说皇后和亓官统领遭到百姓的攻击,真把他吓得半死。

一看到持剑的羽林军赶到,适才还喊打喊杀的百姓纷纷退缩,不敢再开口。那妇人丢了竹棍跑回帐篷,抱着儿子僵硬冰冷的尸首,失声痛哭:“忠儿,我苦命的忠儿啊……”

靖辞雪看着于心不忍,对那副将说:“你派人助这位妇人好生料理她儿子的后事,另外,多派些人去城中白老那取药,以备不时之需。”

“是。下官领命。”副将回道,当即下去开始安排。

“众位留步。”靖辞雪厉声喝住那些意图散去的百姓。百姓心虚地望着她,有些后怕。

刚刚摔倒在地的男子壮起胆子,声音却有些发抖:“妖……妖后!你、你想怎么样?告sù

你,我……我王六就……就一个人,不怕你!”

他这一起头,旁边的人都鼓起勇气,目光怯怯又炯炯地看着靖辞雪,气愤一下子又紧张起来。靖辞雪眼神示意留下保护自己的羽林军不必紧张。

“妖后?”清冷的声音反问着这两个字,似有细细品味的感觉。露在面纱外的美目淡若无痕,却又透着令人心悸的凌厉。

“本宫若是妖后,岂能容你们这般无礼?”顿了顿,她叹息道,“国主坠崖生死未卜,本宫便已心如刀割,何况是你们面对瘟疫面临亲人家属的生离死别!幸而天佑斓瓴,前太医令白老业已配出抑制瘟疫的药方,相信过不久瘟疫就会结束。”

“本宫坚信,万苦磨砺人心,苦尽方有甘香。斓瓴国经此一疫,万民将懂得生之可贵,爱惜性命,是以君臣民三心归一,共护斓瓴千秋万代。本宫希望你们能心志坚定,不畏疾苦不畏瘟疫。”

亓官懿听着,唇线微微扬起。都说天降灾祸于斓瓴,而雪儿这一番言论,说的却是上天对斓瓴国的磨砺,以此激励百姓。但愿百姓能明白她的一番苦心。

那个收受了好处挑起纷端的男子见百姓都被靖辞雪的话打动,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顺着人流离开。

“亓官,你还好吗?”百姓离开后,靖辞雪忍不住急切问道。

亓官懿淡然摇头:“不碍事,无妨。”

靖辞雪锁眉,完全不信他的话,只道:“回宫吧。”

“好。”亓官懿应了声,示意羽林军和他一起护着皇后离开疫区。他知dào

皇后的意思,宫里还有太医,能给他看伤。可是血流成河的罗门法阵他都闯出来了,后背上的几条淤青又如何奈何得了他?只是靖辞雪对他的关怀令他心中一暖。

“孟岩昔!你来这里做什么?”素珊和人一起去城中取药,看到排在人群中容貌妖冶魅惑的男子,心中警铃打响。

“看诊。”孟岩昔淡淡道。

“你也染上瘟疫了?”素珊不禁上下打量他。

孟岩昔突然倾身贴近她,笑道:“对啊,你怕吗?”

“那真是上天有眼,终于要收了你这妖孽!”素珊眼带轻蔑地讽刺他。

“可惜啊,要让素珊姑娘失望了。”孟岩昔收身站定,理了理袖口衣襟,“鬼门关外溜达了一圈,方知活着才是最好的。保险起见,我特地来请个脉。我认为素珊姑娘也很有必要让白老看看,拿些药好防身!”

素珊瞪了他,低声道:“孟岩昔,你最好别再给我耍花样!”

孟岩昔看了她一眼,刚想说些什么,目光扫到远处的人影,他道:“不敢。”

素珊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小姐和亓官懿,看样子是准bèi

回宫了。她这一看,没留意到孟岩昔眼中的不甘和恨意。

111 怒火六子

PS:万恶的双十一啊,大家都蹲点,害得无线都登不上去!崩溃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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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珊只顾着看向马车的方向。靖辞雪已经上了马车,亓官懿在那边张望,好像在寻什么人似的。素珊皱了皱眉,耳边又响起孟岩昔的声音。

孟岩昔说:“我半个时辰前看到孙副将领了一队羽林军进疫区,素珊姑娘那时正忙着,许是没看到吧。”

“孙副将?”素珊睨眼看向他,忍不住呛道,“孟先生可真神通广大,连孙副将都认识。”

孟岩昔只笑笑,毫不介yì

地回望着她。

素珊忽然觉得不对劲,好像来吩咐她来城中取药的那位副将就是孟岩昔口中的孙副将吧。那时素珊没多想,此时一想,怎会是一个副将来命她取药呢?不应该是太医吗?再细细一想,那孙副将好像说的是“奉皇后口谕”。

皇后?

难道皇后在疫区里出事了?难道那些百姓认出了皇后?

素珊大惊。孟岩昔凉凉笑道:“素珊姑娘还真该向白老取些药来,你看你,在疫区待了一段日子,脑子都开始不灵光了。”

“你!”素珊忽然想到什么,恶狠狠地瞪向孟岩昔,“孟岩昔!是不是你搞得鬼?”

对此,孟岩昔不否认,只蹙了蹙眉,似笑非笑地对她说道:“还是‘孟先生’三个字好听些。”

素珊不再理他,转身对几名跟着她来的小厮吩咐了几句,把取药材的事交托给他们。末了,她还眼尾扫了孟岩昔一记,对小厮说道:“小心这个人!”

小厮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瞥了孟岩昔一眼,见那人妖冶得很,有些惧怕。

素珊又转过头瞪了眼孟岩昔,才走开。

“素珊,你知dào

伍小六在哪吗?”亓官懿看到素珊朝他们走来,也上前几步,问道。

素珊看到他眉心微锁,摇了摇头:“六子他一直在疫区里帮忙,你出来的时候没瞧见他么?”

亓官懿眉心锁痕加深,素珊却急切问道:“皇后在疫区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那些人有没有为难皇后?皇后受伤了吗?”一连串的发问,素珊步履匆匆地往马车走去,看到靖辞雪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素珊,我没事。”靖辞雪出了马车,眼睛却望向疫区方向,担忧道,“六六会不会出事?”

素珊也有些急,伍小六虽然嘴皮子溜了点,但做事向来有分寸。正想着,疫区那边跑出来一个小厮,神色焦虑地四处张望了下,待看到素珊,一喜,赶紧跑了过来。

伍小六果然出事了。

他忙着在各个帐篷里穿梭,扶扶患者或给太医们打打下手。彼时,他在煎药,拿着蒲扇呼呼地猛扇。他身量较小,缩在角落里,临时搭建的帐篷正好把他全挡住了。于是,那一个自称“王六”的人和他身旁人说的话全飘进了他耳朵里。

王六忿忿不平地一口一句“妖后”地骂着,还说若不是有羽林军撑场面,他一定替天行道灭了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后”。旁人忍不住劝他,他却骂的越起劲,声音也越来越响亮。本来只是经过,大概正骂到兴头上,他就站在伍小六身后的帐篷旁。

伍小六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烈火吞噬了,握着蒲扇的手指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在那个王六不屑地啐了口痰时,他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大喝了一声“王六”,手中药罐里煮沸了的药汁一下子全泼在了王六身上,还殃及了王六身旁的人。

王六被烫得“哇哇”大叫,烫红的脸上还沾着许多煮烂的草药。他拼命地拍着身上还滚烫的药汁,呛人的药味十分难闻。

“谁啊!”王六大吼。

“你伍小六爷爷!”伍小六解气地觉得此时的王六就像一只被开水浇了的待宰的猪。

“伍小六!”王六愣住了,忘了身上的痛,难以置信地指着他,“你……你……你不是进宫做太监去了吗?”

伍小六黑着脸不吭声,他和王六是旧相识,王六和他那个被人活活打死的阿爹一样,是个地痞**,两人从刚学会走路开始就扭打在了一起。这次,也不例外。

“伍小六!你居然敢泼我!你个死太监居然敢泼我!”王六喋喋不休地骂着,抡起拳头就给了伍小六一拳。

伍小六虽然没他壮实没他凶狠,但他自认与王六一样都是喝母乳长大的,没道理他就差一些。挨了一拳后,他顾不得头晕反扑上去,像小时候一样你来我往地厮打起来。

“王六,啊呸,你配叫‘六’吗?敢在背地里骂皇后,你不想活了!”

“我不配?那你个死太监就配啊!啊,我知dào

了,你现在是那妖后的贴身公公吧,怎么,看着人家美,心动了吧。你心动也没用,你是个太监啊!”王六挥着拳头还能嘚瑟地哈哈大笑。

伍小六一张脸涨得通红,像素珊说的比红烛滴出来的烛油还要红还要烫。

跟着王六一起来的几个人愣住了,面面相觑了许久,直到王六怒吼句“你们都干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打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太监”,他们一拥而上……

伍小六毫无疑问地败了,和小时候一样。他倒在地上,额头被药罐砸破了,血涌了出来,流到他眼里。他晕乎乎地望着秋末的天空似乎也染上了艳丽的红色。

他觉得自己还是很英勇的,一如当初,独自一人单挑王六一群人。

靖辞雪等人赶到时,伍小六已经躺在帐篷底下,面色苍白,小厮拿着纯白的步给他清洗额上的伤口,太医还未赶到。

素珊愣了一愣。

是那个给伍小六清理伤口的小厮救了伍小六。那时他听到声响跑过去,看到小六公公跟一伙人拼死相搏,他急得大喊,但没人愿意听他或者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只能跑去找人,等他带着人赶到时,小六已经晕过去了。

小厮把伍小六和那王六一边打一边说的话如数禀报给了靖辞雪。

素珊也听到了,她还听出了是王六带头为难皇后,脸色阴沉:“王六!”她恨恨地念了一句,正打算出帐篷去找那王六时,听到靖辞雪清寒的声音响起。

“亓官统领,王六几次对本宫不敬,辱骂本宫,藐视凤仪,还对伍小六公公大打出手,如此行径,本宫绝不姑息!”

“是!臣知dào

该怎么做了。”说着,亓官懿退出帐篷,命人去捉拿王六。

“娘娘……”伍小六缓缓睁眼,有些虚弱。靖辞雪的话他都听到了,他觉得心很暖,于是艰难地扯了扯嘴,笑得憨厚。

“本宫在这,你别说话,太医马上就来了。”

“六子,你真差劲,居然被人打成这副模样。”素珊看到伍小六醒来也好高兴,可还是忍不住奚落他。

如果不是失血过多,伍小六的脸肯定很红。他支吾道:“奴……奴才是差啊……可……可王六骂……骂皇后……奴……奴才生气……”

“好啦好啦,你别再说话了。知dào

你是为娘娘好,不过你要记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可不明智,何况你还全军覆没呢!记住了,要智取!”素珊看着伍小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靖辞雪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太医来了,素珊退开了些。

而太医的话让她和靖辞雪再次变了脸色。

太医说,小六公公染上瘟疫了!

112 又陷死局

伍小六沾染了瘟疫,靖辞雪不禁自责,站在原地目光安静地看着已陷入晕眩的伍小六。

素珊想起副将要她拿的药材,心想不知那几个小厮拿到了没,回来了没。还有孟岩昔,有没有为难他们几个?再看看急于等药救命的六子,她有些焦急,疾步走出帐篷时险些撞到回来复命的亓官懿。

那王六在与伍小六对打时心狠手辣,毫不留情,可他却是胆子的人,以为自己害死了伍小六,于是丢下帮zhù

过他的那几个人想要偷偷逃走,被守在疫区外的羽林军抓住。羽林军见他贼眉鼠眼,神色慌张,便绑了来交给亓官懿。

亓官懿刚想开口,靖辞雪比着手势打断了他:六六睡着呢,我们别打扰他。

亓官懿看着她娴熟的手势,有一瞬痴愣。他似乎都快忘了,眼前这个白发胜雪、嗓音清寒的女子曾经不会说话,娴熟的手势下隐忍了多少委屈。

素珊离开后就没能抽出时间回来看伍小六,只遣了个靠谱的小厮去送药。她要守着疫区,忙着分发救命药草,安抚民众不安的情绪。

疫区里,人人忙得脚不沾地,耳边时而还能听到凄惨的哭泣。

靖辞雪坐在离伍小六五步开外的火炉旁煎药,那些蓦然间响起的哭声总让她自认坚强的心脏为之一颤。再次进帐的亓官懿看到氤氲在白雾后的那双清冷的眸子,他看不出她的心颤,却能看到她握扇的手停滞。

生之可贵,在于它的脆弱。

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对着你说话对着你笑,忽然间就没了。那一刻,任谁都心生空荡,继而崩溃……

就像阿承。他拥bào

过的双肩还残留着他怀抱的温度,而她满心期待等他凯旋,满心幻想与他白头偕老,他忽然间没了。

不!阿承肯定还在。靖辞雪想,阿承应该只是迷路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然后拥着她,对她说:“雪儿,我来践行我的承诺了。”

生之可贵,在于它的坚强。

一眼望去,无数个帐篷像一朵朵硕大的单瓣花朵朝着天空盛开。花瓣底下,那些陷入昏迷的人、徘徊在鬼门关前的人在一次次地与瘟疫斗争,他们在努力睁开双眼,他们想要告sù

守在床前的人,跟他们说“别担心,我还在”。

靖辞雪再次想到了祁詺承。

她想,阿承,如果你也在生死彷徨之中,请想一想断桥残雪,想一想十年隐忍,想一想我,还有亓官。

“阿承!一定会回来的!”

靖辞雪晃了晃神,透过药罐上升腾而起的白雾看清面前蹲着的与她视线齐平的正是亓官懿。她才恍然,原来不经意间,她把心里话喃喃而出。

白雾里那双透着坚定的眸子再一次坚定了她的心。

此时,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子微微蹙隆了双眉,眼睛依然没能睁开。而守在床边的那个容貌清丽秀美的女子却为之一喜,一边紧握着男子修长的手指,一边冲着草舍外喊:“阿哥,阿哥,他动了!你快来看,他动了!”

草舍外跑进来一个披着半张虎皮的男子,身上斜背着弓,左手提着一只山鸡,右手是一小捆草药。他匆匆放下手里的东西,又把山鸡罩在笼子底下,才一边在虎皮上搓手,一边往床方向走来。

“嘿!真是神了!”他诊完脉,又翻了翻床上男子的眼皮,惊喜道,“阿妹,这人和你当初一样,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昏迷许久,居然还能活下来!唔,阿妹啊,也亏得你不放qì

,天天照顾他,不然他也不能活。嗯,难道就是南方人说的缘分?”

他摸着下巴,仿佛在沉思。那女子却羞红了脸,眼眸含嗔地唤了声“阿哥”。

……

靖辞雪望着亓官懿,眸中含着明显的坚定的笑意,然后闪过一丝窘迫。她说:“亓官,你能帮我倒一下药么?我不会。”

“好。”亓官懿笑着应下。

嗯,她不会打衣结,也不会倒药。但喂药,还是会的。

所以,每个经过帐篷前的人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口口声声骂着的妖后,居然会纡尊降贵亲自照顾一个小公公!

回到宫里,已接近深夜。

亓官懿跳下马车,亲自把靖辞雪送回凡灵宫。

凡灵宫外,靖辞雪眼带歉意道:“对不起,亓官,本想早些回宫让太医给你看伤,可是六六一个人留在疫区没人照顾我又不放心。亓官,你的伤……”

亓官懿退了一步,状似无意地避开她的手:“只是小伤而已,我可以回去自己上药。”

“好。那你早些回去吧。”靖辞雪默默缩回手,她怎会不知dào

那些伤势的严重程度呢?亓官只是不想让她担心而已。

亓官懿走后,靖辞雪进了凡灵宫。甫一进殿,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馨儿,神色有些焦急。

她问:“馨儿,其他人呢?”

“哦,奴婢看夜色已深,便让她们下去歇息了。”馨儿讷讷道,有些欲言又止。

“你有话但说无妨。”

馨儿蹙眉,思想挣扎了下,咬牙问道:“娘娘,奴婢白日里听宫人说,上任太医令已经配出抵制瘟疫的药方,今日还在城中开堂坐诊,是吗?”

靖辞雪疑惑地点头:“确有此事。”

馨儿突然面色一白,跪在她面前:“娘娘,你快去救白老太医啊!娘娘!”

靖辞雪一怔,一边扶起她一边问:“你先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能说,奴婢不能说。”馨儿泪光涟涟地拼命摇头,“可是白老太医会死的啊!”

见靖辞雪神色凝重地望着自己,馨儿忍不住哭道:“娘娘,瘟疫不是瘟疫,那是毒,巫毒!他不会放过白老太医的。”

靖辞雪飞身出凡灵宫,幸好亓官懿没走远,想起亓官懿背上的伤,她有过一瞬犹豫,但还是让他速去救白老。

亓官懿没来得及细问缘由,见她面色凝重,当即飞身上马,去往白老的住处。

他前脚刚走,靖辞雪不顾刚被术法反噬,又施法幻出梦蝶,去通知素珊。

可最终,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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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长浮昨晚看完了乐小米的《梧桐那么伤》,不知dào

真爱们有没有看过,反正长浮看完后一直很心悸,一整晚没睡,然后到现在还心悸着。长浮想啊,怎么会有那么绝望的爱情啊,友情啊,还有命运!

113 湿|身相见

亓官懿策马飞奔而来。

金陵城上方漆黑的夜幕忽然变得通红,随之腾起滚滚黑烟。那冲天火光映在驻扎城外守夜放哨的士兵眼里,一闪一闪的光斑如同黑烟后悬在天幕上的星子。

马鞭一次次扬起,落下,亓官懿心急如焚,马儿在他的鞭策下疾步如飞。眼前飞快地掠过一道身影,竟比他的速度还快。

是素珊。

她痴愣愣地望着被火舌吞噬的房屋,耳边全是木头燃烧的哔剥声。

“我们迟了。”她僵着身子看向同样僵着身子下马,走来的亓官懿,干涩的嗓音落在嘈杂的哔剥声里,一脱口就被吞噬了。

亓官懿却清晰地看懂了她唇瓣开合间的话语。

他们迟了,白老没了。

这场火惊动了城里城外所有人。嘈杂的急促的脚步声如雨点般敲击在他们心头,还夹杂着哭声和惊恐。

火势不断蔓延,火舌开始蔓向医庐四周的房屋,像在亓官懿的眼里也点了把,越燃越烈。医庐已经被吞没,亓官懿飞身冲进它边上的一间民宅,素珊吓了一跳,来不及拉住他。

越来越多的民众提着木桶赶来救火,素珊咬了咬牙,迅速转身拿起能装水的容器,跻身救火行列。她的眼却从未离开过亓官懿跑进去的那扇门,黑烟那么重,她不知dào

亓官懿能不能平安出来。

直到火舌蔓延而至,亓官懿终于出来了,摔在地上,身后便想起门梁断掉落地的声音,亓官懿转身护住年逾七十的婆婆,挡住飞溅而起的火星。从他进去到出来,不过须臾片刻,素珊却觉得恍若隔世般漫长。

从毫无预兆的瘟疫,到这场忽然而至的火灾,每天遭遇的事似乎都在把靖辞雪往死局里逼。似乎,真如民间谣言所传,妖后不死,斓瓴必亡。

是不是,她不交出政权,就会有越多无辜的人丧命?

听到羽林军禀报火灾的那一刻,靖辞雪坐在贵妃榻上,底下垫着厚厚的雪狐绒毯,而她分明感觉到一股冷气自脚尖蔓延而上,浑身冰冷。

“亓官统领呢?”

“亓官统领在现场救火。”

“那,素珊呢?”

“也在救火。”

羽林军退下后,靖辞雪无力地闭上了眼。她好冷,冷到忘记了思考,无法思考。

馨儿怔怔地望着殿外静谧的夜幕,是一脸悲戚。她背叛了公子,却没能帮上皇后。

待到火光灭尽,天边已露出惨淡的灰白。火舌舔舐过的地方都留下黑漆漆的焦炭。亓官懿已恢复神色,镇定地指挥着羽林军安置百姓,清理火场。

“大人,发xiàn

白老了!”

他沉静的眸滩滑过一抹伤痛,雅致的面容蹭上了几道黑痕,显得益发白皙。

好几名羽林军合力搬开一根大柱子,他看到地下被压着的烧焦了的尸首,眼球瞬间酸胀。都怪他!如果不是他的劝说,白老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如果不是他,白老现在应该逍遥在山水间,以药草为伴,平安度过余生。

他哑声道:“好好收殓,厚葬白老。本官会去禀报皇后,予以加封。”

可是,身后名,又有何用呢?却是如今的他唯一能为白府做的。

这场火灾里,丧生的有八人,受伤的一十八人。

素珊再次站在医庐前方,凄冷的风吹乱了发丝,裙袂飞起又落下,带起一溜飞灰。她望了望残败的医庐,再看了看极力掩饰悲戚的亓官懿,转身消失在渐浓的晨雾里。

川王府上下都知dào

,那个容貌极美极妩媚的孟先生有个习惯,那就是晨起后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沐浴。

此时的孟岩昔就泡在川王特地在他房里造的小浴池里,两名美婢放下服饰和美酒水果后便退下了。他倒了杯酒,醇郁的香味扑鼻而来,笑了笑,惬意地靠着石壁品尝。

身后又传来门开的声音。

孟岩昔没回头,挂在嘴角的笑意却加深了:“胆子越来越大了嘛,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进来。那老头应该已经命丧在你们的远殷火之下了吧。”

他笑,饮完了一杯,却还捏着小巧精致的酒杯慢慢回味口齿间的芬芳。

“孟岩昔!果然是你做的!”

指尖的酒杯一顿,他转过身,看到素珊怨恨地盯着他。他一点儿也不惊讶,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素珊姑娘,你怎的如此落魄?”

此刻,他面前的素珊,一身嫩黄衣衫挂满口子,衣带、裙边被火烫过后留下一道道黑痕。嗯,还有她的脸,原本娇俏秀丽的脸庞此时脏的像一只流浪的猫。

他越笑,素珊越恨,盯着他的目光比川王的剑还锋利。

“咳咳。”看着朝他走来最后在他面前站定的素珊,孟岩昔不禁干咳了几下,“素珊姑娘,男女有别。”

素珊没吭声,只阴测测地看着他。

孟岩昔仿佛看穿了她心思一般,将脸贴近素珊,认真道:“这是川王府!你进来容易,杀我更是易如反掌,只是,你不该小觑了川王府的守卫,那些可都是国主的人呢!”

他忽然觉得面前这双坚定的眸子很美,亮亮的,比刀剑锋利,比星子闪耀。口中却继xù

道:“我不否认白老的死与我有关,可你无凭无据便杀人,与我滥杀无辜并无差别。到时,皇后娘娘该给川王怎样的一个交代呢?”

“孟岩昔,你真可恶!”素珊咬牙道。

他点头,大方承认,并且加了句:“还可恨!”

“岩昔!岩昔!”川王一进孟岩昔的院子,就扯着嗓门大喊。没法子,刚听到白老命丧火灾的消息,他真的是……太惊喜了!

素珊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孟岩昔一把抓了过去,跌进浴池,被孟岩昔紧紧拥在胸前。

眼前是男子袒露的胸膛,素珊刚要挣扎,看到孟岩昔调笑的神色便停了下来。虽然孟岩昔喜好男色,但这样的场景被川王看到,终归不好。

“诶!什么声音啊?”

“没什么。我在逗一只猫玩呢,掉水里。”孟岩昔如是说道,好笑地看着胸前的女人瞪了他一眼,“王爷啊,您先出去吧,这猫闹起来会弄湿您的。”

川王径直绕过屏风,听到孟岩昔的话没再往前走,只说:“那行,本王先出去啦。”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岩昔啊,本王怎么没听到猫叫呢?你是不是把它泡在水里啊?别憋坏了它,本王虽然讨厌猫,但只要是你喜欢的,本王还是能勉强接受它叫几声的。”

“好的。多谢王爷包容。”素珊皱起的眉头几乎能夹死虫子,孟岩昔却恍若未见。

“那你也早些出来吧,泡太久会着凉。”素珊头一次觉得川王很唠叨。终于,他说了最后一句,“嗯,要入冬了。本王走了,你快把猫儿拎出来吧。”

114 猫儿在哪

川王走后,屋内响起一声响亮的巴掌。

孟岩昔偏着脸,美艳的脸颊留下五道鲜明的红指印。嘴角有点破,他却勾了勾,弧度轻微但足够魅惑。川王总说他这般似笑非笑的神情最挠人心,而落在素珊眼里,反成了嗤笑和嘲讽。

“素珊姑娘好大的火气啊。”孟岩昔抬眼看她,语气轻飘,看样子并未动怒。他盯着面前这双明亮的眸子,仿佛看到了两把怒火在燃烧,不由得拉开唇角弧度,笑意更深。

素珊怒极反笑,心觉面前这人就是个断袖,于是不顾湿透的衣衫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倾身靠近孟岩昔的脖颈,抬眼与那双涟涟风韵的美目对视,吐出的气息喷在孟岩昔裸.露的皮肤上。

孟岩昔含着笑,看她软软地伸开五指,似猫儿般贴上他胸口,故yì

压低嗓音说:“孟岩昔,这就是你们男人间的调.情方式么?真恶心。”

脸色骤然一变,笑意凝滞,眸子里染上一层阴森。

素珊心情大好,指下用力,在他胸口留下五道血痕。氤氲的水汽中,她望着指尖沾染的孟岩昔的血渍,挑衅地抬眉,呵呵笑开。

在她的笑声里,孟岩昔眸色加深,突然俯身,覆上她的唇。笑声戛然而止。

感觉到她的僵硬和怔愕,孟岩昔在她唇上重重一咬,然后面无表情地抽身,离开浴池。素珊如同灵魂离体了一般,笔直而僵硬地站在水池里,孟岩昔披上一件青色内衫,边系衣带边走到她眼前蹲下。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水汽里那张痴愣的脸,抬手抚上她的唇,冷声问:“恶心么?”指尖用力地毫无怜惜地抹去唇上血渍,他唇角冷冷一勾,转身离去。

素珊一巴掌刮破了他唇角,他同样咬破了她的唇。那血渍,都不知究竟是谁的。

唇上的痛意令素珊惊醒,她才深刻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孟岩昔!居然吻了她!呸!是咬了她!

第一次,她想用孟岩昔自己的丑事来恶心孟岩昔,反而恶心到了自己!

白老死后,金陵城再一次民心惶惶,那瘟疫似乎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素珊失神地走在金陵城的街道上,周身都是神色匆匆步履匆匆的百姓。

风一吹,枯叶飞舞,入骨冰寒。

无意间走回到疫区,她才回神,对羽林军交代了一句,赶回皇宫。她必须赶紧告sù

皇后,白老的死,与孟岩昔有关。孟岩昔,他就是条毒蛇!

凡灵宫里,亓官懿向靖辞雪禀报了火灾一事。他匆匆赶回皇宫,连衣服都没换,只是脸颊上的灰被他匆匆擦净,不至于显得太落魄。

靖辞雪如他所愿,加封了白老。随后,与他说了瘟疫是人下毒所致。亓官懿有些难以置信,靖辞雪抿了抿唇,只道,“是巫毒。”没有说出馨儿的事。

素珊入殿时,正好听到跪在殿中的王六颤抖着供出指使者。他说:“是一个长得极美的先生,穿一身青衣绿衫,不知dào

名字。”

“孟岩昔。”素珊快步走来,瞪了王六一眼,对靖辞雪说道,“那人是孟岩昔!”

“又是他!”亓官懿惊道。

素珊接道:“可不是,阴魂不散。”

靖辞雪挥手命人将王六带下去,好生看管,不得对外张扬。孟岩昔为人心狠手辣,难保他知dào

了不会买凶对王六下手,何况他现在投靠公子晔,能助他用巫蛊术除去祸害。

王六不能死,他得留着作证人。

那日傍晚,洛缪璠又传来信笺。信上说,士兵们昨夜目睹城中的冲天火光,分外担忧城中亲属的安危,是以军心有些动荡。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奔出了皇宫。马车上,坐着川王和孟岩昔。

“岩昔啊,本王不明白,你都已经和缪莹相认了,为何还要讨她的发簪留作念想?”川王手里捏着一支做工精致的金色蔷薇发簪,不解地看着孟岩昔。

孟岩昔笑了笑,望向帘子外,“难保哪天就见不着了……”

他的口吻带点伤感,川王听着有些不悦:“胡说!你是缪莹的新哥哥,就算皇兄回来也没辙。你们血浓于水,按理,你也该是我斓瓴国的国舅。”

孟岩昔只是笑,没说话。夕阳的余晖透过帘子落在他唇角上,川王眸色一顿,抬手抚了上结痂了的小伤口,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被猫儿抓伤了而已。”他淡淡道。

川王嗤了声:“无情无义的小东西,所以说本王最讨厌猫了!”

孟岩昔没接话,只看着天边越来越淡的云霞,握紧了袖中的素纸。回到王府后,他兀自回了房间。

川王似乎看出他心情不好,便随了他去,安静地看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川王探头瞧了瞧,觉得有些眼熟。孟岩昔又拿出一张白纸,对照着上边的字临摹起来。

“这是……缪莹的字帖!”川王惊道,“你什么时候取来的?”

“刚才,王爷与妹妹说话的时候。”孟岩昔头也不抬地回道。

川王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心想,岩昔做贼还真有一手。

自然,他不会知dào

,孟岩昔年少时若非有这个“技艺”傍身,他早就饿死街头了。

川王不想回去面对薛芸,所幸在孟岩昔房里坐了下来。孟岩昔临摹字体无暇与他说话,他也不知孟岩昔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坐了会,又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圈,回到孟岩昔旁边,问道:“那只猫儿呢?”

笔尖一顿,墨汁落在纸上晕开。他随意换了张,随意道:“丢了。”

丢了?川王语塞,干笑了下,回去坐好。

“王爷?王爷?”不知过了多久,川王坐在那儿竟然睡着了。

“嗯?”他睁眼,看到孟岩昔那张近在眼前的妖冶的脸,没能缓过神来。

孟岩昔轻笑,“簪子呢?”

这时的孟岩昔有着难以言说的温柔,不管是笑容还是声音,像什么一样呢?川王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对了,就是飘在浴池上的水雾。

“咦?你在做什么?”川王好奇地看着他把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小纸条卷的极细,用银针塞进发簪的簪尾里。

孟岩昔勾了勾嘴角,但笑不语。

看吧,他的温柔就是水雾,飘渺易散!川王暗叹。

115 风云暗涌

得知“瘟疫”背后的主使者是孟岩昔后,靖辞雪沉默了许久。素珊与亓官懿两人也都各有所思,殿内显得出奇的冷清。

馨儿抱着一摞新从浣衣局取来的白纱,朝靖辞雪行了礼,说道:“娘娘,奴婢适才经过沐扶宫,看到川王与孟先生刚好离开。”说完,她抿了抿唇,那时天色不暗,孟岩昔也看到了她,那双美艳得似乎闪溢着流光的眸子在她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停留。她却分明感受到蚀骨的寒意。

那,似乎是警告。

可是孟岩昔如何知dào

她是公子按在斓瓴皇宫的细作呢?公子那般小心谨慎,肯定不会告sù

他的。

素珊和亓官懿相当默契地蹙眉,对视一眼再又别开。素珊说:“哼,不就是洛贵妃的哥哥么,还真当自己是国舅了。羽林军怎么能让这种人随意进出皇宫呢!”

亓官懿颇有些无奈地接道:“川王现在是举国上下公认的皇位继承人,若半年后国主还未有消息,他便能顺利登基。在极有可能是未来斓瓴国国主的川王面前,羽林军自然要给他三分薄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素珊悻悻地哼了声,忽然神色一怔,看向一直沉默着的靖辞雪,一脸的不可思议。半年?她那爱祁詺承爱得入骨发疯的小姐怎么可能会将皇位拱手让人?不说半年,就算是一年,十年,只要那人一日不归,她的小姐就不可能这么做。

然而,在靖辞雪寂落的唇间开出的苦涩的笑意却给了她否定的答案。

靖辞雪点头示意馨儿退下,馨儿暗自握了握手,抱着那摞白纱垂头回了自己房间。靖辞雪说道:“亓官,城东疫区你另外安排人去驻守,务必要保证所有人的安危。‘瘟疫’的解药本宫自会想办法。”

“娘娘,您要奴婢去做什么吗?”素珊问道。

“本宫在疫区里受了惊吓,你是本宫的贴身侍婢,当然是该留在宫里照顾本宫!”

素珊一愣,紧接着,她的眼睛亮了亮,神色像只存了坏心思的猫儿。她猜,小姐必然是有了想法的。孟岩昔迟早会有所行动,那人心思诡异,与其到时候受他牵制,倒不如暗中推他一把,让他提早行动。毒蛇嘛,还是要尽早铲除的好。

蓦然想起他唇上的冰凉,素珊的神色有些异样。

就在当天晚上,**悄悄地,掀起了一把风浪。皇后的贴身宫婢领着一小队羽林军闯进沐扶宫,不由分说地就将洛贵妃母女请进了静思堂。阖宫上下那么多婢女太监,谁也不敢开口多说一句,见人来了都把头垂到胸前,默不作声。

随后几日,皇宫戒备森严,靖辞雪下达懿旨,若无召见,朝臣一律不得入宫,更不能出城。川王听说洛贵妃被幽禁后,闯了几次宫门,都被拦截下来,直到亓官拿着懿旨在他面前展开。他盯着上边的龙玺凤印看了一会,离开时面色苍白。

花习习抿着花茶,对靖辞雪说:“皇后,您知dào

么?虽然现在大家伙谁都不敢吭声,可他们的心思无非是两种。一是认为您在为当初自己的遭遇蓄意报复,毕竟您被幽禁的那两次洛贵妃难辞其咎。二么,可就严重了。他们估计也琢磨不透啊,到底是城外的国舅爷要造反呢,还是手掌龙玺凤印的皇后要登基呢,总之那洛贵妃都是用来牵制国舅的。”

靖辞雪神色淡淡,只反问道:“那,习习以为呢?”

“臣妾啊……”花习习拉长了语调,对着沉浮在杯中的花叶顿了一顿,然后抬头,一脸的认真。她说:“纵使天下人都辜负靖辞雪,靖辞雪也不会背弃阿承!”

闻言,靖辞雪一怔,默默地别开眼,眼球干涩欲裂。

花习习离开后,她独自在殿内安静地坐了会儿,突然想起从早晨开始就没见到馨儿,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唤来宫婢问了问情况,宫婢只说馨儿身体不适,一整日都呆在房中。

心中的不安感更甚,在她推开馨儿房门的刹那让她恍惚间有种窒息的痛感。她哑声问道:“馨儿,你在做什么?”

馨儿动了动她苍白的嘴唇,最初被撞破时的慌乱被她一如既往温婉的笑意所取代。她左手拿着木棍在半人高的圆木桶里顺时针搅拌,那些泡在猩红的烫液里的白纱如同染血了一般。而她的右手搁在桶沿上,手腕上赫然一道血液凝结的伤口。

“娘娘,您能先把门关上么?奴婢怕她们经过看到会害pà

。”馨儿恳求道。

靖辞雪掩上门,走到她身边,脚尖提到一把沾血的匕首。馨儿感觉到她的震颤,微微挪过脚,踩住匕首踢到自己裙下,有些羞赧地冲她抿唇笑了笑。

“馨儿,你……”看到她的笑,靖辞雪忽然有些哽咽。

馨儿无所谓地弯了弯唇,看着木桶,左手改换逆时针方向搅拌,说道:“奴婢没有素珊的武功,无法帮娘娘在外奔波。现在奴婢只想尽自己所能,助娘娘解除金陵城的瘟疫。奴婢请娘娘不要阻止奴婢。”说到最后一句,她满眼恳切地看着靖辞雪。

一时间,靖辞雪无从拒绝。

“这么做,会不会伤害到你自己?”靖辞雪看向她受伤的手腕,再看向猩红到可怖的圆木桶。

馨儿噗嗤笑道:“娘娘,这是朱砂!奴婢只是以血为引,若要完全将这些白纱染红,奴婢的血还不够呢!”

靖辞雪愣了愣,这才惊觉鼻尖缭绕着朱砂味。

担心和紧张能改变一个人的警觉性,馨儿垂着眼眸,笑意却很深。

提及朱砂,靖辞雪不由得想起“凤血朱砂”,心中又是一痛。看馨儿只是脸色白了些,便稍稍安下心,离开。是以,她忘了细究,于公子晔,馨儿充其量不过是婢女,再能干也不可能习得所有巫蛊术,这次馨儿要挑zhàn

公子晔下的“瘟疫”,她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以至后来,靖辞雪思及此事都不禁懊恼,她应该去求她的师傅伯熹仙人。师傅虽然脾气古怪了些,对月伊草的疼惜胜似性命,还说她离开了桑央谷便不再是他的弟子,但他终归是个心慈仁善的仙人,心疼徒弟的好师傅,不然也不会把凤梧琴赠还给她。相信只要她好言相劝,师傅不会坐视不管,也一定会赠她月伊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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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无情责罚

皇宫戒严第四日,满城风雨。白老留下的药方已经不能再救人,连抑制都很难。瘟疫如同洪水猛兽一般肆虐了每一户人家,他们目光迷离地望着这个一闭眼或许就再也看不到了的世界,不甘又绝望,却已无力再骂一句“妖后”。

裹在厚重铁甲里的蒙着面纱的羽林军在副统领的指挥下,风雨无阻地坚守着。每天都能听到痛彻心扉的哭声,他们的眼里也渐渐蒙上一层凄迷。

驻扎城外的士兵同样日夜忍受着煎熬,他们想要抗议,但听闻洛贵妃被幽禁,他们的首领洛都尉仍是一副隐忍不发的模样,那些溜到嘴边的话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心中一直徘徊着不安和恐惧,且逐日加深。

斓瓴国到底是怎么了呢?这座享誉天下的金陵城似乎只留下空空的富丽的外壳,别的城池里的百姓都心焦着,慌乱着,猜忌着,会不会突然间变天,漂泊而下的暴雨也会淹没了他们?

靖辞雪坐在窄小的屋子里,紧紧握着馨儿的手,干涩道:“你怎么这么傻啊……”她烟灰色的眸滩里风起云涌,而眼球却如她的嗓音一样,干涩!

馨儿躺在那里,像极了一株即将干枯凋零的桃花,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出来。那段时日,看到皇后为城中疫情愁眉不展,她好难过,像是谁紧揪着她胸口,压抑着难受。她能解疫情为何不解?她能救百姓为何不救?她不会有事,只是流点血,失点元气罢了。

她想笑着拉一拉皇后的手,笑着说别担心,可是她真的没力qì

了。看到横亘在手腕上的结着血痂的伤口,靖辞雪指尖轻颤,半点不敢触碰,难过道:“疼么?馨儿,是不是很疼啊?”

眼睁睁看着皇后的手掌覆上自己的手腕,馨儿无力挣扎。她知dào

皇后要冒着被术法反噬的危险施法替她缓解疼痛,可是她该怎么跟皇后说呢?因为现在她真的好痛啊。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公子种在他体内的蛊。那是公子对于她的背叛的惩罚和警告!

烟灰色的眼眸骤然一怔。馨儿暗自苦笑,被发xiàn

了啊,桑央谷的术法怎么可能探测不到此时她体内的血液和筋骨在怎样翻天覆地地动荡!

靖辞雪抱走了那一摞被血和朱砂染红的白纱,神情淡漠,步履如常。只有她自己知dào

,那时的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很久以后,她从宁朵儿淡淡忧伤的讲述中得知,那场责罚里,馨儿留下了性命,却丧失了生育能力。那时的她已历尽生死离别,尝尽爱恨离仇,可就那般心如止水的她仍抑制不住一拨又一波的心痛向她铺天盖地地袭来。

亓官懿按时入宫来取解除瘟疫的解药,可他没料到那竟是一摞纱,混着浓郁的朱砂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在满殿的乌沉香中浮动。靖辞雪神色麻木地递给他一张纸,上边是馨儿提前写好的破解过程。

靖辞雪在他不安地打量中没说一句话,直到亓官懿迈出殿外,才听到身后传来喃喃声:“阿承,我把斓瓴国弄得一团糟,你快回来,好不好?”心,好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此时,日渐西陲。橙红色的霞光罩住整座金陵城,空荡荡的,无限凄凉。

孟岩昔披着藏青色斗篷,整张脸都藏匿在宽硕的帽檐里。川王在这时似乎很有威望和本事,不动声色地亦非同寻常、无比迅速地成功把孟岩昔送出城外。

用川王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皇兄在的时候,他是参天大树,谁都只看得到他。大树倒了,底下的小树才有出头之日。”

孟岩昔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说道:“王爷放心,孟岩昔会极尽所能辅助王爷。这一日,会很快来临的。”

川王点点头,他是相信孟岩昔的。可是……他皱了皱眉,反握住孟岩昔:“岩昔啊,本王只想问你,嗯,是最后一次问你。你这次的行动,究竟、会不会伤害到缪莹?她在不见天日的静思堂已经好几天了,那也是你算计好的吗?”

孟岩昔刚想接话,川王急忙打断他,继xù

道:“岩昔啊,本王真的不想再伤害缪莹了!”

孟岩昔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颓败的枯枝:“缪莹是我亲妹妹,我又怎么舍得伤害她呢?”他抿唇,这些话是真话,从小他就把这个妹妹疼到了骨子里,不然他也不会不远千里非要来金陵城谋生。可是……

他的眸色一深,缪莹的幽禁一事也很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忍不住猜想是不是自己的计划已经被靖后发xiàn

了?观望了好几天,皇宫里没任何迹象,他才决定走出这一步。

“王爷。”他轻轻唤了声,取出一只锦囊放进川王的手里,“我此行若不能成功,王爷,锦囊里的是孟岩昔此生献给您的最后一计。”

川王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握紧锦囊。直到被风吹得浑身发冷,才想起他该回王府了。

收好锦囊,戴上斗篷,川王转身离去。他经过的那面墙后有一道纤丽的身影,同样披着斗篷,脸藏在斗篷下,只微微露出半道上扬的弧线。

PS:最近呢,长浮一直在废寝忘食地看着青春疼痛系小说,然后……好像自己的语言风格都受到了影响哈!真爱们能接受吗?嗯,昨晚看完了夏七夕的《后来我们都哭了》,最大的感触就是不作就不会死。晚上去百度了下,看到烟罗对夏七夕说“每个出色的作家背后都有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长浮默了!朋友说,你啊只能自行在胸口上划一刀。长浮都懒得骂她了!

最后在说一件糗事,上班的时候偷偷打开爪机,还没看两分钟小说就被逮了个正着!果然,长浮不适合做贼哈~

晚安,么么哒!求不掉收藏!!!

117 陈词军营

孟岩昔的到来让军营外的哨兵一扫压抑在心头近一个月的阴霾,对眼前这个整个人都裹在肥硕的斗篷下的神mì

男子严阵以待。

此时金陵城戒严,这人如何能出来?

他缓缓抬起头,面对数把直指自己的刀剑,从容地摘下斗篷。橙红色的夕阳余晖洒满他半张脸,纤长的睫毛卷曲向上,妖冶得不像话。

“孟岩昔?”听到士兵的禀报,洛缪璠出了帐篷,正好kàn

到那神mì

男子摘下斗篷。

目光落在一排士兵后的人身上,孟岩昔抿住的唇线微微上扬:“洛国舅,别来无恙。”

洛缪璠的眉心皱起,他不是没听说,眼前这个人才是他捧在手心呵护疼爱十多年的妹妹的亲哥哥。国舅,这两个字像两把锋利的尖刀剜上他的心口。

私自出城,擅闯军营,孟岩昔被押进了帐篷。

洛缪璠说:“孟岩昔,别以为你是缪莹的亲哥哥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说,你出城又在打什么主意?”

“找你,洛国舅!”孟岩昔向他微微颔首弯腰,依旧从容淡定。

“你知不知dào

,自你和缪莹相认那天起,不管生死荣辱,你都和她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孟岩昔,你知不知dào

你随便一个动作都会连累缪莹?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洛缪璠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是要从他细微的一个动作中获悉他的意图。孟岩昔笑了,他说:“我当然知dào

。不是从相认的那天起,而是自出生起,我与妹妹就已血脉相连,生死与共,荣辱相承。洛国舅,我知dào

你在怀疑妹妹的幽禁与我脱不了干系,可是我要告sù

你,虽然这么多年来妹妹一直在你身边,虽然我错过了她那么多年,可是你不能怀疑更不能否定我孟岩昔对妹妹的爱。”

洛缪璠心中有一丝动容,可他仍面不改色地看着孟岩昔。

“正是知dào

妹妹深爱国主,知dào

国舅爷忠心耿耿,所以我才冒死出城,冒死闯军营。我相信,妹妹和国舅爷都不想看到斓瓴国的江山落入靖后的手里。”

闻言,洛缪璠冷冷哼了声,“你以为本官会相信你的话吗?皇后是什么人,本官比你清楚。”上阳城之战,一曲《凤凰吟》,三千白发,就算他恨靖辞雪占据了妹妹的位置,他也不能否认靖辞雪对国主深沉的情谊。

仿佛料到洛缪璠会这么说一般,孟岩昔一点也不意wài

,说:“国主命丧上阳城,群臣拥戴川王登基,可皇后并不愿意。国舅想来也知dào

,皇后对国主忠贞不渝,所以她宁可自己占据斓瓴国,抱着国主终会回来的幻想。她宁可自己登基为帝,也不要把国主的江山拱手让人。”

看到洛缪璠眉心微微皱起,孟岩昔继xù

道:“国舅爷手持兵符班师回朝,以致皇后终日寝食难安。于是她趁机下毒制造出瘟疫的假象,让大军停滞在城外。可如此一来,极易造成大军围城的局面。皇后不得已,命人放火杀害白老,让瘟疫肆虐。又将妹妹幽禁在静思堂。如此,大军一旦围城,她便能以城中百姓和妹妹的性命做要挟。”

“眼下,皇宫戒严,任何消息都探测不到。就怕皇后早已暗中筹谋,到时会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妹妹也会有危险。”

洛缪璠说:“空口无凭,本官要如何信你?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以皇后的警觉性,她的谋划岂会被你知dào

。”

洛缪璠果然不能随便忽悠,孟岩昔取出他早就准bèi

好的那支金色蔷薇发簪。洛缪璠眸光一怔。

“这是妹妹被幽禁前一日留给我的,她说留给我作念想。可是我与她已经相认,何须再留发簪?回到王府后,我琢磨了许久,才知发簪另有秘密。”说着,他走到洛缪璠前,把发簪发在矮几上。

洛缪璠拿起发簪,警惕地看了孟岩昔一眼,琢磨起来。当他从簪尾里取出那卷小纸条时,脸色大变。

“我初时看到纸上的内容也很震惊。皇后怎会想到要暗中召回上阳城的十一将军?她是要调兵回来与城外的十万大军对抗还是想要暗中剿杀?妹妹担心斓瓴国落入她的手里,更担心你会有危险,中了皇后的计。所以要我把发簪带来军营。”

“川王钟情于妹妹,妹妹的事他都当做天大的事来对待。这次也不例外。所以明知dào

会有危险,他还是助我出城。若非有川王相助,单凭我一人,莫说出城,在靠近城门十步远时就已被城上的弓箭手射死。”

洛缪璠收回落在小纸条上的目光,落在孟岩昔身上。此时,他早已收敛初时的震惊,神情难辨地望着眼前这个男子,细细琢磨他的话。

城上的弓箭手?何时起金陵城墙上暗中布满了弓箭手?为何要布下弓箭手?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能暗含那么多信息。他不明说,只提个点。所以说,孟岩昔这人相当聪明和狡猾。

洛缪璠起身,负手走到他身边,淡淡道:“就算本官信你又如何?营外的十万大军都和皇后一同奔赴过战场,一同历经过生死,你不是将士,不知dào

刀光剑影里树起的威望,不是你区区几句话就能消除抹灭的。”

“国舅爷手下能人众多,孟岩昔今日所说的是真是假,国舅爷一查便知。”孟岩昔挺直胸板,丝毫不心虚。

“好。本官会去查证。而你,本官说过,不会因为缪莹就对你手下留情。这里是军营,若证实你在惑乱军心,军法处置!”说着,洛缪璠走出了营帐。

此时,天色已黑。两名士兵进来带走孟岩昔,在另一顶帐篷里目不转睛地奉命看住孟岩昔。

靖辞雪听闻孟岩昔出城一事后,面色十分难看。那两名放走孟岩昔的守城羽林军被亓官懿关进了天牢。

夜色渐浓,亓官懿暗中在城楼上布下更多的弓箭手。黑魆魆的人影在城楼晃动,也晃动在了洛缪璠漆黑的眸滩里。

夜更深,一只军用信鸽扑朔着翅膀飞离金陵城上空。不一会,一道黑影闪进洛缪璠的营帐,呈上那只已经咽气的信鸽。

啪!

洛缪璠一掌拍在矮几上,掌下压着他从信鸽上取下的密旨。右上角清晰落着“上阳”的字样,左下角是鲜艳的朱砂凤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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濡傞锛佸棰橈紒鏇块暱娴鍋囧搱锛

118 阴差阳错

夜幕渐退,寒风侵骨。

洛缪璠负手立于苍穹下,目光沉静地望向金陵城楼,黑色披风在寒风中嚯嚯作响。他不知dào

自己站了多久,英挺的剑眉却已凝上一层冰霜。

哨兵又换了一轮。他终于转身拐进一个营帐。

“洛都尉。”见他进来,两名士兵抱剑喊道。

他微微颔首,示意他们二人下去休息,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矮几后闲适饮茶的孟岩昔身上。

孟岩昔同样一夜未眠,他搁杯看向洛缪璠,唇线几不可见地扬起。洛缪璠向来不喜欢他,尤其不喜欢看到他这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于是,他背过身去,冷冷问道:“你觉得本官该怎么做?”

“讨伐妖后,拥立川王。”孟岩昔斩钉截铁道。

洛缪璠冷冷哼了声,离开。掀起帐帘,帐外晨光微澜,初冬的日光似乎也透着寒气,没有温度。他说:“我洛缪璠绝不做乱臣贼子。”

帐帘重重落下又弹起,细缝间,天边绕着几圈绯色云霞。孟岩昔静静坐着,看帐帘重归平静,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娟魅的笑容:“那可由不得你。”

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未到中午,皇后下旨欲召回上阳城十一将领的消息已悄无声息地在大军里传开。当左右参将带着所有人的疑惑来问洛缪璠时,洛缪璠怔愕之余,严词否定了他们的猜测。

左右参将得到答复后,相视一笑。他们下跪请罪,却松了口气,说:“属下不该质疑皇后娘娘,请洛都尉军法处置!”

洛缪璠罚了他们十军棍,并要他们回去写一份思过书。左右参将并无不服,领命退下。洛缪璠怎会不知dào

他们的心思?十万大军无一不敬重靖后,可眼下城内局势微妙,他们听到谣传难免起疑,内心矛盾又复杂。

正如他也一样。准确地说,他比十万大军还要挣扎。毕竟只有他一人亲眼目睹了那份懿旨,信或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

天知dào

,要他下这个决定需yào

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包括十多年来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妹妹的性命。

眉峰不知不自觉间已深深皱起,洛缪璠一把扫起帘子走出营帐。

“孟岩昔!你听着,我不管你有多神通广大,下次,你再动摇军心,我就杀了你!”

孟岩昔淡定地看了眼紧紧揪住他衣襟、青筋暴起的手,语气平静地“哦”了声,又问,“都知dào

了么?”

洛缪璠不语,但怒睁的双目又黑上几分,手指更加用劲几乎要把孟岩昔的衣襟撕裂。

孟岩昔笑了,轻描淡写又及其无辜道:“洛国舅,我这一上午都在这个营帐里,从未出半步,何况帐外还有你的心腹把手?难道国舅爷还信不过自己的手下看不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么?”

这话倒说的不假,洛缪璠寻思着稍稍松了手,却说:“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孟岩昔足以抵得上数百武将。”

“承蒙国舅如此看得起孟某,然则比起洛国舅的运筹帷幄,孟某犹有不及。”孟岩昔仍然笑着,话锋一转,说道,“且不说这消息不是我传开的,就算是我传开的又如何?皇后下毒残害金陵城百万民众,又下密旨召回上阳城十一将领,这些都是实情,皇后的心思不言而喻!孟某不信以国舅爷的聪明才智会看不出来!”

洛缪璠就那么看着他,目光直直地看进他的涟涟眸滩里,意图想要寻到一丝心虚和异样。然而,那双眸子除了漆黑如墨,就只倒映着自己蹙眉的模样。

洛缪璠放qì

了,松开孟岩昔。

诚如孟岩昔所言,他的营帐外守着的都是洛缪璠的心腹亲信,当洛缪璠进帐时,未免他们听到不该听的,都离着一段距离。而洛缪璠离开不久,那营帐后方却迅速地掠过一道黑影,那人同样身着铠甲,就那么不着痕迹地跟上巡逻而过的士兵,走出来,光明正大地过去。

未免闲言乱语扰乱军心,洛缪璠出了营帐后,便去四下里巡视了遍。士兵们看到他来,纷纷收起心中的狐疑。

孟岩昔继xù

在营帐里喝茶,累了就休息,说不出的惬意。只是当他合上双眼时,忍不住猜测究竟是谁在暗中帮他?公子晔么?想着想着又否定掉,公子晔为人比他还狡猾,一心想借助他的手扰乱斓瓴朝纲,若是失败还能推得一干二净。那到底会是谁呢?

或许,黑暗中真的有一把手在推波助澜。

靖辞雪得到的消息是,孟岩昔出城后果然投身军队,在他的游说下,洛缪璠已经开始暗中谋划,打算拥立川王。

又入夜,靖辞雪听着亓官懿的禀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去。亓官懿说,城中的疫情已明显好转,城中所有水源都已逐一清理,相信过不了几日,疫情即可解除。

压在胸口一月之久的大石终于搬离了,靖辞雪想要松口气,却怎么也弯不起唇角。她看向怀中安稳睡着的月伊公主,满腔都是苦涩。

就在两个时辰前,她生平第三次走进静思堂。那时天色渐昏,但还算看得清。彼时已经一岁半的月伊公主已蹒跚学步,矮矮的小身影立在庭院中央的树下,咧着嘴冲刚走进来的她和一群宫婢、嬷嬷拍手欢笑。想必,幽禁的这些日子里,她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吧。

而下一刻,月伊公主却在嬷嬷的怀里挣扎,大哭着喊“母妃”,“母妃”。她的母妃洛缪莹却被四五个婢女嬷嬷死死拉住,一面心疼地看着女儿直落泪,一面恶狠狠又满是恳求地望着清冷蓦然的靖辞雪。

“不要!不要带走臣妾的月伊!皇后,求你了,不要带走月伊,她是臣妾的命啊,皇后娘娘!”

“皇后,臣妾的哥哥……他,他怎么可能会佣兵造反呢!求皇后娘娘明察啊!就算、就算哥哥有错,月伊是无辜的呀,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知dào

。皇后如果需yào

人质,臣妾可以跟您走,只要放过月伊,臣妾什么都愿意做……皇后……皇后,求你了!求你了,皇后……”

靖辞雪漠然转身,示意一眼抱着月伊公主的嬷嬷,往外走去,清清冷冷地声音重重地砸在洛缪莹心上。

“只要洛国舅不生事端,本宫不会伤害公主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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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一朝兵变

“呜……母妃……母妃……”

睡梦中的月伊公主似乎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喃喃地唤着“母妃”。她小巧的双眉紧紧皱在一起,手指不安地揪住靖辞雪的羊脂玉蝶耳坠。

“皇后……”亓官懿蹙眉低呼。

靖辞雪吃痛,却未怪罪月伊,反而有些自责,如果不是她,月伊公主也不会离开自己的母妃。她看了眼亓官懿,示意他不必惊慌,然后抱紧月伊,小心地取下那只被她视若珍宝的耳坠,任由月伊公主握在手里。

握住了耳坠后,月伊公主像是抓住安全的东子,渐渐地平复下来。待她呼吸顺畅后,靖辞雪抬头对亓官懿说:“你差人把消息传出宫外,就说洛贵妃幽禁期间,月伊公主留在凡灵宫,由本宫代为照顾。另外,你亲自去一趟国舅府,代本宫邀请国舅夫人入宫,她与洛贵妃姑嫂情深,想来能好好开导和劝慰洛贵妃,以助洛贵妃反思己过,早日离开静思堂。”

“是,臣谨遵懿旨!”亓官懿看到她五指紧握,还是说出自己深思熟虑后的想法,“皇后,依臣对洛国舅的了解,他不像是会听信谗言、易被挑拨之人。”

靖辞雪摇头,“但愿他能如你所说……”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说辞。一入宫门深似海,靖辞雪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自己手里多些筹码!

兵符在洛缪璠手里,十万大军尽数听他调遣。时局所迫,靖辞雪已顾不得手段光明与否,她只想要牵制住洛缪璠和孟岩昔。

亓官懿离开后,馨儿来了。她面色仍然苍白,唇上点了红脂,稍稍提升了些许精神气。

“娘娘,让奴婢抱吧。”

靖辞雪微微侧身,避开馨儿伸出来的手,说:“你元气大伤,还是本宫来吧。”说着走出大殿,馨儿跟在她身后。

“不过馨儿,本宫不懂得照顾公主,未来几日,恐怕还需由你来照顾她。”夜色黑,靖辞雪抱着月伊走得极为小心。不一会儿,到了馨儿的房间。靖辞雪把月伊放到床上,细致地给她盖好被子,转身见馨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馨儿笑了,说:“奴婢觉得,娘娘很喜欢小公主。”

靖辞雪愣了一愣,目光再次落回那张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深思道:“或许冥冥之中,本宫与她有缘吧……”

翌日,亓官懿亲自上国舅府去请杜若仪进宫。

杜若仪淡定自若,只与管家简单交代了几句,便仪态大方地坐进轿子。亓官懿对她多半还停留在坊间传言上,只知dào

杜若仪是个才女闺秀,此时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杜若仪前脚刚走,洛府暗卫立即将消息传出城外。洛缪璠正好在孟岩昔的营帐里,听到士兵的禀报震惊不已。

孟岩昔眼中同样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愕,事情出乎意料地峰回路转,他感到惊喜的同时,隐约觉得不安。

回头看到孟岩昔垂眸沉思,洛缪璠怒极反笑。他拿出密旨,目光紧紧锁在鲜艳的凤印上,孟岩昔沉着嗓音说:“皇后已经先下手为强了!国舅爷难道要等到牺牲妹妹和夫人的性命后才愿相信吗?难道国舅爷要让十万大军无辜命丧金陵城外吗?”

闻言,他眸深一沉,五指紧握,把懿旨揉进掌心。

洛贵妃无辜被幽禁,与月伊公主骨肉分离,国舅夫人入宫三日不见归来,驻守金陵城外的十万大军终于对上阳之战中他们的巾帼皇后失望透顶,甚至被心中怒火激起士气,“讨伐妖后,拥立川王”的口号在军营上空久久不落。

那日,正好轮到孙副将守城。那一叠声连绵不绝又嘹亮的口号听得他面色铁青,当即命人传消息给羽林军统领,心中焦急不已。城外是十万大军,而城内只有三千羽林军,这可如何是好?

更令他琢磨不透的是,洛国舅怎么会造反呢?讨伐妖后?这又从何说起?

不消半个时辰,亓官懿已匆匆来到城楼,看到城外情景,神情变得更加凝重。他想,现在洛贵妃等人都在皇后手里,洛缪璠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于是他对孙副将交代了几句,命他在城楼时刻关注城外大军的动静,自己又匆匆去调遣羽林军来驻守。

“皇后?”下城楼时,正巧碰上闻讯赶来的靖辞雪。

靖辞雪只冲他点了点头,急急往城楼上走去,不做停留。她听到孙副将扬声问城外的大军,为何要反?是否为谣言所惑?

孙副将说:“皇后贤良淑德,为了瘟疫一事四处奔走甚至深入疫区亲自照顾百姓,是世间难得的好皇后!你们都是我斓瓴臣民,上承帝后恩泽,下继黎民厚望,此次上阳城一战大败弥月军,大扬我国威,战功赫赫!兵变一事可大可小,幸好此时大错尚未铸成,众位还可悬崖勒马!皇后娘娘仁德,必会从宽发落……”

此时寒风侵骨,却远不敌城外的那句答复来的彻骨冰寒!

城外的将士说:“你们都被皇后骗了!她表面上善待兵将百姓,实则这次的瘟疫都是她暗中命人下毒所致,只为了以百姓的性命牵制我们十万大军!皇后几次三番阻挠川王登基,连累左相大人以死相谏,险些命丧昭清殿,这件事想必城中将士比我们更清楚!不仅如此,我们在城外还截获皇后娘娘的密召一封,是要暗中召回上阳城的十一将领,有凤印为证。皇后的野心和意图,昭然若揭!”

孙副将怔住了。他僵硬地转动眼眸看向身旁白发如练的皇后,如鲠在喉。

“孙副将,诚如你所说,我们都是斓瓴国的臣民,从军只为护国安邦,忠君爱民。皇后如此种种,实在叫将士失望。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主已逝,川王理该登位,统领大局!”

“开城门!开城门!开城门!”那人说完,城外将士呼声震天,要求打开城门。

120 你又败了

城门最终是没能开成。靖辞雪也没能开口说她从未给上阳城的十一将领下达过什么密旨。

城外的将士说,三天后,如果再不开城门,就别怪他们攻城,拥立川王做斓瓴国的国主。

他们说截获了密旨,有凤印为证!

笑话,她都没下过密旨,何来凤印?孟岩昔!一定又是他。

素珊告sù

过她,孟岩昔为了让助川王顺利登基曾私刻凤印,曹公公在图纸上留下了瑕疵以辨真假。孟岩昔也已知素珊知dào

假凤印一事,他能再次利用假凤印,就是认定了靖辞雪不会动国主的亲弟弟。

事实也确实如此,靖辞雪仍不愿责难川王,仍顾忌着川王的名声。

而如今,兵临城下,内战一触即发,她又该如何?

三天时间,眨眼即过。靖辞雪独自坐在亭子里,目光落在亭外金光粼粼的湖面上,橙红的夕阳余晖如同在湖面撒了一层碎金随风荡漾。

耳边传来月伊公主咿咿呀呀的声音,靖辞雪循声望去,馨儿正巧抱着月伊公主走进亭子。月伊几乎是半倾着身子,努力朝靖辞雪伸出小手臂来:“呀……呀……母……母……”

靖辞雪神情温柔了一下,伸手抱过月伊公主,听她糯糯地在耳边呼气:“母……呀……母后……”

瞬间,靖辞雪晃了神,寂落的唇角突然漾起温柔的笑意,紧紧拥住月伊的小身子,柔声念道:“月伊……小月伊呀……”

看着这场景,馨儿也不禁莞尔,咿呀学语的月伊公主学会了“母妃”还未学会“父皇”,却先叫了靖辞雪“母后”,真是个暖心的小家伙。

前来禀报事项的亓官懿不由得顿足在院中,远远地望着亭子方向。阿承,你可知自你坠崖后,雪儿脸上已有多久未出现过恬淡的笑容?

月伊挺会闹腾的,初来凡灵宫那会儿时时刻刻闹着要母妃,现在却能在靖辞雪怀里柔柔地蹭啊跳啊,小手挥舞得一刻都不愿停。

“小心!”

“啪!”

月伊愣了一愣,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瞅着靖辞雪。靖辞雪无奈地摇头,要不是她及时打掉那杯茶,杯里滚烫的茶水一定会全撒在月伊身上。

“都是奴婢不好,明知dào

茶水烫手却没将它拿开,险些烫到娘娘和小公主。”馨儿自责道,赶紧俯身处理地上的碎瓷片。

靖辞雪没有责怪馨儿,心中却因馨儿的话起了涟漪。孟岩昔和川王与她而言何尝不是烫手的茶水,明知dào

茶水容易打翻,为何不在烫伤自己之前就拿掉它呢?

心思一起,靖辞雪沉吟了会儿,对候在亭外的婢女吩咐道:“传曹公公。”这才看到立在院中的亓官懿,微微颔首,轻笑。

次日,天初亮,寒气逼人。靖辞雪再次登上城楼,目光清冷如霜,就连唇角的笑意都似有若无。城门大开,缓缓走出一道苍老的身影,朝高大骏马上的洛国舅等人施施然一拜,无惧无畏,不慌不忙。

曹公公当着十万大军的面说出当日孟岩昔威逼他画下凤印模子一事。众将士大惊,洛缪璠看了眼城楼上的白发皇后,拿出那份所谓的密旨。

藏身在大军后方的孟岩昔面色一白,难以置信地望向靖辞雪,又见曹公公面不改色地在刀剑架颈的情形下接过密旨,他心中一紧,朝后退了两步,正欲趁人不备逃开,却被一把长剑架上脖颈。

曹公公指出凤印上一点米粒大小的瑕疵,他身后突然出现一队羽林军匆匆出城而来,为首的正是一身银甲的羽林军统领,亓官懿。

亓官懿看了洛缪璠一眼,转身朝城楼跪下,向靖辞雪复旨,双手呈上一枚凤凰玉石。洛缪璠的目光却落在被羽林军押来的川王身上。

假凤印,假懿旨,水落石出!

尽管隔着很大距离,孟岩昔却能清楚感受到那一道道如刀似剑般锋利的目光朝自己飞来。他面前的持剑士兵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张清丽娇俏的容颜。他凝视着素珊高高扬起的唇角,不禁放声大笑,妖冶的脸色绽开如朝霞般艳丽的笑靥,绝美至极!

素珊似乎能看到他美艳的眸滩中闪动着涟涟水光,待他笑声落下后,讽刺道:“孟岩昔,你看你次次失败,真的好可悲。”

孟岩昔望着她,眼中神色莫名,话未出口,已被两名士兵押走。

随后的日子里,孟岩昔对自己犯下的罪供认不讳,从瘟疫到谣言再到兵变,包括白老之死,都是他一手策划。而问及主使之人时,他一口咬定与川王无关,川王对他所做的一切都不知情,而是他利用了川王的信任。

此时的川王,自那日被亓官懿搜府后就已被禁足在府中,他终日惶惶不安,担忧着自己的未来,还有天牢里的孟岩昔。王府里掀起一股恐慌,幸而有薛芸在,王府才没有就此散了。

洛缪璠本在上阳一战中立下军功,此次却误听谗言险些酿成大祸,靖辞雪念他初衷乃是忠君爱国,便允他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亓官懿为首的三千羽林军在瘟疫和兵变中坚守本心,忠心不二,均有嘉赏。

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唯独潜身军营暗中监视孟岩昔一举一动的素珊,丝毫不见皇后对她有任何嘉赏。对此,素珊却无异样,一如既往恭敬细致地照顾皇后起居,对偶尔听到的闲言碎语一笑而过。

兵变一事成功解决,杜若仪重回国舅府,洛缪莹的幽禁亦解除,回了沐扶宫。时隔十多年再重逢的兄妹,又一次面临离别。这一次,更是生死决别。洛缪莹很沉默,她舍不得哥哥死,又难以原谅哥哥做的事,所有的苦和挣扎尽数埋进心底。

洛缪璠入宫见她,她痴痴地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大雪,说:“皇上没了,大哥没了,月伊也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想起几日前靖辞雪亲自来沐扶宫看她,她看着那张伪善的脸就好恨。她抱过月伊,冷冷地对靖辞雪说:“哥哥罪有应得,臣妾不怪皇后。”可是当靖辞雪要离开时,月伊的小手指却勾住靖辞雪的的衣袖,不舍地喊:“母后!”

母后?呵!

洛缪莹只觉得满心无尽凄凉,靖辞雪到底会什么妖法,为什么连她的女儿都要夺走?想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洛缪璠看得心疼,揽她入怀,安慰道:“你还有哥哥,我不会丢下你的,缪莹永远不会是一个人。月伊是你的女儿,谁也抢不走!”

洛缪莹却一个劲地摇头,泣不成声。

“哥哥……哥哥……我求你,求你救救我大哥……好不好……”最终,她还是舍不得孟岩昔死。

洛缪璠笑了,苦涩无比。他轻柔道:“好,哥哥答yīng

你,会尽量救他。”

121 生死绝爱

亓官懿奉旨来到川王府时,川王仰天舒了口气,说:“本王等你好久了。”终于,他可以不必再等待,再煎熬。

那时,他想,最好靖辞雪对他立即行刑,千万不要说什么秋后处决,他可不想再过那种天天担心头上那把刀掉下来的日子。当然,如果能不死,那自然是最好的。

一步步走出川王府,满眼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心中忽而生出些许留恋。他看了看立在大门外送他离开的薛芸,嗯,他的王妃啊,谢右相的外孙女,肯定不会被他牵连的。而薛芸冷淡的模样令他徒生恨意,哼,薛芸肯定巴不得自己死掉,这样就再也没人欺负她了。

那就如她所愿吧……在去皇宫的路上,川王歪着脑袋拼命地回想,任何关于薛芸的一切他似乎都没印象了,只知dào

是自己一直在欺负她,不停地欺负她。

马车没有在昭清殿前停下,而是直接去了凡灵宫。

连续下了几天雪,地上都覆盖着厚厚的一层,川王仍是他以往那般不可一世的模样,不要人押着,而是大摇大摆地走进凡灵宫,踩雪声清脆连续。

殿门打开,迎面而来的暖气令他打了个哆嗦。他挺了挺腰板,走进去。

凤座上端坐着的女子,白发胜雪,都说皇后颜倾天下,可他怎么看都觉得没缪莹好kàn

。想起缪莹,川王突然觉着心堵得慌。

“罪臣参见皇后娘娘。”川王跪下行礼,头顶上传来清冷的声音。

靖辞雪说:“罪臣?本宫却不知川王何罪之有?不如,川王你说与本宫听听。”

真是个阴阳怪气的女人!

川王忍不住腹诽,琢磨着如果他接话说“皇嫂您认为臣弟犯了哪些罪臣弟就犯了哪些罪,臣弟也不跟您麻烦,什么错都招,什么罪都认,只求您别这么跟臣弟说话”,那靖辞雪会不会被他气到?

想想觉得甚是有趣,可他还未开口,殿外传来小太监尖锐的嗓子。

——启禀皇后娘娘,川王妃求见。

靖辞雪蹙了蹙眉,允她觐见。川王有些不明所以,薛芸为何要紧随着他入宫而来?难道是想亲眼看着自己怎么被定罪?薛芸居然恨他恨到了如此地步!他不禁感叹,女人真可怕,得罪女人更可怕!

所以,祁詺川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薛芸会跪下对靖辞雪说:“皇后娘娘,臣妾有罪。所有的一切都是臣妾与孟岩昔两人勾结所致。私刻凤印,造假懿旨,臣妾才是主谋,与王爷并无任何关系!”

川王几乎被她的话震惊得魂魄离体!他想说,薛芸,你是不是被本王欺负傻了啊?可是,他太受震撼了,以至于他只能眼巴巴看着薛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薛芸,你知dào

你在说什么吗?”靖辞雪受到的震惊绝不亚于川王,可当她看到薛芸坚定的眼眸时,她忽然平静了,也明白了薛芸的意思。

薛芸说:“臣妾知dào

自己在说什么。娘娘,臣妾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出阁前已有金陵才女之称。臣妾以为,臣妾能嫁得一名如意郎君,或英明神武,或文韬武略,可是一道圣旨,让臣妾做了这川王妃!”

“皇后娘娘可还记得洛国舅的大婚?那日举城同庆,百姓都说,同是金陵才女,一个嫁得位高权重的国舅爷,另一个却只嫁得个草包王爷,臣妾好不甘心呐!”薛芸浅笑着陷入回忆,眼中却闪着泪光。

那盈盈闪烁,将落未落的泪珠纠疼了川王的心。

薛芸还说:“自那日从国舅府回来后,臣妾一直觉得尊严扫地,经常暗恼王爷无所作为,令臣妾颜面有失。后来,国主坠崖,生死不明,臣妾以为王爷是亲王,理该登基为帝,封臣妾为后,到时便能一雪前耻。然而娘娘的多番阻挠不禁让臣妾含恨在心。王爷不善权谋斗争,所以臣妾只能与孟岩昔合谋,许诺他若能成功,便封他一等公侯。”

说着,她朝靖辞雪深深一拜,“娘娘,王爷是无辜的。是臣妾,臣妾才是真zhèng

罪大恶极之人,臣妾甘愿领死!只求皇后娘娘饶过无辜的王爷!”再抬头,已是满眼坚定。

“不要!”川王惊呼,冲上去却只抱住薛芸瘫软的身子。薛芸额头绽开的血花生生地扎痛了他的眼,直直落下泪来。

“你怎么……怎么……”怎么这么傻啊!川王哭了,却说不出话,眼泪一颗颗全砸在薛芸脸上。薛芸依旧笑着,开在唇畔的笑容如迎风摇曳在枝头的梅花。

那是靖辞雪第二次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撞柱,张有风没死,薛芸却死了,那般激烈,那般决绝!

以一己性命,护君安好无忧。薛芸,你真傻啊……

恍惚间,靖辞雪想起她第一次见薛芸是那年的先皇忌日期间,薛芸来凡灵宫接醉酒的川王回府,向她叩谢大恩。靖辞雪不禁暗叹她那玲珑剔透的心思。

紧接着,她与川王、孟岩昔暗中较量,薛芸无所顾虑地喝下她给花茶,竟又是那般单纯美好的心思。川王却以为她中了毒,为救薛芸而放了素珊。如今再次回想,靖辞雪不禁恍然。那时的薛芸看着为自己着急紧张的川王怎能不心动?

素珊曾说,川王自己不怎么样,却娶了个明事理的王妃,也算有福气。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哇——殿外传来月伊公主响亮的哭声,靖辞雪一时间受了太多惊讶,对小公主的突然出现并无惊讶,只觉得满心凄凉和无力。

对不起,阿承,月伊还那么小,我却让她看到这么……这么血腥又凄凉的场面……

靖辞雪走下来,经过呆呆抱着薛芸的川王,来到殿外。馨儿抱着月伊公主无措地看着她,怀中的孩子哭个不停。靖辞雪抱过月伊,轻拍她的后背,月伊仍是哭着,脸色发白,漆黑的眼眸晶莹闪烁。

怎么会这样?

靖辞雪蹙眉,紧了紧几乎哭到岔气的月伊,沉默离开。

一直以来她都不想对付川王,她不想阿承历经千辛万苦回来却见不到亲弟弟。即便适才当她看到川王毫无悔意地跪在她面前时,她生气可还是不想伤他性命。可是,假凤印藏在川王府里,川王难辞其咎。

薛芸的出现无疑替她解决了棘手的难题,可她却开心不起来,反而更沉重。

她突然想起师傅伯熹仙人,还有他一伤感就念叨的那句话:自古多情痴,可怜空余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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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最后一计(求收,求推)

靖辞雪走后,殿里益发冷清。川王依然抱着薛芸坐在冰冷的石砖上,流过泪的眼睛干涩无比,木愣愣地盯着前方。

寒风扫起殿前石阶上的雪,他目光晃了一下,终于再一次落回到薛芸脸上。

“薛芸,你别笑,别笑……本王求你别这么笑……好吗……”尸身开始冷却,而薛芸唇边安然的笑容仿佛嵌进了脸颊里,纹丝不动。川王拿衣袖使劲地擦她额上的血迹,可干涸的血迹怎么也擦不净。

“薛芸……薛芸……薛芸……”

他喃喃着,埋首在薛芸冰冷的颈窝。那擦不干的血迹仿佛成了他的罪恶让他彷徨无措,还有内疚,还有揪心的痛。

那天,凡灵宫的婢女太监都时不时地在殿外晃过,小心翼翼地朝里张望一眼,又匆匆离开。

诶,川王妃没了呢,川王很伤心……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也都心照不宣地无人问一句:诶,川王妃怎么就没了呢?

从瘟疫到兵变,阴谋夹杂着阴谋,而他们只是下等人,有什么能耐去深究,有什么资格去谈论!

负责扫雪的宫婢正好清扫出前殿至凡灵宫宫门的那条长道,被雪覆盖过的道路湿湿的。川王抱起薛芸,走出殿门,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安稳小心。

那婢女拿着笤帚愣愣地杵在原地,看着川王的身影走远,消失。负责清扫边上的宫婢忍不住上来给了她一手肘,低声问:“喂,怎么发呆呢?”

“哦,没……我帮你一起扫吧。”那婢女回过神来,兀自去扫雪,心头却不断掠过川王经过她身边时喃喃着的那句话。

川王说:薛芸,本王带你回家。

那般温柔的口吻,却听得她莫名觉得心酸难忍。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朝着宫门驶去,路上的人一见是川王的马车,纷纷让在一旁。颠簸中的帘子断断续续地掀起,露出川王木讷的侧脸和他怀中逝去的王妃。昭清殿前的广场上,孟岩昔正巧被羽林军押出天牢,马车轮子轧过他脚边厚厚的雪,他只看了眼川王,就被羽林军催着往前走。

边上的太监宫女看着马车尾,忍不住啧啧叹息。就在适才,皇后下了懿旨,说是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都是川王妃与孟岩昔在背后使的阴谋,如今王妃已经畏罪自杀。

孟岩昔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也毫无顾忌地回视他,还光明正大地拿手指着他说:“看啊,就是这个人,我看呐,八成是他蛊惑王妃的,王妃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做逼宫夺位的事呢?”

“就是就是!你看这个孟岩昔,长得就阴阳怪气,心肠还这么坏……”

后边的话孟岩昔没来得及听就走远了。

这世上恐怕只有两个人知dào

,在他出城前一夜,川王妃曾找过他。而那两个人,一个是王妃,已死,一个是他自己,将死。

那晚,薛芸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孟先生,若是失败,王爷可否无恙?”

而他至今仍然记得王妃暗含忧伤的眼眸和落寞的背影。

原来,这个一直默默忍受川王欺负和百姓嘲讽的王妃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她的心思玲珑剔透到对他们的谋划和举动了如指掌。

所以,王妃一走,他写了七个字放进锦囊,用作给川王的最后一计。

他扬天,无声地弯了弯唇角。又开始飘雪,他的目光却定在角楼上的那道身影上,隔得那么远,隔着纷飞的雪花,他却似乎能看到素珊高扬起的唇角,胸口上的五道指痕已经完好却突然间隐隐作痛。

羽林军又开始催他,他的脚却像生了根,怎么也拔不起来。

川王妃逝去的当天下午,孟岩昔也终被定罪——死罪,三日后行刑。

而川王,回府后,就抱着薛芸的尸身上了楼台,谁也不让靠近楼台半分,就那么披着薛芸为自己做的大氅,失神地紧紧抱住薛芸。

孟岩昔行刑那日,他已经不吃不喝近三天,管家实在看不下去了,端着饭菜上去。川王没搭理,直到他听到孟岩昔的消息,眼睛终于动了动。

想不到啊,他为自己设想的结局反而落到了孟岩昔身上。

他还是没吃饭,哑着嗓子对管家说:“滚!别吵到王妃休息……”

王府里的下人开始心慌不安,王爷……王爷……是不是……疯了?谁也不知dào

,管家走后,川王抱着冰冷僵硬的薛芸无声恸哭,像个溺水的人却抱不到浮木那般绝望无助!

那孟岩昔呢?

押赴刑场前,他在角楼前的大广场上遇到了素珊。他笑问:“来送我最后一程么?”

素珊抬手,摸到他耳后,眼睛却看向宫门口囚车旁的洛家兄妹,说:“孟先生神通广大,认识的人也极多,我怕一不小心再来个金蝉脱壳,到时又让你祸国殃民!”

没摸到人皮面具,素珊满yì

收手,听到孟岩昔淡淡道:“死前能再听你一声‘孟先生’,无憾了。”

素珊一愣神,孟岩昔就被羽林军带走了。她看着拖着脚链走在雪地里的背影,有些恍惚。恍惚间,好像回到他们初次见面那刻,她被他温润如春风的声音和柔美的容貌所震惊。

素珊没能继xù

回忆,就被凄厉的哭声拉回神思。宫门前,洛缪莹哭喊着追囚车,跌倒在雪地里,洛缪璠抱住她,而她一个劲地捶打洛缪璠的胸口,哭得声嘶力竭。

素珊没有抬头,只看着雪地里相拥在一起的兄妹,但她却清楚地感知到有一道目光始终凝在自己身上。

当天晚上,靖辞雪去了川王府。亓官懿守在楼台外,靖辞雪在昏黄的烛光里看到神情恍惚的川王。

多日不曾进水米,他的唇开裂,翻出一小块一小块的白皮。看到靖辞雪,他好想料知到了什么,惶恐地紧了紧怀中的人。

“你这是做什么?你不吃不喝,薛芸就能再活过来了吗?”看到川王这番模样,靖辞雪止不住恼火。可是川王对她的话却无动于衷。

“祁詺川!你看着本宫!”靖辞雪冷声喝道,川王反映了许久,才抬头看她。她说,“薛芸为何而死,为谁而死,你难道不知dào

吗?你自责,内疚,折磨自己,薛芸都不可能再回来!她已经死了!你知dào

了吗?”

川王又垂下头,不愿再听。靖辞雪却不放过他,俯身到他身前盯着他,“薛芸致死都在为你着想,你呢?却连死后的安稳都不愿给她!你为何不让她下葬?为何要她死了还在为你牵挂?”

川王仍不回话,痴痴地呆坐在那里。靖辞雪放qì

了,转身离开,走到楼梯口却停住。她说:“祁詺川!如果不是为了阿承,为了薛芸,本宫一定会杀了你!”

举步欲走,身后终于传来川王声音:“皇嫂,我想为薛芸守墓。求皇嫂成全!”

那声音,平静沙哑,不起波澜。

扶棺出城那日,川王望着漫天飞雪,想的却是孟岩昔:“岩昔啊,这就是你给本王的最后一计,本王照做了,可是你在哪里?本王什么都不想要了,不要皇位,不要缪莹,只要你还在本王身边,陪本王喝喝酒说说话也好啊。”

锦囊里的七个字是:靖后乃痴情之人。

第一次,不懂任何计谋的他看懂了孟岩昔话里的意思。

123 初生嫌隙

天地间,雪花肆意地飘洒。

靖辞雪高立在城楼之上,一身雪白的狐裘大氅,披肩银发随风飞舞,几乎要融进这漫无边际的雪景里。她看着薛芸的棺木逐渐远去,而她身边只有一个素珊。

她轻轻启齿,嗓音飘渺清淡。她说:“你明明早已藏身军营,你明明早已知dào

假懿旨和假凤印,为何不告sù

洛缪璠?为何要欺瞒我,说大军叛变?而让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一发不可收拾!”

“素珊,从小到大,你都事事维护我,处处保护我,不论是去桑央谷拜师学艺,还是入宫做棋子背叛父相,你都义无反顾地追随我,不顾性命地帮zhù

我。你我名为主仆,却更甚姐妹。素珊,我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连你都不能再信任了,我该怎么办?”

她轻轻一叹,几不可闻,却还是被凛冽吹进素珊的耳里。

素珊咬了咬唇,默默跪下,正如那次压胜栽赃风波,她为报复丽嫔没按小姐说的扔掉木偶,风波平息后,她跪在了小姐面前,说是下次一定会按小姐说的去做。

而这次,她跪下了,却无丝毫悔意。

她说:“小姐,你太善良了。有一点你与孟岩昔很像,都舍不得伤害至亲的人。孟岩昔够狠,可他舍不得拿妹妹的性命下注。洛国舅是什么人,他的眼线难道还查不出孟岩昔是何时取到发簪的吗?可惜孟岩昔估计致死才想明白洛国舅也想借机除掉他,而将计就计。试想,谁愿意看到叫了自己十多年‘哥哥’的妹妹去叫别人‘哥哥’呢?”

藏身军营的那段日子里,洛缪璠独处时或静坐,或负手而立,旁人看不到他漆黑深沉的眼眸里涌动着阴谋算计,她却能隐在暗处留意到他双唇微抿,唇线上扬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那晚,黑衣人从他营帐里退下。他盯着烛火,跳跃的烛光在他眸滩里凝成光斑,空荡荡的营帐里,他说:“我们联手,如何?”

素珊笑了,从黑暗中走出来。

任何的攻心计都远不及亲眼目睹来的真实深刻!洛缪璠忠君爱国不假,可他也是俗人,免不了嫉妒和猜忌。

此时,素珊收起唇角似有若无的笑,说:“而小姐你,任何与那人有关的人或事,你都宽容对待。对川王,你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而川王呢,却多次暗害于你。这次川王妃以一己性命揽下所有罪责,小姐你终究是饶过了他啊……”

靖辞雪依旧那么站着,面朝远方,临风而立,洋洋洒洒的雪花沾上她的长发、大氅,同归一色。那日,她也站在这里,面对城下曾与她共赴生死的十万大军,昔日里的信任和尊敬在那一刻荡然无存。

因为素珊的隐瞒和欺骗,她令十万大军失望,甚至铤而走险,选择兵变逼宫。素珊可曾想过那日的她,是何等的心寒如冰?

“小姐,素珊不但又一次没按你的命令行事,还欺骗了你,素珊甘愿承shòu责罚。可是小姐,素珊与你不同。我恨孟岩昔,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杀人容易,可他曾那般羞辱我,我岂能轻易放过他?孟岩昔一心想要权势、名声和地位,我偏要他在万人的唾骂中死去。如果我即使告知了洛国舅,所有的一切都只会悄无声息地解决。”

眼前雪白的大氅晃动了下,素珊抬头,固执又坚定地与靖辞雪对望。她苦笑道:“小姐,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孟岩昔太可怕了!如果不是我毁掉他,那就会是他毁了你和我,还有斓瓴国!”

“可就因为你的恨,差点掀起一场内乱,差点连累了金陵城数万百姓。”

素珊轻轻地笑了,“跟在小姐身边那么久,素珊或多或少也学到了些攻心计谋。素珊知dào

,小姐是不会以百姓的性命为代价而继xù

包庇川王!”

望着素珊唇边勾起的冷笑,靖辞雪有一瞬失神。素珊身上有一股子连男子都自愧不如的凛冽傲气,就像现在刮在脸上的寒风,刺骨生疼。

她从来都不敢小瞧素珊,但却是第一次听到素珊说这样的话。她更没想到,素珊居然也算计了她!

一时无语凝噎。

寒风瑟瑟吹过,雪花渐稀。素珊跪在雪地里,雪水渐渐融进她的衣衫。靖辞雪看到亓官懿上了城楼,朝她走来,她俯身扶起素珊,轻声说:“回去换身衣服吧,免得寒气侵骨。”

“是。”

素珊离开城楼。亓官懿与她擦肩而过时,看到她眼圈微红,没来得及打声招呼,素珊已经走开。

“皇后?”靖辞雪有些失神地望着素珊离去的方向,亓官懿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神。亓官懿关切道,“发生何事了?”

靖辞雪摇摇头,一个素珊,一个馨儿,或忠诚或背叛,她已经不知dào

该如何判断了。收回心思,她问亓官懿:“你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见她不愿说,亓官懿不再问她,回道:“谢右相求见,现跪在昭清殿中。臣想,应是川王妃一事对他打击甚大,听闻自王妃逝后,谢右相已经多日食不知味,方才臣见他确实苍老许多。”

靖辞雪转而望向城外,前方早已不见川王的身影,轻轻一叹:“谢右相疼爱川王妃本宫素有耳闻。只怕谢右相此行的目的是来告罪,引咎辞官……”

闻言,亓官懿蹙起双眉,他也正是有此猜想,雅致的面容浮上一缕愁云。

果如靖辞雪所料,谢复是来辞官的。他说,川王妃的行径他作为长辈,难辞其咎。他说他一辈子都想着如何效忠斓瓴皇室,可如今,他感念皇后娘娘的仁德昭彰,不曾罪连薛、谢两府,但他已无颜再担任右相,无颜面对同僚,更觉愧对国主和斓瓴百姓。他只求皇后成全,让他辞官归去。

仿佛就在几昔之间,谢复华发丛生,原本清明的双眼也苍茫起来。靖辞雪静默片刻,终是应允了他。

看着蹒跚远去的谢复,靖辞雪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为了个川王,斓瓴国失去了右相,她好恨啊!

PS:今天这章先传了哈,长浮要去赶课程论文去啦~

关于男主大大,预计明后两天就回归了!!!

124 风波未歇

见靖辞雪目视殿外,沉默不语,亓官懿宽慰她说:“虽说川王妃是心甘情愿为川王揽下所有罪责,可落在不知内情的旁人和谢老眼里,她联合孟岩昔意图逼宫谋反,确实罪大恶极。谢老是她外祖父,委实不能再担任右相一职。何况谢老的身子已大不如从前,他曾辅佐斓瓴三代君主,居功至伟,如今允他辞官颐养天年也好。雪儿,这世上,很多事情,很多是非曲直都很难说清的。”

靖辞雪看向他,没说话。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就像当年娘亲只因父相的一句话就义无反顾地喝下鸩酒。

不是不懂,只是希望能从外人的嘴里说出来,用以坚定自己的内心。

此时的靖辞雪,心疼着薛芸,心疼着娘亲,却忘了她自己这么些年来为了阿承义无反顾地背叛父相,又义无反顾地与亲姐决裂。而她更没预料到,未来的人生里她会在这条名曰“义无反顾”的路上越走越远。

素珊神色匆匆地闯进昭清殿,她身上依然穿着先前那件衣衫,被雪濡湿的膝盖上还留着水印。

她说:“娘娘,小公主连续数次哭得晕厥过去,太医们现在都束手无策了!”

闻言,靖辞雪脸色大变。

月伊公主打从未出生开始,就一直多灾多难。这次原以为她是因为目睹了薛芸之死而心生惧怕,如今看来怕是没这么简单。仔细想来,靖辞雪越发觉得不安。月伊不过才一岁半,按理说周遭的一切于她而言仍然毫无意义,即便薛芸在她面前自尽,她也只当和庭院里的花草无异。

正往凡灵宫赶去的路上,耳边忽然响起素珊空灵的声音。

靖辞雪一愣,瞅了眼身侧面色如常的素珊,脚步未停。素珊没开口,那声音分明是用了桑央谷的密语术。她恍然,原来素珊体内的禁制已经解除了。

素珊的意思是,小公主有过丽嫔怨灵附体的前例,那这次会不会是川王妃?又或者,是孟岩昔?

当初小公主被丽嫔怨灵附体一事除了她们主仆二人,无人知晓,眼下亓官懿紧跟在她们身后,素珊自然不能明着相问。

靖辞雪没用密语术回她,只是眉头深锁。那天她见小公主哭泣时眸色异样,也怀疑是受薛芸魂魄干扰,然而她并未发xiàn

任何迹象。若说是孟岩昔,那更是没道理。诚如素珊所言,孟岩昔舍不得对至亲之人下手,月伊公主自然也不例外!

回到凡灵宫,甫一进入内院,就听到嘹亮的哭声传来。一群太医面面相觑,又连连叹息,看到皇后过来,赶忙行礼。

靖辞雪摆了摆手,一边进屋一边急声问太医令:“月伊公主如何?为何到现在还哄不停?她身子可有异样?”

太医令弯腰紧跟着她进屋,皇后的一连串发问听得他冷汗涔涔,支吾着不知dào

该如何开口。

绕过屏风,靖辞雪看到月伊公主兀自一人仰躺在床榻上,蹬着手脚大声啼哭。馨儿站在榻边,见她和太医令进来不禁惶恐,更加手足无措。

“本宫命你好生照顾公主,你就是这么照顾的么?哄不停她就不哄了么?”靖辞雪大怒。紧随而至的素珊和亓官懿为之一震。

“皇后娘娘恕罪!”馨儿也是第一次看到皇后生如此大的气,赶紧跪地请罪,“只是月伊公主不愿让任何人碰她,奴婢等人只要一伸手,她就哭得越发厉害,甚至晕厥!”

听到馨儿如是说道,靖辞雪怒气稍敛,询问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太医令。

太医令慌得急忙跪下,“臣无能,无法替公主看诊,臣有罪!”

“月伊……月伊……我苦命的孩子……”

身后传来悲伤难忍的声音,洛缪莹在绿绕的扶持下绕过屏风走进来,面色极其难看,连走路都在打晃。

“洛贵妃,您现在身子虚得很,可不能再哭了啊!”见她泪流满面,太医令急忙劝她。不久前,月伊公主哭晕的同时,洛贵妃也晕倒了,母子连心,洛贵妃的心情他们很能理解。

洛缪莹却恍若未闻,就连靖辞雪在她面前她也未行礼。现在,她眼里只看得床上哭得凄厉的女儿。

“月伊……月伊……”她摇摇晃晃朝着床榻走去,哭倒在地,手抬起了又落下,看着女儿心疼不已,却半分不敢触碰。直到眼前突然多出一只手来,探向月伊公主的眉心,洛缪莹仿佛突然清醒过来,反手推开靠近床榻的人,呵斥道,“你走开,不许你碰我女儿!不许你碰她!”

看到靖辞雪被一把推开,素珊很生气,正要上前,被亓官懿拉住。亓官懿冲她轻轻摇头。她忍了下来,立在一旁看着。

此时的洛缪莹早已把洛缪璠的话抛之脑后,她只知dào

月伊是她的命,是她与那个男人的孩子,如果月伊没了,她也活不下去。

她流泪的双眸仰看着靖辞雪,积压心底的怨恨尽数爆fā

。她说:“靖辞雪,你到底对我女儿下了什么蛊?让她连亲生母亲都不要而要留恋在你的凡灵宫!我的亲生哥哥都没了,你为什么连我女儿都不放过?”

彼时太医令还跪在地上,听到洛贵妃直呼皇后名讳,脸都吓白了。靖辞雪却是淡淡的,听完她的话,只说了句:“亓官统领,洛贵妃伤心过度,神思不清,你请她去隔壁屋子好生歇着。”

“是。”亓官懿道了声,过来强行带洛缪莹出去。

洛缪莹怎么敌得过男人的力qì

,被带出去时看到靖辞雪坐在床边手指探上月伊的眉心,哭声一下子更大。她不禁整颗心都揪在一起了,手指扒着门,哭喊道:“别碰我女儿!求你!求你……”却还是被强行带走了。

小公主的哭声更悲戚,连太医令听着都心生不忍。他微微抬眼,却见皇后的指尖绕出两道银白光泽,好像渐渐渗进到小公主的眉心里,大吃一惊。

素珊却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小姐果然还是这样,连对洛缪莹都手下留情,还不惜被术法反噬搭救别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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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伯熹仙人

感谢真爱【书友141126094638968】的打赏,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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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的光泽源源不断地输出,靖辞雪分明感觉到月伊公主娇小的身躯里陡然存zài

一股强劲的力量,时而与她相冲排斥,时而又相吸相引,靖辞雪一时间难以撤离。

那股力量越来越庞大,越来越难控zhì

。猛然间反冲回来,靖辞雪一下子被弹了开去。月伊公主的哭声戛然而止。

“娘娘!”屋内其余三人惊呼。

馨儿离靖辞雪最近,赶忙站起来扶住她。素珊也赶了过来,紧握住她的手,满脸慌张。

“娘娘你……”看到皇后唇角的血迹,太医令吓了一跳。靖辞雪却有些艰难地摇摇头,看向床榻上再次昏厥的小人儿,对太医令说:“先看公主。”

“是。”没得赦令,太医令仍然跪着,他快速膝行了几步来到榻边,探上月伊公主的手腕。不一会儿,他收手对靖辞雪说:“启禀皇后,公主的脉搏有所平歇,但不知等公主醒来情形是否会好转。”

接连遭受术法反噬和月伊体内莫名力量的重创,靖辞雪面色发白,显得唇角那道血迹更加触目惊喜。她心累得摆了摆手,只命他好生照看着月伊公主,若公主醒来,立马来告知她。

可是,靖辞雪才一迈出房门,身子就软了下去,失去知觉。亓官懿守在隔壁房间,听到素珊与馨儿的惊叫当即就出来了,看到靖辞雪晕倒,二话不说立即抱起她疾步往她寝屋走去。

一时间,月伊公主哭得岔气昏厥,洛贵妃悲伤过度也昏厥,最后就连皇后也陷入了昏迷,整个太医院乃至宫闱上下都又急又慌。尤其是那个新上任的太医令。白老在任期间曾对他颇为赞赏,眼下也就数他医术最为高明,因此,一天里,他要来回不断地在三个房间跑。最令他惶恐不安的是,对皇后的昏迷和公主的莫名,他束手无策。

待靖辞雪醒来,已经是五天后了。她一睁眼,看到的便是两双通红的眼睛。

馨儿笑着说:“娘娘醒来就好,奴婢去给您熬粥。”明明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被她随意抹了把。

馨儿走后,素珊小心地扶起靖辞雪靠好。她突然一把抱住靖辞雪,像以前相依为命时一样,抱得紧紧的。“小姐对不起!对不起!都是素珊不好,对不起!”她喃喃着,声音哽咽,只叨念着一句“对不起”。

靖辞雪干涩的眼眶不禁微酸,手有些无力地抚上她后背,轻声唤了句“素珊”,素珊突然一下子哭出声来。

那时的素珊,眼里心里的仍然还是她发誓要一辈子相守相护的小姐。她想,若是小姐没了,她就算杀了孟岩昔,解了恨,又如何?

约莫半柱香时辰,馨儿端着熬好的米粥进来。五日未曾用膳,腹中空空如也。用膳时,素珊告知靖辞雪,月伊公主晕厥后三个时辰就已醒来,还是哭,怎么哄都不歇,整整五日,哭得嗓子都沙哑了,现在只能听到她微弱的呜咽声。太医说,公主的嗓子恐怕是毁了。

说起此事,靖辞雪又想起月伊公主体内的那股力量,不禁眉头紧蹙。她先前怎么没发xiàn

?而且,月伊小小幼儿,体内何来如此强劲的术法?

素珊还说,在她昏迷的那五日里,洛贵妃起先还住在月伊公主隔壁,可她听着女儿的哭声从高亢凄厉到嘶哑呜咽,悲愤交加,已有些疯癫。亓官懿担心她如果再住下去会真的发疯,今早命人给洛贵妃送了凝神茶,趁她安睡之际已将她送回沐扶宫。

这一晃眼,又到了年底。宫中却无半点喜庆。

每日早朝结束,靖辞雪都会先去看一看月伊。彼时天色尚早,月伊哭得太累,还未醒来。她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月伊削尖的下颚,不禁心疼。此时的月伊公主几乎已经哑了,每日只张大嘴巴,拼命流眼泪。等到馨儿进来跟她说亓官统领已把这一日的奏折公文送来了,她才离开去处理国事。

而洛缪莹再未出过沐扶宫,靖辞雪偶尔得空了会去看她。她情形并不好,对着给她诊脉的太医说:“太医,本宫的孩子还好么?”靖辞雪看着她轻轻覆在自个小腹上的手,只觉心底的苦涩无边无际地蔓延。那时,洛缪璠也在,看着妹妹的眼里全是心疼和无奈。直到洛缪莹看到靖辞雪的存zài

,她原本泛着幸福柔情的双眸一下子变得尖锐且充满仇恨。

靖辞雪恍然,洛缪莹没疯,她只是在自欺欺人,不愿面对事实。

伯熹仙人的突然出现,令靖辞雪和素珊都吃了一惊。在她们的意识里,师傅是决计不会出桑央谷的,更遑论到斓瓴皇宫里来看她们?

看到靖辞雪与自己相同的满头白发,伯熹摇头啧啧感叹:“哎呀,小雪儿!还真别说,你这副模样,别人一看就知dào

你是为师的弟子。俊!真俊!”

靖辞雪只抿唇轻笑,对此见怪不怪。素珊却有些嫌弃,只是她嫌弃的眼神还未显露,伯熹就像有先见之明了一般朝她看来,眸中暗含警告。

素珊呵呵一笑,问道:“师傅,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呢?”

“噢,顺道!为师有些许年未见老友了,这次特地出谷去了趟万福山。顺道么,给尔玉捡回一条性命,也就顺道过来看看你们俩。”说着,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靖辞雪。

尔玉是谁,以前她们或许不知,可经上阳城一战后,靖辞雪与素珊都心知肚明。靖辞雪本就沉默,素珊听到景玺的消息,暗暗舒了口气,眼眸轻垂。

伯熹见无人搭理他,内心受挫,却装出一副高冷的样子,哼了声,背着双手。才一晃眼,他的身影就已穿过了紧闭的殿门。

这世上确有仙人的存zài

,桑央谷的伯熹就是。在桑央谷修习术法时,曾有一日,一朵极美的五彩祥云从天上飘落到桑央谷前。祥云如五彩烟雾般散去,不时,走出一个仙气缭绕的粉色霞衣女子。那女子没能进的谷来,就被突然显形的伯熹挡住。

女子极为有礼,恭敬地施礼。彼时靖辞雪与素珊尚还年幼,听觉还不敏锐,离得又远,只隐约听到女子唤了句“君上”。

伯熹的反应相当冷漠,与平日里的行为举止大相径庭。一阵谷风刮来,遍地的月伊仙草掀起滚滚绿浪,也把伯熹的那句话吹进了耳朵里。

伯熹说:“我桑央谷的月伊草不是你们这些人能践踏的!”他的话,疏离冷傲又漠然,那女子刷的一下白了脸。

师傅有着怎样的过去,她们不知dào

。师傅的话里暗含什么深意,她们也不知dào

。但有一点,她们能隐约猜到,她们的师傅伯熹仙人怕也和那女子一样,来自九重天!

PS:长浮又来无聊地强调一句哈,伯熹是长浮另一本书里的男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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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尔玉往事

素珊望了眼殿门,哪里还有伯熹的身影?她摇头笑了笑,给靖辞雪面前的茶杯添了杯茶水,说道:“师傅还是这脾性,耐不住半点冷清无趣。”

靖辞雪拾起杯盏,垂眸望着杯中不断沉沉浮浮的青色叶片,却道:“我曾欠尔玉一个人情,想不到人情未还,倒差点害了他性命。所幸师傅出谷,救了他。”

她知dào

,师傅适才的那句话是特地说给她听的。

在桑央谷,她虽未见过“尔玉”,但几乎日日都能听到师傅念叨这个名字,用素珊的话说,简直是夸得“天花乱坠”,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不过,师傅每次夸完后,又会皱眉叹息,埋怨道,“尔玉啊,就是性子太深沉了些,将来啊爱上他的女子必会非常辛苦。”

伯熹说这话时,眼风总会似有若无地飘向靖辞雪方向。彼时,靖辞雪总是一心扑在凤梧琴上琢磨她的《凤凰吟》,对师傅的话并未放在心上。倒是素珊留意到了。

有一回她等师傅离开后,蹲在靖辞雪面前,说:“小姐,我觉得师傅很奇怪。当他说尔玉性子深沉时,我觉得那刻的师傅也很深沉。小姐,你说这尔玉究竟是谁啊?”

靖辞雪摇头,说“不知dào

”。她确实是不知,桑央谷里有不少弟子,可她谁也未见过,终日与素珊一起在山巅之上练习术法和武功。伯熹是这般说的,“谷里都是男弟子,就你们俩女娇娥,凡人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为师可得顾着点。”他说完,就仰天大笑不止。素珊对着他离去的方向皱了皱鼻子,那时年龄还太小,她并不知何为“男女有别”。

后来,也不知素珊在从何处问来了尔玉的身世,靖辞雪才知dào

尔玉是最早来桑央谷的,是大师兄,据说还是北国的皇子,遭遇宫闱之乱,被追杀时得师傅相救。这么一来,反而给尔玉的身世又蒙上了一层神mì

的纱。

靖辞雪十一岁那年,尔玉离开了桑央谷。之所以会知dào

他离开,是因为那日师傅很伤感,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头子一样,靖辞雪才知dào

尔玉离开时,正值弱冠之年。

随后又过了两年,父相写信送来各国的史书纪事,要她熟知各国之事。她翻看到弥月国的一段宫闱秘闻,猜想尔玉八成就是那秘闻里的“孟妃之子”。只是那段宫闱动荡发生之时,靖辞雪与素珊还未出生。

相传弥月国的孟妃容貌出众,宠冠**,却一直郁郁寡欢。后来被弥月国主发xiàn

她与人私通而被赐死,年仅五岁的儿子也被怀疑并非皇嗣险遭杀害,幸而被忠心的婢女偷偷带出逃离皇宫。逃亡路上婢女遭刺客杀害,而皇子被人救走,后,不知所踪。

直至两年前,昔日消失十五年的皇子重返弥月国,翻旧案为母妃雪耻,证明当年血案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并且手刃杀母之人。弥月国主对这个学成归来、文韬武略的儿子又喜欢又忌惮,封了煊王。两年来,煊王逐渐坐大,掌控了弥月的兵权,又得百姓爱戴,被皇后与太子.党视为眼中钉。而民间渐有传闻,说煊王年幼时乃是被不老仙人伯熹所救,师承桑央谷,是不败战神。

起初只是猜测,后来煊王出使斓瓴国,在静思堂里与她说“靖辞雪,我想我曾见过你”,靖辞雪才想起桑央谷里天天被师傅挂在嘴边的“尔玉”,也才确定,尔玉就是景玺。也就在那段时日里,靖辞雪欠下他一份大人情。

想起上阳城最后一战,她把剑刺进景玺胸口,毫不留情。她想,那时她是存了报仇之心的吧。这近半年来,她陆陆续续接到北方探子的暗报,知dào

煊王府因上阳城战败而惨淡不已,太子.党处处施压,可以说是“如履薄冰”。

素珊也知她口中的“人情”所指何事,说道:“小姐不欠他什么,欠他的是素珊,小姐大可不必内疚!”

靖辞雪却摇头。是,她确实内疚,但绝不后悔。即便放在当下,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把剑刺进景玺的胸口。阿承生死不明,景玺是罪魁祸首!

看看时辰,已有些晚,刚想开口让素珊陪她去月伊房间,却见素珊垂眸望着脚尖,双唇紧抿,于是改口道:“我去看看月伊,你早些歇息吧。”

途中,夜色昏暗。靖辞雪忽然想起,当年师父说那话时,素珊可不就站在她身后抚弄自个的玉笛!不禁皱起了双眉。

此时的月伊经过一天的无声哭泣早已安睡,屋子很安静,只有极浅极微弱的呼吸。

靖辞雪绕过屏风,看到馨儿歪倒在榻边,看样子,应是被人施了法。

“师傅。”

靖辞雪恭敬地唤了声。那榻边坐着的那鹤发童颜的男子可不就是她本已离去的伯熹师傅吗?侧着脸,目光似乎胶在了月伊身上一般,很深沉!

“哦,小雪儿啊。”伯熹晃过神,转头看过来时却眸含笑意,仿佛适才那会儿的专注只是靖辞雪的幻觉一般。

“小雪儿,想不到啊,你竟如此速度,连娃儿都有了!”伯熹有些嗔怪,又含着笑,不可思议地感叹,靖辞雪的脸颊蓦然一红。

只是她还未开口否认,伯熹就已转过去继xù

看着安睡的小人儿,不满道:“模样是俊,估计长大了比你这做母亲的还俊。可是,她怎么一点也不像你啊?难不成全承了她父亲的?”

说着,伯熹伸出了手,却在即将触到月伊眉目时,顿住。

PS:长浮良心推荐【曳水】的《我为阿娇主金屋》。为什么是良心推荐呢?因为长浮与曳水大大不熟,这次推荐不带任何私人感情色彩。不过长浮很喜欢这本书,很早就收藏了,养到最近才稍稍有点肥,就追着看了。它虽不能和大神的作品相提并论,但对足了长浮的胃口,爱极了故事里边的小刘彻!喜欢穿越、喜欢宫廷、喜欢西汉历史的真爱可以去试试这本书哦~嗯,长浮最喜欢和同道中人分享啦,觉得分享故事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真爱们有喜欢的故事也可以推荐给长浮哒~

另,道个歉先。不知dào

有没有真爱在等男主归来(应该有的……吧),长浮要失言了,说好的回归得再压后一会会啦……唔,表急哈,该回来的总要回来的!

127 带走月伊

“师傅误会了,月伊不是雪儿的孩子,是阿承与洛贵妃的女儿。”靖辞雪解释了一下,心下却对师傅的异常起了疑。她以为师傅已经离开,却没想到竟然在月伊房间里,适才看着月伊的目光竟还那般深沉,像在冥思,又像在回忆,但更像在确认什么,带着点小心翼翼。

这哪里像她随性好乐的伯熹师傅?

“月伊?”伯熹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靖辞雪,声音瞬间拔高了许多。

靖辞雪愕然,轻轻点头。

许是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他干笑了下,喃喃道:“她叫月伊?她怎么会叫月伊呢?”

“当初她母妃生产时因受过复离花毒,险些难产,是雪儿用月伊仙草护住了她们母女性命。后来,阿承便以‘月伊’作为小公主的封号。”他声音虽低,靖辞雪却听得真切,疑云更甚,又是一番解释。

“许是缘分吧……”伯熹轻声喟叹,这无缘无故的叹息有些莫名其妙。忽然,他又说,“小雪儿,为师在她身上感应到你的气泽,这是怎么回事?”

伯熹仙人就是伯熹仙人,单凭看着就能感应到她人的气泽。靖辞雪无意隐瞒,便把近些日子月伊公主的异常状况细细说了遍,以及她救月伊时感应的那股力量,她想以师傅的本事应是能救月伊的。

哪知伯熹听完后,大声斥责了她:“胡闹!你真是胡闹!”只有这时的伯熹,才有个正经师傅的模样。

靖辞雪却还处在适才伯熹听她讲述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楚带给她的震惊中,又听到伯熹对她的斥责,才反应过来就被伯熹施法定在原地。

她定定地望着面前白发胜雪却容颜似锦的男子,纤长的指尖点在她的眉心,浑厚的银白光泽不断地传入,暖暖的散至四肢百骸,连素来冰冷的手指脚趾都布满暖意。

伯熹却严厉地瞪着她,他不悦,更生气。可尽管如此,靖辞雪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小雪儿,你太胡闹了!我说小月伊身上怎么会有你那么强烈的气泽!救人是这么救的么?为师当初是怎么教你的?”约莫半柱香时间,伯熹收手,说出的话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怨念,“你啊你,若有……”

他忽然收住,顿了顿,改为一声抱怨,“你们一个个的,太不让为师的省心了!”

“对不起,师傅。雪儿让师傅操心了。”

靖辞雪垂着眼,她知dào

师傅“若是”后边的意思。师傅想说——若是你有素珊的一半就好了。年幼时初到桑央谷,师傅曾抱着她,狠狠地用力捏着她脸颊说“小雪儿真俊呢,将来啊会更俊,德才兼备。只是这颗心,要是能有这女娃的一半就好了。”说着手指了指素珊方向。

经过孟岩昔一事后,她明白师傅的意思,她的心,若有一半素珊的决绝就好了!

“罢了,罢了。”伯熹无奈了摆了摆手,坐回到月伊旁边,“虽说桑央谷有规定,弟子一旦入世就得逐出师门,与桑央谷再无半点瓜葛。但是,不论是你,素珊,还是尔玉,你们都是我伯熹悉心教养出来的好徒儿,为师这心还是疼着的。看到尔玉奄奄一息,差点魂归阴司,为师就想,要是当初没允他出谷入世多好啊。”

听到这话,靖辞雪默默地叹了口气,她记得师傅曾说,桑央谷的弟子一定要相亲相爱,万万学不得那些同门相残的把戏。

伯熹却看向了靖辞雪,也是一叹:“小雪儿,刚才看到你年纪轻轻就和为师一样满头银丝,为师又那么想,如果没有允许你和素珊出谷,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你们从为师这习得了绝世本领,三个响头就当还清了这份恩情,为师委实亏得很啊!”

“如有来生,雪儿一定不出桑央谷,好好地孝敬师傅。”对于伯熹师傅的这份教养之情,靖辞雪一直觉得无以为报,想来想去,竟只能托付在虚无缥缈的来生。

伯熹笑了,很欢乐,那一笑,当真是仙姿绰约。靖辞雪不知,在她看来虚无缥缈的来生之说,落在伯熹耳朵里却成了一份承诺。靖辞雪是何人?她可是蓬莱仙岛岛主的托生啊!这一世尽了,自是要重回仙身的。

于是,伯熹说:“小雪儿,你要说到做到啊!”得到靖辞雪的点头认可后,他目光再一次落回月伊身上,脸上又是一闪而过的黯然,“今生为师留不住你们,你们都有各自的劫要历,就像为师……为师也有命定的劫难,逃不掉的……”

最后一句话,几乎无声。耳聪如靖辞雪,也未能听得真切,只隐约听见“逃不掉”三字。

“师傅,您能救一救月伊么?”

“救!哪能不救?”他微侧的脸,唇线隐约掠起。

第二日,馨儿醒来并不记得昨晚的事,想来是伯熹施法抹去了她看见自己的记忆。靖辞雪没再让她留在月伊房里,一大早便让她回去休息。

月伊的房间里,留着伯熹,靖辞雪,和素珊。对于师傅的滞留,素珊的惊愕完全不亚于靖辞雪!

月伊醒来,瘪了瘪嘴,又开始新一天的无声痛哭。待到伯熹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忽然停住了,晶黑水润的眼眸涌动着各种异样的情愫。

伤心,害pà

,痛恨,惊恐!

素珊吓了一跳,这哪里是两岁都不到的小女孩会有的神色!靖辞雪亦是同样的吃惊,唯独伯熹苦笑了一下,伸出手,随着他指尖的靠近,月伊眸中的惊恐和恨意更甚!

因为震惊,靖辞雪与素珊都把注意力放在月伊身上,故而忽略了伯熹在施法的那一刻双眸里无边无际浩瀚的悲哀,随着他敛眸的动作而被遮掩。

月伊终于不哭了,陷入了沉睡,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伯熹细致地替她抹去,对靖辞雪和素珊解释道:“小月伊会如此,是因为川王妃之死无意间勾起了她前世的记忆。那么多陌生的场面突然涌进脑子里,别说她一个小女娃,就是你们,怕也承shòu不住那种恐惧!”

靖辞雪有些诧异,难道真有前世今生之说?却说:“小月伊的前生怕是很了不得吧。”不然,怎会连前世修习的术法都回到她今生的身躯里呢!

伯熹笑了笑,却说:“为师要带她回桑央谷。”他这话说的极为自然,仿佛月伊生来便是他的一样,只是月伊闹脾气离家出走,然后他要带她回家。

“师傅要收小公主为徒么?”素珊问道。

伯熹大笑起来,眉飞色舞道:“对,最后一个小徒弟!”

128 慈母舍女

“不!”一听到要把月伊公主送离皇宫,洛缪莹被刺激到了,“月伊是我的孩子,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把她带走!谁都不能!”

靖辞雪有些为难,毕竟洛缪莹才是月伊公主的亲身母亲,她若不允,师傅如何能带走人家的女儿,让她们母女分离?

“皇后莫要见怪,妹妹她,只是太在乎公主了,她不是有意无礼的……”一旁的洛缪璠拉过妹妹抱在怀里,对靖辞雪歉意道。然而,即便在哥哥的怀里,洛缪莹仍是一副倔强而强硬的模样,瞪着靖辞雪的目光坚定,不退缩。

经过庭院的宫婢猛然听见洛贵妃的尖叫,吓了一跳,绿绕走上前来把她们都遣走,蹙着眉看了眼守在门外面不改色的素珊。她想,有国舅爷在,贵妃娘娘应该不会受到欺负的。

屋内,靖辞雪对洛缪璠的歉意微微摇头,耳边却响起师傅的声音。她侧过身去,看到一旁椅榻上整齐地叠着一小摞小女娃的衣衫,玲珑小巧又不失精致可爱,不禁心下一叹。

“洛贵妃,你已许久未见月伊公主,今日不如随本宫去凡灵宫见一见她吧。”

洛缪莹忽然愣住,像是不相信靖辞雪会允许她看女儿一样,小心翼翼地开口又问了遍:“我……我……真的可以……去看月伊吗?”

得到靖辞雪肯定的点头后,她咧唇一笑,眼泪却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扬头对着哥哥欣喜道:“我可以去看月伊了!哥哥,你听见了吗?我可以去看月伊了!”

“嗯。”洛缪璠苦笑着抚了抚她柔软的发,满目温柔,“那妹妹可得好好打扮打扮,是不是?好好吃饭,有精神了再去看小月伊,好吗?”

洛缪莹忙不迭地点头,一叠声喊着“绿绕”。听到主子的叫唤,素珊也不拦着绿绕,当即开了门让她进去。

看着安静坐在凳子上让绿绕梳妆打扮的妹妹,洛缪璠漾起了笑容,看向靖辞雪离去的背影。

月伊醒来了,不哭不闹,甚是乖巧。馨儿抱着她喂了小半碗羊乳,把她放到床榻上,与她逗弄玩耍。许是很开心吧,小公主一直都咧着嘴,两只小手不停地拍着拍着,就是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当洛缪莹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场景。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而出。

馨儿起身给她让了位置,朝她与洛缪璠行了一礼,有些诧异。看到门外的素珊眼神示意后,她悄悄退离了房间,把门带上。

“月伊,月伊,娘亲终于见到你了!”洛缪莹手指颤抖地抚上女儿柔嫩的脸颊,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月伊的衣衫上。月伊眼中浮上欣喜,她张了张嘴,但怎么也喊不出不流利却糯糯的能软化人心的“母妃”二字。

洛缪莹一心沉浸在见到女儿的喜悦里,没注意到异样,只觉得女儿没像先前那般莫名啼哭,一颗悬起的心终于落地。

倒是一旁的洛缪璠感觉出了不对劲。他眉头骤然蹙起,倾身靠近,果然,小月伊一直安安静静地,连“咿咿呀”的声音都没有!

“妹妹,”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洛缪莹不解地望向他,他更是难以启齿,“小月伊……好像不能说话……”

轰!

仿佛什么东西坍塌了一般,洛缪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看向床上的女儿,眼泪掉得更凶猛。满口呼喊着“月伊”,痛哭出声!

“洛贵妃,事到如今,本宫也不再瞒你。”靖辞雪从屏风后拐了进来,神情淡漠,“并非本宫有意要拆散你们母女,而是月伊公主实不能再继xù

待在皇宫。”

听到靖辞雪的声音,洛缪莹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仿佛害她女儿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靖辞雪。靖辞雪却不在意,把实情全部说了出来,包括是她师傅伯熹仙人救了月伊公主,以及月伊公主玄乎的前世今生。

“皇后娘娘,令师既已救回公主性命,并压制住她前世的记忆,为何还要将她带走?”洛缪莹听了靖辞雪的讲述后,有些痴愣,似是难以相信,洛缪璠却似相信靖辞雪的话。

“师傅虽未与本宫直说,但本宫想本宫应能大致猜到,月伊公主怕是并非凡人如此简单。因此,她的记忆不能像对凡人那般,施个法就能抹灭。月伊公主却不同,她的记忆只能时刻依靠封印压制,一旦冲破封印,唯恐意识会被蚕食。桑央谷集天地清气,有助于加强封印,或能庇佑月伊公主此生平安度过。”靖辞雪如是解释,听得洛家兄妹有些动容,但更多仍是不舍。

“小雪儿果然冰雪聪明,不愧深得为师真传!”身后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洛缪璠怔了一怔,好歹靖辞雪进来时他听到了门开的声响,而这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转身望去,却见那是个鹤发童颜的男子,衣袂无风自飘,仙姿绰约。再一回想那人的话,恍然发xiàn

眼前这人就是天下人求而不得见的不老仙人,伯熹!

伯熹无视掉旁人对他的打量,只对着床榻上的小人儿,那小人儿见着他似乎也被他的风姿所惊讶,嘴角居然流出口水来!全然没有先前的惊恐和怨恨。

他不禁哑然失笑,目光宠溺。

“你就是月伊的生母吧?”伯熹转而看向神情木讷的洛缪莹,洛缪莹含泪轻轻点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难得亲和且认真道,“我已打算收月伊为徒,此生必是不会亏待于她的。”

洛缪莹反映了许久,她想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一闪,急切问道:“仙人,您能治好月伊的嗓子么?”

伯熹点头,洛缪莹欣喜地笑了,眼睛一闭,却挤出一串串晶莹的泪花。

洛缪璠算是明白了,皇后允许妹妹来见小月伊,是为了让她亲眼见证月伊的惨状,做母亲的哪能舍得看到自己的孩子受苦——纵使妹妹刁钻蛮横!

小公主没了,在除夕那夜!

那晚,大雪纷飞,连绵不绝,金兰水榭头一次在这个时节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阖宫上下,皆笼罩在小公主殁世的消息里。

洛缪莹在凡灵宫里哭得几乎成了一个泪人,身边的宫人甚至是靖辞雪都不禁动容。所有人都当她是因幼女早夭而伤心,而她满心回荡着的都是伯熹仙人的那句话——最后一面还是别见了吧,念想深了,连回忆都痛!

可是就在这悲伤的时刻,靖辞雪却发xiàn

了她眼中深沉的恨意。母女分离,兄妹死别,洛缪莹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了靖辞雪身上。

靖辞雪浅浅一笑,不甚在意。

嗯,在意了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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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哈哈哈,真爱们发xiàn

了吧,《帝门引》的姊妹篇《仙路谣(暂定)》男主是伯熹,女主是小月伊哦,赤.裸裸的师徒恋呢!不过下一本先不写这个,长浮要先写鸨妈妈的故事!

129 三道懿旨

转眼到了阳春三月,冬雪化尽,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小公主离世带来的沉重氛围渐渐地,终于消散。

素珊看着馨儿那双终于不再红得跟核桃一样的眼睛,哑然失笑。

而馨儿一如既往地温婉,温婉地以笑回应,温婉地尽心伺候靖辞雪,对小公主开始淡忘了。只偶尔午夜梦回时,她仿佛还坐在榻边逗弄着小公主,小公主咯咯地笑,笑声悦耳如铃。

她始终不愿相信小公主已然逝去。

梦醒,徒留一场叹息。

这半年来,她们经lì

了太多风波,亦目睹了生之不易和离别至苦!心境,也渐渐地随之变得不同。

朝廷上下开始接受靖辞雪执政。对这个皇后,他们从最初的痛恨到后来的质疑,再到如今的信任。而靖辞雪,自月伊被师傅带走后,她开始疯狂地思念祁詺承。白天,她全身心投入在繁杂的公文里,一次淡化思念。而每每一入夜,思念如潮,几乎将她淹没。映在门窗上的烛光彻夜不歇。

她想,阿承,你什么时候回来?月伊没了,你会不会怪我?你御驾出征那会儿,月伊还不会说话,可从今往后,你再无机会听她唤你一声“父皇”!阿承,你知dào

吗,小月伊那一声“母后”几乎把我的整颗心都给软化了……

年后三个月来,靖辞雪又瘦了,宽大的凤袍罩在身上更显空荡。素珊伺候她穿衣时总不断地埋怨,用膳时拼命往她碗里夹菜。馨儿默默地钻心研究膳食,希望能给皇后补一补身子。看到她们这样,靖辞雪也自责,可是她控zhì

不了思念!

眼下,她又面临着两大难题。

一是,自年内那场瘟疫后,今年开春,金陵城外发生了春旱,如何开渠引水成了重中之重。工部尚书一早就驻扎城外,勘察地势,以备开凿水渠,引水灌田。国舅洛缪璠与羽林军统领亓官懿也奉懿旨带领一营将士出城协助。

二是,靖辞雪与左相张有风的半年之约。

当初,张有风血溅昭清殿,靖辞雪承诺,如果半年后国主仍未归来,就由川王登基为帝。即便后来川王伙同孟岩昔意图逼宫,然而他的罪责全被川王妃一力承下,川王只落了个管妻不严,识人不清的罪名,他仍是斓瓴国最具成为下任国主资格之人。

而如今,半年之约已至。即便群臣已经接受靖辞雪这个皇后,然而在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里,斓瓴国是姓“祁”的,就该由皇族血脉继承。

张有风这个风骨硬派的贤臣,已然成了朝廷上下的主心骨。那日早朝,他出列提及此约,底下众臣纷纷响应。彼时,靖辞雪身边只有一个曹公公,连亓官懿都被她派去城外,落了个孤立无援下场!

许是因为信任,这回,张有风和朝臣采取的方式一点也不激烈,只是跪着,恭请皇后圣决!

靖辞雪无法出尔反尔,心下掠过一抹哀叹,遂命曹公公取来龙玺凤印,下懿旨,召回为爱妻守墓的川王。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携懿旨而去的人只身一人回来,说是川王不愿。

原话是——川王自认罪责深重,愧对斓瓴百姓,实不敢再担此重任,还请皇后另立贤君!

另立贤君?

靖辞雪不禁冷笑,难道川王不知举国上下皆只认可他一人做斓瓴国的新国主么?

不日,第二道懿旨再次下达。同时,素珊悄悄地尾随其后,到了川王妃陵墓所在地,隐在暗处亲耳听到川王对那人说:“她以为本王这么好打发啊,她让本王登基本王就得登基,她不许就把登基诏书给毁了?天底下的事儿难道都由着她靖辞雪一个人说了算么?本王偏不回去!看她能耐本王如何?你,回去就这么跟她说,要想本王回去,除非她亲自来请,三跪九叩!不然,本王就要她当整个斓瓴国的罪人,看她怎么跟本王死去的皇兄交代!”

那传旨的人吓得直哆嗦,回去后在朝堂上说的却是另一番言辞,冠冕堂皇,也好听许多。毕竟一个是当前掌权者,一个是未来国主,他谁都不能得罪!可他哪里知dào

,在他回来前一晚,靖辞雪已从素珊口中得知全部,清冷淡漠的她脸色难看到连馨儿见了都觉心颤!

清淡的目光扫过张有风微变的脸色,靖辞雪当众再下第三道懿旨,只是这道懿旨一直被她秘密压着,没有送出去。先前那个传旨的人也被她悄悄贬职,流放。

川王一心想要登基成为人上人,那既然他自个都不急,靖辞雪又何必替他着急呢?

而这一切落在朝臣眼里,却成了川王妄自尊大,目中无人,居然还扣留传旨的朝臣!他们想不明白,先前还有贤王之称的川王,如今怎会变得如此?

一晃眼,又过了一个多月。

亓官懿传回消息,城外开渠一事渐入佳境,已有不少田地得到水源灌溉,而且军民同心协力,听从指挥调度,让她无须担忧。

靖辞雪放宽了心,脸上难得浮现笑意。只是笑意未曾延至眼角,一如当初的清浅恬静。却看得素珊微微红了眼眶。

“娘娘,眼下水利开展顺利,您不如出城去看看,顺道散散心呢?”批阅了一天的奏折,眼睛极累,馨儿体贴地替她揉推太阳穴。

“嗯?”靖辞雪睁眼,想了想,觉得可行,却道,“这次你与素珊不必与本宫同行,就让六六替本宫驾车吧。人多了,容易引起注意,本宫想静静地去走一走,看一看。”

馨儿本想开口,可听了后边的话后,她便不能再多说什么。入夜后,去了御马监一趟,好好地交代了伍小六一番才放心。

那日做出这个决定时,素珊不在。可若早知dào

这个提议会把素珊对自己的最后一点信任推入绝境,馨儿想,她就是死也绝不开这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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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长浮今天发xiàn

一个很严重的BUG,不过已经没救了。就是文里的官僚制度啊,很凌乱有木有!!!长浮这里既有左右丞相,又套用了“六部”,嗯,四不像的赶脚!真爱们,求别计较哈~

另,本章过渡,然后,男主大大终于要回归了,长浮保证,这次绝不骗人!

130 是阿承吗

临出宫那会儿,素珊的脸色依旧有些难看。馨儿不与自己商量就提出这个建议,靖辞雪不但答yīng

了还不让她们二人跟随,这让她担忧,因此而不开心。

“小姐,师傅说了,你目前的身子不能再受术法的反噬了!”扶靖辞雪上马车时,素珊在她耳边低语,末了,又强调一句,“小姐,你要记得啊!”

靖辞雪知dào

她担心自己,拍了拍她手背,表示自个记得,让她不用担心。

靖辞雪进了马车后,素珊又对伍小六仔仔细细地吩咐了一遍,直听得伍小六想插嘴说“素珊姑娘,您说的这些昨儿晚上馨儿姑娘都已经交代过奴才了”,可是只要他神色一有懈怠的趋势,素珊就立即横眉相瞪!

好不容易听素珊念叨完,伍小六扬鞭驾车远去。靖辞雪坐在车厢里,望着珠帘外明媚晴朗的日光,唇角不禁弯起,心里暖暖的。

而被马车远远抛在原地的素珊,却是眉心微蹙。

馨儿笑着安抚她:“没事的,娘娘不过是出城走走,城外还有亓官统领和洛国舅在,他们会保护好娘娘的。”可是,素珊心里仍止不住担忧。

这一趟出行,本意只是散心而已。因此,一切都很低调。就连靖辞雪一头醒目的银发也都罩在斗篷下,马车经过金陵城大街,百姓只当是哪家千金小姐出门上香,并未在意。

伍小六赶车的同时,张望着街道两侧,行人如织,喧闹如初,不禁低声感叹:“不愧是国都,这复原能力就是强!”

他声音不高,靖辞雪却听到了,心中不免自豪。这是阿承治理出来的斓瓴国,即便经lì

了瘟疫和兵变,它的富庶华美仍是三国之首!

这时,马车外忽然响起少女风铃般清脆的声音:“陈哥哥,你看,这个好漂亮的……”

心下一动,转眼看出去时,马车疾驰而过,她只掠到一眼那人被风掀起的一缕墨发和翻飞一角的衣袂。

“娘娘,出了何事?”伍小六耳尖地听到车厢内有响动。不是他听觉灵敏,而是皇后坐在马车里通常一点声响都没有,害得他有时候都怀疑车里是不是没有人,也正因此,后边一有响动,他就能感觉到。

“无事。”靖辞雪重新坐好,心间莫名划过一抹失落。

新修的水利在城外三十里地,开山凿渠,把山的另一半的水引进过来。靖辞雪下了马车,没去现场,而是登上了那座山,俯瞰全景。

极目望去,山河无限壮丽!开渠引水,靖辞雪似乎能看到一条碧清的水渠如蜿龙般蜿蜒在这片土地上,风吹过,两野的禾稻泛起一层层金浪!

“雪儿。”

身后响起男子春风般和煦的声音,靖辞雪轻轻一笑:“你来了……”

又是一串铁甲摩擦的声音,亓官懿踱到她身侧。目光随靖辞雪一同望向天地相接之处,雅致的侧脸在明媚的日光下勾出绝美的轮廓,幽幽一声叹息。

“你啊,遭遇了这么多事后,怎么越来越不小心了呢?”

身边的人未语,他侧过脸。靖辞雪刚好也在瞧着他,抬手,捏着素白秀梅锦帕轻轻拭去亓官懿脸上的几点泥渍。

四目相对,那一瞬,他们仿佛都回到了那年初雪日,靖辞雪被银丝炭扑了一脸灰,亓官懿在殿外温柔地替她拭去。声音动作一直很轻,就怕惊醒在殿内浅眠的阿承!可是,阿承还是听见了,不然阿承怎么会那么忧伤地看着自己!

靖辞雪与亓官懿,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默契连结在他们之间,以至于对方一个失神或停顿,他们便知对方在思念着那个叫“阿承”的男子!

譬如,此刻!

再一次默契地别开眼去,他们好像听到了对方心里的那声叹息。半年多了,上阳城每每传回的消息都是“未果”,他们不敢想,阿承……他们的阿承是不是真的没了?

沉默得有些久,待将思念隐藏后,亓官懿再次开口:“雪儿,你看那儿。”靖辞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紧挨官道而建的一座园子,靖辞雪回忆了下,先前马车路过那里,应是一家客栈。

“那是白越客栈。”亓官懿肯定了她的猜测,“我在那里发xiàn

了一个人的踪迹。雪儿可还记得一年宫门**刺一事?”

靖辞雪抿唇,她当然不会忘记,阿承为了她,差点失去了性命。一个想法忽然闪过脑海,靖辞雪眸光一震。亓官懿迎上她瞬间里尖锐起来的目光,微微颔首再次肯定了她的猜测:“是他,公子晔!或者,准确的说,是澹台甫晔,墨羽国的继任新君!”

“能追查到他现在的落脚点么?”

亓官懿摇头,“我暗中命人查了许久,他仿佛在斓瓴国突然消失了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许是工部尚书突然出城到这里,他走得匆忙,才在客栈里留下了点蛛丝马迹。”

“罢了,如果他能那么容易就被我们找出来,就不会主导了那么多阴谋却让我们无计可施。他做事,太滴水不漏了。”比洛缪璠还甚!

一想到洛缪璠因为嫉妒而与素珊联合起来对付孟岩昔,心中就一片冷意。顿了顿,靖辞雪又说,“不过得命人仔细提防着点,别再让人钻了空子。阿承不在,他的国家,谁都休想染指!”

亓官懿不禁恍然,雪儿并非不小心,而是在遭遇了这么些事后,她的心变得更坚定!因坚定而无畏无惧!

又站了会,靖辞雪催他回去,公事为重,无须在此陪她。亓官懿想了想,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这里,并没发xiàn

别的危险迹象,便辞了她,下山去。伍小六在山脚下遇见亓官懿,打了声招呼后,跑上山去,却不敢靠近,远远地看着皇后临风而立,宽大的斗篷后摆飞舞如蝶!

素珊担心的事终于在马车回程的路上发生了。

马车前,少说围了十来个黑衣蒙面人,两旁是高耸的树木,叶片簌簌发响。伍小六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夕阳照耀下的剑上的光反射到他眼里,他忍不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金陵城高大宽厚的城墙遥遥不可见,武艺高强的亓官统领又被马车甩在十几里地之外,回过神来的伍小六惊恐不已,心中却大骂素珊是个乌鸦嘴!

这一想,他脱口而出请求各方神仙多多庇佑,口中念念有词,还伴随着涔涔冷汗。直到靖辞雪飞身而出,不知从何处来的白练如灵蛇般穿梭在一群黑衣人和刀剑里。伍小六擦了把额头,全是汗,连忙闪身躲在马车后,目光炯炯地紧随着靖辞雪的身影,时不时惊叫一声“小心”,偶尔又激动地拍手喝彩。

靖辞雪专心对付眼前这群黑衣人,因为受了几次重创,对付起来竟有些吃力。余光扫到有人溜到伍小六身后,靖辞雪身形一闪,那刀才扬起就被她击落,人亦飞出几丈远。

“娘娘!小心!”伍小六没来的及松口气,心又高高悬起。

靖辞雪回身的瞬间,一道有力的臂膀勾住她的腰,极迅速也极其惊险地躲过身后劈来的那一刀!

腰上的力道又在瞬间消失!

伍小六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小心地跑到靖辞雪身边,却见她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痴痴落在与黑衣人纠缠在一起的那黑衣男子身上!

那男子转身,英俊不凡,却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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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长浮今天终于想通一个道理,如果是真zhèng

在乎你的,任何关于你的事,不论欢喜或者哀伤,那人都会与你同担!同喜,亦同忧。那是满满的正能量和鼓励!

想通一个道理,总是在遭遇心伤冷寂和温暖感动的对比之后!长浮这里祝愿所有的真爱们,愿你们所在乎之人也同样在乎着你们!

晚安,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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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入骨相思(修改!)

靖辞雪微抬着头。

明明是落日余晖,透过繁密叶片间的细缝落在面前这人飞舞的发丝上,却扎得她眼睛生疼。烟灰色的眸潭渐渐地蒙上一层哀伤。

许是注意到有道目光一直对着自己紧追不舍,男子长剑一挥,利落地转身看向靖辞雪,目光沉静无澜。他身后倒下一个黑衣人,剩余的三人,面面相觑,警惕又害pà

,不敢上前。

男子径直走到靖辞雪身前,靖辞雪紧盯着他,似乎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细节。而他步伐沉稳,对身后虎视眈眈又满是防备的黑衣人熟视无睹。

嗖——

他忽然顿住,目光一瞬间变得凌厉冷鸷,身形未动,长剑已然划出冷冽的的锋芒,将那三道飞镖反弹回去,分别正中那三名刺客的咽喉。

伍小六终于舒了口绵长的气,看着面前突然变得怪异的皇后娘娘还有这个陌生男子,有些诧异。再看到还在滴血的剑尖,伍小六突然害pà

起来。这人,该不会也是来要他们性命的吧?那……那皇后娘娘可打不过他啊!

就在这时,男子开口了。

“你还好吗?”他沉静的目光从靖辞雪的脸上滑开,落在那扎眼的银发上。因为打斗,罩住靖辞雪满头银丝的斗篷落下了,此时夕阳的余晖洒在上边,匀出一个个明橙色的光晕。

伍小六就站在靖辞雪身后,他对眼前这人赤.裸.裸的打量很难不满yì

。但他看不到皇后的表情,所以他更不明白,为何此刻皇后的手会缓缓抬起,还逐渐朝那人的脸颊靠近。

男子却对靖辞雪冒昧的行径不以为然,任由她把手放到自己脸颊上。

直到,“嘶”的一下,人皮面具落地!

身后的伍小六忍不住倒吸了口气,连忙捂住嘴,强行把惊叫咽了回去,却瞪着一双几乎要掉出眼珠来的眼睛。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此之前,他有且只见过一次。一年前的金陵大街上,马蹄声如雨,他只在那短暂的停留里匆匆掠过一眼。尽管如此,他却从来不敢忘记!

“阿承……”

这一声,靖辞雪唤得极其小心翼翼,生怕眼前的一切又是幻梦一场。这轻缓的声音被暮春的晚风吹进祁詺承心里,又柔软又酸涩。

“我回来了,雪儿。”他弯起唇角,笑意清晰明澈,却带着满目心疼。那么多“听说”,一件件,一桩桩,从别人口中讲出来或许尽是感慨,落在他心上却是锥心的疼,比他断掉了三根肋骨还疼!何况现在他亲眼目睹了那胜雪的白发。

靖辞雪哭了,半年多来不曾落下的眼泪在这一刻突然间迷糊了双眼。她以为她的眼泪早已在上阳城干涸,她以为阿承再也回不来了——尽管她不信亦不承认!直到此刻,她的彻骨相思终于有了着落。

祁詺承拥她入怀,喃喃地,一声接一声地唤着“雪儿”,久别重逢,千言万语却只凝成“雪儿”二字,注满哀伤和思念。

从今往后,他再不用幻想着雪儿抱膝靠坐在床壁上孤零零面对满室烛火的模样而夜夜难眠。他会灭了烛火,抱着雪儿,让雪儿在自己怀里不必再害pà

黑暗!

从今往后,他再不会让雪儿独自面对朝野纷争和阴谋诡计。他要为她开辟安稳的现世,与她并肩看尽如画山河,一世无忧!

可是,那时的祁詺承,尽管历经生死磨难,却始终忘了那句“世事无常”,半点不由他!

那天,伍小六也哭了。他不知dào

自己的眼泪究竟从哪里,单是看着面前紧紧相拥、仿佛天地间只有彼此的两个人,他的眼泪就涌得比开了闸的洪水还快。

国主回来了,举朝震惊。

事先谁也没听到风声,只知晓皇后在宫外.遇刺,幸而平安回宫。次日早朝,在朝臣“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呼声中,祁詺承迈着沉稳的步伐踏进昭清殿,一身明黄绣龙服饰,周身俱是不可侵犯的气势。

靖辞雪望着他向自己走来,距离一步步缩短。满殿的山呼声中,祁詺承高高在上,对朝臣而言是无形的威慑力,落在靖辞雪眼里,却成了对上苍的感激。直到那一刻,她才真zhèng

感觉到她的阿承真的回来了!

感谢上苍!

退朝后,祁詺承终于转眼看向身边的人,而靖辞雪,从他入殿那刻起,目光就从未离开过。祁詺承温柔地握上她广袖下的手,十指相扣,那神情与前一刻截然相反。

靖辞雪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一般。

“傻雪儿!”他抬手在靖辞雪额上弹了一记,满是宠溺。

他二人并肩走出昭清殿,一路行来,目光时不时地碰撞在一起,眉眼处尽是情谊!

昭清殿外的广场上,立着一人一马。

紧扣的手指微动,祁詺承顺着靖辞雪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广场中央风尘仆仆的亓官懿。心,不知为何变得沉重起来,连脸上的温柔也在突然间变得有些异样。却没注意到靖辞雪同样异常的神色。

靖辞雪用力地握紧他的手。他的心却随着那一紧握而安定下来,同时又生出几许歉意。

靖辞雪对他说:“阿承,你不在的日子里,亓官也很思念你。”

他却只淡淡地回了句:“我知dào

。”

可是阿承,你,真的知dào

吗?

“臣亓官懿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亓官懿如往常般单膝跪地行礼,仿佛他们之间从未隔着半年光阴一般。接着,又对靖辞雪道了句,“恭请皇后凤安!”

祁詺承轻轻一笑,扶他起来:“亓官,你还是老样子,就是清瘦了许多,和雪儿一样。”

靖辞雪与亓官懿,一个是斓瓴第一美人,一个是斓瓴第一美男,即便清瘦了,也丝毫不损仪态,反而更显风姿。然而,祁詺承看在眼里,却只有心疼。

亓官懿是打着回禀水利要事这一名义跑回来的,他未做太多停留,就匆匆策马赶去城外。他只想确认,阿承是完好无缺地回来的,这就够了。

随后几日,祁詺承分外忙碌,半年来的朝政尽管被靖辞雪处理得井井有条,他却需一一过目,对城外开渠引水也是分外上心,甚至亲自去看了趟水利进程。

可即便如此,祁詺承仍然每晚都会去凡灵宫,身后的羽林军总会抱着一摞公文。他侧身躺在床上看公文,看得累了,便垂眸看看靖辞雪恬静的睡颜。看着看着就会忍不住想要抱着她。有些想法是难以用行动控zhì

的,比如他想抱靖辞雪。每当这时,他都会屈从于内心,打出掌风灭了安静的烛火,然后悄悄地又紧紧地拥住靖辞雪,一夜好眠。

而川王,当得知他皇兄平安归来又重掌朝政后,他整个人都恍惚了。得知这一消息的当天,他醉倒在薛芸坟前,眼前晃过好几张熟悉的脸。洛缪莹、孟岩昔,还有薛芸,一张张换来换去,不断交替。他伸手去抓,明明近在咫尺,抓到的却只是流失在指缝间的空气。

“本王……本王就是一滩……一滩扶不上墙的……烂、烂泥……”他想如果不是他死要面子,一个月前他就已经是斓瓴国的新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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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妈.蛋!长浮忍不住爆粗口了!这一章真是写的呕心沥血!男主大大终于回归了哇!因为是他重生回归的第一章,长浮想要极尽完美地展现他。正文2400个字改了又改,扣了又扣,真爱们目前看到的已经是长浮最大能耐下的叙述!亲爱的真爱们,长浮尽l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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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谁比谁冤

虽说祁詺承回宫已将近半个月了,后.宫妃嫔却从未有幸见过他一面。祁詺承几乎夜夜留宿凡灵宫,然而即使她们晨昏定省地来给皇后请安,也没能碰上一次。因为祁詺承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在辰时之前来叨扰皇后,所以当她们上午来请安时,昭清殿的早朝都已结束了。而日落黄昏时分,祁詺承尚还在紫宸殿处理国事。

时间就是这么错过的。

对于把一生荣辱全寄托在圣宠之上的妃嫔而言,她们必须这么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们不明白,上阳之战前受宠的分明还是宓羽轩,怎么国主一回来就变了呢?当真是圣心难测啊!

而对花习习而言,这根本就是个折磨。她不能像沐扶宫里的那位那样闭门不出,她是功臣之后,如果不去给皇后请安,容易被有心人说成“倚仗父亲的功劳侍宠生娇”。她可以不在乎,却不能让整个花府因她而蒙羞。

“皇后娘娘知dào

么,现在姐姐们可同情臣妾了,比同情洛贵妃还要严重三分。”花习习苦哈哈地杵着下巴。

靖辞雪拿布擦拭琴弦,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花习习又埋怨了句,“这样的同情,臣妾承shòu不起啊。好冤……”

她重重地叹了声,却见靖辞雪撩起广袖,洁白的小臂上赫然一粒鲜艳欲滴的朱砂痣,同自个手臂上的那颗一模一样。她忽然正襟危坐,手不自觉地扣上点有守宫砂的右臂,艰难启齿:“这是……可是臣妾先前没瞧见啊……这……怎么会呢?不是!你这儿不是没有的吗?”

不同于花习习的语无伦次,靖辞雪作为当事人却很云淡风轻地收回手臂,继xù

擦拭她的凤梧琴,口中却缓缓道:“本宫先前特地在上边施了法,把它隐去了。”

“那、那现在怎么又出现了呢?”

“师傅不让本宫再使用术法,素珊又看的紧,便只能如此了。”

花习习惊呆了!如果放在两年前,她知dào

以祁詺承对靖相府的痛恨是决计不会碰皇后的,可是现在,阖宫上下都知dào

国主回来后夜里只宿在凡灵宫,隐约的,都开始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皇后独霸圣宠。

就连朝臣们私下里都对此颇有微词。

“习习觉得本宫冤么?”

“嗯!冤!比臣妾还冤!”花习习重重地点头,却不经意间看到靖辞雪微微弯起唇角。

天色渐晚,花习习没再多留,她走后不久,素珊便来请她去用晚膳。馨儿细致地吩咐宫婢把菜肴碗筷摆好,见皇后进来,于是摆了摆手领着宫婢过来朝靖辞雪施了一礼,恭敬退下。其间,素珊的目光清冷无比地只盯着一处,即便馨儿与她擦肩而过也未见她冷漠疏离的神色松动半分。

半个月前,靖辞雪在城外.遇刺,素珊把这一过错全部归结到了馨儿头上。那天,靖辞雪与祁詺承久别重逢,祁詺承一路乔装打扮低调赶回金陵城,即便与靖辞雪相认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回宫,而是悄悄地躲在马车里,一路从宫门直接到了凡灵宫。

祁詺承的出现差点在凡灵宫里引起轩然大波,只是众人的惊叫还未响起,就被他阴鸷的目光震慑住,不敢胡乱叫喊。半年未见,他的威慑力更甚,只一个眼神便收服了所有人,然后拉着靖辞雪一路招摇地从前殿往内寝而去。

他们一走,宫人们也不敢乱说,在素珊的眼神示意下各自散去。而素珊却被伍小六拽住,手舞足蹈地给素珊描述城外那惊心动魄的场面。伍小六太过激动,眼神迷离地望着凡灵宫前红纱宫灯,只有尚未离去又被伍小六的话吸引住的馨儿留意到了素珊越来越黑的脸。

忽然间,靖辞雪内寝的门被拍得咚咚直响。紧随而来的是伍小六急切又慌张的呼喊。伍小六喊:“皇后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您快出来啊!”声音在门开的瞬间戛然而止,伍小六望着面前即便在夏天还周身透着寒意的国主,悻悻地缩回扬在半空的手,脖子僵硬地弱弱说了句:“素珊姑娘打了馨儿姑娘一巴掌。”

等靖辞雪赶到时,素珊与馨儿还站在庭院里,相对而立,谁都没有动。素珊一脸怒气未消,馨儿却望着她,眼中泛着泪光。她们边上围了几个宫人,似乎也被吓傻了。

靖辞雪扫了宫人和伍小六一眼,示意他们退下。素珊终于开口:“还好小姐没有出事,否则你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还!”

馨儿静默地站着,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而她,愣是一句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知dào

素珊不是在恼她给皇后的提议,而是认为城外的刺客与她、与公子有关。

对!是认为,不是怀疑!

自那以后,素珊与馨儿再未说过半句话。对此,靖辞雪无计可施。她可以相信馨儿,却不能让素珊也相信。

用完晚膳后,依然是素珊伺候着她。夏夜晚风清凉,靖辞雪在湖上亭中弹琴,素珊为她点了乌沉香。先前奏出过破阵杀敌魔音的凤梧琴此刻却是乐音轻缓,柔和温婉。那是她们俩曾在桑央谷一起琴笛相和过的曲子,被师傅夸了好久。

心中一动,素珊凌空幻出碧玉长笛,和着琴音吹奏起来,默契依旧。此时,馨儿就靠在殿门上,遥遥望着,羡慕又苦涩。

一曲毕。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必回头,靖辞雪已展颜笑开。那笑,温柔了素珊坚硬的心。她朝祁詺承行过礼后便退下了。她想,她还是不喜欢祁詺承,还是恨他,可是只要小姐能开心,她可以试着忘记。

“洛贵妃还好么?”靖辞雪仍然坐着,这是半个月来阿承来的最早的一天,而且不带任何公文。

祁詺承轻轻地“嗯”了声,紧挨着她在她身边坐下。

后.宫妃嫔每天都会来向她请安,只有洛缪莹一人除外。洛缪莹恨她,她很清楚。对于月伊公主一事,靖辞雪对祁詺承没有任何隐瞒。而面对靖辞雪的愧疚,祁詺承却丝毫没有埋怨。

他说,他只是遗憾,没能听过月伊唤他一声“父皇”。

缘分使然,他谁也不怨,但对洛缪莹却上了心,偶尔会抽出时间去陪一陪她。因为他知dào

,失去女儿,洛缪莹比谁都伤心。

他以为,洛缪莹经此一事后,会有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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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得失之间(求收、求推)

“阿承,你怎么了?”靖辞雪感觉到了异样。

祁詺承却是笑着将她纳入怀里,柔声道:“我只是想你了。”见怀中人直直看着自己,他强调道,“是真的!真的好想你。这些日子太忙了,都没能与你好好说话。”

“那是不是我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靖辞雪如是问道,不待他回应,就指尖隔着薄薄的衣衫抵在祁詺承心口,说,“阿承你告sù

我,是不是亓官查到的,与洛府有关?”

祁詺承轻轻一叹,稍稍松开她,“不是洛府,是缪莹。”自那日素珊打了馨儿一巴掌后,靖辞雪便来托他查城外刺客一事。其实,不用靖辞雪说,他也会去查。只是没想到,查出来的结果竟会是洛缪莹!

却见靖辞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以洛国舅的为人,如果他知dào

洛贵妃有此想法,一定会阻止的。”彼时,外战刚结,内乱才平,祁詺承还生死未卜,川王又不肯登基,整个斓瓴国都系在靖辞雪一人身上,以洛缪璠的忠心,必然不会为逞一时之快而陷斓瓴国于动荡之中。

如此平淡的反应一如祁詺承所料,还有她唇角缓缓弯起的弧度。真相大白又两情相许后,许多心境都不一样了。譬如现在,祁詺承看懂了这抹眼熟的、曾让他生起漫天恨火的恬静的笑。

那笑里,是无尽的自嘲。

亭外是茫茫夜色,而他的眼却被靖辞雪的笑狠狠灼痛,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严重!只是他不知dào

,靖辞雪的每一抹恬静的笑里都是自嘲却唯独初次入宫的那晚不是。

祁詺承不知dào

,当他掀起红盖的那一刻,靖辞雪是发自内心的欢喜。眼前这男子是她此生唯一的信念,尽管他冷漠疏离,甚至痛恨自己。

“罢了。”靖辞雪淡然道,“我欠她的,这一次权当还她了。”靖辞雪并非睚眦必报之人,只要不触及她在乎的人,她都不会计较。

祁詺承正要开口,她却抬手抚上他眉眼。前一刻的哀伤和这一刻的决绝,靖辞雪又岂会没有留意。她说:“阿承,看在她是月伊生母的份上,忘记这事吧。月伊的事,全怪我不够谨慎,洛贵妃因此记恨我也无可厚非。何况刺客已死,证据全无,阿承你还是别为难亓官去深查此案了。”

她本无意为难,当初托祁詺承调查,无非是想证明馨儿的清白而已。

“好,我答yīng

你。”祁詺承又何尝不知dào

她的心思?素珊掌掴宁馨儿背后别有它情。亓官懿与他早早就开始怀疑宁馨儿的身份,瘟疫一事只是更加证实了他们的想法。

不过,那是雪儿要保护的人,他便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阿承!”突然被拦腰抱起,靖辞雪脱口而出一声惊呼,手下意识地抓在他衣襟上。

“难得今日不用看公文,皇后便陪朕早些休息吧。”

抓在胸口的手更紧了。

祁詺承看了她一眼,似乎他的雪儿只有在这时才会露出惶恐紧张的神情。他忍不住想笑,却一本正经地往内寝方向走去。仿佛他所做之事,很平常,很经常!

“阿承……我……”祁詺承把她轻轻地放到床榻上,靖辞雪很无措。可是祁詺承还是如前几晚一样,在她身边躺下后,然后把她抱进怀里,紧紧的。

“快睡吧。”下颚抵在她柔软的发上,祁詺承闭上眼,感觉到怀中人僵硬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他的唇畔漾开了温柔的弧度,很满足。

不一会,耳边就传来平缓的呼吸。看来阿承真的很累。靖辞雪笑了笑,窝在他怀里安心地睡去。

次日,靖辞雪特地命馨儿做了些进补的膳食送去紫宸殿。随后,她把城外刺客的实情告sù

了素珊。素珊蹙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这一沉思,就沉思了许久,直到馨儿回来,踏进凡灵宫的宫门。

“馨儿本性善良,相信她会理解你,而不会怪你。”靖辞雪轻声提点。

素珊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我不会跟她道歉的。小姐曾说有贤能的君主或将帅,大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素珊认为,与人相处交心同样也是如此。馨儿曾设计让小姐与公子晔相遇,后又发生宫门遇刺一事。她有先例在前,我不能不对她起疑、戒备。小姐,我与馨儿,真的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靖辞雪哑然无语。

馨儿踏进前殿复命,素珊还是没看她一眼,反而离开了前殿。

“馨儿……”

馨儿一直凝视着殿门方向,素珊在前院里利落地指挥着宫婢,分派事务。听到皇后唤她,她回眸冲靖辞雪温婉地笑了笑,“素珊对奴婢已经没有敌意了,多谢皇后娘娘为奴婢澄清。可惜奴婢已经失信于她了。”

心思玲珑剔透如宁馨儿,靖辞雪已无话可说。她能做的已经做了,素珊与馨儿之间却仍还是死结。也许,真如素珊所说,她们俩回不去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当真如此脆弱?

这一天下来,靖辞雪的心情莫名沉重。入夜后,祁詺承看出她神色不对劲,问她,她却摇头说没事,只是想他了。祁詺承暗暗叹了口气,他们真的很像,就连心里藏着事而找的托词都如出一辙。

“再过一两日,我就不会这么忙了,到时多来陪陪你,好么?”他把靖辞雪揉进怀里。

靖辞雪轻轻地点了点头,却问:“阿承是在烦恼右相相权落空一事么?”

闻言,祁詺承松开了她,改为紧握她单薄的双肩,蹙起眉峰,不悦道:“雪儿,我说过,不许你再想朝堂上的事。”看到靖辞雪淡淡地垂下眼睫,他又心生怜惜,叹息道,“这些朝堂上的事,有我呢。雪儿,我回来了啊……”

这一声叹息让靖辞雪蓦然地落下滚烫的眼泪,主动圈紧身前的人,热泪濡湿了祁詺承的前襟。她真的怕啊,怕得到后又失去,怕一切都只是浮梦幻影,怕自己一晃神就有人跟她说“阿承没了”!

祁詺承感觉自己心疼地快要窒息,那滚烫的眼泪几乎烫进了他心里。

那一晚,他们紧紧相拥。爱过,恨过,思念过;怨过,笑过,绝望过。他们用了将近十三年时间,终于在了一起。

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为他画地为牢,从此别人走不进来,你也迈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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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此时的温情,是为了下一个虐点!所以真爱们,请和长浮一起期待!

134 我舍不得(求收!求推!)

城外的开渠引水一事已渐入尾声,亓官懿回宫禀报时说,水渠所经之处旱情都已缓解,百姓们错过了早季水稻,现在正赶在最后时节开始种晚稻。

祁詺承舒了口气,颁布免税令,免了金陵城百姓一年的赋税。

那日回宫后,亓官懿就留在了宫里,继xù

负责宫闱安全事宜,城外只留下国舅洛缪璠与工部尚书负责建工。

不过亓官懿在宫里不到半天工夫,又离开了,去向不明。对此,祁詺承对靖辞雪的解释是,“秘密!这是我与亓官之间的秘密。”

他说这话时,唇角含着温柔的笑。靖辞雪不再多问,他也无意明说。

这一日,太阳才刚刚西移,祁詺承就跨进了凡灵宫宫门,负责打扫前院的几个宫婢吃惊不已。

“皇后呢?”祁詺承打断宫人们的请安行礼,快步往前殿走去,他难得一次面色柔和,还带着明显笑意。

他终于解决了相权问题。

张有风仍居相位一职,但他在丞相之下设立了“直议堂”,以张有风为首,底下是七个直议谋士。张有风很赞同他的做法,于是那七人都是他们君臣二人合力从各地方官、府臣谋士、朝中大臣中挑选出来的,都是正直刚毅之辈,其中有一个还是谢复的门生。这七人,虽官阶在丞相之下,但直接听命于祁詺承,可以说是祁詺承的心腹。而且他们各有特色,不但能互补互助,还能牵制相权,以免个人专权独大。

这想法是他在回金陵城路上时候就有了的,回来后就一直抓紧实施。而这一日正好是“直议堂”首次开堂议事,他在屏风后听完众人各抒己见后就想来凡灵宫告sù

靖辞雪,与她第一分享!

“娘娘在凤池。”回话的是宁馨儿。

祁詺承忽然一顿,看向馨儿,目光却像已经透过她一般,喃喃念了句“凤池”。

而凤池那边,素珊试好水温后,就退了出来。她把门关好,坐在门外的石阶上。忽见盛开得正旺盛的花丛后边拐出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

祁詺承越走越近,素珊有些局促地站起来,侧了侧身,祁詺承从她面前走过。

“你下去吧。”手掌已经贴上门板,祁詺承没再继xù

,反而看了眼欲言又止颇为尴尬的素珊。

“是。”素珊垂下头,转身时听到身后推门的声音。她顿了顿,又回过身来,夕阳照在她清丽的侧脸上,而她只看到紧闭的雕花红漆门。

凡灵宫的凤池又大又华美,绝非当初在洛府见到的“碧泠轩”可以相提并论的。地面上铺着整洁光亮的方块墨玉石,几乎可以清晰地照映出精美的金色纱幔以及上边精致的镂空花纹。祁詺承一进来就看到了比人还高的紫檀木锦绣屏风,还有屏风后隐约的背影。

靖辞雪只听到门开的声音,以为是素珊给她送衣服来了,便道:“怎么这么快就送来了?你先放边上吧。”身后没有声音,靖辞雪侧眼看向屏风的拐口处,“素珊?馨儿?”

蓦然看到映在屏风上还不甚清晰的高大身影,靖辞雪的身子一下子僵直了!

祁詺承忍不住弯了弯唇,终于朝屏风方向走来。这熟悉的脚步声,仿佛一下又一下地全踩在了靖辞雪心上。

水面浮着氤氲的水汽,可这并不妨碍靖辞雪看清那个站在凤池边上的人的长相。猛然间随着溅水声响,一大片的水花溅起,几乎形成一面水墙。祁詺承侧身躲开水花的同时,靖辞雪从水中旋身而起,勾住金色纱幔用力一扯,迅速地披在自己身上。

水花落下时,靖辞雪已大致遮住自己赤.裸的身体,犹如穿了件金色纱裙一般。只是她脸颊染着红晕,似有些犹豫地走到祁詺承面前,低着头不看他,而是盯着他下摆被水溅湿的地方。

“皇后好功夫!这是欺负朕武功不如你么?”

顶上传来祁詺承略带戏谑的声音,靖辞雪却刹那间白了脸,抬眸望向他的眼神深沉而凝重,“阿承,我,是不是威胁到你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发问的模样,祁詺承心中一痛,不禁暗恼自己说错话了,却只能心疼地把她拉进怀里:“傻瓜,怎么会呢?”

靖辞雪把脸颊贴在他胸口,耳边是他沉缓有力的心跳。她说:“我是靖行光的女儿,是相党余孽,我还是师承桑央谷,懂得术法,武功甚至在你和亓官之上。阿承,这样的我,大臣们不忌惮吗?斓瓴国容得下吗?”

祁詺承被她的话怔住了,松开双臂,难以置信地望进她烟灰色的眸滩里。

“阿承,你是斓瓴国臣民的国主。”

她这话说的坚定而哀伤,祁詺承终于明白,原来雪儿什么都知dào

!即便他不让她参与任何朝事,即便他把朝臣们赋予的压力的藏在心里,可凭靖辞雪的通透,又岂会看不穿呢?

朝臣的信任和接受终归只是一时的。斓瓴国,他们只认定祁氏皇族一个主子!靖行光和相党余孽,他们如果不忌惮,就算不得忠臣义士!

“雪儿,你听着!朕是斓瓴国臣民的国主,但朕更是你靖辞雪的丈夫!”祁詺承再一次把她紧紧地拢进怀里。

靖辞雪笑了。她闭上眼,把脸深深地埋在他胸口。阿承是她丈夫,她信他!

所以说,素珊的话也是相对而言的吧?

他们在凤池边上抱了许久,祁詺承忽然开口:“听说皇后觉得很冤。”

靖辞雪诧异了一下,不知dào

他这话从何说起。直到他的手从纱幔边缘伸进去,不偏不倚正好按在她手臂上略微凸起的守宫砂上。

脸,蓦地腾起一片红云。

“臣妾没有!”似乎祁詺承每一次正经地唤她“皇后”,总是在调笑她。靖辞雪红着脸眼神闪躲,想要缩回的手臂反被他牢牢扣住!

一抬头,又撞进他漆黑深沉的眼里!

“皇上说过,今生绝不碰臣妾。”靖辞雪侧了侧脸,避开他越来越近几乎要碰上自己脸颊的唇。

忽然就安静了。

靖辞雪能清晰感受到那双凝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很受伤,或许里边还有懊悔!但她就是没抬头,默默地凝视着凤池东南角上的塑金凤凰。

他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扫过她脸颊和眼睑。

揽在自己腰上的手松了一松,又突然一下紧扣,正如她那颗跌入谷底又突然回升的心!她终于抬头了,祁詺承却是一脸戏谑地回望着她。

“朕何时说过这等混账话!”

靖辞雪惊呆了!他的唇,在这一刻不偏不倚,与她紧紧相贴。

祁詺承想起第二次将靖辞雪关进静思堂,他以亓官懿的身份在窗外相陪时,靖辞雪说过的话。雪儿说她不恨,但是怨!

离开她的唇,祁詺承认真地看着她,说:“半个月来,我几乎每晚都抱着你入睡。我不是不心动,而是舍不得在那种疲累的情况下碰你。雪儿,你是我的,我舍不得让你受半点委屈!”

尚还沉浸在他话里的靖辞雪忽然惊觉自己离地,被他打横抱起。这一次,她没有惊呼。因为她看到了那双漆黑眸滩里浓浓的爱意,就像这些浮在凤池上方的水汽,一点点的,全都沁入她身体里。

然而,祁詺承的下一句又让她窘迫不已。

他说:“朕改日就让内务府在这凤池边上置一张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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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非卿不宠(求收!求推!)

祁詺承是一路抱着靖辞雪回房的!

此时,天色开始变得昏暗。因为皇后惧黑,所以树上和长廊檐下的红纱宫灯早已点亮,安静地匀出暖色的光晕。点灯的婢女尚未散尽,看到国主抱着服饰异样的皇后唇含笑意地从面前经过,惊讶到忘记行礼,忘记吹灭手中的火折子。

直到皇后的寝屋开了又“嘭”的一声合上。她们面面相觑,好像……好像皇后身上披着的是凤池边上的纱幔!这一想,再看向那紧闭的房门,忍不住捂住嘴,吃吃地笑。可努力克制的笑声还是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去告sù

馨儿,晚膳都先撤下。”不知何时,素珊出现在长廊里。婢女们赶紧止住笑,宫灯下她的脸忽明忽暗,似在温和地笑,又好像什么神情也没有。想了想又说,“御膳房那边得时刻备着!”

宫婢们恭谨地道了声“是”。

若问凡灵宫里宫人们最忌惮的人是谁?那必是素珊无疑!皇后雅致素静又淡漠孤冷,不说话时就像画中女子一般,或许到现在,这么些人里,她只识得素珊与馨儿。

素珊却不!她的眼神冷厉起来,有时就像刀子,而说出的话,亦有种无形的压力!鲜少有宫人能忘记,靖相府覆灭后的第二天,素珊在雪地里被羽林军活活鞭笞的模样。他们始终记得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染血了一般,比刀子还锋利!比冬雪还刺骨!

时至深夜,夜幕上挂着一轮圆月,四周布满星辰,像黑绒布帛上缀满白银碎子。祁詺承拉开门,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明黄色长衫。恰在这时,素珊从黑暗中走出,朝他施了一礼,问他是否要传膳。

对于她的出现,祁詺承并不惊讶,点了点头后,又说:“先去备一盆清水和干净的布,记得,布要柔软点的。立马送来!”

素珊默默地记下了,下去准bèi

东西。祁詺承又回到了房里,凝视着床上女子恬静的睡颜,温柔地笑了。不一会,敲门声很小心地响起。祁詺承开了门,接过素珊手里东西,便把门关上。屏风挡住了视线,素珊只看到地上露在外边的金色纱幔。

祁詺承小心地给靖辞雪清洗整理后,在床边默默地坐了小会儿,然后俯身,与靖辞雪鼻尖贴着鼻尖,戏谑道:“皇后打算装睡到什么何时?”

靖辞雪终于睁开双眼,嗔了他一记。祁詺承笑得很开心,在她唇上吻了吻,抱她起来穿衣。

用膳时,祁詺承潜退了众人,与靖辞雪一起就像寻常夫妻一样,相对而坐。祁詺承与她说了“直议堂”一事,靖辞雪认真地听着,浅浅地笑着。阿承一直不愿她插手朝堂上的事,而这次阿承愿意与她谈起,她知dào

,一来是因为阿承想与她分享喜悦,二来是阿承不想自己再为相权忧心。

第二日,祁詺承醒来,尽管他很小心,还是吵醒了靖辞雪。于是他所幸不叫宫婢进来伺候,直接让靖辞雪为他更衣,说是“过了半年,不知皇后打结的手艺生疏了没”,他这个师傅要来检查一番。

或许真的是习惯了被人伺候,聪慧如靖辞雪,她竟真的生疏了!祁詺承忍着笑忍了许久,看时辰不早了才自己动手,走时却留下一句:“皇后好生练着,朕还是要来检查的。”

他走后,靖辞雪默默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不禁暗想,她怎么越来越像六六呢?

素珊进来伺候靖辞雪穿衣,靖辞雪仔细留意着她手中的结实如何打出来的。身后却传来馨儿“咦”的一声。她们闻声望过去,看到馨儿涨红的双颊,还有她身后床榻上一抹猩红。

“奴婢马上就把它换掉。”馨儿很尴尬,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会在皇后的凤榻上看到落红。

“扔掉吧。”尴尬得久了,此时的靖辞雪显得很平静。

不过她的平静没能维持到中午!当内务府总管奉旨带人扛着一张雕凤刻花的紫檀木软榻出现在凡灵宫时,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殿外突然多了很多宫人来回地走,经过时眼睛总要不自觉地小心往里一瞟再瞟。显然,被震惊到的不止靖辞雪一人。

靖辞雪高高地坐在凤座上,始终没有开口,到后来直接走了。馨儿忍笑跟着她离开。

到最后,是素珊说:“总管大人请跟奴婢去凤池吧。”

“诶!好!好!好!”内务府总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就不明白了,明明国主下旨时难得一次眉眼带笑,他还以为能借此攀上得宠的皇后,就算攀不上,好歹也能沾点光。想不到……唉!真想不到!

可是,当他回紫宸殿如时回禀时,他那高高在上、杀伐决断的国主居然笑了!还是忍俊不禁的那种,一直笑着,连让他退下时都还在笑。

内务府总管忽然明白了,原来这是国主与皇后间的情趣啊!可怜他这中间人当得委实心酸!同时,他也恍然,难怪朝中大臣如此忌惮皇后得宠而纷纷上书谏言“纳妃”一事。国主宠爱靖后,绝非当初洛贵妃、羽贵妃能比!

祁詺承渐渐地止住了笑,渐渐地变得深沉。适才内务府总管离开时闪烁的神色尽管微乎其乎,又如何逃得出他的眼睛?他掌下压着的可不就是那些“纳妃”的奏折!当年是废后,如今是纳妃,这些自诩“忠良”的臣子劲会给他出难题!

直议堂首次开堂议事议的便是“纳妃”。如今月伊公主已逝,皇室子息薄弱,于内,民心易生变故,于外,还有弥月墨羽虎视眈眈。所以眼下必须广纳斓瓴有德女子以充实**,绵延子嗣。

无可非议,他们确实是忠良之士!

于此,祁詺承只能压下一道又一道奏折,一如当初!他必须宠着靖辞雪,他要让所有人都知dào

,靖辞雪在他心中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皇上,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您不如邀皇后出来赏花吧。”曹公公明显看出他面上的乏色。

一听到靖辞雪的事,祁詺承终于缓了缓脸色,问他:“皇后在做什么?”

“皇后似乎不大高兴,羽贵妃正陪着呢。”

祁詺承点点头:“你把这些都撤了!朕回来不想看到它们!”他指了指累叠在桌案上的奏折,走出紫宸殿。

大老远的,祁詺承就看到靖辞雪与花习习在湖心亭里说着话。花习习把手伸进凤袍宽大的广袖里,笑弯了眉眼。靖辞雪抽手睨了她一眼,花习习赶紧扯住她的广袖,脸上挂着一幅讨饶的模样。

靖辞雪浅浅一笑,没生气。祁詺承却看得心中一痛。雪儿啊雪儿,你为何如此通透?

“参见皇上。”看到祁詺承走来,亭中两人齐齐朝他行礼。

祁詺承亲自扶起靖辞雪,却对花习习说:“起来吧。”

“皇上真偏心。”花习习佯装吃醋,酸溜溜的。

祁詺承冲靖辞雪温柔地笑,把她揽进怀里,“怎么?习习醋了么?”

没想到他说的这么直接,花习习噎住了,只得摆摆手:“臣妾只羡慕,哪敢醋呢?”颊上闪过一抹落寞,她眨巴眨巴眼道,“臣妾忽然想一件事,先告退了。”

世间女子,谁不想良人相伴呢?

“阿承。”靖辞雪唤了句,本想说软榻一事,话到了唇边却变成了,“亓官何时回来?”

祁詺承看出她的一顿,也不点破,反而就着她的话说:“明日便能回宫。雪儿想他了?”

靖辞雪愣了愣,他的后半句话怎么听都像是他说的“醋了”!

却道:“雪儿确实想他了!不过雪儿更想圆了习习心中之事。”

“不可。”祁詺承摇头,“男女之情贵在两情相悦,不是我不愿成全,而是亓官并非习习的良人。”

“阿承,亓官他……”靖辞雪想说亓官心中之人其实并非自己,却被祁詺承突然落下的吻堵住了。

亓官懿回来了,还带回了“墨坞”。据说,那是种遇水不退的墨!

原来,这就是阿承与亓官之间的秘密!

靖辞雪其实并不在乎她的满头银丝,但她知dào

阿承在乎。她的每一根白发都像藤蔓紧紧缠在祁詺承心上。每一个清晨,阿承醒来都会默默凝视着她,从她的眉眼口鼻,到她披散的如雪白发。她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抬起,可每一次,都没能落下。

他那般小心翼翼,小心到连她的心都疼了!

136 新晋乐妃(求收!求推!)

凤池边,软榻上。

祁詺承在推上盖了件深色披风,靖辞雪躺在上边,散开的雪白长发铺得满满的,晃得他的眼睛生疼。祁詺承取了些墨坞,加了点水在掌心化开,然后温柔地抚上她的头发,从发根一路顺到发梢,细致到不放过一处。

看着他认真严肃的样子,靖辞雪笑了,抬手摸到他暗含悲伤的眉梢眼尾。祁詺承回望了她一眼,也是笑,“别乱动。”而他素来深沉的眼眸闪过一抹狡黠,指尖迅速地在她鼻尖一点,留下了一点黑斑。

一时间,他的眼里全是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靖辞雪佯装生气,手指在未干的头发上沾了沾,正打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祁詺承张开他全黑的大掌在她眼前晃了晃:“雪儿?”

靖辞雪却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警告意味,反而面色淡然地在他脸颊上划下两道黑痕,毫不犹豫!

“你……”祁詺承有些哭笑不得,他是真的没想到,他的雪儿也有如此可爱调皮的时候。“雪儿,我们就这么过一辈子,好吗?”那眼里的笑意转眼又成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好。”靖辞雪强忍住眼中的酸涩。朝臣的心思她不是猜不到,阿承的想法她又如何会不知dào

,这个天下能容得她与祁詺承平静相守吗?就像姐姐说的,她与阿承隔着太多国仇家恨和人命鲜血,就算他们各自放下,别人却不愿放过他们!

靖辞雪坐起来,长发垂在后背和肩上,好在她身上也披了件披风,祁詺承又帮她理了理,把湿湿的发全搁在披风上,这样墨坞不会染在她衣服上。

靖辞雪却在用力地擦着他脸颊,有些急,直到黑痕没了她才松了口气:“阿承这样才好kàn

。”她明知dào

墨坞在干之前都可以洗掉,但在她心里,她容不得祁詺承身上有一丝半痕的玷污和伤害,就算是玩笑,就算开玩笑的那人是自己,也决不允许!

师傅很早就说过她执念太深,可是遇上祁詺承,她甘之如饴。

“皇后如此看重皮相,可惜朕不是亓官,没有令连女子都汗颜的容貌。”他起身踱去洗手,不一会儿,铜盆里的水就全黑了。

突然后背被撞了一记,不痛,却让他的心瞬间揪起。同时,他的腰被人从身后紧紧箍住!

“阿承。”靖辞雪只是唤他,手臂紧了又紧。

祁詺承轻轻一叹,手顾不得擦干就握上交叠在他身前的手,“雪儿难道听不出来,我是开玩笑的么?”贴在他后背上的人固执地摇了摇头,墨坞沾到了他的龙袍上。祁詺承把她拉到身前,认真而严肃道:“朕一直都知dào

,就算所有人都背叛朕,唯独你靖辞雪不会!你的心和你的人,都不会!”

所以,就算所有人要朕离开你,朕也决不负你!

隐忍的面容终于浮起一抹浅笑,靖辞雪说,“还有亓官,亓官也不会背叛你!”祁詺承点头。

此时的他们,都深切凝视着近在眼前的深爱之人,也都默契地把所有的惶恐和不安都使劲地埋进自个心里。那茫然未知的前方,已有荆棘挡路,会不会他们的每一步迈进,命运之手反而把另一人推得更开?

而现在,他们都做的,就是握紧彼此的手。

“皇上,娘娘,亓官大人有要事求见。”屋外响起素珊的声音。

眉心飞快地一蹙,祁詺承平静地回道,“朕知dào

了,让他在前殿候着,朕过会就来。”

“是。”

“素珊。”屋外的素珊正准bèi

领命退下,却听见靖辞雪唤她,又停了下来。靖辞雪说,“你去让馨儿把本宫放在箱底的包袱拿来。”

包袱?祁詺承愣了愣,直到馨儿送来了包袱,那里边竟是那件他遇刺时穿的黑色的锦缎长衫,上边的南海玉绮珠零星无几,而后背处的裂痕早已绣上了金丝蟠龙,衬着珍珠显得愈发贵气。

靖辞雪说:“我这里只有这件,你先穿着,回紫宸殿再换吧。”

脱下来的龙袍前后都有两大块黑斑,祁詺承毫不在意,反而对身上这件非常爱不释手。他对靖辞雪附耳促狭道:“皇后莫急,朕待会就差人将朕的服饰都送来凡灵宫。皇后可得替朕好好收着!”

到了前殿,亓官懿朝他二人行了礼,看向祁詺承的眼神有些异样莫名。他还没开口,祁詺承就说“随朕回紫宸殿”。祁詺承走在前边,亓官懿盯着他后背上的金丝蟠龙,强忍着没回头看身后凤座上的靖辞雪。

那天,素珊的脸色很难看,尽管她在靖辞雪面前一直努力克制。

“素珊,亓官来找阿承所为何事,你是知dào

的,对吗?”湖心亭中,靖辞雪凭栏而立,她声音轻轻的,却丝毫不差地全落进了素珊耳里。

素珊在她身后站着,她墨黑的长发披在后背,被风撩起,像幅意境悠远的泼墨画。此时,她的脸色也被风吹淡,连带着口吻也清淡起来。

她说:“今日一早,宫门口来了个自称‘乐儿’的女子。羽林军谁也不敢上前拦她,因为她手里拿着国主留下的信物玉佩,口中说道,国主是不是忘了她这个救命恩人,是不是忘了在草舍里许下的承诺!”

傍晚的风静静地吹着,湖面上微微漾出几圈涟漪。靖辞雪仍是站着,神色淡淡,良久,她才回身握上素珊的手,淡淡道:“阿承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素珊抬眼看她,她淡然的脸上浮着浅浅淡淡的笑。

“她还说,她是弥月国的明安公主,景乐殿下。”

握着的手微微一动,可素珊仍在她看上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表情。

那天在湖心亭里,靖辞雪留给素珊的最后一句话是——本宫忽然觉得,上阳城外的累累枯骨都成了一个笑话!

还有后来发生的一切!素珊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话。

接着,祁詺承就来了。素珊看到靖辞雪脸上弯起一个好kàn

的弧度,看得她又是气愤又悲伤。

那晚,祁詺承小心地吻着她,细密的吻落遍了她的每寸肌肤。轻轻地唤着,雪儿,雪儿,一声又一声。

她在他的温柔里,几乎化成了水。

“朕要纳她为‘乐妃’。”

夜深时,祁詺承抱着她,屋子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他的忽然开口,就像锋利的匕首割开了黑幕。

他知dào

,雪儿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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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o⊙)…

137 酒醉错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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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祁詺承就已醒来。以往的这个时候,他都会轻轻地抽身起来去上早朝,未免吵醒靖辞雪而自行更衣,连婢女都不叫。可这一日,他忽然就想赖在床上,就这么安静地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女人。

“阿承,天亮了。”这是自昨晚以来,靖辞雪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即便那时他说他要纳景乐为妃,靖辞雪都没吐露只字片语,仿佛那只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一般。

祁詺承望了望窗,窗纸上微微透露出点光亮。而怀中的人却仍是闭着眼。他没再犹豫,直接起了来,却说:“皇后,来给朕更衣。”

身后没有响动,他回眸,望进那双初初掀开眼睫的烟灰色眸滩里。

靖辞雪给他更衣的动作很生疏,不是这边衣摆没拉直就是那处打着褶子,祁詺承都耐心地一一给她提点,一点也不担心误了上朝的时辰。靖辞雪照着他的话做,却始终低着头,不说话。

祁詺承说:“雪儿,你要是不开心,朕就不纳妃了。”

打结的手一顿,再打时,两条衣带松松地错开了。靖辞雪连续试了三次,都没能打出一个完整的结来。祁詺承轻声叹了口气,就着她的手,打了个紧实的衣结。

靖辞雪拿手指拨了拨那衣结,抬眼笑着对祁詺承说:“你再不去昭清殿,大臣们可都要着急了。”

“那我去了,你等我。”彼时天色已经大亮。还好尚在仲夏时节,天亮了。时辰却还未过。

祁詺承正要走,靖辞雪又忽然说:“我想见见景乐公主。”

即将拐出屏风的身影顿了顿。他只说了个“好”字,就走了。

辰时一过,各宫妃嫔皆来凡灵宫请安,一个多月来,她们日日如此,从不间歇。只是除了沐扶宫的洛贵妃。

早间,靖辞雪出了寝屋,两个负责打扫宫婢大约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头抵着头兴致勃勃地探讨着宫中新发生的事儿。她们自以为声音压得低。靖辞雪却毫不费力地隔着几步远就听到她们谈论的是沐扶宫。

她们说,“沐扶宫里的那位啊,昨儿晚上大闹脾气呢,摔碎的瓷屑把绿绕的脸都给割伤了。”

她们又说,“这能不生气嘛?小公主没了,皇上又专宠咱们皇后娘娘,现在还来个公主殿下,听昨儿经过宫门的姐姐们说,那公主长得还真是没话说。听说才过十五,年轻着呢!趁着这股子新鲜劲,皇上也该宠她一段时日!”

她们还说,“唉。洛贵妃有国舅爷撑着呢,都开始着急了,咱皇后娘娘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靖辞雪不动声色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她们骇了一跳,当即扑跪到地上。直喊“娘娘恕罪”。靖辞雪径直走了,倒是素珊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蹲下身子与她们齐平,看着靖辞雪消失在长廊尽头的声影沉默了会,然后问那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婢女:“你们觉得皇后娘娘该如何?”

她们愣住了,其中一个稍大胆点地鼓起勇气说:“奴婢觉着,娘娘是后.宫之主,这时候就该给她来个下马威!让她知dào

谁才是自己的身份地位,免得以后对娘娘不敬,受宠生骄……”

许是素珊的眼神太过森寒,那人说着说着就没底气了,头垂得极低。

素珊到底是罚了她们,在背后议论主子们的是非,本就是宫中大忌。而此时此刻,素珊望着底下相对坐着品茶的妃嫔,始终缺席一个洛缪莹。她忽然想,有些人,即便不受宠,她也能“生骄”!

前殿虽然坐着很多人,却很安静,花习习望了圈,一个个都惬意地品着花茶,遂也无奈地接过宫婢递给她的第四杯花茶。这时,殿外传来公公奸细的嗓音。

——明安公主到!

嫔妃们一个个的纷纷搁下茶盏,看向殿外,浓妆之下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兴奋。花习习心下暗自无奈了一把,也把茶盏搁下,却见凤座上的靖辞雪依旧面容淡淡,浅泯了口茶,一边把茶盏递给边上的馨儿,一边抬眼朝她这边看来,轻轻一笑后才看向已步入殿内的女子。

虽说请安成了后.宫众人的惯例,一旦开了头便容不得有一日例外,然而,每次请安,时间都很短暂,从进凡灵宫到出凡灵宫,满打满算不过半个时辰,哪会像今日这般安静地坐着,一连喝了好几杯茶还不主动请辞。

一大早,昭清殿里,曹公公当众宣读了纳妃圣旨,还未至早朝结束,这个消息就已传得整个斓瓴皇宫人尽皆知。

以往,靖辞雪通常会以“乏了”为借口打发众妃回去,而这次,既然大家都想留下看戏,靖辞雪也不好扫了众人的兴致。

“弥月国明安公主景乐,见过斓瓴皇后。”殿中央,穿着一身橘红色衫裙的女子身形娇小,她没有下跪,只朝凤座方向略施一礼,年纪虽小却大有一国公主的风范。此时,她尚还未正式册封,以公主之礼相待也属正常。

这清脆的嗓音像铃声一般悦耳,靖辞雪不禁微微愣神,原来那日出宫她听到的“陈哥哥”是“承哥哥”,此“承”非彼“陈”。

“公主殿下无须多礼,赐座。”

“谢皇后赐座。”景乐抬起了头,冲她甜甜一笑。

靖辞雪才发xiàn

这女子的眼睛长得极大,又黑又亮,像是会说话。唇线自然上扬,脸颊两边各嵌着一个深深的梨涡,她这一笑就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众人脸色不禁闪过一抹失望,还以为能是个厉害角色,想不到竟像个未长大的孩子。花习习留意着众人的神色,心下止不住想笑,但眼下气氛严肃,她便只好强忍着。

人是见到了,好戏却未能如愿开场,她们没兴致再待下去,于是纷纷请了辞。花习习也同她们一道请辞,只是离开时走在最末,还特地回头冲靖辞雪眨了眨眼,眼中尽是笑意。

“诶!你们斓瓴国的茶比我们弥月的好喝。”景乐一口气就喝了一杯。

“公主这话说的不对,过几日这儿可也成您的斓瓴国了呢。”素珊笑着揶揄,而她眼里分明是一潭冷寂。

景乐红着脸冲她吐了吐舌头,对靖辞雪说:“我倒是忘了。”她红红的脸,透着幸福的模样。

对于这样的一个明安公主,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包括靖辞雪!她怎么也没想到,素珊口中直闯宫闱、厉声诘问的女子居然会是个如此天真可爱的小女孩。不过,她身上流露出来的率真倒还是像极了北方女子。

素珊却说,“谁知dào

她善良美好的皮相之下包裹着怎样的心思?”

对此番评论,靖辞雪只笑不语,浅浅泯茶。

景乐是弥月公主,虽然两国曾因她交战,然而国与国之间,利益至上。更何况,经过上阳城一战,两国都大伤元气,此时和亲尚还能缓解两国的关系。因此,这场历经一年波折的联姻,不论斓瓴抑或是弥月,都相当乐意之至!

联姻所需的仪仗等早在一年前就已准bèi

妥当,此时只需稍加整改一下即可。所以,纳妃圣旨才下,三日后便是册封典礼。因为是公主,又是两国联姻,排场竟与当年靖辞雪封后时不相上下。

时隔将近两个月,靖辞雪才见到洛缪莹。洛缪莹望着她,遥遥冲她扬杯,明媚的笑容里全是讥讽和嘲笑!对此,靖辞雪悉数收下,与她对饮了一杯。

金兰水榭难得再一次歌舞升平。而就在翩翩飞舞的水袖里,有一道目光至始至终胶在她身上。靖辞雪知dào

,那是亓官在看她。她没有回望过去,也无意深究亓官看她的目光时同情悲悯,抑或是其他。

此时,她只听到坐在祁詺承另一侧的景乐轻声喊了声:“承哥哥,这酒居然是甜的!”声音里满是惊喜。

祁詺承同样小声地回她:“是甜的,但别贪杯,容易醉。”说这话时,他脸上挂着笑,自己却连喝了好几杯。

靖辞雪想起前一日景乐与她说的话。

景乐说:“皇后姐姐,我能这么叫你么?我私下里都叫他承哥哥,可他是国主,在人前我顶多能叫他皇帝哥哥。”

景乐还说:“其实一开始和亲,我并不乐意。直到我救了承哥哥。皇后姐姐,我是真的喜欢承哥哥。尽管如此,我仍是没想过嫁给他,因为承哥哥昏迷的时候满口叫着的都是皇后姐姐。可是有一天,承哥哥忽然对我说要带我回斓瓴做他的妃子。我高兴地几乎快要疯掉了!”

景乐又说:“离开前,那个救了我和承哥哥的阿哥告sù

我,原来,承哥哥只是和他做了一场交yì

。承哥哥坠落山崖断了三根肋骨,阿哥许诺让他半年内康复并回国,前提是要他娶我。真相虽然残酷,可我并不后悔跟着他来到斓瓴国。”

“所以,皇后姐姐不要怪承哥哥好吗?承哥哥这么做,只是他太想回来见你!”

……

夜深了,靖辞雪准bèi

就寝。门外却响起一阵喧哗,由远及近,越来越闹腾。

“皇上,您走错了,这是凡灵宫,不是景安宫!”是素珊清冷的声音。

随即有太监喊:“诶!皇上,景安宫是那个方向……”

“快快快!快扶着点!”

“快呀,别让皇上摔着了……”(未完待续……)

138 抵死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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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馨儿正好伺候着靖辞雪卸下沉重的发饰,听到那些人似乎都来到了屋外的庭院里,脚步声一时间相当杂乱。她看了眼镜中脸色平静的皇后,打算出去看看情况,又听到素珊说:“皇上今儿晚上若留在了凡灵宫,岂不怠慢了新人?”

外边的声音忽然凝滞了!

“皇上……诶!小心!”

“你,快!扶着点……小心脚下……”

“这、这……这边……诶,皇上!那边没路!”

“哎哟!”

随后又响起比先前更凌乱的声响,好像倒了几盆花,摔了几个人的样子。

一直没吭声的曹公公对素珊说:“素珊姑娘,皇上醉着呢,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见的。”

“这样啊。”素珊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奴婢还以为今日是乐妃的大喜之日,皇上是不会冷落她的。”

曹公公陷入了沉默,屋内的靖辞雪亦是如此。馨儿忍不住想笑,素珊还是老样子,任谁欺负了皇后娘娘,她都不会让对方好过。可转念想到自己,她便笑不出来。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馨儿过去开门,然而,她的步子才迈开一步,门就被撞开了。祁詺承险些栽倒了地上,吓得身后一群太监迭声直喊“皇上小心”,眼尖又动作迅速的一个更是先他一步扑在地上。想着如果国主摔在他身上倒不会受伤。

馨儿这眼前的阵势唬住了。呆愣愣地站着。

“走……走……走开。别碰朕!”祁詺承一进屋后,就把扶着他的几个太监甩开了,眯着眼,摇摇晃晃地朝里边走去,踢到或撞到不少桌椅,小心尾随的太监们吓得脸都白了。

“快去叫人准bèi

醒酒汤!”曹公公一进来,就对被祁詺承一把撂开摔在地上的小公公如是吩咐。那人连忙爬起来,连连道是。跑去叫人。

“别碰朕!……滚!”此时的祁詺承已拐过屏风,顺利地躺在了榻上,所过之处,茶几桌椅凌乱。可他不满的声音还是隔着屏风传了出来。

“皇后娘娘。”曹公公朝靖辞雪施礼,无奈道,“今晚恐怕得劳烦皇后了。”

靖辞雪微微蹙了蹙眉,看到素珊端了盆清水进来,于是对馨儿吩咐道:“你与素珊先去里边伺候着。”后又问曹公公,“皇上他以前喝醉了也这样吗?”

“老奴是看着皇上长大的。皇上并非生性隐忍,只是这十多年来他从未如此过。反倒皇上小时候时常如此,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闹脾气。”想起往事。曹公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屏风后还是不断传来杂乱的声响,祁詺承仍不让任何人伺候。

心下微酸,靖辞雪忍不住还是问道:“那这十多年里,皇上他是怎么过来的?”

“皇上啊,他喜欢和亓官公子一起在紫宸殿前比剑,不过他通常是一个人,酒也是那时候开始喝的。”曹公公缓了口气,面目慈善,“老奴也到里边去瞧瞧皇上。”

靖辞雪轻轻点头,而她的心却因曹公公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而抽痛。她想,她最难过的是没能陪着阿承走过那最难熬的十年!

“娘娘……”馨儿很无奈地冲靖辞雪抿了抿唇。她拿着拧干的帕子,而祁詺承就算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人气息的靠近,只要馨儿一靠近就挥手挡她。

“让本宫来吧。”靖辞雪叹了口气,伸手去接帕子。馨儿有些迟疑地把帕子递给她。

果然,靖辞雪在榻边坐下后,捏着帕子问道:“本宫该怎么做?”

馨儿挑了几点重点跟她说如何照顾醉酒的人,靖辞雪便按她说的照做,拭上祁詺承布满细密汗珠的额头。而祁詺承竟然出奇地安静了下来,任由着她给自己擦脸和手,呼吸平和,像是睡着了一般。

“醒酒汤来了。”屋内很安静,小公公的声音无疑显得很突兀。

靖辞雪看向馨儿,馨儿说:“等国主稍稍清醒后再喝醒酒汤也无妨。”

所有人都退下后,靖辞雪忽觉左手有些紧,一看,竟是阿承的手握住了她。“阿承?阿承?”她尝试着唤了几声,可榻上的毫无反应,遂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起馨儿说的话,她试了试祁詺承的体温,略烫。于是,她小心地把手抽出来,给帕子换了遍水,又回到榻边。

擦拭完额头和脸颊,靖辞雪解开了他的衣衫,有些笨手笨脚的。温凉的帕子贴上他胸口的那一刻,靖辞雪的手腕忽然被紧扣,一阵天旋地转,被人翻身压下!

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她,带着浓浓的笑意。

祁詺承说:“雪儿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打结和照顾人。”低头看向靖辞雪腰间的结,轻笑着解开,“嗯,算是学会打结了。朕心甚慰。”

“你没醉?”靖辞雪吃了一惊,没注意到自己的衣带已被他解开。

“朕醉了!”祁詺承强调道,认真又严肃,“不醉,怎么来凡灵宫呢?”低头,深深地吻上她的唇。手,不安分地拨开了她的衣服。

“雪儿,朕问你。”

靖辞雪起初还沉浸在他话里,心下悲凉,不一会就被他吻得有些迷乱,忽听他认真的口吻,也认真地回望着他。哪知他竟说:“你老实告sù

朕,你是不是看过那方面的书?朕听说民间有许多那样的书。”

他一句一个“那方面”,一句一个“那样”,说得隐晦又直白,靖辞雪瞬间红透了脸颊。当初父相安排她入宫为后,自然是要她迷惑君主。那方面的书,她何止看过?涉猎还不止一点点!可是!

这……要她怎么说得出口?

“那分明是从宫里流传出去的!”她无措地想以这话来堵祁詺承,可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简直是不打自招嘛!

“皇后果然博览群书!”祁詺承毫不客气地笑了,她窘迫地拿手去捂祁詺承的嘴,祁詺承反在她掌心吻了吻,酥麻的感觉让她止不住浑身一颤!赶紧缩了回来。

“快说,你看过多少?一本?两本?还是更多?”祁詺承吻着她,一路从眉心吻到了唇,又附在她耳际轻轻呵气。他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感觉到身下人的微颤,忍不住又笑出声来,还催道,“快说,看了多少本?”

靖辞雪嗔了他一眼,又在他后背锤了一记。祁詺承笑得更欢。

“靖相就这一件事做的深得朕心!”不用靖辞雪明说,他也猜得到雪儿之所以会看这些书全是靖行光授意。

听到父相,靖辞雪微有些落寞,但仍不如祁詺承那话里的调侃来得更深。她愈发窘迫,刚想推开祁詺承,手却被一把握住,抬眼,落进他深情的凝视里。

他说:“雪儿,替朕生个孩子吧。”

忽然间就没了想法,靖辞雪愣愣地望着他越来越靠近的脸,连表态都忘记了。回过神来时,身上早已遍布他的气息。

其实最初,祁詺承想问她的是,为何不阻止他纳妃?他想说,“雪儿你知不知dào

,只要你一句‘不愿意’,我宁可背弃承诺也绝不让景乐住进景安宫!”

然而,直到最终他都没问出口。雪儿不愿意,雪儿不开心,这些他都感觉得到。可那天清晨雪儿说她想见景乐,他就知dào

,雪儿要他以大局为重!

既然如此,他此时再问又有何意义?

谁又能知dào

呢?那一夜的抵死缠|绵,竟会成为触痛他们最深的回忆!

屋内的烛火,刹那间全熄了。长廊下立着两道黑影,默默地注视着忽然间灯火不再明亮的皇后寝屋。

是素珊,还有馨儿。

素珊说:“你看啊,是不是很羡慕?再想一想你家公子,我都替你悲哀!”

馨儿说:“你不也同样如此?你替我悲哀着,我又何尝不替你悲哀?”她回眸借月光看清那双怔愕的眼,第一次,她的笑不再温婉,反而凉若月光。她说,“你一直留着煊王赠你的那件披风,你就算把它压在箱子的最底下,也压不住它长在你心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久藏的心事,谁也不敢诉说的心事,就这么被人说出来了。素珊没有当年靖辞雪先后被洛贵妃和祁詺承戳破心事那般惊恐和心灰意冷。毕竟挑破靖辞雪心事的是她的宿仇也是她挚爱之人。素珊不同,就算今晚跟她说出这番话来的是煊王,她也只会惊讶,连尴尬都不会有。

煊王那样优秀,又多次救她,她不心动才不正常!

素珊很平静地说:“有些情,说不得。比如当年的小姐对国主。有些情,不得说,比如你对公子晔,我对煊王。可是馨儿,我与你不同。我总有种感觉,终有一天,他会看到我的好,我亦有足够资格与他并肩!”

馨儿站了许久,久到素珊何时走的她都不知dào

。只是当夜风吹来,她瑟缩了下脖子,回头时才发xiàn

身旁空空如也。算了算日子,又快要入秋了。

那晚,素珊的那句“不得说”一直徘徊在她脑海里,久久不散!(未完待续……)

139 如此待我!

乐妃册封当日,国主临幸的不是景安宫!

一夜间,所有的猜测和躁动都平息下来,所谓的“最有望逆改后.宫风向”的景安宫瞬间沦为笑柄!而这对堂堂弥月国明安公主而言,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那日清晨,来凡灵宫请安的妃嫔都比往日早了些许时辰,宫外的守门太监并不放行,她们也不计较。清晨的太阳即便在夏末也不毒辣,或许又因即将入秋的缘故,偶尔拂过面颊的晨风不甚温凉。她们便乐得在石阶上候着。

景乐是初次以妃嫔的身份来给皇后请安,这日,她在婢女的服侍下也早早地到了凡灵宫。彼时她的身影才远远地出现,这边石阶上的众人就已眼尖地瞅到,彼此眼神一交流,尽是不屑和嘲讽!

花习习依旧是踩着点来。她到时,正值妃嫔们笑意盈盈地对着景乐嘘寒问暖,或者准确地说,是冷嘲热讽!

她暗暗摇头,后.宫就是这样,不是巴结奉承就是落井下石!而景乐死死地咬着唇,眼神倔强又委屈,愣是一句话都不回应。这倒叫花习习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时辰到了,那个守门太监终于舒了口去,他在宫里待了几年,今早这情形他自然晓得是个什么情形,他就怕万一眼前这个新晋乐妃和她们闹起来,第一个遭殃的必是自己!

进去前,景乐忽然挡在众人之前,说道:“景乐初来乍到,在这里先谢过众位的关怀。众位想是忘了。景乐出身于弥月皇宫。在宫闱里整整生活了十五年。见识过的风浪并不比众位中任何一人少。斓瓴、弥月地域有差,但想来侍君之道是相同。”

她这话说的坚定有力,说完还冲她们笑了一笑,甜美而真诚。众人尚还处于怔愕之中,她已转身,率先领着宫婢入内而去。

花习习最先回神,不禁哑然失笑!不愧是一国公主,就算她外表天真无邪。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正如她自己说的,她在宫廷里生活了十五年。民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花习习想了想,对了,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何况她是公主,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和骄傲,又岂会让人白白欺负了去?

余光扫了眼众人,她们还是站着,只是脸色有些难看。花习习叹了叹,迈进凡灵宫的那刻。她想,身后那些自认为在后.宫沉浮多年的女子终究是小看了这个明安公主!明安公主能无所畏惧地独闯宫闱。单是这份勇气,便是她们这群人所不及的。

一群人在前殿候着皇后,这点很平常,几乎日日都是如此。

然而,让众人惊讶的是,坐在最前边那把椅子上的姗姗来迟的洛贵妃!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在她们刚在前殿站稳脚跟时,自殿外缓步走来又与她们擦肩而过的人居然会是销声匿迹许久的洛缪莹。

洛缪莹经过她们时,目光不曾停留,傲然的神情一如当初。她直直朝凤座下手边的一个位置走去,就那么坐下,然后淡定自若地接过婢女呈上的香茶,高贵而优雅地浅浅咄着。周遭时不时飘来打量的目光,她一抬眼望去,那些人就忙不迭地错开目光。

景乐偷偷地问:“那人是谁?”

“是沐扶宫的洛贵妃。”花习习在她边上,自然晓得她这话是在问自己。

景乐忽然想起,昨晚在晚宴上她见过这个洛贵妃。

对于洛缪莹的出现,唯独靖辞雪一点也不惊讶。请安时,洛缪莹一反往常显得恭敬又谦卑,在众人都起身后,她又盈盈跪下,对这段时日的未能请安深表歉意。靖辞雪只笑了笑,让她勿需再心系过去,好生顾着自个的身子,并未怪罪。洛缪莹掐了掐广袖下的手掌心,却是一脸虔诚地谢了恩。

众人请辞时,紫宸殿里的小太监奉命而来,说是国主相邀皇后去紫宸殿用膳。靖辞雪淡淡地表示知dào

了,还未离去的嫔妃们掩不住满脸的羡慕。

花习习忍不住蹙眉,她不懂,国主为何要把皇后和乐妃都推到这么个尴尬的位置?当年国主独宠洛贵妃时,未免洛贵妃被骂红颜祸水,因此就算出宫避暑也要让皇后同行以挡风头。而眼下,朝臣对皇后的不满都已从昭清殿传到了后.宫,这风口浪尖上出了个明安公主原本是可以用来解围的,结果却又出了昨晚和今早这两出!

洛缪莹是最先离开凡灵宫的,她前脚买过门槛,其余人也都赶紧跟上。花习习看了眼紧咬下唇委屈又隐忍的景乐,景乐也看了她一眼,跟着众人离开。

出了殿门,花习习回了个头,看到那人高高位于凤座之上,身后是纯金打造、金碧辉煌的凤尾,衬得那人孤冷淡漠又寂静遥远。

那一刻,她忽然懂得了国主的苦心!

皇后出身靖相府,相府灭后,在宫闱里步步为营。她没有如洛贵妃那般可帮衬自己的家人,亦没有景乐那般高贵显赫的公主身份,也不像自己是功臣良将之后,还有娘亲和十一位叔叔戍守边城,以至于无人敢动她分毫。

而皇后是相府余孽,按理,早该诛杀!所以,国主便只能宠着她,拼命地宠着她,以此告诫众人,皇后的身后是他,斓瓴国一国之主!

帝王之爱,或无情,或沉重。

值得庆幸的是,此时高坐于凤座之上的女子遇上的是后者。

一离开凡灵宫,那些收敛了些许时辰的妃嫔们又借机对着景乐冷嘲热讽。花习习走在最后边,并不参与,只想着早点到分岔路口,早点回宓羽轩,早点清净。

如果说先时景乐的那番话对她们有些威慑作用,可此刻,她们却显得肆无忌惮。毕竟这里是斓瓴后.宫,她们才是这里的老人,哦不,是前辈!所以说,她们怎么能让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片子给压过去呢!

其中一个点着嫣红的手指头说:“哎哟,我就说呢,在这里圣宠才是王道。任凭你身份再高贵长得再水灵,没国主亲睐不也和摆在摊子上的萝卜一样,没人要嘛!洛贵妃,您说臣妾说的对不对?”

走在最前边的洛缪莹顿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已有愠气的景乐,对那名妃嫔说:“本宫劝你,还是少说为妙!人家乐妃可比不得摊子上叫卖的萝卜,她可是堂堂弥月国的明安公主。你们有几个脑袋敢在她面前说这话?”

景乐却因她的话瞬间气白了脸。洛缪莹看似在阻止,实则句句损她。那妃嫔却听不出来,被吓得噎住,脸色也有些讪讪的。

气急了之后,景乐说:“本公主生来高贵,你们居然敢将本公主比作没人要的萝卜!你们知不知dào

,如果没有本公主,你们的国主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

见众人都哑住了,洛缪莹目光高冷地走到她面前,冷嗤一声:“对!明安公主确实生来高贵,如若不然,又怎么引发上阳城之战呢?如今公主完好无损地站在了这里,上阳城外却埋葬着千千万万你弥月国和我斓瓴国的将士呢!”

“你!”景乐气得说不出话来。

花习习暗暗摇头,果然还是公主脾性呢。

“你若早在半年前就平安地站在这里,或许大家伙都会忌惮你弥月公主的身份。可如今……”洛缪莹冷笑,没把话说全,扫了众人一圈,高傲地转身离开。

其余人也都嗤笑了起来,此和亲非彼和亲,明安公主也不过是枚可怜的棋子,再高贵也敌不过国家利益。真不愧是洛贵妃!

众人散去后,独留景乐在原地气白了脸。她身后的婢女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花习习上前去,刚想开口,景乐就抬眼看向了她,大大的眼睛里包了一汪泪水。她说:“你也是来嘲讽我的?”

花习习摇头。

“那就是同情我?可怜我?”景乐还是拼命忍着泪水,作为公主,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不容许她在异国他乡流泪。

花习习蹙了蹙眉,诚实地点头。

“谢谢。”花习习愣住了,她没想到景乐会对她说这两个字。而景乐在说完之后,就走了。

那天晚上,祁詺承去了景安宫。他的出现,引发了小小的躁动。宫门的小太监看到他来,又惊又喜,迭声直呼“皇上驾到”。

祁詺承前脚才迈进殿门,一个娇小的身影了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他。

景乐哭着说:“承哥哥,承哥哥,她们都说你不要我了……承哥哥,乐儿好怕……承哥哥,你不会不要乐儿的,是吧?”

“听说你被为难了,皇后让朕来瞧瞧你。”祁詺承拍了拍她的背,动作安抚,说出的话却无情。

哭声戛然而止,景乐忍不住倒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抬着泪眼看他。

“为什么?为什么?承哥哥,难道你真的不要乐儿吗?”她说着,眼泪又迅速地落了下来。

“纳你为妃,朕承诺过的,朕做到了,你还想怎样?”

景乐的面色忽然一白,艰涩道:“承哥哥,你不记得你与阿哥说过,你会好好照顾我的吗?可你竟然如此待我!”

“景乐,你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dào

。”(未完待续……)

PS:长浮得在这边告罪啊!因为周三晚上都有培训课,回来就晚了……然后……龟速的长浮艰难地赶到了3000字!结果超时了!嗯,这样吧,今后的每个周三长浮尽量赶到3000字!!!如果没能赶到,真爱们请不要怪罪~

140 留或不留

“承哥哥,你什么意思?”

景乐被他的话惊住了,那冰冷的口吻和警告,从何说起?她紧咬下唇,面色有些发白,彼时的大殿里只有他们二人,那些宫人们早在她扑进祁詺承怀里的那一刻退下。

本无意多说的祁詺承看她如此情形,双眉间的琐痕不自觉地加深。他说:“景乐,其实你早知dào

朕与你阿哥之间的交yì

,是吧。”

这是个疑问句,却被他用陈述的口吻说出。景乐愣了一愣,他径自越过她身边,在阖殿上下最精致华美的椅子上坐下,心中想着雪儿一手操持的婚礼排场包括景安宫的装潢摆设果然都用尽了心思。

嘴上却说:“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朕,情谊表露地那般直接明显,你阿哥岂会看不出来?他知dào

朕归心似箭,等不了三根断骨痊愈的漫长时间,他说他可以让朕半年之内康复,但前提是娶你。如果不是你在朕的汤药里下药延缓康复时间,朕不可能明白,原来一直以来你什么都知dào

,却在朕面前装作一无所知。”

“你暗中下药一事被你阿哥察觉,那日朕看到你在他怀里哭。你是害pà

朕回来后会不遵守承诺么?景乐你知不知dào

,因为你的自私之举,朕晚了整整一个月才回来,斓瓴国差一点就毁在朕和你手上。”

景乐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忘了哭泣,只咬着唇委屈道:“承哥哥,你怎么会这么想乐儿呢?”

祁詺承的脸色有些不善,原先淡淡的口吻逐渐变得冰冷:“景乐。你还这么小。又自幼养尊处优。朕顾及你的颜面才不想把所有事情都挑明了讲,毕竟你是朕的救命恩人。”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景乐喃喃自语,突然上前拉住祁詺承的袖子,哭道:“承哥哥,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冤枉乐儿了,你听乐儿解释好吗?”

祁詺承不动声色地想要抽回衣袖。反被她拽得更紧,甚至还紧紧抱住了他手臂。

“承哥哥,乐儿承认。乐儿从一开始就知dào

你与阿哥之间的事,乐儿也害pà

你回斓瓴后会背弃承诺,乐儿还在你的汤药里下了另一种药。”知dào

是一回事,但亲耳听她承认又是一回事,祁詺承阴沉着脸瞪向她。景乐被他的神情吓到,忍不住抽噎了一下,抱着他的手都有些颤抖和小心翼翼,但就是不愿松开。

景乐说:“承哥哥。你知dào

么?阿哥能加速你康复时间,但那药下得太猛太烈。就算承哥哥你承shòu住了,武功修为也会受损,往后的身体状况恐怕会不如从前。所以,乐儿私自在药里放了另一味暂缓药性的药物……那药乐儿不敢多下,怕拖得太久令你起疑,甚至坏了大事。可是乐儿又不能不下,承哥哥,你一心想回来见皇后姐姐,可如果你功力受损你该怎么保护皇后姐姐和自己?”

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他不得不承认,他康复后武功修为确实出乎意料地没有受损,那时他以为是那男子的功劳。不曾想竟是乐儿!

祁詺承有些沉默,只是脸色依旧冷漠。

“承哥哥,乐儿错了。乐儿以为,不过一个月时间不会有事的,乐儿实在不知dào

皇后姐姐与大臣们许下了半年之约啊!承哥哥,乐儿求你,求你不要再生乐儿的气了好吗?”她含泪,小心地拉了拉祁詺承的手。

祁詺承沉默着,她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拍着她手背道:“是朕误会你了。”

他淡淡的一句话让景乐蓦然间破涕为笑,两颊深深的梨涡颇为可爱动人。她扑进祁詺承的怀里,带着哭后特有的浓重鼻音笑道:“只要承哥哥不再生乐儿的气就好。”

而祁詺承只是坐着,搁在两侧的手没有回抱她。

景乐使劲地往他怀里蹭了蹭,抱紧,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那,承哥哥不会不要乐儿的,是吗?”

静默许久也没得到肯定或否定的答复,她抬头,却见祁詺承的目光直直落在殿外,不知dào

在想些什么。

“承哥哥,皇后姐姐让你来瞧瞧乐儿,你不会瞧完了之后就走吧?”她微笑着仰起下颚,两颊的梨涡却清晰可见。祁詺承收回目光,低头看伏在自个怀里的女子,神色清冷淡漠。景乐咬了咬唇,抽身出来与他对视,目光委屈又倔强。

她说:“承哥哥今晚留下好不好?”

祁詺承没开口。

她伸出手指,悄悄地勾了勾他的小指,涩然道:“乐儿已经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了!如果今晚承哥哥再不留下,乐儿不知dào

,明天又会被怎样嘲讽?”

祁詺承终于伸出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发后,动作温柔地替她擦去颊上未干的泪痕。而他的神色和说出的话却丝毫不见柔情。

他说:“乐儿,早在你决意入宫的那一刻,你就该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

景乐说:“承哥哥,你的心好狠啊。”

祁詺承笑了,却说:“你虽是弥月国的公主,但在这里,说到底你也是孤身一人,比不得其他人。不过你放心,今日之事,往后不会再有。”毕竟是联姻,两国的颜面还是要维护的。

他终究还是离开了景安宫。

次日,去凡灵宫请安。果然无人再与她冷嘲热讽,或落井下石。然而这让她更不舒服。因为除了洛贵妃、羽贵妃,其余人看她的眼里都充满了同情和可怜。

是啊,能不同情,能不可怜吗?国主都亲自去了景安宫了,她还是没能留住!

“国主说,昨日之事,往后不会再有。皇后姐姐,您觉得国主这话里可有深意?”

绣花针一顿,靖辞雪抬头。景乐双手杵着下巴,眼神茫然地将她望着。此时的湖心亭因景乐的一句疑问益发显得安静。素珊端着糕点进来,景乐瞥了她一眼,继xù

茫然。

靖辞雪放下绷子,拿了块糕点递给景乐,眼神示意她试一试。景乐咬了一口,说:“比景安宫的好吃。”

靖辞雪轻轻一笑,“宫里不论哪处的糕点,即便是国主紫宸殿里的,皆出自御膳房。除非国主钦点了哪位点心师傅或是各宫的主子、宫人亲自做。乐妃,你手里的这块绿豆糕与你景安宫里的那些并无两样。”

景乐愣住了。

靖辞雪继xù

说:“凡事随心而定。心念起,则接下来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皆受了它的控zhì

。乐妃,你很聪明,你有自己的傲气,也懂得保护自己,那国主的意思,你想必一早就明白了。”

“皇后姐姐,乐儿能抱抱你吗?”见靖辞雪迟疑后点头,景乐扑进了她怀里,头枕在她腿上。素珊在一旁看得直蹙眉,靖辞雪冲她轻笑摇头,示意她不必过分紧张。

景乐哭了,像个孩子一样。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人奚落嘲讽,她想,既然如此,何不闹大了让承哥哥无法忽视自己的委屈。可就这么点小心计,还是被发xiàn

了,被警告了。

她哭了许久才停下来,仍伏在靖辞雪的双膝上。等到不抽噎了,她对靖辞雪说:“乐儿知dào

了,以后再不会惹事,也再不会惹国主生气。”

靖辞雪不禁沉默,又听景乐说道:“皇后姐姐适才那番话先前也有人与乐儿说过。就是煊哥哥,皇后姐姐应该认识吧?”

素珊眉头蹙得更深了,靖辞雪亦有些愕然。似乎她们都忘了,眼前这个孩子气的明安公主还是弥月煊王景玺的亲妹!

沉默间,景乐已经抬起头,直直地盯着靖辞雪看,然后说:“第一眼见到皇后姐姐,乐儿相当震惊!皇后姐姐怎么会与那人长得这般相似,尤其是眼睛和嘴巴。不过现在乐儿想明白了,不是皇后姐姐像那人,反倒是那人像极了皇后姐姐。”

见靖辞雪神色淡淡,并不好奇,更没有细问她那人是谁,反而拿起绷子继xù

刺绣。景乐咬了咬唇,问道:“皇后姐姐,煊哥哥是不是喜欢你呀?”

手乍然一颤,针刺进了指尖。

景乐看看靖辞雪又看看素珊,尽管前者仍然一脸素静后者神色微恙又迅速恢复,但她还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嗯……皇后姐姐,乐儿没有别的意思。嗯……乐儿先告退了。”

靖辞雪淡漠地点头,允了她的请辞。

素珊说:“小姐,你的手没事吧?”

“无妨。只是可惜了这块帕子,即将绣好之际却染上了血渍。”靖辞雪有些可惜,想了想,挑了红色的线在那处绣了一只蝴蝶。

“是啊,真可惜。”素珊悻悻道,“就像有些人,好好的一副天真纯洁模样愣是被自己的最后一句话给毁了。”

靖辞雪淡淡道:“她心中有怨。”

素珊冷哼:“那就该让小姐你来承shòu她的怨气吗?”

靖辞雪放下手里的东西,静静地看着她,“素珊,何以你的怨气比她还重?”

“我……”在那双烟灰色眼眸的注视下,素珊忽然哑口无言。

靖辞雪目光淡淡地从她身上滑开,安静地离开湖心亭,留下素珊一人在那痴愣发呆。

素珊在湖心亭里站了许久。她想,其实,她只要说她不想看到小姐白白被人欺负或者说看不惯乐妃用天真无邪的面孔欺骗众人即可,可是她没有。

她摸了摸胸口,那里因为景乐的一句话,一直都胀胀的。(未完待续……)

141 独宠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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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乐从凡灵宫里出来,经过御花园,那些妃嫔们正聚在亭子里有说有笑的,似乎在巴结着那位坐在最中央的洛贵妃。她们看到了景乐,都亲切地唤她“乐妃妹妹”,招呼她一起过来说话。

景乐甜甜地笑着,应了声“好”,步履轻快地朝她们走去,唤道,“各位姐姐们好。”她颊上的梨涡又圆又深,露出细尖的小虎牙,灵动又活泼的模样惹得她们不禁一笑。好像前一日的剑拔弩张只是一场虚幻。

洛缪莹说:“乐妃天生乐派,这一笑起来啊就让人忘记了烦心事。难怪名字里嵌了个‘乐’字。”

“是啊,是啊。父皇和哥哥们都这么说。”说着,景乐还戳了戳右颊上的梨涡,又惹来一串笑声。

突然有人很突兀地叹了口气,见众人瞧着她,苦涩道:“乐妃妹妹这般天真可人,国主却不珍惜,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其他人也纷纷摇头叹息,唯独洛缪莹默默地拾起茶杯抿了一口。景乐心想,怎么又来了?嘴上却无所谓道:“乐儿年幼无知,往后还得仰仗众位姐姐呢!所幸没承过恩宠,没有前后对比,倒也无差。”

她一说完,众人的脸色蓦然一变。景乐随她们目光一道望向了脸色僵硬的洛缪莹,反应过来后急忙摇手:“不,不,不。乐儿不是在说洛贵妃。不是……”

她慌乱的模样看起来很真诚很急切。洛贵妃搁下茶杯。冷冷道:“乐妃心直口快,本宫知dào

你不是在寒碜本宫。不过说起来,在国主归来之前最得宠的另有其人。不知现在的日子她过得习惯不习惯?”

那些人都默契地冷嗤,唯独景乐愣愣地不知在说谁。直到有人酸溜溜地说:“羽贵妃怎么会差呢?她与皇后关系最好,皇上就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也不会亏待她的,何况她还有将军府。”

这话一出,她们或嫉妒或哀怨地点头认可,却听到景乐清脆如铃的嗓音说道:“可是。承哥哥只喜欢皇后姐姐一个人啊!”

洛缪莹摔了杯子,众人吓了一跳,唯独景乐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明所以。

景乐不喜欢洛贵妃那群人,自那以后,她极少与她们一起,反倒经常留恋在凡灵宫里。因为只有在这里她才可以听到关于承哥哥的一些消息,偶尔运气好,离开时还能遇见承哥哥过来。

她发xiàn

,在凡灵宫外遇见的承哥哥总是蹙着眉。而承哥哥只要一跨进凡灵宫,就会温柔地弯起唇角。她心里酸酸地。但每次遇见都会甜甜地唤他一声“承哥哥”。

就这么,不知不觉,秋天过了大半,眼见着中秋将至。

祁詺承独宠靖后,朝堂上的非议越来越盛,他都极力压着,不让半点风声伤及靖辞雪。每次看到他故作轻松的笑,靖辞雪只觉得心里堵堵地难受。而每次,她想要开口,就会被祁詺承带进怀里,深深地吻着,不给她任何机会。

然而,粉饰出来的太平又能维持多久?

那日上午,景乐请完安后照例留在凡灵宫里,素珊不喜欢她,便找了个由头离开。靖辞雪的绣品越来越精致,看得景乐爱不释手,当即扯着她衣袖撒娇说要拜师学艺。靖辞雪拗不过她,只好答yīng

。景乐是北方女子,拿惯了弓箭和刀剑手怎么也捏不顺细小的绣花针,看得馨儿在一旁直捂嘴偷笑。

景乐哀怨地瞪了馨儿一眼,说:“听说皇后姐姐的武功举世无双,连我煊哥哥都败给您了,怎么拿起这玩意儿来也能这般顺手?”说着,还颇为恼恨地晃了晃绣花针。

靖辞雪提针的手指一顿,身后的馨儿说:“娘娘用的凤梧琴,不是寻常刀剑。”素来温婉的馨儿此时的口吻微冷,景乐愣了愣,又听她说,“奴婢该去准bèi

午膳了,乐妃今日也留下陪皇后娘娘一道用膳么?”

正巧这时,素珊从殿外进来,“娘娘,羽林军来报说,左相夫人在宫门外跪请求见。”话毕,眼风森冷地扫了景乐一眼。适才景乐与馨儿的话她都听见了,这女人,总能不动声色地戳中小姐心结!

“准她入宫。”靖辞雪淡淡吩咐,心中却疑云顿生。

素珊退下后,景乐让馨儿不必准bèi

她的份儿,遂又向靖辞雪请辞。

第一次见到左相夫人,是在一年前的金陵城发生瘟疫之时,张有风以死相谏,靖辞雪在左相府与她见过一面。靖辞雪一直记得她说的那句“夫君是天,天若塌了,妾身与这一大家子也就散了”。

而这个以夫为天的女子这一次跪请求见,亦是为了她那身陷囹圄的夫君。

她跪在靖辞雪面前,面色苍白无血。她说:“妾身不敢奢求别的,只求皇后娘娘能向国主求情,让妾身见有风一面,给他包扎一下伤口就好。”

说这话时,她一滴泪都没流下。

靖辞雪去了紫宸殿。殿外跪着七位大臣。彼时虽说中秋将至,但中午的日头并不比夏天的逊色,反而更干更燥。他们看到靖辞雪,抬起的头,又默默垂下,眼神异样。

凡灵独宠,废后风波又起!

这一次的由头与靖辞雪所猜丝毫不差——相党余孽,师承桑央。如此背景,又君心独宠,怎不叫人忌惮!

早朝时,君臣不欢而散。想不到退朝后,张有风竟携直议堂里的七位大臣长跪在紫宸殿外,祁詺承大怒,责打了张有风,并将其打入天牢,其余大臣仍跪在殿外。

“雪儿,你来了。过来陪朕用膳。”对于靖辞雪的出现,祁詺承一点也不惊讶,至少他表露出来是这样的。

曹公公当即命人加添了副碗筷。靖辞雪在他身边坐下。

祁詺承加了块肉放进她碗里。说:“朕总觉得你瘦了点。抱起来骨头都嗑着朕了。”

靖辞雪怔了一怔,脸颊一下子烧烫起来,原先压抑的心情也因他这句话有所纾解。曹公公何等精明,看到皇后尴尬,当即领着宫人悄悄退下,顺带把殿门关上。

“朕说的是实话,昨晚上就被嗑到了。”祁詺承严肃地与她对视,末了。又夹了块肉直接送到她唇边,“别总吃菜,不知dào

的还以为朕亏待皇后。”

靖辞雪没动,目光直直地将他望着。祁詺承叹了口气,蹙着眉说:“雪儿,现在是大白天,你别这么看着我。”

靖辞雪当即别开了眼,听到他的笑声,又瞪了他一眼,这才张嘴咬了一口。

俩人静静地用了午膳。期间祁詺承没再调侃她,只一个劲地让她多吃些。用完膳后。祁詺承没吩咐让人进来收拾,反而拉起靖辞雪进了内寝。

“雪儿,你也希望朕雨露均沾,泽被后宫吗?”

靖辞雪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这般犀利,又这般委屈。一时间不知dào

该怎么开口。

“雪儿,难道你要把朕往外推么?”祁詺承有些急切,抓在她小臂上的手倏然握紧,又怕伤了她,赶紧松开。

靖辞雪抬手,指尖慢慢划过眼前这个男人的眉眼脸颊,她笑着摇头:“我不希望!我不愿意!”

祁詺承笑了,他觉得他的决定就算朝臣们都反对,只要一个靖辞雪认可,就够了!可是,靖辞雪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笑瞬间变苦,变涩。

“可是,臣妾是斓瓴国的皇后,皇上是斓瓴国的国主!阿承,我们不能任意而为!”

“包括废后么?”嘴角冷冷勾起,祁詺承不悦道,“你是朕的妻子,立后废后,乃朕之家事,与他们何干?”

“早朝时,你就是这么对大臣们说的?阿承,你忘了你是如何走到今天的么?”

靖辞雪嘴角的笑意很浅淡,浅淡到祁詺承恨不得一口咬掉它,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在靖辞雪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不会忘记他十多年来承shòu的一切,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提醒他,包括雪儿呢?

他如何走来?大臣们只知dào

他十年隐忍,却不知靖辞雪为他牺牲了多少。这一切,得来不易,不论斓瓴国,还是靖辞雪,于他都极其珍贵!

看着他眼里涌动的黑色,靖辞雪叹了口气,“阿承,放了张有风吧,还有殿外的那些大臣。”

“好,朕听皇后的!”

祁詺承自身后圈住她,下巴轻轻蹭在她鬓发上,才缓缓说,“我知dào

,斓瓴国不能没有张有风这样的臣子,我设立了直议堂也不会让它这么快就消失。我只是生气,罚一罚他们也好让他们长点记性,别国家大事不管,尽盯着后.宫之事。”

他话里带着不满,靖辞雪覆上他交扣她身前的手,耳边突然缭上温热的气息。

“但是雪儿你听着,我是你夫君。我,是你的!千万别把我往外推!”

他一字一顿,认真而严肃。

眼眶倏然一热,靖辞雪反身紧紧拥bào

住他。

靖辞雪没在紫宸殿逗留太久,离开时经过那些大臣们亦没有停留。不时,曹公公出来,说:“皇上已经不生气了,众位大人赶紧回去吧。”

有人问:“那左相大人呢?”

曹公公说:“咱家正要去天牢宣旨呢,多亏了皇后娘娘求得情。诶,老奴得先走了。”

一时间,大臣们面面相觑。

那日,祁詺承再一次进了密室,同行的还有亓官懿。

“前朝靛国?他们知dào

了些什么?”

“左相等人也不是很确定,只是听到风声说是与前朝有瓜葛。”

祁詺承沉默,尔后坚定道:“在他们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之前,毁掉所有证据,尤其是那间暗阁。”

“可是……好!”(未完待续……)

142 靖府宗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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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人!”素珊愤愤道。

因靖辞雪的紫宸殿之行,这次的废后消息流传开来,不一会儿,后.宫上下全都听说了。但碍于皇后风头正盛,谁也不敢明着在这风口浪尖上多生是非,每次来凡灵宫请安都愈发恭敬。毕竟,祁詺承连朝臣都狠得下心责罚,何况是她们?

“本宫已经习惯了。”面对素珊的愤nù

,靖辞雪显得出奇平静。

素珊望着她浅浅弯起的唇角,清浅笑意里带着几许自嘲。

斓瓴自立国以来,历经三帝,从未有过皇后废立之事。然而,靖辞雪却历经了三次。

第一次,相党覆灭,旧臣归朝。满朝文武以她靖相千金的身份不足为后之名,联名上书,跪请废后。实则是旧臣想要估量他们的谏言在国主心中有多大分量,足不足以让他们誓死效忠。最终在祁詺承的夜探臣府之行中,作罢。

第二次,她在中秋宴上以命相救祁詺承,暴露自己不哑非盲的秘密。洛缪璠暗中联合朝中大臣冠她以欺君之罪,再请废后。却是靖辞雪献计,以洛贵妃假扮“残雪”与她同犯欺君牵制住洛府,又以祁詺承的金口玉言澄清自己早知皇后并非身有残缺。最终以大技师行使巫蛊术惑乱宫闱作为终结。

第三次,就在她大败弥月大军、解除金陵瘟疫之患、平复内乱、代君监国之后,朝臣以她独宠之举说她不懂后.宫祥和之道。毫无一国之母的风范。实则是深深的忌惮!然后在她出人意料的求情之举中稍稍有所压缓。

对!只是压缓!对此。靖辞雪相当清楚。素珊也很明白。所以,也难怪这几日,祁詺承来凡灵宫,素珊又恢复到之前的态度,对他冷言冷语。背着靖辞雪,她甚至对祁詺承含针相向。

就在靖辞雪从紫宸殿回来的当晚,素珊靠在长廊圆柱上,伸臂挡住经过的祁詺承。她说:“你如果不能好好对待小姐。你如果再让小姐受半点委屈,我就带走小姐,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

昏暗的红纱宫灯下,祁詺承眼风如刀,目光阴鸷凶狠。他说:“你敢?”

素珊冷笑:“我敢!”

呼吸瞬间凝滞,祁詺承知dào

,以素珊的能力不难做到!

祁詺承盯着她良久,咬牙切齿道:“素珊,你别逼朕!”

“你也别逼我!”素珊同样咬牙切齿。

……

素珊兀自垂头,回想着那晚祁詺承怔恐的神情。靖辞雪看了眼她深思的模样。只说:“时辰不早了,你与馨儿准bèi

一下。随本宫去金兰水榭。”

“是。”素珊应了声,目光扫过馨儿时,馨儿冲她点头一笑。她蹙了蹙眉,别开眼。

“皇后姐姐!皇后姐姐!”景乐兴奋地跑进来,坠在裙裾的铃铛叮铃作响。“乐儿见过皇后姐姐!”

靖辞雪目光一顿。这日,景乐仍是一身明亮的橙红色,裙摆打了许多褶皱,因铃铛的重量都笔直地垂着。鼻尖绕过淡淡桂花香,靖辞雪把目光落在她簪着橙红宫花的发髻上,那一圈细碎得如同发带的可不就是月桂,在她玲珑精致的双髻上缠了一圈。

施礼后,景乐忙不迭跑上前来拉靖辞雪的手,不料身后传来洛贵妃等人行礼的声音,她只得松开,恭敬地立在一旁。等她们给靖辞雪见完礼后,她再给她们略施一礼。

“乐妃妹妹今日的打扮可真别出心裁呀!”洛缪莹盈盈笑道。

“好kàn

吗?”景乐止不住高兴,见洛缪莹等人忍着嫉妒点头后,她又看向靖辞雪,靖辞雪淡淡颔首,她简直要乐疯了,一双大眼明亮亮的如同星子!

洛缪莹觉得她那两个梨涡特别眨眼!却听她小心地问靖辞雪:“那承哥哥……皇上会喜欢臣妾这样打扮吗?”

一时间,众人脸色各异。好几个嫔妃与洛缪莹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嘲笑。这明安公主,说是在宫闱里长大,居然单纯地如此可笑!

靖辞雪却浅笑道:“乐妃的心意,皇上自会感受得到。”

然而,她真诚的一句话,落在洛缪莹等人耳里却成了对景乐的嘲讽,她们不禁在心里暗笑。景乐却没想她们所想,只觉得这是靖辞雪对她的认可。

“臣妾听说,皇后娘娘两年前在国宴上惊鸿一舞,不知今日的中秋宴臣妾可否有眼福目睹一次呢?”

众人愣了,不知dào

景乐为何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个上,却听靖辞雪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今晚的中秋宴,皇后娘娘已经安排好舞姬献舞。乐妃可以尽情观赏。”

景乐不由地怔愣。洛贵妃等人却在一旁静观,如同看笑话一般。

“是吗?都说斓瓴的舞姿最为曼妙,臣妾一定会好好观赏的。”景乐一扫尴尬,露出甜美无害的笑,“说起来,臣妾也想给皇上献舞呢。不知,可不可以?”

靖辞雪点头,洛缪莹面上不经意闪过一抹恨色!

素珊冷冷撇嘴,果然如她所料,打扮成这样,不是献舞,又是什么?

“臣妾又来迟了啊?”殿中众人微微让开一条道,花习习一脸歉意地走进来,朝靖辞雪行礼请罪。

靖辞雪摇头轻笑:“不迟,正好!本宫可从没奢望过羽贵妃哪次能提前来。”

闻言,众人都笑了。花习习也笑,却趁人不注意时朝她无辜地眨了眨眼。靖辞雪知dào

,花习习的踩点准时是不想看众妃面上温和实则互相挤兑的虚伪。

彼时,金兰水榭已是朝臣满座。琴瑟渐起,水袖缓缓飞舞。忽而安静下来,舞姬分退两侧,朝臣们随座上祁詺承的目光落在浩浩荡荡入殿而来一群女子身上。

“臣妾恭请圣安!”走在最前边的靖辞雪最先俯身行礼。她身后分别是洛缪莹与花习习,再后边是妃、嫔,最后是宫婢。在她行礼后,众嫔妃随即附和行礼。

后妃之间的和谐中,又见位阶分明而森严!朝臣们都有一瞬怔愣。

等靖辞雪在凤座上落座后,张有风再携朝臣见礼,晚宴这才正式开始。

这是靖辞雪精心筹备的中秋宴,一切进展都相当顺利。期间,景乐主动提及献舞,祁詺承欣然应允。北方女子,大多不拘小节,她虽贵为妃子,但一点也不觉得堂前献舞有何不妥。

南北差异,在舞姿上就已显露无疑。景乐的舞姿很美,她踮着脚尖旋转,垂下的裙裾旋转开去似一朵极大的橙红色云彩,还伴着清脆的铃声,灵动又显活泼。

感觉到祁詺承的目光紧紧锁在自己身上,景乐心中大喜,跳跃翻转之间,烟波流转,原本尽显天真甜美的梨涡忽而变得炫目,妩媚。

洛缪莹死死地咬紧牙关,任凭对角上哥哥的目光如何安抚也难以抹平她心中嫉妒和恨!

然而,她们却不知,祁詺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景乐飞舞的裙裾,他的手却紧紧握着靖辞雪,正好被桌案挡住。而眼前闪过的,全是靖辞雪在五彩琉璃灯火下翩翩旋舞的模样。

靖辞雪扫了圈金兰水榭,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即便是中秋佳节团圆的日子,川王还是不愿回来。她派了好些人去请,最后一次是亓官懿亲自去请,却只带回来川王的话“中秋节本王想陪着王妃,还望皇兄皇嫂体谅”。

这事被祁詺承知晓,他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很平静:“他要当痴情王爷,朕这个当兄长的能体谅!”靖辞雪却留意到他眼底的失望。

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祁詺承回眸关切地看向她,见她看着朝臣坐席方向,他紧紧了她的手。

“雪儿,别让朕心思白费了,好么?”川王不出席,他特地早早地命人撤了那个坐席,就是以免靖辞雪看到了自责。

靖辞雪知他的苦心,回他轻轻一笑,不再想川王的事。

景乐却忽然乱了一下舞步。余光扫到座上那两人的脉脉对望,她的心就止不住地难过。幸而,反应地及时,没出大错。在场的又都没看过弥月国的舞蹈,也就无人知晓她曾出神错了步伐。

而就在这时,羽林军来报,靖府宗祠失火了!

“雪儿!”

“小姐!”

靖辞雪面色乍白,一晃眼就从凤座上到了水榭中央,再一晃便已离开。祁詺承没能拉住她,伸在空中的手倏然紧握,冷声道了句“罢宴”就紧追着靖辞雪而去!

一阕舞未尽,旋开的裙裾还来不及收回,景乐似乎还没晃过神来,只愣愣地盯着那两道明黄色身影消失的地方。

素珊迈开的步子蓦然顿住,适才祁詺承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是怎么回事?再看向亓官懿,却见他笔直而僵硬地立在那里。

朝臣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素珊难得与馨儿说了句“你先回去”,经过张有风时,诧异惊觉他垂眸深思的模样别有深意!

心间疑云大起!

祁詺承追上靖辞雪时,已经到了靖相府。烈火熊熊燃烧的宗祠前,靖辞雪忽然却步了。祁詺承赶紧上前把她拉进怀里抱住,听到她口中呢喃着:“不要……娘亲……”

“雪儿!”祁詺承把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不让她看烈火吞噬中的宗祠,而濡湿他胸前衣襟的泪却灼痛了他的心。

他锁眉看了眼缓步走来的亓官懿。亓官懿在他身后站定,随他一起目光沉重地看向燃烧着的烈火。(未完待续……)

143 恨与爱无关

靖府宗祠一夜间,焚化成焦土。府门外列着两队整齐的羽林军,在亓官懿的吩咐下进去处理火场。

漆黑的夜幕,斓瓴皇宫在这中秋佳节里灯彩如昼。素珊守在宫门口,那些守卫宫门的羽林军铁面无私,任凭她如何焦急也不让她迈出皇宫半步。

等待,一直是件漫长而焦灼的事。

她看到祁詺承抱着靖辞雪自外边深长的冗道徒步走来。彼时,靖辞雪已经昏厥,靠在祁詺承的胸膛上,衬着宫门口绚烂的灯火,苍白的面颊显露出一种死寂。淡若无血的唇瓣上还留着明显的齿印。

祁詺承从她面前经过,俊美的侧脸弧线清冷如冰。她紧抿双唇,跟了上去。

守在凡灵宫的馨儿焦虑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乍一看到祁詺承等人进来,脸色一变,赶紧跑在最前边,在祁詺承到达寝屋之前,先把床铺好。

“你们都下去。”祁詺承坐在榻边,握着靖辞雪的手。素珊没有迟疑,果duàn

离开,馨儿倒是朝他行了行礼,偷偷地瞧了下靖辞雪稍有好转的脸色,这才退下。

祁詺承静静地坐着,看向靖辞雪的目光沉静无波,从未偏开半分。

“雪儿!”三个时辰后,靖辞雪醒来,祁詺承松了口气,小心地扶她起来坐好。而那双烟灰色眼眸里的清冷淡漠,让他扣在靖辞雪肩上的双手不由得一僵!

“阿承,我从桑央谷回来去的第一处地方就是靖府宗祠。”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发xiàn

不了她动了唇。

而就这轻飘飘地声线。像系在祁詺承心上的一根细线。轻轻一扯就痛。

“阿承。你知dào

吗?”靖辞雪淡淡地转开眼,“靖相府的宗祠里只有一块灵位,那就是娘亲,柳苏禾。我一直以为娘亲对父相是真情错付,直到进入宗祠的那一刻,我才知dào

娘亲在父相心中的地位与大娘、姨娘她们都是不一样的。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娘亲的付出和父相的真心都葬在了大火里。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祁詺承伸出手,想把她揽进怀里。靖辞雪却回过头来,平静地望着他,问:“阿承,你恨我父相吗?”

“恨!”祁詺承回的很坚定,他说,“雪儿你知dào

的,朕不想骗你也不想自欺欺人,朕恨他。朕多希望你不是他的女儿,而不是现在这样。你为朕为斓瓴国做了那么多还是不被朝臣认可!”

“可是臣妾的娘亲是无辜的啊!”

平静无波的烟灰色眸滩突然间涌起了涟漪,她目光不再冷淡。反而灼热起来。祁詺承愕然,哑声问道:“你认为火烧宗祠是朕的旨意?”

“靖相府被查封后,若无皇上点头,谁敢靠近它半分?”她即使目光灼热,口吻却依旧平淡,唇角甚至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祁詺承不是没见折磨笑意,却从未有过此刻这般刺眼扎心。

“斓瓴靖相此生犯下的滔天罪孽,皇上如果觉得相府一门的性命还难偿还,那剩下的便由臣妾这个做女儿的来还!臣妾得不到朝臣的认可,是臣妾无能。朝臣力请废后,只要皇上一个点头,臣妾甘愿交出凤印!”

“雪儿,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说你不当这个皇后呢?雪儿,你知不知dào

你说这样的话简直比把刀插进朕的胸口还痛!”祁詺承满目痛色,难以置信地直视她的双目。

靖辞雪的淡漠疏离,他能接受。靖辞雪的猜忌怨气,他能接受。唯独废后!那等同于,是活生生地把她从自己的生命里剥离!

“对!朕是恨你父相,恨不得抹煞掉你与他之间血脉关联!可是朕恨他与爱你无关!”这话,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一把将靖辞雪拉近怀里,用尽全力地箍住她。

靖辞雪觉得全身骨架都生疼,而在这疼痛中,她恍然醒悟,她的话深深地伤害了祁詺承!她想说,“阿承,对不起”,可是眼前浮现出宗祠被烈火吞噬的场景,硬生生地把这话卡在了她咽喉里。只有眼泪不受压制,肆无忌惮地宣泄。

所谓爱恨纠葛,哪是那么容易就分割得清!

靖府宗祠被烧毁后,靖辞雪与祁詺承之间就始终隔着一条涓流。他们可以很轻松地跨过,然而,涓流依旧存zài

,不会因为他们的刻意忽视而消失。

而祁詺承依然夜夜留宿凡灵宫,他对靖辞雪的宠爱未因那次猜疑而缩减半分,反而更甚从前。偌大后.宫成了虚无的摆设。有了前一次的教xùn

,朝臣们只得把这一切瞧瞧地看在眼里。

柳苏禾是靖行光的妾室,祁詺承不能光明正大为她立灵位,但在凡灵宫的后院设了一个隐秘的灵堂,除靖辞雪外,谁也不可入内。包括他自己!

靖辞雪不怪他,祁詺承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难得,怎么还能强求他在静思堂跪拜了父兄之后,再来祭拜她的母亲,父相的爱妾呢?

而同时,靖辞雪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急切,还有忧虑。

夜里,祁詺承喜欢抱着她,却总说她突出的骨头磕到了自己,无比嫌弃!却越嫌弃抱得越紧,有时竟勒得她呼吸困难。于是,凡灵宫的膳食改了,每日都是不同药膳,御膳房的厨子们手艺卓绝,倒也不让人觉得腻。

祁詺承还喜欢把手轻轻地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轻轻地抚过总能引得靖辞雪在他怀里轻颤。这时,祁詺承总是忍不住调笑,然后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靖辞雪知dào

,阿承的急切,是想要用另一个生命来捆住自己。

确实!那时的祁詺承的确这么想着。他想,只要雪儿的牵挂越来越多,和他的生命骨血缠得密不可分时,那无论天大的阻隔,都将不能把他们分开。

那段时日,靖辞雪的饮食被祁詺承盯得极紧,她无从做防御措施,便顺了祁詺承的意,想着一切顺其自然。而小生命的突然到来,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彼时已到了秋末,庭院里又落满枯黄的叶片,负责清扫的宫婢日日忙得打理。

那日,景乐照例来凡灵宫学习刺绣。经过这些日的苦练,她的绣品已有了很大进步,虽然针脚依旧不平,景乐却笑得很开心。

她说:“皇后姐姐,相信等过了冬天,乐儿就能给承哥哥绣个香包了。您说,承哥哥会喜欢桃花香吗?嗯,乐儿就很喜欢斓瓴的桃花!”

她一边说,一边垂首认真绣着,随后一针绣好,她拿起剪刀剪线。凤座上的靖辞雪突然犯恶,脸色很难看,吓坏了素珊和馨儿,也吓得她手一抖,剪刀划破了绷子上已经绣好的绢帛。

她小心地开口询问:“皇后姐姐,您怎么了?乐儿去给你传太医!”

靖辞雪稍稍好过些后,对她摇了摇头,“不用。”

景乐却坚持要请太医,素珊冷声道:“皇后娘娘近日感染了风寒,已经传过太医。乐妃,今日实在是不好意思,奴婢等人得服侍娘娘喝药。您看,娘娘现在这样也实在教不了您新的针法。”

素珊的话里是明显的逐客意味,景乐咬了咬唇,仍有些担忧地望着靖辞雪难看的脸色:“那乐儿今日就先回去了。皇后姐姐您好好歇息,乐儿改日再来看您。”

乐儿一走,靖辞雪又忍不住干呕了几次。馨儿原先还在诧异皇后何时候感染了风寒,又何时传召了太医,此时一看这场景,心中隐约猜到了缘由,不由得更急。

“娘娘,您这月的月事似乎已经推迟了半月之久……”馨儿小心开口。

靖辞雪原本也只是猜测,听到馨儿的话后,便怔住了。

素珊冷静道:“奴婢去请国主过来!”

“素珊!”靖辞雪叫住了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一个相党余孽已不被朝臣所容,何况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流着一半靖家的骨血!靖辞雪把手覆上小腹,心中百味陈杂。她该怎么做,才能保住她与阿承的孩子?

那日午后,靖辞雪依旧干呕得厉害,又不让请太医,素珊与馨儿便只好服侍着她歇下。素珊在床边凝视了很久,才走出寝屋,把门轻轻带上。她想,明明是两个人的孩子,为什么要让小姐一个人来承shòu!

馨儿在她身后唤她,说:“素珊,我们都知dào

娘娘心中的苦比我们的怨还深。”

素珊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是啊,小姐心里苦,所以她不能去找祁詺承再给小姐添堵!

因为靖辞雪怀孕要瞒着所有人,所以素珊与馨儿就打起十二分小心,生怕出一点点差错。没有太医确诊,她们无法从太医院取得安胎药,馨儿琢磨了许久,才想出以药粥的形式来安胎,未免与御膳房的药膳相冲,馨儿极其小心!而她与素珊冰冻多时的关系,在这过程中渐渐有所融化。

自从有了身孕以后,靖辞雪变得嗜睡,有时几乎能睡一个下午。

“嗯?阿承?”睡梦中感觉到有气息缭绕在脸上,靖辞雪睁眼,便看到祁詺承放大了的脸。(未完待续……)

144 猎场承|欢(一更)

祁詺承在她唇上吻了吻,想要深入却被轻轻推开。他撑起身子,不解地望着靖辞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似乎近几日雪儿总在有意避开他的亲近。

“雪儿,你脸色很差,是不是身子不适?传过太医了么?”

祁詺承神色很是焦急,靖辞雪借着他的力起来,摇了摇头。祁詺承又问:“是术法反噬后遗留下来的么?”

靖辞雪不想骗他,又不能说实话,只好轻笑着安抚:“我没事,阿承。”

听了这话,他反而更紧张,“都半年了还不见痊愈,怎会没事?你时常受它折磨,我如何放心的下?不行!必须要传太医来看看。”

“阿承。”靖辞雪拉住他,淡然道,“桑央谷的术法袭承于九重天,普天之下最为正宗。我是凡人,修习术法后流落凡间有违天常,必定会受到反噬。太医又不懂这些。”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祁詺承知dào

她所说不假,即便召来了太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以后不许再使用桑央术法!”

“好。”靖辞雪浅笑着抚平他皱起的双眉,疑惑道,“这个时辰,你不是该在紫宸殿批阅公文么?”

祁詺承叹了口气:“本来是想早些告sù

你一个好消息的,如今看来,只得作罢了。”

接收到靖辞雪询问的眼神,他坦白地把直议堂的议事说了说。原来是张有风等人提议趁着秋末冬初去猎场狩猎,祁詺承已经下旨同意,命张有风全权打点准bèi

。他想带着靖辞雪一同去猎场。可眼下靖辞雪的状况。别说舟车劳顿与他同行。就是把她留在宫里休养他都不放心。

“阿承,我在宫里有素珊与馨儿陪着,你放心去猎场吧。你们难得可以君臣同乐,万不能因为我而破坏了兴致。”祁詺承皱眉,神情很是凝重,靖辞雪反而口吻轻松道,“皇上金口玉言,答yīng

了臣子的事可不能反悔!也不能让臣妾坐实了那‘妖后’之名。”

“依你便是。”对此。祁詺承只能妥协。但有一点,他很坚定,“但雪儿你听着,遇到任何事都不许使用术法!若有急事,就让素珊来猎场找我。”

靖辞雪笑了笑,纤长的睫羽上下颤了颤,应承下来。

不到半日,去猎场狩猎一事已传得举宫皆知。宫人们都很兴奋,巴不得被掌事公公选上去御前侍奉,也好去猎场长一长见识。后.宫也有些浮躁的气息。但圣旨下达,皇后亦不在随驾之列。妃嫔们也就无话可说。

不过,景乐明显按耐不住。她出身北方,自幼就在马背上长大,一听说圣驾要去猎场狩猎就生起浓厚的兴趣,当即跑去了凡灵宫。她心想,好好地求一求皇后,兴许能能替自己在承哥哥面前说话。不可否认,皇后姐姐在承哥哥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

合该景乐运气好,她来时,祁詺承还未离去。

“承哥哥,乐儿也想去狩猎,你能带乐儿一道去么?乐儿保证不给你添任何麻烦!”

景乐目光灼灼,恳切地将人望着,像妹妹讨好又乖巧地求着哥哥。自从知dào

自己错怪景乐以后,祁詺承对她怀有些许歉意。想到景乐的出身,知dào

她确实对狩猎感兴趣,于是点头同意。

“谢承哥哥!”景乐咧嘴笑着,声音清脆悦耳。

却不防祁詺承看了靖辞雪后,唤来候在殿外的曹公公:“传朕旨意,众妃之中但凡对狩猎兴趣浓厚者,皆可伴驾而行。只是猎场之上多危险,望众妃谨慎思量。”

话毕,曹公公领命退出。靖辞雪看到景乐嘴角扬起的弧度蓦然僵硬。

“雪儿不许吃醋!嗯?”景乐请辞后,靖辞雪犹自盯着景乐离去的背影出神。祁詺承不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趣道。

“那若臣妾真的醋了呢?”靖辞雪偏头看他,却是满眼认真神色。

“那就不准她们去猎场。”祁詺承不假思索,他伸手来牵靖辞雪,却被靖辞雪轻轻一个旋身躲开了。

靖辞雪身姿轻盈地一旋,旋到凤梧琴前坐下,扬眼看他伸在半空的手,笑道:“臣妾才不会醋呢!”手起,琴音流利而出。

“习习与众妃不同,她在边城长大,入宫多年想必也极其怀念从前纵马驰骋的日子。”靖辞雪指法娴熟地抹捻琴弦,祁詺承负手立于前含笑望着她。

垂眸,淡然抚琴。而心底却渐渐滋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

先前的陆嬷嬷说,女子在怀孕期间情绪起伏较大,对周遭的人或事都会变得小心翼翼和敏感依赖。对比自己现下的心绪,靖辞雪想,有了孩子以后,她确实对阿承产生极度依赖,但阿承心思细腻,她怕被看出异样,就一直克制着自己。而这回,阿承要离开一段时日,她生出这些奇怪的情绪也很正常。

或许,这就是师傅常说的“患得患失”。

而这份莫名的恐慌在祁詺承离开的前一夜变得尤为巨大,就像一张细密的网把她紧紧勒住!

那晚,她主动去够祁詺承的唇。祁詺承很震惊!他一把扣住那只抚开他衣襟的不安分的手,讶异的双眸在对上靖辞雪柔情时瞬间染成浓重的墨黑色。他没想到在房事上素来腼腆羞涩的雪儿竟会如此!

松手,任凭靖辞雪冰凉的手掌贴上他胸口,他闷哼一声,猛一翻身。

“皇后不愧是看了好些那书的人。”

靖辞雪轻笑出声,双臂缠上他的脖颈。不同往日,那一刻的靖辞雪竟显得妩媚妖娆,让祁詺承恨不得将她整个吞下!来不及深思,吻已遍布她的颈窝。

……

靖辞雪安静地躺着,双目敛下,呼吸已渐趋平缓。祁詺承侧躺在她身边,单手撑额,唇边挂着抹明显的温柔笑意。

“雪儿,你太能给我惊喜了。适才的你,美得像仙子,又妖娆得酷似魔女。”他抬手抚上靖辞雪的颈部,粗粝的大拇指来回不断地磨蹭着上边形状完整、颜色暗深的痕迹,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笑意逐渐加深。

紧闭的双目在他的凝视下缓缓撑开,淡然自若地与他对视。忽然,靖辞雪翻身覆在他身上。

“你还想要?”祁詺承脱口问道,满眼都是浓浓的笑意。

靖辞雪嗔了他一记,然后枕在他胸口,不说话。她倒是想要,可孩子经不起折腾啊!

“雪儿。”祁詺承揽住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乐儿年纪小,很多时候还是小孩子脾性。如果不是她,我不可能活着回到斓瓴国。乐儿于我有恩,但我注定只能辜负她!”

他轻而易举看穿靖辞雪的不安。

靖辞雪沉默。

祁詺承故yì

长叹,道:“皇后就算不相信朕,也该相信羽贵妃。她会替你好好kàn

住朕的!”

靖辞雪却狠狠地在他心口处咬了一口。他没吭声,只是紧紧把她拥住!

此次狩猎,与圣驾同行的妃嫔只有花习习与景乐。祁詺承没有丝毫惊讶,只淡淡地免了她们的礼。如果不是他那句“谨慎思量”,怕是整个后.宫除了靖辞雪都会跟来。

猎场在金陵城外东郊,琼林院的边上。此次是君臣同行,琼林院是皇家别院,臣子们没道理在那处下榻。所以,祁詺承在出行前就已下令在猎场外搭建帐篷,当大队人马到达时,帐篷早已在亓官懿的指挥下搭建完毕。

时值秋末,天气早已变凉。景乐披了件橘色披风,兴致冲冲地跳下马车,不由得惊叹。黄叶飘飞如蝶,她指着一处飞翘的楼角,问道:“那是什么地方?好漂亮啊!”

“那是琼林院。”花习习自景乐之后下了马车,她虽然也激动,但却不像景乐表现得那般明显。

“嗯?琼林院?”景乐冲她蹙眉,深思,忽而恍然,“啊!琼林院!白宁哥哥与乐儿说过,那是个极美极雅致的去处。好想进去看看呐!”

景乐满目憧憬,花习习却挑了挑眉,冷不防景乐问她:“羽贵妃去过那儿吗?”

花习习摇头:“琼林院乃前朝明帝所建,专供他与心爱之人避暑之用。到了本朝,此院已成为皇家别院,除非国主亲允,否则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样啊。”景乐没大在意,拉着她赶上祁詺承。

祁詺承正与亓官懿在御用帐外说话,见景乐她们过来便停住了。景乐央着祁詺承陪她去选马,祁詺承神色淡淡地拍了拍她抓在自己臂上的手,只说还有要事需与左相商量,让她与花习习一同前去选马。景乐有些沮丧,但很快就笑着说无妨,开开心心地和花习习在亓官懿的指引下去了马场。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祁詺承从帐中出来,看到景乐在空地上试马。景乐马术很好,不一会了就将陌生的马驯服了。马儿在原地转了个圈,她看到祁詺承,当即策马过去,速度很快,却能及时在距祁詺承五步处勒住。

景乐轻松跃下马背,动作干净利落,跑到祁詺承面前,还握着马鞭。(未完待续……)

145 再做交易(二更)

“承哥哥。”景乐甜甜唤道。

“乐儿马术比朕的一些臣子还好。”祁詺承看她的眼里满是欣赏。

“那是自然。”景乐毫不客气,得yì

道,“乐儿才这么点高的时候就已经在马背上了!”说着,用手比了比五岁左右的小女孩身高。

“莫要得yì

!”祁詺承笑了,心情不错的样子,“羽贵妃可不比你差。她也是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正好,趁这个狩猎的机会,你们俩比比看。”

“好啊!乐儿已经好久好久没骑马没摸到弓箭了!”景乐拍掌道,激动又兴奋,她已经迫不及待了!“在北方,还从没有过哪个女子赢过乐儿呢!”

祁詺承被她这跃跃欲试的模样逗乐了,这一番对话正巧被花习习听到。花习习不满道:“那些人怕都是让着乐妃吧!”

“哪有!”景乐急得跺脚。花习习走到她面前,无辜地眨了眨眼。景乐急道,“不可能!我们北方女子才不玩这么虚的一套呢!她们是绝对绝对不会因为乐儿的身份才故yì

让着乐儿的!”说完,她还很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想以此证明她这番话的真实性!

“这谁知dào

呢?”

“习习!”祁詺承冲花习习使了个眼色。

花习习这才打住,忍住笑,对景乐说:“是真有本事还是吹嘘,明日猎场上见真章!”

“好!”景乐难得严肃,她觉得她一个北方公主的颜面绝对不能在这时候丢了!尤其是丢在马背上!

“你刚才去哪了?怎么不见你试马?”祁詺承问花习习。

花习习状似无意地看了景乐一眼,只说:“臣妾不过是去换了身衣服。乐妃就已经把马训好了。看来臣妾明日还真不可轻敌!”

“当然!”景乐又得yì

了。衬着小巧的梨涡显得相当可爱。她捂嘴吃吃笑道,“乐儿才不会被马儿咬了袖子呢!”

祁詺承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望向花习习。花习习却侧过脸看向空地,只留给他一个蹙眉抿唇的侧影轮廓。

而同时,景乐也在咬唇看着祁詺承,目含疑惑。只一瞬,她就已恢复平常,嬉笑着朝祁詺承请了辞。转身朝马走去。而她,亦在转身的瞬间,抿紧了唇!在马场,马儿咬掉了一大截羽贵妃的衣袖,羽贵妃很慌张地想要掩饰,她还是看到了那点猩红!

北方没有在女子手臂上点朱砂的习俗,但景乐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过,南方未出阁的女子都会在手臂点守宫砂,以示贞洁!

“你心里有事。”

景乐已经牵着马走远,花习习收回目光。对着祁詺承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臣妾直到今日才想通,为何素珊一直对乐妃充满敌意。”

其实。并非花习习轻敌,而是景乐看轻她。

那时她挑中了一批枣红色的马,喜爱得紧,便拿了些饲料来喂马。景乐在她边上的另一个马厩旁挑马。花习习正喜滋滋地抚着马鬃,冷不防余光扫到一颗小石子飞来,她心中一紧,看了眼景乐的同时,石子已经击中了马背。

马突然不受控!若非花习习自幼习得马性,她早已命丧马蹄之下,而不是仅仅被咬了只袖子那么简单!见她控zhì

住了马,景乐才惊叫着跑到她身边。可景乐才“啊”了一声就停住,花习习来不及遮掩,她知dào

,景乐看到了她的秘密!

原来,景乐真非她表露出来的那般天真无害。

也不能说景乐故yì

隐藏本性。而是花习习忘了,景乐早就说过她在宫闱里整整生活了十五年,见识过的风浪并不比她们中任何一人少。就算是公主,能在宫闱里生存下来,那也并不容易!景乐原本是定给先皇的皇后,由此可见她还颇受宠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简单呢?

“雪儿也不喜欢她。”祁詺承淡淡道。

花习习讶异了。

祁詺承说,“朕的妃嫔中除了你,雪儿对谁上心过?她由着乐儿,顺着乐儿,无非是因为乐儿救了朕一命。”

原来如此!花习习在心中暗叹,脸上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皇上啊,你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让皇后今生对你如此!”

“朕也相当好奇!”

如果眼前这人不是国主而是幼时的玩伴,花习习一定一掌拍过去!太让她羡慕了!

不过,花习习始终没有告sù

祁詺承马场里发生的事。而至于她的疑惑,当世之下,怕也只有桑央谷的不老仙人能解答!

翌日,天高气爽。花习习与景乐各换了一身修身的骑装,她们在马背上的飒爽风姿不禁让素来严肃恭谨的朝臣们拍手称好!

景乐挑衅地冲花习习扬了扬眉,花习习亦不怯场,淡定地与她对视。她们比示的是在规定的时间内看谁射杀到的猎物多。一声锣响后,她们各自奔进了林子。祁詺承示意亓官懿和洛缪璠各领一小队人马跟在她们身后。

一个时辰后,景乐最先回来。洛缪璠命人把她猎来的猎物呈上,众人愕然。连祁詺承都不免惊讶,夸她小小年纪就能在一个时辰内狩猎到十三样猎物,真不容易。

花习习后到。景乐一脸天真地冲她笑,直问她猎到了多少猎物。说着,还指了指自己得猎物。而当亓官懿带人将猎物呈上时,景乐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忍不住郁闷地瞥了眼洛缪璠。

花习习在猎物的数量上就已胜过了景乐。而令众武将惊叹的,是她的箭法。景乐的箭法也不差,箭箭正中要害。而相比她奄奄一息的猎物,花习习的箭法明显仁慈得多。随行太医上前检查了一下花习习的猎物,说是伤口不深,上点药后便能无碍。

胜负显而易见!

在众人的夸赞声中,花习习巧笑嫣然,对着亓官懿眨了下眼。她并非想要压过景乐的风头,只是经过昨日马场那事后,花习习觉得她不能容忍这种“天真的嚣张”!而这种“手下留情”的箭法,若无亓官懿相助,单凭她一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而亓官懿却只回她淡淡的点头一笑。

“羽贵妃好生厉害。想不到南方女子彪悍起来比我们北方人还勇猛!”景乐笑嘻嘻地去拉花习习。景乐知dào

花习习作假,因为她自己也作假,央了洛缪璠相助。她想,就算她承认自己的作假是由于箭术不够好,她不够自信。但花习习,她不相信一个女人的箭术能出神入化到这地步!

“乐妃谬赞了。本宫入宫之前就住在上阳城。那里最临近弥月,想来本宫身上的这股子彪悍和勇猛多半是受了北方女子的熏陶和养护。”花习习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脸上却挂着笑。

景乐笑得有些僵硬,就连脸颊两侧的梨涡都失去了往日里的纯真可爱。

彼时,祁詺承和众人已经各自跨上马,准bèi

下猎场去狩猎。张有风等几个文臣也没落下,并不似平日里的那般文弱。因此,他们都没听到花习习与景乐的对话。除了走在最末的亓官懿走,花习习的回答不禁让他摇头失笑。

这时,花习习又说:“乐妃还要去林子里么?本宫有些乏,就不奉陪了。”

“乐儿也累了,下午再去。”景乐如是回道。花习习却没再回她。

输了比赛,景乐很不甘心。但在祁詺承面前,她一直表现得很欢乐,嘻嘻哈哈,似乎并不在意。下午在猎场,她看到一些臣子跟在祁詺承身边,她就没去跟上,反而弃了马,走了一段路。不知走了多久,耳边传来马蹄声。她凝神一听,当即旋身飞上一株常青树,藏身在浓密的树叶和枝桠之后。

两匹马驰骋到她这棵树下,停住。景乐忽然就禀住了呼吸。

那天,那树下,那句话,是祁詺承此生继伤害靖辞雪之后,第二后悔之事!

祁詺承说:“亓官,我那日怎么就忘了靖府的宗祠里只有一块灵位呢!我只想毁了靖府宗祠而已!”

亓官懿刚想开口,冷不防一阵窸窣,树上掉下一个人来。

“承哥哥!”景乐大惊失色,趴在地上朝着马背上的人连连摆手,“承哥哥,乐儿不是故yì

在此偷听的!真的不是!承哥哥,你要相信乐儿!”

震惊过后,祁詺承出乎意料地显得很平静:“景乐,你别再欺骗朕!”

景乐愣了一愣,之后笑了。

“对啊,承哥哥在北方安插了探子,肯定知dào

景氏皇族里有一门叫‘伏息术’的功夫。”她爬起来,拍干净衣服上的泥土,仰起头,依旧笑得一脸天真无邪。伏息术,能让人长久屏息,而不被发觉。

景乐说:“原来,靖府宗祠是承哥哥下令烧的呀。”

这话听得祁詺承一下子眯起了眼。“你选择从树上下来,想要如何?”

“承哥哥果然聪明!”景乐忍不住击掌,“乐儿想与承哥哥再做个交yì

!”

祁詺承的脸冷了下来,身边人已经“噌”的一声抽出长剑架在景乐脖子上。

“亓官!”祁詺承冷声制止。

景乐倒是一点都不怕,看都没看逼近她脖颈的长剑,反而甜着嗓音说道:“杀了乐儿,斓瓴国可不好想弥月乐儿的父兄交代哦!”

亓官懿只得收手。

祁詺承却想起往事,问她:“你阿哥当初提的条件,也是你教唆的?”

“确实。”景乐不假思索地点头。(未完待续……)

146 做你的女人(一更)

祁詺承骤然握紧马缰。他看着景乐,目光深沉。胯下的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踢了几蹄子这才安静下来。

“说!”良久,他才吐出一个冰冷的字。边上的亓官懿不禁蹙眉。

“嗯?”景乐状似无知般地朝他眨了眨眼,紧抿的唇却掩不住她弯起的弧度。

“你的条件!”

景乐不再掩饰,绽出甜美的笑颜。“乐儿有三个条件。”她比出三根手指,灵动的大眼里闪烁着亮亮的光芒,“其一,承哥哥必须晋封乐儿为贵妃。乐儿不想在皇后姐姐之下还有人压着乐儿!”

“好!朕答yīng

你。”祁詺承应得很干脆,景乐笑得更欢,他却觉得扎眼,“朕今日回帐后就会下达晋封诏书,立即命人将它送回皇宫,让皇后盖印。”

说到后边,祁詺承眉间闪过一抹郁色,随即被他的面无表情覆盖。皇后统掌后.宫,晋封妃嫔之事确实需yào

她的点头同意!

景乐很满yì

。她目光紧紧地盯着马背上恍若神人的祁詺承,清晰地说出她的第二个条件。“其二!乐儿要做承哥哥的女人!地点,琼林院!”

祁詺承冰寒的目光瞬间变得骇人!亓官懿也变了脸色,他望向祁詺承,看到祁詺承紧握缰绳的手指几乎嵌进了掌心。

“承哥哥若是不愿意,就当乐儿什么都没说过。但不知皇后姐姐如果知dào

靖府宗祠是承哥哥命人所毁,她会怎么样呢?”景乐一点也不急,即使在他吃人的目光下。还能笑得一脸天真烂漫。

“阿承……”亓官懿哑声轻唤。祁詺承却纹丝不动。目光死死地胶在景乐身上。却看得亓官懿心中泛起酸涩。

仿佛等过了亿万光阴,景乐一直抬着下颚,秋末的日光勾勒下,那人寂冷的唇畔终于动了!

“好!”

那声凝重深沉的“好”,辗转过多少痛苦挣扎!却是那般狠利,生怕一个停顿自己就会后悔!

景乐分明听得出来,他不愿意!可她还是开心,比她挤掉众多姐妹独获父皇的宠爱还要开心!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爱上了祁詺承!

十五岁。她远嫁它邦,险些命丧异乡!

十五岁,她救了自己的未来夫君,爱上他的深情!

十五岁,她利用他对妻子的思念,在草舍逼他许下承诺!

今年她十六岁,终于得偿所愿嫁他为妃。她本该是他的皇后,可却连做他女人的机会都没有!

在斓瓴,她孤身一人,唯有祁詺承是他的依靠!她想。她爱他,就该得到他!

“第三个条件。”祁詺承似乎已经恢复平静。只是他面无表情的,连说出的话都没有情绪起伏。

景乐终于收敛了笑,认真道:“今后,不论乐儿做错了什么,承哥哥都要相信乐儿爱你!承哥哥不可以不要乐儿!”

“你的三个条件朕都答yīng

。”祁詺承淡淡道。连第二个条件他都接受了,那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答yīng

的呢?“往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乐妃都要清楚记得!”唯独说这话时,他的口吻里是冰冷的警告!

“承哥哥放心。只要承哥哥记得今日答yīng

之事,乐儿必定绝口不提靖府宗祠!”

“朕如果会反悔,你还有机会在这跟朕谈条件?”祁詺承漠然策马回身。

“也对!”景乐眨了眨眼,他承哥哥当初要是反悔,她就不可能进宫,还做了他的乐妃。嗯……今晚,她就要成为承哥哥的女人了!一想到这个,她就止不住激动,脸颊泛起桃色红晕。

“哎!承哥哥,乐儿的马丢了,你带乐儿回去吧。”景乐跑到他马前,张开双臂拦住他,可怜兮兮地瘪了瘪嘴巴,眼睛却是满满的自信。祁詺承本不想理她,可一想到她的三个条件,他伸手,把景乐扯到了马背上。

下午狩猎才开始不久,祁詺承就出了猎场。沿路遇上不少臣子,他们看到国主面色清寒,而他身前的乐妃却明媚无比,十分诧异。既然国主都已经回去了,他们也不好再继xù

留在猎场,当即策马跟在后边。

身后的马蹄声很凌乱,祁詺承本就心烦意乱,这一来就更加烦躁,一鞭子下去,马跑得更快。亓官懿却缓下了速度,他知dào

阿承心情不好,便由着他去了。张有风策马到亓官懿身边,问:“亓官大人,皇上这是……”

“皇上要晋封乐妃。”

“这如何使得?”张有风激动了,“乐妃是弥月公主,绝不能再升位阶!”要是让弥月国的人掌控了宫闱,可怎么办?这一想,就要策马追上祁詺承。

“张左相。”亓官懿唤住他,“您忘了乐妃本应是皇后么?皇上他,有自己的考量。”亓官懿这话说的隐晦,张有风僵住了,陷入沉默。

亓官懿望向前方,阿承,我能帮你稳住左相,可你该如何稳住自己,还有雪儿?

一道晋封诏书,毫无预兆地横空而出。

负责传诏的公公手捧已盖好龙玺的诏书退出帐外,在一小队羽林军的保护下往皇宫方向而去。而亓官懿,他亲自在随驾的宫婢中挑选了八名,带领另一小队羽林军护送景乐去了琼林院。

众人都呆住了,只是张左相低头保持沉默,那他们也都不敢多说一二。

祁詺承的脸色很差,众人不敢多待,当即退出了营帐。不一会,他的帐帘又被掀起,花习习一脸怒气地摔下帘子,走到他面前。

“皇上!你怎么可以这样!”花习习怒道。

祁詺承却淡淡回她:“朕怎么了?”

花习习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你明知乐妃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单纯简单,你还晋升她的位阶,你还要……还要宠幸她!”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花习习愣了愣,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般冷漠的话居然会从眼前这个人口里说出来!

她厉声道:“那皇后怎么办?靖辞雪!你的雪儿!她怎么办?皇后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就这么回应她的深情吗?”

“花习习!”祁詺承同样厉声喝她。然而,这一声呼喝,让他脸上的冷漠骤然龟裂!“如果可以选择,朕不想这样!这世上,朕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他咬牙切齿,而眼里分明闪动着隐忍的泪光,“而朕却一直在伤她!”

“皇后知dào

了得多难过啊!”花习习觉着自己的心像被人揉过了一样,酸酸得疼。她捂住双眼,眼泪打湿了手掌心。

负责传诏的公公在凡灵宫外求见时,靖辞雪刚好害喜害得厉害。缓了缓,直到馨儿说她脸色好转了些,她才接见。

彼时天色已黑,满殿的烛火晃动在明黄色的晋封诏书上。靖辞雪静默了许久,才说:“本宫不会在上边盖印!”

大概是早料到了这一天,素珊对此也表现得异常冷静,只是双眸在不断变冷,变深。她看到靖辞雪在说那话时,拇指抵在龙玺印处,不断刮蹭,似要将它剜掉。

“这……”公公跪在大殿中央冷汗涔涔,“这”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没料到事情会这样,通常晋封妃嫔只要国主同意,皇后这边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就像当初晋封羽贵妃一样。

那晚,靖辞雪一夜未眠。素珊和馨儿都守在寝屋外,看她纤细的身影被烛光清晰地映在窗字上。只因那公公说,“奴才走时,皇上下令今晚在琼林院召幸乐贵妃。”

而琼林院那边,祁詺承推门进去,扑鼻而来馥郁的花香。八名宫婢齐齐向他行礼,而景乐就坐在屏风后边。宫婢退下,他挣扎了一下,还是没叫住她们把这些熏香撤下。因为他不知dào

,今晚若无这些催.情花香,他该如何?

他拐过屏风,景乐就上前拉住他的手,甜甜地唤了声“阿承”,遭到他冰冷锋利的一记眼刀,立即改回了“承哥哥”。祁詺承还是冷着脸,景乐讨好地扯他袖子。许是花香起了作用,祁詺承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景乐惊呼了一声,双臂却缠上他的脖子,笑靥如花。

景乐不让他熄灭烛火。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而他从始至终,一直都闭着眼,从未睁开过!

祁詺承恨恨地想,这些催.情花香怎地一点效用都没有?还让他一整晚意识清晰,满脑子都是靖辞雪!

他闭着眼吻上景乐的唇,想起他第一次吻靖辞雪时那柔软酥麻的感觉,还有靖辞雪羞涩脸红的模样,让他有种怎么怜爱都不够的感觉!

他闭着眼伏在景乐颈窝,粗粝的大掌缓慢游走,景乐在他耳边娇.喘。而他却想起会在他轻抚下轻颤的靖辞雪,还有那一声声因他故yì

挑逗而萦绕在耳边的“阿承”。

他闭着眼,在景乐身上落下细密的吻。催.情花香到底是催了他的情啊,身体有了正常反应,还有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靖辞雪。当景乐的双腿缠上他的腰时,他又想起了狩猎前一夜靖辞雪的主动大胆,还有妩媚妖娆!

对景乐,祁詺承没有丝毫怜惜,甚至还有些粗暴。景乐都咬着牙承shòu了。她看到那一圈清晰的齿印,伸手去摸却被闭着眼的祁詺承一把抓住,死死握紧。她呼疼,祁詺承送了手,也离开了她,一转身,在她身边躺下睡去。(未完待续……)

PS:如果长浮没能在24点前上传,那第二天一定双更奉上!

147 罢黜后位(二更)

满室的花香未散,依旧浓烈馥郁,还混杂着**的暖息。

明晃晃的烛光下,景乐仰躺着,目光直直地望着帐顶。露在锦被外的大片肌肤上布满青紫色的痕迹。

思绪在陷入一段的空白之后,景乐看向身边熟睡的男人。那人侧身朝外,裸露的背上还留着适才被她抓出的血痕。她在想,承哥哥对她多大力,那她也就抓的够用力!

她还在想,承哥哥对那人也这样吗?翻云覆雨后连片刻温存也没有,只留给她一具冷漠的背影。不!不!不!承哥哥绝对不会!他肯定会很小心地吻着那人,小心翼翼地像对待珍宝一样!

想着想着,她的眼里蒙上一层委屈,逐渐凝聚、加深成恨意!

她知dào

承哥哥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而她也想过千万种可能,却唯独为料到会是这样!

整个过程里,只有她一个人睁着眼,而承哥哥从未睁开眼给过她一个眼神,只有额角落下的那缕发丝不断地晃动,不断地扫过她的脸颊。

她拼命地想,承哥哥,你睁开眼呐,哪怕是厌恶也好!

翌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身侧的床榻上早已空空如也。景乐随意披了件外衣,开了门。门外整齐立着八名宫婢,恭敬地行礼,唤她“乐妃”。景乐不悦地蹙了蹙眉,随后在她们的伺候下洗漱更衣。

“皇上走时可有留下什么话?”景乐看着镜中给自己盘发的宫婢。

“回乐妃,没有。”宫婢淡定地回道。能随驾出行又被亓官懿指派来琼林院伺候的,自然不是一般宫婢可比的。

景乐没再说话。任由她们给自己打扮。

营帐内。

亓官懿告sù

祁詺承。昨日派去送诏书的公公至今未回。祁詺承沉默着。听到一声清脆的“承哥哥”,随即帐帘被掀起,一身橙红的景乐蹦了进来,两颊挂着深深的梨涡,笑意盈盈。

“诶!亓官大人也在啊!”景乐笑着打招呼。

“臣见过乐妃。”亓官懿也客气回应。

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景乐咬唇,可怜兮兮地望向祁詺承,眼里还包着一汪委屈的眼泪。“承哥哥。皇后姐姐是不是不愿意晋升乐儿的位阶啊?”

祁詺承只觉得心烦,直到她一副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时,他才说:“朕既然答yīng

了,就容不得任何人反对!”这话,说得坚定而冷漠。

景乐却笑了,不顾亓官懿在场,当即扑进他的怀里,仰着脸看他,笑得明媚张扬!

祁詺承只是坐着,纹丝不动。刚巧花习习进来。又紧接着甩下帘子离开!

当天下午,原定的狩猎之行没有如期开始。随驾同行的一众文武大臣皆长跪在祁詺承的帐外。从日垂中天一直跪倒月上树梢。

花习习因晋封乐贵妃之事心情不佳,她上午出了祁詺承的营帐,随即翻身上马,跑进了猎场,也没顾得身后追出来的亓官懿难得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声唤她。她在猎场里逛了一圈,一只猎物都没猎到,心情倒是好了许多,才觉得有些饿了。看了看垂在天边的夕阳,她策马跑回营地。

她跳下马,看到前边跪满了大臣,心中一喜,也赶紧跑过去与大臣们同跪。

亓官懿走出营帐,面色凝重。他扫了圈众人,张有风等直议堂大臣均固执地与他错开目光。当他看到跪在最后边的花习习时,眸色一顿,花习习使劲地朝他眨了眨眼,也是一番固执。亓官懿不禁蹙眉。

“请羽贵妃随臣去一个地方。”经过花习习,亓官懿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花习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于是悄悄地跟了过去。

彼时天色渐黑,隐隐地,花习习看到那张雅致的侧脸此时竟凝重得比缠在天边深灰色的云层还厚。

“你为何要阻止本宫?”

“那羽贵妃为何下跪?”

“皇上决不能晋封乐妃!”

亓官懿笑了,回头看她:“羽贵妃以为大臣们是为明安公主晋封贵妃一事?”

“难道不是么?”花习习反问。

亓官懿摇头,沉重地望向越来越黑的天边:“废后!张左相和所有大臣们联名上书,要求废后!”

花习习惊呆了!

“晋封诏书送回皇宫,皇后至今未曾盖下凤印。大臣们都说,皇后专权独断,没有容人的气量。”

“那明安公主,真真是害人不浅!”花习习气得跺脚。

暮色下,亓官懿深锁双眉。他知dào

,那些人不过是想借机废后!张有风呈上的奏折里历数了靖府的罪状,还有靖府女儿不足为后的种种理由,末了,还有一句——臣等已查明靖府与前朝靛国素有瓜葛,虽证据不足以呈堂公诸于众,然则皇上肩负斓瓴兴亡之重任,需得防患于未然!

所谓“祸不单行”,于阿承大抵如此了!一边是晋封明安公主,一边是罢黜雪儿皇后之位,不论哪一件,于他都足够沉重和艰难!

这一次的废后之请,是在猎场。张有风和直议堂的同僚们在提议狩猎之时就已想好要趁此机会皇后不在国主身边而再提废后一事。因此,这一次,祁詺承几乎是被逼到了绝境!他日夜承shòu着压力,亓官懿派羽林军将猎场至琼林院一带把守住,不许任何人出去,未免将此事传回皇宫。

在祁詺承第五次撕毁张有风拟好的废后诏书时,那个送诏书回宫的公公终于回到了猎场。他不但回来了,还带回了晋封诏书和凤印。

祁詺承脸色骤变,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跪在底下的公公双手颤巍巍地把诏书和凤印举过头顶,“奴才在凡灵宫跪了三天,皇后娘娘还是不愿在诏书上盖印。娘娘说……娘娘说……若皇上执意要晋封乐妃,她只能交还凤印由皇上自行盖上……”

咔嚓!

他捏碎了茶杯,瓷屑陷进肉里。

亓官懿接过公公手中的诏书和凤印,眼神示意他退下。公公刚退到帐帘旁,祁詺承寒声喝道:“站住!”

凛冽的杀意惊得公公面色煞白。

“不许将凤印一事传扬出去!如若不然!”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公公吓得跪在地上直打颤。祁詺承冷冷地凝视着他,眼中杀意不减,反倒越盛。

那晚,这个负责送诏书的公公失踪了,只因废后之事闹得厉害,无人察觉。

祁詺承面无表情地拿过凤印在诏书左下角的龙玺旁扣下!而亓官懿分明看到他紧扣在凤印上的手指节泛白,几乎要抠进玉石里。

亓官懿把诏书送去给景乐。景乐接过,脸上没有丝毫雀跃的神色。她的所有快乐只给一个人!亓官懿没有多做停留,只是照惯例给她道了喜。

亓官懿回去时,负责守卫祁詺承营帐的羽林军正好撤开。头儿说,皇上下旨,今日不许任何人靠近营帐半步。亓官懿顿住了,望着营帐出神,没再往前一步。

夜深时,营帐内忽然一阵声响,羽林军们闻声跑来,却不敢靠近。适时,帐内传来凛冽的剑qì

声。亓官懿缓步走来,冲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退下。而他,继xù

缓步朝营帐走去。只是每一步都很沉重。

手指勾到帐帘的边,里边传来压抑的声音。

“雪儿!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逼我!”压抑得仿佛是从胸腔里发出来。

亓官懿掀帘进去,帐内漆黑一片,只有凛冽的剑qì

在激荡循环。黑暗中,祁詺承的身影飞快闪过,妄思剑所过之处飒飒生风。亓官懿定定地站了一会,忽而跃出,祁詺承骤然回身,眼神狠戾,与他对接一掌,震得营帐内所有瓷器摆设悉数炸裂。

他们就那么在黑暗中来回过招,招招凶狠。(未完待续……)

149 十八杯御酒

那年秋末冬初,斓瓴靖后薨逝,震惊朝野。连带着她的两名贴身宫婢也不知所踪。

就在群臣惶惶不安之际,斓瓴国主祁詺承并没有众人想象之中的悲痛绝望,反而兢兢业业,处理起朝政来,手段比以往更加凌厉果duàn

。只是,据紫宸殿的公公们说,国主再没笑过!

群臣喜忧参半。

第一场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早一些。彼时入冬才没几日,皇城就覆上一层厚厚的雪,银装素裹,白皑皑的一片。

祁詺承再一次出人意料地,在初雪那日下令办了场宫宴。

圣旨上说:携眷赴宴。

宫里从没有过办初雪宫宴的先例,非要说,也仅有靖后在世时曾在凡灵宫小办了一场,只邀请了国主、羽贵妃和亓官统领。

宫宴照旧办在金兰水榭,群臣携眷赴宴。嫔妃们悉数到场,洛缪莹、花习习、景乐,比肩走在最前,如今她们三人位阶相同,平起平坐。靖后薨逝,祁詺承本就没有再立新后的意思,群臣亦不敢在这时火上浇油,因此,后.宫的大权分散,落入她们三人手中,倒是暂时把后.宫这一块给稳住了。

宴上,祁詺承一直冰着脸,酒杯里的酒从未断过。水榭内,笙箫飘荡,翻飞的水袖映衬着五彩琉璃灯,却怎么也倒映不进他漆黑深沉的眼眸。

底下人或默默饮酒,或默默欣赏歌舞,心底却打着万分小心。

冷不防顶上传来清寒的声音。

“洛国舅。”

“臣在。”洛缪璠离席。走到水榭中央恭敬行礼。未得指令。笙箫不歇。他身后的舞姬继xù

舞着长袖。

“国舅忠心耿耿,功在社稷,何须行此大礼?”一语出,笙歌散尽,舞姬怯懦地退下。而他漆黑的眸滩里一片刀光剑影。

洛缪璠把腰弯得更深:“微臣不敢。”

一片死寂里,众人脸色微变。洛缪莹和国舅夫人杜若仪紧张地望着他。

祁詺承突然笑了:“好。朕这里有乐贵妃新酿的弥月美酒,一十八杯,赏给国舅。”

话音刚落。两名宫婢各端着托盘走进水榭。一十八杯!还是素以辛辣著称的弥月酒!

“微臣,谢皇上赏赐!”

眼梢带过紧张得几乎要跳脚的妹妹,以示安抚。酒杯要比平常所用的大出三杯,洛缪璠恭敬地双手端起,辛辣的酒液滑过咽喉内壁,像一团火从喉咙一直烧到了胃。

他想起那日在密室里,那人说:“洛缪璠!你真该死!朕已容不得你!”

冰冷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那般决绝、冷酷!还有那双漆黑眸子里翻涌着的恨意,洛缪璠记得,他曾在对付靖相府时见过一次!生平第二次见。却是对着自己……

洛缪璠的酒量极好,但这一十八杯御酒喝下后。脚下已经开始打飘。没人敢过来扶他,他朝祁詺承拱了拱手,再次谢恩,对着妹妹发白的脸色温柔轻笑。然后踩着满场的寂静,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杜若仪着急地握上他的手,一张脸在琉璃灯彩下没有一丝血色。洛缪璠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言语。

这仿佛只是一场插曲,随即,宫宴恢复平常。舞姬飞舞的水袖灵动无比,洛缪璠看着却好像是无数根藤蔓在朝他伸来。

罢宴,张有风与夫人坐上马车最先离开皇宫。夫人掀起帘子一角,宫门在视野里渐行渐远。她望了会这场还未有过间歇的初雪,放下帘子。

“皇后之死,是否与洛府国舅有关?”

张有风一直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听到妻子的问话,睁开眼,眼中情绪复杂。却只叹了口气:“这些事,你妇道人家就不要管了。”说着,拉过妻子,拥在怀里。

洛缪璠醉得厉害,意识却很清醒。所有人都走光了,他还坐在那里,靠着杜若仪。洛缪莹满脸忧色地走到他面前,唤了声“哥哥”。她声音喑哑,满是哭腔。

洛缪璠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快走吧,哥哥只是醉了,有你嫂嫂照顾着,不会有事的。”

洛缪莹还在迟疑,杜若仪温声劝她,才把她劝走。

“我们也回府吧。”杜若仪扶着他离开金兰水榭。

“若仪……”

“别说话,回到洛府就没事了。”

洛缪璠沉默,他几乎整个人都靠在杜若仪身上。

“洛国舅!”

他们站定,看向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景乐。

景乐看了杜若仪一眼,对洛缪璠说:“国舅爷,皇上体谅您醉酒,特地差了曹公公和羽林军一道送您回府呢。喏,你看。”

目光所至之处是宫门,原先驾满了马车,此时只剩下洛府孤零零的一驾。而马车旁,站着亓官懿和曹公公。

“本宫听到皇上下令说,要再赏国舅爷您一杯御酒。国舅爷,您为斓瓴国做了那么多,您的好,皇上总归都是记得的。”

洛缪璠冷哼,而扶住他的手蓦然一僵。

“国舅夫人。”景乐冲杜若仪甜甜笑道,“夫人可不要怪本宫呢!本宫只是想着这么做能多少让皇上解点恨罢了。”

杜若仪冷冷地别过眼,咬牙不语。

洛缪璠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却对景乐说:“臣先告退。”然后坚定地朝宫门走去。

洛缪璠说:“若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不要难过。”

“好,我不难过。可是,妹妹会难过,你就会难过,缪璠,我怕我不得不难过。”杜若仪轻轻的嗓音像一阵风吹过他的心头,眼前浮现成亲那日她娇羞的面容,如今却只剩下满心的愧疚。

洛缪璠轻轻一叹,握紧她的手。

……

凡灵宫。断壁残垣。

祁詺承负手而立。花习习在他身旁为他打伞。遮挡漫天飞雪。眼前黑魆魆的一片,他静静地望着,这座曾是全后.宫最漂亮的宫殿。

在这里,他狠狠伤过他此生惟一深爱的女子。

在这里,他们相知相爱相守,却逃不开命运的捉弄。

回忆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罩住,他却更怕遗忘。他恨洛缪璠,恨他以忠义之名害死雪儿。他更恨自己。恨自己肩负斓瓴重任,不能与雪儿生死与共。他还恨素珊,恨她狠心决绝,火烧凡灵宫,烧毁了他与雪儿之间的所有回忆!

寒风肆虐,卷夹着雪花飞进伞下,沾满他的发。

那日在密室,洛缪璠说他没有错!他说,他只是站在一个臣子的立场上,清君侧!

祁詺承拔剑指着他:“可是朕爱她!纵使苍天不容。朕还是要她!洛缪璠,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dào

,就敢凭你所谓的忠心伤害她!你真该死!”

洛缪璠说:“臣从离开猎场的那一刻起就知dào

臣该死。可是皇上,臣懂!懂情,懂爱。臣此生最后悔之事,就是亲眼看着妹妹一步步走进皇宫!”

“那日皇后娘娘说成全微臣的忠心,也成全微臣的私心。臣不敢欺瞒皇上,假传圣旨,臣确实存了一份私心!妹妹对皇上的深情、痴情、伤情,一点一滴微臣都看在眼里。而皇上您圣眷独宠凡灵宫,皇后有孕,妹妹今后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你说什么!皇后有孕!”

“是,皇后娘娘已有身孕。”

“洛缪璠!”祁詺承一把纠上他的衣襟,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原来雪儿不愿与他一同去猎场是因为身孕!

洛缪璠反问道:“皇上难道不知皇后娘娘为何不据实相告?”

祁詺承一怔!不由得苦笑。朝臣容不下雪儿为后,又如何容得下拥有一般靖府血脉的皇嗣?

“皇上,娘娘已逝,她的苦心您别再辜负!”洛缪璠看着近在咫尺那双伤痛的眼眸。

“可是朕辜负了她!”

“洛缪璠!你真该死!朕已容不得你!”

洛缪璠轻笑,像是解脱:“这几年,微臣过得很苦。多谢皇上成全!”

他的苦,不止是一段难以言说的深情,还有不得不尽的忠义!他不怕死,当初剿除相党立下的大功足以护他洛府周全,还有妹妹,有皇上当初许下的“一世长安”。他怕的是,他死后,妹妹的委屈再也无处倾诉!

“阿承。”不知过了多久,亓官懿从洛府回来,他没打伞,满身是雪。花习习看着伞够大,招手让他站进来。

“办妥了?”

“嗯。”

祁詺承不再说话,负在身后的手里紧握着那片金箔。

她誓死护你,你心安否?

到底什么是爱呢?是洛缪璠的自我牺牲,还是雪儿的守护成全?唯独他爱得自私,自私地只想要把那人一辈子绑在身边,他的保护反而一次次把雪儿推进更深的深渊!

……

弥月国都城,封安。

煊王府。

景玺一直站在窗边看雪,屋内的烛光映衬着窗外的雪夜,北风狂扫,鹅毛大雪连绵成片。自从顾青山向他禀报了事情后,他就一直从下午站到了深夜。

“王爷。”煊王妃柔声唤他,带着些许关切。

他回过头,神色如常,淡淡点头,只说:“本王今晚歇在南苑。”

煊王府的南苑,住着雪姬。曾宠极一时,后来煊王重伤痊愈后,就再也没来过南苑,只是吃穿用度一如既往地好。

景玺到时,雪姬已经歇下。眼角处的微痒令睡梦中的人不满地嘟哝,睁眼,瞬间转为惊喜!

他抚上雪姬的面颊,想起靖辞雪。想起静思堂里她的无声拒绝,想起上阳城外她的狠辣决绝。

靖辞雪,本王都还活着,你怎么可以死!(未完待续……)

150 苦觅桑央谷

天地间,雪花细碎而又繁密。群山连绵,皆是白皑皑的一片,犹如天地同色。

一辆蒙着青色毡布的马车从远处驶来,车轮子飞速地旋转,轧过路面带起一溜雪花。

赶车的男子身量较小,几乎整个人都陷在厚厚的藏青棉大衣里,头上还戴着同色毡帽,只露出一双明亮又着急的眼睛。他一手握缰绳,一手甩着马鞭,一记又一记地催促。飞进来的雪花沾在他睫毛上,凝成一道冰晶。

马车时不时地轧到积雪下的石块,又是一记颠簸,马车里传出冰冷的抱怨:“你能不能赶得稳一点?”

“不能。”男子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脸部冻得僵硬,连眨眼都觉困难。

静默了会儿,他也开始抱怨:“桑央谷究竟在什么地方啊?我们都快赶了一个月的路了,连个影儿都没见到!”

素珊紧了紧怀中的人,“我不知dào

。”她面色苍白,比紧裹着黑色大氅的靖辞雪好不到哪里去。

“那……万一找不到怎么办?娘娘还撑得住吗?还有你!素珊,我们怎么办?”他急了!

“六子,你别说话。”冰冷的声音里满是浓重的疲惫,伍小六不再说话,只一个劲地赶车。

素珊拢紧大氅,俯下头抵在靖辞雪的额角。若非还能感受到丁点儿温热,她几乎要觉得小姐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她闭上眼,又是那个梦魇,二十多天。无一日不折磨着她。

“素珊。你带娘娘走!天涯海角哪里都好。就是别再踏进宫闱。娘娘她,不适合!”馨儿弯着柔和的弧度,将她推出屋外的瞬间,火光乍起。

远殷火,那是公子晔教宁馨儿的第一个巫蛊术。

凡灵宫的那场滔天火光里,馨儿身披凤袍,头上是一十二支金光灿灿的凤钗,笑颜如花。一如初见时那般温婉,如一朵盛开在熊熊烈焰里的蔷薇花。

火光张牙舞爪得像只恶魔,在素珊的眸中凝结成星亮的光斑。她听见馨儿说:“素珊,不要再恨我,好吗?”

她想起初次见馨儿时,馨儿对她说:“奴婢受亓官大人之托,来给姑娘上药。”那笑容,温暖得有些亮眼。

冰凉的泪滴滴在靖辞雪的额头,滑落。

小姐,我是不是错了?为什么直到那一刻。馨儿还想要得到我的原谅?“原谅”二字,对她竟是那般重yào

!可是。小姐,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明明……明明早已不怪她了啊!

馨儿,我不恨你!真的,我不恨你!

伍小六甩下一记马鞭,车厢里传来压抑闷哼的呜咽,他艰难地扭过脖子,帘子荡开露出一道细缝,素珊紧紧箍着不省人事的皇后,面色如雪,纤长的睫羽不住地颤抖。

入夜。篝火通亮,偶尔响起木枝爆裂的声音,伴着枝头的积雪坠落,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亮,还有空旷。

“你每晚都用术法护住娘娘最后一点脉息,可每次你都会受到术法反噬。明明疼得要死,你非说没事,素珊,这……这不行的啊!你……你……”素珊盘腿坐在篝火边,紧闭双目,身上散出的莹绿色光泽像半张网,罩住她和靖辞雪。伍小六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急得不知所措!

扑!

“素珊!”伍小六吓蒙了,想要靠近,伸出的手却触及不了那光泽。

“闭嘴!不许哭!”素珊呵斥他,声音虚弱,威慑力却丝毫不减,伍小六立即抿嘴不再说话,只是眼里流露出来的是无尽的忧色。

素珊无暇顾及擦拭嘴角的血迹,继xù

施力,淡下去的莹绿色光泽一下子又明亮起来。在找到桑央谷找到师傅之前,她必须护住小姐!可是怎么办?她几乎能清晰感受到体内的术法在一点点流失……六子的担忧,完全是事实!

素珊紧闭的双目动了动,眉心一蹙。伍小六知dào

,那是反噬又来了!他死死咬住手指,不让自己出声。

“素珊?素珊?”

恍惚中,素珊听到有人在唤他,声音忽远忽近。嗯?师傅?师傅,是你吗?你在哪里?徒儿求你,求你救救小姐!

可是那个声音还在继xù

,越来越近。

“素珊?素珊?素珊!你醒啦!”

“小姐,小姐呢!”素珊醒来看到伍小六,很失望,可是怀中没有人,这更让她心慌!一急,就想坐起来,又跌了回去。头撞在粗粝的树干上,眼冒金星。

“你别急,娘娘在马车里。”伍小六赶紧扶住她,很诚恳地冲她用力点头。

素珊松了口气,缓过劲来,发xiàn

此时天色已亮,她仰首盯着被横斜而出的光秃枝干割成几块的苍穹,眼神泛空,迷茫。

“六子,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我不该把你劫出来替我们赶马车。六子,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把我和小姐葬在一起。”素珊幽幽开口,带着绝望。

“不!不会的!你和娘娘,都不会有事的!绝对!绝对不会!”

迷茫的眼眸顿了一顿,渐渐地聚起光芒,素珊扭头看向一脸通红却坚定的伍小六,勾唇,“对!我们都不会死!”

“嗯!”伍小六重重点头,却眼圈泛红。

素珊推开伍小六伸过来的手,独自撑着树干站起来,眸色坚定。她不能死,她要小姐活着,她要祁詺承生不如死,她还要……还要再见那个心尖上的人!

许是上苍开眼,马车一路向前,终于找到了世人口中的桑央谷。

伯熹曾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桑央谷不对凡人开放,但若心志足够坚定,不难找到。

吁!

伍小六勒住马车,对眼前的场景目瞪口呆。仿佛天地间隔了道无形屏障。屏障外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屏障内流水淙淙,彩蝶缤纷,遍地墨绿狭长草叶随风摇曳,翻起一滚滚绿浪。

“师傅!弃徒素珊求见!师傅!弃徒素珊求见!”

素珊笔挺挺地跪在雪地里,她身前,躺着气若游丝的靖辞雪,紧紧裹在黑色大氅里。师傅说,她,小姐,景玺,自迈出桑央谷的那刻起,便不再是仙门的弟子,终身不得踏入桑央谷!

一声声呼唤,飘荡在飘荡在白雪上方,却仿佛丝毫飘不进那道无形屏障,满地月伊仙草风姿依旧。

伍小六看不下去了,跪在素珊身后,一个接一个地磕头:“求仙人赐见!求仙人赐见!求仙人赐见!”

整整一日,他们喊得嗓子都哑了,膝盖早已被雪水冻得麻木。而桑央谷,纹丝不动。素珊看着靖辞雪几近全无的气息的模样,满心无力。咬了咬牙,她拼尽全力喊道:“师傅!您再不出来,可别怪徒儿一把火烧光这些月伊草!”

“你敢!”

伍小六讶异!空中传来男子含怨的声音,紧接着,眼前逐渐显出一个白袍男子,鹤发童颜,比宫里的亓官统领还要清雅绝艳。

“你!胆子倒是大得很啊!为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教你这教你那的,你就这么回报为师啊!”伯熹手指颤抖地指着素珊,很激动。

“师傅!”素珊难得红了眼,一声师傅唤的满是哽咽。

她的术法所剩无几,莫说施法焚尽月伊草,就是踏进桑央谷她都做不到!可是师傅还是出来了啊!师傅说过,就算他们与桑央谷再无瓜葛,也都是他伯熹教导出来的弟子,他总归是要心疼的!所以师傅不会袖手旁观,不管她们的生死!

“你……唉!”伯熹无奈地叹了口气。

素珊忙磕头:“求师傅,救救小姐!”伍小六吓傻了,这时也不忘和素珊一起磕头。

“你先起来。”伯熹难得面色凝重。

素珊却固执得摇头,“师傅不答yīng

救小姐,徒儿就不起来!”

“那你就这么跪着吧!”伯熹瞪了她一记,满眼嫌弃,转身欲走,被素珊拉住衣角。

“师傅。”素珊还未开口,却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伯熹当即笑了,他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梳着两个小巧的总角,红色丝带轻飘。小女孩怯怯地揪着伯熹的衣袍,小小个,煞是可爱。

“小公主?”素珊诧异,脱口而出。伍小六却迷惑了。

小女孩冲她眨了眨眼,眼眸清明,像一汪月光。

伯熹拉过小女孩,大手包小手,对素珊说:“素珊,你在桑央谷待了那么久,难道还不知凡人的生老病死自有个人的命数吗?纵使是为师,也不能违反世间阴阳轮回之道,更不能逆天改命。”

十指僵硬,呼吸凝滞!素珊木讷抬眼,师傅的认真神色半点不见开玩笑的样子。她流着泪,摇头:“不,不会的。小姐怎么会死呢?师傅你骗我,你骗我!小姐不会死的!”

“回去吧,别再用你仅剩的术法做毫无意义之事。”伯熹拉了拉小女孩,小女孩却站在原地不动,歪着脑袋打量几乎要和白雪融合在一起的人。

“母后?”小女孩仰起小脑袋,轻轻扯了扯伯熹的衣边,“师傅,她是母后。”

伍小六如遭雷击!居然是早夭的月伊公主!(未完待续……)

151 司命找上门

伯熹腾出另一只手,宠溺地摸了摸月伊的小脑袋。

“师傅!”素珊紧紧抓住他的下摆,声色哽咽,做最后的请求。什么生死命数、轮回天定,只要师傅愿意,逆天改命,亦无不可!

“你怎么还是这样一根筋拧到底呢?”伯熹蹙起眉头,心中哀叹,真是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固执!

素珊紧抿双唇,目光恳切。

这时,月伊轻轻地摇了摇他:“师傅,母后怎么不说话呀?”

“嗯……她死了。”

“死了?死了是什么?”

“就是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那母后还会对徒儿笑吗?”

“不会。”

“那能和徒儿说话吗?”

“不能。”

“那……”

“月伊想说什么呢?”伯熹矮下身蹲在地上,还是比月伊高出许多。他看着月伊皱起来的小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月伊想让为师的救她?”

月伊郑重地点头。

伯熹笑了,用力去拧她滑嫩又肉嘟嘟的脸颊。直到月伊瘪起嘴呼痛,他才心满yì

足地松开。月伊立马捂住脸,再松开两道细缝,怯怯地望着他,目光哀怨又委屈。伯熹忍不住又笑了,伸出大掌揉了揉她小脑袋。余光瞥见到几乎被石化的素珊还有那个凡人,他努力板起脸,抱起小月伊,再朝那凡人睨了一眼。这目瞪口呆的模样也太蠢太丑了,真让人嫌弃!

伍小六只觉得仙人的目光很是阴冷,赶紧低下头。可当他再偷偷抬起眼看时。哪还有半点人影。只有那不断飞舞的彩蝶和翻滚的绿浪。身后一阵寒风刮过。冷得他只缩脖子。

他爬起来,望着桑央谷发了会儿呆,才拖着僵硬麻痹的双腿朝马车方向挪去。耳边寒风呼啸而过,伍小六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心想,总归皇后是得救了,没事儿。

……

山巅之上,云雾之间。坐落着一座檐宇飞翘如翼的楼宇,华美庄严更甚世间任何一座宫殿。在桑央谷中,月伊仙草随处可见,繁盛无比,就连伯熹居住的**殿也不例外。

素珊背倚着柱子,侧身斜坐,一手搁在栏杆上撑住额头,身后是房门紧闭的屋子。眼前是满庭院的月伊仙草随风摇曳,矮矮的小身影笨拙地在绿浪里挪来挪去,时不时地伸手去够晃到眼前的蝴蝶。

静静地坐了会儿。身后的屋子仍没有动静,素珊往后靠了靠。乏意席卷而来。她索性闭上眼,本想养会神,可此时心静下来,脑子里尽是这几年来的遭遇。自相府覆灭后,她与小姐就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几经周折,到最后几乎连命都赔上了。

不知不觉,心情变得凝重。嗯?有人在拉她的手指。

素珊睁开眼,看到月伊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脚边,此时正仰着一张精致小巧的脸,漆黑的眸子比她见过的南海黑珍珠还要圆润明亮。

“师姐,师傅说坐在这里睡觉会生病的。”

“把你的爪子拿开!”素珊冷冰冰的低斥。她不喜欢洛缪莹,甚至恨祁詺承,所以他们的女儿她同样讨厌。何况这一副乖巧单纯的模样总会让她想起那个一笑起来就会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衬上那对深深的梨涡显得天真又无害的景乐!

月伊被她吓到了,瘪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身后的屋子忽然传出椅子倒地的声音,紧接着门被人拉开。一晃眼,伯熹便来到她们之间,拉过月伊:“怎么了?”

素珊心尖一颤,站了起来。师傅从没用过那么冰冷的目光看她,尽管只是一眼,尽管一闪而过。

月伊止住了哭,躲到伯熹身后,小手紧紧地扒着他衣摆,怯怯地探出一双泪眼小心翼翼地瞅向素珊。

“是不是师姐欺负你啦?告sù

师傅,师傅给你出气!”伯熹依然是以往的那副口吻,睨了眼素珊,仿佛在怪她这个做师姐的怎么能欺负小师妹呢?是把他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说了多少遍的“同门之间要相亲相爱”!

月伊晃了下她的小手,“唔……师姐说,徒儿的手是爪子!”随即整个人都缩到了伯熹身后。

扑哧!伯熹笑了,回身抱起一脸不解又委屈的小徒弟。

“爪子!这词用得……”他想了想,“嗯!传神!委实是传神!”

月伊委屈得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虽然她还不知dào

“传神”是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不委屈,月伊不委屈。”伯熹忍住笑,板起脸,严肃又认真地斜了素珊一眼,“素珊,你要还认为师这个师傅,就听为师的一句劝,凡事不可牵连无辜。”

素珊恭敬地道了声“是”,“徒儿谨遵师傅教诲。”她这个伯熹师傅啊,明明都一口一句“为师”了,她哪敢不认呢?

伯熹点点头,算是满yì

:“那作为我伯熹的弟子,必须要懂得尊敬师傅,爱hù

小师妹。素珊啊,为师这次权且当你不知桑央谷的新规矩,记得下不为例!”然后抱着月伊扬长而去。

素珊愣了一愣,冲着飘逸的白影喊:“师傅,小姐她……”

“你仔细照顾着就好,这种事还要为师的交待么?”清雅的声音远远地飘来,顿了下又说,“月伊可别学你素珊师姐,太不机灵了,真是越活越回去……”

声音渐渐淡去,素珊舒开的双眉不由得再次蹙起。先前以为师傅最疼爱的弟子除了尔玉就是小姐,如今和月伊公主一比,还真是相差甚远。一个是童心未泯的白发仙人,一个是乖巧可人的小小女童,哪能不投缘呢?

想到这,素珊摇头轻笑。进屋看到躺在床上的靖辞雪周身笼罩在淳厚的银白光泽下,素珊扬眉抿嘴,眼球酸痛。

小姐,师傅为你逆天改命,你,能不能忘了他啊?

走着走着,月伊睡着了,安安静静地伏在伯熹肩头。伯熹抿唇轻笑,把她抱回房间。

啪!沉闷的摔书声在空荡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响亮。

伯熹拾杯泯茶,无比闲适悠哉,对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红衣女子视而不见。

“伯熹!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女子手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一袭红衣艳丽如火,裙摆长长的拖在地上,黑色长发笔直披肩,只在额间坠了枚泪滴状的血色玉石。肤如凝脂,衬上烈焰红唇,有种说不出的娇艳妩媚。

伯熹挑眉看了她一眼:“摔东西,还直呼本君名讳,司命,你越发长能耐了。”

司命深吸了口气,扬眉,拿起被她摔在伯熹面前的名书,随意翻开一页,递到伯熹眼前,笑得咬牙切齿:“君上,您请看,因为您百年难得一次的善心大发,某位上仙的历劫命书后半段突然间全都消失了!”

伯熹掠了眼空白的书页,端着茶杯,换了个朝向。司命又恨恨地转到他面前:“小仙当初为了写这本命书,看了多少凡间的戏本呐!”

伯熹再换方向,对她咬牙切齿地抱怨充耳不闻。

司命忍不住跺脚:“逆天改命诶!君上,您就算不心疼小仙的心血之作,您好歹也要顾着点某上仙的脸面啊,人家可是去凡尘历劫诶!”

“逆天改命又如何?我从不信天命。”伯熹终于开口了,口吻随意地像在说别人的事。司命还来不及皱眉,就见他掀起眼皮满是嫌弃地瞅着自己,还说:“司命何时起对某上仙的脸面这么注重了?”

司命抖了抖唇,经过他,随意捡了把椅子坐下:“谁要注重他呀?”又像想起为难的事,讷讷道:“你说,他归位后会不会到我府上找我算账啊?”眼尾睨向闲适泯茶的伯熹。

“怎么?这会子知dào

怕了?”伯熹也睨了她一眼,搁下茶盏拾起命书,“你也真下得去手,这命书写得岂止是一波三折!凡间的戏本哪比上你这本命书啊!不愧是吸取百家之长是佳作!”

伯熹啧啧赞叹,司命很是得yì

:“那是自然!谁让他当初在天上那么折腾小雪儿,我还觉得这不够狠呢!”顿了顿,她才想起重点,蹙眉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他提出的历劫,我这么写纯粹是帮他而已!”

伯熹轻轻点头,这“纯粹”二字,某人咬得相当重啊!

“我是说这命书,好好的后半部分没了。”司命抱怨地瞪着面前一脸无所谓的伯熹,“本来么,我是打算让小雪儿这时候归位的,何必再陪着他在凡尘受苦!可是你,都怪你啊,改了小雪儿的命,这下好了,连带着把他的命书也改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预料不到,也不知能不能让他圆满地历劫?”

司命说一句,伯熹就点一次头,无辜地仿佛他根本不是罪魁祸首。司命怒了,一掌拍在桌子上站起来,“伯熹!他到时要是来怪罪我,我就说是你干的!哼,本来就是你!你要不帮我摆平他,我就……我就烧了你满山谷的月伊草!”

司命放出狠话,伯熹没再点头,怎么最近接二连三地有人拿月伊草要挟他呢?

但让司命诧异的是,把月伊仙草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yào

的伯熹居然边翻着某上仙的命书边无所谓道:“随意。”许是感觉到身边人僵硬的气场,伯熹抬眼冲她笑得一脸得yì

,“本君可以收回你身上的自由令,让你进不来桑央谷。”(未完待续……)

152 师姐VS母后

司命噎住了。她瞪着一双美目,不甘心地望着伯熹。

说来也是荣幸,自千万年前那件事发生了以后,伯熹再未踏足过九重天,而桑央谷,也只有她司命星君一人能够进来。

伯熹别开眼,不去看她眼中突然而至的哀伤。司命收拢火红广袖下的手指,紧紧握住,才能控zhì

住自己不去碰那耀眼的白发。

“师傅。”

司命闻声望去,一个小小个的女娃儿两只小手撑在门槛上,努力地把脚从外边往里伸。余光里,伯熹笑弯了眉眼。

“好可爱的小女娃!”司命走过去,撑在月伊腋下把她抱起来,忍不住去掐她肉嘟嘟的脸颊,“伯熹,我要在你这多呆几天,你别赶我走!嗯,这个女娃借我玩玩……”想起什么,她斜过眼梢,“她是你小徒弟?啊!”

司命惊呼!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食指上的一圈小齿印,再看怀中的小人儿,一边揉着被她掐过的脸颊,一边哀怨地皱着鼻子。

然后,她怀里一空。小女娃儿趴在伯熹肩头,冲她眨眼吐舌头。司命愣在原地,即便伯熹走远了,她耳边也依然回荡着他开怀的笑声。

司命在桑央谷待了几日,日日牵着月伊在翻滚的绿浪里游荡。月伊也很喜欢她,只是每次都会被她欺负得很惨,每当那时,她就会包着一汪眼泪,委屈的小模样直看得司命忍不住怀疑自己做了多大伤天害理的事。伯熹看到了总会哈哈大笑,穿过连绵不绝的月伊仙草把他的小徒儿抱在怀里。

直到有一天,月伊拉着司命的手走进一个房间。指着床榻上笼罩在银白光泽下的绝色女子对她说:“她是我母后。”

软绵绵的声音。却听得司命直笑。好在进屋之前施了个诀把身形隐去了。不然非得把趴在床边疲惫的姑娘吓醒不可!

月伊看了看笑得厉害的司命,再看了看脸越来越黑的师傅,很是不解。满腹疑惑还未问出口,伯熹抱起了她,黑着脸离开靖辞雪的房间。

“伯熹,她叫小雪儿母后诶!”回来后,司命仍笑个不停,“这辈分可怎么排好呢?”

伯熹瞪了她一眼。

司命因此被赶回了九重天。

“伯熹!你好无情!”司命接过伯熹递过来的命书。收进衣袖。

“过奖过奖。”伯熹笑着接纳。

“伯熹!我不想走。”

伯熹斜了她一眼。她说:“我也不喜欢那一群道貌岸然的老家伙。”

“待得久了,你就会和他们一样道貌岸然,到时候就不讨厌了。”

司命缓缓摇头,叹息:“伯熹,你还真无情。”

“你已经夸过一次了。下次换一个。”

司命不再理他,甩过长长的艳丽裙摆,掐诀唤了朵祥云。

“命书之事,让他顺其自然就好。你无须过于纠结。”伯熹对着祥云上火红色翩跹的背影,弯了弯唇,“他到时若要来找你麻烦。你就服个软,人家好歹是上仙。也不好意思和你这女星君计较太多。”

司命睨了他一眼,高冷地“哼”了声,离开桑央谷。

伯熹摇头失笑。你当是我改了命书,又怎知改过之后的不是他真zhèng

的命劫呢?

天命,是何物?有谁见过呢?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们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不留遗憾,管它是天命还是其它,又有何两样?

伯熹走回月伊房间,可床榻上空空如也,原先睡得极香甜的小人儿早已不知所踪。他皱了皱眉,肯定又是去看她的母后了!

母后?一想起这两个字,伯熹就觉得郁闷。

“为师的小素珊也长大了啊,也开始想人家了不是?”

身后蓦然传来师傅调笑的声音,素珊一惊,赶紧把手缩进衣袖里,回头嗔了伯熹一眼。“师傅!”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为师又不会笑话你。”伯熹睨着她,目含嫌弃。

这难道不是笑话么?素珊心下暗想,暗中捏紧掌心的王令,脸颊不由得浮起红晕,却说,“师傅来找小师妹么?她在小姐屋里。”

伯熹像看到了神奇的东西一样,啧啧叹声,直到素珊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窘迫到不行,他才挑眉一笑,语重心长地拍着她的肩说:“素珊啊,你总归是女子,别太严肃,也别太逼着自己。嗯,像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素珊低头不语,良久,抚上自己还在微微发烫的脸颊,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

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子不柔弱。

伯熹踏进房门,就听到脆生生的一句“母后”,瞬间黑了脸。而月伊正乐滋滋地趴在床上,两只小手杵住下巴,微扬起脸,目光炯炯地看着醒来的靖辞雪。脱掉鞋子的小脚丫套在白袜里,一下一下地晃着。

看到这副场景,伯熹就是再大的怒气也都烟消云散了。

“小雪儿。”

靖辞雪微微侧头,看向缓步走来的白袍男子,涩涩开口:“师傅。”

纵使是自己的选择,可沦落到这样凄凉的下场,哪能不觉得委屈呢?伯熹伸手,却听月伊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对他笑道:“师傅,母后能和徒儿说话了,就是不会笑。”说到最后,她不满地皱起了鼻子。

原本想要抚上靖辞雪柔发安慰下的手蓦然一僵,然后重重拍上靖辞雪的肩头,难得瞪了月伊一眼,然后朝向无辜受他一记重拍的靖辞雪笑得咬牙切齿。

“小雪儿!为师得和你好好谈谈。”

靖辞雪不明所以地点头。

“不过!”伯熹坐到床边,笑意盈盈地伸出大手一把抓过月伊,放到腿上,眼睛却看着靖辞雪,“为师得先和你小师妹谈谈!”

“不许动!”伯熹努力板起脸,一直扭动着想要趴会床上的月伊突然安静了下来。“听师傅的,以后只能叫她——师姐!”

月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扭过头,皱眉摇头:“母后,是母后。”

“师姐!”伯熹强调,“大师姐!”

月伊瘪起嘴,眼里闪动着泪光,委屈之极。伯熹瞬间心软了,可一想到司命那不可抑制的笑,他再次板起脸,不做丝毫退让。

“月伊。”靖辞雪轻声唤道,朝她伸出手,“来,母后抱。”

“母后!”月伊赶紧扑过去,伏在她胸口,小眼睛不断地瞥向石化了一般僵硬的伯熹。

“呵呵……”伯熹干笑了两声,然后跳了一起来,指尖颤抖地指着靖辞雪,“小雪儿,你故yì

的!”

靖辞雪神色淡淡,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小人儿,对于伯熹的跳脚恍若未见。

“你……你……你们……”指指大徒弟,再指指小徒弟,伯熹发xiàn

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伯熹能把九重天上的司命气得跳脚,却被自己两个心爱的弟子气得噎住!一个孤冷淡漠,一个天真无邪,真拿她们没辙。

“小雪儿,你别抱这么紧,会让你小师妹窒息的。”伯熹嫌弃地睨着眼前这两个人,好像遭到了背叛一样,语气酸酸的。

靖辞雪稍稍松手,看到月伊微微发红的小脸,有些愧疚。眼圈却不受控zhì

地红了。

月伊感觉到抱住自己的人在微微颤抖,不解地抬头,额头突然一凉,她看到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滴下一滴水渍,又落在她额上。

“母后?”月伊疑惑地唤了声,伸出小手去抹那些水珠子,可是,似乎她越抹越多,弄得她两只手都湿湿的。

她讶异,想回头看师傅,突然被人紧紧抱住。月伊觉得很不舒服,使劲把脑袋挤出来,却看到师傅冲自己轻轻摇头。

月伊不再挣扎,任由靖辞雪抱着,任那些冰凉的液体全落进了自己的衣领里。

靖辞雪一如既往安静地流眼泪,只是越收越紧的手臂出卖了她沉痛的心情。她永远不会忘记,那碗漆黑药汁给她带来的难以言说的痛楚,她至今仍能回想起那日血液一点点从她身下淌出去时自己满腔的绝望。

那是她和阿承的孩子!

伯熹看着她哭过后,失神的模样,摇头轻叹:“为了成全他的责任和抱负,连未出世的孩子都牺牲。小雪儿,为师觉得你挺狠心的。”

轻声的喟叹让她心头一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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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熬夜熬得差点死掉,期末综合征格外严重!一整天都心悸着,恶心着,没心情,不想说话。这时,就愈发觉得这个城市陌生、可怕,指尖触及到的都是冷冰冰的。

然后拼命地回想着以前,就会很想哭。嗯,其实是这样的。你们不要一味责怪某个人活在过去,她只是觉得眼前的太过冰冷,需yào

她用过去的温暖来温暖现在的自己。

晚上码字的时候,接到蓝颜电话。很多人都不相信男女之间的纯友谊,但长浮坚信!他说他在朋友圈的三条评论全被渣网吃掉了,他问:最近不好吗?那一刻真的又温暖又想哭!

长浮答yīng

他码完字就睡觉,不能猝死了让他明天找不到!

长浮不喜欢拿现在的和过去的,只是有很多委屈,心知dào



153 旧地遇故人

休养了两个月,靖辞雪便离开了桑央谷。

她早已不是伯熹仙人的弟子,没有理由再继xù

留下。何况每次月伊唤她“母后”,师傅都会气得跳脚,但又不能像对司命那样对待她,便时常趁着月伊不在时晃到她面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好全了没?为师看你脸色好许多嘛。”

言下之意,小雪儿,你该走了!

所以,靖辞雪离开那日,伯熹牵着小徒弟站在桑岩谷出口,目送靖辞雪主仆二人愈走愈远。衣摆无风自起,银丝轻舞,他笑得那叫一个舒心开怀!

“嗯?六子!”素珊讶异。

树下,停着驾马车。伍小六坐在上边无聊地挥着马鞭,时而看看天空,时而看看前方。突然,目光一顿。

“发什么呆呢!”见伍小六呆愣愣地一动不动,素珊抽出一只扶着靖辞雪的手,在他脑门上重重拍了一记。

伍小六忽然就红了眼圈,认真地盯着面前这张素静苍白的面容,“娘娘,奴才以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他抽着鼻子,声色哽咽。

靖辞雪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淡漠清冷,一如初见。

素珊却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是什么话!”见伍小六委屈地抿紧嘴巴,她突然问道,“你、这两个月里不会日日都守在这里吧?”

伍小六小心地点头,素珊讶然无语,见靖辞雪面露疲色,于是赶紧扶她上马车。吩咐伍小六好生赶马车。

不求速度。只求安稳。

“娘娘。咱们去哪?”伍小六跳上马车,他的话一问出口,马车里的人就陷入了异样的沉默。而他握着马鞭的手就那么顿在那里。

靖辞雪直视前方,目光透过帘子间的细缝,山间积雪依旧,依然是料峭的寒冬。

去哪?斓瓴国早已容不下她!

“杭城。”

清淡的语音却让马车陷入更深的沉默里!

素珊骤然握拳,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满目痛色。

杭城。西子湖畔,那是断桥残雪相遇的地方,是靖辞雪爱上祁詺承的地方,是让一切爱恨纠葛交织不清的初始地!

在目光注视下,靖辞雪清淡的声音再次响起:“靖后已薨,世上再无靖辞雪。往后,我姓柳,名湘沫。”

素珊收回目中的疼惜之色,即将掏出袖口的东西又被她深深地塞了回去。她略带自嘲道:“小姐永远是素珊的小姐,无关身份地位。无关姓氏名字。”

可是小姐,你能把改名换姓。能把心里的那人忘掉吗?

“素珊说的是!娘娘……哦,不是!是小姐。嗯,小姐永远是伍小六的主子!”冬日的太阳几乎无温,伍小六却觉着它照在身上暖暖的,不由得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鞭子甩在马背上。

十三年未曾踏足的西子湖丝毫未变。靖辞雪静静地站在亭子里,一身厚厚的狐裘披风斗篷。目光所至之处,岸上杨柳成列,光秃秃的枝条垂在水面。远处,断桥横卧,覆着皑皑白雪留下一段空缺,正如她空落落的胸口,好似再多的信念也再难填充得满。

下雪了。西子湖面上,雪花细碎而繁密。

目光穿过白茫茫的飞雪,靖辞雪仿佛看到粉色春衫的小女孩在望湖流泪,她身后负手走来一个少年,“哭什么呢?眼泪又不能帮你。”年纪轻轻,声音却清冷得仿佛看穿世间一切苦难波折。

柳湘沫。

相濡以沫,相忘江湖。

阿承,纵使逆天改命,历劫重生,我仍是放你不下!

那日在桑央谷,师傅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斓瓴承帝,可为盛世明君,却难担乱世重任!小雪儿,你说你为他做了这么多,到最后他还是得不到他想要的,这是何苦呢?”

她神色一顿,却回道:“还没到最后呢。师傅,你看徒儿,不是早该死了的么,徒儿不还好好地在这与您说这话么?”

她那么坚定,那么坚持,伯熹便也无意再多说。命数已改,前路如何,全看她二人造化如何了?不过,小雪儿,你当真知dào

祁詺承最想要的是何物吗?

伯熹喜欢这个弟子,不是因为靖辞雪是蓬莱岛主的托生,而是她爱得够执着,够狠心!

“哭什么呢?眼泪又不能帮你。”

靖辞雪的身子蓦然一怔!眼前多出一块折叠成小方块的淡粉锦帕,手指所按之处绣着紫薇花。靖辞雪艰难地抬起眼,目光一寸寸上移到那张脸上,几乎是屏着气息。

眸中水雾更甚,恍恍惚惚,只看到那人柔和的轮廓。

阿承,是你吗?

而那人唇边噙着温和的笑,五指修长,拿着锦帕,一点点,细致地拭去她满脸的泪珠。

泪痕淡去,靖辞雪的迷茫和企盼随着逐渐清晰的视野,渐渐地恢复冰冷,疏离。没有道谢,她冷漠地撇过眼看向别处。

那人倒不尴尬,轻轻笑过后,把锦帕收回怀中。却听靖辞雪寒声道:“难为公子一直带着它,馨儿的一片痴情倒还没有完全错付。”

手指一顿,福晔挑了下眉,“没有完全错付,那就是说馨儿还是错了?你认为是我辜负了馨儿?嗯?”

他的尾音轻而上扬,靖辞雪漠然以对。

福晔忽然笑起来:“如果我这样就算是辜负的话,那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辜负得更多?”斗篷下清冷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他身上,“不是馨儿心里有我,我就该对她负责。甘之,愿之,馨儿何错?我又何错?这些,我觉得你应该最能懂!”

靖辞雪默然收回目光。

馨儿无错,她只是在心里藏了个不爱她的人。就像最初的靖辞雪,深爱着祁詺承!

公子晔无错,他只是无法回应一份他不想要的感情。就像景玺,那样深沉的目光是靖辞雪无法承shòu的!

“雪儿。”福晔唤住她离去的背影。

“柳湘沫。”靖辞雪由素珊扶着,脚下没有停缓。

“我能助你们离开斓瓴国。”

素珊停住了,回过头问:“当真?”

“当真!”

“小姐?”素珊轻声询问。

靖辞雪缓缓点头。现在斓瓴国上下都是逮捕素珊的文书和画像,每个地方都有重兵把守,仔细盘查,她们能顺利进来杭城还是素珊用仅剩不多的术法做的掩护。福晔能潜伏在斓瓴国这么久,就连亓官懿都找不出来,想来帮zhù

她们离开也不是难事。

只是,阿承,你为何要如此大的阵仗?你该忘记的!

靖辞雪,生在相府,长在桑央,爱在凡灵,所以无论她走得多远,她都有一份牵挂带不走!

对不起,阿承!我该老在斓瓴,死在凡灵,与你生而同席,死而同穴!

天昏昏,雪纷纷。车轮压过杭城街道上来不及扫尽的积雪,马车摇摇晃晃。帘子荡起又落下,两辆马车就那么在杭城擦肩而过。

一晃又是一个月。

马车里,靖辞雪只静默地坐着。伍小六挨着素珊,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今早听到客栈里的人在谈论,嗯,说是洛国舅没了?”

车内更安静了。惊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伍小六从素珊震惊的脸上移开,这才后知后觉地发xiàn

他再怎么压低声音也是无用的,小姐与这个福公子都是听觉极好的人!

“什么时候的事?”素珊问。

“三个月前。”

素珊冷笑,“算他好运,没落到我手里。”感觉到对面有人在打量自己,素珊抬眼无畏地与他对视。

福晔轻笑,看了眼淡漠的靖辞雪,对素珊说:“他倒没好到哪里去。宫宴上得了一十八杯的御酒赏赐,还是以烈性著称的弥月酒,喝醉后由羽林军统领亲自护卫回府。许是国舅府积雪太深,摔了一跤竟把性命都摔没了。”

怎么会可能摔一跤就死了呢?就算醉酒,就算地滑,那也是他的国舅府啊!

素珊深深锁眉,一不小心看到福晔眼中高深的笑意。她忽然就舒展了双眉,想不到那人竟会对洛缪璠下手,还就在小姐“死”后不久!

这一想,素珊看向靖辞雪。靖辞雪面不改色,淡漠依旧,只是双唇紧抿。素珊不动声色去握她的手,不让她紧握的手指伤到自己。

伍小六却浑然未查,反而连连点头:“公子说的极是。百姓们私下里都说洛国舅好生倒霉,又是赐酒又是护送的,还没了性命,想是福分不够!”

福晔冲他微微颔首,十分温文尔雅。然后朝向靖辞雪,问:“再过一日就能出斓瓴国了。柳姑娘,你们主仆三人打算去哪?”

靖辞雪看向他,目光淡淡。

福晔当她未作打算,便提议道:“若信得过在下,不如随在下去墨羽。在下必会护你周全!”

“信不过。”靖辞雪看向别处,福晔脸色一僵。

“公子对洛国舅一事知之详细,想是更能知dào

凡灵宫一事。馨儿代我命丧火海,我却代替不了她回墨羽国。”靖辞雪面无表情地说道,想到馨儿的牺牲,眸中伤痛一闪而过,“公子如何能知我未死?如何能在西子湖畔?公子比我更清楚原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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啃苹果了吗?

154 后会愿无期

天色渐晚,一行人寻了间客栈投宿。

此时已行至边塞,路口的官兵盘查已不如先时那般严苛。当然,如果当初他们选择的是上阳城方向的路线,那就另当别论了。

靖辞雪兀自下了马车,没再戴着斗篷,只在脸上覆了块轻纱。此处人烟萧条,连带着客栈生意也不景气,店小二见有客人上门,忙不迭地迎了上去。福晔长身立于马车上,看着走进客栈的靖辞雪主仆三人,嘴角微扬。

夜过戌时,四野寂静。

店小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过去关门,穿门而入的寒风冻得他抖了抖,清醒了不少,赶紧把门拴好。转身看到那个月白衣衫的公子仍在那不紧不慢地抿着酒,他心里不由得一阵嘀咕。

“小二。”

福晔不紧不慢地开口,吓了店小二一跳,当是被人发xiàn

他心里的小九九。转念又想,这公子看起来这般温文儒雅,再怎么厉害也看不穿人心啊。

于是稳了稳心神,忙不迭地哈腰来到福晔旁边:“公子有何吩咐?”

“再去温一壶酒。”

还要?小二心中叫苦,这一晚上,他都温了好几趟酒了呢。

福晔瞥了眼店小二,提杯说道:“温好酒后你自行歇息去吧,无须在我这里候着。”说着,在桌上搁下了一小锭银子。

“诶!行,多谢公子。”店小二笑得欢快,双手忙不迭地把那银子揣进怀里,步履轻快地下去温酒。

“福公子出手好生阔绰!”

这家客栈年代有些久远。脚踩在楼梯上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福晔轻轻抿酒。抬眼看向朝这边走来的素珊。眸含浅笑。不等他开口,素珊径自在他对面坐下。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我既不缺,他既需yào

,不是正好?”福晔搁下酒杯,亲自给素珊斟了杯酒,推到她面前。

素珊倒是没料到墨羽国的国主竟会如此,眸中闪过一抹讶异。尔后。大方地拾起杯子,浅泯一口。酒一般,胜在温和,能驱一驱寒意。

“你能与我说一说馨儿的事么?”福晔忽道。

素珊挑了挑眉,点头道“好”。

狭小却空旷的客栈大厅,烛火通明。素珊不似往常那般尖锐,反而像是退去扎人外衣的少女,音色温缓。福晔偶尔拾杯抿酒,目光专注,在素珊的叙述中仿佛看到了那个温婉善良又坚定受伤的女子。

“其实。小姐从不觉得馨儿爱错了人,信错了人。小姐只是在替馨儿感到委屈。”素珊说道。恰巧店小二端着壶新温好的酒过来,便停了下来。

店小二垂下的眼见却使劲地偷偷打量,一股莫名的暧|昧之感在他的目光游移中油然而生。当事的两人都选择了面不改色地无视。

待多事的店小二退下后,素珊见福晔直直地看着自己,于是补充道:“馨儿的委屈,在于她的忠义两难全,在于你我的不谅解。凡灵宫的那场大火里,馨儿笑得极美,只是公子永远都见不到馨儿那样舒心地笑。”

素珊看着福晔,而他脸上没有显露丝毫的愧疚,反而一如既往地温雅地抿酒,仿佛只是听了个无关痛痒的故事一般。

“那你呢?你怪我吗?”福晔停杯问他。

“我?”素珊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自己,反应过来后,她摇了摇头。由始至终,素珊都只是替馨儿感到悲哀,却从未怪过福晔半分。正如福晔在西子湖畔说的,不是馨儿心里有他,他就该对馨儿负责。甘之,愿之,馨儿无错,他亦无错。

更甚的,她反倒觉得福晔很亲切,尤其是眼下与他对坐,犹如知交对饮。不过她很清楚,小姐不喜欢福晔,甚至怪他恨他,从上阳城之战到馨儿之死,无可非议,福晔确实是罪魁祸首!

“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素珊,你们准bèi

去哪?”

素珊扬眉看他:“公子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再问呢?”

福晔莞尔,提杯敬她。

次日天亮,一行人再次启程。福晔真的很神通广大,不到半日,他们就已离开斓瓴国国境。而百里之外,福晔手下人早已驾着马车在那候着。

该是分别时。

苍茫天地间,白雪延绵千里。

素珊俯身微施一礼:“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举手之劳。”福晔淡淡道,转而望着面前冷漠疏离的侧脸,拱手道:“柳姑娘珍重,后会有期。”

靖辞雪径自上了马车,从未看过他一眼。

却是素珊道:“相见不如不见,福公子,还是后会无期吧。”福晔转眼看她,她朝他轻轻一笑,尾随靖辞雪而去。

“小姐,素珊,你们坐稳咯。”伍小六的心情是雀跃的,离开了斓瓴国,无论去哪都好,重新开始,好像拥有了第二次生命。鞭子挥落下去,马带着车子在边塞渺无人烟的道路上奔得极快。

离开了斓瓴国,不能南下去墨羽,便只有北上!

素珊握了握袖中的手,掌心坚硬的王令抵得她手掌生疼,却徒生起几许期待。

福晔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目光一直落在那些被车轮子卷起的飞雪上,洋洋洒洒,如烟似雾。他身后的马车,帘子挑开,缓步走下一个粉衣少女,同样面覆轻纱,走到他身边轻声唤了句“公子。”

福晔看了她一眼,“我们也回去吧。”

最后一眼望向北上的大道,马车早已逝去身影。福晔却勾唇笑得高深,无论如何,你离开了斓瓴国就好。至少,第一步他是成功了的。

这一年的除夕,靖辞雪主仆是在马车上度过的。

林子寂静无声,唯有清冷的月光照在皑皑的白雪上。伍小六趁着天黑前拾了柴木,熟练地生起火。素珊忍不住调笑他,是不是在桑央谷外等她们的那几个月里学会的?伍小六哀怨地斜了她一眼,弯腰迅速在地上团了团雪球,素珊忙着烤食物,冷不防被他咋个正着。

听到吵闹声,靖辞雪掀起帘子,看到他们二人在雪地里围着火堆追逐,互相砸雪球。

伍小六眼尖地看到帘子掀起一角,忙不迭地跑了过来,喘着气说:“小姐也下来烤烤火吧,吃的马上就好了。哎哟!”冷不防后脑勺被雪球砸中,伍小六不满地回头,指着笑得一脸得yì

的素珊说,“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这么……”他蹙眉,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

却听身后传来清浅的声音:“趁人不备。”

伍小六又惊又喜,激动道:“对!就是趁人不备!素珊,你太阴险了!”

“我这是出其不意。”火堆另一边的素珊冲他挑眉,又俯身去看架在火堆上烤的兔子肉。

伍小六自幼家贫,没上过学堂,此时被素珊噎得没话讲,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转头求救地看向身后,却见帘子已经垂下,不由得失望。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素珊,你怎么可以欺负六六呢?”看到靖辞雪走下马车,伍小六原先黯淡下去的眼睛一瞬间又亮了起来。

素珊绕过火堆过来扶她,“就欺负他,谁让他生来就有一张让人欺负的脸。”说着,挑衅地朝伍小六看了一眼。伍小六则皱起鼻子,搞怪地做了个鬼脸,令她忍俊不禁。

靖辞雪闻声看去,伍小六来不及收回,于是一张鬼脸被他弄得甚是委屈,也甚是有趣。

看到沉寂了三个多月的脸上终于浮现隐约的笑意,伍小六忽然就红了眼眶,却被素珊狠狠拍了记脑门,低声警告:“不许哭!也不许乱说话!”

他只得强忍着眼泪胡乱点头。

兔子肉烤好了,伍小六取出先前准bèi

好的匕首,将肉一块块剔下来给靖辞雪和素珊,自己反倒就着骨头啃得很欢乐。靖辞雪吃不多,便把自己的分了些给他。

眼看着伍小六又要被感动得流泪,素珊急忙捡了块肉塞他嘴里:“好好一个大老爷们,先是动不动就脸红,再是动不动就哭鼻子,太不像话了。”

伍小六委屈地看着素珊一眼,却用力嚼着口中的兔肉,素珊有种感觉,六子他咬得不是兔肉,而是她的肉。

“小姐,我们马上就能到弥月国了吧?”吃完兔肉,三个人围着火堆,伍小六烘了烘手,问道。

靖辞雪轻轻点头:“应是如此。”她没来过弥月,只在地图上看到过,算算日程,应该是快到了。

伍小六又问:“那小姐准bèi

去哪?”

“封安。”

“封安?”伍小六迅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名称,突然激动道,“封安!弥月的都城,封安!”得到靖辞雪的点头认可后,伍小六安奈住心情,颇有些为难道,“小姐,我曾听御马监的老公公说弥月与斓瓴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比较严密,各城的防守盘查都很严格的,尤其是都城封安!小姐,我们进得去吗?”

不同于伍小六的忧心忡忡,靖辞雪对他的这些所谓“听说”一一点头认可,语气淡淡道:“诚然是如此的。”

伍小六垮下了脸,却见靖辞雪把手伸到了素珊面前。(未完待续……)

155 北上生寒疾

北方的冬天不同于斓瓴的湿冷,而是一种酷寒。

素珊拢了拢披风,脖子上是一圈雪白的绒毛,火光映得满脸都是暖暖的橙红。她安静地听着六子与小姐的对话,时不时地伸出手拿起一根木枝挑一挑火堆,再继xù

缩回披风底下。

弥月?封安?

听到这两个,她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真的是,越来越近了。

眼前蓦然多出一只纤细的手,素珊一愣,然后头也不抬地自腰间取出东西放了上去。

靖辞雪接过王令,并未细看,而是直接递给了一脸诧异的伍小六。伍小六双手接过,凑近火堆细细打量。他不识字,翻来覆去,也只看得出上边的花纹很繁复,而凭借他在宫里与几位王孙公子为数不多的交道中所得来的经验可知,此物并非出自斓瓴国。

素珊一直很淡定地看着伍小六,就在他冥思苦想猜测上边的字时,她忍不住开口道:“玺。”

伍小六一怔,目光异样地看了眼素珊,把王令翻了个个儿,又听素珊平静念道:“煊王。”惊得伍小六险些把手里的东西扔进火堆里。

“这东西,你还是好好收着吧。”伍小六恭敬地双手递还王令,坐回来后,还觉得掌心湿湿的。那可是煊王的王令啊,有了它,出入弥月国可就畅通无阻了!

不过,伍小六忍不住奇怪,煊王的王令怎么会到素珊的手里去?而看素珊那样子,是铁定不会告sù

他的。

静坐了一会。素珊说道:“小姐。天色已晚。你身子还未好利索,还是进马车里歇息吧。”

靖辞雪点头。废去武功,消去术法,还有滑胎,已然要了她的性命。即便师傅为她逆天改命,而她毕竟只是凡人,几个月下来,能休养到现下这番光景。已实属不易。她们之所以久久未能抵达弥月,也是因她身子弱,耽搁了行程。

素珊扶着靖辞雪上马车。靖辞雪轻声道:“素珊,你是否忘了上阳城之战?”

素珊面不改色低声回道:“素珊没忘。”

在马车里坐定后,靖辞雪又道:“我曾重伤煊王。”

马车里陷入沉默。素珊在她身边坐下,挑开帘子一角,看到伍小六乐滋滋地往火堆里加木枝,无忧无虑,仿佛如何进入弥月是他唯一的烦恼,而这个烦恼如今也已解决。

放下帘子。她叹了口气:“如今放眼天下,能护得了小姐周全的只有煊王。”她看向靖辞雪。即便在黑暗的马车里,她依然能看清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眸。她忽然无声地笑了,“除非,小姐还在恨他。”

恨他伤害了祁詺承。

靖辞雪却不接话,而是错开目光,往后靠了靠,闭上眼。良久才道:“林子里冷,让六六也到马车上来吧。”

“是。”

素珊下了马车,那双紧闭的眼倏然缓缓睁开,耳边是伍小六与素珊窸窣的对话,她无意多听,只在想:还是恨吗?或许,是煊王恨她甚过她恨煊王。

伍小六忸怩了许久,直到素珊双手环胸冷哼道:“你若病倒了,谁给我们赶马车?”他低着头挣扎了一番,最终答yīng

。他上了马车,看到安然不动的靖辞雪,尴尬地挠了挠头,素珊在后边拍了他后脑勺一记,催道:“发什么呆呢?小心冷风吹进去。”

“哦。”伍小六赶紧听话地坐好。等到素珊也进来,他稍稍挪到最边上,把帘子紧了又紧,想想又不放心,遂调整了下坐姿,希望能以自身不算宽大的身躯挡住偶尔吹进细缝里的寒风。这才整个人都缩在棉袄里靠着睡去。

寒夜冷寂,林子里悄然无声,因此,马车里浅弱的呼吸显得格外清晰。靖辞雪再次睁眼,黑暗中,清冷的眸中涌动着难以掩饰的痛楚。她梦见了阿承,梦见了亓官,还梦见了花习习和馨儿,一起饮酒赏花,自在逍遥。冷不防,花丛后边跑出来一个小男孩儿,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奶声奶气地唤她“母后”。她却在那一刻惊醒。

梦醒,人却恍惚,仿佛还有一半灵魂缠在梦境里,让她纠结,让她痛。她豁然觉得她是真的离开了。斓瓴国越来越远,被她抛在身后的漫天大雪里。

素珊即便睡着也紧紧地扣住她的手,眉心微蹙,似在警惕着什么,看得靖辞雪微微心疼。而伍小六挡在风口的睡姿,让她百孔千疮的心生起一股暖意。

即便在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年的除夕,靖辞雪仍能清晰记得这一夜的场景。寒冬雪夜,远走他国,他们主仆三人相依为命,紧紧依靠。

北方太过严寒,靖辞雪终是抵挡不住陌生的寒意,病倒了。马车外冰天雪地,了无人烟,素珊急红了眼。伍小六冒着纷飞的大雪挖来靖辞雪口述的草药,找了块避风的大石生火煎药,一双手冻得通红。

靖辞雪浑身发冷,额上却冒着汗珠,她死死扣紧牙关,生怕脱口而出的名字会让她好不容易坚定起来的信念再次崩塌。突然,掌心一热,靖辞雪蓦地睁大眼睛,坚定又艰难地摇头,却阻止不了一股股暖流从素珊的掌中流传到她的身体里。

素珊笑得比她还坚定,而坚定中又带有一抹恨意。若非祁詺承,若非洛家兄妹,小姐怎会连区区严寒都抵挡不住!

然而,素珊的术法毕竟有限,只勉强不让病情恶化。伍小六端着熬好的药,素珊强忍术法反噬带来的疼痛,接过药碗,却命令他赶紧赶路。估摸了下行程,她蹙眉严肃道:“今日天黑前,一定要进城。”伍小六认真点头,驾着马车,鞭子一记落下又是一记,催赶得很急。

马车颠簸地厉害,飞舞的雪花穿过荡起的帘子飘了进来,素珊紧紧地拥住靖辞雪,盯着飞进来的雪花出神,良久才喃喃道:“小姐若是不愿见他,那就不见吧。但至少得进城,找个大夫好好调养下身子。”

抵达弦阳关时,天色正好黑了下来。关隘处的守将一点也不松懈,对进城的人逐一盘查。伍小六十分紧张,好在天色黑,脸又被冻得僵硬,倒没显露出异样。

“马车上什么人?”

弦阳关口一路设置了篝火,守将手中的长矛晃过一道道精光,看得伍小六喉咙一阵发紧,低头小心地回道:“是小的主子。诶,将军,不可。”守将伸出去的手即将碰到帘子,因他的阻拦而顿住,疑惑又凶狠地瞪向伍小六。

伍小六讨好地笑:“主子在路上受了寒,经不得再吹风了。将军您行行好……”

因他阻挠,守将心中疑心更甚,只是他的手未动,帘子里却伸出一只女人的手来,入目的竟是煊王府的王令!

“原是煊王的人,小将多有得罪。”守将立即换上一脸恭敬,后退一步,弯腰抱拳。

马车顺利进入弦阳关,伍小六松了口气。弥月国,他们就这么到了弥月。而他不知,就在马车进入弦阳关的当口,那名守将招手唤来一个手下,低声耳语了一番,目光却一直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

此时的弦阳关里还洋溢着新年喜气,马蹄踏过之处都是爆竹留下的碎屑,路口一群小孩围着兹兹小烟火一边拍手一边跳,口中还唱着欢快的北方歌谣。

伍小六无心细听,只飞快地驾着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下,安顿好后,忙去问了掌柜的弦阳关里有哪些名医。掌柜的拨着算盘看账本,头也不抬地不紧不慢道:“名医?弦阳关哪来的名医?我们这里的人都身强体壮的,一年到头也没几次头痛脑热的。客官是外来人?”终于睨了眼面前急不可待的人,又继xù

看他的账本。

“我……我们是……南方人。嗯……来北方投亲……”伍小六不善说谎,支支吾吾地,生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没有名医,那大夫呢?有大夫也行。”

只要能医好小姐,谁都行!

掌柜的停了下来,扬眼看向楼上的天字号客房,“你家小姐得了什么病?”

“嗯……”伍小六犯难了,“伤寒?嗯,伤寒。”

伤寒?这得多弱的体制啊,区区一个伤寒也要请名医看大夫?掌柜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些许鄙夷,转念又想,许是南方人都娇弱吧,看刚才那姑娘,病恹恹的,似乎还挺严重,遂手指了指门口方向:“出门左拐,百步远后右拐,看到一座石桥,再左拐,那是小简大夫的家。”见伍小六摇头晃脑努力记路线,掌柜的好心道,“那小简大夫是出了名的怪脾气,现在天色又黑,你未必请得动他。”

伍小六却恍若未闻,理清左拐右拐后,冲掌柜的深深鞠了一躬:“谢掌柜的,小的主子还请掌柜的多照顾着点。嗯,掌柜的真是个大好人!”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伍小六数年来在皇宫里摸爬滚打得来的经验!

果然,那掌柜的满yì

地笑了,望着伍小六飞奔出去的身影,摇头轻叹:“挺踏实的一人,就是声音忒尖细,果真是南方人么!”想了想,又无奈地自语,“小简大夫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请到的?”遂低下头,继xù

看他的账本。(未完待续……)

156 小简大夫

这一场寒疾来势汹汹,靖辞雪躺在床上几乎不省人事,两颊是两团异样的潮红。素珊每隔一会就给靖辞雪换一块退凉用的帕子。可是高烧依旧不退,反而有加深的趋势。素珊急得团团转,心想六子怎么请个大夫都这么慢呢?早知dào

自己去了。这一想,她急匆匆拉开门,彼时夜色已深,底下大厅里的人寥寥无几,仍是不见伍小六的身影。

素珊返回房间,仔细地察看了一番,又匆匆出去,到大厅里去问掌柜的哪里有名医。

又是“名医”?

掌柜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想起来这姑娘和适才那名少年是同行的,便道:“弦阳关没有名医。”素珊脸色一变,又听他道,“不过东桥头有个小简大夫,除了脾气古怪些,倒是和姑娘一样,都是南方人。”

素珊神色一凛,六子居然透露她们的底!幸好说的是南方人,斓瓴、墨羽都在南方,掌柜的应该看不出她们具体是哪里人。

这时,掌柜的突然望着门口方向“咦”了一声,素珊看过去时,听到掌柜的满是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居然真让他请来了!”

伍小六最先迈进来,然后站在门口,甚是恭谨。素珊忍不住暗想,哪个大夫居然能比白宁和白老头更古怪?就见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厅内的烛光自下而上将来人照亮。黑靴子,深褐色麻布棉衣,腰间随意捆了条蓝色腰带,脖颈上围了圈褐色狐狸毛。很普通的弥月寻常山野村夫的打扮。就是那张脸。弧线柔和。不似北方男子那般粗犷冷硬。

那人面目很冷静,留意到素珊的打量,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抹讶异。素珊却不再看他,直接走过去行了一礼,“这位想必就是小简大夫,小姐在房中,请随小婢来。”

男子点点头。随她上楼。

“诶,你是怎么请动小简大夫的?”掌柜的很好奇,叫住了伍小六。

伍小六心下焦急,正要上楼,听到掌柜的叫他,觉着若无掌柜的提点,他铁定寻不到大夫,于是怀着感激的心情停了一停。

“说起来,小简大夫真的很奇怪,他就坐在那喝茶。盯着小的看,然后吩咐小的给他打扫屋子。”伍小六也面露疑惑。

“就没了?”掌柜的有些不甘心。

伍小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掌柜的。脸颊微红:“还有抓老鼠。”

掌柜的震惊了,讷讷地扯了扯嘴角。酷寒严冬,还有老鼠么?伍小六挠挠头,又向他道了声谢,上楼去。

此时,那位小简大夫正端坐在床前诊脉,他的骨架真的很小,宽大的弥月服侍套在身上显得十分空荡,但因他笔挺的坐姿,倒显出别样的风骨韵情。靖辞雪的容貌过于出众,素珊未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把床帘放了下来,只露出一只手腕。

房间里很安静,素珊等的焦急,又不能催促,伍小六小心地推门进来,不动声色地站到她旁边。素珊看了他一眼,伍小六用口型问她“怎么样了”,她只得摇头。

弦阳关没有名医,这小简大夫也不知牢靠不牢靠?可此时又没有办法,只得信他。

这一回头,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脸上。肤色不白,五官也不算精致,甚至可以说是普通,但结合在一起却很耐看,有中耐人寻味之感。

素珊忽觉得,这人的侧脸有些眼熟。来不及细想,就见小简大夫收了手,开始整理医药箱。素珊和伍小六相视一眼,急了。却听小简大夫淡淡道:“这位姑娘的寒疾,简某治不了。”

伍小六急道:“小简大夫,掌柜的说您是弦阳关里最好的大夫,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啊!小姐她,不能出事!”

小简大夫扫了急得快要哭出来的伍小六一眼,看向焦急却隐忍的素珊:“简某并非大夫,只是这几年里读了些医术,能解些寻常的症疾,足以应付乡邻。称简某为大夫,不过是乡邻之间的抬爱罢了。”

素珊闻言,恶狠狠地瞪了记伍小六。这请来的什么大夫啊?

看到面前两人不悦的脸色,小简大夫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一般,又道:“弦阳关的人极少身体不适,所以这边的大夫无须拥有高明的医术。恕简某直言,这位姑娘脉细极为不稳,想来之前身子受了重创,应是滑胎所致。”素珊神色一下子紧绷起来,小简大夫知dào

自己说对了,目光变得锐利,“她身子未好利索,又一路颠簸北上,寒气侵体,这等病症实非我等关塞小民可救。”

言下之意,是责怪素珊与伍小六没有照顾!

“病症、病因你都能说的如此透彻,为何不能救小姐?”素珊声色喑哑,这确实是她的疏忽。她是未出阁女子,六子是男子,恐怕就连小姐也不知dào

滑胎之后该如何静养吧。何况,这些日子,小姐一直心结沉重!

小简大夫回道:“边塞之地甚为简陋,简某不知如何下药。”

“那该怎么办?”伍小六急得眼泪直打转。素珊看了他一眼,双唇紧抿。

“离开弦阳关,去封安。”小简大夫提议,看到素珊锁眉似不大乐意,于是又道,“封安是国都,那里名医集聚,药草丰盈,而且还有公子白宁,他投身煊王麾下,素有神医之称。若能求得他相助,必能解姑娘之忧。简某言尽于此,告辞。”

伍小六送他下去,素珊却因他的话眉头越锁越深。撩起床帘,看到那张苍白无血的脸,心下挣扎。

小姐之前说去封安,可她知dào

,小姐不愿意去。

封安,封安,素珊敛上眼睑,心中默念,再睁开已是满目坚定!

次日天色微凉,他们就已启程去封安。三国中,弥月国疆域最为辽阔,城池众多。每行一处,都有守将拦下盘查,好在有煊王的王令,倒也没被为难。

只是他们不知,远处一直有一道目光注视着他们离开弦阳关,正是那小简大夫。

抵达封安时已过了五天。一路上,凭着小简大夫留下的药勉强克制靖辞雪体内的寒气。到达封安,药已用完。初初进城,马车里就传出素珊的声音,冰冷至极却压抑不住害pà

和颤抖。

她说:“六子,快停车。”

“怎么……”伍小六急急撩开帘子,看到靖辞雪裙下渗出的血,当场吓傻了。“素、素珊,怎么、怎、怎么办……”他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声音里满是哭腔。

素珊也吓得面色煞白,都过了这么久,怎么还会见血?她用力咬唇强迫自己要镇定,然后对伍小六说,“你赶紧去请大夫!立kè

!马上!”

“好、好,我马上去,你看着小姐!”伍小六顾不得抹脸上的泪珠,丢下帘子。

素珊害pà

地拥紧靖辞雪,靖辞雪隐约有些意识,安抚地握上她的手。素珊差一点落下泪来,却听到马车外伍小六的一声闷哼。

随即,帘子被人一把撩起,寒风裹雪涌了进来。素珊看到伍小六身体僵直地立在雪地里,一脸惊恐,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

“你是谁?”素珊警惕地看向来人。

一身铁甲,应是弥月的士兵。(未完待续……)

PS:今明两天忙,嗯,字数不够,下周逐日补上!一定!相信长浮,以第二卷最后一卷4000字为证哈~

真爱们,晚安,么么哒!

157 谁敢动本王的女人

“主上有请。”那人就站在马车外,几乎全部撩起的帘子挡不住干冷的寒风。

素珊眯了眼,暗中握紧双拳。以她现在的能力,对付这几个人还不在话下,可是一旦她施展术法,她们的身份必会引人怀疑。

于是道:“去见你主上,可以。但我要封安城里的神医。”

那人一愣,似是没料到眼前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竟敢向主上提要求,紧接着平静道:“主上早已有所安排,只是神医没有,名医倒是有的。”说完,也不看素珊作何反应,直接挥手示意底下人揪起伍小六扔进了马车里。

帘子重重落下,马车又开始动了起来。伍小六疼得龇牙咧嘴,素珊不动神色地给他解了穴,随即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一连数月的相处,两人之间已有了默契,伍小六当即假装还被点着穴道,一动不动地歪在原地。

没有神医?素珊垂眸暗想,整个弥月国能被称之为“神医”的只有白宁,既然没有神医,那所谓的“主上”必定不是煊王。

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停了下来。脑子里灵光乍现,素珊这才想起来一路北上被她忽视的问题。煊王的王令!因为它,他们才能一路从弦阳关畅通无阻直至封安,也因为它,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煊王的王令如何会到三个南方人的手里,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帘子又被掀起。竟是一处后门。抬眼望去,红墙绿瓦,层台累榭。错落有致又不失宏伟壮观。伍小六被那些露在高墙上方勾心斗角的楼宇惊得瞪大了眼。心下拿它和南方的水榭楼台、粉墙黛瓦对比了一番。只觉得眼前景观颇为霸气。冷不防被人踢了一脚,反应过来,就已见素珊和小姐下了马车,随人走进那扇小门。

嗯?堂堂斓瓴皇后居然走后门?

伍小六不悦,想站起来却发xiàn

半边身子压麻了,连带着脸颊眼角都一阵麻意。眼前忽然一黑,帘子又掉了下来,他的心咯噔了一下。不安起来。

果然听到马车外有人对话。

一说:“里边还有一个,怎么办?”

一说:“这个没用。”伍小六忍不住暗骂,谁没用了?却被那人的后半句吓得丢了神魂,“主上不需yào

的,就没必要留着!”

他想喊,素珊快带小姐走,这狗.屁主上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喉咙里就像卡了一块石头,愣是一丝声音都发布出来。

进入小门以后,素珊一路都很小心,警惕着周边的任何风吹草动。诚如那人所言。所谓的主上真的早已在殿中安排好了大夫,须发灰白。神情木讷,一瞬就让素珊想起了白老太医。素珊想,就算没有白老太医出神入化的医术,救小姐应该是可以的。

靖辞雪躺在软塌上,眉心微蹙,发着虚汗,很不安稳,而身下的血立即染红了一片。她不知dào

自己身处何处,但感觉得到周遭的陌生,氛围凝滞压抑。

她很想睁眼,意识却逐渐下沉,她仿佛回到了凡灵宫,洛缪璠双手恭敬地递上一碗漆黑的汤药。

她看到了滔天烈火里馨儿温婉如花的笑靥,涟涟眸光宛若弦月时的满天星子。

昼夜流转,她看到那人一身明黄跌跌撞撞地跑进凡灵宫,满目焦黑。那一瞬,他茫然无措,身体摇晃像枝头摇摇欲坠的黄叶,终是栽到地上,跪于残垣断壁之前,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唯有眼泪无声落下,崩溃而绝望!

阿承……靖辞雪伸出手却够不着他,心痛如绞!一直以来,她都不敢回忆,不敢想象,她的死会给阿承带来多少伤痛!可是,如果时光倒流,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喝下散功散!

可是!阿承,我们的孩子,没了!

素珊杵在边上看老大夫诊脉,双唇紧抿,双手不自觉地用力绞在一起。她很心慌,伍小六没有尾随进来,那些人会放过他吗?老大夫的眉头皱得这么紧,是不是小姐的情况不乐观?还有,这是胤雅殿……

忽然,殿内立着的婢女跪了一地,老大夫听到声响看了一眼,也惊得下跪。素珊抬头望去,地上人大声高呼:“参见太子殿下!”

果然!这是弥月国的东宫太子府!

胤雅,乃是弥月太子出行时所奏之乐。

“嗯。”景弘轻轻哼了哼,双唇纹丝不动犹如雕刻。众人起身后依然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反而被他经过时带来的寒气冻得暗暗哆嗦。

北方弥月以紫色为尊。眼前这个稳步向她踱来的男子,深紫大氅透出凛冽的贵气,绛紫长袍上金丝勾勒出的狼头龇牙咧嘴,眼神凶狠,就像他目光冷戾。

“王令在你手里?”景弘居高临下地睨了眼面前的女子,开门见山道。北方男子素来高大,这女人还不及他胸口。不过,像她这么大胆的南方女子倒是小见,阖殿的人都吓得不敢出声,唯有她除了最初的一抹惊讶现在居然能泰然与他对视。

“是。”素珊诚实地点头。从弦阳关到封安,一路关卡怎会没有太子.党的人?

景弘问:“你如何得到煊王府的王令?”

素珊理所当然道:“既是煊王府的令牌,那自然是煊王所赠。”

景弘瞳孔一缩,再问:“你与煊王是何关系?”

闻言,素珊淡然回道:“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一面之缘?他会赠你王令?”景弘冷哼。真是够胆量,对着他撒谎还能面不改色。殿中的婢女却被吓得直打颤。

素珊别开眼,沉默以对。弥月国的太子.党与煊王之争,她不是没有听说。太子景弘“请”她们来此。必是想弄清她们与煊王之间的瓜葛。看是否有利用价值!

有脾气。有性子,煊王的眼光倒是一如既往的好。景弘挑眉,暗中评价。在他看来,煊王能把王令留给这个女人,两人之间必是有关系的。

冷戾的目光落在榻上,景弘一怔,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她怎么了?”景弘问大夫,眼睛却盯着靖辞雪不放。

他的声音不似最初那般冷硬。反而几许干涩。素珊回眸,被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惊艳和极强的占有欲怔住!那眼神,就像饥渴的苍野灰狼盯上自己的猎物!

靖辞雪似乎也感受到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眉间锁痕加深。景弘却因她无意的动作而呼吸一滞,以至于老大夫在旁边说了许多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反而直接坐上了暖榻。

嗯?滑胎?

这个词他却听得真切,目光冷戾地扫了眼老大夫。老大夫当即顿住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更不知该不该继xù

,只尴尬又忐忑地站着。

“住手!”看到景弘伸手去摸小姐的脸。素珊娇声呵道,迈了两步就到了暖榻前。她张开双臂护将靖辞雪护在身后。一如最初执着的守护:“你不能碰她!”

冷硬的面庞瞬间布满阴霾,偌大的胤雅殿死一般沉寂。

“本太子想要的女人,从来没有得不到!”景弘目露凶色,满是警告的意味。

素珊冷言相对:“任凭你能得到天下女子,我绝不让你碰小姐分毫!”

戾气骤起,无形却凌厉,深藏杀意!

“她是你主子?”景弘恶狠狠地瞪着她,如果不是底下谋臣献计说或能利用持凤印之人,他一定会当场杀了这个大胆的女人!

“是!”素珊坚定道。

“她怀过谁的孩子?”

“无可奉告。”素珊昂首挺胸,无所畏惧。

景弘忽觉气短,只一瞬,唇角残忍地勾起:“就算她嫁过人生过孩子,又如何?本太子看中的不过是她这副皮囊!”右手化掌,迅速扣上素珊单薄的肩头,往边上一甩。

眨眼间,素珊摔到了地上,肩膀火辣辣地疼。她才一抬头,就听见噌的一声,锋利的剑尖直指着自己。

“别太把自己当个人物,在这里,就算是煊王给不敢对本太子无礼!本太子留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得着的地方!来人!”随着景弘的高喝,殿外立即跑进来四名护卫。

景弘拿剑指着素珊,“把她关进地牢,仔细看着,出半点差错,提头来见。”

“是!”两名护卫上来抓住素珊。

无视素珊的反抗,景弘斜眸看向暖榻上的女子,“把她,抬进本太子的房间!”

“谁敢动本王的女人!”

坚定的语气,不容置喙!

素珊刚想出掌反抗,听到熟悉的声音,顿住了。不止她,满殿的人包括太子景弘都是一怔,闻声看了过去。

景玺一如既往地披着黑色大氅,负手缓步入殿。身姿伟岸,气质冷硬,一如初识。他身后,跟着顾青山,还有一路从府门外尾随进来的太子府总管。

迈过殿门,景玺立定。双眸幽深如墨潭,平静却锐利的眸光扫过素珊,扫过景弘,落在暖榻上。

那曾让他觉得惊心动魄的身影,此时却像一朵凋谢的寒梅安静地躺在雪地上,又似濒临死亡的蝴蝶栖息在干枯的枝头,那般让他心疼。而洁白裙裾上的猩红,无情地扎痛他双眸,心,绞疼!

却只一眼扫过又重新与景弘相对,面不改色。(未完待续……)

PS:嗯,长浮来补个假条哈~昨晚被大作业整的很惨,没能码字,结果!大作业集体被打回来重写!长浮真是醉了啊!好了,不话唠啦,看在男二霸气出场的份上,真爱们还请继xù

支持哦~晚安,么么哒!

158 走到四海枯竭,八荒再现

“太子恕罪,奴才拦不住煊王殿下!”太子府总管很慌乱,垂首不安,不用抬头也知dào

太子的脸色有多难看。

太子下令今日闭不见客,可是煊王他怎么可能拦得住?任他好话说尽,煊王连个眼神的没给他,反而一路直闯胤雅殿,当他说的尽是废话!他伸手拦住去路,煊王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土崩瓦解!

他,怎么敢拦!

景弘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没用的东西!滚!”

总管忙不迭地赶紧退出胤雅殿。

景弘坐上高位,双脚一架,身体往后一靠,俨然一副冷傲的弥月未来国主模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景玺,目露不屑:“煊王消息灵通,倒是本太子小瞧了!”

他话中的不爽意味很明显,景玺却不在意,只道:“本王来此只想带走本王的人,请太子行个方便。”

景弘盯着他恨得咬牙切齿,明明是卑微的请求,他凭什么说得那么理所应当,连基本的求人姿态都没有!怒极反笑,景弘扬眉耸肩,“这有何不可?”目光飘向素珊方向,大方道,“本太子听底下人说有南方人进入封安,特地请来太子府,不盘查不知dào

,竟是煊王的人。如此,既然煊王亲自来带人,这个人情太子府还是要给的。煊王随意,本太子乐意之至!”

护卫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松开了素珊。

“多谢太子。”景玺长腰微折,脸上却没有丝毫感激的神色。

“请!”景弘伸手朝向素珊。谋臣们都说。煊王不能逼得太紧。如今已经顺利夺得兵权。迟早有一天能拉煊王下马,太着急反而会适得其反。既然如此,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而逼得煊王和他撕破脸——虽然失去这个要挟牵制的机会很可惜。

“煊王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流啊,这个女人虽说长得不如你先前收的那个南方女子,性子倒是独特。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换一下口味还是有必要的。”景弘半是调侃半是讽刺,而下一刻,他虚伪的面容就龟裂了。

素珊脱离束缚后。警惕地瞪了景弘一眼,扶着被拍伤的肩头朝煊王走去。景玺却径直走到暖榻前,抱起神色不安面容苍白的靖辞雪。怀中人轻若鸿毛,景玺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靖辞雪仍沉浸在对祁詺承的思念里,恍惚不安,对周遭事情一无所知。却因身体移动,裹在紧闭的双目下的眼泪顺着面颊滑下来,看得景玺心蓦然一阵抽痛。

“站住!”景弘一掌拍在雕刻着栩栩如生灰狼的扶手上。景玺顿步,侧目看他,他指着景玺怀中的女人说。“你把你的人带走就好!这是本太子看上的女人!”

景玺看了眼蹙眉的素珊,面不改色道:“太子想必误会了。”垂头看向怀中人。素来冷静的目光划过一抹温柔,“她才是本王的女人!”

“你的女人?”景弘一反诧异,看好戏一样地说,“你的女人会怀上别人的孩子?会滑胎?我弥月堂堂煊王殿下居然会要这种女人!”他的话里,满是嘲讽。

孩子?怀胎?抱着靖辞雪的手一紧,景玺心间划过一抹异样,却平静地反问:“太子如何知晓那不是本王的孩子?”

素珊一怔,知dào

他是在为小姐解围,当即垂了下眼掩去别样的情绪。

景弘同样被他的话噎住,反应过来,讥笑道:“上阳城之战失败后,煊王可一直都在府里养伤,从来没出过弥月半步。她却是南方人!这一年半里,她早跟了别人!本太子倒是不知煊王竟会痴情到如此地步,连不知名的野种都愿承认!真是有辱皇家颜面。哦,本太子忘了,煊王的风流是出了名的,当年在斓瓴皇宫不就为了个不知好歹的宫女抛尽我弥月脸面!”

“那又如何?弥月从不兴南方的那套礼制。只要是她的孩子,那就是本王的!”景玺一点也没有谎言被戳穿的尴尬,反而眸含怜惜地看着怀中昏睡的人:“本王在南下出使斓瓴的归途中与她相识,两情相悦,遂留下王令为证,只要她愿意来弥月,本王必给她侧妃名分。”

他抬头看向景弘,柔情一扫而净,“如今她现身弥月,本王自是要兑现当初的承诺。太子看上本王的女人,只能证明本王眼光极佳,多谢太子认可。只是,她是本王的侧妃,本王这就带她离开。”

“那她呢?”没想到景玺会这么说,景弘像被夺了猎物的狼,目露凶光瞪着景玺,指尖却滑向素珊。

“素珊是本王侧妃的婢女,自然也是要一并带走的。不敢劳烦太子照顾。”景玺淡淡回了句,转身示意顾青山一道离开,却没留意到素珊一闪而过的失望。

“站住!两个女人你只能带走一个,本太子看上的必须留下!”

景玺无视身后人。

“景玺!你敢走出胤雅殿试试?”

景弘怒喝,不是他有多喜欢这个昏迷的女人,平时若有得yì

谋臣看中他的人或物,只需稍稍流露出点喜欢,他都会大方的割爱!唯独景玺不行!

殿中的四名护卫闻声噌的拔剑指向煊王几人。景玺顿步,顾青山当即闪身而出,护住煊王和素珊。

“你当这是你的煊王府么?”景弘冷哼:“胤雅殿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未经通传直闯东宫在先,目中无人以下犯上在后,两罪并罚,本太子可以当场将你拿下!就算父皇和朝臣们知dào

了,也只会加剧对你的失望!”

面对他的威胁,景玺冷笑:“听说,太子一直在找一本账册。”

景弘呼吸一滞,不甘又莫可奈何,只能挥手制止护卫,眼睁睁看着景玺顺利带走那两个女人!

太子府外,停着挂着煊王府牌子的马车。景玺抱着靖辞雪出来,直接越过了马车,在雪地里一步步往前走,神情专注又恍惚。顾青山愣了一下,挥手让马车跟上。

景玺紧了紧怀中轻飘飘的人,身后留下一串蜿蜒的脚印,十步开外,跟着沉默的马车,还有沉默的顾青山和素珊。

如果不是伍小六跳马车为顾青山所救,他就不会知dào

靖辞雪来了弥月。以太子的为人,会怎么对她?景玺不敢想象。

他到现在还记得顾青山闯进书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对他耳语,一句“靖后未死,被太子所擒”让他奋不顾身地丢下一屋子谋臣,夺门而出!

一路施展轻功,细碎的雪花迎面砸在脸上。而他只有一个念头——靖辞雪没死,太子不能伤害她!

可是,他本该恨她的呀!他就是恨她呀!在她命丧火海的消息传来之前,他都还在恨着她啊!恨她的狠心决绝,恨她的冷酷无情,恨她竟然要他以命相尝!

这一生,他经lì

大小战役无数。唯独上阳城之战,刻骨铭心,致死难忘!他身受重伤,在顾青山的掩护下突出重围,可留在他眼里的只有她满眼的恨和飘在秋雨的三千白发!

靖辞雪,本王未能在你踏入弥月的那一刻就得到消息,全拜你所赐!

他是弥月的战神,第一次吃了败仗,父皇震怒,太子/党顺势夺去兵权。不论军中还是关隘守将,所有他煊王的人都被剔除!他何曾尝过如此一败涂地的滋味?

靖辞雪,你当真爱惨了祁詺承啊!

那致命的一剑,让他昏迷了数月,太医束手无策,煊王府阖府凄凉,若非师傅暗中前来施救,他已不再这世上。而就在昏迷的数月里,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历当日场景,一次次感受长剑没入胸口和她满口恨意带给他的绝望!所以,他有了意识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靖辞雪,你怎可如此无情?

靖辞雪,你有多爱他,本王就有多恨你!

恨到麻木,恨到整个煊王府的人都莫名其妙却绝口不敢提一个“雪”字!

可是,当他听到斓瓴靖后薨逝的消息时,心突然就痛了。那么多恨意,一下子无处安放。正如那刻的他,无所适从。他拼命地想,靖辞雪怎么可以死?靖辞雪死了,他的恨怎么办?他都没死,靖辞雪怎么可以死!

可是,现在呢?

再次相见,他们是死后重生的两个人。景玺早在胤雅殿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发xiàn

,他恨不了靖辞雪,反而是生生的心疼,但不同于以往的空落落,他觉得那一刻起他的心是充实的。

对!他就是恨不了靖辞雪,甚至他此刻抱着靖辞雪还感到无尽的欣喜。靖辞雪流亡异乡,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照顾她,还有,爱她……

靖辞雪,不论你在斓瓴发生了什么,你如今在弥月,本王就决不允许你再受伤害!

靖辞雪,从今往后,你是本王的!

苍茫白雪里,他一步一个脚印,走的安稳踏实。如果不是雪越下越大,顾青山在素珊的眼神示意下硬着头皮制止他,他估计会一直走下去。

嗯!走到四海枯竭,八荒再现!(未完待续……)

PS:PS:这么一来,男主是不是立马又被煊王比下去啦?

159 若他不是煊王,她不是靖后

大雪纷飞,马车缓缓行。

这是离开斓瓴皇宫后,素珊第一次感觉到安心。她看向靠在车壁上的男子,敛目养神,下颚轻轻蹭在小姐的发顶。恍惚忆起那年的凤凰林,煊王也是这样闭着眼不说话,但一睁眼,那眸中的光芒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胤雅殿里,煊王的神色从未变过,即便是面对太子的威胁,而他的一言一语流露出来的爱hù

疼惜是那样强烈、震撼!

素珊无声地笑了,她当初的选择果然是对的。普天之下,唯有煊王护得住小姐!

“王爷,小姐曾说,靖后已薨,世上再无靖辞雪。如今,小姐名唤柳湘沫。”

闻言,煊王睁眼,锋芒锐利的双眸闪过一丝欣喜,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怀中人,对素珊说:“多谢。”

多谢。两个字,平淡无波。素珊却笑着,坦然接受了。

适才,顾青山硬着头皮拦住煊王时结巴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称呼靖辞雪,眼看着煊王的脸色微冷,他一咬牙,才蹦出“这位姑娘”四字。直到煊王上了马车,顾青山才舒了口气,而看着落下的帘子,他又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重yào

的事,粗犷的脸上浮现出几许凝重。而现在,他在外驾着马车,听到素珊的话,记在了心上。

柳湘沫。柳姑娘。他默念了遍。他是不如白宁心有八窍,但煊王对靖后……嗯,柳姑娘的心思他同样看得真切。

煊王府。

“王爷。”看到煊王进入府门。王妃慕容瑶迎了上去。

两个时辰前。她也是在这看到王爷与顾青山两人一前一后神色匆匆地出府而去。听到王爷吩咐管家准bèi

好马车赶去太子府。太子府?慕容瑶心中一紧,跟出去看,早已不见了王爷主仆的身影。谋士们在府门遇见她,恭敬地行礼,她只神色泰然端庄地颔首,未曾细问。

这就是煊王最喜欢她的地方——端庄、沉稳。

煊王朝她点了个头,她的目光落向他怀中的女人。其实她大老远早看到了,是个女人。王爷风流她一直都知dào

,不然哪来的府中姬妾如云?不过,她倒是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煊王丢下一室谋臣慌乱而出。听说,当顾青山对他耳语时,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煊王竟打翻了手边的杯子。又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亲自现身太子府?

只是这一眼,让她不觉痴愣。超凡脱俗,那是她唯一想到的词。苍白的面颊不着粉黛,唇瓣如雪。这样的女子。就连同为女子的她都免不了生起一股怜惜之意。何况,王爷血气方刚呢?

景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怀里。冷硬的神色渐趋柔和。他对慕容瑶说:“你命人将北苑收拾一下。”

慕容瑶收回目光,点头:“好。”

景玺看向她身后的王府管家:“周毅,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来。直接带到本王屋里。”

“是。”周毅领命下去。

景玺走了几步,停下,说:“本王已决定封她为侧妃。”

慕容瑶一愣,泰然道:“好。臣妾明日就进宫去请旨。侧妃的封号还是由臣妾来拟么?”

景玺拒绝:“不必。柳湘沫,那便柳妃吧。”

素珊低头跟着煊王离开,经过时,看了慕容瑶一眼,都说煊王妃貌若天仙,果不其然!

慕容瑶没注意到素珊一扫而过的打量,只是摇头轻笑,笑意略微苦涩。王爷虽然风流,但对她这个正妃却是极尊重的。纳入府中的姬妾每一个都经过她的首肯,当然,煊王既然尊重她,她也还他尊重,只要是煊王看上的女人,只要身家清白,她都会点头。然而这一次,煊王没与她商量,而是直接告sù

她,他已做好了决定!

当年,雪姬进府,极为受宠,底下的几位侧妃和姬妾无不抱怨,那些酸言酸语她却一笑置之。那些人打得什么主意,她还能不知?无非是想借她煊王妃的身份压一压雪姬的气焰。这说来,当年雪姬受宠,确实张扬得有点过分。只是王爷都不计较,她又何苦去做惹人不快的事呢?

她想,她是正妃,是煊王名副其实的唯一的妻子,无论如何,到最后煊王只会回到她身边。

上阳城之战后,煊王重伤昏迷,朝野震荡,太子.党处处施压,王府里人人自危。是她扛起一家之主的职责,才没让整个王府倒下。煊王醒来后,把她拥进怀里,说“辛苦你了”。坚强如她,却因这四个字,潸然泪下。

随后,雪姬失宠,阖府禁谈“雪”字。王爷变了,偶尔眸中含恨,偶尔眼带悲伤。她还是什么都不问,只是陪在他身边,陪他度过最艰难也最凄凉的那段时日。那期间,煊王极少去别的房中走动,她面上依然端庄沉静,心下却止不住欣喜。她以为,经lì

生死后,王爷终于要回到她身边了。

直到那一日,顾青山告sù

煊王一个消息。她站在他身后,他临窗望雪,整个人几乎沉浸在悲伤里。那么浓重的悲伤,连她都感染了。煊王却跟她说,要去南苑雪姬那处过夜。她仍是端庄一笑,把所有失落和哀伤一并埋在心底。

那晚,慕容瑶目送煊王的身影消失在黑色夜幕里,看清了一个事实。

原来,她从未有过一刻走进煊王的心里。

即便,她那般努力,努力做他想要的女人,不争不妒。

想到雪姬,慕容瑶微微一愣了,若有所思地望向煊王消失的那处拐角。难怪,她第一眼就觉得那柳湘沫如此眼熟。原来,竟是如此!

顾青山留意到王妃唇角弯起的弧度,挠了挠头,准bèi

请辞,却被王妃叫住。

慕容瑶对他说:“顾将军,那柳妃是何来历?与王爷如何相识?本妃明日进宫也好禀明皇后,顺利拿到册妃诏书,登记玉碟。”

王妃是例行一问,每一个王府姬妾都要登记在册,却让顾青山犯了难。想起煊王在太子府的所言,便道:“柳妃是南方人,王爷在出使斓瓴的归途中与她结识。详情,属下也不清楚。”

慕容瑶点头:“本妃知dào

了。”便不再细问。

顾青山抱了抱手,退下,暗自挥了把冷汗。

周毅办事迅速,不一会就请来了大夫。大夫给靖辞雪把完脉后,神色稍显凝重,说是这位夫人滑胎后没有养好身子,又受了寒,寒气入体。大致与太子府里的那位老大夫所言相同。

景玺盯着仍不见醒的靖辞雪,默默点头,挥手示意大夫下去开药。见素珊一直站在边上,又道:“你肩膀有伤,正好让大夫看一下,这里你不用担心。”

“是。奴婢知dào

了。”素珊觉得有些心暖,她一直以为王爷的心思都系在小姐身上,想不到他竟还留意到自己受了伤。不过,她脸上表现得很淡然。

景玺又说:“另一个你也不用担心,大夫看过了,现在厢房休息。”

素珊知dào

他说的伍小六,点头,“多谢王爷。”

“嗯。”

素珊退下后,房中的婢女也被他一并遣退。屋子里安静地只剩下一强一弱的呼吸。

“雪儿,他叫你雪儿,是吗?”静静凝视,景玺执起她的手,冰冷的初觉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继而紧紧地拢在掌心。

双唇紧抿,弧线柔和。

他想起自己重伤初醒的那日。一睁眼,他就看到了如雪的发丝,眸中闪过一丝痛意。只因他想到了那飘舞在秋风细雨里的白发。

伯熹看着他的神色,凉凉嘲讽:“为师早与你说过,心念不可妄动。你看你,不听为师的良言忠告,吃亏了吧。”

景玺不语,目光死一般沉寂。

伯熹感叹道:“还好小雪儿手下留情,刺偏了半分,不然你就真要魂归阴司了。”忽然眉头一皱,喃喃道,“小雪儿恨你入骨,怎会刺偏呢?”

却见景玺死寂的双眸亮了一亮,伯熹手指颤抖地指着他,恨铁不成钢般痛斥道:“赶紧把你眼里的这把火灭了,小雪儿,她就算祁詺承恨她不要她,她也不会对你对任何人起心思。尔玉,为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泄露天机告诫你,你给为师记清楚了。姻缘天注定,你弥月煊王景玺的姻缘线不系在斓瓴皇后靖辞雪身上!”

景玺漆黑的眸滩划过一丝忍痛,苦笑道:“徒儿知dào

了,多谢师傅。”不用师傅说,他也知dào

,那一剑靖辞雪究竟注入了多少恨意!

“谢就免了,为师门徒众多,却只有你与为师最为相像。为师只望你不受红尘牵绊,免得到时心累心痛。”景玺讶异抬头时,伯熹眸中已掩去与他相同的那丝忍痛,“你这是什么眼神?与为师相像还委屈了你不成……”

景玺垂眸,沉默不语。

伯熹怕是怎么也不会想不到,他的一句“你弥月煊王景玺的姻缘线不系在斓瓴皇后靖辞雪身上”给了景玺无尽的绝望,也给他燃起了星星之火。

正如他此刻紧握着靖辞雪的手,他觉得他心从未有过这一刻的欢悦,仿佛初升的朝阳给天地万物带来了光明和希望,那般欣喜难耐。

他想,如果他不是弥月煊王,她不是斓瓴皇后,他们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可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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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CRITTY的古风歌《心若为城》。

160 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

细窄的门缝里,清清楚楚,恰好一个剪影。景玺俯身,在靖辞雪的眉心落下深情的一吻。

素珊收回目光,齿间涩意弥漫。又看到煊王妃朝这处走来,她不慌不忙地走下台阶,俯身行了一礼:“奴婢素珊,见过王妃。”

她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屋内的景玺听到。

“你是柳妃妹妹的丫头吧,不必多礼。”慕容瑶笑得温和,随即有婢女上前扶素珊起来。她打量了下素珊,心想着柳妃是个妙人儿,就连底下的婢女也比寻常的出色。

“谢王妃。”素珊觉得,她不讨厌这个王妃。同是北方贵族,明安公主景乐明显被皇室的尔虞我诈涂毒很深,煊王妃却不同,她端庄沉稳,也干练大气。说实在的,素珊潜意识里觉得这个煊王妃很配煊王!

斓瓴国的川王妃薛芸也是个奇女子。一开始,素珊就觉得薛芸心思玲珑,安静如荷,川王能娶到这样的王妃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后来,薛芸为川王揽下所有罪责,以死相护。素珊很震惊,也很佩服,原来那般安静美好的女子骨血里深藏的爱意竟是那般炽烈而决绝!

煊王妃么?素珊想起初入煊王府时王妃眼中一闪而过隐忍的痛意和自嘲,因为感同身受吧,所以旁人没留意到,素珊却留意到了。不是嫉妒,不是吃醋,只是单纯的失落。只一瞬,她又是那个高贵典雅的煊王妃。

都说洛阳城里的牡丹花名满天下,风姿华丽,气度非凡。素珊没见过那花。但隐约觉得煊王妃就是那洛阳城里的名花。

“柳妃如何了?”慕容瑶对这个恭敬却不卑微的婢女很有好感。

“小姐还未醒来。大夫来瞧过了。留了些调养用的方子。说是好好静养能将养回来。奴婢代小姐谢过王妃。”素珊又施了一礼。

慕容瑶点头,却嗔道:“还叫小姐呢?今日倒也罢了,等明日旨意下来,你可得改口,无论如何得唤一声柳妃。煊王府虽无那些细碎的讲究,但这些体统礼数还是要的。”

“是。奴婢谨遵王妃教诲。”

这时,身后的门开了,慕容瑶本想再说些什么。见煊王出来,还面带郁色,忙上前行礼唤了声“王爷”。

“来此何事?”景玺有些不悦,问出的话显得生冷。

慕容瑶回道:“臣妾来此是想告sù

王爷,北苑已经收拾好了,柳妃随时都可入住。顺道,过来看望一下柳妃。”

景玺抿唇“嗯”了声,又道,“柳妃这几日就先在本王屋里住着,北苑那边还有劳王妃多多打点。一切用度全都上好的。”

慕容瑶应道:“好。”

明明是多年的结发夫妻,言语对话竟如此客套?素珊站在雪地里。垂首低眉,和煊王妃带来的那些婢女一样恭敬谨慎,心下却同情起煊王妃来。

斓瓴皇宫里的教习嬷嬷总说,所谓夫妻之道,因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这般相敬如“冰”倒是女子的凄凉。

“还有何事?”见慕容瑶不走,景玺又问。

“王爷,是否需yào

臣妾派人召回公子宁?公子宁医术卓绝,想是有他在,柳妃的身子能好的更快。”慕容瑶如是建议。她口中的“公子宁”,就是煊王手下的第一智囊,白宁,白衣之身,却尊享煊王府“公子”名分。

“不必。”煊王一口回绝,也不管他不假思索的拒绝王妃的好意会给慕容瑶带来多少难堪。毕竟,底下还站着数位随行婢女。

“那臣妾先告退了。”慕容瑶却不尴尬,她不过是提个建议罢了,接受与否,又不失她所能决定的。

景玺颔首,转身进屋,忽而又顿住,说道:“未来几日,你没事就不必来找本王,其他人也是。本王不想柳妃受到任何打扰。”

“臣妾知dào

了。如有要事,臣妾就让他们写了折子呈上来。”

“嗯。”

门再一次合上,慕容瑶走得安稳,和来时一样。素珊却默默愣在雪地里,忽然就想起了宁馨儿,想起那夜她与馨儿说的“求不得”与“不得求”。鼻尖忽然一凉,她才醒过神来,抬眼望去,是阴沉的天,和细密落下大朵大朵的雪花。

她伸出手去接了几朵,北方的雪似乎不易化,不一会儿就沾了她一身。转而望向紧闭的门,素珊释然一笑。有什么能比小姐安康更重yào

呢?是煊王的快乐?不!不!不!两者一样重yào



这么一想后,她便去找伍小六。听顾青山说,伍小六是跳了马车,真想不到,胆小如六子,居然有魄力跳马车!真是小瞧了他。

因是王爷带进来的人,分派给伍小六养伤的是上好厢房。随后又听说是柳妃的人,王妃也遣了人过来慰问,只说如有任何需求,只管提便是。慕容瑶是作为当家主母,如此做法合乎情理。而别房的侧妃姬妾未免落了下乘,想去王爷那处探望被挡了回来,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差人去瞧伍小六,想着兴许能套出些柳妃的底子来。管家周毅向慕容瑶禀明了这事,慕容瑶只是摇头轻笑,继xù

看她手中的王府账册,盘算着如何节省这一年的开销。

一时间,屋子里仆役成群,伍小六做惯了奴才,突然间反过来被人伺候照顾,除了受宠若惊,还有惶恐,一张稚嫩清秀的脸涨得通红。素珊初来乍到,不识路,问了人才找到伍小六住的厢房。还没进屋就听到伍小六推辞的声音。

“不,不用。”

“这……我可以、可以自己来的。”

啪。杯子摔了。

素珊进去,一伙人正围在床前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碎屑,伍小六一脸尴尬。见到素珊进来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惊喜地喊了声:“素珊。”

素珊嗔了他一眼。眼神责怪他太没用了,不就几个婢女伺候他么?

“你是何人?”众婢女回过神来,不由得问她。

“我叫素珊,与六子一道是新来的。还请各位姐姐多多关照。”

“你是柳妃的婢女?”有人惊道。

素珊笑而不语,算是默认。那些人面面相觑,只觉得这个人不好欺负,当即寻了个借口,离开了。一出厢房就聚在一起讨论开了。一致认为那正主柳妃怕是个更厉害的角儿,不然怎么能迷住煊王呢?只是不知dào

和南苑的那位雪姬比,又如何呢?

“我长得很可怕么?”素珊郁闷地摸了摸脸颊,在六子床边坐下,耳尖地听到了“雪姬”二字,也没甚在意。却见伍小六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素珊怒了。

伍小六反应过来,赶紧摇头,甩得比拨浪鼓还快!见素珊消了气,赶紧讨好地笑:“素珊姑娘貌美如花。她们只是被你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势吓住了!”说完,还用力地点了记头。以增强他这话的可信度!

“算你还有点眼力劲。”素珊习惯性地想给他脑门来一记,见他额头缠着白纱布,透出粉色的血红,于是收了力道,改为轻轻地一拍。

伍小六忽然就红了眼眶,素珊愣住了,“诶,你别哭啊。我是不是拍太重了?”

伍小六摇头,甩出了几滴眼泪:“我以为我这次死定了!”

换做以往,素珊肯定会不屑地嘲笑他。而这一次,她的心忽然就软了。

“六子,我答yīng

你,以后再也不丢下你了。”六子没经lì

过大风大浪,唯一一次大胆的行径也只是被她逼迫离开斓瓴皇宫,为她们赶车。一路行来,她总共丢下伍小六两次。一次是在桑央谷外,六子不恼不怨,在陌生的林子里独自等了三个月。一次是在太子府后门,生死之际,却救了她和小姐。

伍小六摇摇头,闪着泪光却笑道:“没事,只要小姐和你好好的,我伍小六就什么都不怕!”素珊被他的话感动到了,又听他眯着眼回想了一下,说,“素珊,还好你提前解开了我的穴道,不然我就跳不了马车了。虽然那时候我吓得动不了,可是我一看到顾将军,就突然间有了力qì

!”

“嗯……我看到了那块匾额,我大字不识几个,但那‘太子’两个字还是认得!真的是要吓死了,那两个人还说要杀我!正好kàn

到顾将军,我就想跳马车,大不了一死,兴许这样顾将军就能发xiàn

我,他就能告sù

煊王殿下,殿下就能去救你们!”伍小六得yì

地拍掌,“哈!果然!嘶——”太过激动,扯到了伤口,直痛得他龇牙咧嘴。

素珊忍不住笑他:“叫你得yì

?”见伍小六眼神委屈,素珊无奈地摇头,心下却庆幸,若非六子急中生智,她真的难以想象她与小姐现在的光景。

“诶,素珊,我听她们说柳妃、柳妃的。那柳妃……是小姐么?”伍小六小心地问。

素珊突然变得严肃,点了点头。

伍小六急了:“这怎么可以?小姐她……唔!”突然被素珊捂住了嘴,伍小六只能眨着眼表示疑惑和抗议!小姐,她可是斓瓴国的皇后呀!怎么能做煊王的柳妃呢?

“听着,要想小姐和你我都活着,从今日起,小姐就是煊王府的柳妃!”素珊压低嗓音在他耳边警告,见伍小六诚惶诚恐地眨了眨眼,才把手撤下。

伍小六小心地张望了一下,贼头贼脑地轻声问:“那……我们呢?”

“笨!”素珊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强忍着想拍他脑门的冲动,说,“我们当然还是小姐的婢女和……小厮。”

嗯?小厮?

伍小六尴尬地咽了口唾沫。(未完待续……)

161 是不是弄疼你了

渐入夜色,素珊就着屋内的烛台把所有的蜡烛都点亮,只想着在小姐睁开眼的刹那,是亮堂堂的,而不是满室的黑。

景玺用完晚膳回来,入目的是明晃晃的一室烛光。素珊朝他行了一礼,解释道:“柳妃惧黑,奴婢便把屋子里的蜡烛都点亮了。”

景玺听后,没多大反应,只是在心里把“柳妃”细细地过了遍,觉得分外好听。又经过素珊时,问了句:“够么?”便径自到床边坐下。他怎么也没想到,面对千军万马尚能镇定自若的靖辞雪居然会怕黑。忽然想起那年的静思堂,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还有那一下下仿佛敲在他心头的木鱼声,心蓦然一阵抽痛。

靖辞雪为何那般深爱祁詺承?这个理由怕是连靖辞雪本人都难以用言语道得清。正如他,不过是年少时的一场遇见,山巅之上飘扬而下的琴音却在他心头绕了这么多年。

从未忘过,反而越来越清晰。

素珊没能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他,直到他侧眼看来,素珊才一个激灵,忙点头说:“够了够了。”

祁詺承很奢靡,当初得知小姐惧黑后就内务府打造了可以点燃八十一支红烛的烛台,整个斓瓴皇宫每到夜晚就数小姐的屋子最亮堂,跟白天一样。煊王的屋子里显然没有这么奢靡的烛台,好在蜡烛够多!

然而,素珊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说话这话的当会儿,煊王心中就构思了一座烛台的模子。那烛台。富丽堂皇。华美精致。让初进北苑的她们惊得目瞪口呆。后来每个人看到那样的烛台,都会被惊艳一番。

这一日过得跌宕起伏,终于到了夜里平静下来。景玺遣素珊退下,素珊没有犹豫,总归把小姐托付给煊王,她是最能放心的。太子那一掌用了挺大的劲儿,她的肩头到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本想着去看下伍小六。无奈倦意袭人,她便回了房间,一沾枕头就睡去了。

素珊走后不久,靖辞雪就醒了。景玺坐在床边,看到她睫羽轻颤,他眼里闪过一丝狂喜,尔后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幽幽转醒。

“你终于醒了,师妹。”

听到声音,苍白的脸上蛾眉微蹙。“煊王殿下何出此言?你我早已断绝同门情谊。”靖辞雪面无表情地说着话,眼神清冷疏离。昏迷过久导致她声音沙哑虚弱。

景玺默然以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就那样冷淡如冰地看着,仿佛旁观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不说话,靖辞雪却比他还冷漠,冷漠地起身,然后掀开被子。手,突然被摁住。

“为兄救了你,师妹难道连句谢字都没有吗?”

靖辞雪淡淡扬眼看他,从善如流地道了句:“多谢煊王殿下。”她抽开了手,目光一瞬变冷,“只是煊王殿下一口一个师妹,我承shòu不起。”

“你!”锐利如鹰的眼眸痛意夹杂着恨一闪而过,景玺一把抓住她撤离的手,死死地盯着那双不起波澜的烟灰色眸潭,“他没死!靖辞雪你听着,祁詺承没有死!你在上阳城里说过的话就不能算数!他活着,你我的同门情谊就还在!你永远都是我师妹!”

猛然被他拉进怀里,死死扣着。

“靖辞雪,你好狠的心!明明是我该恨你的,为什么会这样?”

那么坚定,又那么抓狂,纵使靖辞雪再冷情,她的心也为之一颤。

他抱得那样紧,几乎要将她勒得窒息。

靖辞雪缓缓闭上眼,任由他抱着,感受着他的恨,他的不甘。

“是不是弄疼你了?”景玺当真抱了许久,待到心情平复下来后才松开,见靖辞雪面色煞白,不由得蹙起眉头。

靖辞雪却是一怔,赶紧摇头,脸上是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和哀伤。

那次祁詺承抱着她从凤池到寝屋,一路招摇。第一次圆房,阿承是那般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弄疼你了?

那时,她是羞红脸摇头。而现在,她好想告sù

阿承,她很疼,整颗心都是空落落地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疼!

景玺看她脸色不好,知dào

她是想起了往事,也不再说话,只把她抱进怀里,不似方才那般用力,而是轻轻地圈着。

“我饿了。”

怀里人突然开口说话,景玺怔住了。

“师兄,我饿了。”

靖辞雪再次开口,景玺笑了,笑意不明显,却显得他整张脸的弧度都柔和了,只是靖辞雪被他抱着,没看到那双眸光锐利的双眼也有盛满温柔的时候。

所谓一笑泯恩仇么?是不是可以这样?

过去的就都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

景玺放开她,说:“好。我这就命人把饭菜送来,不过你刚醒,就先喝些粥吧。”若是此时白宁在场,一定会有当场拍瞎自己的冲动!这还是他们所熟知的冷硬少言的煊王么?居然如此体贴细致!

靖辞雪对他的细致也是微愣,脸上却没显露出来,只是客气道:“多谢师兄。”

景玺眸光一暗,唇含苦涩。他抬手抚上靖辞雪的脸,靖辞雪却往后一退,他的手尴尬地顿在空中。尔后,改为轻抚她披肩的长发,像兄长对待妹子一样,纯粹干净。

却道:你这两句谢,我就都接受了。不过,往后你无须跟我这般客气,我要的不是谢谢,也不是对不起。”话,越说越沉重,靖辞雪眸光一顿。

景玺无意逼她,便离开去唤人。走了几步,想起一件事便又停下,说:“对了,从现在起,你不能唤我师兄,我也不能唤你师妹。”

他回头,靖辞雪眼里闪过一抹诧异,尔后恍然地冲他点了下头。景玺转回身,唇角高高扬起。

“柳妃?”靖辞雪惊讶不已,完全不知dào

面前几个小婢女为何一进来就冲她恭敬行礼,还唤她“柳妃”。

婢女们对她的反应也是一惊,垂着头恭谨又不安。

“都退下吧。”景玺看到屋里的场景,走进来,挥手示意一群婢女下去。

“柳妃?”婢女们鱼贯而出,顺带着把门关上。靖辞雪隐约猜到了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身姿挺拔的男人。

而景玺的泰然神色,肯定了她心中所想。

明明一开始是他口口声声唤她师妹,后来又说不能如此相唤。难怪!

靖辞雪却以为,全天下的人都知dào

斓瓴靖后与弥月煊王师承桑央谷,是同门师兄妹,若让旁人听到他们如此称呼定会起疑,却原来是她想错了。

“快些把粥喝了,免得凉了。”景玺夹了些开胃小菜放进她碗里。

靖辞雪却不为所动,而是坚定地拒绝:“我不能当你煊王府的柳妃。”

“迟了。”景玺淡淡道,见靖辞雪看他,他眉尖一蹙,有些无奈地把在太子府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靖辞雪听后,只道:“那又如何?尔玉,你知dào

的,我是不能做你的侧妃的。”

不是客套疏离的王爷或殿下,也不是简单明了却亲昵的景玺,而是“尔玉”。是伯熹师傅最喜爱的弟子,尔玉。是她与素珊在桑央谷里的师兄,尔玉。

景玺沉默了片刻,说:“只要你我不说,你的过去没人知dào

。你也说了,靖辞雪已逝,你是柳湘沫。那你做我的侧妃,又有何不可?”

“你知dào

我说的不止是身份?”景玺眉间的锁痕更深,他当然知dào

靖辞雪的意思,坚贞不渝,只做祁詺承一人的妻子。靖辞雪看了眼他的神色,又道,“倘若从身份来说,我就更不能做你的侧妃。尔玉,你想想,如果有朝一日,斓瓴臣民知dào

他们的煊王殿下的侧妃就是当初大败他们弥月军的斓瓴靖后,他们会怎么想?你身为一国王爷,该给他们什么样的解释?”

“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让他们永远都不会知dào

。”冷硬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什么办法?”

“把你藏起来。”他看着她,满室烛火在他晶黑色的眸子里跳跃出,明亮无比。

靖辞雪哑然失笑。却冷不防被他拥进怀里。

景玺在她耳边轻轻一叹,说道:“太子已知你是我侧妃。我与他之间的较量你应该有所耳闻。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处心积虑地挑我的空子,现在我没了兵权,他更是恨不得直接将我斩草除根。”

“我是不怕,可是你不一样。他既能抓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扳倒我的机会的。他为人凶狠残暴,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手下留情。何况他色心未泯,如果你没有煊王府侧妃的头衔,你该怎么办?”

“我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永久。父皇溺爱太子,宫中舞姬任他挑选,就连新入宫的妃子只要是太子看上的,父皇都会送给他。好在,他们在我这里还顾忌着点伦常,可是你若不是柳妃,父皇的一道圣旨就能把你指给太子!”

“雪儿,难道你要再一次离开弥月么?大夫说你的身子受了重创,已经承shòu不起长途跋涉了。还有素珊他们二人,你这一路走来,不但自己,就连他们也都是伤痕累累啊。雪儿,我只想保护你,让你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再受到伤害。”(未完待续……)

162 你我从未走进过他心里,怎知他心中所想

靖辞雪终是答yīng

了景玺留下。

夜已深,屋内烛火通明,寂静无声。许是昏迷得太久,她躺在床上迟迟没有睡意,心下反复掂量着她的决定。

天地苍茫,她们主仆三人身如浮萍,飘荡无依。煊王府是盘踞在北方的一棵大树,若有幸,或许真能庇护她们余生安泰,若不幸,恐又是场暴雨腥风。那离开呢?又该如何?斓瓴国内遍布素珊与馨儿的画像和海捕文书,她们再也回不去了。而北方,又有多少阿承安插的探子细作呢?还有东宫太子太子对她虎视眈眈。景玺说的是“藏”,是啊,她真该藏起来,让阿承找不到,太子抓不到。

靖辞雪睁眼,轻叹。她是病弱之躯,只会是个牵累。这一场爱恨里,她已失去孩子,失去馨儿,不能再失去素珊和伍小六了。

前路茫然未知,或停或走,不过一念之间。却是这一念的抉择,成了挑zhàn

和赌注。她选择相信景玺。

——可是尔玉,我的留下,对你而言会不会太自私?

屋外,雪地里,那道黑色长影迟迟未曾离去。双目久久凝滞在紧闭的门上,寒风又起,呼啸如刀,雪花纷扬而下,景玺缓缓地弯起唇线,笑了。他伸手,雪花落在掌心,想起靖辞雪点头时的模样,他脸上温柔更甚。

“雪儿。”他低声轻喃。

只要你愿意留下,本王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是本王的雪儿!

……

次日。煊王妃慕容瑶早早地去了宫中。讨旨是件极容易的事儿。不消半个时辰。册封诏书便已下来。当今皇后乃是太子景弘的生母,她自然希望煊王能沉迷女色,失尽人心。

慕容瑶捧着懿旨离开皇后的寝宫,却在凤仪宫外遇见了前来请安的太子景弘。景弘冷眸扫了记婢女恭敬托着的懿旨,冷哼一声,径自走过,连慕容瑶的请安行礼也未曾搭理。慕容瑶倒是见怪不怪,见他走远了。便吩咐婢女车夫打道回府。

回府后,慕容瑶径直去了肃英阁。这个时辰,王爷通常是在那里处理事务或与谋士商议。果然,她到时,阁外的小厮说:“王爷正与众位先生商议要事,王妃还是半个时辰后再过来吧。”

“无妨,本妃在这等着便是。”

“这……”小厮颇为为难,慕容瑶已经拿过婢女手中的懿旨,让随行众人一并散了去,独自一人等着。

“可是白宁公子回来了?”慕容瑶问。

“回王妃的话。不是。”小厮恭敬回道。

慕容瑶无意插足他们男人间的事,这一问只是随口而出罢了。听小厮如是答复。她点点头,不再相问。

景玺看到阁外的情况,所幸该商议的事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便提前结束了。谋士们鱼贯而出,见到煊王妃候在阁外,想是有事找王爷,于是简单唤了声“王妃”都退下了。

慕容瑶端庄地微笑颔首,景玺拿过懿旨展开。待众人退尽,慕容瑶把她在凤仪宫外遇见太子的事说了一说。

“太子作何反应?”闻言,景玺并不惊讶。

慕容瑶轻轻摇头,见他垂眸在懿旨上,又道:“太子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景玺收了懿旨,双手负到身后,唇角赫然一抹冷笑。却道:“柳妃身子弱,经不得吹风。今晚上的封妃仪式……还是按规矩来。”

慕容瑶一怔,反应过来时,煊王已经走开了,只得对着他背影道了声“是”。她以为,王爷会以柳妃身子弱为缘由而取消或从简封妃仪式,想不到……

她仰首望向苍穹,天空灰蒙蒙,阴沉得很。

又要下雪了。她轻叹。

更让慕容瑶意wài

的是,整个封妃仪式下来,柳妃一直没出现,而是那个名唤“素珊”的婢女代为受礼。她看了眼身旁的煊王,景玺却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她立即掩去震惊神色,恢复如常。

王爷心疼柳妃,舍不得她吹寒风,却要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真是用心良苦。

满座姬妾如云,婢仆成群,他们都很好奇这传说中的“柳妃”究竟是何模样?那身着华服款款而来,目不斜视的女子就是柳妃?那是怎样的一种风情,高贵美丽中带着迫人的气势,难怪王爷会喜欢!

那些侧妃姬妾们暗自皱了眉头,就连景玺也有一瞬愣神。而各方姬妾的婢女们却懵了,心想这不是在伍小六屋子里见过的素珊么?她不说是柳妃的丫头吗,怎么就成柳妃了?

一时间,众人各有思量。却见那女子俯身拜下,说道:“小婢素珊,奉王爷之命代主子柳湘沫受封妃之礼。柳妃尚在病中,不能亲自前来,还望众位主子海涵……”

后边的话谁也没听清,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很玄乎。

“王妃请喝茶。”

慕容瑶接过茶盏,素珊恭敬地跪在地上,她抿了口茶,命人赏礼,余光里见煊王神色淡淡,她明白过来,入喉的茶水都成了酸涩的汁液。

自古以来,嫡庶有别,尊卑分明。她是正妻,柳妃是妾,这之间的礼数是他不愿看到的。

景玺起身,对她道:“柳妃身子不好,往后她的礼一概全免,王妃以为如何?”

慕容瑶点头,嘴角的弧度弯得恰到好处:“这是自然,晨昏定省不过是虚礼而已,柳妃身子要紧。素珊,柳妃那处若缺了什么,你只管与本妃说。”

“是,奴婢知dào

了。”素珊回道,“奴婢代柳妃叩谢王妃宽容大量。”

慕容瑶笑着让她起来,也命人给素珊赏了礼。

她想,王爷敬她。就算宠爱柳妃也在众人面前给足她脸面。问她的意见。还有何所求?这便够了吧。

这场礼仪。景玺很满yì

,想起靖辞雪一人在房中,便吩咐素珊回去照顾,他也没多留。

“王爷。”姬妾中有名白衣女子唤他,他却没听到,已然走远。

“这柳妃可真得宠,我入府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看到王爷这般紧张一个人。”说话的是宁妃,她是煊王的第一个侧妃。比王妃还早一年进府,那时煊王刚刚回来,替母亲沉冤得雪,初露锋芒,她便被国主指婚给了煊王。多年来,王爷对她一直不冷不热,已成习惯。而她这话里,也是嘲讽多过醋意。

她一开口,那些兀自在心里醋意泛滥的姬妾纷纷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那白衣女子,都默契地轻哼。白衣女子感觉到身后的异样目光。不甘心地努了努嘴:“让个低贱的婢女来受侧妃之礼,王爷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啊?”

众人听到了不禁沉默。对啊,王爷心里到底怎么想啊?

唯独慕容瑶心里明镜似的。“时辰不早了,妹妹们都散了吧。”她在婢女的簇拥下经过白衣女子,见她仍是满脸哀怨地站在原地,不由得摇头轻叹。

你我从未走进过那人心里,又怎知他心中所想?

……

休养期间,靖辞雪仍留在景玺的院子里。靖辞雪是不知情,景玺则是不愿她劳累搬去北苑,何况私心里他想与她更近些。每次回来,只要一想到他房里还有雪儿在,就算心中有再多的不快,那一刻也会消失殆尽。每晚歇在书房,感觉到与那人只有一墙之隔,那便也是满足。

他想离得近一些,这样就可以看不见横梗在他们中间实jì

的距离。

“小姐,今日感觉有没有好些?”素珊扶起靖辞雪,伺候她用午膳。煊王为小心起见,没让慕容瑶给靖辞雪分配使唤婢女,只让素珊一人贴心照顾。素珊也不放心让别人来,巴不得如此。而靖辞雪虽已答yīng

留下,却对“柳妃”二字很是抵触,素珊看得出来,因此私下里,她还是以“小姐”相称。

靖辞雪点点头:“好多了。”

素珊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待会就去告sù

六子,他啊,可担心了呢。”

“六六呢?他的伤势如何了?”提起多日未见的伍小六,靖辞雪有些担心。前几日素珊跟她说了伍小六跳马车的事迹,纵使淡漠如她,也吃了一惊。

“小姐放心,他就一猴子,伤早就不碍事了。”

“那怎么不见他来?”

“因为他进不来。”王爷的寝屋,莫说伍小六了,就连王妃也不让进。见靖辞雪诧异看她,她笑了笑道,“我估摸着他现在应该晕乎得找不着北了。”于是,把府中下人争相讨好伍小六而伍小六受惊的事说了一遍,靖辞雪听后,淡漠的脸上稍稍有些缓和。

想了想却觉不妥,靖辞雪说道:“素珊,你平日里多提点些六六。这是煊王府,我们毕竟身份特殊,虽有煊王照顾,却难面面俱到。六六心性纯良耿直,若教人利用,于你我三人还有煊王都不利。”

“嗯,素珊知dào

的。每日都跟他念叨,六子说我都快赶上馨儿的啰嗦劲儿了!”素珊笑着打趣。无意间提到了馨儿,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小姐,我把这些收拾了,马上就回来。”素珊垂着头把午膳收拾离开房间。园外不见候着的婢女,她因心里想着馨儿,便没多寻思,提着食盒去了厨房方向。

就在素珊走后不久,煊王的寝园来了个不速之客。(未完待续……)

PS:长浮先来道个歉,说好23号更新的,结果还是拖到了24号凌晨,就是现在!真的很对不起真爱们!还有就是,平时上课不听的后果导致期末复习很捉急,长浮没能抽出时间存稿,是长浮的第二个错!嗯,有初高中的真爱吗?千万要好好听课,长浮是堕落的大学生,高中的时候长浮也是个大学霸哈~

然后接下来长浮会保证日更哒!每更必达3000字以上。不过,了解长浮的真爱们应该懂得,长浮所谓的日更有时(经常?)会跑到次日的凌晨啦,就像现在。那就老规矩,那一天双更!

真的很感谢坚持看文的真爱,感谢你们对长浮的支持和体谅。

亲爱的真爱【错!过】,复习期间某一天看到你的留言,真的感动到了!谢谢你!

163 这一巴掌是要你记得尊卑礼仪

当年,煊王景玺曾携心腹顾青山与白宁南下出使斓瓴国,归途中确实遇见了一个女子。只是那人并非靖辞雪。

相较南方,弥月的春天来得一直很晚。离开时,斓瓴已万物复苏,春意盎然,而北方仍在飘雪,雪花绵延千里,似烟雾,要将北国天地都遮掩覆盖。

弦阳关就隐藏在风雪里,关隘守将的可视范围不断缩减。弦阳关外,茫茫雪海里,昏迷着一奄奄一息的落魄之人,粗布麻衣,暴露在空气中的伤痕血液凝结。

“斓瓴国的春天已经来了,北方的春天不远矣!王爷,你说是吧?”白宁的声音戛然而止,勒马,咦了声。

马车也随之停下,“好险,前边居然躺着一个人,差点就踩上去了。”顾青山跳下马车,跑去看了看情况。他撩起那人凌乱的头发,不由得皱眉。

“何事?”马车里的人发问。

那般脏乱的一张脸,顾青山只勉强识得出眼前这人是个女子,就只好这样高声回了话。又抱起女子走回马车。白宁高高坐在马背上打量了下,补充道:“估摸着她还是个南方姑娘,许是被人贩子拐来这里,被她逃出来了。你看这,旧伤新伤的叠一起,可真不容易。”说着,还拿马鞭指了指女子被懂得发青的手臂。

“她好像还有气息,那救还是不救?”顾青山问。

马车里的人沉默,白宁在他肩上边敲边道:“自然是要救的,青山大哥都这么抱过来了。作兄弟的哪能不救?若能成就一段以身相许的姻缘。青山大哥可得好好谢我。”

白宁的调笑换来一记凶狠的眼刀。立即闭嘴,目不斜视地策马带头行去。他才不要再冰天雪地里讨教青山大哥的十八招双板斧!

马车极大,得到煊王的同意后,顾青山把女子抱进车里随意安置在角落里,而景玺一直闭目养神,从未睁眼看过一次。

当晚歇在驿站。景玺经过白宁的房间听到里边传来他与顾青山的争执。

顾青山说:“白宁,哥哥我太瞧不起你了,你怎么可以有这种龌|龊心思呢?男女授受不亲。你的礼教都学哪里去了?”

白宁反驳道:“我哪里龌|龊了?我是大夫,在我眼里天下苍生都一个样,没有男女之别!”

景玺暗自点头,这确实是白宁的作风。却听白宁狡猾兮兮地冷笑了声:“再说了青山大哥,你难道不好奇她究竟长啥样吗?”

“不好奇。”顾青山回得斩钉截铁。

白宁不屑地“切”了声,讥讽道:“你好好的一个北方硬汉,怎么搞得跟我家那白老头一样,迂腐!咱这么做,是为了让这位姑娘的脸重见天日。算了算了,你不做。我做。”

“诶!你做什么?哈,我就知dào

。青山大哥你心里也是好奇的很。大哥,兄弟面前你就别学那些迂腐的人装矜持了。你帮我把帕子拧湿一点,这姑娘不知多久没洗脸了。”

“嗯,给你。对了白宁,‘重见天日’这词是这么用的么?”

“当然,这你得信我,就和相信我的医术一样。”

“哦。可是,我总觉得怪怪的。”

“向来只有女人的直觉才作数,你顾青山是北方硬汉,感觉最不准了。”

白宁一通认真地忽悠。屋外,景玺无奈地摇头,走了没几步,屋内传来两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白宁问:“像吗?”

顾青山愣愣道:“像。”顿了会儿,又讷讷道,“如果不是见过了素珊和馨儿,我会觉得南边的女人都长着靖后那张脸。还是你说的对,男人的感觉是不准的。可是她跟靖后真的好像。”

嘭——门应声而开。

景玺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张与靖辞雪极为相似的脸,白宁扬眉一笑。得了,青山大哥的姻缘是没救到了,反倒成全了王爷。

而那女子,便是后来宠极一时的雪姬夫人。

此时此刻,她就在煊王的寝园内,靖辞雪的床前。

雪姬出身贫寒,她的遭遇与白宁所猜测的几乎没有出入。许是从前受了太多苦,因此她一心只想过上好日子,有人宠爱,衣食无忧。遇上煊王,无疑是给她灰暗的人生打开了一道门,让她一下子从无名小卒扶摇直上,成为煊王府里众姬妾羡慕嫉妒的雪姬。

她以为她这一生就要这么辉煌下去,可是煊王从上阳城回来就再也没见过她,她亲自做好煊王每次来南苑必喝的莲子汤来求见,仍是吃了闭门羹。不久,管家周毅就来南苑传达王爷的命令,命她不许再踏出南苑半步。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失宠了。那时她心思还单纯,失落了一阵子后,见自己的吃穿用度并没有因失宠而缩减,便放宽了心。

她也想要很多很多宠爱,但若要不到,那能衣食无忧也是好的。

直到那一夜,她从梦中醒来,看到煊王,才惊觉心底的思念早已泛滥成灾。大起大落,无非就是如此。柳妃的出现在她知悉自己的心意之后,她想她还是要过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她还要煊王的宠爱。

可是柳妃,你怎能一进府就剥夺了我所有幸福?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而,当她使计弄走寝园外的婢女亲眼见到“柳妃”时,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对与自己极其相像的脸,雪姬怔愣了许久。反倒是靖辞雪,除了最初一眼有过讶异,她镇静地仿佛面前之人就是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一样。

随雪姬一道同来的婢女冬香进来时还提心吊胆,待看清柳妃长相后也是一惊。她小心地扯了记雪姬,雪姬才反应过来,动了动僵硬的脸颊,冷嗤道:“我当是个什么样的绝代佳人,值得王爷藏在自个屋里谁都不让瞧!原来不过是长了张跟我相似的脸而已。”

冬香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地拼命扯她,她就是不为所动,反而变本加厉:“柳妃,你凭什么是侧妃?你究竟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迷住了王爷!你今日不给我一个交待,我绝不放过你!”

靖辞雪尚沉浸在自个所处的地方乃是煊王的寝园的震惊中,屋子里响起另一道冰冷的声音:“交待?你想要什么样的交待?又是如何的不放过?”

素珊一步步走到榻前,毫无顾忌地逼视着面前人。

雪姬一颤,不由得想起那日封妃仪式上这人的迫人气势。冬香壮起胆子斥道:“大胆!雪姬夫人面前,你还不行礼!”

“大胆的是你们,柳妃在此,也没见你们行礼。”

“你!”雪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冷哼了声,不屑道,“本夫人才不会向她行礼。她只是因为长了张跟本夫人相似的脸才受的宠,还不是拖了本夫人的福,有什么可神气的?”

素珊双手抱胸,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来回扫了几遍,啧啧感叹:“果然是像!只是雪姬夫人,这人呢贵在有自知之明,究竟谁托了谁的福,你可得搞搞清楚啊。说几句您不爱听的话,你与柳妃虽样貌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柳妃聪明睿智又淡泊宁静,而你侍宠生娇还愚昧蠢钝,你觉得以王爷的身份、修养、见识,他会喜欢谁?雪姬,若非你生来好运,得了这张脸,否则你如何进得了煊王府?”

冬香边听边偷偷将雪姬与柳妃对比了下,发觉素珊说的真不假。雪姬却气急了,挥起手来就要打素珊,一直沉默旁观的靖辞雪眸光一顿,就见素珊截住雪姬的手,反抽了她一耳光。

“夫人!”冬香吓傻了,赶紧扶住雪姬。雪姬也是一愣,捂着脸似是没料到素珊回打她。

素珊收回手继xù

保持之间的姿势,脸上无一丝笑意,她语气森冷,暗含警告道:“雪姬夫人,柳妃体虚无力,这一巴掌奴婢代主子打了,是要你记得‘尊卑礼仪’。你对柳妃不敬,这姑且只是个小小的教xùn

罢了。”

“你小小贱婢,竟敢打我?”雪姬恼了,一把推开冬香,作势就要朝素珊脸上扇去。素珊不躲不避,只扬着脸任由她的手掌落下。

“你敢。”却是一直没说话靖辞雪开了口。

雪姬扬起的手一顿,因这波澜不惊的两个字而心生寒意,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一咬牙,狠道:“我今日就敢了,看你们主仆俩能拿我怎么样?”

“雪!姬!”是煊王!

这一巴掌终究没能落下。

雪姬彻底吓懵了,紧咬下唇,看着煊王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想起自己受了素珊那贱婢一巴掌,她只觉得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可是她还没开口诉苦,景玺就越过了她,直接坐到了床边上,背对着她道:“本王说过,若无本王亲允,谁都不能打扰柳妃休养。你把本王的话当耳边风了么?”

“妾身不敢。”雪姬哆嗦回道。

“既然柳妃已经惩治了你,那你就回去闭门思过,无事不要再出来。”

又是禁足么?雪姬哀怨唤道,“王爷……”

“嗯?”

轻轻一声便叫雪姬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得含泪请辞,带着冬香离开。(未完待续……)

164 嘴硬是要吃苦头的

景玺似有些不悦,素珊向他行礼,他也没回应,任由素珊维持着半蹲的姿势。

“生气了?”而他看着靖辞雪,语气倒是温和。

靖辞雪却淡淡地移开目光,不恼不怒,也寡淡如水。景玺这才看向素珊:“起来吧。”

“谢王爷。”

“你且说说,本王对雪姬的惩罚如何?”

素珊恭敬道:“王爷的英明决断,奴婢不敢妄加评议。”

“恕你无罪,说。”

素珊本就不是个忸怩的的人,既让直说,她便不会客气。只见她头垂得更低,神态更加恭谨,嘴上却道:“奴婢以为,王爷是决计不会让小姐受半点委屈的。”话毕抬头,直直看进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里。

景玺盯着她看了眼,对靖辞雪道:“你若不喜欢,本王这便把她赶出王府。”

他这话说的平静,仿佛只是件寻常事,而不是轻而易举就毁掉了他曾宠爱一时的女子。靖辞雪终于回眸看他,目光淡淡地看着,心下却哀叹了数声。

景玺在等她开口,心像是被什么揪着,又期待又忐忑。可他却等来靖辞雪波澜不惊甚至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尔玉,听说你命人给我拾掇了一座院子。”

“嗯。本王看你身子有所好转,这几日就搬过去住吧。”炽热的心,仿佛蓦然间浇上了一层水。雪儿的言下之意,他岂能不懂?

不料靖辞雪又接了句:“那便今晚吧。”

“随你。”景玺状似随意地附和了句,转身离开。“本王今晚还有要事。搬去北苑一事王妃会替你安排妥当。”

“有劳。”身后。是靖辞雪万年不变的淡漠口吻。

素珊伺候靖辞雪躺下休息,待靖辞雪呼吸匀畅后,悄悄离开了房间。门关上的瞬间,靖辞雪缓缓抬起眼睑,烟灰色的眸滩,笼上一抹凄哀的神色。

有没有一份深情,是你的不可承shòu之重?

庭院里,墨黑色的背影挺拔如松。素珊走过去,小声又恭敬地唤了声“王爷”。

“三年了,你的脾性还是一点都没变。”

“王爷恕罪。当年琼林院里,王爷的教诲奴婢一直牢记在心,不敢忘记。今日之事,实乃无奈之举。一是那雪姬出言不逊,侮辱柳妃,在奴婢心里凡是伤害柳妃者,皆不可原谅。二是柳妃需yào

静养,而眼下府中流言四起。今日若不是雪姬,明日也会是另一位夫人。奴婢这么做是想绝了那些人要来打扰小姐的念头。”

其实。不用素珊解释,景玺也猜得到。可这一招杀鸡儆猴,仗的仍是他对屋内人的宠爱。这点,素珊与靖辞雪都很清楚。

景玺不语,素珊又道:“王爷,这是煊王府,奴婢相信您会保护好柳妃的。”

……

彼时已至二月末,天气犹冷,雪却已见停,阳光渐转温煦。三五个婢女分散在庭院里扫雪,不时大门外一阵闹。

“公子回来了。”

“快去禀告王爷。”

随即一名小厮急匆匆跑了进来。门外走来一披着雪狐斗篷的男子,打扫的婢女纷纷停下手头上的活儿,朝面色凝重的白宁恭敬地道了声“公子”。

“你可算回来了。”厅内,白宁遇上了慕容瑶。

白宁朝她行了礼:“白宁见过王妃。”

慕容瑶与他寒暄道:“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还算顺利。”白宁如是回答,垂下的眉头却几不可见地微皱。

慕容瑶又问:“赤雁呢?没与你一道回来?”

问及赤雁,白宁抬头扬眉,一扫抑郁,撇嘴道:“她仗着自己武功高强,给我丢下几名护卫就先赶回来了。我要是遭遇了不测,绝对做鬼都不会放过她。”

慕容瑶忍不住轻笑,却一阵见血道:“怕是险些遭遇不测的是她而不是你吧。好了,你快去肃英阁吧,免得王爷等急了。”说完,便走了。

白宁脸上依然保持着他惯有的笑容,顾青山通常说他不论是哪种笑,都“很狐狸”。他恭恭敬敬朝煊王妃的背影施了一礼,转身疾步朝肃英阁而去。

肃英阁里只有煊王和顾青山。

白宁把账册交给煊王,转而问顾青山:“赤雁呢?死了没?”

“积点口德不行吗你?”顾青山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而他一副无辜地表情顾青山恨不得一拳砸过去。事实上,顾青山真的一掌挥了过去,可惜白宁在肩膀遭受多次摧残后,已能灵活地躲开,顾青山只碰到他衣角,再恶狠狠瞪了记他挑衅的模样后,悻悻收手。

“不错,赤雁的云步你学得挺像。”景玺翻着账册说道,而他的眉峰却随着他的翻阅逐渐皱起。

“还是王爷厉害。”白宁扬眉得yì



景玺又道:“可惜没有内力。”

白宁瞬间蔫了。

景玺看了他一眼:“赤雁在水月居。”没听到白宁离开的声音,景玺随意问了句,“你不去看看?”

“不去。”白宁回得斩钉截铁。

顾青山“嘁”了他一回,“刚不挺着急的么?”

白宁斜了他一眼:“谁着急了?”

顾青山道:“你!”

白宁冷哼:“反正死不了,晚点再去。路上赶得急,我累了。王爷,属下先告退了。”得了煊王的准许,他就真的回房睡觉去了。

一觉就睡到了夜里。

在去水月居的路上,由于光线暗,两个婢女并肩而行并未看到白宁,反而专心地说着话。只听一人说:“诶,昨儿晚上阿娟被派去帮忙,可算是看到柳妃了。听说柳妃长得极美,比咱王妃还要美上三分。就连王妃自己也说柳妃容颜盛锦,天下无双呢。”

另一人激动附和道:“我也听说了。难怪王爷这么宠她,先前还一直让柳妃住在寝园里不许任何人探视打扰。雪姬去闯了一回,这可不,又被禁足了。依我看这次可不会那么容易就解禁了。”

前一人又道:“我怎么听说柳妃与雪姬长得极像呢?”

后一人思索道:“你说她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柳妃与雪姬长得极像?望着两婢女渐行渐远的背影,白宁忍不住挑眉,拐进了水月居。

“哟,还活着呐。”一进门,白宁就如是说道。

赤雁散发披肩,红衣如霞。她在榻上打坐,听到白宁的声音,睁眼冷冷回道:“我很好,让你失望了。”

白宁翻了个白眼,朝她肩胛骨一戳。赤雁吃痛皱眉。

“嘴硬是要吃苦头的。”白宁勾唇笑道,唰地打开扇子,颇有节奏地轻摇。洁白的扇面上书着刚劲有力的“白神医”三字。

当年途径凤凰林,素珊无意间与他说了一回,他便记下了,回到弥月后逮着个机会就向煊王求墨宝。景玺被他磨得没辙了,便送了他三个字。当时赤雁也在,看到煊王写完后连连摇头。

白宁问她:“难道王爷的字不好kàn

吗?”

赤雁摇头道:“王爷的字遒劲有余,飘逸不足,与你不相衬。”

对此,白宁嗤之以鼻。

景玺却笑着点头:“赤雁这话不假。这副墨宝你应该向斓瓴国主讨才是。”

白宁许是有些不甘心,又觉面子要紧,说道:“管它衬不衬,我喜欢就行了。”

眼下,赤雁冷着一张脸,脸色愈显苍白。白宁摇着扇子说:“求我。”赤雁冷冷地别过头去不理他。

沉默许久,赤雁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白宁抿紧了唇,扇出来的全是冷风。他合上扇子走到赤雁身前,不甘心地抓起她的手腕,开始诊脉。

赤雁睨了他一眼:“不是我求你的。”

白宁也冷冷回道:“我知dào

。”

赤雁武艺高强,太子/党都以为那账册在她身上,半路伏击了赤雁却放过了他。

这是白宁的计。(未完待续……)

165 替我杀了她,报仇!

那本账册上详细记录了太子.党上下私相授受的来去账目,是他们贪污腐败的罪证。一本账册,牵连甚广,就连景弘的太子之位也势必难以保全。一旦曝光出来,势必会震惊朝野。

白宁费了好大的劲才查探到账册的下落,太子/党听到风声也派出了心腹,经细作查探,那人名叫简云枫,一年前来到弥月,直接投奔了太子府。一个无名小卒能得太子青睐,必不会简单。

不过,他二人暗中较量,终是白宁略胜一筹。

那日赤雁千辛万苦取得账册回来,把它丢到木愣愣盯着窗子发呆的白宁眼前。白宁一晃神,大喜,连翻数页,更是喜上加喜。不由得笑弯了眉眼。

赤雁懒得理他,准bèi

走时却被白宁唤住。

“赤雁,你先别走。”

赤雁说道:“我只负责协助你取账本。”

言下之意,如今账本已经顺利取回,接下来的事与她无关。

白宁背着手走到她身后,拿自个肩膀轻轻撞了下赤雁:“可咱得想办法顺利地把账本带回去不是?”赤雁侧目看他,他把自己的计划说了遍,信心满满。

“诶。你别走啊!”白宁没想到,他一说完,赤雁理都没理他还直接就走了,忙不迭地拉住她。

赤雁说:“你手底下不有王爷给的亲兵么?”

白宁撇撇嘴道:“他们哪能跟煊王府的第一女高手相提并论啊!”

“求我。”赤雁回身,双手抱在胸前,好以整暇地看着他。

闻言。白宁恨得牙痒痒。咬牙切齿道:“求你!”

镇静的眼眸里笑意一闪而逝。赤雁仍是冷冰冰地踩着沉稳的步伐离开房间。留下白宁一人在原地发呆,然后跳脚,抓狂!

“太子/党的人果然心狠手辣。”诊完脉,白宁取出一只小瓷瓶,倒了颗药丸出来,“你先吃了这个。”

“这个你一直深有体会。”赤雁把药丸放进嘴里,接过白宁递来的茶杯。

白宁学着那日赤雁双手抱胸的姿势,合起来的扇子又一下没一下地敲在自个肩上。看着赤雁吃下药丸。他才道:“我只是感慨,他们对你都毫不留情。”

赤雁冷笑:“这有什么好感慨的?难道我是女子,他们就该手下留情?”

“你知dào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赤雁抬眼,看到白宁一脸肃静和认真。

白宁盯着她看了会,眸色深沉。良久才讷讷问道:“疼吗?”

赤雁白了他一眼:“你刚不戳我穴道还不疼。”

白宁张了张嘴,想说的话绕到了舌尖又被吞下,说出口的却是:“这是你嘴硬的代价!”

门适时地开了,顾青山提着食盒进来,看到白宁也不惊讶。倒是白宁啧啧感叹:“不愧是大功臣呐,就连青山大哥都亲自给你送晚饭了。不得了!”

赤雁说道:“大功臣这顶高帽我可不敢戴。”

白宁的眉角一抖。又听顾青山说:“你要心里不平衡,改明儿哥哥就给你送一日三餐。”

白宁拒绝:“不要。我有手有脚的能自个去吃饭。”

赤雁拿筷子的手一顿,敢情这是说她没手没脚么?

“你少说一两句。”顾青山拿出他当大哥的气派来。白宁连连作揖道是。

趁着赤雁用晚膳,白宁回房取了药箱回来。顾青山看到他取出金丝和银针,神色怔了一怔。

金丝出,则性命忧。顾青山才知dào

赤雁是真的受了极重的伤。没有一处看得到的伤口,那想必是内伤。于是问道:“那边派去辅助简云枫的是哪位高手?”

白宁耸了耸肩,赤雁也轻轻摇头,说:“不知dào

。最近一年太子府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消息隐秘的很。我只知dào

那个打伤我的人内力不再你我之下,与王爷或许还在伯仲之间。”

顾青山神色逐渐凝重。这一年多煊王府落败,以致门庭冷落。而太子/党如日东升,举国的有识之士大都投身到了太子府。

在凝重的氛围中,白宁给赤雁施好了针,并吩咐她多多休息,然后拉着顾青山一道离开。

“听说府里新来了个柳妃。”走在路上,白宁问道。顾青山心系在打伤赤雁的人身上,对白宁的问话没多思直接点了个头。

白宁忽然停下,“不知dào

这回这个的相似度有多少。”

“嗯?你说什么?”顾青山终于回过神了。

“我说那个柳妃啊!”白宁强调道,“你见过她没?她跟死去的那位有几成相似?”

顾青山哽住了。白宁却把他的沉默当做不知dào

,怂恿道:“我们一起去北苑看看吧。”

“不行。王爷吩咐过谁都不能去打扰柳妃。而且北苑外边都是王府的亲兵。”白宁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顾青山知dào

劝不住,就只能竭尽全力拉着。

“有你顾青山在,十来个亲兵怕什么?”白宁眯眼笑道。顾青山知dào

,他这一笑就是铁了心思要去看的意思。

“那万一王爷在呢?”顾青山不死心。

白宁扬眉坚定道:“有账本在,王爷今晚只会宿在肃英阁!”

就这样,顾青山被白宁兴致冲冲地拉去了北苑方向。一路上,白宁问了他许多问题。

“柳妃全名叫什么?”

“柳湘沫。”

“唔。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好名字。对了,听府里丫鬟说太子爷也看上了这位柳妃?”

“嗯。”

“我更好奇了。难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封安上了一出手足之间抢女人的戏码?”

“……好像是这样的。”

“早知如此,我就不主动请缨去查那账册了,应该让你去。”

“……”

然而,事实却险些惊得白宁跌下墙头,幸亏有顾青山在身边,扶了他一把。那从关门而出走进庭院的女子警惕地四处张望,最后一眼扬起看向墙头,可不就是素珊?

那屋内的人何须再看?哪会是几成相似,那分明就是那死去的女人!

素珊是听到屋外有响动才出来的,此时她也看到了墙上的两个人,凭借皎洁的月光,那两人的容貌一览无余。

“咦?素珊?你在这里看什么?”伍小六走进院子,顺着素珊的视线望去,墙头空空如也,只一棵高大挺拔的树木倚墙而生。

“哦,没什么。”素珊笑了笑,敷衍过去。

顾青山早在伍小六开口的瞬间架着白宁跳下围墙,见白宁目光呆愣,神情恍惚,不由得蹙了蹙眉,又架着他一路施展轻功回到赤雁的水月居。

“出了何事?”赤雁刚刚歇下,她睡眠素来就浅,门一开她就醒了。这是她头一次看到白宁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觉有些讶异。

顾青山回说:“我们刚去了北苑。”

“那又如何?”北苑柳妃一事,赤雁比白宁回来得早,恰逢柳妃搬迁那晚,自然也有听说。

顾青山皱起眉头:“柳妃就是那个已经离世的斓瓴靖后!”

赤雁一怔,再次看向白宁已经恍然:“难怪他会这样。”

顾青山眉头皱得更深:“所以我怕治不住他,就带来你这了。除了王爷,也就你能压住他。”

赤雁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而一直处于痴愣状态的白宁忽然清醒,一下子跳了起来,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就往门口方向跑。顾青山一不留神还真被他推开了几步,反手一抓扣住白宁的肩头。

白宁回头,目光凶狠地瞪他。突然膝盖一痛,他整个人都被定在了那里。原来是一枚银针钉在他膝盖上。

“放开我!”顾青山在他开口之前就已松手,而他这话是对床上的女人说的。

赤雁不紧不慢地下床,不紧不慢地披了件外衫走到他面前,“放开你让你去送死?”

“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白宁抿紧唇,别开目光。

赤雁冷笑:“好一句‘与你无关’!”

“赤雁!”顾青山来不及劝阻,就见她右掌施力,收回银针。

然而能行动自如的白宁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立在原地不动。良久,才哑声道:“我与她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赤雁,青山,你们帮我好不好?”

闻言,赤雁依旧冷着张脸,顾青山那长满胡子的脸却微微动容。

上阳城之战,白宁得知他二叔白祥的尸身被悬挂在城楼上时,那是顾青山第一次见到素来潇洒如风又狡猾如狐的白宁失态。那日,白宁疯了一样地要闯出军营,是王爷命底下数位大将把他打晕了搬回营帐,醒来后看到白祥的尸首,他什么话也没说,只安静替他二叔整理好衣衫,亲自火化。

白祥之事牵连了白府满门,白老太医被贬为庶民。本以为能安享晚年,随后却传来白老太医出诊瘟疫,又命丧火海的消息。那一晚,顾青山和赤雁陪白宁偷偷藏身王府酒窖,喝了一整夜的酒。白宁醉了,蜿蜒在他脸上的液体分不清是酒水还是他的眼泪。

赤雁说:“白宁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不会哭的。”

顾青山却想着白宁醉倒前说的话:“白老头那么固执要面子,他怎么……怎么能去得这么不体面!”

所以,白宁口中的“血海深仇”,是他与靖辞雪之间的两条人命!

赤雁问他:“你想我们怎么做?”

白宁说:“替我杀了她,报仇!”(未完待续……)

166 敢到北苑来撒野

“好。”

“不行!”

顾青山与赤雁异口同声道。

顾青山一愣,难以置信地望向赤雁,再看向白宁。只见前者侧颜孤冷,后者面目坚定,“不行,这绝对不行!”他再三强调。

“你不愿帮我我也不强求。”仇人就在身边,白宁是铁了心思要报仇。

赤雁也说:“对付她们主仆俩,我一个人绰绰有余。”

“你、你们!”顾青山急得直跺脚,瞪着赤雁说道,“白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难道你也是?还有你,白宁,那柳妃于王爷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不知dào

吗?”

白宁别过头看向别处,“我就是恨她!”

顾青山语重心长地一叹:“你会毁了煊王的!”

“是那人毁我白府在先!”白宁不甘示弱地回瞪顾青山,“到底是留她会毁了王爷,还是杀她会毁了王爷,我比你更清楚!她是王爷的劫!”

顾青山被说得一愣。白宁就已拉上赤雁出门而去。

“站住!”

白宁顿住,头也不回冷然道:“你我兄弟多年,犯不着为个女人伤了和气。青山大哥,你不必再拦我,今晚无论成功与否,你我之间的情谊不会变。”

“你站住!”顾青山一把扣住白宁的肩膀,“亏你自诩聪明,你就这么去闯北苑,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你……”对于顾青山突然转变的态度,白宁愕然。

赤雁抽回被白宁握住的手,揉了揉手腕。她重伤未愈。面色仍有些苍白。顾青山说:“你我三人同在王爷底下共事多年。我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去送死。既然拦不住。倒不如一起去!反正我顾青山无牵无挂,要头一颗,要命一条。到时王爷要责罚我也是不怕的。”

“青山大哥……”白宁感动到了。

赤雁双手环胸,靠在门上,笑意隐约道:“还是青山大哥义气,不像你,只惦念着你们的兄弟情义。”说着,朝白宁翻了记白眼。

“你不能去。”顾青山对赤雁说道。

“对!”白宁紧接着附和。“我刚一着急就忘了,你伤未痊愈,不能随意施展内力。我有青山大哥相助,就够了。”

顾青山也说:“就是,我那双板斧至今为止除了王爷还从未遇到过对手。赤雁,你就安心留下来养伤。”

“嗯嗯!你留下吧。”白宁神色诚恳地点头以示赞同,还说,“赤雁啊,以前总以为你处处跟我作对,没想到这次反倒是你答yīng

得最爽快。我很感动。我保证,以后尽量不与你抬杠!”

赤雁面无表情地听完他们的话。开了门,就着原先的姿势走了出去,口中说道:“你刚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我看着就心烦。”

白宁险些咬到自个舌头!顾青山忍不住笑。赤雁走了几步没听到声响,停下不耐烦道:“还要不要报仇?”

身后立即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寒风吹起她缠发的绯色丝带,紧抿的唇线微微掠起。

北苑灯火通明。那一座纯金打造的烛台镶嵌着各色宝石,绕着轴心缓缓旋转,明晃晃的烛光照亮一整室。

“素珊,水来了。”门外响起伍小六的声音,素珊安置好靖辞雪过去开门。这北苑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但只有他们两人伺候。这是煊王的故yì

为之,越少人见过“柳妃”越安全。

还未开门,外边突然响起铜盆坠地的声响,水“哗啦”一声泼了一地。素珊心中一紧,急急拉开门,只见伍小六直愣愣地站着,脖颈后侧赫然一枚细长的银针,末端飘着一抹细碎的白羽。

“什么人?敢到北苑来撒野?”素珊高声怒斥。按理说,苑外的守卫足以听到她的声音,却不见人来,不由得蹙眉。

一道凌厉的破风声传来,素珊侧身,险险躲开一掌,连退数步。但见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只露出一双高冷的眼眸,仿佛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一般。素珊觉得熟悉,却来不及细想,另一掌紧接而至。

“小心!”靖辞雪听到打斗声,来不及穿披衣穿鞋便绕过屏风一看究竟,就见素珊与一道轻盈如燕的黑影纠缠,而素珊身后又现一黑衣人,劈手直朝她肩膀而去。

素珊闪身避过一掌。正欲作势再上,那俩黑衣人却不在与她纠缠,而是互视一眼,目标直取靖辞雪!

靖辞雪身受重创,提不起气来应对,只得连连倒退。幸亏素珊出手,三人散出的罡气震裂了屏风和杯盏。素珊小心又警惕地护在靖辞雪身前,喉间涌起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压下。面前的这两个黑衣人情形也不好,女的当即吐了血,男的急急抱住她,在她身上连点数穴。

“白神医!”看到白宁进来,素珊忍不住低呼。

白宁单手负在身后,胸前摇着柄素白折扇缓缓步进屋内,他俊秀的面庞沉寂如霜,“素珊姑娘,好久不见。”又望向靖辞雪,“久仰柳妃大名。”

音落,手腕偏旋,折扇旋转半圈骤然射出三枚银针,速度之快令素珊来不及做出反应,反倒是靖辞雪迅速,拉住素珊往边上退开一步。结果,第一枚银针钉在了柱子上,第二枚银针擦过靖辞雪上臂,单薄的雪锦绸缎破开一道裂痕,连带着在皮肤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而第三枚银针,则划破了素珊面颊,就在右眼角之下。

这些日子以来,景玺已然养成每晚睡前必去北苑的习惯。这一晚,即便有账册在也不例外。然而他还没走进北苑,远远就看到北苑外的守卫僵硬笔直,疾步走进一开,果然被人封了穴道,而穴位上都有一枚银针。那银针细长如丝,末端飘一抹白羽。他认得,是白宁特地为赤雁研制的雁雨针,配合赤雁的绝顶轻功,从不虚发。

苑内又响起爆破声,他心中一紧,赶去一瞧,便见到了这番场景。

“白宁!赤雁!顾青山!”他迈过门槛,站定。

“王爷。”顾青山轻呼,赤雁靠在他身上,面色苍白如纸,连简单的两个字都无力唤出口。

景玺盯着面前僵硬的背影瞧了一会,待目光落在破裂的屏风前那对狼狈的主仆身上时,面色一沉。他朝靖辞雪走去,经过白宁时说:“本王需yào

一个交代。”见靖辞雪只穿了袜子踩在地上,衣衫又单薄,立即解下自个的大氅,不由分说地披在靖辞雪身上,拦腰抱起。

身后三人毫无反应,景玺又道:“本王现在不想看到你们!”

“是,属下告退。”白宁面容紧绷地与顾青山等人退出北苑,赤雁早已因那一掌重创陷入昏迷。

素珊看了看走进里屋的黑色背影,也默默地退出房间,救了伍小六,又嘱咐他下去休息,不必为今晚的事担忧。伍小六原本有许多话要讲,但见素珊面颊一道血痕,脸色十分难看,便把想说的话悉数咽下,听话地回房休息去。

“白神医。”素珊跟出北苑之外,叫住白宁等人。

白宁心情抑郁,却见素珊跑到他身边问:“几位这是去哪?”

“肃英阁。”顾青山待白宁做了回答。

素珊点了点头,又道:“奴婢知dào

白神医今晚此举的缘由。”白宁眸色一闪,来了兴趣。素珊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说道:“白神医是把白祥军师与白老太医之死全怪罪到了柳妃头上,是不是?”

“难道她不是罪魁祸首吗?”白宁冷哼。

素珊笑问:“白祥军师与墨羽皇族交yì

,暗中迫害斓瓴弥月两国邦交,奴婢见识浅薄,敢问白神医,白府人士素来光明磊落,投奔明主必然忠心事主,白祥军师却心生旁系,他该不该杀?”

白宁神色顿时略显难看,素珊紧接着道:“而白老太医出事,柳妃一直很难过。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白神医,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白老太医之仇,你的仇家有两个。一是南边墨羽国国主澹台甫晔,二是奸佞小人孟岩昔。如今孟岩昔已死,你要对付的只有澹台甫晔一个。不过他可不好对付。”

白宁却道:“你想说我今晚的北苑之行鲁莽了?”

“奴婢不敢。”素珊垂首道,恭敬如昔,“只是奴婢看得出来,白神医并非真想要柳妃性命。”

白宁忍不住笑,“何以见得?”

素珊回道:“杀害奴婢主仆的方法有千万种,而你却选择了最不可能成功的一个。恕奴婢直言,白神医想来是心中积怨已久,无处发泄,是以,见到柳妃便勾起了心中的燎燎怒火。而你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一旁的顾青山不禁一愣,忽觉得素珊说的很有道理。倒是他想偏了。

“素珊姑娘真是抬举在下了。”白宁抱拳恭维。

素珊但笑不语。其实不是“抬举”,而是相信。她相信煊王的眼光。

“敢问白神医,心中的怨气可发泄了一二?”

白宁扬天大笑,“确实轻松许多。”

“那王爷是否会责罚你们?”素珊脸上染上一抹忧色。

“那是自然。”白宁点头。

顾青山接话道:“你不用担心,王爷罚会罚,但想来不会罚得太重。你快些回去吧。”(未完待续……)

PS:不知dào

是电脑渣了收不到无线信号,还是最近几晚信号差了,很纠结的网速!

167 得罪王爷尚有活路

素珊没有做过多停留,走时被白宁唤住:“以后勿需再唤我神医。我的医术根从白府,不肖子孙愧难当‘神医’二字。你若愿意,与府中人一样,唤我公子便是。”

“是,公子。”

白宁又道:“素珊,你不该只是个婢女。”

此言一出,顾青山突然望向他,目光有些不明所以。而素珊却只笑笑,便回了北苑。顾青山刚想开口问他那话是何意,白宁先他一步问道:“你怎知王爷不会重责你我?”

“我不这么说,该怎么说?难道和她说王爷保不准会砍了我们的脑袋?你青山大哥不傻,素珊姑娘的关怀之意还是能看得出来的。”顾青山得yì

地扬眉,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们是否真的会被重责。而白宁的一打岔,他就忘了一开始的疑惑。

白宁嗤之以鼻,朝天翻了个白眼。而后目光落在赤雁身上,“这人,平日里就不像个女人,这会儿更甚!让她留下偏不留,这些送死的活儿果真适合她!”

送死的活儿——先是假意身藏账册,孤身诱敌,再是刺杀柳妃。白宁觉得,天底下没有比她更适合做这种事了。

“你闭嘴!”原本昏迷的赤雁突然冒出这一句,气息不稳,威慑力却是十足,白宁的脸色顿时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看。

“青山大哥,我来吧。你刚也受了素珊一掌,还是我来扶她吧。”说着,伸手出去。却被赤雁眯着眼挥开。

“不必。”赤雁言简意赅地拒绝,然后也推开顾青山。摇晃着站定。眼皮睁了几次才睁开。便头也不回往前走去。

分明是那般疼痛难忍,而她每一步都走得平稳,仿若没受伤一样。

白宁沉默,眼前的绯色丝带在寒风中飞舞,墨发如瀑。

顾青山说:“你们两个从刚认识到现在,就从未好好说过话。弄得我一个中间人很是尴尬。这算什么事呀?”

白宁撇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抱拳道:“青山大哥是世上最好的大哥。未来还请多多包涵!”

顾青山懒得理他,径自离开。黑夜中传来他的声音:“还不走?难道要王爷在肃英阁等我们么?”

……

素珊走回北苑,大夫正给靖辞雪诊脉,景玺负手立于桌案旁边,桌案上还摊着白日里靖辞雪留下的几幅字帖,每一幅都写着同样的一句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大夫过来向他禀报柳妃身子情况,他听后,见素珊在屋内,便命她带大夫出去开方子拿药。

“这儿是不是很冷?”景玺走到床边坐下,握住靖辞雪的手。掌心一片冰凉。

靖辞雪淡笑摇头:“会习惯的。”

会习惯的——这四字,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总之景玺很开心,尽管他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字帖上飘逸俊秀的字体,与祁詺承的字体如出一辙。

要临摹多久,才会如此相像?

要有多深思念,才足够深情?

景玺知dào

,忘记一个人很难,所以他历经生死仍是忘不了靖辞雪。

可是她说“会习惯的”,是不是意味着她愿意试着忘记?只要她愿尝试着迈出第一步,剩下的百步,千步,万步,他都可以甘之如饴,一路狂奔!

“下次别再不穿鞋子。北方地面寒气重,你如今气虚血弱,不能再受阴寒。”

锦被下,冰凉的脚蓦然裹上一片温暖。靖辞雪想要缩回,却被景玺紧紧扣住不放。就这样,她自来了北方后从未暖过的双脚,这一夜,被景玺由冰凉捂到了温暖。

门外的人,默默站着看了会儿,又离开。

第二日,用完早膳,伍小六在屋外朝素珊招手。她收好食盒走出去递给伍小六,问:“要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伍小六回道:“我打听到了,是负责清扫肃英阁的阿贤说的。今儿一早他进去打扫,看到里边跪了三个人,真把他吓坏了。白宁公子,赤雁小姐,青山将军,哪一个不是府里的风云人物,王爷的心腹啊?”

“讲重点!”伍小六啧啧感叹,素珊忍不住催他。

“行。”伍小六应道,“重点就是,赤雁小姐跪着跪着吐血了,白宁公子与青山将军喊了许久才把王爷叫来,他二人把赤雁小姐的罪责一并承担了,王爷才下令让人抬赤雁小姐下去休息。”

“那现在呢?”

“还跪着。”

“跪倒什么时候?”

“王爷没说。”见素珊神色有些难看,伍小六想了想,又道,“阿贤说从未见过王爷这般生气。先前公子宁三人偶尔也会胡闹,王爷从不会责难,这一次却是真的生了气。怕是不等气消,是绝不会让他们起来的。而且,今儿一早,王妃听到消息当即赶去了肃英阁,想来是去给他们求情的。随后,府里的但凡有点地位的人都去了,可是他们所有人却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

素珊神色凝重地点头,又吩咐他时刻关注着肃英阁的状况。伍小六忙不迭地答yīng

了,虽说公子宁等人刺杀柳妃让他很不能理解,公子宁却是他的救命恩人。当初在斓瓴皇宫,若非煊王相救,公子宁的回天之术,他怕是早已不存zài

了。

随后到了中午,伍小六过来报gào

情况。说是府中人惶惶不安,公子宁与青山将军唯恐有性命之忧。王妃等人仍候在肃英阁外求情,王爷仍是拒不相见。

又过了几个时辰,靖辞雪午睡醒来,见素珊兀自靠着发呆,问了才知dào

她心中所思所忧之事。

“你希望我救他?”素珊欲言又止,靖辞雪已猜到了个大致。

素珊垂眸淡淡道:“白宁公子和青山将军于我与馨儿有救命之恩。我自是不想看到他死。可是他们来刺杀小姐,我还是恼他们的。小姐,我是不是很矛盾?”

“知恩莫忘报,确实该如此。”靖辞雪轻叹。

伍小六奉命前去肃英阁,阁外站满了人,一个个的,满脸都写着焦灼和紧张。这一来,弄得伍小六也紧张起来。他深吸了几口气,穿过人群走过去,先朝王妃行礼问安,然后对阁外的小厮说道:“奴才是北苑的,柳妃让奴才给王爷传几句话。劳烦您给递个话。”

小厮想了想,点头道:“什么话?”听说公子宁等人就是因为开罪了柳妃才变得如此下场,他一个守阁小厮可得罪不起北苑。

伍小六清了清嗓子,道:“柳妃说,都说千里马难觅伯乐,事实上,伯乐更难求千里马。王爷英明决断,自有抉择。”

众人见着小厮进去,门开了又合,心里悬着。想起柳妃的话,又不由得纷纷看向伍小六。身后人的身份无一不比伍小六高贵,在这些人的目光注视下,伍小六觉得自己理解了“芒刺在背”的意思。

在众人听来,柳妃这话简单明了,目的与他们相同,都是为求情而来。可是眼下,不论王妃姬妾,抑或是谋士食客,都亲自前来肃英阁,唯独柳妃一人差了人前来传话,倒显得身份比王爷还高。

有几个姬妾忍不住腹诽:又是一个雪姬!恃宠而骄!

小厮进去久久不见出来,伍小六觉着没多大希望了,众人也渐转失望。而就在这时,小厮出来,对伍小六说:“王爷让你也给柳妃传个话:北方寒冬已尽,柳妃仍需注意保暖,切勿受寒。”

“是,奴才晓得了。”伍小六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为求情来的,过了这么久,王爷却回了这么一句话。

这时,王妃慕容瑶问:“公子等人情况如何?”

“启禀王妃,王爷已命公子和将军回房歇息。”小厮恭敬回道。

众人俱是一愣,方才长长吁了口气。

经雪姬与公子宁之事后,煊王府上下无形之中达成了一种共识:得罪王爷尚有活路,开罪北苑那位主儿,绝路!

只是王爷对北苑的柳妃保护的极紧,众人不但见不到,连私下里都不准谈论。

又过了几天。那一晚,景玺照例来了北苑。素珊见无须自己跟前伺候,便问了府中婢女白宁的住处。女婢回道:“公子这几日一直歇在赤雁小姐的水月居。”

见素珊一愣,那婢女才惊觉自个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奴婢不是那个意思。赤雁小姐受了重伤,公子需得近前照顾。”

素珊边挥手示意婢女下去,边回想那晚的场景,那个叫赤雁的女子似乎在与她交手前就已受了重伤。想了想,又回了北苑,带上伯熹师傅给的几颗保命丸,去了水月居。走时,又忍不住看了眼靖辞雪的屋子。

“多谢。”白宁接过素珊给的药丸,给赤雁服下。顾青山立即掌心施力,贴在赤雁后背心给她运功疗伤。

素珊只是摇头。却被白宁拉倒屋外。

白宁问她:“我有话问你。”

素珊道:“公子有话但闻无妨。若能说的,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宁笑嗔道:“你总是这么警惕。诶,不对,应该是青山有话要问你,只不过他不好意思开口,便只好由我代劳。”(未完待续……)

168 煊王府小世子,景诺

白宁问的是馨儿。他说,“先前在斓瓴国,我记得还有个姑娘是与你一起的,她人呢?难道还在那个地方?”

素珊愣了一愣,问他,“顾将军想知dào

馨儿的下落?”白宁轻轻颔首,素珊收起悲戚的神色,望向别处,回道:“馨儿已经没了。”

身后很安静,她眼前再次浮现漫天火光里馨儿她温婉如荷的笑靥。身后人突然问:“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他的话里,满是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一如当初的靖辞雪,初听馨儿离世的消息,怎么也不愿相信。

“没了就是没了。这世上再无宁馨儿一人。”素珊回头,看到顾青山就站在门内,络腮胡须微微颤抖,铜铃似的大眼里翻涌了一抹隐忍的痛楚。

素珊三言两语道清了馨儿离世的缘由。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惊醒在凡灵宫的那场大火,而这一次将它讲述出来,却显得格外平静。淡淡的话语,诉说着生离死别。白宁自顾青山出现后就一直沉默着,听素珊讲述也还是沉默,只是他紧抿双唇,看向顾青山的目光里多了丝别样的意味。

“馨儿姑娘心地善良,忠心事主,即便葬身火海,想来也是无怨无悔。她虽弱质女流,却一点都不输与男子。”浓密的络腮胡下,顾青山噙着笑,素珊恍惚却看出了几许落寞。

简单一句带过后,顾青山已不再纠结于此,对白宁道:“赤雁已经歇下。我看她呼吸稍显顺畅。你不必再担心。晚些再给她诊脉吧。”

“谁担心她啊?”白宁翻了记白眼。又道,“你刚为她调息损耗了内力,回去休息吧。这边有我看着不会有事,毕竟她是为了我的事才伤上加伤,等她醒了,我多让着她便是。正所谓‘好男不跟女斗’,是不是?”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得到白宁的再次点头认可。顾青山这才放心地看向素珊,朝她颔首后方才离去。

素珊兀自思索着顾青山脸上的倦意,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定睛一看,原是顾青山不知为何撞上了水月居的门板。而素来最爱与顾青山互相派遣笑话的白宁头一次没有大声嘲笑,反而神色颇为凝重。只是当素珊看向他时,便已恢复正常。顾青山走后,素珊也没久留,便回了北苑。

北苑里。

“你的脚总是这么冷,夜里睡得安稳么?”景玺双手伸进锦被里。捂住靖辞雪冰冷的双脚。自从那晚他知dào

靖辞雪体内寒气过重以致脚寒如冰后,他便夜夜来此替靖辞雪捂脚。

起初。靖辞雪是拒绝的,在她看来,凡是无法回应的深情,她便不能利用,更加不能依赖。不然,就是对阿承的不忠,对景玺的不公。景玺却缓缓道:“我刚回来的第一年,谁都怕我顾忌我,也看不起我。只有乐儿与我亲近。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我建府以后她便时常留宿在府里,有时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宫。她母妃生她时受了寒,以致她天生体寒,一入冬就双脚生冷,彻夜难眠。我知晓后,便每晚给她捂脚,替她驱寒。雪儿,我知dào

你不喜欢景乐。可在我心里,她就是个需yào

我保护的小妹。雪儿,你也是。”靖辞雪忽然就不知dào

该怎么拒绝。

此时,靖辞雪浅笑回应:“大夫都说寒气侵骨,想来不是那么好驱除的。这几晚由你捂热后再休息,倒是睡得比先前安稳了许多。只是麻烦你,尔玉。”

景玺说道:“那便好。你我之间,无须如此客气。”

客气,亦是疏离。他们其实都懂的。靖辞雪笑笑,不语。

景玺又道:“再过一个月,就是弥月一年一度的塔拉大会,到时本王带你出去透透气。”

“我能去?”靖辞雪问道。

景玺点头,道:“整日闷在府里不利于你休养。再说,一个月后这儿就不这么冷了,你没来过北方,自然是要看一看这的塔拉大会。不过从明天开始,你必须好好调养,不然可没有精神去看。像那晚不穿鞋子就踩在地面的事不许再发生!”

“好。”靖辞雪淡淡回应,“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景玺点点头,掌中的双脚已转冷为暖,他才放心离开。走出北苑,正巧素珊赶回来,他又吩咐了遍,顺带说了塔拉大会的事。

素珊问他:“奴婢能去吗?”

景玺点头道:“你不去,何人照顾柳妃?”

素珊心中一喜,连忙道是。

塔拉大会是北方最隆重的盛会。一年一度,由皇家主办,在塔拉大草原上举行。这盛会,长达十日,举国同庆。届时,会有酬神祭祀,塔拉歌会。而最令人瞩目的则是比武大会,这是弥月朝廷延揽将士的主要途径。英雄不问出处,在塔拉大会上,不论贫穷富贵均可参与,前三甲都由国主亲封武官官职,其余的若被亲王大将看中也可揽为部下,收做己用。总之,这比武大会是寒门武士发迹的地方。当年的顾青山就是在塔拉大会上被封的将军。

不过就在那一年的塔拉大会上,原本最有望夺取首冠的顾青山却败于彼时刚学成归来毫无名气的景玺手下。多少年后,那一年的盛状仍为百姓所津津乐道。随后,景玺封王开府,数年来,塔拉大会均由煊王府筹办。

然而,煊王兵败上阳城,兵权被缴,连带着筹办塔拉大会的权力也被收回。今年也不例外,日前刚颁布了圣旨,今年的塔拉大会仍是由太子筹办。

其实筹备大会一事颇为费时费神,之所以双方都想得到这个筹办资格,不过是为了得到朝廷上下和百姓的认可,还有就是优先延揽武士的权力。

如今,太子那边忙得晕头转向,煊王府这边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悠闲自在。

“世子回来了!快去禀报王爷王妃,世子回来了。”这一日下午,煊王府忽然热闹起来。

景玺恰好去了最远的北苑,通传的人急匆匆赶了去。慕容瑶得知后,立即到了前厅,便看到煊王府的小世子负手立在花厅,身后跟着几名随从。他的容貌,是缩小版的景玺,不过五岁,气势却不凡,与煊王的冷冽极为相似。

“诺儿见过王妃。”景诺恭敬地给慕容瑶行礼。

慕容瑶道:“起来吧。”

“谢王妃。”景诺淡淡道,巴掌大的小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表情。

慕容瑶暗自苦笑。景诺性情冷淡胜过他的父亲。

景诺是王府中唯一的孩子,生母早逝,但极为受宠,出生后不到一个月就被封为煊王府世子。他的生母原本只是府中的一个婢女,因他的关系死后也被纳为煊王府侧妃。煊王在她死前承诺必会好生照顾他们的孩子,并给孩子取名“景诺”。初时,宫中有传言,说是景诺生母之死与太子有关,景诺未满月就封世子是因为国主觉得对不起煊王,而煊王对世子的宠爱也是源于对世子生母的愧疚。不过这传言涉及太子煊王,没人敢乱说,不多久,便被压下了。

“你父亲现在北苑,等会就会过来。诺儿过来,让我瞧瞧,这半年可有瘦了?”慕容瑶自己没有孩子,她是喜欢这个景诺的。许是因为景诺身上与煊王极为相似的气息。

“是。”景诺听话地走过去。

景诺不喜人抱他,慕容瑶就牵过他,摸了摸他的肩,仔细瞧了瞧:“果真是瘦了。师傅那边的饭食是不是不合口味?今儿晚上就让厨房给你做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多谢王妃。”即便是听到自己最爱吃的、并且已经半年未吃到过的糖醋排骨,景诺的神色仍是淡漠的。

慕容瑶并不觉得他施礼,反而心疼道:“在师傅那里习文练武,很辛苦吧?”

景诺面无表情地点头:“嗯,很辛苦。但诺儿记得父王的教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诺儿现在承shòu的是为了将来能承接父王的重任。”

“真是个好孩子。”煊王对于景诺,素来都是宠爱与管教,一码归一码。慕容瑶忍不住笑,很想亲昵地摸一摸景诺的头发,但她知dào

景诺很排斥。

“王妃,您刚说父王在北苑,难道府里又多了一位夫人?”景诺忽然问道。

“不是夫人,是柳妃。”慕容瑶笑着纠正他,却见他皱眉抿唇,问道,“怎么了?”

景诺回道:“诺儿在想,若是诺儿长大了,绝不像父王这般。”

“哦?那该如何?”慕容瑶随口一问。

景诺却是神色认真,一本正经道:“诺儿此生,只爱一人,只娶一人!”

稚嫩的声音说着最坚定有力的承诺。慕容瑶受到了震撼,怔怔地看着他。

厅外响起啪啪几记掌声,白宁的声音传了进来:“一生一世一双人,世子说得好!”

“白二叔。”景诺看到白宁进来,礼貌性地唤了声。

白宁的脸顿时黑了。顾青山和赤雁随后进来,听到景诺的称呼再看白宁的脸色,不由得笑起来。不料景诺又朝他们唤道:“顾大叔,雁三姨。”

笑声戛然而止!(未完待续……)

169 疼了就哭,忍着算个什么事

顾青山与赤雁面面相觑,白宁弯下腰,拿扇子点着小世子的肩头说:“小孩儿要听话,叫哥哥。”然后扬眼看向边上的两人,又道,“对他们的称呼倒是适合。”

景诺却背过手,一脸冷淡又严肃道:“你与青山、赤雁同辈,既叫他们大叔、三姨,又如何能唤你哥哥?岂不是乱了辈分?再说,我若叫你哥哥,你该叫我父王什么?”

白宁噎住了。顾青山笑得胡子都打颤了。普天之下最教白宁信服的是煊王,而最能制得住白宁的是赤雁。唯独小世子,三言两语,任是白宁狡猾如狐也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厅内正闹着,景玺从外边进来,众人纷纷收敛。行过礼后,景玺问了诺儿最近的学业情况,景诺一一作答,景玺满yì

地点了点头。见白宁还臭着一张脸,便知他在景诺这处吃了憋,笑着问了情况。

白宁一脸义愤填膺地把小世子唤他“二叔”的事情说了遍,说到最后还补充道:“属下不过年方二十,至今未曾娶妻,世子的这一声‘二叔’可生生地把属下叫了好几岁!”然后,啪地一声打开扇子嚯嚯地摇起来,似乎真的受了很大的气。

不料,景诺往后退开一步,面无表情地说道:“白二叔,诺儿觉得冷。”

摇扇的手就这么僵住了。厅内一片笑声,属顾青山的声音最大,白宁对战世子,是他最爱看的戏码,所以一听到世子回来。他就巴巴儿地往水月居跑。拉来了白宁和赤雁。果然。没让他失望。

就连慕容瑶带来的几个随侍婢女都忍不住掩嘴吃吃地笑。

“半年未见,世子可曾想属下了?属下倒是思念得紧呢!”白宁阴测测地笑着,弯腰伸手,用力去拧景诺的脸颊。

“你放肆!”年幼老成的景诺终于露出了点类似羞涩地神情,被掐过的地方有些微红。他瞪着白宁恨恨道,“你居然敢欺负本世子!”

却听景玺深沉的声音说道:“诺儿不得无礼。”

“是,诺儿知dào

。”景诺恢复神色,只是看向白宁的目光中犹有几分怨气。白宁倒是趾高气昂的。得yì

地扬眉。

厅外进来一个婢女,道是晚膳已准bèi

妥当。一行人便同去用了晚膳,不似主仆,倒更似和睦的久别家人。由始至终,从未有人提过一句景诺的惊人之语,景诺亦不会提及北苑柳妃之事。

膳后饮茶时,景玺忽然问及诺儿准bèi

何时回去,众人皆是一顿。慕容瑶留意到景诺垂眼抿唇,不禁暗叹,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自幼没了母亲,哪还希望日日见不着父亲呢?她刚想开口。景诺却先她一步开口:“父王,诺儿打算过了塔拉大会再回师傅那处。”

景玺对诺儿的生母是没有情谊的,对诺儿却是万分的喜欢。诺儿年纪虽小,却事事有自己的主意。他听话,不盲从,对景玺也是敬畏多于害pà



只是他的话,除了让景玺神色一顿外,还有白宁。

“好。正好可以看看你这半年武艺精进了多少。”诺儿难得回一趟封安,景玺自是不愿拒绝。“再过十日便是塔拉盛会,你在府里有空多向你顾大叔、雁三姨讨教讨教。”

白宁接腔道:“赤雁是女子,女儿家的功夫世子如何习得?还有青山大哥,翻来覆去也就十八招,有什么能教的呢?”

这一番奚落,听得赤雁与顾青山二人极为不满。

景诺捧着茶杯拨着上边的浮沫,说道:“雁三姨轻功一流,心法奇妙,可习得灵动轻巧。顾大叔的双板斧招式虽少,看似简单却招招刚猛有劲。这一刚一柔,若能融会贯通,对习武之人而言是极其难得。”他抬眼用先前白宁看他的眼神同样看向白宁,“这些诺儿三岁时父王便与诺儿说过了。”

赤雁靠在柱子上,冷笑着看白宁的笑话。顾青山用力拍了拍白宁的肩,“兄弟啊,对于你一窍不通的武学世界,你还是闭嘴为妙。”

白宁睨了顾青山一眼,又朝赤雁瞪了记,肩膀一抖,抖掉肩上顾青山的手。他笑着对景诺说道:“世子,属下教您医术,可好?”

谁知,景诺只淡淡扫了他一眼,泯茶不语。

景玺与慕容瑶相视一笑,任由他们闹去。

渐渐地,天气不再寒冷。只是还覆盖着厚厚的雪。府里的负责浣衣的老嬷嬷告sù

素珊,等雪完全化尽估计还需好几日。

素珊把食盒送回厨房,又去取了洗好的衣服往回赶,经过花园看到一个小孩在雪地里独自舞剑,人虽幼小,剑却让他舞得飒飒生风。素珊愣住了,只因那一张与煊王长得极为相似的脸。

小孩忽然摔倒,素珊一下子醒过神来,忙跑了过去。

积雪覆盖下有石块,景诺没留神踩了上去,摔倒时又磕到,膝盖上生疼得很。素珊看到他单薄的衣衫上渗出血来,忙蹲下身去检查是否磕到了骨头。

“你是北苑的?”

素珊检查了之后,发xiàn

只是擦伤,松了口气。不过应该很疼,可是这孩子除了脸色白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疼。她笑道:“世子好生聪明。”

景诺回道:“你也不笨。”回来后,从不见柳妃出北苑,他自然不会去北苑。而父王极其注重府中的安全,府里的下人自他懂事以来就从未换过,突然出现一张陌生的面孔,他自然能够猜到。

素珊笑着想去摸他的脸,被他躲了过去。她撇撇嘴,也不在意,只是说:“奴婢让人给世子请大夫吧。”

“不要。”景诺果duàn

拒绝。

素珊为难道:“伤口不严重,但不清理包扎一下,会恶化的。恶化了,会很疼很疼。”

“不要!”景诺蹙眉,这神情简直与他父王如出一辙。

世子应该是怕疼的,他之所以拒绝应该另有缘由。素珊想了想,又道:“世子若是不嫌弃,可随奴婢去北苑,奴婢给您包扎。”

景诺问:“你会?”

素珊点头。

景诺又说:“你不许告sù

任何人本世子受伤的事。”

“好。奴婢遵命。”素珊笑着答yīng

。真是个爱面子的孩子。“不过,世子待会也要为奴婢保守个秘密。”

因为答yīng

了保密,素珊不能让北苑的守卫看到世子,便施展了轻功,抱着景诺越过围墙。景诺感觉很异样,因为印象中除了父王在他幼时曾抱过他,就只有乳娘。

“你要我保守的秘密就是这个?”眼前婢女的轻功,应不亚于赤雁之下吧。只是他尚且年幼,轻功才学到基础,并不了解。

“就是这个。奴婢斗胆,想与世子一人交换一个秘密。”素珊带他去自己的房间。

景诺道:“你是挺斗胆的。”

素珊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素珊。”

一路上没遇到伍小六,是素珊觉得最庆幸的事。她舒了口气,关上门,拿了纱布和药箱过来给景诺包扎。

看她的手法,很老道。

“疼就说出来,哭出来也行。这里只有奴婢……”

“不疼!”景诺打断她的话。

素珊闭嘴。伤口清理好后,撒下药粉,她明显感觉到世子的身体一颤。余光瞥见到世子抿紧下唇,幽幽道:“疼了就哭,忍着算个什么事?”

“不疼……本世子,不疼!”景诺咬牙,嘴硬道。

素珊不再理他,继xù

手上的动作。

“父王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能哭。”倔强的小脸上,眼眸明亮,景诺忽然开口。素珊停下来看他,却见他目光悠远,似乎并不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他又道,“我要好好习武,只有这样父王才会夸我,才会让我在府里多留几天。”

府里人都说父王宠爱他,可他觉得父王的宠爱太冰冷,连王妃的关怀都比他有温度。

素珊继xù

给他包扎。包扎好后,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景诺抱进怀里,起先景诺还扭来扭去地反抗不让抱,素珊就是用力地箍住他,渐渐地他不动了。

良久,怀里的小人忽然喃喃了句:“娘……”令同样从小就没有母亲甚至不知亲身父母是谁的素珊心中一痛。她抱紧了景诺,在景诺耳边认真地一字一顿道:“天下父母都是疼爱孩子。你相信我,虽然我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dào

。”

景诺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张明媚秀丽的脸。连父母是谁都不知dào

,还能相信父母爱自己,那他是不是也可以相信一下?

休息了会,景诺提出要去向柳妃请安,毕竟来了北苑,若不去见过主人会显得他很无礼。素珊便领了他去靖辞雪的房间,却在门外看到煊王满目柔情地望着临窗而立的白衣女子,而女子却失神地望着窗外未化尽的白雪。

景诺感觉到拉着自己的手微微一僵。他不喜欢与人接触,但似乎这个叫素珊的女子除外。他仰头看去,只见原本明媚的面颊此时却噙着微苦的笑意。

“父王。”景诺喊了声,松开素珊的手,率先朝屋里走去。(未完待续……)

170 要我报恩,且等来生

“诺儿,你怎么在这里?”北苑看守极严,即便是景诺是世子,也无法轻而易举地进来。

素珊听到煊王的问话,想起小世子要她保密的事,忙上去替他解围:“回王爷,是奴婢……”

她才开口,就被景诺打断:“是诺儿练剑时不慎跌了一跤,素珊姑姑便带诺儿来此包扎。此乃柳妃的住所,诺儿理该前来拜见。”说着,朝靖辞雪抱手弯腰行了一礼,“诺儿见过柳妃。”

煊王睿智,一般的谎言如何能搪塞得过去?不如照实了说。素珊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小世子的意思,反倒是自己毛躁了,不如这个小孩儿心思缜密。

“世子有礼了。”靖辞雪看着景诺,神情有些恍惚。

景玺对诺儿的大方懂礼很满yì

,目光扫到诺儿下摆有块小小的血斑,说道:“练武之人切忌浮躁,亦不可急功近利,需得循序渐进,打好基础。”

“诺儿谨记父王教诲。”景诺垂下了眼,看得素珊心中微微酸涩。

景玺又道:“若是伤口疼,就亲自去你白二叔那处。”

“是,父王。”如常平静的稚嫩童音,素珊却看到他双唇紧抿,压抑着笑意。“诺儿先行告退。”

素珊送景诺出去,靖辞雪流露出些许不舍神色,她的孩子若还活着,会不会也与阿承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又想起现下流传的斓瓴国谣言,靖辞雪忽觉身心疲乏得紧,便以“休息”的名义对景玺下了委婉的逐客令。景玺看着她由始至终不冷不热的侧脸。明明近在咫尺。却那般遥不可及。

这些日子。斓瓴国宫闱爆fā

的惊天丑闻闹得纷纷扬扬,天下皆知。极受恩宠的羽贵妃入宫多年竟仍是处|子之身。说是羽贵妃用匕首生生剜去臂腕上的守宫砂,终日紧闭宫门不出,仍止不住各种难听的谣言纷沓而至,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府名声一落千丈,尽遭嘲讽。远在上阳城的将军夫人一气之下生了重病,国主祁詺承万般无奈只得下旨将她遣送回来,另派戍边大将。将军夫人为承亡夫之志以女子之身镇守边城。她是一代女中豪杰却未能熬过阳春三月,在回到金陵城的第三日便咽了气。

赫赫将军府,终是护不了羽贵妃一世安康!

回想起,曾与花习习把盏煮茶的画面,靖辞雪只觉得双眸干涩难耐。欢乐去,离别苦,她不敢想象,此时的花习习该是怎样的伤心。

素珊送完小世子回来,煊王已不在房中。唯独靖辞雪一人,安静地倚窗而立。衣袂轻飘,形单影只。伴随着轻轻一声叹息。素珊动了动嘴,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下,只是去取了件披风给靖辞雪披上。

斓瓴国。金陵城,花府。

入夜后的府邸更显凄清寂寥。飞旋的素白轻纱下,白烛盏盏,亮白如昼。花习习一身素白孝服跪在灵堂前,眼睛红肿干涩,已经流不出泪来。她目光痴呆,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摇摆的烛焰。灵堂空空如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忽而,一只金色蝴蝶飞过花府大院高高的围墙,扑闪着流光溢彩的双翅直朝灵堂方向飞去。它围着花习习飞了一圈,最后在她眼前停顿了些许。花习习终于看到了它,目光一闪一顿,她伸出手去,蝴蝶飞了会儿最后在她缠着白纱布的臂腕处停下,似在亲吻,似在无声安慰。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花习习喃喃轻语,欣慰一笑,眼泪却扑簌而落。

外边传来脚步声,花习习当即收了梦蝶,看着来人,目光冷若冰霜。

所有的侍卫随从,包括亓官懿都在花府外边候着,祁詺承是独自一人进来灵堂的。见他亲自给将军夫人上香,花习习冷然道:“国主有心了,臣妾的母亲与花府受之有愧。”

她话中有话,祁詺承却放下了架子,对她说道:“习习,朕来接你回宫。”

闻言,花习习怆然一笑,轻声低喃道:“回去?回到那个牢笼里去么?”

祁詺承听到了。他蹲下身去拥住花习习,这个为他牺牲名节牺牲一切的幼时玩伴。习习说的对,斓瓴皇宫就是座牢笼,囚禁了他们每个人的一生,至死方休!

……

塔拉大会举国同庆,但凡感兴趣的王公大臣均可携眷参加。塔拉大会开始前一日,煊王府共出了三辆马车。煊王景玺独自一辆马车,驶在最前边,随后是煊王妃与小世子的马车,第三辆则是柳妃主仆三人。顾青山、白宁和赤雁各驱一马,行在两侧。

这一日的天气十分好,阳光明媚,林间鸟雀成群飞越。马车里,素珊蹲着与赶车的伍小六说话,偶尔给他一个脑崩儿,笑声轻松愉悦。靖辞雪压抑多时的心情也有些被感染,挑开侧边的帘子,看到白宁驱马在王妃的马车旁,方巾白衣,手摇折扇好不潇洒自在,却又见他一脸怒容喃意思发泄,边上的顾青山指着他不顾形象地大笑。靖辞雪不禁多打量了几眼那一身红衣的女子,神情冷凝,眉宇间充满不屑。

马车较为颠簸,大约过了一半路程,靖辞雪脸色微白,素珊不禁着急,想要喊停马车却被靖辞雪扣住手腕,轻轻地却神色坚定地摇头。而没过一会儿,景玺突然下令停下来原地休息,素珊松了口气,心想正好可以让小姐歇息一会儿。

待到塔拉草原时已是下午接近傍晚,赤霞烟云飞满天际,绿野盈盈的大草原一望无垠,上边的一个个圆顶帐篷仿佛是盛开在蓝天白云下的纯白花朵,难怪习习一心向往大漠草原的宽广无垠,确实能令人心神开阔。

皇室宗亲及大臣们的的帐篷搭建在草原的腹中区域,为了安全起见,外围还围上了一圈栅栏,派重兵把守。其余前来观礼的百姓或参加大会的武士们的帐篷则四处分散在栅栏之外。煊王府分到的几顶帐篷地处较偏,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太子的故yì

为之。

太子负责此次的盛会筹备事宜,他底下人此时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见煊王府的人到了,便假借帮忙的名义,向煊王借人,这自是无法拒绝。于是,煊王府的家丁个个都被借走,就连伍小六也不得不憋着嘴跟着掌事公公去帮忙,心下对太子等人一通好骂。

靖辞雪的帐篷是最偏僻的,分外冷清。素珊陪她在边上随意走走,晚风徐徐。不远处站着一对男女在说话,男的深灰长衫,气质不凡,女的墨绿衫裙,娟爽雅致。绿衫女子乍一侧目,看到了她们,微微一笑,竟朝她们走来。

素珊不禁发愣,只觉得缓步走来的女子眉目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娘娘,素珊,王爷让奴才送些炭火来,说是草原上入了夜比较冷。”伍小六提着袋炭石乐呵呵地跑过来,献宝似的举给她们看,却不见一人理他,便也顺着素珊的目光看去,不由得惊叫起来,“小简大夫!你怎么也在这?是来参加塔拉大会的吗?”

那女子冲他又是一笑,素珊吃了一惊,总算是想起来了,眼前这绿衫女子可不就是弦阳关里给小姐诊脉的小简大夫!

伍小六“咦”了声,红着脸道:“小简大夫,你怎么穿起女儿家的衣裳啦?”

素珊有些无语,靖辞雪摇头轻笑,“小简大夫本就是女儿身。”

“啊!我说呢!”伍小六恍然大悟,大手一拍脑门,在脑门上留下了一块黑印却不自知。忽然想起太子那边的事还没办完,于是匆匆放下袋子,又跑了回去。

“我曾听素珊和六六提起过你,多谢小简大夫的救命之恩。”那时小简大夫替她诊脉时,她正昏迷,而今与小简大夫相见,却也觉得眼熟。

绿衫女子摆手笑道:“柳妃哪里的话啊?我不过是替你诊了个脉,可惜学艺不精,连药方都开不出来,还要你们另觅良医。说起来,依依真是惭愧。”

简依依又将她身后的男子介shào

出来:“这是依依的大哥,简云枫。”

“简云枫见过柳妃娘娘。”简云枫上前拱手施了一礼。

靖辞雪微微颔首,却听简依依认真地对她哥哥说道:“哥哥,柳妃与素珊正是当初救你之人。”靖辞雪与素珊相视一眼。简依依看出她二人的诧异,解释道,“若说起救命之恩,确是柳妃当年救了我们兄妹二人。柳妃可还记得两年前的正月初十,金陵城街头,你与素珊还有另一位白衣公子,曾在医庐前边救了连大夫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染病男子?”

两年前的金陵城之游于靖辞雪而言是印象深刻的,简依依这么一说,她当即想起来了。素珊亦然。难怪觉得眼熟,原来简依依就是当初跪在医庐前求人的布衣女子!

“柳妃的大恩,简云枫与舍妹没齿难忘。”简云枫再次曲腰施礼,有礼有节,又不卑不亢。“如有来生,简云枫必当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来生?真是有趣的说辞。素珊不觉尴尬一愣!(未完待续……)

PS:昨晚抱着笔记本睡着了,一点半被冻醒,看到才码了1700的字,差点泪哭了!还有啊,今天终于开太阳了,可是长浮被“流放”到山沟沟里去了,冻出了三块“高原红”!!!亲爱的真爱们,好好保暖哦,么么哒~

171 赌局背后的秘密

相比素珊的尴尬,简云枫兄妹倒显得泰然许多。眼看天色不早了,他二人向靖辞雪辞了行。素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说道:“这兄妹二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靖辞雪赞同地点头:“与初时相见的她们,宛若云泥之别。”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素珊不禁疑惑。按当时初遇时的场景来看,简云枫兄妹二人不过是普通农户的儿女。

“他们自是同太子一道来的。”身后传来煊王妃慕容瑶的声音。

素珊急忙俯身行礼,靖辞雪亦朝她见礼。慕容瑶姿态款款,免了她们的礼,目光扫向背影逐渐远去的身影对着靖辞雪说道:“他们兄妹二人,一是太子的得力心腹,为太子出谋划策,一是东宫新晋的宠妾简妃。妹妹与他们二人是故友么?”

“故友算不上,都是南方人,曾在斓瓴有过一面之缘罢了。”靖辞雪淡淡回道。原来简氏兄妹是太子府的人,难怪简云枫会说“来时报恩”的话。

夕阳余晖退却,天色渐黑。

起风了。慕容瑶携靖辞雪一道进了帐篷,扫视了一圈,帐内摆设还算齐全。明日是塔拉大会的开幕,到时国主也会亲自出宫前来主持祭祀大典,她与靖辞雪简要讲述了祭祀大典上该注意的事项,末了又命随侍婢女取出预先准bèi

好的两块棉花护膝软垫交给素珊。

临走前,慕容瑶命婢女先退出帐外,对靖辞雪诚恳建议道:“妹妹容貌突出。然则国主面前还是低调些好。免得多生是非。”

“多谢王妃提点。”

入夜。伍小六终于从太子那处回来,还带回半蹄羊肉,说是途中遇见王爷与公子宁等人围着篝火烤野味,便叫他送了些来给柳妃尝尝鲜。又对素珊道:“本来公子宁是让奴才来请你去的,可是王爷说柳妃喜静,必然不会前去,你若去了便无人照顾柳妃。所以,也让我给你带了些吃的来。”

“我才不吃这些。”素珊笑着拒绝。把递到她面前的羊肉往外推了推,说道,“羊肉膻味极大,柳妃也不喜欢,六子,你要是喜欢就都吃了吧?”

伍小六舔了舔干燥的唇,目光炯炯地问靖辞雪:“奴才可以吗?”

待靖辞雪微微颔首后,伍小六捧起羊腿兴致勃勃地啃吃起来。初时经过篝火,羊肉还在火上烤,那散发出来的香味可把他馋死了。然后。又一路上抱着羊肉回来,只闻得着却吃不到。馋的他不止一次舌根发紧。

然而,正当啃得正欢时,煊王忽然掀帘进来,惊得他一块羊肉卡在了喉咙里,上下不得。想要行礼请罪,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素珊朝景玺行礼,景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素珊道了声“是”,转身扯过抱住喉咙“嗷嗷”轻叫的伍小六往帐外走去,边走边一掌用力地拍在伍小六的后背心,卡在喉咙里的羊肉当即飞了出来。

靖辞雪通常是沉默的,偶尔的笑意里也尽是敷衍。因此,景玺与她相处时,也多是默默地看着她沉默,除非与她说起斓瓴的近况,她疏离的神色下才有难得认真。

景玺与她说起简氏兄妹,毕竟对方是太子党的人,即便是旧识,也最好不要过多接触。靖辞雪淡淡点头应下,景玺不禁眉心一蹙,对她道:“王妃不是多舌之人,她告sù

本王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危。”

靖辞雪轻轻一笑,笑意未达眼底。

第二日便是塔拉大会的祭祀大典。天未亮,外边就开始吵闹,幸亏靖辞雪的帐篷较偏,吵闹声波及不到,他们主仆三人仍睡得安稳。直到王妃差人来催,他们才醒来。

祭祀大典在草原的最北边举行。弥月人信奉“北神”,传说中的北神掌管天地时令,风霜雨雪,关乎着国民生计。彼时冬寒尽,春暖花开,他们便趁塔拉大会这一盛会时节,集结豪客百姓,办一场轰动的祭祀大典,以彰显君民同德同心。

靖辞雪采纳了慕容瑶的建议,在脸上附了一块与衣裙相同的素白轻纱,就连穿着妆扮也相当寻常。出了帐篷遇上景玺,景玺看着她,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事,幸好雪儿自个小心。

祭祀大典上,各门各府均有当家人领头面朝北方跪在地上,后边是寻常百姓人家。靖辞雪跪在煊王府队伍里的最末,低垂着头,不去看任何人。即便是高台上的弥月国主,她也无兴致去看其长相。

大典持续了半天,直至午后未时,弥月国主在禁卫军的护卫下回宫,将剩下的一众事宜全权交于太子景弘打理。一番山高海呼后,国主离开,众人开始散去。靖辞雪起身,忽见对面简依依正看向自己,目光一对视,两人都点头微笑。

冷不防被人一撞,素珊隔着人海焦急不已。靖辞雪却忽觉腰间一紧,被人带进怀里紧紧拥住。人流太多,无法退开。耳边是那人温热的呼吸,靖辞雪微微侧开头,不愿去看他。却听景玺在耳边轻声低喃道:“雪儿,其实我最不擅长等待。”

可他一直在等待——不论是复仇、夺位,还是靖辞雪。

只要有希望,他就会等下去!

可是雪儿,我最怕的是看不到希望……

唇畔温凉的触觉滑过她额角,靖辞雪却恍若未觉,痴痴忆起那日阿承前来向她讨要香囊,伤心至极却仍是坚定万分地说,无论多久,他都等!

景玺感觉到她的失神,只得拥紧了她,却仍是倍感空落。

隔着穿流的人群,素珊静静驻足,心中道不清情愫。

那日下午,只是寻常游乐。靖辞雪体虚身乏,便留在了帐篷里休息,素珊自是没有出去。眼瞅着伍小六待在帐篷里还心不在焉的,一心挂念着外边的情形,于是,素珊打发了他出去看看情况,仔细地看,回来了讲给柳妃听。伍小六乐极了,忙不迭地道好。

这一出去,伍小六临近天黑才回来。靖辞雪在用着晚膳,伍小六站在边上手舞足蹈地描述,洋洋洒洒地一通说下来,面颊通红如血。

“娘娘,明日是马赛,您可一定要去看啊。”伍小六激动不已。

靖辞雪睡了一下午,精神尚可,元气业已恢复,想着北方人擅长骑射,马赛必然精彩万分。不忍扫了六六的兴致,便点了点肉,又听伍小六说道:“适才贴了榜子出来,明日参加马赛的有煊王!没一会,负责的人又上边添了太子的名讳。明日可有的看了。”

“王爷和太子也会参加这个?”听到这个消息,素珊很震惊,但更怀疑,“六子,我记得你不识字吧。”

被人怀疑了,伍小六内心很愤懑,脸却红得似血,支吾道:“我不识字,可看榜的、贴榜的人会呀!我又不笨,长着张嘴自然是用来问人的呀!我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说王爷和太子要参赛,听说王爷已经七八年没亲自上场参加过塔拉大会了,人都说王爷的骑射技术是冠绝整个弥月国的,明日可有眼福了!”

素珊忍不住笑:“那这么一来,其余那些人压力可就大了。一个太子,一个煊王,注定只能给他们作陪衬了。”

“哦,对了!”伍小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神mì

兮兮道,“明日马赛的获胜者将会得到一支五彩玛瑙石镶嵌的匕首,他们说历届马赛的胜利品都是获胜者送给自己心爱之人的。素珊,你猜王爷会把匕首送给谁?”说着,眼风偷偷地扫向安静喝粥,对他们的谈话恍若未闻的柳妃。

素珊神色一顿,笑着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道:“你怎知明日赢得一定是王爷?”

伍小六哑然失语。靖辞雪淡淡地扫了素珊笑颜一眼,继xù

安然不动地喝粥。

“一定是王爷。”没辙了,伍小六索性头一昂,挺起胸板在素珊面前用力握了握拳头:“不信我们打赌!”

“打赌?”

“对!他们私底下都在打赌!”

素珊眉梢一扬,问他:“你偷偷告sù

我,你押了煊王多少银两?”

“我全副身家!”伍小六得yì

道,“我把银子分成了三份,一份堵了煊王赢,另外两份……”伍小六小心地看了圈四周,压低嗓音道,“我全押了太子输!”

却见素珊摇头叹息,伍小六不禁紧张起来,问素珊缘由,素珊却故作高深不回答。

靖辞雪说道:“煊王压力也是极大,如若他败于太子,太子不但赢了比赛,赢了名声,私底下还能趁机赚上一笔。”

“啊?”伍小六震惊了,“赢比赛和名声是必然的,可是赢钱……娘娘,那要是王爷赢了比赛,是不是也能赚到一笔钱?”

靖辞雪摇头。

伍小六更不解了。

“笨!”素珊给了他一脑崩儿,继而冷笑道:“王爷才不会赚百姓的血汗钱!这赌局是太子设的!”

“……”伍小六张大了嘴,怔愣了一会,用力地咽了口口水。

原来,这背后还有一拐弯啊。(未完待续……)

PS:边瞌睡边码的字,不知dào

是不是错别字连篇了……

172 塔拉大会:马赛

PS:许久不见,长浮回来啦!

次日,天朗气清,暖风和煦。草原上一大早就闹腾起来,即便靖辞雪住的帐篷在最偏远的角落也能听到前边的喧哗笑闹。

靖辞雪主仆梳洗完毕,伍小六就送来了早膳,是清粥和小菜。因靖辞雪是南方人,吃不惯北方的吃食,故而煊王下令,北苑单独开伙,专给柳妃做南方菜。这次来塔拉大草原,那名重金聘请的南方厨子亦在同行之列。

伍小六目光炯炯地看着靖辞雪用膳,心想,若是此刻柳妃说想要吃南方的果子,煊王也会命人快马加鞭的送来。

此刻,马场上搭了一个很大的帐篷。帐篷前边,全是围观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时不时爆出来一串哄笑。伍小六一见到这场景,忙不迭地像只猴儿似的拨开人群往里挤。靖辞雪为避人耳目,停在人群的最外围。

边上有些人看到她轻纱掩面,侍婢随身,猜是官家夫人或小姐,都友好地微笑。却见煊王朝这处走来,领着那主仆二人往帐篷走,讶异不已。冷不防身后有人说:“那是煊王府的柳妃。”

他们恍然,对着说话那人恭敬地抱拳道,“简公子。”

帐篷底下坐着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太子坐在中间主位,看到靖辞雪过来,冷哼一声,目露轻蔑。简依依却照旧朝她友好地点头微笑。

靖辞雪的座次在慕容瑶边上。她刚一坐下,伍小六又不知从哪冒出来,弯腰指着前边。乐呵道:“娘娘快看。是公子宁与世子。”

靖辞雪闻声望去。只见景诺安稳地高坐在马背上,神色泰然,而白宁却臭着一张脸,牵马绕行。

在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中,白宁的脸越来越黑,想他堂堂煊王府的首席谋士和神医,居然次次败在五岁的小世子手里!真的是……丢死人了!

终于绕满十圈。走回到帐篷前,白宁一把甩开缰绳。顾青山忍笑,准bèi

代他抱小世子下马。岂料景诺对他伸在空中的手视若无睹,反而一脸理所应当地指了指白宁。

“愿赌服输。白二叔。”

顾青山十分赞同世子的话,用力拍了拍白宁的肩膀,以慰辛劳。白宁气结,伸手抱过景诺。

景诺趴在他耳边轻声道:“白二叔不要磨牙。这习惯若是养成了,赤三姨会讨厌你的。”

白宁忍不住挑眉,却见景诺一脸严肃,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边上的官员都在高声夸赞煊王府小世子年纪虽幼,但骑在马背上的姿态却大有其父之风。经年之后必是第二个“煊王”!

太子冷冷瞥眼,好好的一场马赛。还没开始就让煊王府抢了风头!他面色不善地接过简依依递来的酒杯一口饮尽,将酒杯砸到了地上。

啪!

全场声噤。

景诺看了看地上的碎屑,再看了看众人惊骇的模样,白宁冲他微微耸了耸肩,他却淡定滑下白宁的怀抱,神色泰然地朝自己的位置走去,就在靖辞雪的边上。坐好后,他抬头看向素珊,严肃的小脸难得露出丁点笑意。

白宁悚然!然后不甘地与顾青山、赤雁眉目传话。小世子什么时候对他这样和善过呀!真的是……羡慕!

景玺自然也留意到景诺对素珊的态度不同寻常,若有所思地看向含笑点头的素珊,再看向眉目沉寂的靖辞雪。

“太子殿下?”景弘身边的官员小心地询问他的意思。

景弘冷哼道:“开始吧。”

“是。”

锣鼓敲响,围观人群立即向两边散去。随即鼓声震天,两队士兵手执彩旗踩着鼓点,整齐有序地从两边跑入马场,左右穿梭。鼓声忽然转急,士兵们沿赛道两侧朝前方跑去,每个一丈远在各自的位置站定,鼓声重重敲下两记,他们将彩旗插入泥里。鼓声暂歇,士兵们退场。

小厮牵着自家主子的赛马入场。三十六匹骏马,每一匹都神采奕奕,斗志昂扬。

“小姐,你看……”素珊久居宫闱,没见过这般场景,忍不住欣喜。靖辞雪同样如此,朝素珊手指的方向看去,眼中也俱是惊叹。

参赛人员都换上一身利落的骑装,个个翻身上马,一手压在腰间佩剑,目光直直锁定他们的目标——五百米之外的旗帜。

鼓声又起。三十六匹骏马蓄势待发。

“本太子势在必得!”景弘手指烈烈飘扬的旗帜,只对景玺一人放下狠话。这么多人,唯独景玺配做他的对手。

铜锣声响,三十六把佩剑脱鞘而出,胯下骏马如离弦般向前冲去。

塔拉大会的赛马大赛比的不止是马术,还有剑术和谋略。剑刃相击,马蹄声如雨,在气势磅礴的鼓声里,三十四名男子立即分成两拨,分别跟在太子与煊王身后,互为对峙。这场马赛,俨然成了太子与煊王两个人的较量。

数万百姓都瞩目以待的塔拉大会,太子景弘一心求胜,凌厉的眼神示意底下人围住煊王,他去解决跟随煊王的那些人。那十七人虽跟随煊王,但景弘是弥月太子,他们自是不敢拿出真本事来,因此,景弘解决起他们十分顺利,不消一炷香时辰,他便顺利突pò

包围,策马冲在了最前边。侧目看了眼后边被他的人纠缠住的煊王,景弘露出了一抹冷笑。

自上阳城之战后,他在臣民心中的地位与日俱增,若能在赛场上再压过煊王,那么至今仍心系煊王的臣子、将士和百姓都将对煊王失去最后的期望!

何况前先日弥月国主身边的内侍传来消息,说是国主又咳血晕倒了,秘传了太医前去诊治,对国主的病情更是秘而不宣,隐蔽得很。这一次塔拉大会,国主不得已照例出席祭祀典礼,可典礼尚未结束,总管公公便以宫中尚有要事为由,宣了口谕,他们一干人都只跪在龙辇外恭送,连国主的面儿都没见上。

对此,简云枫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断定,国主的身体怕是真的不行了。只是近年太子声势渐起,煊王失去兵权但军心所向不减当年,国主若不是犹豫继位人选,就是在琢磨如何为太子登位扫除障碍。然而,国主一直以来都态度**,简云枫也难以准确把握国主的心思。

景弘则想,既然父皇态度不明,那他就使些手段,逼一逼父皇。如若道最后只剩下他一人,那皇位的继承人选就更不作他想了!

所以,他要赢!要在前来赴会的能人异士和臣子将士们面前,彻底挫灭煊王府的威风!

太子胜利在望,眼看着他朝旗帜越来越近,鼓声也敲得愈发激烈,帐篷底下的人都紧张地离座而起,赶到帐篷外去细看,唯独白宁与景诺大眼瞪小眼,无声地闹着别扭。忽觉光线暗了下去,他二人才抬头细看,才发觉所有人都站在帐篷外,挡住了光线。

白宁看到小世子身旁的位置上空着,不由得挑了挑眉。看来柳妃对此次马赛倒是着紧的很。

“世子,嗯?”白宁朝外示意了下。

景诺点了点头,跳下椅子,背着小手缓步朝外走去。白宁只觉得无奈又无语。

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近在眼前,象征北方民族的弥月图腾如一团升腾的火焰燃烧在黑缎旗面上,凶猛的狼头形象栩栩如生,眼眸锐利,凶悍无比。景弘胜券在握,伸手去拔旗帜,不料横空多出一把明晃晃的剑刃,他当即缩手躲开,另一只手已挥剑挡上。

“太子物色的人选个个武艺超群,太子费心了。”景玺的声音冷漠如冰。

景弘冷笑道:“这是自然。对付你,本太子可不敢掉以轻心。”

景玺也冷笑:“只是可惜了。”一语毕,不给景弘任何反应时间,他便发起攻势。兄弟二人在终点开始了较量,一手双剑互击,一手赤掌空拳夺取旗帜,只看得帐篷外的人心如悬浮,紧张不已。

“娘娘,您觉得谁会赢?”伍小六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素珊眉心一蹙,只见前方寒光一闪,太子竟朝煊王射出暗器,只是速度又快,距离又远,除非武艺高强目光尖锐之人,根本看不到!顾青山和赤雁的眼里都闪过一抹寒意,即便是靖辞雪,那双露在面纱外淡漠的眼睛也划过一丝紧张。

想不到太子如此卑鄙!

景玺一剑击开景弘的剑,施展轻功旋身而起躲过暗器,再落回马背时,景弘已成功取得旗帜,露出得胜后的冷笑。围观的人群里立即发出“太子千岁”的呼喊,声震如潮。

却不料景玺忽然向后仰去,身体与马背呈垂直状态,右脚抬起,脚尖踢中旗杆底部,到手的旗帜就这么脱手冲天而上。景弘顾不得手掌心火辣的疼痛,与景玺同一时间旋身飞起,在空中又是一番较量,随着旗帜飞起又落下,他们又打回到了马背上,旗帜再次插回原先的地方。

不相上下的较量,旗帜多番被拔起又插回原处,在两人手里来回互换,最后一次被景玺拔起,景玺当即策马回转,景弘紧追不舍,只要在到达初始点前夺回旗帜,他就不算输!(未完待续……)

173 塔拉大会:招贤

出乎意料,似乎又意料之中,煊王景玺输了马赛。

众人都还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就连素来端庄沉稳的慕容瑶此刻也面色煞白地看着煊王和靖辞雪。适才那枚飞镖突如其来地笔直射向柳妃面门,那边已近初始地仍在交手争旗的煊王当即掷飞旗帜打偏飞镖,眨眼间已飞身至靖辞雪身侧,将靖辞雪揽进怀里,却不想另一枚飞镖紧随而至,刮伤了他手臂。

而被景玺掷开的旗帜则被太子一跃而起,凌空接住,稳稳落地。适时“太子千岁”的呼声响起,景弘好不得yì



兵不厌诈,他不觉得丢人,煊王府的人亦无话可说。

“温柔乡即英雄冢。煊王自上阳城归来之后,所作所为,可愈发令本太子和弥月的臣民失望了。”太子景弘手执旗帜,昂首阔步来到景玺面前,话虽惋惜却暗含嗤笑。

底下人哈腰奉上摆放此次马赛胜利品的托盘,景弘睨了眼那支五彩玛瑙石镶嵌的匕首,冷嗤道:“奇珍异宝东宫多得是,此物便赏给煊王吧。”说着,转身负手离去。

“谢太子赏赐。”景玺冲他的背影弯腰谢恩,一直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唯独搁在靖辞雪腰上逐渐收紧的手出卖了他的情绪。

太子一走,众人纷纷散去,那些前来旁观的官员见煊王面色不善,都不敢上前搭话,只与煊王妃道了辞,忙不迭离去。

旁人散尽,马场上只剩下煊王府的人。

“王爷。您的伤口还在流血。”慕容瑶担忧道。“白宁。你赶紧扶王爷回帐里上药。”

“不必。”景玺淡淡回了句,拿过顾青山手中那把太子赏赐的匕首,揽着靖辞雪面无表情地离开,素珊与伍小六紧随其后。

见王妃忧色未减,白宁宽慰道:“王妃不必担心,飞镖没有淬毒。”

慕容瑶舒了口气,转而对顾青山说起另一回事:“如今王爷受了伤,明日的比武大会只能请顾将军一人多多关注。”

顾青山抱拳领命:“是。属下决不让王爷王妃失望。”

慕容瑶点点头,带着人离开。

“青山大哥不必如此紧张,今日太子风头出尽,明日比武大会上可就未必了。”白宁潇洒地打开扇子,微笑着缓缓轻摇。

顾青山挑眉问道:“你又算到了?”

“当然。”白宁成竹在胸地点头,故作高深。赤雁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抱着剑也高冷地走开了。

“白二叔,诺儿冷。”

摇扇的手一顿,白宁这才注意到世子竟还未离去,连忙笑嘻嘻地作揖歉意道:“属下不知世子还在。”收到一记凌厉的眼刀。白宁又道,“好好好。都是属下的错。属下不该以身高看人,忽略世子的存zài

,还请世子莫怪。”

若换在平常,景诺一定会冷言冷语地回呛白宁,可此刻,他巴掌大的小脸上双唇紧抿,与煊王极为相似的眼睛透露出越来越重的冷冽之色。

“我不喜欢柳妃!”

闻言,顾青山吃了一惊。

“哦?属下不知,世子还能有喜欢人的时候。”白宁倒是不惊讶,反而还有说笑的心情。“不对!”白宁忽然脸色一变,吃味道,“世子对柳妃身边的那丫头倒是很上心。亏得属下日日挂念世子,想不到世子一回来却喜欢上了别人。”

景诺恶狠狠地瞪了白宁好几眼,板着小脸正色道:“本世子不喜男风!”说完,他继xù

板着脸,转身负着小手,扬长而去。留下白宁啧啧感叹。

“弥月的世风何时开放至此?竟连一个小小的五岁孩童也知晓何谓‘男风’?”

“小心让王爷知dào

是你带坏了世子!”顾青山忍笑道。白宁满不在意,又听顾青山清着嗓门喊道,“朋友,你还不出来么?”

嗯?有人?白宁挑眉看向从帐篷后拐出来的人。

“在下来此实乃为了找寻妹妹不慎丢失之物,并非有意偷听。”简云枫一脸泰然地冲他们二人笑了笑。

白宁笑问:“那令妹的东西可曾找到?”

简云枫诚实地摇头。

顾青山脾气一急,就要擒住简云枫。正好太子暗算王爷的火他没处发,这个简云枫偷听倒也罢了,找个理由也如此蹩脚,真是丢人!

“是此物么?”

顾青山顿住,讶异看着白宁拿出一串挂饰勾在指上。那挂饰无甚稀奇,与普通的方胜结无异,只是一般的方胜结下大多配坠玉石,白宁手中的这串却缀着三枚菩提子。

“正是此物。”简云枫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白宁大方递还给他。

简云枫道了声“多谢”,白宁摇摇头,状似无意地问道:“这是方胜结么?”

简云枫轻笑,“确实是寓意‘一路平安’的方胜结。家母过世前留给我们兄妹作为念想之用。”

顾青山快人快语地接道:“这倒是稀奇,做母亲的不都希望孩子承欢膝下么?”

“青山大哥!”白宁嗔了他一眼,责怪道,“父母对子女寄予的期许各不相同,你怎可一概而论呢?简公子兄妹千里迢迢北赴弥月,投身东宫备受重用,他日也比能封官加爵,光耀门楣。”

“两位误会了。”对于顾青山的直接和白宁的暗讽,简云枫一点也不在意,反而解释道,“此乃家母当年赠与家父的定情之物。”

“是我们唐突了。”白宁歉意道。

简云枫大方摇头:“无妨。”

白宁又道:“在下有一肺腑之言,如有不当之处还请简公子海涵。”

顾青山斜眼睨他,心想这人又在搞什么鬼?

见简云枫点头后,白宁正色道:“上回在下侥幸赢了公子一回,然而心下却对公子敬佩不已。简公子博闻强识,是济世安邦之相才。方才在下所言他日公子定能封官加爵也并非虚妄之词。”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简公子的谋略见识远在白某之上,太子与煊王谁为安世明主,想必简公子心中自有分辨。”

简云枫边听边轻轻颔首,顾青山却听得眉头直皱。

白宁抱拳诚恳道:“王爷求贤若渴,简公子若愿真心辅助煊王,白宁愿为引荐。”

简云枫笑道:“都说同行相轻,你我同为谋士,难道就不怕在下抢了你公子宁煊王府第一智囊的头衔么?”

“跟随王爷,白宁不为名利,只为知遇之恩。”白宁淡然道,“只要简公子愿意来煊王府,白宁甘愿让出谋士之位。”

简云枫笑而不语。

“煊王能得你相助,确实有幸。”在顾青山眉头越皱越深时,他抬眼看向茫无边际的草原尽头,语气平淡地拒绝道,“只是在下出身贫寒,太子对在下亦有知遇之恩。何况由太子继承皇位,才是正道。”

这话外之意顾青山听出来,是说煊王野心勃勃篡夺皇位,是乱臣贼子。

“高位,乃能者居之。”白宁直言不讳,“能为百姓谋福祉的的君主才为天下人所需。”

“忠臣不事二主。白宁公子不必多言,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简云枫告辞离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白宁叹了口气,又恢复到平时潇洒不羁的模样,拉上顾青山去寻好玩的玩意儿。

只是他绕了一圈也没寻到一处热闹可看,便挑了块草叶茂盛的草地就地躺下,仰看湛蓝空中飘过如棉如絮的白云,嘴里叼了根草叶,翘起的二郎腿颇有节奏地一晃一晃。

“你说那简云枫是相才,真的假的?”顾青山与他一同姿势躺着,想起适才白宁与简云枫的对话,忍不住问他。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顾青山默然,这白宁,什么时候没说过假话啊?撇撇嘴,又道:“你说他是相才,那你呢?你就不想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

“不想。”白宁果duàn

道。

“那,太医院的首席太医?”顾青山又问。

“非也。”

“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史官。”

“什么?!”顾青山惊得坐了起来,浓密的粗眉下那双眼睛被他瞪得又大又圆。

屎官?白宁居然想要掌管天下夜香公!面对如斯无私无畏的精神,顾青山不由得对白宁肃然起敬!真是抱负远大,可敬可叹!

白宁却不知他心中的千回百转,回问他:“那你呢?”

说起自己的志向抱负,虽比不过白宁的“惊世骇俗”,但他也确实豪心壮志,他站起来面朝北方,只觉得一股热气自脚底冲起。他握紧拳头,信誓旦旦道:“元帅!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元帅!”

白宁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日后,当他们都如愿以偿时,顾青山才知“史官”非“屎官”,满朝文武哄然大笑,他却被白宁追着整整打了三个月。

……

景玺受伤回到营帐,靖辞雪吩咐素珊给他上药包扎伤口。

伤口包扎好后,素珊兀自退下,想着有王爷在,柳妃不会有事,便回了自个帐中。一路上心无所安,脑子里一遍遍回放马场上煊王不顾声名搭救小姐的场景,她深吸了口气,挑开帐帘进去,却见伍小六难得安静地坐着发呆。

走近了才发xiàn

伍小六竟然在偷偷地流眼泪。(未完待续……)

174 塔拉大会:离间

“钱财乃身外之物,六子,你看开些吧。”素珊轻缓地拍了拍伍小六的肩膀,就着他坐下。六子说过,他的全副身家都压在了赌局上。

伍小六扭过头,动了动唇,话未出,泪先流。他哭咽道:“王爷怎么会输呢?怎么会输呢?”

听他喃喃哭泣,素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无声抚慰,心下不禁暗叹:也不知有多少人像六子这般,寄全部希望于煊王?此时怕也如六子一样伤心难过吧……

然而,素珊越拍他,他哭得越起劲。素珊本就心情郁结,不由得更加烦躁。相处得久了,伍小六也多少摸出素珊的脾性,见她面露郁色,赶紧收住眼泪,一抽一抽地说道:“素……素珊,其实我……我不是心疼钱,而是……而是替王爷委屈……太子真不是个好东西!”

“嘘!”素珊瞪了他一眼,“这话是你能说的么?小心被旁人听到,又给王爷惹来是非。”

伍小六被她唬到了,压低了嗓门弱弱道:“我不说就是了,你别生气。”

素珊一怔。她生气了?

“娘娘呢?怎么没回来?也不知dào

刚才那暗器有没有伤到娘娘。”伍小六甚是忧心。

素珊回道:“你不用担心,那暗器只伤了王爷,未伤娘娘分毫。娘娘现下在王爷帐里照顾呢。”

“那就好。”伍小六笑了,一副雨过天气的模样,看得素珊忍不住暗自摇头。

……

煊王帐内。

“雪儿。”景玺轻唤,紧紧盯住靖辞雪的双眼。细细探究。马场上。那一闪而过的可是对他的担心?

而此刻。美目凉薄,无喜无忧地与他对视。

“雪儿,你是担心我的,对不对?”探究不到,他便直言相问。

靖辞雪淡淡回道:“你是为了救我才输了马赛,受了伤,尔玉,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值不值得。我心中有数。”自立志复仇开始,他就发誓不会让世间任何一人一物成为他的牵绊。煊王府美姬如云,他曾以为如此就能断绝心中情爱,直到金兰水榭里那惊鸿一舞。他才知dào

,不来不是因为躲掉了,而是时机未至。

她不冷不热,她若即若即,景玺就越想抓住她。

冷硬的面颊唇线微扬,心中无限自嘲。

世间有这么一个人,是他躲也躲不掉的劫。

“不过是一场赛事。我并不放在心上。臣民的信任我总能再赢回来的。雪儿,你来帮我。好吗?”

助我复仇夺位,助我一统三国,再伴我看盛世繁华,好吗?

“尔玉,我该离开了。”靖辞雪浅浅而笑。

景玺想过她拒绝,却没想到她竟想要离开。

靖辞雪说:“尔玉,我的离开才是对你最好的帮zhù

。”

景玺有些错愕,又有些心痛。第一次,雪儿如此温柔地与他说话,为他着想。可是他又怎能答yīng

?若这一次他放她离开,他便再无机会走进靖辞雪冰封的心里。

“诺儿觉得柳妃说得有理,请父王答yīng

。”景诺掀帘进来,有模有样地朝景玺行礼,“诺儿见过父王。”

“帐外的守卫呢?都把本王的命令当耳旁风了?”景玺不悦,尤其诺儿身上流露出来的对靖辞雪的恶意。

“父王息怒,是诺儿用了世子身份,他们不敢对诺儿无礼。”景诺一点也不害pà

,反而挺直了胸板,直言不讳,“父王,诺儿适才一路走过来,发xiàn

很多人都会父王很失望。诺儿听了,也很难过。”

“是谁教你说这些的?”

“没有人教诺儿。父王,诺儿虽小,但马场上的事儿诺儿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父王要救柳妃,绝对不会输了马赛。现在有多少人在说父王被女色所惑,再也不是过去杀伐决断的煊王了!就连诺儿也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放肆!”景玺大怒,一掌震裂了茶几,“出去!好好面壁思过!”

“诺儿不走!书上说,忠言逆耳,父王以前说过诺儿年纪虽小,看人看事却比一些大人还通透。这一次,诺儿恳请父王,再听诺儿一言!”景诺也执拗起来,“顾大叔,白二叔和雁三姨对父王忠心耿耿,立下功劳无数,父王待他们情同手足,何曾重罚过他们?可是柳妃一来府里,就闹了那么大一件事。”

“诺儿还听说,父王最初为了柳妃,与顾大叔一起直闯东宫。父王,您曾教诺儿,大丈夫需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那么父王,您一直隐忍,那次又为何破例!”

“出去!”景玺强压怒气,那一刻的他,竟不敢看景诺眼里的失望,也不敢看靖辞雪眼里的通透。

景诺见父王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愈发失望:“史书有言,红颜祸水。诺儿曾当它是荒诞之言,可今日,诺儿信了。父王,诺儿一直把你当做榜样来崇敬,并发誓将来长大了也要做父王这样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为百姓谋福祉,得万民敬爱。父王,你让太多人失望了。诺儿告退。”

景诺离开后,帐内静得可怕。景玺握着那把匕首,五指用力收拢,骨节泛白。

“尔玉,你有个好诺儿,我很羡慕。”靖辞雪却对他难看的脸色恍若未见,仍噙着浅淡的笑意,蹲下身覆上景玺紧握匕首的手。

五指渐渐舒缓,景玺低头,目光落在她发顶,伸手摘去她覆面的面纱。心想去抚她弧度不明显的唇角,伸出的手却缓缓收回,面纱一点点被他揉进掌心。

靖辞雪说:“我曾以为我能一辈子不离开斓瓴,不论阿承恨我还是爱我,凡灵宫都是我最终的魂归之地。我生在斓瓴,爱在斓瓴,死在斓瓴,倒也不枉此生。而如今,凡灵已毁,我亦飘零远。尔玉,你我都有执念,那是支撑我们活下去的理由。我自问,阿承是我的执念。那你呢?你还记得你的执念是什么?”

景玺哑然无语。

他的执念?

“雪儿,给我时间考lǜ

。”

“好。”他眼中的卑微的请求,让靖辞雪不忍拒绝。

……

“世子。”

景诺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回头看,那人阴冷的目光打量了他一回:“谁给煊王府世子气受了?煊王不管么?那告sù

本太子,本太子替你出头。”

“诺儿见过太子。”景诺向他行礼,“无人欺负诺儿,他们也不敢欺负。诺儿在外头待得久了,王妃会担心,诺儿先走了。”

景弘冷笑,任凭诺儿转身离开,却道:“本太子知dào

你心里不开心。”景诺顿住,听他又道,“本太子也不开心。今日马赛上本太子轻易就试探出煊王对那柳妃动了真情。本太子说过,温柔乡即英雄冢。你父王如今为女色所惑,意志消沉,已非过去的煊王,他日本太子登基,可如何能重用于他?”

“诺儿年纪小,太子殿下说的这些诺儿不懂。不过父王输了马赛,诺儿确实不开心。”景诺此话合乎情理,天底下无论哪一个儿子,都希望自己的父亲是最强最厉害的。他又说,“不过柳妃是王府的侧妃,父王救她理所应当。”

“世子可知你母亲是如何而死?”景弘这一问,倒是问到了景诺心里去。景诺警惕地看着他,又想知dào

母亲之死的真相,又知太子此话必有深意,极有可能是个陷阱。

“世子的母亲乃死于‘红颜祸水’四字。”景弘如是说道,“本太子曾见过,世子母亲的美貌不亚于柳妃,当年生下世子之后,你皇爷爷恐她侍宠生娇,祸害了你父王,便一道圣旨了解了你母亲性命。本太子还清楚记得,你母亲跪在你父王面前苦苦哀求,你父王却冷硬心肠,眼睁睁看着她喝了毒酒,半点不顾往日里的情分。”

看到那张与景玺十分相似的小脸瞬间煞白,景弘心下冷笑。却听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诺儿。”

“给太子请安。”慕容瑶远远地看到景诺与太子一起,走近一看,见诺儿脸色苍白,心道不好,但太子面前,她仍需注重礼仪。又对景诺道,“诺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晚了风大,若因此着凉,你父王又要训你了。”

景诺稍缓过神来,回道:“诺儿知错,让王妃担心了。”

慕容瑶拉过景诺,向太子请辞。

景弘点点头,反正他要说的已经说得,效果亦很明显,他的目标显然已经达到。他看着慕容瑶与景诺的背影,想起简云枫说的话。

煊王府小世子年幼聪颖,少年神童之名传遍弥月。弥月国主对景诺的疼爱也超过对任何皇室子孙,还准他单独请师傅,悉心栽培。简云枫的忧虑是,眼下国主态度不明,唯恐煊王会父凭子贵而得到皇位。

于是,景弘想出了这一招离间计。

离间煊王父子,他们父子失和,共失人心,他便能从中得利。

至于他适才所言景诺生母的死因……

“我就不信了,你会告sù

你儿子他生母真zhèng

的死因!”景弘扬天大笑。

回来后,慕容瑶问景诺,“太子与你说了什么?”

景诺直言道:“他想离间诺儿与父王。”

慕容瑶一惊,景诺便把太子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她听。

“诺儿虽对父王失望,但诺儿相信,父王绝非薄情寡性之人。母亲究竟因何而死,诺儿确实很想知dào

,但是父王不愿说,诺儿便不问。诺儿相信,父王有他自己的道理。”(未完待续……)

175 塔拉大会:失踪

入夜,营帐里烛光昏暗。

“可恶!”太子景弘一掌拍在几案上,吓得底下跪着回禀的小厮颤颤发抖。

简云枫示意小厮赶紧退下,这时的景弘正在气头上,他便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待到景弘稍稍气消时,才说道:“太子息怒,虽然小世子的行为并没有如太子所愿,但太子的那番言论显然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种子。假以时日,他心里的这颗种子必会生根发芽,他与煊王之间的嫌隙也会越来越大。”

“假以时日?”景弘很不满,面色十分阴冷,“哼!本太子没那多时间可以等。父皇的身体也等不住!不行!本太子这回一定要趁这个塔拉大会在外除去煊王父子。”

简云枫眉头一蹙,但见景弘态度坚决,绝非他三言两语可以劝说,只得放qì

。太子性情急躁,确实不是国君之选。但他是长子,继承皇位乃是理所应当。简云枫相信,有他的辅佐,太子应能成为一代明君——只要除去煊王!

只是眼下太子尚有把柄在煊王手中,这该如何是好?

景弘见简云枫陷入沉思,一直未语,心中更添烦躁,当下出了自个营帐,命人召来其余的谋士。简云枫是有谋略,可在景弘看来他性子温吞,行事过于小心,实在不符合他雷厉风行的作风。现在他就希望别的谋士能给他一个好计策。

赤雁奉命护送靖辞雪回到自个偏僻的营帐,她向来冰冷,两人一路上自是沉默无言。到达营帐后。靖辞雪客气地向她致谢。她只道了句“属下奉命护送而已”便离开了。

“素珊。我们离开这里,如何?”

素珊伺候着靖辞雪洗漱,忽听靖辞雪这么说,心下一顿,嘴上却道:“好啊,小姐想去哪,素珊就跟去哪。”

夜渐深。帐外那些喝酒划拳的声音逐渐淡去。

素珊躺在床上,久久没有睡意。她望着黑漆漆的帐篷。眼前闪现她与煊王初次见面的场景。那时的她还不懂情为何物,只知晓那是乱人心智的恶魔,让小姐不惜性命,不惜背叛。而她只想保护小姐,让她免受伤害。那年金兰水榭里歌舞升平,她手执梅花枝跟在小姐身侧。琉璃灯影下,她缓步朝那伟岸如神明般的男子走去。她献上梅枝,而那双眸如星海的眼睛却看向了她身后之人。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左右摇摆。

她起身披了件斗篷走出自己的小营帐。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眼前,靖辞雪居住的营帐灯火通明。而真zhèng

让她顿步的是营帐前伫足凝望的高大身影,寂寞的黑影几乎要融进寂寥的夜色中。

景玺看到了她。

那夜的景玺,是她此生见过的,最落寞的一次。

景玺说:“塔拉大会结束后,本王就会安排人护送你们离开。”

“王爷……”那样喑涩的声音,瞬间纠痛了素珊的心。

“本王多希望她能留下,可是她的心不在,人也要走,本王留不住她。”景玺平静地说出他最不愿面对的现实。

素珊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舍,眼中蓦然有了酸意。她强忍着努力笑道:“王爷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柳妃的。不让她着凉受冷,不让她难过受伤。”

“柳妃?柳妃……”景玺轻喃,看向靖辞雪营帐的眸色变得更加复杂。

次日,便是弥月英豪都翘首以待的比武大会,也是太子与煊王争相延揽能人异士的时候。当然,要想得到能人相助,得先显示自个底下有哪些本事卓越的人,若都是平庸之辈,这些来参加比武大会的新人自然不屑追随。

早在比武大会开始之前,简云枫就与景弘说了,经马赛一事,他们手底下的武士为了襄助太子大多受了严重的伤,而那些没受伤的,又怎能赢得过煊王底下的武士?

景弘明白了昨日煊王口中的“可惜”二字。

他本以为昨日马赛上赢了煊王,又当众奚落煊王,今年的塔拉大会就是他景弘的天下。可是比武大会上,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武士走向顾青山,反观他这处门庭冷落,更是恼恨不已!他是赢了马赛,也赢了名声,可也失去了延揽武士的先机。

一个上午,顾青山就看中了四个武士,当场问了他们的意思,都说愿意留在煊王府。当天下午,他拿着武士名单兴冲冲地来到煊王的营帐,白宁也在。他刚要说话,白宁就打断了他:“王爷早知dào

啦,名单先放这,王爷等会再看。”

顾青山算是明白了,原来王爷和白宁一样,早料到了今日全赢的局面!

“王爷,今年来参赛的人极多,太子那边又没招到满yì

的人,刚贴出了告示,说是明后两日再设擂台,今日比武输掉的心有不甘者,还可继xù

参加。美名其曰,公平,让参赛者有更多展现自个的机会。”

景玺微微点头,白宁拿着扇子点在他肩头,笑道:“这对我们来讲也未必不是个好机会。那明后两天可就要再辛苦青山大哥了。”

“包在我身上。”顾青山好爽地拍了拍自个胸膛。

这时,一个侍卫进来禀报,说是小世子想要骑马,马场那边的管事不敢擅自做主,特派了人来询问煊王的意思。

景玺听时蹙着眉,听完后便答yīng

了,让马场管事只管陪世子挑马就是。

顾青山觉得不妥,说道:“世子还小,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王爷,让属下派些人去保护世子吧。”

“不必了。”景玺说道,“诺儿是我北方男儿,绝不能娇惯,就该从小适应马背上的生活。吃些苦头,也无可厚非。”又问那侍卫,“王妃现在何处?”

“启禀王爷,王妃正与世子一起在马场选马。”

景玺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

顾青山又要开口,被白宁制止。

只见白宁摇着扇子,道:“王妃的骑术与当年的景乐公主不相上下,她会照顾好世子的。再说了,即便刚才王爷不让侍卫跟随保护,马场管事他才不敢呢?总会偷偷派些人尾随的。若世子摔了或磕了,他可负不起这责任。”

顾青山琢磨了下,问道:“这就是你时说的‘阳奉阴违’?”

白宁微笑点头,但觉得在煊王面前说这些不好,便找了个由头拉着顾青山退下了。

走出营帐许远,顾青山刚要开口,白宁就打断了他:“你刚想向王爷提议,让赤雁去保护世子。”

顾青山点头。

他又道:“可赤雁早在马赛结束后就被王爷派去保护柳妃了。”

顾青山又想开口,又被白宁打断:“你想说王爷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

顾青山咬牙一顿,点头。

白宁解惑道:“因为柳妃要离开。”

顾青山嘴巴一动,白宁立马又说:“你想问柳妃好好的为什么想离开。”这回他不给顾青山点头的机会,紧接着道,“王爷救了柳妃被太子说成贪恋女色之徒,柳妃不想成为王爷的包袱,拖累王爷。我虽不喜欢柳妃,可无可否认,柳妃是个好人。”

说完,却见顾青山黑着脸,指着他鼻尖大吼:“白宁!你下次再不让我把话说完,试试!”

白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敢。”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懂得!尤其在他的青山大哥面前。白宁在心中暗自偷乐。

然而,骑马一事真让顾青山给说中了。

世子与王妃失踪了。

马场管事暗中派去保护世子和煊王妃的八个人没一会就跟丢了,回来向管事的禀报,管事的让他们赶紧去找。然而,他们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天黑了,外边有人喊“回来了,回来了”,马场管事惊喜不已,可他跑出去一看,回来的只有两匹马,煊王妃与小世子仍然没有消息,吓得他当场晕了过去。

失踪一事,当晚闹得沸沸扬扬。

景玺派出所有煊王府的侍卫出外寻找。简云枫代表太子也特地带了人前来帮忙。

素珊正伺候靖辞雪就寝,听到外边的动静越来越大,连着唤了好几声“六子”都不见伍小六进来,觉得奇怪,便出去察看情况。

她问守在帐外的侍卫,前边出了什么事。侍卫奉煊王之命保护柳妃,煊王说过不能让柳妃为旁事烦心,于是支吾不敢直言。最后在素珊严词逼迫下,才说了实话。

素珊听后,也当场变了脸色,赶紧进帐告sù

靖辞雪。

“雪儿?”正当帐内一片凝重的气氛时,靖辞雪主仆掀帘而入,景玺不免诧异。

靖辞雪进来就问:“赤雁姑娘可曾回来?”

景玺一怔,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更加不知dào

赤雁之事。便问白宁是否知dào



白宁回道:“属下今日一直没有见到赤雁。她不是奉命去保护柳妃么?”他也想不通,在这急煞人的档口,柳妃为何要问这个?却见靖辞雪听了他的话后,神色有异,难道……

“难道赤雁与王妃、世子失踪有关?”

闻言,景玺大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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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塔拉大会:假太子

靖辞雪凝重地点头:“白日里我曾去了马场,遇见王妃与世子。王妃陪着世子选马,我见王妃披风单薄,便将自己的斗篷换与了王妃。”

说到这,素珊捧出一件披风,景玺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慕容瑶的。

素珊接道:“世子不许侍卫尾随,只让王妃一人陪着。柳妃担心世子他们,就让赤雁姑娘前去暗中保护。若出了事,以赤雁姑娘的本事就算不能把人救出来,也一定能够回来禀报王爷。”

“赤雁……”白宁脸色大变,忙对景玺道,“属下去问青山,或许他见过赤雁。”说着急急忙忙跑出帐外。

景玺与靖辞雪、素珊三人在帐中焦急等待。

然而,白宁带回来的消息仍是“未曾见过”,他不仅问了顾青山,还问了王府侍卫,包括马场的管事。马场管事又特地问了暗中尾随世子的那些人,他们却说连赤雁的身影都没见着,根本不知dào

还有煊王府的一等高手在暗中保护。

白宁气急败坏地跺脚大骂:“该死的云步,真是被你害死了!”

眼看天就要亮了,派出去寻人的还是没有丁点儿消息。

“素珊,你陪柳妃回帐休息。本王亲自去找。”景玺不能再等,几个时辰下来,他知dào

,对方一直在等他出现,如果他不去,真不知dào

慕容瑶与诺儿会出什么样的事儿!

“王爷!”白宁心中也急,见景玺要亲自出去寻人,急忙上前拦住他。

靖辞雪见景玺心意已决。心知他心急妻儿的安危。正要出口劝说白宁。却听景玺厉声道:“白宁,本王看在你的面子上,已经给过她多次机会!”

白宁突然间白了脸色,景玺不再看他,径自掀帘而出,急声命人准bèi

马匹,留在白宁身体僵硬地立在原处。

王爷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dào

王妃与世子失踪的原因?他话里的“她”又是谁?难道是赤雁?白宁又为何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素珊满心疑惑,见靖辞雪又恢复平日里疏离的模样。也选择了沉默。

一直处于怔愣状态的白宁忽然慌张地往外跑,口中直喊着“马!给我备马!”

“青山大哥,你让开!”

“不让!”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王爷刚才特地嘱咐,绝不能让你离开营帐半步!你今儿个要有能耐就把你青山哥哥撂倒了,从哥哥的身体上踏过去!否则你休想离开!”

“你!”

靖辞雪与素珊出帐来,就看到一群侍卫围住了白宁,而白宁与顾青山一人坐在马上一人立在地上,四目相对,互不相让!

顾青山脚尖一点地,飞到马上揪住白宁的衣襟将他提到地上。靖辞雪主仆与他们离得近。听到顾青山对白宁说:“你别怪哥哥我。我也不知dào

王爷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但王爷的命令我不能忤逆。王妃和世子的安危你不必担心。既然王爷亲自前去,就一定能平安回来。你放心,我会把比武大会上投奔我们煊王府的那些武士都派出去,接应王爷,王爷不会有事的。”

“可是赤雁……”白宁被他揪住胸口,急白了脸。

“赤雁?”顾青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赤雁的武功你不是不知dào

,她现在没回来一定是有她自己的打算。也许,她就是在暗中盯着那帮歹徒呢?好等着王爷前去与她里应外合!”

“不是啊,青山大哥。你……你不懂的!”

顾青山不高兴了:“对,我就是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懂!但是无论如何,王爷没回来之前,我绝对不会放你离开!”说着,提指封住白宁的穴道,一把押着他进了营帐,再出来喊道,“来人呀!给本将军好好kàn

住白宁公子!没本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帐,不得与公子说话!知dào

了没有?”要是与白宁说了话还了得?肯定会被他那张嘴给说得晕乎了,他就会趁机逃出去!顾青山暗自庆幸,还好他深知白宁这只狐狸的本性!

“属下遵命!”

顾青山转而对靖辞雪道:“柳妃娘娘,马上就要天亮了,属下还是派人送您回营帐歇息吧。若有王爷的消息,属下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派人告sù

您。”

“那便有劳顾将军了。”说罢,靖辞雪与素珊就在侍卫的保护下回了自个的营帐。

“素珊,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侍卫离开后,靖辞雪如是问素珊。在回来的路上,她就已从素珊迟疑的脚步声中推出她心中有话。

素珊却问她:“娘娘以为,王妃与世子失踪一案与何人有关?”

“你觉得呢?”靖辞雪不回答,反将问题重新抛还给素珊。

素珊蛾眉一蹙,脸色益发凝重。

靖辞雪也不催她,而是拾起杯茶水浅浅泯了起来。

“小姐?”素珊轻声唤了句,便没话了。

靖辞雪搁盏,“你想救他?”

素珊咬唇不语。

“你想我去救他。”靖辞雪会意,说出她的心声。

素珊目光恳切地直视面前这双淡若无波的眼眸,咬了咬牙,用力点头。

“也好。”靖辞雪略一沉吟,答yīng

了。素珊松了口气。靖辞雪又道:“我本想早些离开,以免卷进他们的斗争里。没想到却出了这起事。这几个月里,我们主仆三人承蒙煊王照应,得以安生活命,我们若能顺利救他们脱困,也算还了尔玉的情谊。何况,王妃失踪,或是受了我的牵累。”

素珊听后先是一怔,然后大惊,露出后怕的神色。

……

天亮了。

煊王府的王妃与世子失踪一事,未免引起恐慌,皇家一直对外隐瞒,因此前来赴会的百姓们都不知情。这日的比武大会如期举行。顾青山照旧坐镇煊王府的阵营,只是偶尔看向太子的目光满是赤.裸.裸的憎恨!

煊王也一直没有回来,王府里的人愈发不安。

靖辞雪与素珊一出营帐,就有两名侍卫尾随保护,看来是奉了顾青山的命令,就怕再节外生枝。她们去了比武大会的现场,只在人群外围看了一圈,便回了营帐。素珊嘱咐侍卫在帐外守着,说是柳妃身子乏了,需yào

休息。

随后,她们趁侍卫不备,从营帐后侧偷偷离开。在梦蝶的引路下,她们一路向北走出了塔拉大草原,眼前出现一片丫杈光秃秃的林子,偶有怪鸟飞过发出怪异的叫声。

她二人毕竟是女子,不免有些害pà



“不怕不怕。”素珊拍着胸口,默念壮胆,“恶灵都见识过了,这有什么好怕的!不怕,一点都不怕。”然后扶着靖辞雪小心又急切地走进林子深处。

终于,梦蝶停了下来。不远处有一间破败的屋子,屋外有七八名黑衣人把守。素珊收回梦蝶,压低身子,拉着靖辞雪小心地绕过有黑人把守的前边,往破屋的后方挪去。看她那么焦急心切,靖辞雪忽对离开弥月这一决定有了迟疑。

成功避开耳目绕到屋后,两人朝里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惊住了!

太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靖辞雪与素珊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明白过来。原来比武大会上主持全局的不是真太子,只因离得远,她们没看清那假太子被易了容。

“怎么?还没想好吗?”屋里响起太子景弘阴冷的声音,“好!你不说是吧?没事,昨日.本太子的人错抓了煊王妃,今天可错不了,待会就有人会把你心爱的柳妃送来让你们一家团聚!”

“景弘你好卑鄙!”慕容瑶与诺儿都在太子手里,太子素来心狠手辣,景玺只能束手就擒。

景弘冷哼:“你又不是第一次知dào

本太子卑鄙!”接着他扬天大笑,冷冷的笑声落在空荡又破败的屋子里,显得尤其阴森可怕。

“慕容瑶!啧啧,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美丽啊!”

“别碰我!”

“放开她!”“不许碰王妃!”景玺父子异口同声地怒喝。

“哼!本太子偏碰!慕容瑶,可恨你爹这个老不死的,当年怎么都不肯把你嫁给本太子!那又怎样?天底下美人多的是,你看本太子现在,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可是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啪!屋内响起一记清脆的刮脸声。

“母后!”

“瑶儿!”景玺怒道,“景弘!我们之间的仇恨,没必要牵扯到旁人!你堂堂弥月太子,难道连这点胸襟气魄都没有吗?你有什么都冲我来。”

“本太子偏不!本太子就是要折磨你在乎的人,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谁也救不了。待会柳妃到了,本太子还要当着你的面强.暴她。说实话,你碰过的女人本太子还真不想碰,可一想到你恨得精管爆裂又无计可施的表情,本太子就觉得舒坦!对!就是这表情,你待会得再狰狞点,那样本太子看得才舒爽啊!哈哈哈……”

“你别白费力qì

了。你喝下了本太子命人精心研制的药酒,又被本太子封了全身各大要穴,任凭你武功盖世也绝对冲破不了穴道!本太子就是要活活气死你!你死了,就算本太子拿不到账本也没关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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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深林破屋:母仇

“你不是不败战神吗?可在本太子这里你就是个手下败将!”景弘越说越激动,手指着已无反抗之力的煊王恨不得拆其骨肉,“你以为你拿到了账本就能牵制住本太子吗?太天真太可笑了,本太子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懦夫!而你,明明得到了账本,却还蹑手蹑脚。就你这样还想跟本太子争夺国主之位!”

破败又黑暗的屋子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时不时有穿堂风吹过,他冷酷的脸和无情的眼眸在忽明忽暗火光里犹如来自地狱里的恶魔,充斥着嗜血的寒意。

“景弘,你可知dào

那账本牵连甚广?这小小账本它会让多少人无辜受累,家破人亡?”即便受制于人,景玺的气势却不减,“在你的威逼利诱下,满朝文武或多或少都淌进了你太子党的浑水里。我一直迟迟不出手,不是怕了你,而是不想动摇我弥月的根基!”

“哼!这可怨不得本太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景弘的眼里浮现了恨色,“可是,即便如此,那些大臣明明表面已经臣服于本太子暗地里却还一心想要扶持你。”

“那是因为,我父王是贤王,而你却不是贤太子!”景诺平静地说出这话,躲在暗处的素珊都忍不住为他叫好!

景弘蓦地看向景诺,眼神可怕。而景诺小小年纪,却不闪不躲与他直直对视。他蓦地又一声冷笑:“对!你说的对!可是,要想成为人上人,让天下人臣服听命。就是要心狠手辣!如果不是念在他们还有用处。本太子会让他们活到今天?”

景弘早就想好了。待他登基之日,就是那些人丧命之时!不听话的狗,不忠心的狗,他才不会留着!

黑暗中,素珊越听越气,双手渐渐收拢,握拳。她想,景弘太子阴险狡诈。如果弥月国落在他这样的人手里,弥月的百姓们一定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煊王一旦落败,那下场可想而知!

“哼,你口口声声说你父王是贤王,难道你忘了前日本太子与你说的话?你忘了你那贤明的父王是如何对待你的亲生母亲吗?”

景诺漠然以对,小手却紧握了起来,看向他的父王,渴望从父王口中听到只言片语,而他的父王却比他还冷漠。

慕容瑶说道:“你休想离间王爷与世子之间的父子情。”

“慕容瑶你闭嘴!”景弘怒道,“别以为本太子还会念着旧情不杀你!”又对景玺道。“好,既然你不说。那就让本太子来当个好人,告sù

世子他母亲真zhèng

的死因!”

看到景玺皱起眉头,景弘脸上露出残忍的笑。

“景诺你听好了,害死你母亲的凶手有三个。一是你高高在上的皇爷爷,二是你尊敬崇拜的好父王,剩下一个就是本太子。”景弘负手而立,目光阴寒。

那年是景玺返回弥月的第四年。短短四年内,他从名不经传的小人物到名扬天下的镇国王爷,手掌兵权,臣民爱戴。弥月国主对他的态度也从最初的忌惮逐渐变成依赖。

这一年冬天,景玺收复至北失地。这是他的第十一次领兵出战,攻无不克,人未归而声名已大噪,称他为“不败战神”。班师回朝那日,封安百姓夹道围观,弥月国主命太子景弘携文武百官在皇宫金水桥设台恭迎,无上荣耀。

国主下旨,在宫中大摆庆功宴,一应费用皆由国库出资。对此,太子又妒又恨,托病不愿前去。东宫的谋士们建议道,此时正是煊王志得yì

满之际,他身为弥月太子更应大方前去赴宴,让臣民们都看到他未来国君的气派和度量。景弘不愿,直到皇后娘娘私下派人送了份书笺到东宫,他看后才忍气吞声前去赴宴。

景玺出征之时,他府中一个名唤“秦葭”的侍妾正好怀有身孕。待他得胜归来,孩子已将近满月。这是煊王的第一个孩子,他的出生带来前线捷报连连,国主视他为福星,很是疼爱。庆功宴上,弥月国主特许秦葭随煊王夫妇一同入宫赴宴。

秦葭的容貌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她出身卑贱,但质若幽兰,楚楚动人,在雍容华贵的煊王妃慕容瑶身边一点也不逊色。满朝文武无比夸赞煊王有福气,就连国主都称赞景玺有眼光,听闻秦葭擅于抚琴,便当场让她抚琴一曲,以助兴。

宴席上,景弘装得大方有度,那些夸赞之词落入他耳中全成了赤裸裸地嘲讽。慕容府在朝中举足轻重,他一心想要得到慕容瑶,慕容家的老头却把女儿嫁给了景玺。他不甘心!再看身边出身高贵的太子妃,也是他当年费尽心思才得到的。可是,论美貌,她比不过慕容瑶,论气质,又不如景玺身边的小小侍妾!

凭什么景玺得到的都比他好!

琴音袅袅,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唯独他一人,心有不甘地饮了一杯又一杯。他看向宫灯辉煌处那抹柔弱的身影,屡屡琴音在他眼中缠绕成嗜血恨意。

他要毁了这个女人!

深夜,弥月皇宫里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声。

景弘跪在勃然大怒的国主面前,没有一丝悔意。他说:“父皇,儿臣只是想知dào

大臣们啧啧称赞的女子是什么滋味。”一想起景玺抱着秦葭看向他的眼神,他只觉得解恨。

那是景弘第二次看到这样的眼神。第一次,是景玺初入宫见到杀母仇人孟妃的那刻,眼神锐利而冰冷,没有丝毫隐忍和退让。

弥月国主指着景弘,手指颤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忌惮又依赖景玺,但他更疼爱这个从出生那刻起就在他身边的太子,景弘。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他们皇家。好在秦葭识大体,在他思索如何处理才妥当时就选择了自尽。而景玺,只抱着死去女子的尸体,除了沉默就只剩满眼不可化去的寒冰。

为安抚煊王,弥月国主下旨提升了秦葭的地位,封为侧妃,并立还未满月的景诺为煊王府世子。又为顾及皇家颜面,只对外宣称煊王侧妃忽得怪病而暴毙,并将所有知情人封口。

“是你害死了我母亲!”此刻,景诺眼里浮现出如当年景玺相同的冰冷恨意。

景弘冷漠道:“没错,是本太子害死了你母亲。可你父王也没救她,不是吗?所以,他也是凶手之一!”就算是这一刻,他也不放qì

离间煊王父子。

景诺神色一顿,慕容瑶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们父子。当年景诺生母死的蹊跷,宫中又有莫名流言传出,景玺沉默地办理丧事,她也就没细问。原来,传言不假,真的与太子有关。

“父王,诺儿信你!”好在景诺心性坚定,并不把景弘的离间放在心上。

而景玺,自景弘开始说起往事时,他就陷入了沉默。谁又能知dào

呢?当年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女子说了什么话。

秦葭说:“王爷志向远大,万不可为了葭儿自乱阵脚。此生得遇王爷是葭儿最大的福气。王爷,葭儿别无所求。只是孩子还小,葭儿不希求他能荣华富贵,只愿他一生平安无忧。求王爷好好待他,莫让他因年幼丧母而受人欺侮。”

可是秦葭不知dào

,她之所以能被带进王府,侍奉在煊王身侧,只因她街头卖艺谋生时,抚琴的身姿让景玺想起了桑央谷里与他相伴多年的琴音。而秦葭死前的一番话,让景玺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是秦葭,而不是高耸入云的山峰上那没见过的女子。

他说:“本王答yīng

你。”

只一句,葭儿含笑逝去。

他说:“葭儿,你放心,本王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五年来,他再没有过一个孩子。景诺,单名一个“诺”字,是他对死去秦葭的承诺。他不告sù

景诺他生母丧命的真相,是为了保护诺儿,不让他年幼的心就遭受仇恨的压迫。他不想,亦不愿景诺重蹈他的覆辙。

可现在,景诺眼里的冰冷,有着他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然而,对于太子景弘口中的“不救”他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

“景玺,你真不该回来!更不该跟本太子争夺皇位!否则,秦葭不会因你而死!你的妻子与儿子现在也不会陪着你一起等死!”景弘大笑,“你知dào

母后在书笺上写了什么吗?忍!本太子忍你到今天,已经够了!”

“本王觉得,皇后娘娘可比你能忍得多。”

景玺无所畏惧,冷静的神色让他不禁怀疑景玺是不是另有逃脱的计策,而景玺的话更令他一怔,“你早就知dào

?”

景玺只笑不语,多年未见的彻骨的冰寒再次在他眼中浮现。

“行,既然你已经知dào

,那本太子也就不隐瞒了!”景弘笑得森冷。

一直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靖辞雪主仆都觉得,景弘与景玺真不愧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身上凝聚着如北方冬天一般的彻骨寒冷,只不过一人森冷如魔,一人冰冷如神。(未完待续……)

178 深林破屋:旧恨

弥月国的后宫妃嫔排位在三国之中是最为等级分明的——皇后统领后.宫,下设一品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妃、八十一御妻。

三十多年前,当今皇后还只是四妃之首——安贵妃。彼时皇后之位空缺,便由她代皇后之职管理后.宫。在她井井有条的管理之下,后.宫秩序井然,朝堂上大臣们皆有意推她任皇后之位。

然而就在那年的塔拉大会上,国主看上了孟府千金。天地穹庐,茫茫苍野,一夜春宵恩宠万千。百名侍卫背对着那对交缠的人影围成偌大的圈。圈外,安贵妃抹去失望的泪水,决然离去。

孟府千金一入宫,短短三个月,就从三品婕妤晋升到四妃之列——淑妃,宠冠后宫。国主欲赐封号“宸”,安贵妃感受到危机逼近,暗中求助父亲和叔父。满朝文武联名上书,谏言“宸”乃北极星所在,借指君王所居,万不可赐此封号。因此,淑妃的封号就一直悬而未决,众人皆尊称她为“孟妃”。

随后,孟妃怀孕,诞下一子,国主大喜,赐名“玺”。然而,就在孟妃怀孕期间,安贵妃巧设计,寂寞的国主与孟妃的妹妹有了私情。孟妃入宫后一直郁郁寡欢,国主未免惹得她伤心难过,就一直没把她妹妹接入皇宫。

当年太子景弘还小,看到母亲经常在无人时露出忧容。他宽慰道:“母妃不要难过。”安贵妃却把他抱进怀里,目光坚定道:“母妃不难过。弘儿要记住母亲的话——正所谓来日方长,弱势的一方不一定永远处于弱势。待到风水轮转之日。就是我们出手之时!在这深宫大内。什么都虚假。只有笑到最后才是真zhèng

的赢家。”

姐姐恩宠多年来如一日,而妹妹却只能藏在暗处,见不得人。心中的怨恨逐渐沉积,加上安贵妃时而的哀叹,妹妹说出亲生姐姐多年来一直郁郁寡欢的原因。安贵妃心生一计,借她之手安排了一出孟妃与前情人私通的戏码。国主勃然大怒,当场赐死了孟妃,在妹妹的挑唆下更怀疑起景玺并非正统皇嗣。险遭杀害。

孟妃死后,她妹妹顺理成章进入后.宫,安贵妃也得偿所愿登上皇后的宝座。

当年的借刀杀人使得巧妙,景玺为母亲翻案雪耻,明知皇后才是真zhèng

的主谋,却只能手刃他的姨母。

在隐忍方面,景弘确实不如他的母后,也不如景玺。他怎么也没想到,景玺早知dào

他母后是幕后凶手,却还能隐忍至今!

藏身暗处的素珊边听着屋内的说话声音。边回想起那年的凤凰林遇刺一事。两名刺客追她进入林中,其中一人坚持要找到素珊斩草除根。说是决不能再像孟妃那样让煊王成了漏网之鱼。初听时,素珊并未觉得不妥。可后来一想,觉得不对劲。心想,那孟妃不正是煊王的生母么?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会杀害自己的孩子?何况,孟妃早已逝世多年。除非那段弥月国的宫闱秘传是假的,否则就是有两个孟妃!

事实果然如此!

只是素珊怎么也想不到,下令追杀煊王的孟妃竟是他亲生姨母!而他的亲生姨母为一己私心联合外人害死自己的亲生姐姐!她想,最令煊王难过不甘的是明知当今皇后是杀母仇人,却不能为母亲报仇。不是他杀不了皇后,而是他要堂堂正正揭下皇后贤惠的伪装,还他母妃一个公道!

屋内屋外,除了冷笑不止的景弘和漠然不语的景玺,都被事实的真相所震惊。即便心冷如靖辞雪,也不禁为他心疼。当年阿承对她父相咬牙切齿的恨不正是尔玉对皇后娘娘与太子的恨?

“启禀太子,属下没找到柳妃。”这时,屋内突然多了一人。

“是找不到,还是你心系煊王这个主子,不愿找?”景弘阴测测的,眼中是怀疑。

“属下不敢!而是那柳妃并不在营帐里,属下无能,已暗中寻找多时但寻她不到。依属下所见,顾青山等人也不知dào

柳妃失踪一事。”

“雁三姨。”景诺冷冷唤了一声,“诺儿好生替白二叔失望。”

慕容瑶心痛地看着眼前女子,她怎么也想不到带人抓了她和景诺的竟会是赤雁!

赤雁却恍若未闻,连看都没看她曾经的主子一眼。

景弘嘲笑道:“怎么样?看到自己一手提拔的下属成了对本太子忠心耿耿的狗,感觉如何?”

“赤雁本就是你安插在本王身边的眼线。仰仗太子的栽培,她倒是为本王做成了不少事。”对于赤雁的背叛,景玺一点也不意wài

,听到她说找不到柳妃,他松了口气,又不禁担忧起靖辞雪的安危。

“赤雁。”景玺心平气和的,一点也没有景弘意料中的心痛失望,“本王派你与白宁一同前去取账本,你察觉到本王对你起疑,为取信本王,你不顾性命将账本带回。这份忠心,倒真是难得。”

“谢王爷夸奖。”赤雁始终面无表情的。

听着他们寒暄式的对话,景弘不耐烦了:“别以为抓不到柳妃,本太子就拿你没办法!除非你忍心眼睁睁看着妻儿死在自己面前。本太子问你,账本在哪?说!”

屋内陷入无声的寂静。

景玺的沉默彻底激怒了他:“景玺!本太子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账本究竟在哪?”

音落,“噌”的一声,赤雁拔剑指向慕容瑶!

“住手!”景玺喝道,“账本不在本王这里。”

“王爷,臣妾不怕。”慕容瑶除了一瞬的惊愕,尔后目无惧色看着她曾真心相待的赤雁,“你杀便是。”

景玺看向景弘:“赤雁对肃英阁了若指掌,她偷过数次也没偷到,足以证明账本不在本王这里。”

“肃英阁没有,不代表没藏在别处!”景弘大恼,眼中浮现杀意。想不到慕容瑶对景玺如此死心塌地!

赤雁收到景弘的眼色,动作利落地正要刺上去。

“账本在此!”

剑尖蓦然一顿。

“雪儿。”一声轻喃,景玺神色复杂地看着白衣蒙面女子手执蓝皮账本缓步进来。他没想到,靖辞雪居然会不顾危险前来救他!

“是你!”景弘认出眼前这人,“本太子正愁找你不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有胆色!”他冷笑,睨了眼景玺,目光落在靖辞雪手中的账本上,“你与煊王倒真是情深意重啊!”

难怪赤雁偷不到账本,景玺居然把这么重yào

的东西放在他女人那里!

“既然来了,那便把账本交给本太子吧。”

靖辞雪无视他伸出来的手:“要我交出账本不难,太子需先放了王爷王妃和世子。”

“在这里,你有什么资格与本太子提条件?”景弘冷笑,“账本本太子志在必得。你给或不给,你们四人今日都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林子!”

“那太子以为,我是如何不懂声色走进屋子的?”靖辞雪淡淡反问。

景弘忽觉不对劲,转头看向窗外,却见屋外他的侍卫一动不动,显然被人点了穴道。再看向靖辞雪时已目露杀意。

“雪儿!”赤雁提剑刺向靖辞雪,景玺大急,他知dào

靖辞雪早已功力全无,如今的她绝躲不开赤雁的攻击。

就在这时,一支玉笛横空而出,击偏长剑。景玺松了口气。

“小姐没事吧?”素珊收回玉笛,迎上赤雁打斗起来。

“我无妨。”靖辞雪宽了她的心。

素珊专心对付赤雁。

景弘没想到靖辞雪身边的婢女会武功,而且武艺高强,漆黑的眸滩聚集起越来越多的森然冷意。他劈手欲夺账本,却被素珊抢先一步夺去收入囊中,又迎上素珊的一掌,顿时起了杀意:“好,就待本王先解决了你,再来拿账本!反正今天你们谁也逃不了!”

素珊体内的术法早在北上弥月的途中几近耗尽,眼下以一敌二,颇显吃力。她看了靖辞雪一眼,翻身飞出屋外,将景弘与赤雁引了出去。

靖辞雪趁机跑到景玺身边,取出一枚丹药让他服下,又去解开束缚慕容瑶和景诺的绳索。其实早在靖辞雪现身之前,景玺已在暗中运气,眼下吃了丹药,闭目调息一会,恢复了七八成功力。

“青山何时能到?”不愧是煊王,一猜便猜到能暗助祁詺承灭掉相府的靖辞雪绝不可能只带了素珊一人前来。

“应快到林外了。”为迷惑太子等人,靖辞雪与素珊未曾告sù

顾青山就暗中逃出营帐。但在来的路上她们先去寻到了伍小六,留了锦囊并命他暗中交于顾青山。太子控zhì

了所有人,她能相信的只有伍小六,但愿六六他不负所望。

“我还不能走,素珊一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景玺招过妻儿,托付给靖辞雪:“雪儿,你待会带着王妃和世子趁乱离开,青山会接应你们的。记住,一定要小心!”

深深一眼,景玺飞身而出。

那些被素珊封了穴道的黑衣人此时已行动自如。余光里有黑衣人飞出落地,景弘看到景玺出来,而自己手下根本不是景玺的对手,恼怒不已。他大吼一声,飞身上前,与景玺交起手来。(未完待续……)

179 深林破屋:命丧

靖辞雪藏身在破屋里静观外边的情形,趁景玺纠缠住景弘的时候带着慕容瑶和景诺逃了出去。

却不料被一名帮着赤雁对付素珊的黑衣人瞧见,追着他们进了树林。

“王妃,你快带世子先走。”靖辞雪没有内力,只有招式,对付起黑衣人来颇为吃力。说话期间又中了黑衣人一掌。

眼见着黑衣人剑势凌厉,慕容瑶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挡在靖辞雪前面迎着剑势冲了上去。靖辞雪被这一变故惊住,景诺也惊得目瞪口呆,连一句“王妃”也喊不出来。

“走!快走!”长剑没胸而入,慕容瑶流下了眼泪,鲜血遍染衣襟,而她却死死扣住黑衣人的手腕,不给黑衣人去伤害靖辞雪和诺儿的机会。

“快走!”她视死如归地拼尽最后气力喊出来。黑衣人没想到一个将死之人还有这么大的力qì

牵制住自己,挣了数次也没挣开她的手。眼看靖辞雪回过神来正要带煊王府的小世子逃走,他一脚踢在慕容瑶胸口,将慕容瑶踢飞了出去!

“王妃!娘!”景诺终于哭着大喊,他一把挣开靖辞雪的手,朝慕容瑶跑去。

秦葭给了他生命,这五年来,他思她、念她、想她,可是一千八百个日夜,陪他爱他照顾他,待他如亲生儿子的是眼前这个满身鲜血的女子。

慕容瑶吃力地抬起眼皮。诺儿唤了她整整五年的“王妃”,对她恭敬有礼又疏离难亲,这一声“娘”让她欣慰地再次落泪。她嫁给煊王多年未孕。诺儿就是她的亲生儿子!

可是诺儿。你快走。快走!不要过来!

慕容瑶心急又无力劝他。

“世子!”靖辞雪惊呼!

景诺却无视直逼自己的长剑,等他跑到慕容瑶身边时,那黑衣人却兀自扑地倒下了,后背正插着一支银簪。

原来是素珊留意到黑衣人追进了林子,也与赤雁一路交手,尾随而来。

“诺儿……”世子无恙,慕容瑶松了口气,对着靖辞雪虚弱道。“求你不要离开……替我……替我照顾好王爷……和世子,好吗?”

靖辞雪迟疑。

“娘!诺儿不能没有你!我们一起走!娘……”景诺不复冷漠模样,拉着她逐渐冰凉的的手哭泣。

慕容瑶看得心疼不已,可她知dào

她大限将至,得不到柳妃的承诺她放心不下。

“好,我答yīng

你。”慕容瑶救她一命,靖辞雪又怎能拒绝她临死前的托付。

慕容瑶含着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不是她不怕死,而是她深知煊王不能没有“柳湘沫”。“柳湘沫”主仆比她更能够助煊王成就大业!

她慕容瑶,从未想过此生会以此作为终结。可是。她不后悔。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嫁给煊王。为柳妃挡下致命一剑!

“世子!快跟我走!”靖辞雪忧心地看了眼与赤雁交手的素珊,拉上景诺往林外逃去。感觉到她的手被反握,靖辞雪看到景诺这个小人儿神色坚定地抹去眼泪,面纱外的双目浮现欣慰又怜惜的神色。

景诺本就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经此一劫,他又成长了不少。只可惜他小小年纪,就要背负那么多仇恨。

靖辞雪与景诺当着她们的面逃走,赤雁毫无追杀的意思,只一门心思对付素珊。

“你为什么要救世子?”素珊一边出招,一边问面色沉静的赤雁。想起适才赤雁出掌吸走素珊头上的发簪反手射向黑衣人,素珊不禁分神留意赤雁的神色。

“我只要账本。”赤雁言简意赅,手下招式依旧凌厉。不愧是煊王府第一女高手。

“你撒谎!”素珊直言不讳,“其实你并不像表面上这样冷漠无情。”

赤雁冷哼:“自作聪明。”

“到底是我自作聪明还是你嘴硬,你心里清楚!”素珊很坚持自己的判断,她相信自己的感觉,“若非有情,你岂会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帮着白宁公子来刺杀小姐?你明知刺杀不会成功,可你还是这么做了。还有景诺世子,他口口声声唤你雁三姨,我不信,你对他们没有半点情谊!”

见赤雁不语,素珊又道:“你跟着太子有什么好的?他日太子登基,他为堵住悠悠众口,必会诛杀你们这些细作。赤雁,我看得出王爷对你还是很看重的。只要你肯归顺王爷,相信王爷一定会对你既往不咎!”

“不可能。”赤雁冷冷拒绝,说出的话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你出自东宫,又在煊王身边潜伏多年。对太子和王爷的为人一定了若指掌。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是聪明人,还需yào

我多说么?”

素珊劝了诸多,赤雁却只冷冷道:“少废话。留下账本,我还可饶你一命。”

“痴心妄想!我就是死也决不让账本落入太子手里!”素珊的态度同样坚决。

……

顾青山看了锦囊里的字条,才知dào

靖辞雪主仆早已暗中前去搭救王爷,不禁着急不已。当下带上王府侍卫和新投入的武士沿靖辞雪主仆留下的线索追上去。入林不久,就撞上了逃命而出的靖辞雪和世子景诺。

“娘娘,您没事吧?”伍小六看到靖辞雪的素白裙衫上染着血迹,吓白了脸。

“我没事。”靖辞雪身子刚复原不久,此刻不禁脚下虚乏无力。她想起自己没能护住煊王妃,心生愧疚,好在护了世子周全。

“顾大叔,王妃她……”景诺咬唇,眼圈微红。

“王妃她怎么了?”顾青山急了,心下已猜到王妃怕是遭遇了不测。

靖辞雪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顾将军,王爷现还在林中,你快带人前去接应。有什么话待王爷脱困了再说。”

“嗯。”顾青山点头,觉得她说的有理。此时最重yào

的是把王爷救出来。靖辞雪与他说了破屋所在地。他留下数名侍卫,吩咐他们直接护送柳妃与世子回煊王府,而他带着剩余的人往林子深处策马疾驰。

靖辞雪担忧留下白宁在营帐那处不妥,唯恐又生变故,于是吩咐侍卫先悄悄回一趟草原,带上白宁公子一同回煊王府。

景弘与景玺仍在破屋外交手。放在平时,景弘绝不是他的对手。只是此刻,他功力刚恢复,景弘又有数名黑衣人相助,一时间两人不分上下。

一掌互击,两人都被震开数丈。

这时,只见赤雁独自一人提剑回来,剑刃上还残留着血迹。

景弘心中一喜,急忙问她:“账本呢?”

赤雁摇头:“属下没拿到账本。”

“没用的东西!”景弘失望至极,不禁怒火中烧,一脚将赤雁踹在赤雁腹部,“那人呢!”他暴戾的双目,几乎能喷出火来。

赤雁连退数步,跪倒在地:“素珊受了属下一剑,与账本一起滚下山坡。”

景玺听到素珊受了重伤有滚下山坡,眉心一蹙。但愿素珊逢凶化吉,能平安归来。否则,他该如何向雪儿交代?

“那你为什么跳不下去找!”说着,又是一脚。

“属下收到简公子的飞鸽传书,因事态紧急,属下不得不回来禀报太子。”赤雁呈上一张纸条。因被他重重地连踹两脚,嘴角溢出了血丝。

“还有其余三人呢?”景弘面色不善地拿走纸条。

“王妃已死,柳妃带着世子逃走了。”

什么?慕容瑶死了?景弘看了眼景玺,见他眸中含痛,瞪着自己的目光似要将自己千刀万剐。他冷笑,看向手中的纸条。

这一看,脸色大变。

“好你个景玺,你居然敢对赵力将军下手!”景弘骤然握拳,将纸条揉进了掌心。

赵力原是镇守弦阳关的大将,景玺的兵权被夺后,便落入了此人手中。宫里传出消息,说是国主得到赵力五年前暗中联合北边游牧部落攻打弥月的消息,十分震怒,已下旨查封了封安城里的赵将军府,赵力的父母妻儿全部收押。而赵力在弦阳关拒捕逃逸,其余人都已落网。

“本王是不会把账本公诸于众,但那些与你为虎作伥,无恶不作之徒,本王绝不会放过!”早在五年前收复至北失地时,景玺就已知dào

赵力为助太子除掉自己与敌人勾结,经过几年,他已收集了足够证据,岂能放过赵力?

其实,不止五年前那次,他回弥月后经lì

的大大小小战争,哪一次不是太子从中作梗?就连攻打斓瓴国也是父皇受了太子.党的人唆使!

“那好,既然如此,本太子今天就非杀了你不可!”景弘费尽心思才夺到的兵权,想不到这么快就被景玺除去了赵力。如若景玺活着回到封安,兵权肯定会回到他手里。不行,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正欲出手对付景玺,忽听赤雁大呼“不好”。

“太子,属下听到有马蹄声向这里不断逼近。”

景弘凝神一听,果然如此。难道是顾青山带人进来了?他沉着脸扫了圈幸存的几名黑衣人和赤雁,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已作战多时,体力不支。如果几人联手,对付一个景玺或许还有望取胜,可是再加上一个骁勇善战的顾青山可就难说了。何况听马蹄声,来的人不止顾青山一个!(未完待续……)

180 死里逃生:先机

难道就这么放了景玺?

景弘不甘心。他费尽心思才抓到慕容瑶和景诺,将景玺引来此处,结果被那两个女人破坏。早知会有今天,他就不该让柳妃主仆活在这世上。

空中乍然响起几道凌厉的破风声。

顾青山人马未至,羽箭先行。

赤雁身形一闪,一剑击偏直直射向太子的羽箭。其余的箭分别飞向那数名黑衣人,眨眼之间,箭无虚发。

彼时天色已暗,景玺一身黑色大氅负手而立,目光似弦月般清冷。身旁的黑衣人尽数到底!

“走!”形势瞬间逆转,景弘再不甘心,也只能咬牙放qì

。但是景玺,你别高兴得太早,谁赢谁输还为时尚早!

赶在顾青山等人到来之前,景弘纵身跃进林中,赤雁紧随其后,两人消失不见。

“王爷!”顾青山策马赶到,除了倒地的几名黑衣人,并未见到太子身影。“属下听说,王妃她……”

慕容瑶!景玺一怔,看向景弘与赤雁接连消失的方向,二话不说,立马追了上去。顾青山没来得及多问,挥手示意底下人跟上。

林中,隐约还有血腥味。景玺施法幻出数只梦蝶,蝶翼扑朔带来的闪闪金光勉强照亮林木。他们追着梦得来到慕容瑶丧命的地方,可是他们还是来迟了一步,地上只有一具黑衣人的尸体,不见了慕容瑶。

“景弘!”骤然紧握的双拳带着凛冽的寒意,景玺转头吩咐顾青山,“素珊被赤雁所伤。现下生死不明。你速带人在林子一带寻找。记住。务必赶在太子之前将人找到!”

“是!属下遵命。”顾青山领了命,人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身体僵直。

他刚听到了什么?赤雁?是赤雁打伤了素珊?再回想起白宁的复杂神色,顾青山难以置信地摇头:“王爷,您的意思是赤雁背叛了煊王府?怎么可能呢?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本王倒是希望这仅是一场误会。传令下去,赤雁已非我王府中人,下次再见。杀无赦!”冷硬如冰的话语决绝得让人不寒而栗。

顾青山却从中听出了煊王的心痛。赤雁啊赤雁,你背叛王爷暗助太子倒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忘恩负义抢夺已故的煊王妃的尸身!你这叫青山大哥和白宁如何为你说情?

得知靖辞雪等人已在回封安的路上,景玺稍微放了心,带上两个人赶回营帐。其余人则跟着顾青山寻找素珊的下落。

一回到塔拉大草原,景玺就见篝火前不复往日烤肉喝酒的热闹场景,反而人心惶惶的。

“王爷,贼人抓到了吗?”一人见他策马回来,风尘仆仆的。赶忙跑上前关切地询问。他这一问,旁边的人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开。

“王妃与世子可有安全脱险?”

“究竟是何等贼人,竟敢对煊王府下手?”

“就是!太不像话了!”

“听简公子的意思,极有可能是南边的细作。难道是想要挟王爷就范?”

景玺目光如剑地逼视那位揣摩“简公子”话中深意的男子。好一个简云枫!竟能赶在事情败露之前来这一招,替太子把一切罪责都推掉。此时,他浑身骤然散出的冰冷气场骇得众人纷纷闭嘴,自动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黑暗中拐出一道身影。简云枫望着煊王远去的背影,跳动的烛火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以煊王妃和世子的性命迫使煊王就范,这是旁的谋士给太子出的计策。起初,他并不知情。等比武大会结束时,他进了太子营帐,发xiàn

太子举手投足间与往常颇有出入,尽管音容相貌并无有差,细问之下才弄清原委。他不禁皱眉,太子还是不信他么?

就在那时,侍卫进来禀报,说是看到煊王府的顾青山带着武士匆匆往北而去,他便隐约猜到太子的这一计策怕是败露。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还未来得及想对策,东宫那便又传来了赵力将军的事情,不得已,他只能飞鸽传书给太子,希望太子早作打算。另一方面,他派人暗中将王妃世子失踪之事闹大,抢先为太子开脱。

“简公子,太子有请!”此刻,他身后,正是太子的心腹公公。

简云枫微微颔首,神色微敛。

营帐里不见了白宁。景玺脸色一变,正欲唤个侍卫进来细问,一只梦蝶从桌案底下飞出,将靖辞雪留下的话传信给他。

帐外响起侍卫的声音:“王爷,太子来了。”

景玺冷眸微眯。他倒是还敢来!大袖一挥,收了梦蝶。

“煊王,本太子听说世子已经脱险,王妃却还下落不明。真是这样子吗?”景弘带了一群人进来,有谋士,也有新投入东宫的武士。

等了许久,也没见景玺回话。帐内气愤不免尴尬起来。

“王爷,太子问您话呢?”景弘的心腹公公出声提示,却被景玺淡淡扫来的一眼吓得不敢再出声。

景弘瞪了自个心腹一眼,心中直骂他是个没用的孬种!却对景玺难得地耐心道:“本太子知dào

,煊王现下正为寻找王妃的事焦急,难免失态。本太子不会怪罪。”

景玺冷眼睨他,袖中的手再次收拢紧握。

景弘看出他眼中的恨意,冷笑着继xù

做好人:“煊王不必着急,本太子已派出人手前去寻找王妃。无论生死,必是能找到的。”

“有劳太子。”景玺冷冷背过身去,话中暗含逐客令。

余光扫到景弘身后的深灰长衫男子,心中默念“简、云、枫”。明知慕容瑶已死,却来此说这样的话!分明是想以慕容瑶为名义,暗中寻找素珊!

“都散了吧,别再打扰煊王休息。”景弘替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众人道是,退出。

帐内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互相对峙。

景弘倒是不怕,煊王是不会在这里对他怎么样的。

“交出慕容瑶,否则,本王可不能保证下一个出事的会是吏部,还是刑部!”

对于景玺的威胁,景弘想起赵力的事又不禁再次怒火中烧,转念一想,他压下怒火,冷嗤道:“你若轻举妄动,本太子也无法保证会把慕容瑶怎么样?”

太子那边派出的人是以赤雁为首的十个高手。当看到赤雁从太子营帐带人出来时,原先认识她的人都不禁一怔。关注朝政大事的人暗暗明白,看来这几日的事情怕并不像传言所说的那般复杂,牵扯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而是太子与煊王的斗争从暗处渐渐浮现到水面上。

又是一夜,杳无消息。

赤雁带人到山坡下找遍了也没见到半点身影。忽然一人指着山下的一个湖泊大喊:“湖里有浮尸!”

走近了一看,露出水面的衣裙花样果然是素珊穿的那件。现下时令,北方的湖泊多已融化,可冰水刺骨,素珊重伤后跌落冰湖,应已无生还可能。

赤雁与同伙赶到湖边,准bèi

捞起尸体回去复命。却见顾青山等人正好从另一边山上下来。两拨人马一照面,立即明白对方的意思,便在湖边动起手来。

顾青山神色复杂地看着赤雁,赤雁已拔剑指向他,双眸冷如一滩死水。直到这一刻,顾青山还是不愿相信赤雁会背叛王爷,但他也不能让素珊落入太子手里。

千般不愿,昔日里最交心的手足好友终是拔剑相向。

顾青山带来的都是新投诚的武士,这是他们第一次为煊王效命,自是十分卖力。而赤雁,她武功本就在顾青山之下,同样败下阵来。

板斧的锋刃离她的脖颈不过分毫距离。

“你走吧。”赤雁可以对他冷血无情,他却忘不了昔日他们三人同进同出的感情。

顾青山曾以为,他,白宁,赤雁,会一辈子不分开。

……

素珊醒来,是在一处陌生的地方。她盯着麻灰色的床帐帐顶,大脑还处于迷糊的状态。她似乎记得,她和赤雁交手的时候一只白鸽飞进林子,看得出来那是只信鸽。赤雁却趁她分神之际,一剑贯穿她的肩头。

想到此处,素珊忽觉肩头火辣辣地疼。可是,胸口怎么也疼呢?

是赤雁!

素珊没想通,赤雁为何要在重伤她之后还要一脚踹在她胸口,将她踢下山坡?

“你终于醒了。你昏迷了两天。”未来得及深思,耳边响起陌生男子嘶哑的声音,像不懂音律之人胡乱拉琴的声音一样咿呀难听。

素珊这才发觉屋内有人。

只见那人骨架单薄,穿了一身素青色棉长衫。他戴着铁面具,披肩的墨发以青色带子半束在脑后,安之若素地靠坐在矮椅上翻阅着一册书籍,面前是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

“账本?”素珊认出他手里的东西,一急便想要坐起来,却拉扯到肩上伤口,身体更是虚弱无力。

“把账本……还给我!”

“有力qì

的话就自己过来拿。”男子仍是不紧不慢地浏览,再翻过一页。

素珊被他噎得气息一滞,当即对面前这个陌生男子警觉起来:“你是什么人?”

翻书的指顿住。

男子道:“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么?”

声音嘶哑依旧,素珊却在他平淡的语气里听到了丝轻笑。

男子将账本搁在腿上,一手按住面具,一手绕到脑后解开细绳,缓缓摘下面具。

素珊紧紧盯着他,视野里的侧脸逐渐显露……(未完待续……)

181 死里逃生:首功

顾青山带回了素珊诈死的消息。

原来那湖中的浮尸是假,只是将素珊的衣衫罩在了枝杈交错的一根木枝上,然后扔进湖里,此乃惑敌之计。

景玺听后,不禁点头赞许。虽然顾青山他们还没有找到素珊,但至少证明了素珊还活着。而且,太子那边都以为素珊落水而死,账本或已浸湿或已丢失,总之是没用了。

“青山,你传话下去,说是我们找到了王妃的尸身。王妃已逝,本王无心再参与塔拉大会,准bèi

明日回封安。”

顾青山愣住了。王爷的意思是,用假素珊的尸体冒充王妃?

“另外,你再留些人暗中寻找素珊的下落。”景玺没解释,反而另有吩咐。

顾青山从来都是只办事,从不多问。当下领了命令下去安排。帐中余下景玺一人,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到帐子上,更显寂寥。就在三天前,他的身边还有个慕容瑶与他相伴。

他是在回到弥月后的第三年娶的慕容瑶。

他娶慕容瑶,从来不是因为喜欢她。甚至,在婚前,他连慕容瑶的容貌都没见过。管家周毅给他送到书房的未来王妃画像多年来还一直摆在远处,积了不少灰。

那他当年究竟为何而娶?因为她身后的慕容府,因为她也是太子想要的女人,因为传闻中她端庄典雅,贤良淑德。年轻的景玺又一心想要复仇扳倒东宫的景玺,他觉得他就是需yào

慕容瑶这样的女人。

当他有了第二个女人的时候,慕容瑶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识大体。而不是像太子府里的那位曾将整个弥月皇宫闹得鸡犬不宁。所有人都说他娶到了一个好女人。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

慕容瑶。煊王府的女主人,他的结发妻子。她有着尊贵无比的身份地位,也有着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传言美谈。他以为他尽了为人夫应尽的职责,可是这一刻,他扪心自问,他所给予慕容瑶的从来都只有尊重,而不是慕容瑶一心渴望的爱。

景玺想,他终究是无法爱上慕容瑶的。他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的陪伴。

这一生,他负了慕容瑶。

“瑶儿,你活着的时候本王无法给你你想要的,你走了那本王也绝不能让你的尸身流落在外,受尽屈辱。”搁在桌案上的手徐徐紧握,那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温柔地呼唤慕容瑶。

太子那边得到了素珊已死的消息,果然十分欢喜。如今账本不在了,煊王那边就没了可牵制他们的东西。而他们手里还有慕容瑶,却能一跃成为牵制煊王最有效的武器。

不过。把慕容瑶的尸身留在塔拉大会上不安全,被人发xiàn

更会引起动乱。景玺就是猜到太子那边必定会有所准bèi

。命人将尸体暗中运回封安,只有到了封安太子府才是安全的。

果不其然,夜半三更时,一辆马车悄悄驶出了草原。

“王爷,那边果然有所动静。”顾青山向他禀报暗中探来的消息。

景玺毫无意wài

,只是问他:“是何人?”

顾青山皱了皱眉,本想说夜色太黑没看清,只可惜他为人正直老实,不会撒谎,于是照实说:“是……赤雁。”

等了一会没听到王爷的吩咐,顾青山偷偷打量了一眼,却见煊王双眸黑如深潭,情绪莫测。“王爷,要不要属下派人暗中跟上?”

“不必。我们还是明日一早出发。”景玺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顾青山还是不懂煊王的用意。先前他琢磨了许久直到看见赤雁驾着马车暗中离开才想明白,王爷是想借回封安的名义途中劫走王妃的尸体。可是眼下赤雁已先行一步,他们难道不用跟上么?

景玺见他踌躇着低头沉思,说道:“那是白宁用过的计策。”

“啊?”顾青山更不明白了。

景玺不禁摇头,让他下去。心中却暗道:景弘,你深信兵不厌诈。可是同样的计谋在本王这边能成,到你那边却不行。你是有聪明的简云枫相助,你也确实重用他,可是你既看重简云枫为何不能全权相信他?

那次白宁为顺利带回账本,假意让赤雁先行,太子.党的人以为账本必由赤雁保护,而围攻了赤雁,却让白宁毫发无损地回到了煊王府。

景弘这次怕也是想如法炮制吧。只可惜他心思拐多了一弯,以为景玺不会认为他会简单到盗窃白宁曾使用过的计策。

只能说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次日,煊王的车队一早就离开了塔拉草原。约莫一个时辰后,又一车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是太子派了数十名亲兵护送简妃回去。

马车行速缓慢。行至一处茶棚时,简依依下令停下歇息。

茶棚里突然来了一个美貌女子和儒雅公子,还有多名带刀侍卫保护,一看就是宫里人。茶棚小二又激动又忐忑,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却被侍卫挡在一臂之外,唯恐他冲撞了主子。就连送上来的茶和糕点也要逐一用银针试过才放心。

小二吓得够呛,退下时撞到别桌的一位姑娘,忙轻声问道:“姑娘,小的没撞疼你吧?”

“无妨。你下去吧。”那姑娘打扮得神mì

,戴了顶斗笠,斗笠下还垂了一圈轻纱。说话时正好一阵风吹来,微微掀起了轻纱,小二好奇得紧,眼巴巴地想看轻纱下的面容,却只看到她圆润的下颌。

感觉到另一双目光看着自己,小二摸了摸鼻尖,悻悻退下。心中却想,这兄妹一个戴铁面具一个蒙纱,难道都长得很难看?

“哥哥,你还在生太子的气么?”简依依斟了两杯,一杯推给哥哥简云枫,轻声问道。他们坐在最偏的一处,身旁还有侍卫,新进来的路人一见这架势都不敢往他们这处靠近。

简云枫看到妹妹忧心的神色,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罢了,只要他对你好就行。”

简依依宽心一笑。可是他们一母同胞,平常就默契得很,这时她又怎能看不出哥哥眼里的失落?哥哥一心为太子谋划,太子却对他将信将疑,怎能不心堵得慌?

又坐了会,他们继xù

上路。

“你看那倒数第二辆辆马车。”戴着铁面具的男子对身旁的女子道。

女子撩起半边纱帘,听到身旁人继xù

说:“从他们休息开始,马车上的人就一直没下来过。而且不论是刚才还是现在,守在那辆马车旁边的侍卫都比前边的多。”

“还有呢?”

“马车里的人身份地位或许不如刚才那对兄妹,但我敢确定,他的重yào

程度绝不亚于他们。”男子顿了一顿,肯定的神色露出些许戏谑,“当然,那不一定是人,也可能是重yào

的物件。”

小二经过他们正好听到这番言论,“这位客官观察得可真仔细。不过,小的要奉劝客官一句,那可不是一般寻常人家的马车。”小二余光扫了圈,见无人注意才半掩嘴巴压低声音道,“那是东宫太子府的。你看那角上挂着的牌子,那就是东宫的标记。”

“多谢小二哥提醒。”女子放下轻纱对小二道,“不过,小二哥看我们兄妹二人像坏人吗?”

小二连连摇头:“不像,不像。听姑娘的声音就不像敢做非法勾当的人。”另一位可就难说。当然,这话他只会在心里说说。

“怎么?还在对小二的话耿耿于怀呢?”离开茶棚后,身旁的人就一直沉默。女子忍不住揶揄他。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说的平静,却不难听出他话里别扭的不甘。忽见女子停了下来,他问:“怎么了?”

“简云枫兄妹不是回封安。”女子说话的音色有些凝重。

男子细看路面上的车轴印,果然在接近封安城的路岔口转了弯。

“走!”女子没有迟疑,沿车轴印的方向走去,对男子道,“现在他们多以为我已经死了,正好可以看看太子在搞什么鬼。哼,说不准,这会是你立首功的机会。”

“那时弈这厢先谢过素珊姑娘了。”自称“时弈”的男子长腰微折,朝她作了一揖。

素珊掀起轻纱睨了他一眼,“要想进煊王府,时弈先生还是拿真本事说话吧。”

“时弈绝不让素珊姑娘失望!”时弈信心满满。

尾随而至的地方果然是账本上记载到的一处园子,系太子党党羽为亲属买官所赠的园子之一,“锦苑”。

侍卫们小心地从马车上搬下一只红漆大木箱子,在简云枫面色阴郁的吩咐下,搬进了锦苑。素珊带着时弈,纵身跃上围墙外的一颗歪脖子树。所对的屋子正巧是搬木箱的侍卫们准bèi

进的那一间。

素珊趁侍卫们进去前,弹了颗石子,在密闭的窗纸最上方开了个小洞,以便观测。

箱子搬进屋里后,简云枫命人将箱子打开,而他的身影却正好挡住了素珊的视线。许是箱子里的东西有些可怕,简依依在边上看了一眼,便受到了惊吓。

简云枫见妹妹面色难看,又命人将箱子盖上,带妹妹去别处休息。

他一走,素珊趁箱子合上前凝神看了眼,不禁一怔。(未完待续……)

182 死里逃生:算计

时弈的眼力不如素珊,只勉强看到箱子里是一个人。但他留意到素珊的神色,已大致猜到八九分。

随后,他的猜测在经过树底下围墙的侍卫们口中得到了肯定。

果然,那是煊王府的王妃。

他要进煊王府,与素珊达成了协议。为求早日立功得到煊王信任,他从素珊口中得知了太子与煊王之间斗争的细节。

“王妃的尸体在太子这里,太子定会以此要挟王爷。”素珊眉头微蹙,低喃着说出自己的担忧。

时弈微微点头,赞同她的说法。冷不防素珊忽然扭头,目光直直地落在他泛着冷光的面具上:“你有办法?”

时弈不紧不慢地回眸看她:“办法是有,但不知以你的功夫,能不能做到?”

“怎么说?”素珊对自己的武功是有一定自信的,但她伤势尚未痊愈,以她一人之力对付那些侍卫,赢面不是很大。毕竟,能在太子底下当差的绝非泛泛之辈,何况被派来看守煊王府的尸体,武功怕是更高了。兴许,在这些侍卫里,还有不少是武士乔装的。

入夜,简云枫又来视察了一番,取出把铜锁命人将房门锁上。拿回钥匙,再仔细叮嘱了一遍,这才离开。

对太子,他是有所怨恼,可是他投身太子门下,太子交代的事他必须妥善做好。

素珊与时弈两人自白天起就一直藏身在锦苑外围的杂草丛里。

待到夜半时分,时弈抬头看了看夜色,“起风了。”话音刚落。原本安静垂在他肩上的长发忽然飞舞起来。

素珊给自己戴上一块黑色面罩。凝神细听负责巡逻的侍卫脚步声渐远。她纵身一跃。跃上墙头,消失在夜色了。

忽而锦园里火光冲天,响起一片噪杂声。

时弈转而看向锦苑上空,冰冷的面具遮掩住他此时的神情,唯一露在外边的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星芒,如涟涟水光,妖冶无双。

起火的是厨房。与侍卫重重把守的那件屋子仅隔了两间存放杂物的小型仓库。另一边紧贴着柴房,更增加了火势的凶猛程度。再借着突起的夜风。火头一下子打到了小型仓库,那间防守严密的房子岌岌可危。负责看守的侍卫跑了一半去帮忙救火。另一半侍卫眼见着火势严峻,着急不已,也想去救火,被急匆匆赶来的锦苑管事喝止住。

伏在墙头观望的素珊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救火上,趁机跃到屋子的后窗,破窗而入。风越来越大,火势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声音又大,盖住了她破窗的声音。

素珊抹黑打开箱子。就在那时,一道掌风从身后袭来。她旋身躲过,戒备起来。她以为是被人发xiàn

了,可是借屋外的火光看到来人一身夜行衣,与她一样遮住了口鼻。能尾随她而不被发xiàn

,想来是个轻功高手!

来人似乎也在打量着她,可惜火光忽明忽暗,又逆光,他们根本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火头成功打到了这间屋子,屋里一下子红亮起来。素珊顺光看到了双眸光锐利如鹰的眼睛。弥月皇族有一门叫“伏息术”的功夫,难怪她感觉不到有人在身后。

而对方却逆光仍是看不清她,反而向她攻来。素珊躲闪不及,只得轻呼:“王爷!是我!”

掌势急急停下,差点就打上她的胸口。

“素珊。”景玺听出她的声音,见火势凶猛,当机立断道,“走!”顺势拉了把素珊,又捞起木箱里尸身,跃出窗外

屋外愈发噪杂,简云枫大喊:“快去把屋子里的箱子搬出来!快!开门!”火势太猛,一下子烧着了门板。

侍卫好不容易打开了被火烤得火烫的铜锁,开了门,便看到了洞开的窗子和空空如也的红漆木箱。

“王爷,奴婢还有朋友在锦苑外等着。”素珊一路被人拽着,神情有些恍惚,等她想起时弈时,早已离锦苑很远了。

“朋友?”景玺停下来看她。在他的印象里,素珊在这里只与靖辞雪、伍小六主仆三人相依为命。

“嗯。是他在林子里救了奴婢,奴婢不能丢下他。”素珊抿唇,轻轻点头,“而且,这场火就是他让奴婢放的。”

景玺点头,同意素珊回去,也难得细心嘱咐素珊要小心。他很明白,如果不是那场顺风的大火,他们就不可能趁人不备潜入房间。他以为那是上天在助他,却原来是有人刻意谋划。只是那人连何时起风都能算计到,想来是个精通天文地理之人,其才能不在白宁之下。他倒是很有兴趣见识一下。

素珊潜回到锦苑外围,原先藏身的地方空无一人,不由得心中一紧。忽然听到草坪中央传来的浅弱呼吸,素珊走了过去,见时弈正仰躺在草地上,整个人都被纤长的草叶挡住。

“原来你在这,我还以为……”素珊在他身边蹲下,松了口气。

时弈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凉:“你以为什么?以为我被抓走了?”

素珊眨了眨眼,不说话。

时弈坐起来,与她平视,眼里闪过一抹自嘲的笑意:“我听到里边乱了套的声音,就知dào

你已经得手。我以为……”

他顿住,眸色复杂。素珊嗤笑着反问:“你又以为什么?”

“以为你会很快出来与我汇合,可是你没有。以为你忘了我,自己一个人回了封安。”自嘲的笑意渐渐回暖,他看着素珊,缓缓道:“还好,你回来了。”

还好,你回来了。

嘶哑的声线里,有他的不安,也有他的庆幸。

不知怎么了,素珊有些心虚,却装得理直气壮,压低嗓音恨恨道:“你以为我素珊是那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人吗?”

时弈没有回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对素珊人品的否定,亦没有对她的审议。

煊王府挂起了白灯笼,阖府上下一片哀色。

景玺连夜带回了慕容瑶的尸身,亲手把她抱进棺椁里。一早,他确实坐在马车里,马车进了封安城,他却没有,而是原路返还,暗中盯住太子府的车队。果不出他所料。这一跟踪,他还发xiàn

了太子藏得极深的锦苑。

景诺一直没睡,由靖辞雪陪着。听说他父王回来了,当即跑到大厅里,又急切又害pà

。当他踮脚看到面白如雪却安宁仿佛睡着了一般的慕容瑶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与他同来的靖辞雪,也不禁目露悲戚。厅内的顾青山与白宁,早早地红了眼圈。

“素珊没事,她马上就会回来。你回房休息吧,诺儿这里有我看着。”景玺对她轻声说道。

靖辞雪看了看棺椁,冲他微微摇头。

景玺懂她的意思,便不再劝她。王妃为救她而死,她心里岂会好过?而说到底,慕容瑶是为他所累,这仇,他一定要报!

素珊脚程慢,回到煊王府时已近次日中午,还带回了时弈。府里上下都在为三日后王妃出殡一事忙碌,素珊回来后直接回了北苑,给时弈安排了住处。

这一日,府里上下都在暗传素珊带回了一个陌生又神mì

的男人,要知dào

,王府向来不让外人进入。只是碍于北苑有位最得宠的柳妃,谁也不敢指责。

管家周毅正忙得焦头烂额,乍听这事觉得可重可轻,为安全起见,准bèi

前去向柳妃问明情况。毕竟王妃丧失在即,出不得半点差池。半路上遇着伍小六,伍小六告sù

他说:“娘娘不在北苑。奴才刚从北苑回来呢。”

周毅一想,他也刚从大厅出来,厅里只有世子和几名小厮婢女,并没有柳妃身影。转念又想到顾将军与公子宁都被王爷叫去了书房,保不准,柳妃也在那。与其去找气势比主子还凌厉的素珊,还不如去肃英阁……

肃英阁里,景玺正与白宁、顾青山商议对策。靖辞雪也在,不过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不参与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周毅来寻她,与她说了素珊的事。她才知dào

素珊已然安全回来,而周毅所担心的事她却不知情。

景玺不是祁詺承,靖辞雪无心为他出谋划策,可是,景玺于她有恩,她不可能视王府的安危于不顾。于是,待他们商议妥当后,便与景玺直说了素珊的事。

“你们不必紧张。”景玺留意到顾青山与白宁越来越紧绷的脸色,先说出一句宽了他们的心。尔后把昨夜锦苑的事情简单与他们说了一说。

听罢,顾青山看了眼身旁的白宁,不可思议道:“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与你不相上下之人。”

白宁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记白眼,“那是你见识浅薄,东宫里不就有一个比我厉害的!”

景玺却看到一旁安静的靖辞雪在听了顾青山的话后,微微摇头,问道:“雪儿以为呢?”

屋内忽然静了下来。

靖辞雪说道:“白宁公子善于谋略,不但布局精密,而且算计精准,乃是稳中求胜的典范。”

听到靖辞雪如此高看自己,白宁噙着抹怪异的笑,不禁期待她后边的话。(未完待续……)

183 死里逃生:妖孽

“而那人却不同。听王爷所说,我觉得他行事大胆,剑走偏锋,追求的是‘险中求胜’。”

靖辞雪的这一番对比,直说到了景玺心里。

不时,小厮进来通报,说是北苑的素珊姑娘与一个戴面具的陌生男子求见。景玺不动声色地看了靖辞雪一眼,点头允许素珊他们进来。

诚然,素珊是靖辞雪命管家叫来的。

“草民时弈,拜见煊王殿下。”时弈落落大方地下跪行礼。

景玺示意他起来,“昨夜之事,先生的功劳最大,不知先生想要本王赏你什么?只要是煊王府能给的,本王一定给!”

时弈坦然道:“草民别无所求,只求煊王殿下能够收留草民。”

“你想留在煊王府?”虽是问句,景玺却一点也不惊讶。眼前这个自称“时弈”的男子,谈吐魄力不凡,绝非寻常百姓。他既救了素珊,若不为名利,便不会与素珊同来煊王府。

“是。”时弈点头承认,“不瞒王爷,草民并非弥月人氏,乃逃难至此,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可叹天下之大,却无草民容身之所。恳求王爷收留,草民愿效犬马之劳。”

景玺默然未语,粗粝的拇指轻轻滑过手旁茶盏的杯沿,目光冷厉,难辨情绪。

“你难道没听说过煊王府向来不收外人么?”白宁见煊王久久未语,摇着折扇走到他面前。

岂料时弈目光尖锐地看向自己,道:“你,不也是外人吗?”

白宁一怔。倒是没料到他会这么不客气。

“放肆!”顾青山顿时火了。比当事人还生气。指着白宁道,“他可是我弥月第一神医,煊王府的公子宁!能与你相提并论吗?”

如今少了一个赤雁,顾青山就更不许旁人欺负白宁了。

时弈闻言,微微欠身,抱拳道:“原是白宁公子,是在下唐突了。”他姿态谦卑,说出的话却平淡至极。甚至让人觉得高冷傲慢。

“不过在下以为,王府上下除却王爷、世子和王妃,谁都是外人。敢问公子,难道您不是么?”

“还是青山大哥懂我的意思。”白宁听出他话里挑衅的意味,一把合了扇子,击在他的面具上,“我说的‘外人’特指陌生人,尤其是你这种身份不明还戴着面具装神弄鬼的陌生人!”

屋内的气氛突然有些凝滞。

“白宁。”景玺轻轻的一句制止了他想要进一步挖苦的冲动。

白宁撇撇嘴,走到一边。抬眼看到对面的素珊正站在柳妃身后咬着唇,委屈地将他望着。他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人是素珊的救命恩人呢?他不给时弈面子,连带素珊也着下不来台了。想到这里。他歉意地冲素珊眨了两眨眼。

“时弈先生,本王府里确实不收外来之人。这么些年来在府里伺候的一直都是这些人。”景玺说话的口吻倒是客气,毕竟能成功盗回慕容瑶的尸体,时弈功不可没。可是,他的话是顺着白宁说的,非但没有反驳,更有认可的意思。

素珊在一旁听了,暗自握了握拳。这种“客气”,不正是对待白宁口中的“陌生人”才会有的疏离么?

而这时,时弈却不紧不慢地抬起手。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看他缓缓摘下面具。

瞬间,满堂寂静。

众人各有讶异。顾青山双目倏地一瞪,而白宁则是忘记了摇扇,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堪称世间第一丑的脸。唯独素珊,平静的面容下带了些许复杂神色。

“往事已矣,草民早在死里逃生那日决心忘记,求王爷恕罪。”时弈捏着面具,就那么站着,毫不忌讳周身一众讶异的目光。

时弈初时进来那会,那长身玉立行走如风的姿态让靖辞雪觉得眼熟,而他敢于摘下面具的勇气着实令人钦佩。靖辞雪却在他这份勇气里看到了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你留下吧。”景玺点头同意。

“谢王爷收留。”时弈跪地深深一拜,起身后复又把面具戴上。他分明是个极要面子、不能忍受旁人异样目光的骄傲的人。

“你们很像。”景玺转而看向素珊,他说的是性格。不待素珊反应过来,又吩咐素珊好好带着时弈,教他府里的规矩

素珊道了声“是”,并屈膝行了一礼,毕竟时弈是她的救命恩人,毕竟是她带进王府里的人,王爷同意时弈留在王府,她自然也要感恩。

“王爷,奴婢要向王爷请罪。”素珊没同时弈一道退到肃英阁外,而是跪在地上,向景玺磕了个头。

景玺看着她没说话,氛围又变得凝重起来。靖辞雪上前问她:“出了何事?”

素珊咬着下唇,看了看目露关切的小姐和高高在座的煊王,有些不敢说出口。

“你平时胆子挺大的,这会怎么不说了?”白宁也看出不对劲,“说吧,没事的。”

“奴婢……把账本弄丢了,求王爷责罚!”素珊鼓起勇气。

靖辞雪一怔,不由得去留意了下景玺的脸色,仍无多大变化。白宁问她:“怎么丢的?”

“那会奴婢从山坡上滚下去,掉进了湖里。账本也掉下去了。”

白宁沉默了。

景玺终于开口,示意素珊起来:“算了。丢了总比落在太子手里好。”

靖辞雪亲自扶素珊起来,轻声劝慰了她几句,让她不要放在心上。素珊之于靖辞雪,是特殊的存zài

。是主仆,更是姐妹。相比账本,她更关心素珊的伤势。而她也相信景玺,不可能说没了账本就动不了东宫。

靖辞雪嘱咐她回北苑好好休息。素珊出了肃英阁,没好气地看了眼时弈,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时弈不置一词,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不论她速度加快还是突然停下,两人始终保持着一步距离。

又一次,素珊突然顿住,转身没好气地等着他。时弈语带轻嘲道:“他没罚你,不是意料之中的事么?你生什么气?”

“可是我欺骗了他。”素珊压抑得很,声音渐转呢喃,“账本……账本明明在我手里……”

“你骗他的可不止这一件。”

素珊蓦然抬头,听出他话里的嘲讽,面色唰得一白:“对哦……还有你!”

“你居然连自己到底为什么生气都不敢承认!这可真不像我认识的素珊姑娘!”时弈平静地与她对视,嘲讽得更彻底。

对啊,她到底为何生气?素珊不禁苦笑。她生气的是,煊王不罚她全因小姐的存zài

,就像当初在斓瓴皇宫煊王对她接二连三地救助!

她忽然目光凌厉地瞪着时弈。原本藏得好好的情绪都被这个人挑了出来。

恨极反笑,素珊对他说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

“还有恶心。”时弈替她补充了一句。

素珊唇泛冷笑,想起适才肃英阁里的情形,一字一顿地咬出他的名字,嘲讽道:“孟岩昔,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硬气的呀?甚至为了荣华富贵,你连出卖色相、出卖肉体的事情都干过。更别说阿谀奉承,巴结讨好。怎么今日说话就这么冲,这么尖锐,这么咄咄逼人呢?难道是因为死多了,人有所觉悟?”

“要说觉悟,那多少是有的。但要说人性情变了,我自己倒没觉得,兴许我以前就是这样,是你没发xiàn

而已。”时弈的目光忽而变得悠远。

素珊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前走,来到了一处假山。那是煊王府里地势最高的地方,又因临近肃英阁,下人们都不敢来此晃悠。因此,环境清幽得很。

待时弈爬上假山时,素珊早已坐在那里看了好一会日落。时弈在她身边坐了会也没见她开口,便道:“不过是句玩笑话,你也生气?素珊,你的气量真是越来越小了。没听王爷说你我很像么?我变成现在这样,八成是受了你的影响。”

“可是你知不知dào

,你在肃英阁里那样说话,以公子宁在王府里的地位和影响力,他一句‘不可’就能彻底断了你进煊王府的念想?而且,就算王爷答yīng

了让你留下,可从刚才王爷的话里明显看出,王爷他不喜欢你!”

素珊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她气量小?她气量小就不会带时弈,不,孟岩昔进煊王府!

时弈却道:“王爷不是断袖,自然不会喜欢我。何况以我现在的这副尊荣!这点你大可放心。而且为避免再度被你恶心,我以后都不会再喜欢男人。”

“孟岩昔!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喜欢什么人与我何干?我只是提醒你,要想在王爷身边出人头地就好好说话,不要得罪人。”素珊恼了,咬牙切齿地盯着他那双目光涟涟妖冶依旧的眼睛。

默然相视,一个目含怒火,一个眼神认真。

“素珊,你忘了我与你说的话了吗?我进煊王府是为了你。”时弈仿佛在她眼里看到了在火焰里燃烧的自己。

“别说的这么**。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很清楚。”素珊被他看得一阵心慌,又不想被他看出端疑,转而看向天际橙红的落日。

身边人难得不与她互刺,素珊看着看着,想起孟岩昔那双给她带来心慌的眼睛,恨恨骂道:“妖孽!你真是个妖孽!”

“死了这么多回都没死成,连我自己都忍不住相信自己是妖孽了。”时弈笑着,声音轻微而嘶哑,难听至极。与他当初那把温润如春风的声音天壤之别!(未完待续……)

184 死里逃生:自毁

素珊想起了那日的事情——

时弈坐在炭盆旁翻阅账本,随后在素珊的警惕和戒备中摘下面具。最初的第一眼,素珊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自欺欺人地想,或许两个人只是长得像而已。

可是,这也太像了!旁人即便是一模一样的孪生子,细分之下尚能从行为举止中分辨一二。而眼前之人,不但容貌像,就连神韵都如出一辙。

恰巧时弈那一眼看过来,素珊受到了惊吓!居然连眼睛都一样的妖冶!

许是那时素珊的表情太过丰富好kàn

,时弈忍不住笑了,妖冶的双目里水光涟涟。

他说:“素珊姑娘,好久不见。”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神韵,同样的语调,不同的声音。

素珊恍若石化了一般,呆呆地看着三步之外的他。

怎么可能?

时弈又笑了,笑意很深,那是素珊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连眼眸里都荡漾着笑意,妖冶更甚往昔。

“孟岩昔,你居然还活着。”隔了许久许久,素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时弈轻轻一叹,颇有些释然道:“对啊,你们都想我死,我偏还活着。”他站起来朝素珊走去。

素珊却看着他靠近涟涟摇头,不应该啊,那天被押赴刑场的分明就是他,一路上都有人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逃得出去?而祁詺承居然不知dào



“素珊啊,我们又见面了,真好。”他在床边坐下。弯起唇角。声线嘶哑。

素珊不禁皱眉。还有他的声音。怎会变得如此?

时弈看出她的疑惑,又见她衣衫单薄,复起身踱步,回到炭盆旁,加了些黑炭进去。他一边生着炭火,一边把事情的原委告sù

了素珊。

原来那日从天牢出来,确实是孟岩昔本人被押上了囚车。一路奔赴刑场,沿路百姓对他指指点点。耳边骂声不断。他以为他这辈子就要在全城百姓的骂声中结束了。可是,在上断头台前,他由人押着穿过一间临时搭的草棚,就在那里,他与人交换了戴上黑色头套。他被人打晕了,而那不知名的谁代替他上了断头台。

苏醒后的孟岩昔发xiàn

自己还活着,最先想到的是素珊。他想,素珊这回可又要失望了。她想到了“金蝉脱壳”,却忘了还有一招叫“偷梁换柱”。

接着,他就看到屋里的洛缪璠。原来还是他救了自己。

那日。洛缪璠只对他说了三句话。

“你不用谢我,我之所以救你是不想缪莹伤心。”

“从今以后。缪莹只有我一个哥哥,她是我的。”

“你走吧,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天大地大,离开斓瓴国,他该去哪?他思索着这个问题,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在他还没想出该去哪里时,另一个严峻的问题已经找上了他。

第一次,他那么痛恨自己曾一度引以为傲的容貌!

听到这里,素珊瞬间明白了他所谓的“严峻的问题”,忍不住嗤笑。时弈停下拨炭的手,目光悠远地看向前方,似在回忆:“许是重生了的缘故,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活着。可是我也舍不得毁了自己的骄傲。”

所以,他选择毁掉自己的声音,戴上一块密不透风的铁面具。这样,当人听到他难听嘶哑的声音时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他的脸,猜想肯定同意其丑无比,便会对他绕而远之。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很有效。

经此一事后,他顺利离开了斓瓴国,选择了一路北上,去民风开放的弥月。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素珊抓到了问题的关键,她才不信世间会有那么多巧合,偏偏这时候让她遇上了,“你知dào

我们来了弥月,住在煊王府?你……你看到我们进城了?”

时弈却摇头:“我是在弦阳关看到你们的。至于知dào

你们会投奔煊王府……”他轻笑,看向素珊的眼神有些复杂,“当年煊王在斓瓴皇宫为救你不惜抛却他一国王爷的脸面,这事我有所耳闻。”

原来如此。素珊心中暗道,突然又皱眉:“你要做什么?”

“帮你。助你一臂之力。”他的话平淡却坚定。

素珊冷嗤:“我有什么需yào

你帮的?”

“素珊姑娘怕是忘了,你在昏迷期间抓着我的手,一直在唤一个人。”

“谁?”

“煊王殿下。你以命相护的主子靖辞雪的现任夫君!”

素珊的脸色突然白了。

时弈又道:“可是,斓瓴国的靖后娘娘心中只有承帝一个,就算她委身煊王府,煊王殿下却是看到得不到。素珊姑娘,我知dào

你心疼他,既然心疼为何不取而代之?靖后给不了煊王的,你能给。”

“素珊,我可以帮你得到他!”

时弈的话,字字句句说到了素珊心坎里,更勾起了她对小姐的怨恼,也放大了她对煊王的爱念。素珊沉默了会,冷眼看他:“就凭你,你连我都斗不过,怎么帮我?”

时弈自信道:“我能帮你出谋划策,尤其在你下不了决心不忍动手的时候,我可以帮你铲除一切障碍。这,与你而言,很重yào

。”

确实,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必须要对小姐下手,她想她宁可杀了自己。

“条件!”素珊噙着冷笑,“告sù

我,孟岩昔,你想从中得到什么?”

他们两人,积怨颇深,如非有利益瓜葛,素珊想不出任何理由能促使孟岩昔放下他们往日的仇恨,还反过来帮她。孟岩昔可不是个大度的人。保不准,这又是他想的花招。

“我只想功成名就,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跪在我脚下。”时弈看向素珊,“只要能成功,我不在乎跟着谁又帮着谁。我只在乎结果!”

说这些话时,时弈脸上凝重无比。第一次,他妖冶的双目不再,反而变得幽深空灵,素珊仿佛看到他瞳孔深处,魔气缠缠绕绕。

“有孟先生相助自然是好的。”素珊想,孟岩昔能帮自己,那一定也能帮王爷,“只是,你毁了声音,容貌还在。你戴着面具身份不明,是进不了煊王府的。小姐见过你,就算之前她没在意过你,但只要你摘下面具,你的身份就一定会曝光。你差点毁掉了斓瓴国,小姐是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时弈垂下眼睑。素珊看不到他脸色,更猜不到他心中所想。只听见“啪”的一声,时弈把他的铁面具扔进了炭盆里。素珊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不明白也不置一词。直到时弈用夹黑炭的夹子夹起烧得火红的铁面具往脸上戴去,素珊的唇动了下,却始终没有开口阻止。

嗞——空气中焦味弥漫。时弈忍受着剧痛,牙关紧咬,痛苦的闷哼还是溢出了齿缝。通红的铁面具上只露出他一双猩红的眼眸,坚韧而决绝地与一脸云淡风轻的素珊对视。

时弈拿下铁面具,身体不受控地晃了一下,面具和铁夹哐当落地。

他,已面目全非。

“伤口从痊愈道结痂再到脱落,不是一两天的事。而且你这些伤痕一看就知dào

是新的。”素珊冷眼旁观。想起以往孟岩昔对她们的所作所为,再看他如今的这番自残行为,素珊只觉得解气,也觉得他可笑。

时弈感受到她的恨意,唇泛苦笑,只是他的脸毁得彻底,这一丝半点的笑意竟半点也看不出来。他拿出一个小瓶子:“两年来,我别的什么也没得到,就是灵丹妙药得到了不少。”说着,他把瓶子里的粉末撒到脸上,不过片刻,那些伤口便开始愈合,结痂,脱落。

半个时辰前新弄的伤反倒像已有多年历史的旧伤疤。

“孟岩昔,你好狠。”素珊啧啧感叹。

时弈冲她一笑,把她的话当做恭维和夸奖。而这一笑,竟让他的脸更加狰狞了几分。

他说:“时弈。我叫时弈。时局的时,对弈的弈。”

素珊冷笑。时弈?好大的口气,好大的野心。

……

彼时,夕阳渐落,素珊侧眼看他,落目的是映着夕阳余晖却依旧冰冷的面具。今昔对比,素珊的心不禁柔软。

可是……

“孟岩昔,别以为你毁了容,变了声音,你就重生了。你还是你,你过去所做的一切,我与小姐因你而受的屈辱磨难,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也不能忘记。孟岩昔,我恨你,这是铁一样事实。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但是,时弈,就如你当天在庐舍里所言,你跟着我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事成之后,我给你你想要的地位、金钱和名誉。你我各取所需,但绝不可能两不相欠。因为你欠我素珊的,拿你的命还都不够。”

时弈安静地听着,听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世上最残忍的话。

“好!我会成就你,但也希望你言而有信!”时弈转过头,看进她的眼眸里,橙红色的夕阳余晖在她眼睛里晕染出好kàn

的光晕和斑点。

素珊却是冷哼:“不论我将来食言与否,眼下,你也只能相信,别无他选。”

风水轮流转,想不到你孟岩昔也有今天?!(未完待续……)

185 赤雁白宁:断指

面对素珊的挑衅,时弈没有生气。他平静地错开目光,看向别处。

素珊眉尖一挑,对他这般反应颇感意wài

,若非她深知时弈的内在是酷爱追名逐利的孟岩昔,她都不禁要怀疑时弈真的是简单地想要助她一臂之力,别无它念。

她无意间朝那方向看去,却是煊王等人从肃英阁里出来。煊王与小姐率先离去,看去向,应是北苑。素珊想起煊王妃死前将煊王与世子托付给小姐,但不知小姐能做到何种地步?

又见白宁兀自想要离去,被顾青山叫住。两人说了几句,白宁遥遥头后又点头,那模样有些倦累。顾青山目送着他远去,神色担忧。而白宁摇着折扇缓步走过假山石,他不懂武功,自然不会发觉假山上有人。

素珊看他步履沉重,摇扇的姿势亦不复往日里的潇洒不羁,轻轻一叹。忽觉有道异样的目光轻轻打量自己,素珊斜眼看向时弈,暗含警告:“公子宁数次救过我性命,我绝不允许你对他下手。”

“这个我无法保证。”时弈目光里是淡淡的嘲讽,“一个是你主子,一个是你恩人,北苑里还有个伍小六,你不要告sù

我,这一个个的我都不能动。素珊,我觉得你并非心慈手软之人。”

三日后,煊王妃出殡。

太子景弘亲来王府吊唁,随身侍从只带了一个赤雁。

当赤雁双手抱剑,面无表情的跟在太子身后现身王府时。所过之处,一双双飞向她的目光堪比尖锐的刀子。她却恍若未见,目不旁视地走进灵堂。

白宁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就呆若木鸡。顾青山担忧地看了眼白宁,暗中扣上他的手腕,生怕他一个冲动冲了上去。若在平时,别说白宁,就连他也要上去寻赤雁理论,不但如此,他还要杀了太子为王妃报仇。但今日。王爷说过。谁都不能在王妃的葬礼上闹事!

感觉到腕间的疼痛,白宁晃过神来,冲顾青山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轻举妄动。顾青山有些迟疑。到底还是选择相信兄弟的自制力。松了手。

太子上香祭拜。原本跪在灵位前烧纸钱的景诺,那双与父亲极其相似的眼睛冷寂而肃杀。景弘微微一怔,正欲拍上景诺的肩安慰。景诺却侧开了身子,撇开头看也不看他。

顾青山与白宁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为世子的傲气所折服。

在景诺的心里,就只有一种声音。眼前这人不是他血脉相连的大伯,而是他的杀母仇人。

他的大伯,害了他生母,亦杀了他养母。

此仇,不共戴天!

景弘面容一僵,眸中已暗藏杀机。在煊王都不敢正面与他叫板的时候,煊王的儿子却给他脸色看!

氛围紧绷而尴尬,景玺却冷眼旁观。景弘咬牙暗恨,看来煊王是要跟他正面交锋了。好!真好!

“世子年幼丧母,想必伤心,请太子勿怪。”说话者冷冰冰的语气,顾青山明显感觉到身旁人一颤。

景诺扬眼看向赤雁,复又垂首,抿唇不语。

雁三姨,你这是为诺儿开脱,还是给太子一个台阶可下?

景弘也看了她一眼,对景诺道:“你还小,生离死别经lì

多了就好。”说完,也不看众人脸色,转而对景玺说道,“东宫事务繁忙,本太子就先走了。”

走时,还特地回头看了顾青山和白宁一眼。

这些日,因府里事忙,素珊和伍小六都被派去帮忙。素珊抱着一摞素纱经过花园,苍茫夜色下,她看到白宁与时弈在石桌前交谈。白宁手执一只小酒坛,就坛而饮,而时弈却拿着只小杯子,浅酌浅泯。

啪!

酒坛子碎了一地。

白宁突然站起来,颠颠撞撞地跑着离开,速度之快,连素珊都觉得晃眼。那身形,像极了交手时赤雁的轻功。素珊来不及叫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慌乱地跑开,在她面前留下一阵酒香。

时弈泯了口酒,看到素珊,便搁下杯子朝她走来。

“你对他说了什么?”素珊诘声质问。

时弈看着白宁消失的方向,那处一盏白灯轻轻摇晃:“我与他说,人这一生或长或短,茫茫人海,相遇即是缘分。一厢情愿,抑或两情相悦,都很难得。”他垂眸看素珊,“我们只有一世的缘分。下辈子,无论爱或不爱,你我都不再相见。”

“你!”素珊怒睁杏目,将手里的素纱一把扔到他怀里,“如果白宁出事了,我绝不放过你!”话音未落,她就追着白宁离开的方向跑去。

时弈静静地看着她急切的背影,夜色下他妖冶的双眸色彩黯淡,继而浮起一抹自嘲。

白宁这样神色匆匆,他会去哪里?素珊隐约猜到,而当她跑到府门外时,早已不见了白宁的身影。管家周毅一脸担忧地往里走,素珊急声问他:“周管家,你有没有看到白宁公子出去?”

周毅面色凝重地点头,“公子抢了段谋士的马就跑了,一句话都没留下。也不知他去哪了,我正准bèi

去禀告王爷。”

“那劳烦周管家去找王爷,我先跟上公子。”正巧,又一个将军模样的男子骑马赶来。他一下马,素珊就径自夺过麻绳,道了声,“借将军的马一用。”一翻身,跃上马背。

周毅还没来及问她是否知dào

公子的去向,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里。

“末将听闻王妃出事,这急匆匆赶来,还是迟了一步。”府门前,素白灯笼摇晃。男子叹了口气,一点不在意自己的马被一个陌生女子起走。

谈起煊王妃,周毅的眼中划过一抹哀色,将男子引进府里:“段谋士等人已经来了,都在肃英阁里,王将军,我们一道去吧。我正好有事要禀报王爷。”

“周管家,你先行一步吧。末将……”王一海看向白烛摇曳的灵堂,有些哽咽,“末将先去给表妹上柱香。”

“也好。”

太子府。

景弘坐在椅子上,垂眼,拿着杯盖轻轻拨着茶水上的浮沫。赤雁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房内寂静无声,宛若死亡降临。

“太子。”一个长相丑陋的男子走进来,面颊削瘦,大眼尖嘴,手里捧着个正方的小红木匣子。在简云枫出现之前,白宁曾嘲笑说,太子底下确实一个个都是“奇人异士”。此人正是东宫的四大杀手中的老四,论长相,是四人当中算是长得最能入眼的一个了。

景弘缓缓抬眼,冲他微微颔首,摇曳的烛光倒映在冷酷无情的眸滩里衍生出嗜血的光芒。老四恭敬地站到他身后,对底下跪着的赤雁,目露不屑,唇含讥诮。

“赤雁,本太子苦心栽培于你,可不是要你来带头反叛的。”景弘的声音,冷酷无比。

“属下不敢。”

景弘冷笑:“不敢?那今日在煊王府里的事情,你作何解释?”他忽然弯下腰,狠狠捏住赤雁的下颚,迫使赤雁直视自己,“你怕本太子杀了景诺?”

赤雁仿佛感觉不到痛,仍是面无表情道:“世子不懂礼数,当众给主子难看,他该死。”

然而,她这话并没有让景弘放过她,反而加重力道:“他当然该死!赤雁,你放心,等本太子坐上国主宝座的那天,本太子一定准你亲手杀了他。不过……”

景弘一把推开她的下颚,重新靠回道椅子上:“咱们还是先算算之前的账吧。”

“赤雁,你知dào

的,本太子向来赏罚分明,对做错事或者背叛东宫之人,绝不心慈手软。从账本流失到慕容瑶尸体被盗,甚至你告sù

本太子素珊那贱人已死,可今日在煊王府,本王分明看到她活得好好的。你说,本太子该如何罚你?”

赤雁低头求情:“都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太子责罚。”

“责罚?”景弘轻挑长眉,“本太子觉得不够啊。本太子的全盘计划因你一句办事不力都失败了,这不免让本太子觉得,你心里是向着景玺的煊王府,而不是本太子的东宫。”

“属下绝不敢背叛东宫。”

“相信你也不敢!”景弘冷冷道,示意老四把小红木匣子拿给赤雁看。

只一眼看到红木匣子的外壳,赤雁就已白了脸色。老四冷笑着欣赏她的脸色,打开匣子,里边赫然是一根断指!

那是赤雁父亲的手指。

赤雁此生第二次见到她父亲的断指。第一次是助白宁护送账本那次。太子很生气,下令说“如遇赤雁反抗,杀无赦”。她拼着一死也要将账本带回煊王府,可是当她重伤回到房里,就看到一根小手指被飞到钉在她床壁上。小手指上有道疤,她认得出来,那是她父亲的。

“本太子不想废了你,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当然,你如果够狠心,本太子倒是不介yì

隔三差五地给你送上一根。老四,你去数数,那老头还有几根手指头够你们砍着玩的?”

“嘿!属下记着呢,还有八根。加上脚趾头,是一十八根。”

“哦?还多得很啊。”

那一刻,赤雁只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太子残忍的声音在一遍遍回荡。(未完待续……)

186 赤雁白宁:杀你

“什么人?”

“快拦住他!”

前院忽然一阵喧闹,且声音逐渐向这里靠近。

这时,简云枫走了进来,景弘寒声问他:“外边怎么回事?”

简云枫朝景弘行礼道:“启禀太子,是煊王府的白宁前来夜闯太子府。”

“白宁?”景弘沉声念道,长眸轻挑,目光落在面色煞白的赤雁身上。赤雁一把拎起身旁的长剑,双唇紧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景弘露出了丝冷笑,抬了抬下颚,示意简云枫一同跟上。

院内,十来名侍卫团团围住白宁,看看地上躺着三名死者,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枚细长的银针,再看看面前一脸肃寒的白宁,不敢轻举妄动。太子曾几番下令暗杀煊王府的第一智囊公子宁,却没一次得手。谁都知dào

白宁的智谋与医术天下无双,谁也都知dào

堪称完美的公子宁不懂半点武功,可就是杀不了他。

太子府总管走到白宁面前,“白公子,不知你夜闯太子府所谓何事?要知dào

,此乃重罪!”

“我既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白宁淡淡扫了他一眼,倏地抬手指向他颈侧动脉,指缝间赫然夹着一枚细长的银针,“我要见赤雁!”

总管不敢动弹,他几乎能感觉到锋利的针尖正抵在他皮肤上,只稍一动,便能刺进血管。

这时,围着白宁的侍卫们让出一条路来。看到来人,白宁略一痴。离他最近的侍卫趁机打了他一掌,白宁被震出一丈远,嘴角溢血。

总管趁机逃开,见简云枫也在场,当即附耳向他说明了情况。简云枫点点头,示意他退开。太子让赤雁出来,摆明了是要赤雁自己解决这件事。

被打倒在地的白宁蓦然一笑,衬着嫣红鲜血,笑意格外醒目。他扶肩站起,缓步朝赤雁走来。侍卫们一个个提剑警惕。

“赤雁。”白宁在赤雁三步远停住。目光细细地在赤雁脸上描摹了一圈,声音有些虚弱。白宁轻声问,“你还好吗?太子有没有为难你?”

这一刻,他看不到眼里闪烁着阴谋算计的简云枫。看不到急匆匆跑去向太子禀报的总管。看不到凶神恶煞要置他于死地的太子府侍卫。他的眼里,他能看到的,只有绯衣如霞神色冷漠的赤雁。

简云枫用余光撒了眼总管离开的方向。心思一动,他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在赤雁耳边轻语:“太子在看着你。”

闻言,赤雁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只是动作极其迅速。

噌!手起,剑出,寒光现。

目光缓缓地从剑尖移回到赤雁脸上,白宁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失望没有难过,只是轻声问她:“你想杀我?”

素珊凭着最初的一点印象,策马赶到了东宫附近。远远地看到太子府外赫然停着一匹马在原地踱步。她急急勒马,眉心一蹙,她到底是来迟了。纵身一跃,飞上围墙,藏身在飞翘的屋角后。入目处灯火通明,她看到便是这个场景。

白宁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烛光掩映下赤雁那张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脸。

“赤雁,你在等什么?还不杀了他?”身后响起太子冷酷无情的声音。

“是。”赤雁简单地一声回应,手一动,剑尖刺进白宁的胸口。

白宁站着不动分毫,但他眉峰微拢,不为痛,只因他想起赤雁曾多次受伤,尤其是抢夺账本那次,几乎要了赤雁的性命。

赤雁承shòu过的痛,多他千百倍。

素珊没想到赤雁真会下手杀白宁,手下骤然一用劲,扣上一块瓦片。

“杀了他。”景弘就站在他们身后的台阶上,双手负在身后,寒声下令。

赤雁眸光冷漠,仿佛两人素未相识。白宁却看懂了赤雁冷漠眸光下的意思。赤雁说,你不该来这里。

可是,我不来这里,怎么能见到你?赤雁,我想见你。

白宁唇含浅笑,缓缓闭上双目,准bèi

受死。

又一寸深入。赤雁冷漠的目光多丝毅然决然。突然飞出的瓦片正中赤雁的手腕。

锋刃脱体而出。白宁摇晃了下,才站定。抬眼,看到素珊手执碧玉长笛挡在他身前。

素珊看着赤雁:“你好没良心。”

“又是你。”赤雁提剑朝她攻来。

两人你来我往,攻势不相上下。总管见一众侍卫愣愣地,忙不迭喊道:“快上啊!你们赶紧上啊!”说着,朝离他最近的那个踹了一脚。侍卫们赶紧加入,帮zhù

赤雁攻击素珊。

素珊寡不敌众,正欲拉上白宁飞身离去,冷不防小腿中了一支冷箭。身体一个踉跄,与白宁一道摔在地上,霎时,便有数把明晃晃的剑刃架在他们面前。素珊看向冷箭的方向,弓弩缓缓落下,露出太子景弘那张目光冷戾的脸。

森冷的地牢里,白宁唇白无血,眼中没有一丝生气。素珊忍痛,出声问他:“你还好吗?”

白宁久久未动,像是没听到素珊的问话。素珊抿了抿唇,看着自己受伤的小腿,自言自语:“我这腿,不会是废了吧?”

“不会。”白宁轻轻道了一句,挪到素珊面前,垂眼,伸手检查伤口,“有我在,你的腿不会有事的。”

素珊歪着头细细看他,一如既往自信的话此时却带了死寂的意味。

“我要替你拔箭,你忍着点痛,我没带麻沸散。”白宁抬眼,见素珊愣愣地盯着自己不说话,他便也这么定着,直到素珊点头说好,他眉峰倏然一皱,掏出随身携带针包,轻声叹:“我怎么忘了它呢?”

银针封穴,有止痛之效。

白宁摇了摇头,开始施针拔箭。

“公子,你怎么会随身带这些?”拔完箭后,白宁又掏出几瓶子药粉给她包扎。素珊觉得奇怪,白宁身上怎么会带得这么齐全?已故的白老太医也没像他这样在身上备这么多东西。

白宁动作一滞,然后继xù

包扎,“因为她经常受伤。”

“很多人都想要杀我,赤雁奉王爷之命对我寸步不离,一些有危险的任务也是她代我执行。那些本该落在我身上的伤,就都落在她身上了。”包扎好了,白宁看着素珊,良久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来救我。”

素珊摇头道:“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置公子的安危不顾。”

白宁却道:“什么恩情不恩情,这些世俗的东西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素珊忽然问他:“如果待会太子派人来跟你说,只要你离开煊王府为东宫效命,太子就会把赤雁许配给你,你会答yīng

吗?”

“不可能。”白宁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王爷对我有知遇之恩,士为知己者死,我白宁绝不可能背叛煊王府。”话毕,他突然扬眉看向素珊,对上素珊含笑的不置可否的眼神,他不禁摇头失笑。

“多少人在斥责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抵如此而已。”素珊拿起地上的药瓶,看了看上边的标签,也不询问白宁的意思,自顾给他上药,却见伤口一点也不深。

素珊抬眼,白宁知dào

她已看到,垂眼苦笑:“以前总觉得你偏激执拗,但也许你才是我们所有人当中看事最清的一个。”

“公子总喜欢高估我。我只是个伺候人的丫头而已。”素珊皱鼻,轻笑。

白宁看到她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可我白宁看人的眼光最准。素珊,说真的,待会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逃出去,不用管我。”

“不行。”素珊拒绝,“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不管。赤雁刚才不杀你,难保明天不会杀你。就算她舍不得杀你,太子也留不得你!公子你放心,我离开王府前已经让周管家告sù

王爷了,王爷应该很快就会来救我们。”

白宁摇了摇头,身子往后一靠,闭上眼:“王爷是不会来救我的。”

煊王府,北苑。

靖辞雪久不见素珊回来,差伍小六前去问情况。伍小六在院子里遇见时弈,时弈说他知dào

素珊在哪里,伍小六将信将疑,把他带进屋子。

听了时弈的话后,靖辞雪沉思片刻,挥手让他退下。时弈倒是没料到靖辞雪会这么冷静,弯腰退出。

相比靖辞雪的冷静,伍小六明显显得不安。时弈猜测说,白宁公子许是去了东宫太子府,那素珊是跟着白公子跑出去的,难道她也去了太子府?想起初来封安城,他们主仆三人就险些命丧东宫,伍小六就一阵后怕。

景玺出了肃英阁,照例来到北苑。他一身黑衣,显得更加挺拔英武,气场也更加冷硬。

“尔玉,你不派人去救白宁公子么?”靖辞雪遣退伍小六,看向景玺。

景玺在她对面坐下,说道:“他与赤雁的事,只能由他自己解决,谁都帮不了。雪儿,你会不会怪我?”

靖辞雪起身走向梳妆台,对镜摘下发间唯一的一朵白花。慕容瑶因她死了,不论她是柳妃还是靖辞雪,这素衣白花,都是她该做的。她说:“诚如王爷所说,白宁有恩于素珊,素珊要报恩,这无可厚非,你我都不能关怀的名义阻止她。”

景玺看向铜镜里白衣素缟的女子,女子轻启红唇:“素珊会平安回来的。”

就像她身陷山林生死不明,还是平安回来了。(未完待续……)

187 赤雁白宁:兵权

这一日,出乎所有朝臣的意料,刚办完王妃葬礼的煊王居然来参加了早朝。只是他脸色极其冷淡,慑于他的气场,原想上前与他寒暄的大臣们纷纷止步,又见着太子等人进殿而来,于是目不旁视地恭敬站好。

景弘冷眼睨了景玺一眼,来到众臣之前皇位之下,有多久没与景玺一同站在这殿里了?似乎从上阳城之战后,煊王就一直告病在家。回想起没有煊王的日子,真是说不出的自在,所有人都只会说他“太子英明”,而绝不会有人敢带头挑他的不是。

只是……今日景玺怎么会上朝?

不消一炷香时辰,景玺就解了他包括其他朝臣们的疑惑。

兵权。景玺是为了兵权而来。

赵力私通北边游牧民族被革职查办,至今仍潜逃在外,而他手中的兵权就这么落了出来。兵权悬而未决,弦阳关的将士们联名上书,那些本就是煊王的部下,尽管他们行词隐晦,弥月国主却不难看出,弥月的将士们仍心系旧主。

再一想煊王妃的事,对外宣称乃是遭了劫匪的谋害,可他堂堂弥月国主岂能猜不出那是太子所为?如今的煊王,心中满是怒火一如当初归国时那般眼神冷冽,连他看了都忍不住心悸。他比太子看得更清,煊王反,则举国乱。眼下,他能做的就是和当初一样,煊王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只是……弥月国主难掩病容,苍老的眸光担忧地逡巡在他的两个儿子之间。煊王修身养性了将近两年。或许别人会觉得煊王府败落,可看惯了权谋斗阵的弥月国主知dào

,他的这个儿子,怕是羽翼已丰,已非当年初出桑央谷的复仇少年可比。年轻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过来的,景弘与景玺的心思,他岂能不知?只可惜他此刻才体会到自己父皇当年的感受。

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兵权毫无疑问重新落回煊王手里,太子.党的人气得脸都绿了。却是不敢提出异议。

早朝结束。朝臣们纠结再三,最终选择沉默离开。谁敢在煊王府白丧之际向煊王道喜呢?除了太子景弘。

“恭喜啊,煊王。兵权终于又回到你手里了。”殿内旁人褪尽,太子大步一迈。与煊王一同迈出大殿。

景玺没理会他。这他更恼怒。抢先一步,伸手挡住景玺去路。却也不看景玺,只道:“都说煊王待属下人极好。依本太子所见,也不过如此。”言下之意:你煊王居然会不顾白宁和素珊的安危,反倒在朝堂上跟东宫抢兵权!

坚毅的面颊分毫未动,冰冷的话已然响起:“若你敢伤他们分毫,本王必要你整个东宫陪葬。别忘了,东宫还欠本王一条人命。兵权,仅仅是个开始。”

这么赤.裸.裸的挑衅,在他们之间还是头一回。闻言,景弘瞪向他,目光比豺狼还凶狠三分。景玺回应他的却只是淡淡一眼,继而甩袖离去。

景弘负手立于原地,恶狠狠地盯着远去的黑色背影。

太子府的侍从来到他身边,他吩咐道:“把兵权之事告sù

简云枫,另外让老二老三他们尽全力搜索赵力的下落,一旦抓获,勿需将人带回。”说这话时,他阴鸷的双目里尽是嗜血的冷酷。

只要赵力死了,就不会有人知dào

他才是主谋。

“是。”

侍从领命回太子府,他却转身朝昭阳宫走去。

太子府的地牢。

看管的人送来了饭菜,没给好脸色,放下饭菜就走了。素珊拿着银针逐个试了试毒,见无恙这便唤醒了白宁。

白宁睁眼看了看牢房上的天窗,唇角含上一抹得逞的笑:“辰时将过,看来王爷已经顺利拿到兵权了。”

“嗯?”素珊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而白宁回她却只是抹淡淡的笑。

就在这时,他们还没吃上一口饭,那看管的人又来,拎着钥匙将牢门打开,四名侍卫走了进来。素珊警惕地看着他们,余光里瞥见一抹绯色身影。

“赤雁。”白宁轻呼。

果然是她。

赤雁面无表情道:“白宁,太子有请。”

素珊正欲阻拦,白宁拉了她一把,示意她腿上的伤,对赤雁道:“我跟你走,别为难她。”

“带走。”冷冷的目光在撇过素珊,赤雁下了命令。白宁被押走了,牢门复又关上。素珊忽然叫住她,她停步,侧目看进铁栏里。

“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是白宁公子第一次如此任性。”素珊看着那双冷寂无波的双眸。赤雁却在她说完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素珊在地牢里心神不安地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等来的却是原先那四名侍卫拎着浑身布满血痕的白宁出现在她面前。侍卫一把将白宁扔进牢里,就走了。白宁昏迷着,碰到痛处,哼了哼。

“公子?公子?白宁公子?”素珊急声呼喊,却手足无措,不敢碰他。这么多伤痕,血淋淋的,白宁本就一身白衣,这场景可想而知有多渗人。

白宁好不容易睁开了眼,他的脸,也都是血渍。昔日意气风发的白宁公子,竟落得如此?素珊看得一阵心酸,“是谁干的?你告sù

我是谁干的,是不是……是不是赤雁?”

听到“赤雁”两个字,白宁有些涣散的眼神终于凝聚起来,对素珊道:“我……我不怪她……我……我知dào

,她……她是……被逼……的……”

素珊忍着眼泪,双手握拳恨恨道:“她好狠的心啊!她怎么下得去手?”突然想起藏在干草下的药瓶子,素珊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连扯到伤口了也不自知。她拔开草叶,那是白宁用来救她的药,生怕被太子的人拿了去才特地藏起来。

“公子,哪个可以治你的伤?这个?还是这个?”素珊拿起药瓶的手都有些颤抖。却见白宁缓缓闭上了眼,素珊忍不住哭道,“公子,你听着,如果你死了,我现在就出去杀了赤雁!这区区地牢,困不住我素珊!”

虽是哭声,但她字字坚定,白宁在她的要挟中,再次睁开了眼。他指了指素珊手里的红色药瓶,看向素珊的目光有些无奈。

许是内心太过着急,素珊竟没发觉黑暗中有道身影,一直到她给白宁上完药才隐去。

“可恶!”书房里传来太子景弘摔杯子的声音。

“太子息怒。”太子府里的数名谋士,包括简云枫及杀手中的老四都在。

一想起大殿外景玺淡漠外表下的嚣张,景弘的怒气不见消,反见涨。

一谋士见了他脸色之后,也恨恨道:“没想到白宁夜闯东宫是个幌子。他故yì

让我们擒住,为的是让我们降低警惕,误以为煊王此时不会贸然出手。可没想到,煊王出手这么快,让人防不胜防!”

不说还好,他这一说,气得景弘直接一只杯子砸到他身上,吓得他急忙跪倒在地。

景弘怒道:“一群没用的东西!本太子养你们一群,还比不过煊王府一个白宁!真是群废物!”

底下人顿时噤声。简云枫垂下头,也是静默不语。

老四鼓起勇气道:“太子不必生气,刚才不是治过那小子了吗?”

发了一通火气,再听了老四的话后,景弘脸色稍缓,但仍是阴郁:“治他不是关键,杀他太容易了,本太子才不会让他这么轻松地去死。”

众人心照不宣,适才鞭打白宁是为了测试赤雁的忠诚,也是为了折磨白宁。

刚才已有侍卫来禀报,说是素珊在给白宁上药。太子没让他们阻止,只道:“他活着,本太子才好继xù

折磨啊!死了就太没趣了。”

“太子,属下觉得这么逼赤雁,恐会适得其反。”说话的是简云枫,他抬起头,对上景弘探究的目光。

景弘再一眼扫向众人,数位谋士纷纷道是赞同简云枫的看法。

“如果不是她还有用,本太子会留着一个曾背叛过一次的人?”景弘笑意森冷,身子往后一靠,舒适着靠着,阴冷的长眸斜向老四。

老四狰狞地笑道:“她爹在我们手里,赤雁她不敢反!虽说那老头没用,割了第一根手指就痛得咽气了,可他的手指脚趾我都完好地保存着。时不时地拿出一个来鞭策鞭策赤雁,血淋淋的手指头啊,她是孝女,不会反的。”

众人骇白了脸,忙低头,恭声道:“太子英明。”唯一没开口的只有简云枫。

景弘扫了眼沉默不语的简云枫,对众人道:“赤雁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本太子自有打算。倒是煊王府,你们给本太子盯紧了,一有风吹草动,立kè

禀报!”

众人连声道是,只有简云枫开口说:“太子,属下觉得……”

“本太子最讨厌你的‘属下觉得’。”景弘至今对慕容瑶尸体被盗一事积怨在心,此时毫不客气地打断简云枫后边的话,“这几次下来,本太子倒觉得你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现在煊王府已经开始行动,你只要听从本太子的命令行事就行!”

“……是。”简云枫再次垂首,双唇紧抿。(未完待续……)

188 赤雁白宁:背叛

哐当!

牢门上的铁链应声而断。

素珊怔愣了一下,看向来人,神情戒备。而她身旁的白宁却艰难地扯了下嘴角:“你来啦……”轻微的声音,带点意料之外的欣喜。

“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赤雁冷淡地看了眼素珊,打断她的话。说着,利落地将长剑送进剑鞘里,径直过来搀起白宁。

素珊见赤雁搀起白宁,于是拖着自个受伤的脚最先出去,为他们开路。

白宁身体晃了晃,几乎整个人都挂在赤雁身上。凌乱的发丝血液凝结,胡乱地黏在他面颊上,他弯了弯唇角,气息温热地喷在赤雁脖颈上。

三人没多说话,一晃便出了地牢。一路行来,看管的人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显然是被赤雁打晕的。

彼时天色已黑,他们一路小心地躲开巡逻的侍卫。

“趁现在还没被人发xiàn

,你们快走!”三人藏身假山石下,一列侍卫正好巡逻而过。赤雁把白宁交给素珊,只要他们穿过假山旁的那条路,越过花丛,就是太子府的后门。

素珊问:“那你呢?”

赤雁还未回话,就觉得袖子一紧,是白宁揪住了她的袖子。她覆上白宁的手,准bèi

将其撤下,却听见白宁微弱的声音坚定地响起:“跟我走。”

“我不能离开太子府。”手下稍一用力,就拨下了白宁的手。赤雁素来不带情绪的脸上难得浮现温柔神色。“白宁,你欠了我那么多,如今也不差这一次。”

她不再看白宁脸上的神色,转而看向素珊:“带他走!关键时刻,打晕他!”

“迟了。”素珊直直地看向她身后,赤雁回眸望去,那处人声嘈杂,正朝这处涌来。看来十之八九是地牢的事情被发xiàn

了。

赤雁蹙眉,这比她预计的早了半柱香时辰。突然感觉有人倒在自己身上,她急急回身。扶住了白宁。听到素珊说:“白宁只听你的。你们走,我去引开他们。”说完,她不待白宁与赤雁反应,当即跑了出去。

“……简云枫……是他……”一拨侍卫追随素珊经过假山另一边。白宁忧心地看着素珊的背影越来越小。在赤雁耳边低语。道出她心中的疑惑。

赤雁面色凝重了几分,垂眼沉思。四周渐趋安静,她架起白宁往后门走去。可是她没想到。当她打开门的刹那,外边亮堂的火把照得她一时间难以睁眼。

“居然会是你!”

听到太子景弘的声音,赤雁终于适应了光线,睁开眼,就见面前围了二十来名武士,个个手持武器。其中,还有八名手持火把的侍卫,太子府四大杀手齐出场,一众人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严阵以待。

“赤雁,你太让本太子失望了!”太子景弘负手而立,站于所有人的最前边,他生而气质冷戾如狼,此刻更像一匹锁定目标的狼,而他的食物怎么逃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是,这样的结果仍是出乎他意料的。他以为,来救白宁的会是煊王府的人,没想到会是赤雁!

赤雁勾在白宁腰上的手紧了紧,白宁恍惚着睁眼,看到此番场景,不由得轻轻一笑。

老四在火光里笑得狰狞阴邪:“赤雁,几次三番背叛太子,这回可不要怪我不近人情了!”

“人情?呵!”赤雁这一声冷笑,景弘等人听了有些怔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长衣绯红,墨黑的发丝几乎融进夜色里,而微微弯起的唇角带着丝丝讥诮。

唯独白宁,在她的笑声里听出了哽咽。

“太子殿下!你骗属下骗得好紧!”她一手揽进全身无力的白宁,另一手运功震裂了剑鞘,寒光闪现。不知是夜风起,还是她罡风强劲,束发的绯色丝带散落,三千墨发在空中飞舞,垂地衣袂一时间飞旋如蝶。

白宁看到了她幽深的眸滩里恨意如潮。

那是多深多重的恨呢?

彼时,她刚从地牢里出来,步履比灌了铅的还沉重。脑子里全是关于白宁画面。

夜闯东宫,他默默地将她望着,没有失望没有难过,而是平静地问她:“你还好吗?太子有没有为难你?”

刑房里,她记记长鞭无情落下,他血迹斑驳,疼得双眼猩红硬是一声不吭,到最后也只将眼睛合上。他是那么一个怕疼的人啊。那次被她的雁雨针扎了一记,他都嗷嗷了一整天!

侍卫们送他回地牢,经过她时,她分明听到一声低吟——赤雁,我没事。

他身上的伤那么严重那么吓人,坚强如素珊也有了哭腔。他却说:我不怪她。

白宁,白宁,白宁。

白宁,你怎么……怎么这样傻!

心中油然而生的疼与恨,险些让她气息紊乱。她飞身而起,身轻如燕,踱屋掠地,一套云步在她脚下使得如同行云流水般流畅。突然想起那年白宁缠着她要学云步,她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答yīng

了,看他磕磕绊绊,跌跌撞撞,踢飞了王妃三十一盆芍药花。

气息骤然一乱,眼看前方正是太子的书房,她匆匆收回功力,轻轻地落在书房的屋顶上。煊王曾夸她的云步悄无声息,最适宜潜入敌营腹部,多次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于是,她听到老四狰狞的笑声,“虽说那老头没用,割了第一根手指就痛得咽气了,可他的手指脚趾我都完好地保存着。”

她一度以为是自己走火入魔后的幻听!

她不敢相信!背叛煊王,害死煊王妃,伤害白宁,她做了那么多错事,为的就是保全她父亲的性命啊!

然而,潜身冰库,她亲眼所见保存完好的一十八个手指脚趾!

那一刻,她心如刀割!

原来她的父亲,早在她将账本呈给煊王的那一次就已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父亲,为她所累。可害她父亲性命的,是太子景弘!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

“给本太子拿下他们!”景弘冷声下令。从赤雁的神色中,他已然猜到赤雁知dào

了她父亲的事。既不能为他所用,那便只有“杀”!反正,他也没打算留着赤雁。

武士们纷纷亮出兵器,一拥而上。赤雁站在原地,安然不动。直到第一个人冲到她面前一丈远,她对白宁说了句:“抱紧我。”便已长剑直击那人胸口,当场了结那人的性命。喷出的血溅了她和白宁一脸。

众人一怔,他们完全没料到这一个藏身在煊王府的细作竟有如此高的武艺。还以为煊王府就她一个女子,她所谓的“煊王府第一女高手”的称呼不过是浪得虚名!却是他们小瞧了她!

“大哥、二哥、三哥!我们一起上!”老四怂恿着他几位哥哥,“比比看,看谁能拿到白宁的人头!”要知dào

,太子私下里一直以高价悬赏煊王府第一智囊的脑袋!

老大哈哈一笑,最先冲了出去,嘴上却道:“老子生平最看不惯不忠不义之人,小白脸的脑袋就留给你们了,哥哥我先拿下这个贱人!”

四大杀手的加入,提升了武士们的士气。一时间,赤雁腹背受敌。

“……先杀了……那……那个最丑的!”白宁听到了老大的话,那句“贱人”听得他恨不得当场用他所知的最折磨人的毒药折磨得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可惜他现在受伤太重,无法施展,还成了赤雁的累赘。

“好。”赤雁听了他的话,招招攻向老大,只是对手又多又强dà

,她应付得相当吃力。

白宁此时身子虚得很,可他不敢闭上眼,他怕那个阴险的太子会像对付素珊那样来对付赤雁。却真的被他料中了!

就在赤雁的剑即将刺中老大时,太子景弘拿起了弓弩,搭上短箭。白宁吃力地睁着眼,眼睁睁看着短箭飞来。

赤雁忽觉手中一轻,白宁转而抱住她,那短箭就那么扎在了白宁的背上。

“白宁!”

那是白宁第一次听到沉静如赤雁如此歇斯底里地叫唤。那满是惊愕的双眸里,是难以掩饰的着急和心痛!

“这一次,换我救你……”白宁弯了弯唇角,那笑如昙花一现,他便闭上眼倒在她身上。

赤雁愣愣地立在原地,居然忘了身处险境!

数把长剑向她袭来,她却动也不动,长发飘飞,目光痴愣。

顾青山忽然现身,双板斧一挥,拨开长剑,与那些人激战起来,还不忘回头吼道:“赤雁,你现在殉情会不会早了点?白宁还没死,王爷那里还要你给个交代呢!”

赤雁忽然缓过神来,她身上的白宁已被顾青山顺手带了去。她抬眼看向太子景弘,长剑再次舞起,凌厉非常,扬声喝道:“还我父亲命来!”

许是换了个人,白宁感觉到不舒服,睁眼见是顾青山,松了口气:“青山大哥……你……你终于……来了……”

“不止我,王爷也来了。”顾青山看也不看他,专心与人对打。

王爷?

白宁看向远处,可不就是煊王策马而来,还有七八人尾随。

他白宁认定终身追随的主子,踏着夜色,救他来了……

此般轰轰烈烈,正合他白宁的风采!

眼一闭,他终于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这与当年靖辞雪和祁詺承在宫门遇袭的情形相似,但又不同。嗯,人物不同……(未完待续……)

189 夺嫡之争:主心骨

“娘娘!娘娘!顾将军他们回来啦!娘娘……”

伍小六的人还没跑进北苑,声音先传了来。

时弈在庭院里浇水,听到伍小六的呼声,一转身就看到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问道:“怎么样?都救回来了吗?”

转得急,手中水壶还倾斜着,水不断地喷出来,幸亏伍小六激灵,跳开了一步,不然他的衣裳就要被淋湿了。他拍了拍衣襟上沾的几滴水,鼓着嘴瞪时弈,脸上还带着惊喜过后的红晕,嘟囔道:“大半夜的,浇什么花啊?”

伍小六不喜欢时弈。不喜欢他突如其来的介入。本来好好的,就他们主仆三人相依为命,现在无缘无故多出来一个时弈!好像还与素珊关系听密切的样子,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zhàn

。好在柳妃对时弈态度淡淡的,这让他多少好受些。

“对不起,对不起。”时弈连声道歉,并将水壶放到地上,可他眼里丝毫不见半丝歉意,“有些花适合在夜里浇水,我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就到院子里浇浇水。小六,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人都救回来了吗?”

伍小六斜了他一眼,不打算理他,见靖辞雪走出屋子,赶紧迎了上去:“娘娘。”

靖辞雪问:“现在前边情形如何?”她一身穿戴整齐,显然也在等消息。

“哦,白宁公子救回来了,他受了重伤。浑身是血,现在昏迷不醒,赤雁小姐一直陪着他。还有顾将军他们,也都受了伤。周管家差人去请大夫了,可是他说白宁公子是全城最好的大夫,今晚的事又不能去宫里请太医。唉!奴才看人救回来了,就先回北苑禀报娘娘。”一想到顾将军等人回府的场景,个个身上染血,伍小六急得有些语无伦次。

靖辞雪微蹙蛾眉,听伍小六一说。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前边一屋伤员的场景。不对啊!六六说到了白宁、赤雁、顾青山。那王爷和素珊呢?

“小六,素珊呢?”时弈抢先问了出来。

伍小六一怔,他这才想起来刚才那慌乱的场景下,他似乎……没看到素珊!不由得心慌起来。伍小六急切地望向靖辞雪。“娘娘。怎么办?奴才没看到素珊。她会不会……”

“不会的!”时弈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伍小六眨着眼看他,有些被他的气势吓住。

靖辞雪原本也着急,被时弈这么一喝后。平静下来:“六六别慌,我们先去前边看看情况。”

伍小六忙不迭地点头。

他们来到大厅。管家周毅指挥着婢女小厮,忙得团团转。厅内,有九个受了伤的武士,靖辞雪只识得一个顾青山。此时顾青山面色铁青,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他露着半个上身,上边赫然两道三指长的剑伤。大夫正专注地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再看看别的几位,也都受了严重的伤。大厅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伍小六已经吓白了脸,时弈戴着面具看不出脸色,但他露在外边的两只眼睛正不断地涌出异样的神色。这样的场景,不用说也能想象到,顾青山他们刚经lì

了怎样一场恶战!

“我们去帮忙吧。”伍小六轻轻说了一句,走到一个武士面前,帮大夫递水递纱布。时弈也沉默着去照顾一个受伤较轻正在等待大夫轮流过来看伤的武士。

靖辞雪问了顾青山,才得知事情的大致过程。素珊只身诱敌,助白宁与赤雁离开太子府。可是没想到,太子率先在后门外等着白宁他们自投罗网。煊王带着人马及时赶到,经lì

了一场厮杀,救回了白宁赤雁。而素珊在太子府里也遭到了追杀,重伤逃出太子府,现在生死不明。煊王特地命他等人先将白宁赤雁带回王府,而他要赶在太子府的人之前寻到素珊。

听完顾青山的讲述,靖辞雪点了点头,却叫住了周毅:“周管家,眼下王爷未归,府内又伤员众多,你派人去各院夫人那里跑一趟,说是王爷很好,让夫人们不必担心,待在房中就好。还有世子,派人照顾好他。”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先替景玺稳住煊王府。适才来大厅的路上,她已经听到不少慌乱无措的声音了。

“好,属下这就去。”周毅显然忙得上头,忘记了这茬!

“且慢。”靖辞雪忽又叫住周毅,敛眸沉思了下,问顾青山,“除了你,王爷可还有最为信任的武官?必须是现下人正在封安的。”

“有。”顾青山点头,他虽不知靖辞雪的用意,但此刻靖辞雪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无端地令他相信,“王一海将军,他是慕容王妃的表哥,刚任弦阳关守将一职,要过几天才去上任。”

靖辞雪听后,吩咐周毅:“你亲自去王将军府,将他请来这里。我要见他!”

周毅领命退下,柳妃虽是侧妃,可如今王妃没了,王爷又不在府里,这一刻,竟是她成了煊王府的主心骨。

那一刻,周毅忽然起了好奇心,想窥视一下那素白面纱下那张真实的面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在此时此刻面对大厅内的场景还能如斯平静。尤其是那双淡漠疏离的眼睛,此刻有着从容和镇定,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骑在马背上的周毅对着夜色轻叹,柳妃行事风格与王爷相似,在这点上,确是王妃输了柳妃一筹。

在肃英阁里见过王一海将军后,靖辞雪转去了水月居。小厮来禀报说,世子听到公子宁重伤,当场跑去了水月居,怎么拦都拦不住。

水月居?周毅不是说那是赤雁的住所么?

有一种深情——我想在有你的地方。没有你,有你的气息也行。

赤雁从一回来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连身上沾满鲜血的衣衫的来不及换。她的衣衫本就绯红,染了血后只是红得越发深沉。大夫给白宁上了药,安静的屋子里就只有她与白宁,如今再多了个景诺,小小的身子站在床边。

经lì

了一次生离死别,此时的景诺格外害pà

再有一个人离开他的世界。他伸手想去摸了一摸白宁苍白的脸,被赤雁冷冰冰打断:“你别碰他,让他好好休息。”

“噢。”景诺缩回手,看到靖辞雪推门进来。

靖辞雪说:“世子,天快亮了,我带你回去休息吧。”

景诺抿紧嘴巴,摇头:“我想看着白二叔醒来。”声音冷淡,带着疏离。

“那我陪你一起等,你要是困了,就先躺我怀里睡会。”靖辞雪去牵那只小手,景诺却避了开去。

“我不用你陪,这里已经有雁三姨了。柳妃还是去大厅等我父王和素珊的消息吧。”景诺对她一直没好感,更不喜欢她的亲昵。在他看来,柳妃不过是答yīng

了煊王妃要照顾他才对他好,他有父王有青山白宁赤雁,还有王府里的诸多下人,才不需yào

柳妃的照顾。

靖辞雪不再强求,留下一瓶药丸给赤雁,说是给白宁服用。她转身离开,听到赤雁在背后轻轻说了句“对不起”。靖辞雪仅顿了一顿,走出水月居。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赤雁确实对不起很多人,景玺,慕容瑶,顾青山,白宁,景诺,素珊,就是除了她“柳湘沫”!

可是赤雁,逝者已矣,活着才是最重yào

的。

天色将亮,仍不见煊王与素珊的身影。厅内的气氛愈发凝重。

顾青山看看厅外的天色,大掌用力地拍在茶几上,站了起来。他刚要说话,就听靖辞雪清清淡淡的嗓音说道:“顾将军,王爷彻夜未归,想是赶不上今日的早朝了。你入宫一趟,替王爷告个假。”

“行,这事包在属下身上。府里的事就有劳柳妃了。”顾青山理了理衣服,命人将他的马牵来。临行前,又嘱咐那些武士好好保护柳妃和世子,可他蹙起的眉头一直没松开。都受了伤,这叫他如何放心的下?

靖辞雪难得眼色温和道:“顾将军勿需担心煊王府。万事有我。何况今日他们是没有心思再动煊王府的。”

她说的镇定,顾青山便也信了。靖辞雪在肃英阁单独接见王一海,他隐约觉得靖辞雪是有所安排的,但他不是白宁,猜不到具体的!

顾青山这个将军是在煊王麾下的,若无皇命宣召是不得入宫的。他在宫门外,将提前写好的告假折子递上去,却见太子等人浩浩荡荡而来,而且一个个的手里都拿着折子。他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昨晚,太子景弘拿剑指着煊王说:“好一个煊王,半夜带人持剑来本太子府里闹事!你当东宫是什么地方?来人呀,将这一群意欲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拿下!”

犯上作乱?乱臣贼子?

这可是顶大帽子啊!景弘是太子,完全可以当场诛杀所有人,来一个先斩后奏!

而景玺却是冷冷一笑,目光倨傲不屑:“这里是在太子府外,本王带人来不过是要带走自己的属下罢了。倒是太子你,无缘无故监禁本王的人,本王倒是要来讨个说法!”

一番话将景弘气得够呛!(未完待续……)

190 夺嫡之争:入宫

太子景弘走在最前边,目光轻轻掠过宫门口的顾青山,鼻腔里冷哼一声,完全一副冷傲的模样。

昨晚的那场厮杀里,东宫损失惨重,太子府的四大杀手当场命丧了三个,留下一个老四苟延残喘。这怎能不让景弘气恼?他和母后精心培养的杀手就这么没了?而更令他生气的是素珊那贱女人逃出了太子府,派出去的人追寻了一夜都没找到。

当听说煊王没回王府而是直接去寻素珊时,他不禁冷笑。好啊,景玺,你伤我东宫那么多人,看今日本太子如何在朝堂上讨回来!

景弘的到来,大殿骤然安静。早到数位的大臣们纷纷垂下头去,不敢直接去迎接那狠戾如狼的目光的扫视。身旁有人走过,带过的劲风让他们一个个绷紧了身体,连喘息都显得小心翼翼。昨夜太子府后门外的变故,他们都有所耳闻,弥月太子生性暴戾,他不愿吃亏也不能吃亏,就算是他理亏,他也要折磨得那人痛不欲生。今早见太子.党羽纷纷手持奏本尾随太子前来上朝,他们便已了然于心。

瞧这架势,太子是要用几近满朝文武的力量去弹劾煊王。弹劾他藐视皇威,以下犯上,论罪当诛!

可是煊王呢?马上就要早朝,怎么还不见他来?

这几人垂头,皱眉,不禁焦急。他们是站在煊王这一边的,可随着今年煊王的没落,太子.党的打压。如今的朝堂上他们几位的分量已经不足让太子畏惧。新任弦阳关守将王一海来的迟,不动声色地走进他们当中。眉头微蹙,神情同样凝重。

有人悄声问他,王爷呢?

王一海双唇紧闭,微微摇头。他们心下一片凉,又听他道:“顾将军刚替王爷告了假。”

他们静默了。

早朝的时辰到了,却久久不见国主出来。

景弘等得心急,他身后的党羽们拿着奏本也同样急不可耐。现在的他们,正是在和煊王拼时间!凌晨,他们奉命赶到太子府。太子正大发雷霆。整个府邸一片死寂。而后又听他吩咐众人写奏折,说是一定要赶在煊王寻回素珊前彻底扳倒煊王!

就在这时,圣谕到了。

传口谕的太监说,国主龙体抱恙。是以罢朝三日。

圣谕一出。底下顿时人声喁喁。景弘当即红了眼。正当发作,却听太监尖着嗓音讨好道:“太子莫急,这里还有一道圣旨。”

景弘这才勉强耐下心来。跪下。

口谕和圣旨都是国主临时下的,圣旨上的内容传旨太监事前并不知情,展开一看,怔住了。

“还不快念!”景弘不耐烦地催促。

太监用力吞了口唾沫,大声念出。他这一念,阖殿俱寂。念毕,他不再看太子,而是高声对殿外的禁军喊道:“来人啊,将一干人等拿下。”

王一海等人默默站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突变。

“谁敢!”太子景弘倏地站起,大袖一甩,转身阴鸷地盯着前来抓人的禁军。他的眼,透着冷傲和戾气。一道圣旨,将他底下的人或待罪收押或革职流放,所剩无几。罪名或大或小,都是证据充分,让他们无从申辩。

禁军被他喝住了,不敢往前。获罪的臣子们纷纷扒住他衣摆,慌乱地磕头求救。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他不知dào

的!完全出乎意料的突变!

“太子殿下,皇命所致,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奴才们。”传旨太监有些为难,景弘侧过身去,明显不想理他。他走下玉阶来到景弘身边,弯腰低声道,“这里是大殿啊,殿下……他们都是殿下的人,刑部那边想来不敢轻举妄动,殿下还可翻案。”

阴鸷的面庞依旧冷戾,眼神却有些松动。传旨太监会意,当即命人将获罪的朝臣押走。剩下的几个早已面如土色,跪伏在地,身体不停地发抖。谁知dào

,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身上?

“谁能告sù

本太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府的书房里传出太子景弘暴怒的声音!

底下是幸存的几位朝臣,此时更不敢开口。明明都已经准bèi

好奏本弹劾煊王了,没想到就在这关键时刻遭到了对方的致命一击。他们的人,可都在大牢了啊!

“景!玺!”他咬牙恶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眼里闪烁着狼一样的狠戾光芒。他倏地一把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人呢?怎么还没回来?查个消息需yào

这么久!废物,真是一群废物!”

“太子息怒!”底下人纷纷跪地。

这时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跑进来,说是查到了。

原来昨晚王一海进宫了,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是他连夜呈给国主的,而且他们安插在皇宫里的人已尽数被王一海的人换下,让他们的探查都显得困难重重。

“王一海。”此刻,景弘眼里的戾气稍减,只是愈显深沉。

底下有人猜测道:“不可能是煊王,他还没回煊王府。”

景弘静默不语。确实不会是景玺,那些证据是他们一点点搜集的,景玺没有在搜集到一个后就除去一个可以证明景玺是想搜集完全后一鼓作气直接除去他所有心腹,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给他再留几个。

“也不可能是白宁。”另一人接道,“白宁受了重伤,就算不死他也没这么快醒来。”

第三人紧接道:“顾青山就不会了,我等在宫门外遇到他,那担忧的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赤雁也不可能。”

那会是谁呢?

众人陷入不安和沉思。

如今局势已然对他们不利,如果暗中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对手。那可……

“是柳妃。”云淡风轻的声音传来,众人闻声看去,简云枫缓步走来,朝景弘拱手弯腰,施了一礼。

景弘眼带犹疑,旁人也是不信。简云枫却只语调淡淡地说了句:“简妃曾与属下说过,柳妃主仆二人并非寻常人。”便不再有过多解释。

其实简云枫也不清楚柳妃主仆在斓瓴国的具体身份,他只在病愈后听妹妹说起医庐前的事,再加上柳妃主仆只身入深林救煊王夫妇的前后事情,他不难猜出。眼下群龙无首的煊王府是靠柳妃一人撑着的。

景弘明显也想到了深林里的事。眼里闪过杀意。再看向简云枫,不禁心生懊悔。太子府外围杀白宁赤雁,失败后意图联合众人弹劾煊王,做这些决定时。他从未去找过甚至想过去询问简云枫的看法。

“殿下。煊王府有动静。”又进来一个侍卫。一众目光全落在他身上。他道:“我们的人看到煊王府外停了两顶轿子。好像是来宣旨接人的。”

接人?入宫么?底下人面面相觑,唯独简云枫眉头一蹙即逝,自若得很。

景弘锁眉想了想。又看了看云淡风轻的简云枫,几十年养成的傲气令他不愿在一个谋士面前放下他东宫太子的尊严,反而对简云枫说道:“你退下吧,本太子还要与他们商量事情。”

“是,属下告退。”简云枫丝毫不理会旁人疑惑的目光,泰然自若地退下,只是走出书房的刹那,他唇角浮现了似有若无的笑意,带着讥诮。

煊王府里,确实是宫里的人来宣旨的。

国主的旨意是,接柳妃与世子景诺入宫一叙。

传旨太监就在一旁,顾青山急得不得了,却无从开口阻止。天知dào

,国主宣柳妃与世子入宫是为了什么?

王一海也在。他是下了朝就赶来了煊王府,将朝堂上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他们。众人才知昨夜柳妃在肃英阁里与王一海的密谈内容,原来是将王爷事先准bèi

好的奏折和证据连夜呈了上去。

“公公,不知国主为何召见柳妃和世子?”王一海上前询问,管家周毅急忙掏出一锭银子放进传旨太监的手里。顾青山等人当即竖起了耳朵细听。

却见太监笑弯了眉眼又为难道:“哎哟,这可为难咱家了。国主没说,奴才哪敢问呀?”

顾青山脸都黑了。

“顾将军,王将军,王府就先交由你们照看了。”靖辞雪朝他们递了个安抚的眼色,牵过世子,“我们走吧。”

景诺的第一反应是立马将手抽回来。可是对方握得极紧,好像在安抚他不要怕……他不动了,任由靖辞雪牵着往前走。

“那,柳妃娘娘,世子,请吧。”传旨太监弯腰恭敬,微微扬眼睨了从他身前走过的女子,素白面纱掩面,只露着一双安之若素又漠然孤寂的美目。

“公子宁醒了吗?”靖辞雪一走,王一海当即询问从后边水月居来的婢女。

婢女摇摇头:“还没。”

顾青山面色阴郁地坐到椅子上,不发一语。如今王爷不在府里,白宁昏迷不醒,柳妃与世子又应诏入宫,这可怎么办啊?

王一海道:“这样,我去找王爷,你留下照看王府。”

“不行,不行。”顾青山当即否定,“我一大老粗,如果太子那边带人来,我……不行的呀!还是我去把王爷找回来!”

一直静默未语的时弈却缓缓开口:“两位将军,还是派我去吧。”顾青山和王一海一怔,听时弈说道,“太子那边的人都认得你们,你们当中不论哪一位离开王府都会被人跟上,我却不会。我只需悄悄离开,不太容易被人发xiàn

。”

顾青山和王一海对视一眼,王一海对此人是陌生的,顾青山却知此人助煊王素珊取回王妃尸体,为人不讨喜,心计手段却值得认可。

于是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未完待续……)

191 夺嫡之争:爱子

这是靖辞雪首次进弥月皇宫。

传旨太监在前方领路,四名带刀禁卫军分立两侧。

靖辞雪一手牵着景诺,长衫如雪,缓步走过长长的红墙冗道。暮春的风轻轻拂面,面纱微晃,一双美目清寂淡漠。

父相曾与她说,为后者,当有四平八稳之风,遇急不慌,遇险不乱,举手投足间风华自现。

她是斓瓴靖后,这股四平八稳之风在她身上已然如浑然天成,还多了一份淡淡的独属于她的韵味。熟悉她的人,谓之“端庄下的疏离”;旁人见她却觉有一股气势,足令人望而生畏,或敬而远之。

在斓瓴国时,有次她去紫宸殿,祁詺承不在殿中,负责打扫的宫婢不小心打碎一只花瓶。彼时靖辞雪觉得纳闷,她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就那么站着等人,余光里却瞥到那宫婢行完礼后不自知地后退,退着退着就打碎了花瓶。她印象中,凡灵宫的宫婢是不怕她的,反而更怕素珊。

当晚,一番缠绵后,祁詺承见她有心事,细问之下不禁笑出声来:“雪儿你肯定不知dào

,当你站着不说话,眼睛轻轻扫视时,那是种目下无尘的世外之风。与其说她们怕你,倒不如说是像对待神明一样的敬畏。总而言之,雪儿你缺乏亲和力。素珊这点确实强过你,她善与人沟通,严厉与亲和间张弛有度。不过,你就是你,与我而言是真实美好的存zài

!”

一番话,有褒有贬。末了还有一句深情的甜言蜜语。靖辞雪听后,忍不住轻笑。蓦然一枚吻落在她眼皮上,祁詺承在她耳边低喃:“雪儿,你的眼终于会笑了……”说话间,将她抱得更紧。

阿承……她的心,猛然一阵抽痛。

景诺端着与他父王极其相似的脸,不苟言笑,小小人儿迈着平稳的步子。突然感觉到牵着自己的手紧了几分,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到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悲伤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唇。神情稍稍紧绷。他不知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下意识地反握了下那双大手。

靖辞雪低眼,却见景诺目不旁视地走在身边,这无声的鼓励让她心下有些动容。

多相似的父子啊……

一处高高的楼台。立着两道身影。

“国主。到时辰该喝药了。奴才扶您回去吧。”马立忠弯腰轻声提醒,他约莫五十岁模样,是弥月皇宫里权势最大的公公。

弥月国主仿佛没听见。那双被病痛折磨的眼睛有些浑浊,但自那道白色身影出现时,他的目光就十分精准地落在她身上,从未离开过。

“国主?”马立忠又出声轻唤。

他终于听到了,但说出的话像在自言自语般轻喃:“……真像。”像的他一度以为是那女子回来了,来接他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马立忠听到这声呢喃,目光也落在冗道上。似乎……真的有点像。

……

靖辞雪随传旨太监来到了常宁宫的一座偏殿。传旨太监恭敬地向她请辞回去复命,殿里的宫婢嬷嬷对她甚是客气。那四名带刀禁卫军未曾入殿来,也未曾离去,而是守在殿外。不知是保护,还是软禁?

“这里是皇爷爷的寝宫。”靖辞雪挥袖遣退众人,殿内空旷下来与凡灵宫有些相似,一转身,就听到景诺在说话。

除了冗道上的一次反握,景诺没给过她好脸色,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有些像在自言自语。靖辞雪却知他是在与自己说话,而她也知dào

,常宁宫是弥月国主的寝宫。当年父相给她的那些书里是有记载的。

景诺坐上暖榻,静默不语,甚至不看她。

“你害pà

吗?”靖辞雪在椅子上坐下。

景诺终于看了她一眼,目光如景玺一般的锐利清透,“我是男人。你都不怕,我怕什么。”语气没有起伏,却带有一种桀骜。

接下来,两个人就那么安静地对坐着,气氛和谐。直到午膳时辰,许是知dào

殿内两位主子喜静或奉了上头命令,宫婢们送了膳食进来后就退下了,殿里仍然只有他们。

期间,靖辞雪忽又问道:“你喜欢素珊?”

提箸的小手一顿,景诺垂眸看碗里的米饭,然后嗯了声,继xù

吃饭。动作优雅,不紧不慢。

膳食撤下,两人又是无言对坐。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景诺眨了眨眼,似有些犯困。靖辞雪几不可闻地一叹,到景诺身边坐下。景诺没有不悦,反而任由她将自己抱进怀里,靠在她腿上。

“睡吧。”

景诺静静地趴着,靖辞雪一下一下学着煊王妃的姿势轻轻拍着,听他的呼吸渐趋匀畅。安静的大殿,景诺突然开口问道:“你把我当做你夭折的儿子了吗?”

“好像是的。”靖辞雪也不清楚,只是由心底而生一股爱怜之情。

“你想他吗?”景诺又问。

“想。”靖辞雪抬眼看向殿外,清寂的眼眸疏离不再,只有淡淡流动的思念和忧伤。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他是像月伊一样灵动活泼,还是像景诺这般清冽倨傲?

又安静了一会。

景诺快要睡着了,眯着眼轻声道:“我还是不喜欢你。”

“没关系。”对这意料之中的事,靖辞雪只有淡淡的回应。

“有人来了叫我。”困意更重了。

“好。”

“你别怕。”

“好。”

淡漠疏离的眼中有了丝温柔。

“我睡了。”

“嗯。”

怀里的小人终于睡了,呼吸清浅。

弥月国主差人来请她过去是在一个时辰后。

靖辞雪没有叫醒景诺,而是一个人独往。自慕容瑶死后,一连串的事情接踵而来,景诺已经好几天没安稳睡过了。

在常宁宫主殿,她见到了弥月国的国主,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头发已然灰白,脸颊凹陷,眼窝处有一圈黑色。他盯着她,不动声色,有一国之主的威严,也有一种怪异的情愫。

马立忠眼神示意殿内的宫婢退下,而他就立在皇座下边,以备随时应衬。

“朕听到了你与诺儿的对话。”弥月国主看着她,就是这么个身影纤细的女子命王一海连夜入宫,东宫因此受了重创。他留意着女子露在面纱外的眼睛,在听到他的话后没有一丝波动,暗自惊叹。

他猛地又咳了起来,马立忠立即上前递了块帕子,一手在他身后小心地给他顺气。他捂着帕子,咳得厉害,靖辞雪始终站着,淡漠地看他咳完后瞥了眼帕子,然后将帕子收进掌心。马立忠却微怔,脸色稍稍发白。

平复后,弥月国主问道:“你可知朕要你进宫所为何事?”

靖辞雪点了点头。

“那你说来听听。”见靖辞雪久而未语,他以为是她害pà

,于是又道,“不论对错与否,朕恕你无罪。”

靖辞雪却无畏无惧地直视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眸,直接道:“湘沫以为,国主是害pà

了。”

“放肆!”马立忠吓了一跳,真看不出来,如此纤弱的女子,说起话来却大胆又直接。

弥月国主斜了马立忠一眼,似乎来了点兴致,压抑地又咳了两声:“你继xù

。”

靖辞雪说道:“太子是国主最心爱的儿子,如今国主重病缠身,太子又失去众多臂膀,而煊王羽翼已丰,重掌兵权,并且民心所向。可见他们之间的较量,胜负已分。国主怕的是自己归天之后,太子难以善终。”

“真是聪明,难怪啊……”他一笑,又连着咳了好一会,“难怪,玺儿要把你保护这么好……女子不该太过聪明……”

“在你看来,朕偏爱太子?”面对靖辞雪不置可否的静默,弥月国主叹了口气,“对,朕确实偏爱弘儿。弘儿自小在朕身边长大,朕对他寄予厚望,他也很少让朕失望过。他懂得如何让朕开心,这份父子之间的亲厚,玺儿是没有的。玺儿自始至终都对他母妃之死耿耿于怀,他恨皇后,恨太子,也恨朕。他恨朕没能不相信他母妃,恨朕不让他彻查当年之事。”

他老了,当年孟妃的事情在这几日里天天在他脑子里徘徊,也许是人老了,心胸变得开阔,他想通了许多事。当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当年之事皇后才是主谋时,他真的生气,恨不得当场废了她。然,转念一想,他身为国主,高高在上,虽有无数佳丽在侧,但对他始终不离不弃的只有皇后一个。

“玺儿本事非凡,能行军打仗也能治国安邦,他是朕最大的骄傲。可是朕与他,真的亲厚不起来啊。他疏远朕,朕又岂会偏爱于他?”

浑浊的眼里,隐隐的,有些光亮。

靖辞雪垂眸不语,又听上头长叹道:“煊王能得你作伴,确是他的福气。可惜弘儿没有。”

沉默良久,靖辞雪轻声诉说却又能让殿内之人清楚听到。她说:“柳湘沫从未想过要卷进弥月皇族的斗争里。”

弥月国主微怔。

“皇爷爷,诺儿求见。”紧闭的殿门外,景诺高声呼喊。两旁的宫婢侍卫不敢拦他,也不敢放行。

弥月国主瞥了马立忠一眼,马立忠当即会意,过去开了门,领景诺进殿。(未完待续……)

192 夺嫡之争:同床

“诺儿见过皇爷爷。”景诺目不旁视地进殿。

“诺儿快起来。”弥月国主对这个酷似煊王的小孙儿是疼爱的,也许是想着当年煊王也是这个年纪离开了他,而现在看着景诺仿佛能看到当年的景玺。

景诺站起来,单手负在身后,目光清透而锐利。看着他笔挺地立在那,弥月国主暗自叹息,真的很像啊。苍老浑浊的目光移到景诺身旁恬静伫立的女子身上,蓦然变得悠远。他仿佛看到宽阔无垠的塔拉大草原中央,柔弱纤细的身姿随风起舞,裙摆摇曳如碧野上翻滚的绿浪。

柳湘沫与她,也很像啊。

一时思念顿起,眼前的苍茫碧草骤然生长如藤蔓揪住他的心脏,胸口涌起一股血腥,他一把捂住嘴,猛烈地咳起来,身体在颤抖。马立忠心慌不已地给他顺气。

“皇爷爷……”景诺有些被吓住,神色紧绷起来。

血全咳在了帕子上。弥月国主伸手示意景诺不必惊慌,待缓过气来,和善地问道:“皇爷爷没事。诺儿啊,你来找皇爷爷有什么事吗?”

“诺儿担心皇爷爷的身体,所以过来看看。”景诺恢复了平静。

余光扫过靖辞雪,弥月国主说道:“诺儿有心了。”见景诺沉默,他又道,“诺儿有话要说?”

景诺缓缓点头,直言道:“诺儿恳请皇爷爷下旨,让太医去王府救治白宁。”

城里的那些民间大夫啊,他一点都不放心。弥月不像其他地方。不会有贤士隐居。但凡有德有才者皆入朝任职。太医院里的医术虽不及白宁,但毕竟是太医,是为皇家效命的。

靖辞雪有些惊诧,没想到景诺居然会直接开口求旨救白宁。昨夜太子府后门的厮杀,国主定是知dào

的,就像知dào

是她命王一海连夜入宫一样。

弥月国主却看向靖辞雪:“柳妃以为,朕该不该允旨?”

马立忠一怔,他想起三十多年前,国主批阅奏折时偶尔会顿笔问随侍在侧的孟妃——朕该不该准允。不过,那时的国主眸色坚定。明明心中已有论断却总爱笑着问一问孟妃。而孟妃的答复更能让他展眉一笑。分明是心意相通的两个人,怎么到后来国主就不相信孟妃了呢?

“白宁公子跟随煊王多年,忠心耿耿。虽是主仆名分,王爷却待他如手足亲人。”靖辞雪坦言。眸光纯粹清澈。又带疏离。她微微折腰。“国主英明,自有圣断。”

说完,她仍是那般站着。余光里,景诺微微仰着头,看她。

啪!弥月国主摔了手边的茶盏,暴怒的神色与景弘极像。

“手足亲人?他的手足,是弘儿;他的亲人,是朕!白宁算个什么东西?”生气让他气息变得急促紊乱,浑浊的眸滩里涌动着一股狠。

不!柳湘沫一点儿也不像她!

景诺微微蹙眉。靖辞雪却一点也不惊慌,只缓缓说了五个字:“情,是相互的。”

弥月国主怔愣了。坐在皇位上,情绪复杂地涌动。他知dào

的,景弘从未有过一刻视景玺为手足兄弟。而他,自当年孟妃死后,他与景玺的父子情是不是也早已断在那一道诛杀令里?现在的他们,不过是血液里同样流着弥月皇族的血而已。

靖辞雪感觉到手有异样,低头,原是景诺。小小的手掌包着她的三根手指,眼睛却没在看她。

适时,殿外禁卫军高声禀报:“启禀国主,煊王殿下在宫外求见,已被统领大人拦下。”

“不见!”弥月国主盯着紧闭的殿门,面色难看之极,“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入宫。”

“是。属下领旨。”禁卫军离开。

大殿静了一会儿。

弥月国主对马立忠说道:“传朕旨意,让太医去煊王府瞧瞧。顺便告sù

煊王,朕想念诺儿想得紧,就留他在常宁宫住几日,有柳妃照顾着,让他不必担心。”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马立忠恭身退出大殿。

“诺儿,这下你满yì

了吗?”弥月国主问景诺。

景诺如实答道:“诺儿谢皇爷爷恩旨,皇爷爷英明。”

“嗯。”他靠在椅背上,鼻腔里轻哼出声,脸上渐显倦容,“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他闭上眼,听到他们两人辞退的声音。殿门开了,他又缓缓抬起眼皮,柳湘沫与景诺手牵着手在禁卫军的跟随下走向偏殿,随后八名宫婢鱼贯而入。

“国主,要唤太医来吗?”一名看似主管的宫婢见他脸色不好,小心地上前询问。

他摆摆手,示意不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英明?哼!弘儿大势已去,他若再不拿那两个人牵制住景玺,可就真要如柳湘沫所说,弘儿将来难以善终。可是,如果白宁死了……景玺势必会更恨弘儿,这无异于火上交油。

在试问柳妃该不该允旨时,他心里早有了打算。他不知dào

自己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要去试问,柳妃没有明着直说,意思却显而易见,与他的想法是一致的。他知dào

,白宁与顾青山,是景玺的左膀右臂,三人情同手足。可这样的话从柳妃嘴里说出来,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深深的耻辱!明明,他与弘儿才是景玺最亲最近的人!

可怜身在帝王家啊……

他整个人都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大殿顶上是雕刻繁琐色彩鲜明的九龙图。眸滩里情绪涌动,益发显得浑浊。

远离大殿后,景诺就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双手负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快步朝偏殿走去。掌心里空荡荡的,靖辞雪看着他小大人模样的背影,心下了然。

景诺是在怪她。

怪她没有唤醒他一起去面见国主。

入夜,常宁宫很安静,只有主殿与一侧偏殿亮着灯。偶尔的一阵脚步声都是来自主殿,靖辞雪没去看情况,与景诺安静地坐着一起用晚膳。因为下午的事,景诺一直未曾理她。

又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深夜里传来。弥月国主下了禁令,谁都不许入宫,也谁都不许进常宁宫。这脚步声,只能是惊慌失措的宫女太监和急急赶来的太医。

靖辞雪浅眠,这时就被吵醒了。她抱膝靠着床壁坐了会,常年练就的敏锐听觉让她发xiàn

窗外有熟悉的翅翼扑动声。

窗子开了道细缝,梦蝶就飞了进来。

等我。

靖辞雪痴愣了一瞬。动了动指尖,回了“安好”两字,梦蝶又从缝隙了飞了出去。

“原来你也是桑央谷的啊。”

靖辞雪转身,看到景诺小小的身量,抱着个大枕头看着自己。

“对啊。”她坦然承认。

景诺没再说话,而是径自爬上床,把他的枕头放到床里侧,与靖辞雪的并排放着。

四目相对时,景诺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唇,靖辞雪留意到他俊逸又严肃的小脸上浮现出红晕。

景诺说:“我不喜欢你,可是父王喜欢你。你可以当我不习惯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睡觉。”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是来陪自己的?

靖辞雪的心,仿佛被他的小手轻轻揉了一下。

见对方久久不动,反而盯着自己看,景诺拉过被子躺下:“你不睡么?我睡了。”

“睡。”靖辞雪走过去,上了床,拉过另一半被子,却只是坐着。

除了阿承,她从未与那个男子同床共枕过。这感觉,很异样,也很奇妙。

“你睡觉也不摘面纱吗?”景诺躺着看她,从第一次在北苑见到这个柳妃,她就一直带着面纱,景诺并不好奇她的长相,只是觉得奇怪。

靖辞雪语气淡淡地回他:“小心为上。”

她说的“小心”,景诺有感受到。比如,父王护她就护得很紧!还有素珊。

景诺闭上眼,不再理她的面纱。过了一会,又睁眼:“把蜡烛熄了吧。”

“我怕黑。”靖辞雪留意到,当她这么说时,景诺那对英挺的眉动了下,眼眸湿黑又明亮将她望着。

景诺顿了一会,索性翻了个身,侧着朝向里边,冷冷地抛出两个字:“麻烦。”

这是靖辞雪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麻烦。阿承因她怕黑,特地命内务府做了一树烛台。尔玉也是,北苑里的那个特制烛台可谓“美轮美奂”。不过也耗时耗力耗财,还真挺麻烦的!

不觉间,哑然失笑。

静默了会,靖辞雪忽然意识到自己笑了,想起祁詺承说过的话,指尖已然抚上眼角。

“不用摸,你的眼睛确实在笑。”

靖辞雪一怔,垂眸,对上一双乌黑锐利的眼眸。竟不知何时,景诺又转过身来盯着她安静地瞧。

“你是不是睡不着?”景诺问她。

靖辞雪轻轻颔首。

景诺又说:“可是我困了。”

两者有必然的联系么?靖辞雪觉得小孩子的心思很奇怪,或者说,是景诺的心思她猜不透。于是说:“那睡吧。”景诺还是盯着她,她有些恍然,又道:“我不会打扰你休息,明日也会叫你起来用早膳。”

闻言,景诺微微垂下眼睫,似在思考着什么。不一会儿,又抬头,眼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犹疑挣扎,然后坚定道:“我不介yì

你抱着我睡。”

“……”靖辞雪因他的话而失神。

陌生诡谲的弥月皇宫,她抱着小小的景诺,安稳入睡。(未完待续……)

PS:会觉得很可笑啊,一直追逐着所谓的“公平”。明明知dào

这世上最缺的就是它。

193 夺嫡之争:暗涌

是夜,煊王府。

墨黑色的身影伫立在院中,身后大厅的烛光照在上边,将景玺与夜色分离。他凝重的脸色随着扑朔而来的梦蝶稍缓,却依旧阴沉。

他听到周毅的脚步声,五指一拢,梦蝶的流光消失在指缝。

“王爷,公子宁醒了。”周毅弯着腰,在他身后轻声禀报。府里人都很诧异,时弈偷偷出府寻找王爷和素珊,王爷在黄昏时分回来,跟在身后的却是背着药箱的太医。

时弈与素珊不见了,柳妃与世子也没有回来。

“本王知dào

了,你退下吧。”景玺单手负在身后,身姿挺拔而寂寥。

周毅默默退下。

安好——那他是否可以稍稍宽心?

他不信与他血脉相连的父皇,但他相信靖辞雪。

皇宫里的守卫,但凡是东宫的眼线已尽数被王一海的人换下。王一海说,宫里风平浪静。

可是,宫外也同样如此。风平浪静到让人觉得不真实。

早朝上的事王一海与顾青山都与他详细说过,雪儿这一招于太子.党无疑是一次重创。已太子景弘的为人,他争强好胜,此时却毫无动静,真的很可疑。

太平静,反而显得处处危机四伏。

而弥月国主在这风口上将靖辞雪与景诺请入皇宫,无疑是为了牵制煊王府,牵制景玺。

寂静的夜,晚风幽凉。景玺兀自站着。唇角浮现一抹讥嘲的冷笑。他的父皇这是害pà

了么?怕他攻势凌厉,伤了他弥月国的天之骄子?

水月居外,顾青山站在廊下眼神飘忽,就着暗橙色的烛光隐约看到他脸色微恙,像是尴尬。

“王爷……”看到景玺朝这处走来,顾青山轻呼。

景玺微微点头,“白宁怎么样了?”眼睛却越过顾青山的肩头,落在那未关严实的窗棂上。

水月居内烛火通明,白宁靠在床壁上,面色苍白如雪。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面前的人。不见半丝浪荡与不羁。他身前。是一身绯红长衫的赤雁,缓缓地、轻轻地靠进他怀里。白宁轻轻地、缓缓地勾起唇角,笑得温和。

这副场景就这么不偏不倚地落入廊下景玺的眼里。

“太医说再将养数月,白宁就能养回来了。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些苦?”顾青山挠挠头。硬着头皮问道。“王爷,咱这还要进去吗?”

景玺看了他一眼,眼神莫名。顾青山是决计看不懂的。所以,他径直走进了水月居,用他的行动做了回答。

顾青山默默地站着,回想刚才煊王的眼神,似乎是说——不进去,本王何须来此?于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景玺是伴随着顾青山故yì

的咳声进的屋子。床榻上的两人听到咳声,便分开了看过来。

“王爷……”白宁有些愧疚,嗓音虚弱不已。

赤雁站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唤出声音,只好低下头。

“有担当,挺好的。”景玺没看赤雁,而是在她坐过的地方坐下,伸指拨开白宁的衣襟瞧了瞧,“这鞭痕……”他抬眼看白宁,眸中没有一丝情绪,“要不要本王替你讨回来?”

白宁一怔,想要摇头,却又是一顿。

“王爷,不如,就小惩大诫吧。”白宁讨好地看着煊王说。

静默中,顾青山神色担忧地看向默默垂首的赤雁。

倏地,一道疾风直冲向赤雁的面门。白宁与顾青山目光紧随而至,只见赤雁抬头间,那疾风就已直直掠过她肩头,削下一缕墨发。

屋内,氛围紧绷而寂静。

“本王曾对你下过诛杀令。”这时,景玺清冷的声音响起,“如今,断发受刑,诛杀令已行。你是自由身。”

音落间,顾青山长长地松了口气。

白宁感激道:“多谢王爷。”

赤雁几乎已成石化。睁大的眼眸黑白分明,受伤再重的她,看到父亲断指的她,重伤白宁的她,得知父亲死讯的她,从未流过泪的她,这一刻,泪眼迷蒙。

“多谢王爷不杀之恩。”她跪在地上,声色哽咽,继而坚定道,“赤雁愿终身追随王爷,生死不弃!”

赤雁的事情解决后,白宁忽然问道:“素珊呢?”

闻言,景玺面色一沉。众人的心情随之凝重起来。

景玺嗓音清寒道:“她受了重伤,还未回来。”

而且他回府后曾派人去城西暗寻,却一无所获。

封安城内的一家客栈。

床上静躺着一名女子,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可是她身上的服饰干净整洁,除却小腿上缠着圈隐隐透出血色的白布,其他地方不见一丝伤痕。

昏暗的烛光下,男子侧坐在榻边给女子擦脸净手,动作细致而轻柔。他浑身上下隐约透出温和的气质,唯独那双露在面具外的双眸,妖冶又魅惑。

见女子双唇泛白,干渴得起皮,他倒了杯水,手指上沾了些轻轻涂抹在女子的嘴唇上。起初只是想缓解干裂,渐渐地,他的手缓了下来,似乎有些留恋。

时弈想起那年在川王府,他与素珊双双泡在浴池里,素珊挑衅地望着他,他低头,吻了素珊。蜻蜓点水般的吻,他觉得不够,然后重重地咬了一口,尝到了血的味道。

指下的唇动了动,他立即收指,只是他唇角微扬的笑意来不及收回。

没事,有面具作为掩饰。

“你醒了?”心下没由来得懊恼,他似乎……想让素珊看到他的笑。

素珊试着抬了几次眼皮,仅隐隐感觉到刺目的亮光。而且,浑身酸软疼痛。终于,她睁开了眼,落目的,是泛着寒光的铁面具。

“怎……怎么……是你?”她记得,她拼尽全力逃到了一处农舍旁的稻草垛里,耳边脚步声渐进,已无力qì

的她那一刻又急又恼又绝望。然后,她落进一个宽厚的怀里。她抬眼,在夜色中看到双清透锐利的眸子——只属于煊王的眼睛。于是,她安心地晕了过去。

“对,是我。”时弈淡淡回道,“失望么?”

素珊不愿理他,想要坐起来,却浑身乏力。时弈就这么冷冷地坐在边上,没帮她。她索性撇开目光看向别处。

却听时弈缓缓说道:“我是在城西农家寻到你的,那时守在你身边的确实是煊王殿下。你昏迷不醒,王爷就只好先走了。嗯,你昏睡了一整天。王爷说你是受术法反噬。”

素珊看向他时,却对上他审视探究的目光。她无视掉那迫人的目光,问道:“你来……来找王爷……是不……是……小姐……”

不等她断断续续说完,时弈已经点头:“柳妃与世子奉召入宫了。”素珊双目一睁,就要起来,时弈却凉凉地看着她徒劳无力的样子,“你不用担心,有煊王在,柳妃和世子都不会有事。”

对啊,王爷心里只有小姐,他怎么会让小姐受到一丝伤害?

素珊安静地躺了回去,唇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讥嘲笑意。

“这是哪儿?”目光轻轻扫了一圈,素珊觉得这绝非时弈口中的城西农家。

“客栈。”时弈脱口而出,却见素珊柳眉一皱,他妖冶的眸中浮现了一丝温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不觉得太子会猜到你敢光明正大地藏身客栈!”

他语气温柔,素珊甚至感觉到了点笑意,只是他说出的话却很张狂很傲慢。

“是你……把、把我带到……这的?”

“自然是我。”

时弈坐着静看了一会,素珊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就要别开眼时又听他用凉凉的声音把靖辞雪暗中命王一海连夜进宫重创东宫的事说了一遍,末了,盯上素珊的眼,“很奇怪,东宫很平静,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对付王府。这么快就被柳妃打败了?连垂死挣扎都没有?反而派出更多的人暗中寻你。”

素珊暗自沉浸在靖辞雪的计谋里,想着有小姐相助,于煊王而言倒真是不错。听到时弈的最后一句话,她微诧,继而恍然,却问:“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dào

?”时弈直接替她说完后边的话,斜了她一眼,“我有眼睛,看得出来。去城西寻你和王爷的途中,我就看得有许多侍卫直接闯进农家。下午出去,一路走来,有不少人借宿或讨水或休息,同一天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做同样的事情?答案只有一个,他们是乔装改扮的东宫侍卫,目的是杀你!”

素珊垂眼沉默,他的目光却凌厉起来:“素珊,我很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能让党羽失了一大半的太子在此时此刻竟无心对付煊王,反而更着急地要杀了你。”

……

煊王府,水月居。

顾青山把他打听来的东宫动静说了一遍,确实如时弈所料,城里遍布太子的人在暗中追杀素珊。大有一种不杀素珊决不罢休的感觉。

“素珊手里,肯定握着一样重yào

的东西!足以致太子于死地!”白宁的猜测已不似猜测,而是十足十地肯定。

景玺勾唇,笑意清冷:“本王也这么觉得。”(未完待续……)

194 夺嫡之争:运筹

“你究竟拿了太子什么东西?”

昏暗的烛光下,时弈牢牢盯住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美目妖冶,似能魅惑人心一般。探究,审视,不错过她一丝神情。

素珊却安之若素地与他平静对视,倏尔一笑,笑意浅淡,苍白如纸。

她闭上双眼,安然如睡颜。

前夜的太子府,真的很凶险,她几乎命丧当场。她以为,她引开了侍卫,赤雁可以带白宁安全地离开。而且,她自信以她的本事甩开侍卫,绰绰有余。事实上,确实如此,她的确甩开了侍卫。

不过她没有直接离开,恰巧逃到了书房外,耳听四下没有动静,追捕她的侍卫也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于是,她潜进了书房。

她听到了轻微的细响。凝神再听,却无一丝响动。直到她走出书房,看到一圈黑衣人将书房围得密不透风。是她小瞧了太子,在煊王失意的那段日子里,投身东宫的能人异士可真不少。

讥讽的笑意未展,她看到一人从容淡定地自黑衣人身后踱步而来。

不是太子,是简云枫。

在看清来人的刹那,她目光迅疾地转向后院方向。简云枫在这里,那太子一定在那边设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赤雁白宁落网,或许还有煊王和顾青山。

可是,她已自顾不暇。

北上途中,她为救靖辞雪几乎耗尽了术法。而那晚,她凌空取出碧玉长笛。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术法,只为了保住她胸口衣襟下的那一件至关重yào

的东西。她,不能死。

可是,能怎么办呢?以这零丁术法,如何使得出她的十二阙“流风回雪”?

第一次离开桑央谷,素珊有过疑惑,为什么师傅唯独禁了她的术法?明明她的术法不如小姐。后来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噬中,包括这最后一次,她想如果不是煊王找到了她,用术法为她调息缓解。她也许已经葬身在城西的草垛下。原来。每一次的术法反噬,她的总比小姐的严重。

素珊不会明白。只因她是凡人,而靖辞雪生来仙胎,所以修习桑央术法的时候。她不如靖辞雪。而反噬。她的也较为痛苦。

屋内很安静。她闭着眼。慢慢感受还残留在她体内的那道属于煊王的暖流,唇角微微扬起。

时弈一直盯着她瞧,那抹温和柔软的笑意浅浅地绽放在她唇角。像北国迟来又早退的春天一样美好。

然后,他看到让他指尖一度流连的唇瓣动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

“好。”他淡淡道。

素珊听到窸窣的声音,睁眼,看到他从床下拎出一个浅灰的包袱。

对上素珊目中的疑惑询问,时弈解开包袱,藏在面具下的唇角微勾:“他们能乔装打扮,自然,我们也能。”

看到包袱里年老的服饰和花白的假发胡子,素珊明白了,又闭上眼:“睡吧。”

“嗯。”时弈将包袱重新理好,直接扔到床里侧,人往后一靠,合眼,“有事叫我。”

一室宁静。

太子府里却是一片凝重。

景弘阴沉着脸,周身戾气膨胀,底下仅剩的几个党羽都垂着头,打起万分小心。

侍卫请来了简云枫。

“云枫,你有何办法?”景弘戾气依旧,但说出的话明显和善许多。

东西还在素珊身上,素珊却像忽然消失了一样。好在派去盯住煊王府的探子说,素珊并没有回去,而且煊王也在寻她。可是太子……真的是大势已去啊!

简云枫低垂着头,他的静默让本就凝重的氛围更加紧绷。景弘的脸,愈渐黑了下去。

“破釜沉舟。”简云枫忽然抬头,说出的话就像一颗惊雷炸响在寂静的书房里。

众人面露惊骇,就连景弘也骤然凝住了神情。

破釜沉舟,意味着什么?

大家伙心知肚明——胜,则荣登大殿;败,则命丧九泉。

简云枫徐徐道:“依属下之见,明天天一亮,煊王就会进宫。现在,我们能和煊王比的只有时间。”

书房又静了下来。

景弘神色阴鸷,安静的书房只余下他轻叩桌面的声音。众人的心随他每一次敲击起伏收缩,只有简云枫,淡定自若地站在其间。

“马上飞鸽传书,命罗元务必赶在明日午时之前带兵入城!”景弘冷声下令,冷戾的双眸尽是坚定决绝的神色。

“是!属下这就去办!”一人领命退下。

罗元,驻守彭城的大将,距封安最近,也是他最后一个值得信任的将军。景玺入宫势必要与父皇谈判,不可能在午时之前出宫。只要罗元及时赶到,包围皇宫,就凭王一海留在皇宫的那些人,罗元和他的部下还不放在眼里。到时就剩景玺孤身一人,还要顾及柳妃和景诺,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他的大军压境!

“调派人手,加紧抓捕素珊,拿回东西后立即灭口!”紧接着又下达另一道命令,素珊终究是他的心腹大患!

天色灰蒙,隐隐看到边际有一道白光。

时弈唤醒素珊,两人抓紧时间乔装改扮,不时,扮成了一对头发灰白的年迈夫妻形象。听到闷闷的笑声,素珊扬眼瞪了时弈一记,反被时弈捧住了脸。她刚要挣扎,却见时弈指尖抹了些褐色的东西点到她脸上,眼神平静而认真。

素珊感觉到暖暖的指腹抹过她额头,眼角,面颊,下颚。

老人斑么?他倒是想得周全。

当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开客栈时,天色已然大白。街道上已有不少行人。他们蹒跚而行,数次与东宫的人擦肩而过。

景玺骑一匹快马,朝皇宫方向飞驰而去。暗处,有个人影,没有片刻停顿,转身直奔太子府。东宫的探子一离开,顾青山就迈出了王府大门,铜铃大眼盯着王府拐角空空的隐蔽处看了会,再放眼四处扫了一圈,折回王府。

毫无意wài

,景玺刚到宫门口就再一次没拦下了。但这一次,他没有折返回府,而是高坐在马上,目光直直地逼视拦他的禁卫军。

那禁卫军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已驱马直入宫门。

“国主!国主!”寂静悄然的常宁宫忽然传来小太监慌乱奔入的声音。

景诺一惊,腾地一下坐起来,掌下身旁的被褥凉凉的,没人?一扭头,见靖辞雪安坐在桌前。靖辞雪也听到了响动,回头看来,两人目光撞上,她再次感受到景诺的不满。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那小太监被人拦下,许是离偏殿较近,靖辞雪毫不费力地听到马立忠压低嗓音说:“火急火燎的,火上房了?国主歇下才几个时辰,吵醒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到底什么事情?”

“是煊王!”小太监也压低了声音,但紧张的情绪犹在,“禁卫军没拦住,让煊王闯进来了。这会儿正往这里来呢!马总管,咱该怎么办?”

马立忠也是一惊,“你,还有你们,都去外边拦着,没有国主命令,决不能让煊王进来!否则,仔细你们的脑袋!”

“是!”靖辞雪听到守在她门外的禁卫军撤离了。

“你也别杵这,到外边看着点,一有风吹草动素来禀报。杂家先去看看国主!”

“是。”

门外恢复清净。

景诺下了床,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走到靖辞雪身旁,俨然一副老成模样。却见靖辞雪眼睫轻垂,似在凝神听着外边的响动。他冷哼一声,无意间竟再次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情绪。

靖辞雪转眼看他,他却别开了眼,坐到凳子上,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你第二次骗我了。”

他父王都没骗过他,虽然对他冷淡,可每次都言出必行!

心下才想到父王,就听靖辞雪清寒的声音响在耳畔:“你父王来了。”

景诺一怔。他知dào

他的父王必定会来救他们,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们怎么办?”再沉着再老成,他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此时的景诺想的是如何助他父王一臂之力,或者里应外合。不过,他想不出法子。便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柳妃”。

昨日早朝的事他在大厅旁听了王一海的讲述,忍不住对她侧目。随之,皇爷爷的人入府宣旨,他由柳妃牵着入宫,倒真是一点都不害pà



然而,靖辞雪只回了他一个字:“等。”

他们真的等了很久啊。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常宁宫照旧安静着。

景诺耐着性子,继xù

等。

靖辞雪浅泯了口茶,看了他一眼,仍是静默。心下却了然——此刻,尔玉应就在常宁宫外。

确如她所料,常宁宫外立着的那道挺拔黑影可不就是景玺!

不过,他不是被人拦下的,而是一路闯到了常宁宫,便停了下来。他在常宁宫外的石阶下,静静候着,候了两个时辰。彼时,太阳已升得老高,北方暮春的阳光已渐趋毒辣。

石阶上,八名禁卫军分列两侧,目光炯炯却止不住敬畏。

景玺微微侧身,背对着刺眼的阳光。

两个时辰前还慌兮兮的小太监这回哈腰到他身旁:“王爷,国主醒了,让您进去呢……”(未完待续……)

195 夺嫡之争:妥协

殿外一片脚步声。

景诺侧耳听了下,眼神询问对面的人。

这时,多而杂的脚步声中忽然多了一人。那人步伐轻缓,显得沉着冷静。

“是煊王。”靖辞雪轻声回他。

乌黑晶亮的眸子闪过一抹欣喜,被景诺努力压抑着。

耳听景玺的脚步声渐进,方向竟是朝着偏殿而来。靖辞雪眉间微蹙,那脚步声在偏殿外二十步距离处停住。

“儿臣拜见父皇。”景玺清透有力的声音传进偏殿。

又一串脚步声离去。

弥月国主苍老虚弱又不乏威严的声音随之响起:“起来吧。”

“谢父皇。”依旧平淡,无波无澜。

靖辞雪记得,偏殿二十步开外载着几株树木,无花,新生的叶片还很稀疏。阳光明媚的时候,地面上俱是斑驳的树影。弥月国主选择在此处接见煊王,看来是要他们暗中旁听。

景诺又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靖辞雪懂他的意思,于是微微摇头。景诺点头,重新坐好,凝神静气地听殿外的对话,所以他没注意到靖辞雪一蹙即逝的眉尖。

十个?二十个?那么多的禁卫军,偏殿后侧应该已经水泄不通了吧……

尔玉,今日的常宁宫可是龙潭虎穴啊!

……

煊王府。

顾青山仰头看着太阳,估算时辰,粗狂的脸上难掩焦急。一名侍卫跑过来在他耳边轻语,他听后。面色凝重地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急匆匆去了水月居。

“白宁,果然不出你所料,太子按捺不住有动静了。”人还没进来,白宁就听到了顾青山惊喜又急迫的声音。

白宁垂眼沉思了会,感觉手里空空的,不适应地皱起眉头。眼前适时出现一柄素白折扇。他眸光一亮,挑眉看向赤雁冷艳的脸,笑着接过他的扇子,潇洒自如地打开。

“小心伤口。”赤雁冷眼等他。

白宁笑笑。表示无碍。转而问顾青山:“王一海将军那边怎么样了?”

顾青山答:“已准bèi

妥当,就等你下令了。”

白宁颔首,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过辰时。”

“辰时……”白宁缓缓摇扇,眸光深邃。忽而一顿。他唇角微弯。眼眸微眯。

一看到这熟悉的狐狸式笑容,顾青山立马浑身一震。

果然,白宁说道:“青山大哥。你速去联合王将军。咱们……要提前行动了。”平淡而坚定的口吻,难掩他狡猾的神态。

顾青山有些迟疑:“素珊还下落不明,我们……”

“等不了了。”白宁果duàn

道,“青山大哥,你和王将军先去,稳住大局。素珊么,交给赤雁。”

素珊是没回来,可是太子他们不知dào

啊!白宁轻笑。

“我们都走了,那你呢?”赤雁问他,语气冷淡中多了丝关怀。

白宁笑着拉过她的手,捏了捏,轻松道:“都这时候了,谁还顾得上杀我啊?”

……

常宁宫偏殿外,弥月国主靠在蟠龙椅背上,许是晒了阳光的缘故,他苍老的面色微微泛红,与昨日的病容相比显得精神许多。

氛围安静悄然,所有的宫人都退下了。

“朕昨日下了禁令,未得召见不得入宫。玺儿,你今日一大早所为何事啊?”他抬眸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他又爱又恨,又依赖又防备的儿子。景玺长身玉立,一身黑袍更衬得他冷俊清寂,威武不凡。

景玺回道:“儿臣不敢冒犯父皇,一早闯宫只因心中挂念妻儿。”

妻儿?

殿内,靖辞雪的心一顿,景诺冷眸斜了她一眼。

弥月国主又问:“那为何闯到一半就不闯了?”

“父皇圣体欠安,儿臣不想惊扰父皇休息,遂在常宁宫外候着。”

“哼。”弥月国主冷哼了声,音调急剧转冷,“你倒孝顺!”

景玺站着不说话,嘴角却因“孝顺”二字噙上一抹冷笑,落在他父皇眼里却是分外扎眼。

“如果不是柳湘沫和诺儿在朕手里,你会进宫来瞧朕?会这么小心翼翼闯到一半就不闯了?”弥月国主的声音有些冷厉,情绪也激动起来。

他昨夜疼了一晚上,呕出的鲜血吓坏了所有宫人和太医。歇下没多久就被小太监吵醒,他也无力动怒。马立忠来询问他的意思,他却转了个身,沉默以对。意思很明显——让他候着吧!

“不会。”两个字脱口而出,平淡清冷,又冷漠疏离。

若非雪儿和诺儿,他不会进宫。若非顾念他们的安危,他岂会如此束手束脚?

“你!”弥月国主被彻底激怒了,手指颤抖地指着景玺,呼吸急促,胸口迅速地起伏。

景玺漠然地站在一步开外,对此熟视无睹。

听到这里,靖辞雪又忍不住皱眉,这样的父子,这样的对话,教景诺听见了真的好吗?而景诺一副事不关己又冷漠讥诮的神色,不禁让她暗自叹息。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朕也不跟你绕弯子了。”缓过气来后,弥月国主连声道好,苍老浑浊的眸潭有着决绝的神色,“玺儿,你想要什么朕很清楚。你听着,朕可以废嫡立幼,可以让你做弥月国主,而且朕认为,以你的本事将来一统三国是绝对有可能的。但是,有一点,你必须放过东宫,他日登基后,不可伤弘儿和他母后的性命!”

暮春的风拂过,还带着微醺的暖气。景玺静默而立,眼眸里一片宁静。

“你不愿答yīng

?”景玺久久未表态,弥月国主不禁眯眼皱眉。四周安寂,他袖中的指敲在腿上,没关系,他可以等。

景玺终于开口了,神色微变,只有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儿臣在想,二十多年来父皇可曾有过一刻后悔当年错杀了母妃?”

弥月国主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胸口蓦然一恸。

可是没等他开口,景玺已唇角微勾,冷笑着接了下去:“儿臣不愿。”

心中的痛意因他一句“不愿”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生气和恼恨。他已经退让到如此地步,景玺居然还不肯放过东宫!

他怒道:“景玺!你不要得寸进尺!除非,你是不想看到柳妃活着出常宁宫!”

音落,偏殿后边传来整齐的弓箭拉弦声。景诺这才发觉偏殿后都是禁卫军。他无声冷笑,皇爷爷,你好恨。搁在桌上的小手自不觉地握拳,忽觉一片凉凉的软,抬眼看去,却是靖辞雪握住他的手,无声安慰。

景玺冷眼看着面前暴怒的人,唇角冷笑未消。久经沙场的他从踏进常宁宫的那刻起就发觉了禁卫军的存zài



“父皇,诺儿也在里边。”

闻言,弥月国主神色一滞,继而更加决绝狠戾,“所以,你今日必须答yīng

!否则!就连你,也休想踏出常宁宫半步!”

弓弦绷得更紧了。

终于,景玺脸上扎眼的冷笑隐匿了,周身寒气瞬间膨胀,凌厉迫人。

常宁宫更静了。

“那恐怕,要让父皇失望了。”

景玺话音刚落,马立忠就急匆匆跑来,“国主,宫外传来消息,顾将军联合王将军已经控zhì

了封安四大城门,并派兵包围了太子府!”

“什么!”闻讯,弥月国主登时瞪大了眼,想到景玺又迅速转头看去。

难以置信的他对上景玺的镇定自若,自嘲地笑,别说弘儿,就是他也败给了景玺!

两厢对峙,各有筹码。可明显,景玺的胜过了他。不是说弘儿在他手里,而是他手里捏着能掌控弘儿生死的东西。

昨夜在水月居,景玺他们一夜未眠。

他们都在想,素珊身上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我知dào

是什么了。”白宁惊呼,激动的神色一览无余,“弦阳关前守将赵力潜逃在外,各关卡把守严密,他逃不出北方,但也回不来封安。通缉令遍布弥月各地,他的日子怕是不好过的很啊!这时,他能求救谁呢?”

景玺笑了,当听到“赵力”二字时,他就明白了。此时的遭遇,除了他的旧主太子殿下,他还能求助谁?

“太子心胸狭隘又极为小心,赵力这颗棋子不但失去了作用,而且一不小心就反噬了自己。那他还会容得下赵力的存zài

么?赵力肯定能想到,但他别无选择,所以他会拿过往的事来要挟太子。那素珊手里的,必是这样一封书信!”白宁眯眼微笑着,做最后的总结。

所以,太子才会一拨又一拨地派人去追杀素珊,为的就是毁掉书信!

堂堂弥月太子,勾结游牧乱党,这罪名一旦坐实了,谁都救不了他!

弥月国主好像忽然间又苍老了十年,歪身靠在椅背上,面上是异样的苍白,就连阳光也照不暖。他闭眼,凄苦一笑,内心又悲恸到挣扎,最后平静地抬起眼皮,景玺依旧笔挺地负手而立,如苍劲的松树,严寒历经,却风华更甚。

“玺儿,他是你亲生哥哥啊!你如何下得去手?”颤抖的话音里,有他为人父的凄伤。

景玺看着他父皇伤痛的神情,喉结一上一下,似将涌起的血气重新咽下,他眼里不由得浮起一丝悲悯:“那儿臣呢?”(未完待续……)

196 弥月新主:辜负

是啊,那他呢?

母妃含冤而死,姨母可有当他母妃是亲生姐姐?

无情诛杀令下,父皇可曾坚信他是弥月皇族血脉?

挑是非,设陷阱,夺取兵权,绑架刺杀,所谓兄长,景弘眼里可有他这个异母亲弟?

凭什么到他这里,就要他顾念亲情,顾念手足!

兄弟相争,他的父皇明着冷眼旁观,暗中偏帮东宫。即便此刻,大局将定,他满心想的仍是如何为皇后母子谋取一线生机!

景玺神色淡漠,他的反问里没有气恼没有难过,只有对命运的悲悯。他静静地站着,微风在他们之间拂过,耳边树叶簌簌发响。

“玺儿……”这一声,声色喑哑,弥月国主唤得艰涩,而落在听的人耳中亦是涩意迷蒙。

马立忠上前小心地替他顺气,想,却不敢抬眼看向景玺。弥月国主吃力地抬手,拨开了他的手。

大限已至,顺不顺气已经没意思了。

“是朕,都是朕对不起你母妃,对不起你。你怪朕、恨朕,都是应该的。可是玺儿,上辈人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你们这一辈中来。弘儿是无辜的,当年的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不能因他母后的错而将恨再迁移到他身上啊!”

“玺儿,朕大限已至,不想再看你们兄弟二人手足相残。犯错的是皇后,但她数十年来掌管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负了你母妃,实在不愿对皇后不义。不过你放心,朕会下旨,待朕归天由皇后殉葬。而这弥月江山,朕留给你。以此,跟你换弘儿一条性命!”

说完这些,弥月国主缓了口气,静等景玺的答复。

而景玺垂眸不语。

……

太子府。

数百兵马团团包围。

景弘闻讯,急匆匆赶来,脸色十分难看。阴鸷得像一匹充满戾气的狼。

“王一海!顾青山!瞎了你们的狗眼。胆大包天!看清楚了,这是本太子的府邸!”他一上来就是通骂。太子妃、简云枫兄妹以及尚未离去的党羽紧随其后,看到这架势,吓得怔住。

顾青山和王一海站在兵士前。对视一眼。

简云枫上前朝他二人抱拳:“两位将军。这是做什么?带兵包围太子府形同造反。这罪名不轻的。”

一听简云枫开口了,景弘别开眼不说话,仍是满脸怒容。心下的忧虑更重。难道素珊回到煊王府了?这一想,更让他气闷烦躁!

顾青山面不改色道:“这个我等自然知dào

。煊王得到消息,说是前弦阳关守将赵力勾结北边游牧民族,乃是听了一人之言。”

“放肆!”听到这话,景弘怒了,“本太子是未来国主,岂会指使赵力通敌卖国!”

简云枫一僵,却听顾青山朗声“啊”了声,“太子殿下恕罪,臣并未说您指使啊。”景弘登时气白了脸,盛怒之下又有心虚,他竟然犯这么大的错,刚要争辩,又听顾青山说道,“不过太子殿下当真英明,臣还没说完呢,就让您给猜着了。”

顾青山端着一本正经的样子,私下却想,白老弟就是白老弟,一句话就能让太子自乱阵脚。

“顾将军,你说的根本就是没影的事。”简云枫见太子脸色青白交替,回应道,“通敌叛国的是赵力将军,与太子何干?煊王如今重掌兵权,应该去抓捕逃逸的赵将军,而不是包围太子府!”

言下之意——煊王这是以权谋私。

景弘听懂了,当即大袖猛一扫过,指着顾青山对府内的侍卫下令:“你无凭无据,污蔑本太子,来人啊,将他拿下!还有这一群以下犯上、不知好歹的东西!”

太子府的侍卫立即从他身后跑出来,与顾青山他们互相对峙。

王一海说:“我们有证据!”

他与顾青山,面不改色且目无惧色,坦然如常,仿佛真有其事一般。景弘面色更加阴寒,而她身后的女眷和臣子则当场面白如雪。

简云枫却出乎意料地比他们更坦然冷静,“那证据呢?”

他的镇定自若影响到旁人,数道目光同他一起落到顾青山他们身上,气势非常强dà



目光如冰如炬,两厢对视。

凌空蓦然响起一道虚弱却坚定的女声,如一道惊雷!

“证据在我手里。”

顾青山心中一喜,忙扭头望向士兵后面。太子等人一怔愣,此时,兵士们已主动让开一条路,一对年迈的夫妻相互搀扶,蹒跚走来。

顾青山不禁诧异,待一道绯红身影落入眼帘时,他哑然失笑。

那冷艳如霜、抱剑缓步走在老人家身后的,可不正是去接应素珊的赤雁!

年迈夫妻走到中间,王一海往边上侧了一步,顾青山则握紧了手中的板斧,警惕地看着太子府侍卫。赤雁不动声色,立于他们后边。

素珊与时弈相视一眼,人无力地靠在他身上。时弈动作利落地替她和自己卸下伪装。

景弘双瞳骤然一缩!就见素珊从胸口掏出一封书信,“证据在此!”

疾风扑面,景弘的攻势突如其来。

……

“来人,请柳妃与世子出来。”景玺静默不语,弥月国主只能拿出他的最后筹码。

随即,两名手持弓箭的禁卫军自偏殿后侧出来,推开殿门,领靖辞雪与景诺出殿后就不再往前走。

隔着二十步距离,对望。景玺眼中漠然渐化,那柔情的安抚看得靖辞雪心跳一滞。

父皇的心思,他懂。

皇宫的禁卫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有两个近距离守着景诺和雪儿。侧殿后还有众多禁卫军把守,他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他们手中的利箭!

“好。儿臣答yīng

。”他没有片刻迟疑。

弥月国主松了口气,却道:“朕……要你以柳妃的性命发誓!”

靖辞雪一怔。

景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转向靖辞雪。那里,靖辞雪牵着景诺,阳光落在她白皙的额头,面纱在风中轻晃。那眸光,如雪融化在指间。清透而凉薄。

唇角微勾。他一字一顿,坚定道:“我景玺,以此生挚爱柳妃之性命发誓,今生今世绝不伤景弘性命。”

那样认真!那样坚定!

此生挚爱。是靖辞雪。是柳湘沫!

字字如铁。烙在她心上。

手指发紧,是景诺在用力握她。

可是,她该怎么回应?这份深情。注定只能辜负。

——不能负阿承,不能负自己,只能负你。

——尔玉,辜负你似海深情,是我拿一辈子幸福做的交换。

“好……好……好啊……”弥月国主微笑摇头,唯独马立忠听到了他的低声轻叹。

景诺试着拉了拉靖辞雪,那两名禁卫军已经退下。他们朝这处走来,二十步,一点都不遥远。

“没事了。”景玺朝诺儿弯了弯唇,笑得不明显,却足以让景诺欣喜若狂。只是他的性子太像景玺,除非遭遇重大变故,否则都是喜怒不形于色。

他牵住靖辞雪,宽厚温暖的大掌紧紧包裹着她。

靖辞雪没有缩手,是不想在此时此刻伤害他,可是那幽深如潭的眼眸她不敢凝视,那里有太多太重她无力偿还的东西。

与此同时,马立忠已在国主的示意下,拿来了圣旨朱砂和国玺。

弥月国主用最后的力qì

,提起朱砂笔,下了两道圣旨。

一是废太子景弘,传位煊王;

二是责令当今皇后与他殉葬。

事已至此,他是真的安心了,全身力qì

仿佛抽空了一般,他颓然歪在椅背上,默默地瞧着景玺。

“弥月江山交到你手里,朕很放心。朕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景玺抬眼看他,他却转向靖辞雪,“柳妃,你摘下面纱,让朕瞧瞧。”

牵住靖辞雪的两只手分别一紧,靖辞雪也有些讶异。随即,景诺主动地松开了。景玺那边反而握得更紧。

靖辞雪看了景玺一眼,摘下面纱。

面纱随风飘去,弥月国主的情绪却忽然涌动得厉害,睁大的双眼瞬间红了一片。他气息忽急忽缓,眼里泪光盈盈,唇角微颤着,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景玺他们能听到的就是那样一种窒息声,像是如鲠在喉,又像被谁掐住了咽喉,呼吸困难。

就这样,弥月国主在自己汹涌如潮的情绪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马立忠瞬间苍白了脸,靠前试了试鼻息,浑身一僵,跪地,悲戚道:“国主薨逝!”

所有禁卫军突然间跪了一地。

靖辞雪心中一怔,手上的痛意传来。她侧眼看向身边的人,如旧冷漠,如旧疏离,唯独她的手,痛感越来越重。

铛——

钟声悲鸣,响彻封安城的上空。

顾青山一板斧挡开凌空落下的长剑,闻声,一愣。再看向太子时,却见他也愣在原地,一脸惊愕。

众人莫不如此,在钟声响起的那瞬间,失神!

这钟声,难道是父皇……

景弘急急转身,简云枫同样难掩焦急神色。

“备马!本太子要进宫!”他几乎是嘶声力竭地吼着侍卫,没看到简云枫焦急过后的泰然和自嘲。

败了,败了,东宫败了。

简云枫握上妹妹的手,用力紧握,没有去阻止太子几近发狂的举动。(未完待续……)

PS:居然在女频首页的腰封推看到丁墨大大新书《他与月光为邻》!一个激动,手抖了。上周看了丁墨大大的《他来了,请闭眼》,傲娇男主薄靳言太深入人心啦。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结果白天看的激动晚上就怕的不敢上厕所,也是醉了啊。

197 弥月新主:废嫡

景弘策马飞奔,顾青山他们谁都没有阻拦,仍旧带兵围在太子府外。众人神色讪讪,见简云枫兄妹走回府里,也都没停留,沉默着进去。

顾青山见素珊身子虚弱,当即示意赤雁和时弈送她回煊王府。

弥月皇宫,宫门大敞,沿途至长长的冗道,跪满了禁卫军。不时,宫门口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都是问钟声赶来的臣子。

还有景弘。

刚赶到的臣子没能进宫,都被拦在宫外,说是国主的命令。

大臣们一怔。

“国主?你什么意思?”马鞭在手,景弘满脸戾气地指着那说话的禁卫军。

禁卫军回道:“新国主,就是煊王殿下。”

话音刚落,一记马鞭就已狠狠地抽在他盔甲上,鞭尾扫过他的脸,留下一条又长又狰狞的血印。

“煊王?国主最后选择是煊王!”

“怎么这么突然?”

“我听说煊王今天一早就进宫了,难道是因为这个?”

“太子……是要废了么?”

大臣们一阵窃窃私语,又惊又喜!

景弘面色如晦,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骂道:“放屁!本太子才是弥月国的新国主!”那景玺算个什么东西!

扬鞭落下,飞奔入宫,无人敢阻。

此刻的常宁宫,寂静无声。

一切事务吩咐妥当后,景玺长身静立在常宁宫主殿中央,目光平静地凝视着上边空荡荡的龙椅。

靖辞雪命宫人照顾景诺。她走进主殿,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手还隐约做疼,靖辞雪没有多想,朝他走去。刚要开口轻唤,景玺却突然转身,一把将她抱住,紧紧的。他的面颊蹭着她的发,下颚抵在她肩上。

“雪儿……”一声涩然低喃。

曾几何时,他不畏艰辛,勤奋练武。只为了有朝一日重返故土为母妃报仇雪恨。

曾几何时。他恨意难消,与景弘明争暗斗,为的是要高高在上,拿回属于自己的辉煌。

可是。真到了这一天。他并没有觉得解恨。反而觉得……

“雪儿,我好难受。”

耳边是他闷闷的声音,似乎有些茫然无措。又像在委屈难过。冷硬如他,堂堂北国镇国王爷,生死之际都不见他退缩犹豫,何时有过这种情绪?

靖辞雪没有接话,只是浑身僵硬,任由他抱着,双手却安然地垂在两侧。

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抱了一会,殿外传来禁卫军的声音:“启禀煊王,太子闯进来了。”

“让他去大殿。”冷冷下令,他已恢复如常。

禁卫军领命退下。景玺终于松开双臂,却执起靖辞雪的手,粗粝的拇指指腹轻抚她手背上的几道青痕,“对不起。”

靖辞雪不动声色地抽手,缓缓摇头:“你去大殿吧。”

“好。”景玺淡淡道,雪儿能在他失落的时候安静地让他抱一会,他已经很满足了。

“等我回来。”他说话间,又给靖辞雪重新戴上面纱。然后,冷声唤“马立忠”,走出主殿。马立忠在院子里忙着吩咐底下人,听到煊王唤他,立即跟上。

靖辞雪扫视了圈常宁宫主殿,恢弘大气的主殿里只有她一人。这情形,何其熟悉?心下却是一叹。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遍体鳞伤地离开斓瓴皇宫,如今却阴差阳错地进了另一座皇宫。这次,她该如何逃离?

冷清的常宁宫,氛围压抑。她静坐着,放空思绪,直至天黑有宫婢进来掌灯。突然亮起的烛光分外刺眼,她拿手挡了挡眼,却见那掌灯婢女一脸惊愕地盯着她,仿佛才发xiàn

她的存zài



“柳妃娘娘。”婢女屈膝行礼,轻声唤道。

靖辞雪见她一身素缟,心知那是为薨逝的弥月国主守丧。微微点头,示意宫婢退下。

掌灯婢女愣愣退下,到门口时唤了声“国主”。

耳边是景玺熟悉的脚步声,靖辞雪心想那宫婢改口倒改得挺快,抬眼望向殿门,景玺面色沉重地负手走来,同样也是一身素白。见靖辞雪看他,他弯了弯嘴唇,眼里都是散不去的阴霾。

“怎么了?”靖辞雪问他。

景玺摇头,脸部依然紧绷,却不满道:“怎么现在才掌灯?”

“无妨。”靖辞雪淡淡道。

景玺皱了下眉头,“你不怕了?”

靖辞雪转眼看向殿外漆黑的夜幕,轻声道:“突然觉得看不见挺好的。”

说者或许无心,景玺却因她这话,胸口蓦然一痛。

尽管多了一个人,殿内依旧冷清,浅浅的呼吸声,还有烛心兹兹地燃烧。

景玺同她一道望向殿外,漆黑的眼眸锐利如鹰。他突然开口:“雪儿,做我的皇后吧。”

靖辞雪缓缓回眸,满眼平静,没有丝毫震惊。甚至,景玺还在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淡漠与疏离。

她说:“我们传晚膳吧。”

他凝视着这双怎么看都疏离的眼眸,心想,是不是她的心也同样怎么捂都不会热。罢了,是他甘之,愿之。心下重重一叹,他也不再过多纠结,道了声“好”。

可是他忘了,靖辞雪是何人?她能在祁詺承面前掩饰的那般好,分明是刻骨相思却能让祁詺承恨她入骨,即便如此,她还能面不改色。这样的靖辞雪,她的情绪又岂会轻易暴露在脸上?

所以,景玺不知dào

。那一眼对视,他以为靖辞雪平静淡漠,却不知那时的靖辞雪想的却是他站在斑驳光影下,望着自己,满眼坚定和神情,然后一字一顿发誓,念她是他此生挚爱!

人非草木,孰能无动于衷?

只是,一人已然在心尖,我该置你于何地?

让你次于那人之下,对谁都不公平!

用完晚膳,景玺望着她欲言又止,她就那么一直安静坐着,仿佛周遭的一切的入不了她的眼。在此节骨眼上,景玺还有许多事情要善后处理,便将靖辞雪安置在先前的偏殿,离他最近的地方。

景玺没有告sù

靖辞雪任何关于太子与皇后的事,是因为知dào

靖辞雪不在乎,不关心。而靖辞雪终是从宫人口中听说了那日的事情——废太子入狱,皇后薨逝。

那日,究竟是怎样的呢?

废嫡立幼。景弘死也不相信,偏爱他的父皇,说会把弥月江山留给他的父皇弥留之际会将将他废掉,改立煊王!还下旨,要他母后以身殉葬!

就算有圣旨,就算有马立忠为证,他也不行!

那日下午的大殿——素来都是朝臣们与国主商议国事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景弘的不甘和憎恨,空荡荡的大殿,骂声久久回荡。候在殿外的禁卫军不敢动,立在景玺身旁的马立忠默默垂眼,唯有景玺端坐在龙椅上,面目沉静。

景弘骂他——弑父夺位,丧尽天良!

八个字,惊天的罪名就扣在了景玺头上。渐渐的,他眼里的冰寒之意更甚。

景弘指着他身旁的马立忠,讥讽道:“你堵得这些奴才的口,却堵不住天底下的悠悠众口!有本事,你杀了本太子!要本太子臣服在你脚下,做梦!这辈子都不可能!”

“杀你,朕易如反掌。”不带任何情感的话落在空荡的大殿里,马立忠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景弘张狂的神色顿时凝住。

景玺:“但朕不会杀你。朕要你看着,弥月国如何在朕的手里变得更强,更大。”

这是他第一次自称为“朕”,皇者之气仿佛与生俱来,那高高在上的姿态,那俯瞰众生,睥睨天下的豪气,一览无余。

景弘微怔,继而讥诮地扬天大笑。

东宫已废,太子景弘因辱骂新国主而下了天牢。又一道圣旨降临太子府,姬妾、谋士及党羽也纷纷入狱。

消息传入凤仪宫。彼时的凤仪宫已经被禁卫军把守,皇后端坐在凤榻上,妆容精致入微,雍容华贵依旧,而手边就放着那道殉葬的圣旨。马立忠躬身立在下边,他身后三名小太监鱼贯而入,手中分别端着一把匕首,一条白绫和一杯鸩酒。

皇后的选择是,鸩酒。

她端起那杯鸩酒,大风大浪都见识过,此时她又有何惧?却听马立忠轻声说道:“娘娘,老国主在薨逝前曾命柳妃摘下面纱。”

皇后动作一滞,凤目斜向他。

马立忠垂首,毕恭毕敬道:“柳妃气质像极了先孟妃,模样却千差万别。一点儿也不像。”

“呵。”皇后笑了,却笑得眼中泪光涟涟,“想不到,他心里想着念着的始终是那贱人。”

马立忠垂眸不语,忽听皇后叫他:“马立忠,你一生忠于孟妃,余下的日子里,你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马立忠身子弯得更低,皇后凄然一笑,仰头饮下了鸩酒,边笑边流泪,嘴角溢出的血分外惹眼:“孟妃,到死,我也是比你美的。哈哈哈!”

……

宫中上下一顿忙活,先是先国主的殡葬,再是景玺的登基大典。景玺也终日忙得不见踪影,靖辞雪却是最闲的,常日在偏殿内外静坐吹风,每到晚膳时分,景玺便会回来与她一同用膳。而景诺,再没出现过。

宫人们都穿着素服,景玺见她仍是那身素白衣衫,倒没什么意见,底下人自然不敢多嘴。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未完待续……)

PS:……果然还是没能赶在0点之前发!!!

198 弥月新主:封后

素珊是在老国主出殡前一日进宫的,同行的还有伍小六和时弈。

近半个月未见,伍小六一入常宁宫,看到树下熟悉的素白身影,登时红了眼。素珊也是,来到弥月还未到半年,她已经在鬼门关走了好几回,这时看到她心心念念的小姐安然无恙,笑得眼睛直发酸。

却只能同领路太监一道,恭敬行礼问安。如今身处弥月深宫,他们到底是不敢放肆。

靖辞雪言辞淡淡免了他们的礼,目送他们随小太监下去安顿,神色渐缓温和。素珊和伍小六都转了弯,靖辞雪也准bèi

转身回偏殿,忽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看去,是走在最末的时弈。

两人目光对上,时弈冲她点了下头,然后拐弯。

此时的北方已然入夏,靖辞雪抬头看身旁的树,叶片繁密油绿,斑驳的树影落在她面纱上,犹如绣上的暗花。记得初来那日它们还很稀疏。

很快,素珊就回来了,打发走偏殿里的宫婢,亲自伺候靖辞雪。靖辞雪拉过她的手握住,素珊自然而然在她身前蹲下。

靖辞雪温和道:“还是习惯有你在我身边。”

素珊回道:“奴婢会一辈子陪着小姐,让旁人伺候,奴婢也不放心啊。”

靖辞雪轻轻握着她的手,目光温柔看了她一会,转而看向对面大开的窗子。素珊没再说话,只把脸贴上靖辞雪的手背,枕着靖辞雪的腿。安静陪伴,就像当初在凡灵宫一样。

入夜,景玺一回到常宁宫,就习惯性地走向了偏殿,映在窗纸上的烛光暖暖的,让他觉得温馨。制止了殿外太监的高呼,他直入殿内,素珊正伺候着靖辞雪用完膳,伍小六不知说了什么惹来素珊的一番奚落,两人闹得很。靖辞雪虽然安静。但眼中难得都是温和的笑意。

原来,她也有温柔亲近的时候。一时间,目光难以离开。

素珊和伍小六冷不防见他进来,一愣。

“王爷。”伍小六习惯性地张口。素珊暗中拧了他一把。他猛然意识到眼前的煊王已经是整个弥月国的一国之主。当即跪了下去,“恭请国主圣安。”

素珊不紧不慢地行礼:“国主圣安。”

景玺这才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径直走到靖辞雪身旁坐下。靖辞雪始终沉默。伍小六有些不明所以地偷偷打量,直到素珊踢了他一脚,他瞬间恍然。煊王,不,国主是要留在这用晚膳啊。于是赶紧又去去了一份碗筷。

殿中不复先前的闹腾,两人安静用膳,素珊和伍小六恭敬地立在一旁伺候。

靖辞雪放下碗筷:“国主……”

“尔玉。”景玺淡淡地,一点也不在乎还有旁人在场。

余光扫过一旁震惊的伍小六和垂首看不清神色的素珊,靖辞雪平静道:“尔玉,你如今已是弥月国主,常宁宫是你的寝宫,我们主仆几人不适合在此久住。”

眼前的侧脸坚毅硬朗,如同刀削。她说完,景玺却无动于衷,目不旁视地用膳。直到吃完最后一粒米饭,他伸手,伍小六一个激灵,立即递上一块洁净的帕子。

他拭了拭嘴,动作从容而优雅。这才看向靖辞雪,目光沉黑又清澈,“我早为你准bèi

一座宫殿,可是你不愿。”

凤仪宫,全弥月皇宫最华美的宫殿,是你不愿住。

心,蓦然一颤。

景玺细细盯着她眼眸,只想从中看出一丝波澜,而靖辞雪回应的只有静默。

此番场景,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奴才都不会继xù

杵着碍眼,所以不用素珊示意,伍小六已偷偷退出偏殿。素珊也出来,只是脸色有点沉。

“素珊,国主是什么意思啊?”走远了,伍小六忍不住问,他心中隐约有个答案,可是他不敢揭开。

走在前边的素珊突然顿住,夜色里传来她清冷的声音:“凤仪宫。”

伍小六的心咯噔了一下。果然……

在煊王府的时候,煊王虽每晚必来北苑,可是他看得出来,柳妃对煊王比对下人还疏离,。那段日子,他经常看到煊王默默地站在柳妃身后,柳妃不爱说话,他也沉默,默默注视。伍小六看得出煊王眼里的东西,那是种温柔,当初斓瓴国主与柳妃对视时,两人眼里都是这种神色。不过斓瓴国主眼里的柔情让旁人看了心里暖暖的,忍不住开心,而煊王,他眼中的温柔总带着中让人难过心疼的东西,伍小六叫不上来,只觉得看了之后心里堵堵的。

私底下,素珊告sù

他,那东西叫“偏执”。伍小六突然一愣,他好像在素珊眼里也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就是素珊口中的“偏执”。

这一愣神,伍小六已看不到素珊的身影。他撇撇嘴,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如果柳妃答yīng

入主凤仪宫,那他是不是该提前在宫里上下打点好关系?煊王府的那些姬妾也都进宫了啊,那个雪姬也在。

“怎么?不开心了?”男子站在暗处,目光落在失神的素珊身上。

“不用你管。”素珊没好气地越过他。

手腕一紧,随即撞进男子的胸口。

“时弈。”素珊不悦,咬牙低哼。

时弈却淡然自若地抱着她:“难过就抱紧我,不用一个人撑着。调整好了告sù

我声,我们时间不多。”

素珊安静下来,垂在身旁的手缓缓抬起,放在他背上,然后闭眼,握拳。

过了一会,时弈听到她闷闷地唤他:“时弈,其实你毁容了也挺好的,你看你一个男子都能住在后.宫。”

“托你的福。”时弈淡淡回应,松手。光线太暗,他连眼睛都藏在夜色里,半点情绪都看不到。

素珊没说话,偏头望向偏殿方向。她冒着生命危险拿到赵力的书信,加之之前冒死救煊王夫妇和世子,巧夺煊王妃的尸首,功劳不菲。养伤期间,白宁和顾青山到她房里探望,顾青山说:“国主登基后,一定会论功行赏,素珊,你是第一大功臣。你猜国主会赏你什么?或者封你一个郡主当当。”白宁难得不搭话,手中折扇一摇一摇,淡笑着看她。素珊无意去深究他的笑意,只平静道:“我什么都不想要,如果可以,请顾将军白公子代我向国主求个情,我想进宫陪柳妃,和六子时弈他们一起。”

忽听身侧,时弈声色喑哑低沉,“素珊,这是我给你的第一计。”

……

“尔玉,如果不是后来发生这么多事,我早已离开弥月。”

靖辞雪口吻平淡地述说着一个事实,景玺想起塔拉大会上的某个夜晚,靖辞雪跟他说她要离开。那晚他在靖辞雪的帐外站了许久,就是那淡淡的口吻萦绕在脑海,让他的心钝钝生疼。

现在,他的心也这么难受着。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靖辞雪的面纱,目光留恋在她脸上,最后与她相视,“我舍不得,我怎么可以让你离开我?”

从你现身弥月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就再也不想放你离开的我视线。

波澜不惊的眸潭,淡漠疏离浮在最表层,无需凝视无需深究。他的雪儿,心里没有他。

景玺起身离开,走到门口,身影一顿:“我不会逼你。”音落,迈了出去,旋即消失在夜色中。

深夜,靖辞雪还靠在床壁上,面对着跳跃的烛火,毫无睡意。当初做出“留下”的决定,终究是错误的么?

“阿承,我该怎么办?”

屋内人轻声呢喃,屋外的那人却是耳力极佳。他身姿高大挺拔,又寂寥落寞,就那样隐在夜色里。

次日,就是老国主的殡葬。靖辞雪也在,由素珊陪着,一整天下来不禁疲乏。而那高高在上面色冷俊的男子,靖辞雪远远观望,恍惚觉得那才是尔玉最该有的风姿!许是察觉到有人看他,景玺忽然朝她看来,靖辞雪不慌不忙地转开了眼。

结束后,众人退去。靖辞雪打算离开,景玺却朝她走来,在她身前站定。尚未离去的雪姬看在眼里,不甘又恼恨。婢女一个劲地扯她袖子,她也怕自己在这时说出不该说的话,只能离开。

“昨夜没睡?”景玺问的直接。

靖辞雪也不隐瞒,点头。

景玺绷着一张脸看她,脸色有些沉。素珊被他二人的气场惊住,想要开口缓和,却听景玺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有无奈也有心疼。

“雪儿,我说过不会逼你的。”

靖辞雪还是没说话,只是点头。

景玺说:“你回常宁宫吧,我今晚不回去了。”一顿,接道,“我今晚有事要忙。”

靖辞雪平静地看着他,轻轻道了声“好。”

“照顾好柳妃。”景玺看向她身后的素珊。

素珊应“是”。

回到常宁宫后许久,素珊都一直沉默着。靖辞雪看她低头的样子,也不说话,径自去榻上歇了会,直到晚膳时分才起来。

伍小六感觉到气氛与昨天的不一样,再看素珊,看不出不高兴,但一直没说话,他也就有样学样,保持沉默。结果,中途,靖辞雪说了句:“六六,你退下吧。”

“嗳。”伍小六确实好奇,但不敢不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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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 弥月新主:第一计

五月二十四日,天朗气清。

八十一面金丝银线绣狼头的黑帛缎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一天,于景玺而言,是他结束二十三年复仇生涯的日子。这一天,他在群臣的恭贺声中登上弥月国主宝座,受万民敬仰。他挺拔如松,屹立在最高处,睥睨四方。

这一天,与靖辞雪而言,是她二度封后的日子。这一天,她一身深紫凤袍,依旧白纱覆面,在群臣与后妃的注目下接过她人生当中的第二枚凤印,统领后.宫。

万级高阶跋涉而上,景玺在彼端高处久久凝望,看那娉婷身姿逐渐清晰,一阶,一阶,慢慢地朝他走来。那一刻,他只觉得天地万物骤然消散,锣鼓礼炮,群臣恭贺,都纷纷远去,仿佛成了背景,成了靖辞雪一步步走进他生命的路边幕布。

雪儿,他的雪儿,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轻念。

这一天于他而言,来得太久,太慢。

靖辞雪缓步拾阶,万人瞩目,她身后没有素珊,没有伍小六,她孑然一身。这一天于她而言,来得太急太快。

那日,她遣退了伍小六,素珊平静地与她分析了煊王所面临的境遇。素珊说,废太子景弘的党羽曾布及整个朝堂,那次王一海将军连夜进宫,除去了大半逆党。

“小姐,你知dào

的,如今朝野之中,还残留着不少太子.党余孽,那些人是谁王爷心中有数。想必小姐也是。王一海递进宫里的那份折子是小姐你模仿国主的笔迹写的,那本账册原本是留在北苑的,小姐你素来过目不忘,上边的人有哪些你都记得。”

“然而,法不责众,所以小姐你有选择地挑了些人写在折子上。如今,即便国主登基,他也无法将余下众人绳之以法,国主在林子里说过,这种做法会动摇国之根本。只有将一切筹备妥当。寻到足以顶替那些位置的人。国主才会将账册上的人一个个除去。”

靖辞雪轻轻点头,认可素珊的话。然而,她说出的话却异常清冷,带些了然。带些喑哑。

“你希望我帮他。”

素珊点点头:“只有小姐能帮国主。”

“理由。”靖辞雪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庭院。伍小六与时弈正在凉亭外的花盆旁说话,不知伍小六说了什么,时弈一直都是淡淡的样子。而伍小六却涨红了脸,显然很生气。

素珊不知dào

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她家小姐淡漠疏离的侧脸,她不想绕很多弯去跟小姐说话,也不想胡天海扯地扯上祁詺承来劝说,她想她的小姐早已洞悉了她此番话的用意,无须深问,只问理由。

那是不是理由充分了,小姐就能答yīng



“那些人现在一定很慌,生怕某一天就被国主揪了出来。这时候,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在选秀和封后上动手脚。小姐,如果煊王妃还在世的话,后位就不会出任何差错。可是,煊王妃没了,而国主是不会在现有的那些女人中挑一个出来立为皇后的。国主心里只有小姐一人。”

总之,不论斓瓴或弥月,皇后之位都至关重yào



那阿承,为何时隔半年之久,仍听不到你立后的消息?

靖辞雪收回落在庭院里的目光,看向素珊。素珊望着她,缓缓跪下:“小姐,素珊今日一人背负众多人的意愿,求小姐看在国主曾不顾安危直闯皇宫的份上,看在死去的煊王妃的份上,答yīng

国主吧。”

袖中五指紧握,靖辞雪忍着不去扶她,而是再次别开眼,“你要我置阿承于何地?”

我曾是阿承的皇后,阿承的妻子,我曾与他海誓山盟,不离不弃。远走斓瓴已让我生不如死,思念如海,如今我还怎能背弃他,做他人的妻子?

我怕他恨我,他的恨,我再也无力承shòu……

“小姐,你答yīng

过煊王妃,会替她照顾王爷和世子。如今是非常时期,那人会理解的。您已是柳妃,再做皇后也无不可。国主对您依然会以礼相待。那人若真的爱你,他就该相信你不会负他。”素珊俯身贴地,可是在她看来,分明是祁詺承负靖辞雪在先,“小姐可以事先与国主约定,等到将来太子.党余孽一网打尽后,只要小姐想走,国主就不能阻拦。素珊会陪你一起走,我们可以隐居山林,可以浪迹天涯,从此再也不管俗世纷争。”

该说的都已说完,偏殿就只有冷清。素珊静静地跪了许久。靖辞雪垂眸看她,恍惚忆起素珊前一次跪她还是在川王扶棺出城的那天。那时冰天雪地,她恍惚觉得那冰雪就隔在她们之间,看得清彼此,但手覆上去却是透透的凉。

“好。”她终是答yīng

了,亲自扶人起来。素珊望着她,眸中是激动的泪光盈盈。

素珊,你劝说我的理由有千万种,却唯独遗漏了最重yào

的一个。素珊,离开阿承后,我已失情失心,现在能得我牵挂的就只剩下你与六六。

你,知或不知?

这一决定做的谨慎也匆忙,当她跟景玺说“我可以做你的皇后”时,景玺蓦然一笑,乌黑透亮又锐利的双眸里全是喜悦。靖辞雪微怔,被他紧紧抱紧怀里,听他在耳边低喃:“雪儿,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而她的心,忽然间就软了,疼了,即便如此,她还是将约定说了出来。抱着她的双臂蓦然一僵,继而将她抱得更紧。

她以为她会愧疚难受,她以为她会后悔,直到这一天真的来临,她发xiàn

她居然心如止水,无波无澜。即便对上景玺凝视的双眸,她也很淡然。

淡然相视,淡然并肩,淡然地接受群臣朝拜。

她放眼望去,弥月的山河尽收眼底。不似斓瓴的秀气,弥月更显磅礴、恢弘!

凤仪宫主殿,素珊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伍小六站在靠门的边上,目光炯炯地盯着殿外,激动而兴奋地等待着,脸色通红。

时弈自殿外走来,经过时,伍小六白了他一眼,不去理会,继xù

等他的主子。

“不恭喜我么?”时弈来到素珊旁边,语气淡淡,却难掩兴奋。听得伍小六忍不住一声冷哼,心想,有什么可得yì

的?不就得了个“公子”名分,人家白宁公子老早就是了好吗?现在人家都成正儿八经的军师啦!

“恭喜?”素珊扬眉看他,冷笑,“呵,恭喜。”

伍小六听出了素珊话里的敷衍和嘲讽,附和着“嘁”了时弈一声。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时弈这个人怪怪的,看人的眼神很阴森,像鬼魅,还非得缠着素珊,跟他们一起进宫。可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仗着自己是素珊的救命恩人,又有点小聪明,就想为所欲为?

“太不要脸了!”伍小六就曾这么当面骂他。时弈却不生气,只是看他的眼神愈加森冷,直看得伍小六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伍小六说:“你这厮不会看上素珊了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时弈竟回他:“我又不是太监,我有喜欢人的权利。”目光赤.裸.裸地扫了他下边一眼。

“你!”伍小六登时涨红了脸,有尴尬,但更多的是害pà

。他在煊王府一直藏得很好,就怕人发xiàn

他是太监,如果柳妃带进来的人是太监,就会引起很多人怀疑。他不喜欢时弈,更是不与他交往,怎么会被他看出来呢?周毅管家给他安排的净身日子还没到呢!时弈太可怕了!

然而,害pà

归害pà

,伍小六硬着头皮骂他:“就你这丑八怪,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素珊才不会喜欢你。你看看你,阴阳怪气的,也不摘了面具照照自己的脸,那么丑,谁会喜欢你?你连我都不如!我呸!你简直猪狗不如啊!”

然后他就匆匆地负气离开。他想了许久,觉着得把这事告sù

柳妃,可是靖辞雪听后,只说:“你无须理他,由着素珊吧。那是她的人。”

所以,他忍!

身后没声了,伍小六回头,看到素珊冷着脸拐到后边去,时弈也不慌不忙地跟上去,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时弈不要脸。

“不要跟着我!”穿过内殿,是一处花苑。素珊蓦然顿步,没好气地跟身后人说话。

时弈绕到她前边来,看了眼她脸上的不郁之色,“怎么不去看登基大典?他如此辉煌的时刻,你不想亲眼目睹么?”他踱到一棵花树下,仰头细细瞧了一会,然后折下一朵。

他拿着娇艳的花,走回到素珊面前,仔细地将花别在素珊鬓角,然后又理了理她有些乱的刘海:“你不说,那我替你说。他是辉煌,可站在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的那人不是你。所以你不想去,那不是你想要看到的场景。”说话时,他眼神专注地落在那朵花上,眸中有着淡淡的温柔。

“孟岩昔!别以为你很了解我!”素珊一把扯下那朵花,毫不留情地砸到时弈脸上,头也不回地越过他,离开。

“呵……”望着她恼羞成怒负气离开的背影,时弈眼里柔情更甚,却夹杂着一抹难以言喻的伤情。

这是他的第一计——劝靖辞雪封后。(未完待续……)

200 弥月新主:下马威

昔日,斓瓴国的凡灵宫在深夜烈火中夷为平地。

而今,弥月国的凤仪宫为迎接它的新主人而金碧辉煌,璀璨夺目。

伍小六在正殿翘首以盼,终于盼回了靖辞雪。不对,是柳湘沫,原煊王府柳妃,而今名冠弥月的新后!

《白公史记.女传.靖后》记载:靖后仓皇北上,迷乱之中寄身煊王府,以侧妃正名,曰“柳湘沫”尔。是年五月二十四,弥月新帝玺继位。原系嫡妻慕容氏薨逝,柳妃入主凤仪,双十韶华再临后位。未有知其前尘者,唯闻弥月新晋柳后,终日以纱覆面,赏其容颜者少之少矣。

“皇后娘娘……”伍小六一张嘴就红了眼,他哽咽着,眼泪不受控zhì

地直往下掉。

靖辞雪温和地看着他,心中亦是五味陈杂。眼底,凤仪宫里婢仆成群,此时都跪伏在地,恭敬地齐呼:“恭请皇后金安。”她身后,已有八名美婢相随,架势非凡。

恍若一觉初醒,她还身在斓瓴,从未离开过。可眼前的人,眼前的景,千差万别。物逝人非,只是这似曾相识的感觉来得急促匆忙,更惹伤怀。

素珊自殿后走来,端端正正朝她一拜:“奴婢素珊,恭贺娘娘。”

伍小六猛然一怔,随意抹了把脸,笑嘻嘻地往地上一跪,磕头:“奴才伍小六,也恭贺娘娘。”

“都起来吧。”清淡的嗓音里并未有喜悦。

素珊仍旧像在凡灵宫时那样,气势十足地对着底下人一番简单说教:“皇后喜静。日里无事你们便都在殿外候着。”然后,遣退了他们。

凤仪宫诸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落在素珊身上,伍小六从旁协助,两人偶尔小吵小闹,殿里倒也不至于太过清冷。时弈依旧住在宫里,原本是住凤仪宫的,只是伍小六常日不给他好脸色看,素珊也因先前那事心生不快,以“时弈是男子不宜久居皇后寝宫”为由,向总管公公马立忠禀明。给时弈在凤仪宫边上另辟了间小院子。时弈接受了。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因此,伍小六乐得开心了好几日。可是他没想到,时弈那厮竟不要脸到如此地步。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睡觉的那几个。时弈基本上混迹在凤仪宫里,素珊不搭理他也无所谓,拿着水壶在那浇花。伍小六气不打一处来。可人家是“公子”名分啊,还是当今皇后门下的人,后.宫里谁敢不对他客气?伍小六暗自生了几天闷气,便到了周毅给他安排的“净身”日子,他拜别靖辞雪,眼圈红了又红。

靖辞雪说:“六六,不怕。”

伍小六语塞了,也哽咽了。脸憋得通红通红,才憋出一句:“奴才舍不得娘娘。”怕?他当然不怕啦?又不是真的动刀子,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然后假装在床上养个十来天的伤。

扑哧!素珊不客气地笑了。

伍小六怨恼地瞪了她好几眼:“哼!素珊,别以为我不知dào

你心思啊,你肯定想着趁我不在的这几天夺娘娘对我的宠爱。”

“这点本宫保证,绝不会发生。”靖辞雪不禁被他逗乐。

素珊笑道:“六子,你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还想和我争娘娘的宠?”

伍小六憋了口气,高冷地哼了声:“算了算了,我伍小六大方着呢!素珊,只要你照顾好娘娘,我什么都无所谓啦。”

“这还要你说。”素珊也学他的样子哼了声。

靖辞雪素来寡淡的双眸浮现了笑意,余光掠过那单薄修长的身影,不置一词。

在这样的场景里,由始至终,时弈都是个局外人,一句话也插不上。

景玺在殿外站了许久,殿内气氛融融,他弧线硬朗的面目霎时柔和了许多。而马立忠弯腰候在他身后,一句“国主驾到”在他喉咙里卡到了现在。

“六子,你再不去,可就要天黑了。你难道要晚上去?”素珊见伍小六动了动嘴还要继xù

的样子,急忙打断,手指朝外指了指天色。

伍小六低头磨叽了会,这才抬头:“娘娘,那奴才去了啊。”那神情,大有“一去不复返”的苍凉之感,靖辞雪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听得殿外之人心弦一颤。

“恭请国主圣安。”

景玺大步迈进殿门,他自然不能等伍小六出殿时发xiàn

他。他负手朝靖辞雪走去,却下令:“都退下吧。”

这下,伍小六想再磨叽都没机会了。

登基后,景玺未见多忙,时常来凤仪宫,有时一天还来好几次。宫人们都说柳后专宠,那些个原煊王府的姬妾都成了摆设。可是,景玺从未有过一次宿在凤仪宫,这让他们更惊讶,却不敢多言。

“我今日去检查了诺儿的功课,武艺精进了不少,文课却半丝不见长进。”每次来,靖辞雪都没话于他说,而他说的多是些日常琐事,但从不谈及朝政大事。

他与祁詺承不同,祁詺承是舍不得靖辞雪操劳忧虑,而他,倒是想让靖辞雪与他比肩共同治理弥月,不过他更清楚,那是他的奢望。

靖辞雪淡淡回他:“太子年幼,你无须着急。”

对于靖辞雪的冷淡,景玺早已习惯如常,“雪儿,你博古通今,诗词歌赋样样俱佳,不如由你来教习诺儿的文课。”

“我?”靖辞雪有些不明所以,抬眼看他,却见他眼里盛着笑意,“不是有太子太傅么?”

太子太傅德才皆备,教习皇子习文练武已经足够。何况还有白宁呢?

景玺却说:“我相信你能教好诺儿。你是师傅的得yì

弟子,论才华,你必然胜过太傅,论武艺,你不亚于我之下。”

靖辞雪迟疑了片刻,见他如此坚信,不忍拒绝,便点了点头:“那好。我尽量。不过,我只教文,不授武。”

“你答yīng

就好。”景玺扬起唇角。

他眸中溢出的流光,靖辞雪下意识地避了开去。

终日坐在凤仪宫里确实枯燥乏味的很,她是知dào

景玺用意的。

“雪儿,还有一事。”景玺话锋一转,靖辞雪再次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听他说道,“简妃要见你。”

靖辞雪微愣。她自然明白景玺口中的简妃是何人,只是简妃为何见她?景弘在夺嫡之争中落败,阖府尽数囚禁于大牢之中。听闻,前先日,原太子妃已死于狱中,原因不明。原本这些靖辞雪是不会知dào

的,不过有伍小六在,他道听途说而来的一些消息,都会当做平日里的谈资说给她与素珊听。

想起那年金陵城街头,简依依一身布衣跪在医庐前坚韧的模样,靖辞雪心中莫名起了丝怜悯,遂点了点头。

眼看到了盛夏。弥月即使位居北方,可盛夏里,它的燥热并不亚于南边金陵等地。靖辞雪命人将朝北的偏殿拾掇出来,以供太子景诺学习之用。

景诺封太子以后,比先前更老成。他来凤仪宫那日,没带一个侍从或奴婢,跟在他身后的却是顾青山、白宁和赤雁。此时的这三人,顾青山已然统掌兵权,白宁是授命军师,赤雁乃公中唯一的御前带刀女侍卫,随随便便一个人都举足轻重,却在那一日同时现身凤仪宫,吓得守门小太监一个哆嗦。

素珊看到这架势,愕然。景诺朝靖辞雪行过礼后,许是觉得殿里氛围不对劲,于是开了尊口解释道:“他们闲的发慌,硬要来看看本太子学习的新地方,没办法。”

顾青山脸色微恙,白宁摇扇的手一顿,赤雁面不改色地睨了他一眼。最后,顾青山与赤雁都相当默契地转眼看向中间手摇折扇潇洒不羁的白宁。

他们哪里闲啦?除了白宁,他们都很忙!分明是景诺派出小太监分别跟他们打了招呼,不就换个教习的“太傅”么,虽然那人是皇后,景诺为什么要特地跟他们打招呼呢?白宁敛眸沉思,隐约有些明白。

景诺素来觉得诗词史册枯燥乏味,他是不是……害pà

了呢?所以找他们一起去壮胆?对于这种说法,顾青山和赤雁觉得很有道理。终于,让他们看到景诺身上与他本身年纪相符的东西,他们又怎会拒绝?

靖辞雪却知,这是一个下马威。景诺是真的真的不喜欢她啊,尤其看到他父皇以她的性命许诺不伤害景弘,可是景弘接连害死他生母和养母。所以,他恨极了景弘,那对她,或许是怨,或许是恨。总之,都不是喜欢。

第一次在偏殿教景诺的,是孝经。景诺扫了眼书皮上的两个字,冷冷道:“这个我会背。”

“道理却是一知半解。”靖辞雪这话说的犀利,景诺看了她一眼,紧绷着张脸不说话。此时殿内只有他们二人,沉默时,就显得更冷清。

景诺忽然开口:“母后如果只会教儿臣这些,那大可不必。书里的道理,太傅们都懂。他们能教儿臣。”

靖辞雪听着他的口吻,客气而疏离,又带着不怎么明显的嘲讽。

“诺儿,私下里你无须唤我母后。”

景诺讶异,抬眸看她,却见她露在外边的双目清淡如水,照得他一清二楚。他拿起孝经,翻了一页,目不旁视道:“好。”

心下却想起那日阳光下,微风拂去她覆面的轻纱,那是景诺第一次看到她的脸。

雅致,出尘。那是他对柳湘沫的评价。(未完待续……)

201 弥月新主:遗愿

这日上午,靖辞雪在偏殿里陪景诺念书。入夏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干燥,景诺穿了件单薄的衣衫,认真地提笔练字。靖辞雪在他不远处也在翻书看,翻了几页,抬眼看到景诺白皙的额头和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心念未动,她合了书走到景诺身后。

景诺自顾写着,明知她在连个眼皮都没抬起过。他抄的是孝经。白纸上字迹工整,隐约透着隽秀飘逸。靖辞雪微怔,这字体初初一看,颇为眼熟。再细看,她看出了生涩。

“皇后,你看如何?”写满一张,景诺搁下毛笔,吹了吹墨迹才拿起来给靖辞雪看,“昨日看了你给我列的书单,你的字我很喜欢。”

靖辞雪微微颔首,难怪景诺的笔迹与她有几分相似。

又听景诺说道:“不过,你的字迹不像女子写的。”

他的直言不讳让靖辞雪难得平静下来的心又起了涟漪。她轻轻“嗯”了声,未曾表露多于的情绪,接过他手写的孝经,边看边走回自己的地方。

她的字啊,横撇竖捺都带着祁詺承的风格与他如出一辙。当然不像女子的字迹。

素珊端了两碗冰镇莲子羹进来,端给景诺时无意间看到他桌面上的纸张,愣了一下。景诺留意到她的异样,便问道:“像吗?”

素珊点点头:“像。还缺些火候。”

“不急。”景诺接过莲子羹,淡淡道。

安静的目光在听到这话时从孝经移到了景诺脸上。靖辞雪暗想,所谓字如其人,景玺字体遒劲有力,挥洒之间自有一股冷傲的霸气,而景诺,他喜欢的却是祁詺承那般潇洒飘逸的字,平时总觉得他们父子二人形似且神似,如今看来,应是景诺在模仿他父皇的一举一动。景诺很努力,努力想成为他父皇那样的人。靖辞雪有些心疼景诺。他是不是觉得与他父皇相似了。就能让他父皇开心?

“启禀皇后娘娘,简妃在宫外求见。”殿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靖辞雪朝素珊点了点头,素珊会意,出了偏殿。率先将人带去主殿候着。而景诺这边。靖辞雪尚未开口。景诺垂眸勺着莲子羹,头也不抬道:“皇后有事先去忙吧,诺儿会自行看书的。”

“好。”靖辞雪没多说。便去了主殿。

数月牢狱之灾,简依依瘦了许多。不过这日,她没穿囚服,而是一套寻常裙衫,不见有多华丽,却干净整洁。她削瘦的脸颊上,眼眸大而明亮,没有半丝颓唐感。甚至,在行礼时,她嘴角还挂着笑,浅淡而真诚。

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意志消沉,大起大落后的简依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安然。

殿内没有旁人,只有靖辞雪与她两人。

简依依说:“娘娘,下午罪妾就要随夫君去北冥了,有些话罪妾想要当面与您说。”

废太子景弘即将流放到北冥,这消息伍小六早与她说过。景弘守着当初的承诺没有伤害景弘性命,只将其流放,然而北冥,乃是弥月国至北至寒之地,这样的流放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景弘而言,只有生不如死。

而简依依,竟愿与他同生共死,共赴北冥。其间真情真意,只盼景弘能对她珍之重之。

“当年金陵城一别,罪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与娘娘主仆再次相见。娘娘与素珊姑娘对罪妾兄妹的恩情,罪妾与兄长没齿难忘。只可惜世事无常,没想到再相见时却是互相对立,恩情难报。”单凭她所见,夺嫡之争多少无辜人丧命,思及那日在锦苑看到红木箱子里的煊王妃时,简依依不禁苦笑。

“即便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也都有身不由己的事,你我身处乱世红尘,又如何幸免?”伯熹师傅的满头银丝就是例证!

何况靖辞雪见惯了这些争权夺势,不论是先前父相与阿承的较量,还是弥月国的夺嫡之争,她都卷入其中。其间她目睹了多少心酸和无奈,到最后却只剩下满心无力和麻木。

所以她说,看不见挺好的。

简依依因她的话愣了一愣,叹道:“娘娘深明大义,是罪妾愚钝了。”继而话锋一转,“娘娘可知近半月来,国主派了许多人到狱中与罪妾兄长密谈?其中包括顾将军和白宁军师。”

他们二人都是御前红人,能让他们亲自出马的必是重yào

之事。但,既是密谈,伍小六自然无从听闻,靖辞雪便也不知。不过听简依依提起,她隐约猜到了些。

“国主求贤若渴,令兄确是有才之人,如能为国主所用,于君于民于令兄都再好不过。”

“若能如此,那自然是好。”简依依颊上的苦笑更明显,“可是哥哥他一概拒绝,态度坚决。”

闻言,靖辞雪不语,只当简云枫对废太子景弘忠诚至此,听她继xù

说。

却不想这当中另有缘由。

简氏兄妹其实并非斓瓴人士。准确的说,他们身上流着一半弥月血统,一半斓瓴血统。他们的父亲正是当年皇后手下最为信任之人,参与陷害景玺的生母孟妃,并奉命追杀年幼的景玺。机缘巧合之下,景玺为伯熹仙人所救,而他受了重伤,幸得一斓瓴女子相救,两人日久生情,便有了后来的简云枫和简依依一对子女。

简父深念皇后的知遇和栽培之恩,一心效忠,遂反转弥月。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简氏兄妹日渐长大成人,母亲在弥留之际将当年未来得及赠予夫君的“方胜结”留给子女,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完成父亲的遗愿,誓死效忠弥月东宫。

随后,简云枫生了场重病,几欲不治。是他命不该绝,金陵城街头遇上了靖辞雪主仆和公子晔。生死劫难后,简氏兄妹决心北上。未免成为哥哥的后顾之忧,简依依在弦阳关女扮男装做大夫,简云枫则入了太子府当谋士,站稳脚跟后才将妹妹接到封安。

太子生性多疑,又刚愎自用,简云枫明知他不是国君之才,也没有一国国君该有的容人气度,却因父亲遗愿而一心辅佐。他曾自信以为,他能辅佐好太子成为一代贤臣。

“当年父亲死的不明不白,在哥哥心里,他将一切罪责归咎于煊王府。后来查清,父亲是因为刺杀失败而被先皇后暗中赐死,可是父亲的遗愿母亲的遗命,他不得不从。他说,父亲为尽忠而死,他以父亲为傲。”简依依诉说着往事,平静中带着淡淡的凄哀。

“可是娘娘,罪妾了解哥哥,他志向远大,心中也想得遇明主,一展抱负。如今太子已废,新君临朝,他作为东宫旧人,仅剩的傲气让他不甘低头,而国主耐心有限,将来等着哥哥的,或是流放,或是望不见尽头的牢狱之灾。那不是他想要的。”

简依依双膝跪地,虔诚地伏地叩头:“罪妾本无颜再求娘娘,可远行在行,罪妾实在放心不下兄长。”

“你此次求见本宫,是希望本宫劝国主放令兄一条生路?”靖辞雪语气冷淡地问她。

简依依摇头:“不。罪妾希望哥哥能放下对国主的成见,而国主能对哥哥既往不咎。”

……

当晚,与景玺同桌用膳。一改往常的沉默,靖辞雪主动提及:“我今日见了简妃。”景玺抬眸看她,她问道,“你派人调查过简云枫兄妹?”

“雪儿聪明。”景玺言简意赅,眼眸乌黑澄澈,还带着浅淡笑意。

果然,以景玺的行事作风,早在简云枫初露锋芒时就已将他调查清楚。只是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宽大的容人气度,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想的不是诛杀报仇而是纳为己用。

景玺看出靖辞雪的所思所想,遂放下碗筷,也不隐瞒:“我没那么大方,他父亲是谋害我母妃的帮凶,我不止一次想要杀了他。”

靖辞雪没料到他如此坦诚,微微讶异。

“白宁却拦着,说与其杀了简云枫,不如收为己用。辅佐国君,兼济臣民,以此他父亲所犯下的罪责。”景玺看着她,语气颇凉,“不过,简云枫的能耐确实不错,收为己用也未尝不可。可是他太固执。”

靖辞雪点头,诚然如此,简云枫相当固执。

“给你。”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匣递给景玺。

景玺眸中闪过一丝狂喜,却听她说:“这是简妃临行前留下的,托我交与她兄长。我想,此物或许对你有所帮zhù

。”

景玺垂眸打开匣子,以此掩饰他的失落。匣子里,是一串垂着三枚菩提子的方胜结挂饰。他将东西取出来握在手里,心下有了计较。靖辞雪早已用完晚膳,正欲起身,冷不防被他抱进怀里,浑身僵硬。

温软的唇贴在她耳际,耳边全是景玺温热的气息。

“雪儿……”他压抑低喃,尽是求而不得的折磨。

他说:雪儿,你能不能,能不能试着接受我?只一次,一次就够。

他的卑微,只为她一人呈现。

“对不起,尔玉。”她的答复,永远简单明了,残忍决绝。(想知d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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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沧海遗珠:情殇

景玺离开凤仪宫时,嘴角带着明显而深刻的自嘲。素珊就站在殿外石阶下,看他从面前经过,浓重的夜色都难掩饰他深紫背影所偷出来的沉默孤冷。

那晚,景玺去了雪姬那处。驻足门外,马立忠高呼“国主驾到”,里边顿时传来一阵嘈杂的慌乱。他负手而立,心想,若不是次次在雪儿那里碰壁,他几乎忘了雪姬的存zài



一个人因他人的存zài

而存zài

,雪姬无疑是凄凉的。而这份凄凉,正是他所赋予。

他举步入内,雪姬上前迎驾,几乎是喜极而泣。

屏退众人,他望着面前这张相似的容颜,有些晃神。雪儿?雪姬?有多少个夜晚,他将承欢身下的女子认作那人。自欺欺人,又甘之如饴。

可今晚,他是怎么了?意识清晰到他记得面前这个手法熟练地解开他龙袍的女子是名唤“单双双”的雪姬。

极度相似的脸,却怎么也重合不到一块去。

“国主?”伸向他腰带的手突然被握住,用力极猛,雪姬怯怯地看着他,不知dào

自己哪里出了错。

景玺懊恼地蹙了蹙眉,雪姬更慌了,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就在这时,景玺一把将她扯进怀里,面色阴沉地吻上她的唇。

两唇两贴,他忽然顿住了。他想起刚刚在凤仪宫,他的唇不小心擦过靖辞雪的脸颊滑到耳际,那感觉仿佛在他心间激起一串火花。晃神间,他唇上一凉。是雪姬见他久久未有动作便主动伸出舌尖舔他。

景玺推开她,不置一词地回了常宁宫。

雪姬愣在原地,惶惶不安,隐约有些明白,眼泪直直落下。阴暗的角落里拐出一道人影,她眨着泪眼望向那人,朦朦胧胧,眼泪流得愈发凶猛。

“……国主,您不会一夜没睡吧?”常宁宫里,白宁见高高在上的国主单手扶额。捏着鼻梁。一脸疲色。

“唉,都怪简云枫!”顾青山横眉竖目的,将景玺失眠的原因一股脑地全归到简云枫身上。

“非也,非也。”白宁摇着折扇。一脸的高深莫测。冷不防被身后的赤雁重重踢了一脚。示意他今日国主心情不好,还是少说为妙。

顾青山有些恍然,与白宁对视了一眼。白宁微抖的双眉证实了他的心中的猜测。果然,普天之下也只有当今皇后能让他们英明神武的国主失神失态。

景玺实在没有心情与他们闲聊,眼色示意马立忠。

白宁接过马立忠递上的东西,一看,这不是那次在马赛上简云枫特地回马场寻找的挂饰么?顾青山也瞪大了眼,明显也认出了这个东西。

“这是简妃的东西,简云枫那里你们看着吧。朕乏了,都退下吧。”景玺起身去了内寝,摆摆手,连马立忠不让近身伺候。

白宁将东西收好,扫了眼顾青山,“越来越聪明了嘛。”

顾青山面色一僵,开玩笑,他要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当什么兵马大元帅?于是高冷一哼,扬长而去。

“马总管。”白宁嬉笑着朝马立忠招了招手,马立忠来到他身边问他何事。白宁笑得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你想不想替国主排忧解难呢?”

赤雁耳力好,毫不费力地听到他们的耳语,斜眼看去。

马立忠虽不知先前国主与皇后在煊王府是怎样的,但眼下明显看得出来他们两人之间有问题。一般来说,像他这样深处皇宫几十年的人早已看透世事,深谙“不闻不问”的道理,可是白宁军师这一脸狐狸相不由得让他心生好奇。

遂问道:“白军师有法子?”

“有。”白宁诚恳地点头,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五个字——霸王硬上弓。”

听得赤雁险些栽倒。马立忠也被噎得脸色尴尬。

书房里堆积了不少折子,景玺没歇一会就起来去了书房。事实上,他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全是靖辞雪冷冷淡淡的侧脸,近在咫尺却恍若隔了天涯。马立忠恭敬地候在边上,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悄悄朝书房外边打了个手势,随即进来一名婢女奉茶。

马立忠将茶盏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刚要退回远处,听到景玺问他:“白宁跟你说了什么?”问话时,他一直专注于奏折,手中御笔带过留下朱批,那淡淡的语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马立忠迟疑了下,照实直言。

提笔的手一顿,短短五个字像羽毛轻轻扫过他心头。景玺抿唇不语,继xù

批阅奏折,脸上看不出半点异样。

当天下午,白宁等人就带来了好消息。简云枫终于不再固执,点头答yīng

。白宁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还不如区区一串方胜结。

这消息勉强驱散了些凝结景玺脸上的冷漠。

白宁本就无心官位,对简云枫没有同行相轻,反而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从最初的交手开始,他就开始琢磨如何将简云枫挖到王爷门下。

当简云枫看到那串妹妹向来不离身的方胜结时,他便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如今的他,没有了父母遗愿的重压,放下过往,他终于能按着自己的意愿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辅佐明君,一展抱负。

他与白宁,同样一见如故。当初因为身在不同的帐营,两人斗得厉害,现在化干戈为玉帛,他们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还有坚持和信念。

白宁素来没上没下惯了,即便景玺当了国主,他有所收敛之余,还是一如既往的爱闹腾。简云枫得了个不错的官职,他欢喜得很,当即提议设个小宴,庆祝一下。直感慨着他们的三人行多了个温雅公子,到时候四人一齐打马走过封安城,定能引起百姓的围观,那场面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

顾青山鄙夷地上下打量他一番,赤雁更是嘴下不留情,连续泼白宁冷水,反观白宁,脸皮不是一般的厚,手摇折扇自有一股风流。常宁宫里闹成一片,对此。简云枫讶异的同时。不禁莞尔,这与他在太子府的情形简直天差地别。相亲相爱,君臣和睦,真是难得。最重yào

的一点。他们不排斥他——曾经的对敌。这份胸怀。很让他感慨。

妹妹。谢谢你,没让哥哥错过这些值得真诚以待的人。

“传令下去,今晚常宁宫设宴。”景玺对马立忠吩咐道。

声音不高。但足以让底下的闹腾瞬间安静下来。白宁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他扬袖作揖,真诚笑道:“谢国主。”

“谢国主。”顾青山和赤雁同声附和。

就剩一个简云枫,众人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只见他拱手,长腰下折,恭敬而虔诚:“臣简云枫,谢国主隆恩。”

众人皆无声地笑了,就连景玺也弯了弯唇角。

宴上,气氛融洽。几杯酒下去后,众人都说开了,互相揭短嘲笑,欢笑的同时也让简云枫进一步地了解了他们。唯独景玺沉默,除了偶尔白宁他们过来敬酒,他一直在敛眸自饮,双目黑沉,难辨情绪。

白宁最先喝高了,往右一转趴到了简云枫身上。简云枫一怔,白宁嘟囔了句“好硬”才意识到抱错了人,再右转,抱住了赤雁靠在她身上,嘴巴动了动不知在呢喃什么,然后就睡着了。

顾青山指着白宁笑骂,喝得尽兴。简云枫心思细腻,此番场景更无须旁人解释便看得明白,含笑提杯以敬赤雁。赤雁脸色微红,她本是他们当中酒量最差的,平时滴酒不沾,此时再灌了几杯酒本想缓解尴尬却醉上加醉,与白宁相拥醉倒。

简云枫是喝得最少的一个,顾青山酒兴大发,连敬他好几杯,也醉了,嘴角还挂着欣然的笑。扫视一圈,除了国主都趴下了,顾青山指着他们兀自憨笑了一会,自己同样没撑住,最后抱着酒坛子歪靠在桌上。

“国主,这……”面对这样的场景,马立忠瞠目结舌。

“无妨。”景玺面无表情地再饮一杯,“都退下吧。”

马立忠不再多言,领着人退出大殿。

安静的常宁宫主殿,杯盘狼藉,顾青山的鼾声忽然突兀地响起,景玺望了眼顾青山的睡相,失笑,酒杯一直不曾停下。

独自沉默地喝了许久,景玺站起来往殿外走去,他的脸依旧漠然没有表情,眸色漆黑如墨,只是脚下的步伐略微有些打晃。

他走后,身后主殿里,靠在赤雁身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眸中闪过一丝狡猾又了然的笑意。然后,原本醉倒的赤雁伸手推开了他,睁眼,面色依旧红润。

“你知dào

国主去哪?”简云枫也醒了,先前白宁突然趴到他身上,在他耳边低喃了两个字——装醉。

白宁望着殿外浓重的夜色,“知dào

。国主是去‘上弓’了。”撞上赤雁颇为嫌弃的眼神,他笑了笑,转头一副凝重而深沉的表情,对简云枫道,“咱们做属下臣子的,也只能帮到这份上了。”

简云枫望了眼那抹寂寥的背影消失的方向,隐约猜到了什么,收回目光时,对上白宁的双眼,瞬时肯定了他心中所想。

“来。”这样的心有灵犀让白宁很是感慨,他举杯,敬知己。

简云枫也举杯,对面传来一串鼾声。

二人一怔,相视而笑。(想知d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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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沧海遗珠:朕要你

景玺觉得自己没醉。

心底的欲.望那般强烈,他怎么会醉呢?他不过是随心而行,被一道吸力无形地牵引,凤仪宫外,月光将他的身影投到朱红墙壁上,与那些斑驳树影一起,“求不得”的痛在疯狂噬咬着他清晰的意识。

“下去!全都下去!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踏进凤仪宫半步!”他逆着月光踏上石阶,脚下略微虚浮。

昏昏欲睡的守门小太监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时,当即睡意全消。今晚的国主很奇怪,身上的酒味大得熏人,可他到底不敢有半刻拖延,收起自个疑惑的心,朝里边的宫女太监们招了招手,低声催道:“快!都出来,都出来!”

彼时,景玺已入了常宁宫。他一步一步直朝主殿走去,宫人们听到守门太监的召唤,半刻不敢耽搁,脚步踩得极轻地朝外边一路小跑。

“咦?素珊姑姑呢?”守门太监点了点人数,蹙眉低声问。素珊与他们同为宫人,可是他们都感觉得出来,素珊比他们都金贵,皇后待她如妹妹,听说国主曾想封她为郡主但被她拒绝了。

有人小声答:“还在后院呢。”

守门小太监脸色一僵,朝里迈了几步,探头探脑地四处看。身后众人无人吭声,尽管不知dào

发生了,心情却是莫名的紧张。

素珊从一侧的游廊里出来,恰好kàn

到熟悉的背影迈进了主殿,想要跟上去。余光里瞥见守门小太监一脸焦急地朝她招手。

“你们怎么都在这?”素珊踏上石阶,有些不明所以。

“嘘!小声点。”守门太监缩了缩脑袋,见人都来齐了,遂带众人出了常宁宫,还特地回身将门带上,不料被横空而出的手摁住门边,不让他关。

抬头,撞上素珊审视而严厉的眼睛。他解释道:“国主下令啦,不让我们在里边待着,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进去。咱们还是赶紧撤吧。”

素珊微怔。第一反应就是要回去。守门太监哪敢让她进去啊。

“姑姑,您可别啊,这要掉脑袋的。”努力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急切。

视野尽头,已然看不到日夜缭绕在心头的熟悉身影。素珊缓缓松手。背过身最先离去。唇角微勾。笑意里全是苦涩,就连双目也沉浮在一片萧瑟和凄凉之中。

丢在身后的宫人们兀自无声地散去,她抬眸。看到凤仪宫外的石阶下站着时弈,面具下的涟涟眸光直直盯着自己。

……

屋内,开着窗。月光照进来,落在倚窗而立的女子身上。长发松散披肩,身上只一件单薄的素白衫裙,对月静默。夜风微凉带起几缕墨发,恬静美丽的侧脸再添几丝淡漠。

身后的门开了。靖辞雪没动,这个时辰只有素珊会进她房间。突然没动静了,她也没在意,当脚步声响起时,她怔住了。

回身看,她清秀的眉峰微微一蹙。可是,她仍旧静默,转过身继xù

对着空中的圆月。留给景玺仍是遥不可及的身影。

心,没由来地一阵抽痛。

他顿步,凝望她的侧影。

就是这样啊——她对月思人,他望她思她!

白宁的话轻飘飘绕过耳边,体内的酒意越来越浓,他望着她的眼,也越来越漆黑,到最后染上一抹红。

他好像开始控zhì

不住自己,眼前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遥远,随风轻舞的发丝像藤蔓绕上心房,欲念如火,几乎要将他燃烧!

他上前,拥住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

“雪儿……”满含深情的呢喃,他闭目轻嗅她身上淡淡的香。

他爱她,甚过生命。

即便如此,靖辞雪脸上也没有过多的神色,她伸手推他,却被抱得更紧。

“你说过,你不会逼我。”靖辞雪任由他抱着,说出口的话没有半丝温度。

清淡的嗓音落在耳畔,禁锢她双臂的手渐渐松开,却扣上她肩头。抬眸,她看到那双锐利如鹰清透如冰湖的眼眸里全是深沉而隐忍的痛楚和渴望。

“朕想要你!”

坚定的话音未落,景玺低头,吻住了她。他清楚感觉到怀里骤然僵硬的身躯,至少你对我不是完全地没有感觉。趁靖辞雪怔愣之际,他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牙齿,用力地吻,眼睛却一直盯着面前的美目,不愿错过她任一表情。

口中异物的入侵让靖辞雪回神,她一边推他,一边侧头躲开。可是她怎么躲得过呢?吻落不到她唇上,便是落在她脸上,脖子上。

这一刻的靖辞雪,淡漠不再,只剩慌乱。

景玺将她抱到了床上,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已翻身压下。不顾身下女子的挣扎,他将她的手禁锢头顶,再次深深吻着,沿锁骨、脖子、脸颊再次吻上她的唇。

他发狠地吻,咬住她的唇,另一只手从她宽大而单薄的衣袖探了进去,手掌滑过娇嫩的肌肤,他感觉到掌下的身躯在颤抖。

可他顾不得。他只想要她,要她成为自己的女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走进她心里。等待,太漫长……

从来不再靖辞雪面前自称“朕”的尔玉,当他自称“朕”时,便是以身份相邀。靖辞雪忆起他那句“朕想要你”,浑身轻颤。

帝后,帝后,原来她是他的妻啊……

她怎么忘了?

……

与此同时,斓瓴皇宫的紫宸殿里,祁詺承失手打碎了杯盏。怔了怔,祁詺承抬手示意亓官懿继xù

讲。

“我们的人已经证实,素珊逃出斓瓴确实去了弥月。而且参与了弥月皇族的夺嫡之争。两个月前,顾青山带兵围攻太子府,素珊也在场,那封置太子.党于死地的书信就在她身上。可是,她身边只有一个带面具的人,不论从身形还是声音,那都是男子无疑。”

亓官懿垂眸顿了下,“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宁馨儿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反而发xiàn

了御马监当初上报说失足落水而亡的伍小六的身影。这个伍小六曾是皇后娘娘的御用车夫,现在和素珊一起栖身弥月皇宫。可惜煊王登基后,戒备更加森严,我们的人很难深入到宫里。”

说了许多,也不见人回应,亓官懿抬头,看到祁詺承单手支在扶手上,垂眸出神。

“阿承?”亓官懿轻声唤。

“她没死。”祁詺承讷讷开口。

亓官懿一怔,知dào

他说的是靖辞雪。

“亓官,我感觉到了,雪儿没死,她还活着。”祁詺承确实感觉到了,在打碎杯盏的那一刻,他平寂许久的心突然剧烈颤动,他感觉到雪儿很无措,很害pà

,很需yào

他!

可是雪儿,你在哪?

袖中的手渐渐握紧,掌中是他唯一的念想——蓝色剑穗,曾挂在他的妄思剑上,凡灵宫焚毁后,他就日夜将剑穗带在身上,空寂的心这才有了安定。

“如果皇后活着,素珊绝不可能一个人远走。她一定是把皇后藏在某个地方。”亓官懿分析道。

“不,是景玺!”他抬头,双眸漆黑如墨。素珊曾说,若他负了靖辞雪,她就会带走靖辞雪,让他一辈子都找不到。可是单凭素珊一人之力,她根本做不到。除非有人帮她。而那人,就是景玺!

他们同为男人,祁詺承比任何人都清楚景玺看向雪儿时眼里的深情!

……

唇上沾到了冰凉咸涩的泪水,景玺忽然间停下,微微撑起身子看向身下的人。肤白如雪,烟灰色的眼眸里一片苍寂和绝望,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下。

她的苍寂,她的绝望,是对他的凌迟。

他看不到她眼里自己的倒影。

心,疼到无以复加!

可是,他就是想要她!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着“要她”,心一横,他闭眼,吻落在靖辞雪的脖颈上。

泪水,无声无息,无止境。

身下的人,麻木安寂,那一种空旷荒野般的苍凉之感折磨却是他!

景玺不再有进一步的侵犯,只埋首在她颈窝,唇贴在冰凉细腻的皮肤上。她的泪,滴在他面颊,仿佛在他心口烫出一个疤。

夜色苍茫,寂寥安谧。紧闭的凤仪宫大门从里打开,景玺提步迈出,高挂的宫灯照在他脸上,满脸都是化不开的哀伤、挫败和颓唐。

他终是没能狠下心,他终是舍不得伤害她。

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气息,他却不敢拿出来,只能藏在袖中,紧握,再紧握。他想起,他抽身的一刹那,靖辞雪像溺水的人忽然得救了一样,抱膝蜷缩在床榻一角,心有余悸地紧紧抱住自己。一眼都没看过他。

“你放心,你不点头,今后我绝不碰你。”他苦笑,看到她又瑟缩了一下。

这于他,也很受伤啊……

迎着夜风,他漫无目的地缓步行走,深夜的皇宫显得又大又静,脚步声格外清晰。他停步,抬头望去,圆月当空,月华似水。

眼前,是挥之不去的靖辞雪的淡漠和疏离,仿佛一睹高高竖起的无形的墙,他在这边,她在那边。他只能就此止步!咫尺,天涯。

分明是良辰美景,他却独自凄凉成殇。(未完待续……)

204 沧海遗珠:第二计

她说,她不是皇后娘娘。

他说,他知dào



————

藏书阁。

东南角开了扇窗子,正对着月亮。光线斜射进来照在晶黑大理石上,犹如一汪清澈的溪水。

景玺就坐在月光里,背靠着书架,一脚曲起,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指间的酒壶已空空如也。身旁,横七竖八地躺着同样的空酒壶。

月光照见他的脸,面容冷硬而潇肃,与他这一刻的颓然极不相符却又透出别样的感觉。看一眼,就觉得心疼。

借酒消愁,从不是他发泄情绪的方式。即便手刃了姨母却动不了东宫,他也能强自隐忍,默默等待时机。即便兵败上阳城险些丧命,他也只允许自己恨着记着,何曾有过如此?

景玺心累地合上眼,四周寂静无声。

久久未动,他的呼吸渐趋平缓匀畅。

一道黑影笼罩下来,纤细的指小心地抚上他硬朗却微蹙的眉峰,带点怜惜,带点留恋。

他忽然睁眼,眼眸漆黑深沉,射出一道强有力的吸力。

素珊蓦然一顿,手指来不及收回,就那么停在他眉角。同样来不及收回的,还有她眼里的缱绻爱慕。

四目相对。素珊痴痴地望着,而他眼里除了冰冷漠然,再无其他。心一颤,她收手想要逃离却被景玺扣住了手腕,用力生猛,仿佛看透她想要逃离的心思。

一用力,就将还没回过神的素珊带进了怀里。素珊受惊。天旋地转间只听到瓷器破裂的声音,她已被人紧紧地压在身下,周身全都笼罩在浓烈的男子气息和满屋酒气之中。

怔愣抬眸,对上他深沉如夜色的眼眸,心跳猛然加速。

景玺俯身。素珊撇过脸,躲开他的吻。没料到她会拒绝,景玺微愣,然后听到她冰冷的声音响起:“奴婢不是皇后娘娘。”

压在身上的重量未变,人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也没有回复。素珊望着地面。上边还泛着冷冷的月光。一如她此刻冰凉的心。

她有她的骄傲,绝不做任何人的替身。

“朕知dào

。”淡淡的一句话,素珊骤然回眸。

“你是素珊。”景玺回望着她,语气淡淡却肯定。

只一句。落在心间。

素珊不再躲避。任由他的吻落下。情动时她的手环上他的脖子。身子微微弓起,衣衫散了一地,月光落在她白皙柔嫩的肩头。血色曼陀罗花妖冶非常。

这一室旖旎,到底是如愿以偿。

藏书阁依水而建,水上是一座曲折的廊桥,是整座皇宫唯一带点江南风情的地方。

曲折廊桥的中央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男子,头微微扬起朝向藏书阁的二楼,夜风吹动他的衣袂,一派凄清。藏书阁二楼的门大敞着,从他这个位置看去,隐约可以看到交叠的两道身影。

面具掩去了他的神色,他们交叠的身影在他流光四溢的妖冶美目绕成刻骨的缠绵。

无须再看,他转而朝向水面,想起凤仪宫外的素珊。那时的她满目都是难以掩饰的痛和难过,还有不甘和讥诮,复杂却清晰地将一切情绪表露。

时弈与素珊同时踏上这座曲折廊桥。素珊走在前边,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前边人忽然停下来,他也停下,问她:“你决定了?”

“嗯。”素珊头也不回地进了藏书阁,步步坚定。于是他就停在这里再没动过,而素珊至今未出来。

满月,正逢子夜。月华流泻在水波之上,微风掠过,细碎的银光轻轻荡漾。他抬头,看着那轮满月,右手掌缓缓地覆上了左胸堂。

哦,这是他给素珊的第二计。

……

这晚,一夜未眠的,是靖辞雪。

景玺走后,她不敢睡,也不想唤人进来,整座凤仪宫出奇地安静,恍惚觉得只剩她一人。事实确实如此。

手探到枕下,将粉色琴穗紧紧握在掌心压在胸口,就这么睁眼过了一夜。

次日天亮,靖辞雪听到屋外有脚步声,出声吩咐她们准bèi

热水。宫婢们搬木桶提水进来,隐约看到帘子后边只有一个身影,面面相觑有些诧异,没敢问。

靖辞雪没让人伺候,独自一人泡在水里,盯着手里的琴穗怔怔出神。斓瓴国富庶,所以皇宫里的一切都很富丽堂皇,很奢靡。可是靖辞雪喜欢,尤其是凡灵宫里的凤池,那里有太多她与阿承的回忆。那场大火,是不是连凤池也毁了?

她缓缓下沉,直至整个人都没入水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问她在哪?一声声,急切又彷徨。

阿承!

突然钻水水面,水珠顺着头发蜿蜒在她脸上。举目望去,依旧是空荡荡的凤仪宫。

梳洗完毕,已到了辰时三刻。婢女刚把早膳端上,景诺就来了,照例向她请安,然后去了偏殿。靖辞雪神色如常地用过早膳,踏进偏殿,景诺拿着本史册,听到有人进来,抬头望了一眼,目光又落回书里。

“昨晚父皇欺负你了?”

靖辞雪坐下,听到景诺问她,不禁一怔。却见景诺头也不抬地看着书,她别开眼,不做回答。景诺不动声色地又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漠。

“素珊呢?”宫婢按着时辰送茶水点心进来,而往常都是素珊做的这些事。

面对皇后的问话,宫婢神色一顿:“奴婢不知。”

靖辞雪不再问,挥手让她下去,心下却留意到她问话时宫婢神色迟疑,言辞闪烁。她想起在斓瓴的某个早晨,她起来看不见素珊和馨儿,心神慌乱地闯进了紫宸宫。

差不多的情形,但这次,她没有任何不安的感觉。

她如往常一般给景诺讲解史册,讲到一般却见景诺一眨不眨安静地盯着自己,看情形应该盯了有一会。景诺端正地坐着,小手放在桌上,手指轻敲桌面,那本史册被他随意搁在手边。

敏感如她,到底是被昨夜的事扰乱了心神,装得再坦然自若没是没用的。

景诺又盯着她看了许久,神色十分坦然。然后说道:“我以后的妻子,一定不是你这样的。”

靖辞雪沉默。

“她不会不开心都藏起来,她会对我说。”说这话时,景诺的表情很严肃很认真。一如当初他对着慕容瑶说,绝不像他父皇这般,他这辈子只要一个女人!

五岁孩童的话,毕竟纯真。

景诺看到她淡漠的眼里隐约浮现了一丝笑意。

靖辞雪走到他身边:“你还小,不懂。”

不是她想把心事隐藏,而是面前的人是尔玉不是阿承。未涉情爱,诺儿怎么会懂?

景诺微微皱眉,他不觉自己心性稚嫩。

“别学你父皇。”靖辞雪叹了口气,几不可闻,抬手抚平景诺的眉峰。她记得,阿承也很喜欢蹙眉,每次看到他蹙眉总觉得心疼。现在呢,是不是还那样?

“当然。”他才不会学他父皇深爱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

“你不担心素珊吗?”景诺扬眼看她。

靖辞雪不答,重新拿起史册。

“启禀皇后娘娘,宸妃在宫外求见。”宫婢立在殿外高声禀报。

景诺一怔,呢喃:“宸妃?”宫里何时又多了位宸妃?而且封号竟然是“宸”!听说当年皇爷爷一度欲封祖母为宸妃,遭到了满朝文武的反对。

他看了靖辞雪一眼,露在面纱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他起身踱到殿外,“父皇何时封了位宸妃?本太子怎么不知?”

“回太子,是今早刚封的,圣旨刚下。”那宫婢垂着头,恭声答复,太子年幼,气势却不弱。

嗯?景诺讶异,看今早的情形,昨晚父皇不该在凤仪宫吗?

他还兀自疑惑,靖辞雪已经走过他身边,朝主殿方向而去,只留下一个字:“宣!”

景诺在原地站了会,抬头看看天色,估摸了下时辰,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宸妃到——”小太监扯着嗓门高呼,景诺端坐在一旁,接过宫婢递上的冰镇莲子汤,看向来人。

第一次见到素珊是在煊王府的花园里。彼时冰天雪地,素珊站在雪景里,白皙的面颊冻得微红,却依旧秀丽而干净。

那此刻的素珊呢?只见她锦衣华服,款款而来,气势高贵逼人。那眉间的一点朱砂,使她不复往日里的秀丽娟美,却更显妩媚动人。

景诺愣了。这一天受惊又何止他一人?最吃惊当属凤仪宫的守门太监,他明明看着素珊出凤仪宫,没想到一夜过后再相见她已是高高在上的宸贵妃。宫婢一夜间扶摇直上不是没有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只是从未有过哪个宫婢能一跃成为四妃之首。

“臣妾恭请皇后凤安。”素珊端正而恭敬地朝凤座方向行后妃之礼。

“免礼,赐座。”靖辞雪依旧是淡淡的口吻,而淡漠之下,是了然,还有欣然。

素珊面不改色地坐下,对面的景诺盯着她看了会,然后起身,朝她见礼:“景诺见过宸妃。”语气颇淡。

“太子不必多礼。”

景诺不着声色地后退一步,避开素珊伸过来的手,朝靖辞雪弯了弯腰:“儿臣不打扰母后与宸妃说话,儿臣告退。”靖辞雪点头,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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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 沧海遗珠: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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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不甘心。

她说,她知dào



——

景诺脸上看不出不悦,但他的不接受情绪很明显。他确实喜欢素珊,喜欢她的干净利落,喜欢她温暖的怀抱。他没有兄弟姐妹,素珊于他,是五岁小孩对姐姐的信任和喜爱。他没法接受,被他视为姐姐一样的人在某一天成了他父亲的女人。

这让人不禁怀疑,素珊的接近是否一开始就抱有目的?

可是素珊不会解释,这些东西只会越解释越糟糕。交给时间吧,景诺还小,等他再大些自然会明白,会体谅。

靖辞雪看到了他二人之间的暗涌,无意介入,只说让素珊一人陪她去园子里逛逛。

一夜之间,素珊的身份天差地别。她挥袖屏退一众宫婢,如往常一样独自陪在靖辞雪身边,小心地扶着。彼时暑气旺盛,素珊扶她走进凉亭。

靖辞雪凭栏而坐,她喜欢这个地方,与凡灵宫里的水上凉亭很像。

素珊却不坐,“小姐,我……”才开口,就见靖辞雪缓缓摇头。

“如今你已是宸妃,位列四妃之首,可不能再唤我小姐。”

素珊点头:“是,皇后。臣妾知dào

了。”

靖辞雪还是摇头,心下叹了口气。拉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温柔地替她拨了拨被风吹乱的鬓发,轻叹:“我曾许诺,他日定要送你风光出嫁。看来是实现不了了。幸而你现在足够风光。”

“小姐,对不起。”素珊突然间红了眼眶,她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从未想过道歉,而这一刻,莫名的愧疚感油然而生。相伴而来的,还有难以言说的委屈。

面对这声“对不起”。靖辞雪只有静默。每个人都有追逐幸福的权利,凭什么素珊不可以?她相信,素珊懂这个道理。

“我曾以为他心里是有我的,即便不是深爱。至少也有喜欢。可是后来渐渐地看明白。原来他多次奋不顾身地救我只是因为小姐不能没有我。小姐。素珊不能恨你,不能怨他,只能怪自己一腔孤勇。一厢情愿。”

“小姐,我不甘心。”她紧握住靖辞雪的手,眼里强忍泪水,“我真的不甘心。”

“我知dào

。”靖辞雪淡淡清雅的声音像双温柔的手抚平她波动的情绪,“我给不了尔玉的,你能给。素珊,我多庆幸你深爱他,也多难过没能让你得到一个完整的尔玉师兄。”

她偏过头,看向花木繁盛的园子。

素珊紧抿双唇,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

果然啊,她的心事从没能瞒住过小姐。她深爱景玺,小姐比谁都清楚。

“你打算如何处理时弈?”靖辞雪忽然问她。

时弈?素珊蹙了下眉头,不明所以。

“只要他能帮国主,我自会助他一臂之力。”

时弈的野心,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正因如此,景玺才久久没有封他官职。私下里素珊不止劝过一次要时弈低调收敛些,可时弈都不听她的。

闻言,靖辞雪回眸看了她一眼,又淡淡地别开眼。原来,素珊不知dào

啊。那也好,免得多生烦扰。只苦了时弈……

素珊承宠后,景玺再未来过凤仪宫——自然,这只是宫人们一厢情愿的看法。白日里,景玺是没再出现,可事实上,素珊封妃的第一天,他就曾夜访凤仪宫,只是隐在暗处没现身。此后,几乎夜夜如此。窗纸上映着女子纤丽又孤寂单薄的身影,他习惯性地每晚看上一个时辰。

那晚,她的泪是如此苦涩,以致他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苦得整颗心都颤抖。他该如何面对靖辞雪?他险些伤害了她!

何况,他心里有怨。

素珊的情谊他怎会看不出来?几次三番为他险些丧命。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不能辜负素珊的深情。但他不能否认,那时的他心里有怨有恨,只觉得世上又不止靖辞雪一个女人。比如深爱着他的素珊。

这一夜,是他夜探凤仪宫的第七天。靖辞雪立在窗后,静默了会,悄悄推开一条细缝,目光所至是景玺返身离去的背影。从第一天起,她就知dào

景玺在那处站着,只是两人都选择了沉默,不挑破。

对于素珊封妃一事,靖辞雪没有丝毫不悦,反而觉得欣慰。难以理解释怀的,是伍小六,甚至为此与素珊反目。

那日,伍小六从净身房“修养”回来,半个多月未见,心下无比挂念。一回来就嚷嚷的,凤仪宫一下子热闹起来。宫人们都喜欢他,觉得他最容易亲近。

“咦?素珊呢?”噼里啪啦地倾诉完思念之后,伍小六扫视了一圈,是几个眼熟的宫婢在凤架前侍奉。按常理,素珊是绝不会让旁人接近皇后的,看的比谁都紧。

靖辞雪拾杯的手一顿。边上一个胆儿稍大与伍小六颇为熟识的婢女抿嘴轻笑,回道:“小六公公,往后可不能再直呼宸妃娘娘的名讳了。”

“我哪里直呼宸妃的名讳啦?宸妃是哪个宫的?我见都没见过呢!”伍小六红着脸,一脸不理解,遂懒得理她,转而问靖辞雪,“娘娘,素珊人呢?不是说奴才不在的日子里她会寸步不离的么?又偷懒去了吧。”说着,撇了撇嘴,一脸嫌弃。

靖辞雪搁下杯盏:“素珊就是宸妃。”

“……什么!”伍小六受到了惊吓,难以置信地看看靖辞雪,再看看边上的宫婢,最后又盯着靖辞雪,只希望能从她们口中听到“玩笑”两个字。

可是,所有人都一脸的认真,没有丝毫戏谑玩笑的表情。

伍小六干笑两声,懊恼地挠着后脑勺,脸色涨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奴才这就去找素珊问个明白。”他咬了咬唇,转身跑出去。

“六六。”声音平淡却有力地制止住伍小六。

伍小六僵立在原地,婢女绕过他出了殿门。他才回头,憋着嘴巴,满眼强忍着委屈的泪花:“皇后娘娘……”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怎么可以这样?她做了宸妃,那您怎么办?娘娘,您不要拦住奴才,奴才知dào

您也难过,您就让奴才去问个明白,求您了!”

“六六。”靖辞雪招手让他上前几步,拿着帕子给他拭泪,颇有些语重心长,“素珊熬到今天,她很不容易,你不要怪她。如今她封了宸妃,我们应该替她高兴,我们都是她身后的人,万没有自己人怨自己人的道理。何况她有了位阶,你绝不能以下犯上,她好面子。”

伍小六默默地听着,眼泪流的汹涌,一边听一边咬唇使劲摇头。

帕子都被濡湿了一大片。靖辞雪无奈地嗔视着他:“六六!”

伍小六这才努力止住眼泪,忍不住抽噎却满目坚定:“皇后娘娘放心,奴才绝不会背叛您,也绝不会离开您!”

“好。”烟灰色的眼眸浮现一丝温柔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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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沧海遗珠: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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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后.宫里上演过太多姐妹反目的戏码。

她说,爱,或不爱,都身不由己。六子,你怎么会懂?

——

素珊假借“请安”的由头来凤仪宫看伍小六。许久未见,她倒是想念极了伍小六那张一直说不停的嘴。也不知他在净身房休养的好不好?太监们有没有欺负他?

想到这里,自己先笑了。如今的情形,谁敢欺负凤仪宫的人?就算六子要横着在净身房行走,怕也没人敢对他说个“不”字。

可是,她并没有见到伍小六。凤驾前,只有两名宫婢。

她问靖辞雪:“六子呢?”

靖辞雪告sù

她,伍小六在偏殿伺候太子。

素珊点头,心下却不大相信。景诺生性冷淡,怎么会让伍小六近身伺候呢?靖辞雪自是看出她的怀疑,不点破,只转头吩咐婢女送上两碗冰镇莲子汤。

不多时,素珊请辞离去。走出主殿,她折向偏殿方向。偏殿的门一直都敞开着,素珊却没有进去,只在门外安静地站着。

“殿下,你渴不渴?奴才这就命人送碗冰镇莲子汤来吧。”殿内有一人正背对着她的方向,朝桌案后的景诺躬身弯腰,连声讨好。

“不渴。”景诺头也不抬。

“殿下,你热不热?奴才让人来给您打扇吧。”

“不热。”

“殿下。要不奴才差人来……”

“你很吵。”

“……哦。”

“你怎么一直差人,命人?自己不能做么?”终于不吵了,景诺却抬眼来看他,口吻淡淡的。只是这一抬头,就看到了殿外的素珊。

素珊平静地与他对视,他淡淡的一眼扫过,落在面前的奴才的身上。

伍小六不知素珊就在身后,听到太子的问话,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奴才这不是刚升上凤仪宫主管,还没过够瘾嘛。而且。奴才这么说。太子殿下才会理奴才呀。”

殿外,素珊抿嘴一笑。

“没想到皇后底下还有你这样有趣的人。你过来,给本太子打扇。”景诺重新专注于手中的书。

伍小六乐呵呵地摇着扇子上前。

素珊转身离去,听到殿内景诺说:“力道呢?还不如白二叔扇得凉快。”

伍小六嘟囔着:“奴才哪能和白军事比呀?”

“扇不好就别来伺候。”

“哦。奴才会用力的。”

……

“你!这样本太子还怎么看书?”

“不是您说奴才力道小么?”

“大胆!”

“奴才错了……”

“皇后怎会派你来伺候本太子?”

“……是奴才自个要求的。”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素珊没再细听。头也不回地离开凤仪宫。

主殿位居中央,视野最开阔。靖辞雪看着素珊折往偏殿方向,又看着她离开。始终沉默。不一会儿,伍小六进来。两宫婢看到他几乎红得滴血的面颊和耳垂,忍俊不禁,结果连遭伍小六两记嗔怨的眼刀。

“娘娘,太子殿下……好像被奴才气到了……”伍小六挥手让宫婢退下,几乎要哭出来。

听伍小六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完,靖辞雪有些无奈的摇头,这个六六啊,景诺唬他都不知dào

。就连白宁等人都没得到过他“有趣”这两字的评价。

“如果让太子知dào

你去偏殿的初衷,就不止气到这么简单了。”

这下,伍小六的脸色不红反而变青变白,只狠狠咬住嘴唇,坚定地不说话。

“本太子知dào

了。”

景诺的声音传进殿内,伍小六登时懵了,僵在原地自欺欺人地不敢回头看,当是幻听。

然而,随后,景诺平淡无波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儿臣见过母后。”

余光一瞄,还真是太子殿下,吓得直接跪在地上:“殿下恕罪。”

他跪着,感受到有两道目光落在头顶,景诺的沉默直让他的掌心枕出汗来。这个时候,不论年纪还是身高,都比不过生来气势强dà

的人往面前一站。

“从来没有人敢利用本太子。”景诺终于发话了,他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且面无表情。

伍小六身子一颤,差点歪倒。想起皇后还在殿上,于是鼓起勇气挺直腰板,勇敢地承担下所有责任:“奴才有罪,甘愿受罚。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娘娘全然不知情,是奴才狗胆包天。”

“你倒是忠心。”景诺侧眼看向靖辞雪,“母后,以后儿臣在偏殿就由他来伺候。伺候的不好,儿臣照罚不误。”

嗳,这是不治罪的意思吗?跪在地上的伍小六脑袋低垂,眉毛却不自禁地挑了挑。

之后的日子,凡是素珊来请安的时辰,伍小六都杵在偏殿里,太子很少让他伺候,他虽然不甚明白,心下却很感激。每次素珊走后,他再去主殿,皇后望着他,神色依然淡漠,但他知dào

皇后是有话要对他说的。

某次,靖辞雪问他:“六六,你打算一直这样?”

“奴才不知dào

。”他诚实回答,“刚知dào

宸妃的事,奴才好生气啊,直想杀过去问个明白。可是宸妃来了,奴才却不敢面对了。不是害pà

宸妃的那种,娘娘,您能明白吗?”

伍小六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没念过书就是不好,有些话想表达都表达不出来。

靖辞雪默默地点了下头,伍小六欣喜地咧嘴笑开。就知dào

皇后能懂他的意思。

可是六六,这世上的事不是你逃避它就会不存zài

。太多的人或事都不会因我们的意愿而有所改变。

最终,伍小六也只躲开了素珊十天而已。素珊是什么人,岂会长久地容他躲开自己?

那日傍晚,伍小六全身黏糊糊的,提了两桶水会自己房间。推门进去,就看到一身华服的素珊端在他小而窄的房间里。

手里的木桶晃了两晃,凉水飞出来溅湿了他衣摆,一句“你怎么在这”险些脱口而出。伍小六咽了口唾沫定定神,有条不紊地先搁下两桶水。然后跪下行礼:“奴才伍小六叩见宸妃娘娘。”

素珊盯着他不说话。昔日里。他们曾亲密无间,生死相依。而这一瞬的疏离感却是那样真切,不禁让她晃神。

“宸妃娘娘,奴才这地儿小。怕是会闷着娘娘。”素珊久不说话。伍小六硬着头皮开口。如果不是垂着脑袋看不到素珊的脸。他是绝对不敢这么说的。

“六子,你在躲本宫。”素珊开门见山,言辞肯定。

伍小六却是低头沉默。不回话。

素珊苦笑:“本宫还以为,本宫做了宸妃你六子会替本宫开心。”

“开心不起来。伤心失望倒是有的,还挺多。”伍小六抬头望着她,眼中尽是悲哀,“……你怎么……怎么可以喜欢国主呢?”

“皇后心里没有国主,但是本宫有!”面对伍小六的质问,素珊微恼,更多的是明白,“国主威武不凡,天下女子无不仰慕。放眼整个后.宫,哪个女子在面对国主的宠爱时会说不?所有人都能爱他喜欢他,凭什么本宫不能?本宫追求自己的幸福,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错?”

“大错特错!”伍小六是怕素珊的,素珊和景诺太子一样,身上都有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如此强硬地与素珊说话他还是头一次,脸又涨得通红。

“皇后本是你我的主子,国主是皇后的丈夫,就算皇后不喜欢国主,国主的身份不会变。皇后视你为亲人,你也曾待皇后如亲姐,试问,哪个做妹妹的能抢姐姐的夫君?宸妃娘娘,您这么做,置皇后的脸面于何地?多年的情谊难道比不上你一句‘喜欢’和‘幸福’?”

素珊也是头一次听伍小六说这么多,而且自己还无言以对,诧异怔愣之余,是不被人理解接受的不甘和懊恼。

“皇后都能体谅本宫,你为什么不能?”

“奴才就是做不到。不管活着或死了,奴才都无法理解和体谅您的做法!皇后大度,奴才却不!宸妃娘娘,奴才斗胆问您一句,您觉得皇后是体谅您喜欢上国主,还是体谅您的背叛离弃?”伍小六红着脸,像只斗红了脸的小公鸡,直直盯着素珊。

北上时曾说过的不离不弃,是否还记得?

“本宫没有。”素珊矢口否认伍小六口中的“背弃”,生气地瞪眼,“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就算本宫做了宸妃,本宫对皇后的心永远不会改变!你的忠诚本宫也有,甚至比你还多!本宫绝不会背叛皇后!”

“宸妃娘娘就是这么说服自己,以此减轻心里的愧疚?”

“伍小六你什么意思?”素珊厉声斥他。

“奴才的意思是,背叛就是背叛,离弃就是离弃。不会因为嘴上强调的东西而有所改变!宸妃娘娘不愿承认,奴才没有办法。”伍小六想起平日里皇后娘娘对他们说些大道理时的神色口吻,于是有样学样。

“伍小六!你一定要和本宫作对吗?”

“奴才不敢。”伍小六恭敬地弯腰磕头伏地,他觉得,皇后娘娘淡淡的口吻很不错,继xù

效仿,“奴才恳请宸妃娘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皇后手下留情。”

素珊被他淡漠的口吻气到,“你一定要这么想?”就这么认定我素珊将来一定会伤害小姐?

“不是奴才要这么想,而后.宫里有太多这样的事。”

情仇爱恨,利益纠纷,这些都能导致姐妹反目。即便皇后娘娘不争不妒,可她总归是横梗在后.宫众妃心头的一根刺。即便是你素珊,恐怕也难以例外。

素珊怒极反笑,回想起这一连串伍小六对她说的话,眸含讶异和嘲讽:“六子,你以前装得可真好,连本宫都被你欺骗了。”

伍小六垂下头不说话。

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太聪明而没有权势地位的奴才,通常都不能长命。这是他初入宫时教他们规矩的老公公说的。

他从不觉得自己聪明,反而认为自己愚蠢得无可救药,一张说话利索的嘴时常给他惹来数不尽的麻烦。御马监的公公们都不喜欢他这张嘴,除了皇后靖辞雪。

既然话不投机,素珊自觉再说下去没有意义,起身离开。

“奴才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就连忠心的‘忠’字都不会写。可是奴才认定了一个主子,就是死也不会改变。”伍小六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伏在地上,“奴才伍小六,恭送宸妃娘娘。”

一字一淡漠,一句一疏离。

字句如针,他伍小六又何曾好受过?

……

靖辞雪叹了口气:“你这么说她,怕是伤到她了。”

“……奴才就是气不过。娘娘,您难道不心寒么?”伍小六眨着他纯净而难过的眼。

靖辞雪静默不语。

爱,或不爱,都身不由己。六子,你怎么会懂?

自那以后,伍小六不再特地躲开素珊。素珊来凤仪宫时,他有时在偏殿伺候着就不去,有时候在凤驾前,见着素珊就恭敬行礼,之后便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两人之间,再不复以往的笑闹。

对此,时弈问素珊:“你们闹僵了?”

“你不是有眼睛么?”素珊对他,从来都是没好气的。

时弈也从来都不恼,笑道:“我还以为他就对我一个人不顺眼,现在对你也同样如此。我们果然是一路人,连你都不是伍小六心里护着的那个。”

“谁和你是一路人?”素珊白了他一眼,然后恶狠狠地瞪着他,压低嗓音警告道,“孟岩昔,你别想挑拨我和六子之间的关系。”

时弈笑着走开。

有必要再挑拨么?你们的关系已经很僵了。不过目前,他还没有雪上加霜的打算。

弥月皇宫多了个“宸妃”,不算大事。可宸妃是素珊,于旁人无异,于墨羽国的国君而言,却是心头一震。

澹台甫烨盯着烛火,昏暗的房间只有忽明忽暗的烛光,使得他原本温和如玉的面颊多几丝阴沉。

双唇一抿,唇角上扬,他笑道:“看来,是时候去弥月了。”

几日后,景玺收到墨羽国国君来信,只是平淡地吩咐下去命人好生准bèi



果然,澹台甫烨是知d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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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死活进不来的作家专区,也是醉了

207 沧海遗珠:端疑

他说,柳湘沫,但愿你不是她!

——

相比而言,祁詺承更早得到素珊封妃的消息。不日,斓瓴国上下张贴了近一年的海捕文书和通缉令尽数撤下。斓瓴弥月难得关系有所缓和,实在没必要因此惹上纠葛。

素珊,你可真找了个好靠山!

祁詺承心有不快,一连数日,脸色都极为阴沉,直看得众臣心慌不安,言辞上更加小心。

他深信靖辞雪未死,只是被素珊藏了起来。他多番派出心腹暗中寻访,通常都是有了些许眉目随后就查无所查,仿佛暗中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有时,又会多生出一条线索,与先前所得到的那些完全相反,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信。

斓瓴,弥月,墨羽,将近一年的时间,由南至北,由北往南,他的人来回往返地奔波,甚至去寻踪影飘忽的桑央谷,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好不容易查实素珊身在弥月,亓官懿当即去了弥月,不曾想她又封了贵妃。加之弥月皇宫把守严密,他很难深入皇宫,更别提将她带出来诘问靖辞雪的下落。

既然暗中进不去,那便光明正大地进去。祁詺承正要下旨封亓官懿为使臣出使弥月,收到了两封飞鸽传书。

一封是来自墨羽国的密函。一封是来自弥月国的书信。祁詺承没有犹豫,率先打开了亓官懿的来信。

信上说,弥月后.宫有一位雪姬。生得极美,在煊王府中曾宠极一时。

单是“雪姬”二字,足以令祁詺承心生不悦。

原来那日,亓官懿无意间在街上看到两名女子,身上挂着弥月皇宫的通行腰牌,想来是出宫采办的宫婢。他本想偷取一块混进皇宫,却听她们谈及刚承宠的素珊,风头直压皇后,又谈起曾经受宠的雪姬和柳妃,如今门庭冷落。不甚唏嘘。两人说话声音极低。时不时扫一眼茶楼里的众人,十分小心,但又克制不住想要一吐为快。

亓官懿听觉敏锐,要听清谈话内容并不困难。他暗暗听着。心道那柳妃应该就是弥月新后。柳湘沫。能取慕容王妃而代之的。必是极受宠爱。至于雪姬……初听这两个字,他的想法就和之后祁詺承看信时看到“雪姬”二字的想法是一样。

雪姬,怕是和靖辞雪有几分神似吧……

这时。其中一个婢女难掩激动地神色,对另一人耳语道:“跟你说个秘密,皇后娘娘不是一直戴着面纱嘛,我听雪姬底下的冬香说,皇后娘娘与雪姬可以说是长得一模一样!”

冷静自制如亓官懿,那一刻竟震惊得指尖发颤,杯中的水都溅到了他手上。

“柳、湘、沫!”祁詺承一字一顿地念着,字字咬牙,捏住信纸的手指不断用力,指节泛白。

他记得,靖辞雪的娘亲,就叫“柳苏禾”。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句曾无数次刺疼他心脏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是靖辞雪清清淡淡的声音。

柳湘沫。

弥月新后,柳湘沫!

祁詺承恨极,痛极。雪儿,这是你对我的报复么?

殿外,左相张有风求见。他闭上眼,掩去眸中痛色,命曹公公宣张有风进殿。

张有风带来的消息是,日前,墨羽国主已动身去弥月,意图借恭贺新主继位之名与弥月结盟。

闻言,长眸扫向手边被自己搁置不问的墨羽密函,现已无需再看。

“倘若弥月墨羽结盟成功,我斓瓴位处中央,一旦开战,必将腹背受敌啊!”张有风满面忧色。

祁詺承道:“新主继位,斓瓴国自然也要前去恭贺。”

“国主圣明。”张有风躬身拜下,朗声道,“臣愿出任使臣,赶赴弥月!”

“不必。”祁詺承收拢五指,亓官懿的信就这么被他揉进掌心,死死握住,“三日后,朕亲自北上。”

“这……”张有风抬头蹙眉,见国主神色肯定,思及墨羽国君都郑重其事地亲自前去,斓瓴国万没有道理由他小小左相出使,叹道,“还是国主思虑周全。”

“下去准bèi

吧。”

“是,微臣告退。”

张有风退下后,曹公公瞅见国主的脸色,猜想必是亓官统领带回了关于皇后的消息,于是很有眼见地退到殿外。

良久,殿内响起他压抑而低沉的声音。

“朕来了。柳湘沫,但愿你不是她!”他闭眼,硬生生忍住满眼的酸涩。

是!他渴求靖辞雪活着,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靖辞雪!

可是!

斓瓴靖后,弥月柳后!

靖辞雪,我不希望你是她!

……

嘭!

一掌拍下,震裂了桌案,案头堆叠的奏折四散飞去。景玺长身立于碎屑旁,周身透着凌厉而强劲的气场,斓瓴国主的亲笔书函亦在他掌中化为碎片。

白宁为之一震,幸亏赤雁眼疾手快带他往边上一闪,这才没被震飞的奏折打到脸。就知dào

,那份书函呈上去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国主?”同样知dào

书函内容的还有简云枫。不过,他显然有些糟糕,白宁很确信自己的余光。余光里,简云枫被好几份奏折砸到了。

景玺沉着脸,仿佛没有听到。

诚然,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防得再严密,也防不住它终有一日会大白于天下。白宁朝简云枫使了个眼色,上前一步:“臣已查到,亓官懿现下就在封安。”

“此事交由你处理。”景玺大袖一挥,径直从他们中间越过。

白宁撇了撇嘴,颇有些无奈。见简云枫若有所思地盯着国主离去的背影,他摇着扇子淡然地走到简云枫身侧,目光遥远,长叹:“真是一言难尽啊。”

“长话短说。”简云枫睨了他一眼,言简意赅。

白宁微愕,深交之后,他才发觉简云枫的本质和他很像,就是顾青山一直挂在嘴边却嗤之以鼻的“狐狸”。赤雁难得替他说话,说是“狐狸,是对聪明人最高的褒扬”,直听得他心花怒放。

无须思索,白宁同样言简意赅地将柳后之事长话短说。简云枫听后,眉尖略挑,侧目见白宁一副含笑的模样,了然。

敢情,白宁就是想看他吃惊震惊的表情!

不负白宁所望,他确实吃了一惊。当初煊王直闯太子府带走柳妃主仆,那时他并不在场,但不代表他没有听说。

那次本该轰动封安的兄弟相争,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如今想来应是煊王强行压下的,而景弘吃了亏,自然不会到处去说。他们曾去查过柳妃的背景,本想以此作为打败煊王的突pò

口,可结果并不理想——现在只能说,煊王为柳妃制作的假身份假背景,足够简单,足够完美。

再次看向殿外,已不见国主身影。简云枫暗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国主为柳后所做的一切,当真是煞费苦心。转念又想,斓瓴国主也着实不简单,一年前下葬了靖后,暗中却一直没有放qì

寻找。

执念啊……

“你打算如何解决亓官懿?”简云枫问白宁。这是国主临行前留给白宁的任务。

“能怎么解决?放着呗。”白宁摇扇,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简云枫默然。

白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故作高深:“那亓官统领的功夫,可是深不可测的啊……”

谁知,赤雁冷冰冰地插了一句:“既然深不可测,怎么连皇宫都进不来?”

“……”白宁噎住了。

简云枫轻笑:“倒是想他来闯皇宫,这样就有拿他的理由了。”顿了顿,又道,“他应该对我们的动作有所察觉,不愧是羽林军统领,警觉性倒是高的很。”

白宁合扇敲上他的肩头,点头。果真是……同为“狐狸”,交流起来就是方便。

赤雁懒得理他们之间的默契,转身离去。

“你这样明着公报私仇,真的好么?”简云枫提指,拨下白宁搁在他肩上的扇子。拿人的理由千千万,并不是非要这一条不可!

白宁眨着无辜的眼与他对视。

而简云枫眼里,风平浪静。

上阳城之战,斓瓴靖后名扬天下,随后代君监国。白府的事,简云枫怎能不知?

“我很期待,现弥月新后与斓瓴国主的重逢。”白宁笑道。

简云枫沉默,然后离开,“她确实不是国主的良配。我支持你。”

脸上笑意消散,白宁敛眸,静静地站在空荡的大殿。

简云枫……真的很懂他啊!

……

时弈的院子里一直很冷清。入夜后,益发显得冷寂无声。宫人都不喜与他交往,他也不甚计较。

弦月当空,皎洁的月光穿过窗子,照进屋子。时弈对着铜镜摘下面具,手边只一盏昏暗的蜡烛。面对丑陋至极的脸,他已然麻木。

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

他闻声望去,看到素珊走进来,满脸难掩怒气。

时弈迎上前去:“宸妃大驾光临……”

啪!

一记耳光,清脆且响亮!

“孟岩昔!是你!对不对?”

此时的素珊,已气得脸色发青。

时弈沾了沾嘴角的血渍,唇线微勾。

——

PS:长浮发xiàn

,长浮跟全勤一直无缘啊,总有突发事件!!!好难过(未完待续……)

208 沧海遗珠: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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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靖辞雪在偏殿给景诺讲解列国列代的先贤。

未时的阳光犹见毒辣,直晒得窗外的树叶打起卷来。偶尔有阵风穿殿而过,也吹不散空气中的熏热。

靖辞雪清清淡淡的嗓音依旧,丝毫不受燥热天气的影响。讲完一则,她放下书,见景诺提笔认真地纸上写字,额头枕出细密的汗珠。

诺儿真的很能吃苦。即便太阳再大,他习文练武也从未有过一刻的懈怠。

不动声色地走到景诺身后,目光落至白纸,一瞬愕然而失神。

这越来越像的字迹……

“父皇。”景诺唤了声。

靖辞雪敛神,朝殿门望去。景玺长身而立,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举步入内。

有多久未见了呢?

“臣妾参见国主。”靖辞雪上前行礼。

他却只淡淡点了个头,径直越过来到景诺身边。检查过景诺的功课,他给了个肯定的评价:“不错。”

“谢父皇。”景诺脸上没多大的表情,不过紧抿的双唇透露了他内心的欣喜。

景玺放下景诺写的东西,习惯性地负手,看向静立一旁的靖辞雪:“辛苦你了。”

靖辞雪摇头,不语。

氛围忽而有些凝滞。

景诺聪明地找了个理由退下,刚要迈出偏殿。听到他父皇冷硬的声音朝着他响起。

“以后不许学这种字体。”

“是,儿臣知dào

了。”景诺躬身退出,用余光瞟了眼靖辞雪,却见她神色无异。

靖辞雪垂着眼,感受到景玺话里清晰而浓烈的敌意。她站着没动,任他向自己靠近。不时,眼前落下一片深紫的衣摆,上绣金丝祥龙,与她深紫雪衫裙袂处的金丝凤凰相交缠。

有些扎眼。

她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想要与景玺拉开距离。那晚的事终究给她留下了阴影。正巧景玺朝她伸手。她的后退,令他的手尴尬地顿在空中。

景玺看着她垂首静默的模样,他想,如果他说祁詺承就要来弥月了。靖辞雪脸上的淡漠疏离是否会瞬间瓦解消散?

五指渐拢。收回袖中。继而紧握成拳。紧抿的唇,仿佛下一刻就会爆fā

。然而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陪我出去走走。”略含卑微的口吻。

他负手朝殿外走去。感觉到身后人的迟疑,然后跟了上来。胸腔里,苦涩骤然弥漫。

说是陪他走走,可阳光过于毒辣,他终是舍不得靖辞雪受苦,走了一会便进了一处凉亭。景玺回身,定定地望着她。而她始终垂眼沉默,两人之间,总隔着一小段距离。

良久。

景玺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能将你藏好。

靖辞雪终于抬眼看他,看到他眸中真切的自责和愧疚,然后摇头:“都过去了。”

景玺一怔,继而笑了:“对,过去了……”

别开眼看向别处,他心知靖辞雪会错了意,却无心解释。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在靖辞雪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眼里俱是自嘲和讥诮。

他……似乎是没有勇气……明说。

至于那晚的事,他确实后悔,后悔自己险些伤害了靖辞雪,后悔自己破坏了两人间难得的平静。可是,倘若时间倒回,那晚他还是会来到凤仪宫,还是会不受控zhì

地做那样的事。

情不自禁,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景玺留下与她一道用了晚膳,之后便离开了凤仪宫。靖辞雪隐约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但景玺不说,她自然不会相问。

接下来的几日,靖辞雪从素珊眼里看出了隐藏的忧色。而那忧虑,如不意wài

,应是因她而起。她细细回想了下伍小六平日里与她说过的消息,并未觉得有所异样。可她分明感觉到了不一样,只是说不出来。

那日午后,雷电忽然而至,暴雨骤下。

一道道明晃晃的雷电划破苍穹,震耳欲聋。伍小六手忙脚乱地指挥宫人关门关窗,素珊立于她身后,望着细密的雨帘,幽幽然开口:“公子晔就要到弥月了。”

靖辞雪这才明白素珊连日来所有所思之事,原来是怕澹台甫晔的到来戳穿她们的身份,尤其是她——已故的斓瓴靖后。

“要来的我们总归躲不过。”靖辞雪回身,以她即便在炎暑盛夏也依然冰凉的手握住素珊的手。

素珊神色恍惚地望进她眼里,然后微笑,隐约泛起泪光:“对……躲不过的……”

她话里的一语双关,那日的靖辞雪没有听出来,直到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静谧的弥月皇宫忽然一阵喧哗,禁卫军高喊着“抓刺客”。她本就未歇,身随心动地出了寝殿。月光皎洁,她在院子里拾到了一条蓝色剑穗,与她掌心紧握的粉红琴穗十分相似。她豁然明白,素珊所谓的“躲不过”。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伍小六急匆匆跑来,衣服都是随意披的。

而她镇定自若地将剑穗收入袖中,转身对伍小六微微摇头:“本宫没事。”

耳边传来一串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靖辞雪顺着伍小六讶异的目光看去,只见景玺来势匆匆,身后跟着同样神色紧绷的素珊,还有一群不明所以却慌乱的宫人。

来不及躲,她就这么被景玺一把拥入怀里,双臂紧扣,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你还在,你还在……”景玺轻声低喃。话中带着庆幸。

靖辞雪紧了紧袖中的剑穗,目光越过他的肩看到素珊紧绷的脸在月光下微微泛白。

“出了什么事?”她问。

拥住她的双臂一僵,随后仍是紧拥。

“没事,就是宫里混进了刺客。”景玺终于松开她,坚硬的面颊有一丝柔和,“还好你没事。”

回到寝殿,靖辞雪连仅剩的睡意都消失殆尽。屋内烛火通明,她靠在床壁上,袖中的剑穗硌着掌心却久久没有拿出来。她怕那是一场幻觉,只有掌心的触觉才能带给她真实感。

她把琴穗搁在膝头。空空的左手上覆上胸口。右手紧握剑穗,感受她的心跳随着她的紧握而激烈。

阿承,是你吗?

无声自问,回答她的只有满室跳跃的烛光和寂静。以及她掌下颤动的心跳。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答yīng

景玺封后。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她想要的,是阿承能够找到她。

这与当初北上的初衷相违背。可她不能不正视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她想念祁詺承!她想见他!

几近疯狂!

她觉得,这一刻的她才是活着的,真切而真实地活着。

脑海里忽然浮现景玺疾步走来的身影,她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她的身份,一颗炽热的心逐渐下坠,冷却。

阿承,我该如何见你?

天光破晓,一夜无眠。

她靠坐着,仍是那样的姿势。细碎的尘埃在透过窗缝的阳光中凌乱着,她却已心如止水。而剑穗,始终没有拿出来。搁在掌心,疼到麻木。

洗漱更衣,淡漠疏离,她还是昨日以往的柳湘沫,弥月的皇后。

照旧教景诺念书,景诺的字迹已然换回原来的模样,她看到了,说“不错,有几分你父皇的感觉”。景诺淡淡点头,继xù

看他的书,练他的字。

照旧听伍小六闲叨,话锋忽然转至昨晚的刺客,伍小六嘟囔着抱怨,堂堂禁卫军还不如斓瓴的羽林军,连个刺客都抓不到。话一出口,他就顿住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靖辞雪却是淡淡饮茶,伍小六歪着脑袋细究了许久也没看出任何异样。

照旧与素珊面对面坐着饮茶,与景玺相顾无言。不过,他们三人都很默契地绝口不提“刺客”。

安生而淡然地又过了数日。

这日,是景诺的武考。靖辞雪本无意前去,但景诺在前一日便与她提了提,口吻虽淡,但到底是希望她能来看,于是带着伍小六去了校场。

景诺果然是武胜过文,伍小六看得兴起,跑到了最前边给他鼓掌喝彩。

场上激烈万分,场下围观席里有位臣子忽然进言,靖辞雪没在意,但仍有几个字眼奔入她耳里。

比如,子嗣单薄。

感觉到数道目光凝在自己身上,靖辞雪一概无视,起身离去,也没叫上正激动地面颊通红的伍小六。

臣子的希冀,景玺的复杂,素珊的木然,这些她又何须再看?

寄希望与她,劝说景玺纳妃?她凭什么对景玺开这样的口?又将置素珊于何地?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逛了许久,直到伍小六来找她。

“娘娘,您去哪了啊?怎么不带上奴才?国主可急了,派出好些人来找您呢!”伍小六红着眼,明显是急哭了。

她问:“国主在哪?”

“凤仪宫。”

靖辞雪回到凤仪宫已近天黑。殿内只有数名掌灯宫婢。

心下一动,她去了寝殿,推门而入,景玺乍然回眸,眸色深沉而复杂。手中所握,正是一红一蓝的琴穗和剑穗。

景玺看着她走近,平静的眸潭不起波澜。喉结上下滚了滚,却哑口无言。

能说什么呢?

说你原来早就知dào



说你是不是要回到他身边?

不!他说不出口。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靖辞雪拿过他手里的琴穗剑穗,然后眉目清冷地与他对视。

“尔玉,你食言了。”

景玺微愕。靖辞雪弯腰将东西重新才会枕头底下。

他恍然明白。

对啊,他没能把她藏好,真的食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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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沧海遗珠: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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斓瓴、墨羽两批人马先后抵达封安城。简云枫奉命接待,白宁从旁协助,将两位国主迎入驿馆暂住。

常宁宫里景玺头也不抬地批阅奏折,白宁进殿禀报安顿事宜,他听后只是点头,状似随口地问了句明日国宴的情况。

白宁回道,一切已由宸妃娘娘打点妥当。

之后,景玺便不再言语,专心批奏折。白宁站了会,见他没有旁的吩咐,也就请辞离开。殿内又恢复宁静,马立忠默默地立在他身后。

而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头,自白宁走后至天黑,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同一本奏折的同一个字上。

这个天大的消息不一会就传遍了宫闱。伍小六在外和别的太监闲聊,听到这一消息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跑回凤仪宫。

“娘娘!”他行色匆匆地跑进主殿,才开口就顿住了。

殿上,靖辞雪和素珊双双朝他看去。

伍小六吞了口口水,眼尾掠过素珊一眼,快步走到靖辞雪跟前。

“何事惊慌?”见他神色惊慌,靖辞雪隐约猜到了几分。

伍小六急红了眼,眼里霎时迷上一层水雾,他哭道:“娘娘,咱们赶紧逃吧。”

靖辞雪微愕,又见他转头朝向素珊:“素……宸妃娘娘……您也跟我们一起逃吧……斓瓴国主来了!”说着。眼泪直往下掉。

听着他结结巴巴又慌乱无措的话,素珊忽然笑了:“六子……”出口的话,已有哽咽。

殿内寂静,只有伍小六抽噎的声音。可是,两位正主都不发话,他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急得直跺脚。

良久,靖辞雪才道:“六六,别怕。”

伍小六瘪瘪嘴。委屈而着急。人都来封安了,想想斓瓴国主与他们就一道宫墙之隔,他能不怕,而且明天他们就要入宫赴宴了!

“笨!”素珊上前在他脑门轻拍了一记。伍小六的第一反应是瞪她。可思及素珊此时的身份便又不敢造次。只得委屈地涨红了脸。素珊看出他的顾忌。心塞之余又拍了他一掌,“你伺候太子有些时候了,考你一考。”

伍小六不明所以。这个时候居然还要考他?素珊在想什么呢?

“兵临城下,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逃”字差点脱口而出,伍小六险险收住,见素珊柳眉微挑,嘴角含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退无可退,也只能迎难而上。”靖辞雪忽然开口,伍小六扭头看她。

靖辞雪走下凤座,经过素珊和伍小六,径直超前走去,最后在前方站定。望着殿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晚风入殿吹拂过她的覆面白纱。

她缓缓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伍小六自认不才,但这八个字他觉得他是听懂了的。再看看素珊的脸色,也是一脸的镇定。他默默地咬了咬牙,下定决心,皇后不走,宸妃不走,那他伍小六绝对不走!

可是……

“娘娘,明日的国宴,您去么?”忍不住,伍小六还是问出了目前横梗在她们面前的首要问题。

他觉得,这个难题,相当棘手。身为一国之后,哪能不参加国宴呢?可一旦去了,不就明摆着告sù

斓瓴国主他们在这吗?而且更让他担忧的是,已故的靖后改名换姓做了弥月国的新后,斓瓴国主这得多生气啊,搞不好又要引起两国交战!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眼前沉默的背影。

那一晚,景玺没去凤仪宫,也没去素珊那处。他只一个人静坐在常宁宫的主殿,殿门紧闭,漆黑一片。

他不知dào

靖辞雪会如何抉择,而他心里的矛盾甚至超过了靖辞雪。

私心里,他不希望靖辞雪出现在明日的国宴上,他还是想尽最后的努力将她藏住。如果靖辞雪不去,是不是可以证明她要抛却过去的决心?还是……逃避?

而于公,靖辞雪是他的皇后,理应同他一道出席。帝后同台,才不失一国的体面。当年他出使斓瓴,祁詺承即便痛恨着靖辞雪也携她一道而来。公中有私,他也想趁此时机告sù

全天下的人,如今的靖辞雪是他景玺的妻子,谁也夺不去。

可是,靖辞雪若来了,那究竟是为他挽留颜面,尽国母之责?还是她也下定了决心承认自己弥月皇后的身份,决心留在弥月?抑或是……她心系祁詺承,抵不住思念?

所以不论结果如何,明日的国宴于他而言都是场磨难。

同样一夜难眠的,还有素珊。她立在窗前,仰首望向空中即将圆满的月亮,耳边回荡着那日她与时弈的对话。

那晚,她厉声质问时弈,是不是他将小姐的消息透露出去。

时弈盯着她看了许久,没有承认,而是反问:“你在怕什么?”

目光平静却尖锐。

她一怔,看到时弈扬起一抹了然的笑。

时弈兀自去拧了块毛巾,捂住被她打肿的嘴角:“斓瓴国主来了,你怕皇后与他旧情复燃,跟他离开。如今三国鼎立,天下英豪均已各奔明主,你怕皇后襄助斓瓴,从而坏了你心爱之人的统一大业!”

字字句句说得坚定有力,仿佛这并不是他凭空捏造。他转眸看向一脸煞白的素珊,淡淡道:“别不承认。”

素珊咬了咬下唇,扬眼毫不客气地与他对视:“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她的消息泄露出去?她是我从小侍奉的主子,从来就没有她行不行。而只有她想不想,愿不愿。”

若非慕容王妃之死,小姐岂会帮zhù

景玺?

时弈走回到她身前:“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助你上位。斓瓴国主来了,不管皇后跟不跟他走,都决计不会在留在弥月。”

素珊嗤笑:“皇后对斓瓴国主的情谊本宫比你清楚!你有万全之策?”

“目前还没有。”时弈坦言,“船到桥头自然直,有我在,你不用怕!”随后又拧眉,抬手抚上素珊的脸颊。“我不喜欢你自称本宫。”

素珊面无表情地打掉他伸过来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月静默中,她的眉微蹙。想起那日伍小六跪求她对小姐手下留情,不由得心中一痛。缓缓摇头,她不能伤害小姐。不能!

翌日国宴。靖辞雪到底是来了。

彼时斓瓴与墨羽的人未至。素珊因是国宴的筹办人,而早早地到了现场。太监高声唱喏,她回头看到靖辞雪一身深色凤袍在宫婢的簇拥下入殿而来。只是一张脸仍掩在白纱之下。

素珊没有惊讶,朝她见过礼后继xù

吩咐宫人办事。

一切筹备妥当,殿外的太监再次连声唱喏。景玺等人举步入殿,一众宫人在素珊的带领下跪地迎接。靖辞雪穿过伏地的众人,来到景玺面前,屈膝行礼,国母之风不亚当年!

澹台甫晔唇角微微含笑,一如既往地温润如玉。所带随从只有一个年纪较轻的小太监。他的目光,轻轻掠过白纱掩面的弥月皇后和新封的宸妃,微微弯腰以示礼节。

而祁詺承,他长身玉立,清俊的面庞没有一丝表情。同澹台甫晔一样,微微弯腰,目光却是极淡的,只在弯腰的瞬间扫了弥月皇后一眼,便不再看她。他身旁,紧跟着笑靥如花的景乐,身后是与他孟不离焦的亓官懿。

“皇后无须多礼。”

景玺亲自赴靖辞雪起来,自然而然地扣上她的手腕,两人携手,穿过众人步上高台。从开宴到结束,他的手从未松开过。余光里,身旁的人始终目不旁视,而底下的祁詺承,也从未看过靖辞雪一眼。

“皇兄,乐儿敬您一杯。”景乐举杯,眼眸大而明亮,此时的她笑得极美,两颊深嵌着梨涡,虎牙依旧,却比以往的天真纯美多了些许韵味风情。

景玺素来疼爱她,几年未见甚是想念,也举起了杯。

一杯饮尽,景乐又示意婢女给她满上:“还有皇嫂,乐儿也敬您。”笑容依旧。

席间有不明真相的人,白宁却是知dào

的。不由得默默挑眉,看向对面的明安公主,如今的斓瓴宠妃。他与景乐相处过,知dào

她绝非表面上如此简单。又饶有兴致地看向高台,看情形,斓瓴国主是知dào

皇后身份了的,这明安公主不知dào

是不是也揣着明白当糊涂?

忽听身旁有人轻声说:“白二叔,您笑得真像只狐狸。”

白宁冲景诺扬了扬眉。

高台上,靖辞雪举杯,与景乐对饮。

“再满上。”景乐又示意奉酒的婢女。

一只大掌忽然盖住了她的酒杯。

“就最后一杯,好不好?”景乐眨了眨眼,望着面前的祁詺承,一脸娇柔,止不住幸福。

“就一杯。”祁詺承微蹙眉,从他这个角度,余光直接瞟到了高台上那两人交握的手。

景乐笑得甜美:“好!”

这一杯,景乐高高扬起,朗声道:“宸妃娘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素珊已然猜到她的第三杯对象是自己,镇定地举杯遥遥示意:“乐妃,别来无恙。”

她的笑,亦是别有深意。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宸妃娘娘如今可谓是高升啊!”景乐搁杯。

素珊笑着接下她的暗讽:“承蒙国主抬爱。”(小说《帝门引》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210 陌路夫妻:乐妃怨

她说,为能与你相配,我极尽完美。

——

“乐妃娘娘,您不能进去。”

凤仪宫外,禁卫军伸手挡住景乐的去路,态度恭敬却强硬。

“不过一年时间,你们就不认得本公主是谁了么?”景乐端出她明安公主的气势,嗓音清脆依旧,却听得人心中一凛。

禁卫军歉意地朝她抱拳:“这是国主的旨意,属下不敢有违,还请公主体谅属下们的难处。”

看他们如此坚持,景乐有些颓败,又有些不甘,咬唇,眨着她乌黑明亮的眼眸,软声问道:“本公主只是想要见一见皇嫂而已,这也不行吗?”

“属下恕难从命。”

“你!”软硬兼施都不行,景乐不由得气恼。她鼓着嘴没好气地嗔了他们一眼,朝里边张望,正巧看到一个小太监走过:“诶,你过来。”

“……?”突然听到声音,伍小六顿步,循声望去,见凤仪宫外的石阶下站着位华衣美服的女子,再左右张望了下,讶异地戳了戳自己。

“对,就是叫你。”景乐肯定他的想法。

伍小六见来人长得好kàn

又气势不凡,禁卫军拦住了她又不敢把她撵走,便知她得罪不得,当即小跑过去,哈腰作揖:“您是?”

余光快速掠过——咦?有些眼熟。

“本公主……”景乐一顿,改口道,“你速去禀报皇后。就说斓瓴国乐妃求见。”

乐妃!难怪眼熟啊!

伍小六心中蓦然一紧,险些栽到地上,道了声“是”赶紧往回跑,一进偏殿才发觉自个手心里全是冷汗,后背也黏湿湿的,心还跳得极快。

景诺听到响动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回书上。伍小六用力地吸气,呼气,勉强平复了内心的慌乱才快步走到靖辞雪身边。结果一开口,仍是结巴哆嗦。

“启……启禀皇后……外。外边……那个。那个……”

靖辞雪放下手里的书,抬眸看他。

他这一紧张,就更不会说话了:“那个……”

“不会说话就出去,别打扰本太子看书。”景诺头也不抬。冷冷道。

靖辞雪看到伍小六脸色涨红。眼神慌乱不已。于是出声安抚:“没事。不急,你慢慢说。”

伍小六用力点头,深吸了几口气。一股脑地快速说出来:“斓瓴国乐妃现在凤仪宫外求见。”一说完,他呼了口气,随即哭丧着一张脸等待皇后吩咐。

景诺翻书的手指一顿,眼睛微抬,掠过书看向同样微怔的靖辞雪。

久久未有声音。

“娘娘?”伍小六低声询问。

“让她进来吧。”淡声下令,只是面纱外的眼眸清淡不再,空空荡荡的,隐有一丝凝重。

景诺重新垂眸看书:“皇后有事便去吧,本太子可以一个人在此看书。”

接见景乐的地方不是在凤仪宫主殿,而是在一处四面通透的凉亭。天空是一片明净的蔚蓝,飘着几朵浮云。明媚的阳光下,偶尔吹过的风带着明显的燥热。

靖辞雪坐在石凳上,望向远处。景乐在伍小六的带领下踏上凉亭。

“斓瓴国乐妃,见过弥月皇后。”

转眸看她,那清脆如铃的嗓音将记忆带回到一年前。彼时的景乐还仅仅是个前来和亲却没有名分的明安公主,明眸皓齿,梨涡深深,对着靖辞雪亦是如此行礼——弥月国明安公主景乐,见过斓瓴皇后。

名分经转两国,人依旧,世事却已非。

迎面一阵风,带来了景乐身上隐约的花香。靖辞雪眸光一闪,快得几乎难以捕捉。她免了景乐的礼,并赐座,又吩咐伍小六下去。

伍小六有些迟疑,对上皇后眸中的坚定和安抚,他才退下。景乐也给随身侍婢使了个眼色,命她们退下,与靖辞雪相对而坐。就像以往在凡灵宫,她们相对而坐着刺绣。

两人都是沉默,似乎无从说起。景乐盯着她半掩面纱的侧脸,倒是先开了口。

“皇后姐姐,说起来,乐儿也欠您一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呢。”

一声熟悉的“皇后姐姐”已表明,景乐知悉她的身份。

靖辞雪回眸与她对视,没有震惊,没有慌乱。而景乐,望着她,笑得纯真甜美,乌黑的眼眸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靖辞雪未接话,又淡淡地别开眼。

“唉……”景乐叹了口气,“想不到绕了一圈,你还是乐儿的皇后姐姐。不过,乐儿现在更喜欢唤你皇后嫂嫂。”

“今日狩猎,乐妃不去么?”靖辞雪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仿若随口之谈。

“乐儿才不去呢。”说起这个,景乐脸上浮起明显的郁闷之色,连带着说话也闷闷的,“墨羽国主历经千辛万苦认回了亲妹,机缘巧合地与弥月连上姻亲。这会子有宸妃作陪就够了,皇兄哪能还顾得上乐儿啊。”

靖辞雪不语。

日前弥月皇宫出了件大事,新晋宸妃竟成了墨羽皇族流落民间的公主。认亲那晚,满月子夜时,素珊半褪衣衫,肩头赫然一朵妖冶的曼陀罗花,艳丽如血。澹台甫晔激动地难以自抑,撩起袖腕,裸.露的手臂上是同样一朵血色曼陀罗。

素珊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靖辞雪,激动、忐忑、欣喜,又慌乱无措。然后,她看到高高在上的靖辞雪眸中银光闪烁,她懂了,那泪光是对她寻回亲人的欣喜和宽慰。

“妹妹!”澹台甫晔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难掩找回亲妹的欣喜,而千言万语只凝结一声呼唤。

“哥……”素珊轻声唤,难怪她每次见澹台甫晔总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原来他们是亲生兄妹。

澹台甫晔告sù

她,她刚出生不久就被人掳了去,天大地大无处寻找。

他说:“你是墨羽皇族的沧海遗珠,你叫澹台绾晞。”温和的声音,几乎要柔化了她的心。

澹台绾晞。她在心中默念,原来她叫澹台绾晞。

“诶,宸妃可真不简单呢。嫂嫂啊,你看她还是宫女的时候就能晋升为弥月后.宫的四妃之首,如今她又有了墨羽国做靠山,前途光明。”景乐啧啧感叹,却见靖辞雪淡淡侧眸看她,情绪未见半丝波动,不由得探身一问,“难道嫂嫂一点都不着急担心?”

靖辞雪淡淡收回目光,景乐不甘心地再问:“也不妒忌?她本来只是个小小宫婢,与你是云泥之别。现在忽然扶摇直上,众人尊仰,嫂嫂不觉得她抢了本该属于你的荣耀吗?”

“不觉得。”靖辞雪平静道,“她本金枝玉叶,这一切都是她该得的。”

她想起那日素珊难掩激动,来到凤仪宫与她说话,那一晚,她们彻夜未眠。

有一段话,她印象相当深刻。

素珊说:“小姐,我原先并不觉得地位悬殊是多大的问题,更不值得我为它烦恼。是婢女又怎样呢?可是,当我得知自己是墨羽公主的那一刻,我的想法竟然是——我是公主,我配得上他。小姐,我真的好开心我配得上他。”

爱你,为能与你相配,我极尽完美。

景乐充愣许久,最后哑然失笑:“嫂嫂啊,你可真大度。你既如此,一年前为何容不下乐儿在承哥哥身边?”

靖辞雪神色一顿。

“嫂嫂啊,你容不下乐儿,那乐儿又岂能容得下你?嫂嫂,你不要怪乐儿心狠。”景乐咧嘴笑着,眸光盈盈,“乐儿初至斓瓴就说过,乐儿出身宫闱,那乐儿必然懂得不狠心就得不到尊严和宠爱的道理。”

“你现在得到了。”

景乐一怔,反应过来笑道:“嫂嫂说的可是国宴那晚?”敛了笑,她也看向亭外,目光变得遥远而飘渺,“对啊,那晚承哥哥好温柔,让乐儿忍不住想,他心里是不是有一个角落是属于乐儿的……”

“可是他把心藏得好深,乐儿看不到。”清淡的语气,注满哀伤。

回眸时,见靖辞雪平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笑叹:“嫂嫂还不知dào

吧,乐儿听承哥哥亲口承认,靖府宗祠真是他派人烧毁的,亓官统领是知情者之一。”

靖辞雪心中一痛,无论何时何地,大火吞噬的靖府宗祠都是她心中一道难以抹平的伤疤。洛缪璠,景乐,他们都这么说,阿承,真是你做的么?为什么啊?

“乐儿说过许多假话,但有一句话是真的。承哥哥他心里真的很苦。”景乐苦笑,明亮的眼眸里满是心疼和无奈,“如果不是乐儿无意间听到这件事,承哥哥才不会答yīng

在琼林院宠幸乐儿。他逼乐儿发誓,不许将此事告sù

你,可是嫂嫂,乐儿觉得你有知dào

真相的权利。”

她的话,说的真诚。靖辞雪却从她眼中看出了恨意和不甘,还有幸灾乐祸般狰狞的愉悦。

景乐是要她恨他啊……

“还有一事,嫂嫂想来也是不知的。”景乐又道,“乐儿在猎场承宠,透露你怀孕的消息,这才逼得洛缪璠为了妹妹不得不铤而走险,那盖在圣旨上的龙玺是乐儿在琼林院那晚趁承哥哥熟睡盖上的,只是没想到洛缪璠下手竟那般狠毒。难怪承哥哥容不下他。”

“噢,还有羽贵妃。”(未完待续……)

211 陌路夫妻:情难了

她说,乐儿真的好开心,你能成为乐儿的嫂嫂。

——

当初靖辞雪明知其中有诈,还是心甘情愿喝下散功散,对洛缪璠,她无从怨恨。即便景乐将一切真相说出来,她的心也不会有半丝波动。

可是,景乐说到了“羽贵妃”。

淡漠如她,这一刻,也不由得心尖一颤。

“嫂嫂对羽贵妃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呢。”景乐迎上她的眸光,“不瞒嫂嫂,羽贵妃的守宫砂正是乐儿命人传扬出去的。她倒真狠得下心,亲手用匕首剜去了守宫砂。可惜她剜得了守宫砂却救不了就此没落的花府。”

景乐犹自沉浸在报复的快感里,天真无邪的面孔依旧,说出的话却残酷如此。她娇媚的容颜落在靖辞雪眼里反倒成了狰狞的魔鬼。

“羽贵妃从不争宠,你为什么要对付她?”

“因为承哥哥对她好啊。因为她帮着你对乐儿同样充满敌意啊。”景乐冲她眨了眨无辜的眼,“可是她凭什么这么对乐儿?”

“承哥哥曾说乐儿虽贵为公主,但在斓瓴后.宫却比不得洛羽两位贵妃。乐儿只有一个人,无亲无故,而她们,身后都有亲人相助,她们才敢对乐儿如此!这很不公,不是吗?”

所以,她让洛缪莹和花习习失去所有后台靠山,这样她们就都一样了。

靖辞雪偏过头,不想再看她天真无害的脸。

“嫂嫂是不是觉得乐儿做这些是习惯了后.宫的这些斗争。并且极度希望自己成为这场尔虞我诈里的胜者?”她问,得到只有沉默,“可是乐儿真的爱承哥哥啊,这谁都不能否认。乐儿只想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而已啊!”

靖辞雪仍是沉默以对,她也不恼,而是继xù

道:“嫂嫂,你有没有闻到乐儿身上的花香?那味儿很淡呢。”

她笑,在深嵌的梨涡陪衬下显得格外娇美,“嫂嫂你知dào

么,你给乐儿准bèi

的景安宫自你走后。它燃着的一直都是复离香。”

靖辞雪当然闻到了。微垂的眼睫在眼底留下一片阴翳。

“承哥哥身上一直带着个针脚不平的龙纹荷包,线头磨断了都舍不得丢掉。”景乐缓缓道来,一句话给靖辞雪平静的心头掀起一滚巨浪,冲击着她的心墙。

“乐儿想给他绣只香囊换下那个难看的荷包。问他最爱什么花香。承哥哥说。复离花。乐儿绣好了送他。他却将香囊挂在乐儿腰间。此后,除非乐儿身上有复离花香,承哥哥才会碰乐儿。”景乐边说。边用力地笑,“乐儿不是没听说过复离花,但如果能以此留住承哥哥的人,乐儿无怨无悔!”

这一番话,对靖辞雪是极具冲击力的。心,不再平静,而是抽搐,生疼!

景乐忽然紧盯住她的眼,像是要探究平静眸潭下是否有波澜壮阔:“承哥哥的心口有一圈齿印。那个地方,他从不许任何妃嫔触碰。皇后嫂嫂,那应该是你留下的印记吧!”

心跳,猛然一滞。

那是她最为大胆的一场欢/爱。刻骨缠绵都难以化去的满腹忧思和满怀不安,被她一口烙在祁詺承心尖。

阿承……

景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微蹙蛾眉,烟灰色的眼眸因失神而显得空荡。

“乐儿不想一个人承shòu痛苦。皇后嫂嫂,乐儿真的好开心,你能成为乐儿的嫂嫂。”字字紧咬“嫂嫂”二字,景乐笑得开怀,起身朝她恭敬行礼,“乐儿告退。”

景乐转身,笑容瞬间散尽,只余下满眼坚定。一步步朝外走,强忍的眼泪,她紧咬牙关不让它们落下。

热风穿亭而过,靖辞雪就一直静坐着,伍小六神色慌张地跑来,看到她此番情形,又急又怕,想唤她又不敢出声,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并深深地自责。

“皇后怎么了?”景诺忽然出现,他负手走进凉亭,手里尚还握着一本书。

伍小六急得都有了哭腔:“奴才不知dào

啊,乐妃走后,娘娘就这样了,不说话也不动,可真让人着急。”

而他话音刚落,靖辞雪就动了。她转而看向景诺,“看完了?”脸上神色未见半丝异样。

“嗯。”景诺点头,将书递与她,方便她考他。

靖辞雪问了一些问题,景诺都对答如流。只有伍小六一人对此番场景,益发摸不着头脑。

……

弥月皇宫后边有一个小型的猎场。

说是狩猎,其实也是场宴饮。不过是换了场地而已,一切精致的菜肴皆换成野味。

席上,景玺、澹台甫晔和澹台绾晞相谈甚欢,作为作陪臣子的白宁、顾青山和简云枫等人自然也不甚欢愉。唯有祁詺承一人,寡言少语,只是酒一杯接一杯地饮。看得亓官懿直蹙眉,却无从阻止。

谈笑间,景玺偶尔会用余光扫向祁詺承,澹台甫晔也是。而祁詺承,他眼里只有酒,脑海里只有那晚国宴上靖辞雪与景玺交握的手,还有弥月太子那一声响亮的“母后”。

听说,她亲自教授弥月太子文课,比太子太傅都要尽心负责。

听说,太子景诺擅武不擅文,却在她的教习下日益精进。

听说,她待太子极好,终日陪伴,堪比亲生……

国宴上,他漠然以对,是想激她啊,换来的却是她的无视。他有多心痛她弥月皇后的身份,她知不知dào



呵!

原来——他在五湖四海地寻她不得,她却是相夫教子,早已将过往放下。

雪儿,我是不是真的失去你了?

雪儿,我宁可你恨我!再大再深的恨。我都甘愿承shòu!

时光流转,易逝难返。

他好后悔……他不该留下她一人,不该带景乐去猎场!他不该不听习习的阻拦,不该对景乐失了防备!他不该惧怕无力承担她的恨,不该允诺景乐的三个条件!

他不该!

何人说举杯消愁?他却痛上加痛,更添断肠难受!

弥月烈酒,一十八杯曾要了洛缪璠性命。此番他一杯接一杯,喝得凶猛,直看得旁人瞠目结舌,心惊肉跳!

罢宴回宫。众人皆醉。

景玺去了宸妃那处。而马立忠早已替斓瓴、墨羽两位国主在宫里安排了两处住处。

从罢宴到回宫,祁詺承一直都闭着眼,他醉得厉害,头疼欲裂。可他仍旧下意识地不愿睁眼。不愿面对这个有靖辞雪却触摸不到的世界。

他微靠在亓官懿身上。以此辨路。

“朕谁都不想见。”

一入栖云轩,景乐神色焦急地迎了上来,面含关切。而她伸出的手还未触到祁詺承的衣袖。就被拨开了。

景乐愣在原地,看他从面前经过,走远,不留一丝眷恋。苦苦一笑,她走出栖云轩。既然他不愿见她,不愿碰她,她又何苦留下?

凤仪宫里,伍小六一溜小跑地进殿,靖辞雪听了他的禀报后,没做过多言辞,只让他退下歇息。

长夜漫漫,了无睡意。

靖辞雪拿着剪刀在寝殿里绕了一圈,心平气和地修剪烛心。一室空荡的明亮,她静静凝望。

六六说,国主醉了,一回宫直接去了宸妃那处。

那阿承,你呢?还好吗?

推开窗,夜风迎面,难得清凉。她深吸一口气,面前罩下一道黑影。

四目相望,都是静而不语。此时的靖辞雪,未覆面纱,逆着满室烛光,娟秀的轮廓雅致依旧。而面前的人,绝色的容颜上烛光明亮,眼眸乌黑光斑凝滞在瞳孔。

亓官懿说:“阿承醉了。”

果然啊……

她微垂眼睑,敛去眸中神色,然后缓缓开口,口吻飘渺:“他是不是不要命地喝酒?”

“是。”平淡而坚定的语气,令她心中一痛。

栖云轩。亓官懿带着她平稳落地,几近无声。

放眼望去,满目漆黑,似乎栖云轩的夜色格外浓重。敛眸,再睁开,心间的情怯不消反增。而身旁无人,亓官懿已悄然离去,身形隐没于夜色中。

进,或不进。理智,或冲动。

一念之间。

终是思念占尽上风。

轻轻推门,入目的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而那一瞬扑面的熟悉的气息,只令她眼眶酸涩而忘了害pà



他醉酒卧榻,满屋酒气弥漫。

靖辞雪步步靠近,耳边是他不平稳的呼吸,或急或缓,每一下都像锥子戳在她心上。

黑暗,并未能妨碍她看清他紧闭的目,和紧蹙的眉。

是鬼使神差,让她放大了胆坐在榻边,清晰地听着他的呼吸。

指尖轻轻落在他拢起的眉间,缱绻又眷恋,却如蜻蜓点水,她骤然缩手。

像受了惊吓,更像悬崖勒马!

不能!不能!她再不能回到阿承身边!

她是弥月皇后!所以,她现在,在做什么?

一瞬间,理智尽回。她慌乱而急促地抽身,寸寸后退,缓缓摇头,眼球肿胀又酸涩,却是无泪可流。

不能留……不能留……

她要控zhì

住最后的理智,她应该离开。

对!她该离开!

仓皇转身,她只想逃离,远远地逃离有祁詺承的地方,不能心软,不能留恋!

只一刹,她蓦然顿住,身体僵硬。

紧扣在腕间的手似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一扣,一扯。她骤然回身,对上那双漆黑深沉翻涌着狠意的眼眸,刹那间祁詺承的气息全在鼻尖。

那一刹,她忘了呼吸。(未完待续……)

PS:还记得复离花吗?在第一卷里出现过哒,就是那个差点害得洛贵妃流产的花,景乐每天都熏这个,就怀不上孩子了。另外,后边的“素珊”都改用她的新名字“澹台绾晞”哦~先前有朋友说长浮写阿承归来那一章太过平淡,感情描述不够。那这次呢?有没有好点?

212 陌路夫妻:无从恨

他说,你也知dào

疼?你知不知dào

我在发疯似的找你?

——

用力一扯,两身相贴,含恨的眼眸尖锐而骇人,仅仅锁住面前一瞬惊恐无措的女子。

“你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离开?”祁詺承克制心底翻涌而起的恨,低沉的声音如一声闷雷落在靖辞雪的心头,字字咬牙,句句泣血。

你不是要一心做弥月皇后吗?你我不是形同陌路吗?

那你为何要来?

既然来了,又为何离开?

他在逼她,逼她给一个答复。

可是靖辞雪什么也说不出来,即便面前是她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人,即便他目光迫人,气势凌人。

而沉默,于祁詺承,相当于凌迟。

“你说啊!”指下再次用劲,死扣住靖辞雪的手腕。

“我……”她低吟,才开口就又被他迅速锁了穴道。

满屋的黑暗也掩饰不住祁詺承那一瞬的慌张。他想要她的回答,可又怕她开口,怕她的答案不是他心中想要的那个!

看着黑暗中僵立的身形,祁詺承一把勾住她纤细的腰带进怀里。扣在腰间的手使出极大的劲,就像前一刻他扣住她的手腕,几乎要将她这段。没有怜惜,没有过多的眼神停留,他一瞬就晃身到了窗边。

推窗,纵身而出,快速地掠过皇宫上空,几近无声。栖云轩的游廊圆柱后,伫足一道颀长的黑影。望着空中急速掠过的身影,无声轻笑。

阿承的轻功真不差,可那次夜探凤仪宫,他却慌了神,引来了禁卫军。

垂首,低叹。亓官懿转身回房,心下琢磨着他该如何善后,毕竟皇宫里丢了个皇后……

几个起落,弥月皇宫已遥遥甩在身后。

靖辞雪不知dào

他要带自己去哪,也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宫里会怎么样。事实上。禁锢在祁詺承怀里动弹不得的靖辞雪,早已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那一路,她所有的思绪都是空白的。

突然降落在一片树林。

“……”才落地,靖辞雪背部猛然抵在一棵树上。衣衫单薄。后背顿时一阵刺痛。她疼得蹙眉。漆黑的树林突然亮了起来,同时祁詺承解开了她的穴道。

树叶堆积的地面,散落数颗夜明珠。直将树林照得如同白昼。

眸光上移,停顿,凝滞。她看到他满目浓重的疼痛,像是被谁重重伤害。

祁詺承蓦然欺身上前,紧贴着她的身体,将她死死抵在树上,低头,攫住她的双唇,狠狠地吻。从没见过这样的祁詺承,像一只受伤的狼,带着伤,带着痛,带着恨,带着惩罚。似乎连呼吸都要被他带走。

“他有没有这样对你?”祁詺承狠心咬开她的唇,舌尖滑了进去,用力允吸。一想到靖辞雪是弥月皇后,是景玺的妻子,他就恨得想杀人。

手,不断地游走在她身上,沿着腰到胸口。他感觉到身下的人在发抖。

“他有没有碰过你?这里?还是这里?”盯住她失神无措的脸,祁詺承想,如果她点头或说一个“是”字,他一定会崩溃!

靖辞雪给他的,只有微白的脸色,和无尽的沉默。她该怎么说?说你做的这些景玺都对她做过,就差最后一步?她怎么说得出口?她怎么舍得看他伤心?

他,还是崩溃了!

再次狠狠吻下,比前一次还要凶狠暴戾。

沉默代表什么?他不愿去想。

两身紧密相贴,他的吻从她的唇辗转到了她的颈项,锁骨和胸口,衣衫松散,任凭他的手探进去,发狠地揉过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疼……”靖辞雪忍不住低呼,抵在树干上的背部早已摩擦出血。

祁詺承顿住所有动作,抬头,双目腥红。他说:“你也知dào

疼?有我疼吗?靖辞雪,你知不知dào

我在发疯似的找你!”

只一句,就让她哑口无言。

他目光直直地盯着靖辞雪,掌下一用力,彻底扯断她束腰的缎帛。然后,埋首在靖辞雪的颈窝,落下细密的吻,用力地允,所吻之处皆是一片青紫。祁詺承恨不得在她身上各处都烙下属于他的印记。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不顾她的干涩,他进入她的身体。

靖辞雪咬牙,默默承shòu他的一切,后背或身体,都是火辣辣地疼。可她知dào

,阿承比她更痛。

他发狠般地索取,手掌绕过她的腰直滑向她的背,只想带她更加紧密地贴着自己。就在那一刻,他吻到了咸涩的泪水,掌心处一片黏湿。

身体猛然僵住。

他垂眼看向脚边靖辞雪的衣服,那衣服后背赫然一片血红,艳丽而扎眼,提醒着他刚才做了什么。

心,一抽地疼。

他看向身前的女子,闭着眼,脸色苍白,两道清浅的泪痕蜿蜒到下颚,咬唇隐忍,默默承痛。

感觉到他的停顿,靖辞雪睁眼,那小心的模样看得他整颗心都疼了。

到底是舍不得她受痛。祁詺承揽她入怀,掌风一扫,他们落在地上的衣衫便铺开在落叶之上。脚下轻旋,他带着她一道落地。

天地之间,夜明珠光辉之下,他与她爱恨纠葛,疼惜相依。

是谁的皇后,是谁的妻?此番光景,又何须分清?靖辞雪挣扎过,却也抵不过他的爱与恨,她的思与念。

那一晚,祁詺承不知疲倦地索取,到最后,靖辞雪累得昏睡过去。他俯身静静地凝视他愿倾尽所有相拥的女子,眸中的深沉反而越聚越深。

……

天色微亮,宸妃的瑶华宫外就有人在高声求见。

彼时景玺宿醉刚醒,太阳穴还隐隐发疼。澹台绾晞正给他轻轻揉推。

“启禀国主,凤仪宫的伍小六公公有急事求见。”伍小六在瑶华宫外被拦下,可他是皇后宫里的人,口中所说的事又万分急迫。瑶华宫的宫婢不敢有半刻拖延,即便国主还歇着她也得硬着头皮在寝殿外求见。

“臣妾去吧。”澹台绾晞见他面上疲色依旧,如是说道。他睁了眼,又再次闭上。

澹台绾晞走出寝殿,见婢女面露慌张,猜是凤仪宫里皇后出了事,急问:“何事?”

“听说,皇后娘娘失踪了。”婢女如实禀报。

“什么?”她瞬间惊白了脸,还未回头,景玺就已从寝殿出来。

“皇后是何时不见的?如何不见?”景玺头也不回地快步朝外边走,问了一连串婢女却一个字都答不上来。澹台绾晞也急忙跟了上去。

瑶华宫外,伍小六急得直搓手跺脚,乍一见国主出来,他无处安放的心稍稍有了着落,忙迎了上去,将宫婢一早经过皇后寝殿时看到殿门紧闭而窗户大开的事说了一遍。

景玺没有停留,直接往凤仪宫赶去。一路上问了伍小六同样的问题,伍小六几乎是哭丧着脸,他什么都不知dào

啊。睡得好好的就听到宫人急切的敲门声,跟他说皇后不见了,吓得他整个人都傻掉了。他命人找遍了凤仪宫,都不见皇后身影,只能来瑶华宫找国主。

“好好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你们连皇后都看不住,朕要你们何用!”景玺大怒,凤仪宫内外战战兢兢跪满一地的宫人和禁卫军,此时连一句“国主息怒”都不敢说出口。

澹台绾晞进来就看到这么一番场景。她看了眼急红了脸的伍小六,伍小六也正汪着眼泪眼巴巴地瞅着她,像是求救。

她知dào

,旁人的急是怕国主迁怒而丧了性命,只有伍小六,他是真的为靖辞雪的安危担忧。

眼神安抚过伍小六后,澹台绾晞对景玺说道:“臣妾刚看过了皇后寝殿的里外,没留下任何印记,可见劫走皇后之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心思缜密。”

景玺的眸色深了又深,显然澹台绾晞所说的他也留意到了。

伍小六吓懵了,又见她静默着脸色沉了几分,一颗心瞬间拔凉拔凉,就差哭出声来。而澹台绾晞的下一句话,却吓得他忘了何谓“哭”!

“臣妾有个提议,皇后的行踪或许可以在栖云轩找到答案。”

景玺骤然抬眼,目光尖锐迫人。

国主与宸妃离去,凤仪宫里的人依然跪着,却都悄悄松了口气,好歹暂时保住了性命。唯独伍小六,无力地瘫在地上,呆呆地望向宫外。那一刻,他的脸不是欲滴血的红,而是如雪的白。

旁人不知dào

,他怎能不知?

栖云轩——斓瓴国主的住所。

他记得当初在斓瓴国,素珊背着浑身是血的皇后出现在御马监,他吓得几乎晕眩,听到素珊咬牙切齿地说“一切都拜祁詺承所赐”。

那时他不知缘由,只知斓瓴国主差点要了皇后性命。这次呢?如果真的落在斓瓴国主手里,斓瓴国主会放过皇后吗?

伍小六哭了。他以为国宴过后,一切风平浪静,皇后的身份没有被发xiàn

,他们只要小心点,就能安生过活。

栖云轩。景玺等人气势汹汹而来,亓官懿亦是面色冷冽。

没想到的是,景玺还没开口,亓官懿倒是先开口了,告sù

景玺,他斓瓴国主在弥月皇宫失踪了,希望弥月国主能给个交代。

也失踪了?!

景玺眸光一聚,审视着亓官懿。亓官懿无畏无惧,与他对视。

一开始得知靖辞雪失踪,景玺是拒绝联想到栖云轩的。因为他知dào

,一旦扯开,他将会是那个最终的落败者。(未完待续……)

213 陌路夫妻:封安乱

他说,闭眼。

他说,等我回来。

——

“弥月皇后在自己的寝宫失踪与我斓瓴何干?”亓官懿俊美的脸上隐有薄怒,“倒是我斓瓴国主若是在弥月的领土上出了半点差池,这绝非两国臣民所望。”

“好!朕会派人去寻斓瓴国主。但愿,朕的皇后失踪与他毫无半点干系!否则,朕不怕与斓瓴国兵戎相见!”栖云轩里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景玺同样恼怒,还有对失去靖辞雪之事深深的惶恐和不安。

景玺甩袖愤愤离去,亓官懿等斓瓴国人却并未被他的气势震慑,有几个脾气稍冲的直接拎了剑要追上去,被亓官懿的眼神严厉制止。

“亓官懿,你听着。”景玺在石阶上顿住,深紫的背影透出凛冽的高贵,“这里是弥月,别给朕耍花枪!”

重重的警告,亓官懿心知肚明。

“你真的不知?”景玺走后,澹台绾晞来到他身前,目视着前方。得不到身旁人的回答,澹台绾晞侧目看他,冷淡如冰的目光落在他俊美如神的脸上,“亓官统领,本宫不信你不知dào

。”

不知dào

什么?是弥月皇后的身份,还是斓瓴国主的行踪?

亓官懿淡淡地回视她:“外臣真的不知。”然后拱手,垂眸,“恭送宸妃。”

这样的口吻这样的话语,澹台绾晞没由来得觉得心塞,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带着人从他面前走过,离开栖云轩。步步平稳,颇有一国贵妃的架势。

澹台绾晞记得,那年冬天相府满门覆灭,亓官懿奉了祁詺承的命令对她下了鞭笞之刑。茫茫雪海,彻骨冰寒,彻骨疼痛。那天,她不但恨极了伤害小姐的祁詺承,也恨极了这个号称斓瓴第一美男的亓官懿。可是后来,小姐从相府回来不省人事。她急得破口大骂。弄裂了后背新结的痂。却是亓官懿温柔对她说“皇后没事”,不声不响地派了宁馨儿来给她上药包扎。再后来,经lì

了更多的事,只让人觉得他亓官懿沉默却不失温柔。

此番再见。她已非过去那个卑微渺小的宫婢。

可是她知dào

。自从她做了宸妃。过往的一切温柔都离她远去。

似乎,她的这个决定,是天大的错。

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就连她自己。在面对伍小六的恭敬疏离时也不禁晃神,是不是她真的错了?

“就知dào

你会来。”

喑哑的嗓音在澹台绾晞迈入院子的那一刻响起,她看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有一道青色身影,侧对着她,手执茶杯,慢慢品香。若非他暴露在阳光之下的脸爬满难看狰狞的伤疤,他当真是一个优雅的美男子,比亓官懿更妖冶美艳。

“对啊,我来了。”她轻轻地答,时弈说过不喜欢她自称“本宫”。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她背弃靖辞雪,是她的错,只有时弈不会。

时弈停杯,侧目看向款款而来的澹台绾晞,唇角微微弯起。

澹台绾晞在他身旁坐下,他另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你放心,他们出得了皇宫却出不了弥月国。”

“嗯。”素珊拿起杯盏却不喝,关于时弈说的她很明白,相信景玺亦是同样清楚。可就是这种“明知dào

人还在却找不到”的感觉很折磨人。

折磨着景玺,也折磨着她。

时弈却还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听我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我们无须强求,或许……”他轻笑,“结局会出乎意料的好。”

对啊,无论如何,祁詺承都不可能在弥月藏一辈子。

澹台绾晞垂眸静默了片刻,忽而抬眼看向时弈,眼神玩味:“时弈,你真的好丑啊。”

出乎意料,时弈没有半刻停顿,亦没有尴尬难堪或不悦,反而他妖冶如昔的眼眸里流光溢彩。

他坦然笑道:“我知dào

。”

一杯茶饮尽,他侧目凝视着澹台绾晞,明明平淡依旧,却让人有了心慌意乱的感觉。澹台绾晞有些不适地错开目光,听到时弈说:“很快,我就能给你出第三个计策了。”

“什么?”她回眸望他。

“时候未到。”他笑,“天机不可泄露。”

澹台绾晞蹙眉瞪了他一眼,起身离开。

望着石桌上澹台绾晞那杯未曾喝过的茶,黄绿色液面泛出点点光亮。笑意尽敛。

素珊,我知dào

你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可是对靖辞雪,你未必狠得下心,下得去手。没关系,等时机一到,你做不了的,我可以替你去做。

彼时,封安已经全城封闭,顾青山与赤雁各自带人马仔细搜寻,不是他们非要如此大张旗鼓,而是堂堂一国皇后失踪绝非是件小事。何况,同时失踪的还有邻国的国主!

与此同时,栖云轩外全是严阵以待的禁卫军,亓官懿等人算是被变相软禁。

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不让斓瓴国自己的人也去帮忙寻找?毕竟是他们自己的国主,寻起来应该更尽心尽lì



有人解答说,是怕那些人趁机逃回斓瓴国,添油加醋地向斓瓴臣民说国主失踪一事,然后借着这个理由发动战争。

也有人说,搞不好斓瓴国主早就回国了,想和他们来个里应外合,趁机攻打弥月!说不定,皇后就是被斓瓴国主劫走的,想要以此为要挟!真是太恶毒,太有心机了!

伍小六听到宫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但不论是哪一种猜测,都足以令他泪流满面。

……

靖辞雪醒来,浑身酸疼。而入目的是浓重的黑暗,看不到丁点光亮。

“额……”浑身的酸疼让她不经意轻哼了一声,却有空洞的回音传来。

她一怔,这漆黑的地方,难道是山洞?再一听,耳边还有清晰的水滴滴落的叮咚声响。

动了动想要起来,却蓦然僵住。祁詺承仍覆在她身上,两具赤.裸的躯体紧密相贴,不留丝毫空隙,颈窝处全是他温热的气息。更甚的,她感觉到他还留在她体内。

就是那么一动,缭绕在颈窝的气息再一次变得急促而热烈。而她,浑浑噩噩的思绪再一次在祁詺承的吻中荡然无存。

只依稀记得当她咬唇承shòu欢爱时,祁詺承吻上她的唇,轻轻的温柔的吻,与昨夜的粗暴截然相反。她好像听到他说“别咬”,然后她松开了下唇。

四周清晰回荡她情动时的轻哼。

再次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靖辞雪睁眼,满目夜明珠的光辉将山洞照得明亮。她躺在祁詺承怀里,他的手,紧紧揽着她的肩,扣着她的腰,生怕她会离开一样。

心下掠过无数声哀叹。

而痴恋的眸光凝视着面前她朝思暮想的脸。微蹙的眉,闭合的目,浓密的睫,英挺的鼻,紧抿的唇,还有削瘦的颊。这是她从国宴至今,第一次如此细细地描摹他的脸。

她想抚平他蹙起的眉头,是梦见了离别吗?让你连睡都不安稳。

仅剩的理智,阻止她的冲动。

耳边再次回荡他索要她时发狠的话。

他说——你也知dào

疼?有我疼吗?靖辞雪,你知不知dào

我在发疯似的找你!

他说——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她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里的崩溃和心疼。可是,她难道就不崩溃、不心疼吗?她花了多大力qì

,下了多大决心,才有勇气与过去与他与斓瓴诀别北上。而他的到来,让她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先前的决绝、冷漠与疏离,而今只剩下五味陈杂。

“闭眼。”祁詺承忽然开口,音色清冷,眼睛仍然闭着一动未动。

靖辞雪微怔。

他又说:“别这么看我。”

靖辞雪眨了下眼,不解地看着他紧闭的眼。

“除非你觉得你的身子还受得了。”

第三句,终于让靖辞雪乖乖闭了眼。

而祁詺承却在她闭上眼后,睁开了眼,目光深沉地注视着怀中安静又有些怕他的女子,眉间锁痕一瞬间加深,他眼里蒙上一层苦涩。

雪儿,当年我把剑架在你脖子上你都不曾害pà

。现在,你却怕我。

肩头和腰间一空,靖辞雪感觉到身旁人的离开。她想睁眼,却在心念起的那一刻,再次被锁住穴道,动弹不得。

祁詺承手臂撑在她两侧,俯身看她安静如睡颜的模样:“靖辞雪,我真恨不得将你锁在身边。”

心,蓦然一抽。缭绕在她脸上的他呼出的气息,仿佛都带上了坚狠的意味,让她一颗早已遗落在斓瓴的心再次狠狠地疼起来。

“等我回来。”

祁詺承留下这句话,她拼命想要动手指,始终抓不住划过她掌心的衣边。

空荡的山洞,耳边只有水滴滴落的声音。她惴惴不安,那每一声叮咚,仿佛敲击在她心头。

约莫半个时辰,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她的穴道被解开。她坐起来,看到祁詺承毫发无损地坐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递给她一只烤好的山鸡腿。

原来,他去找吃的了啊!

那一刻,靖辞雪有了流泪的冲动。

“吃了它。”许是看懂了她眸中的复杂,总之祁詺承就是心软了,但心底余留的怒气使他语气依旧冰冷。(未完待续……)

214 陌路夫妻:大罪人

她说,苍天明鉴,我只想护你周全。

他说,我不想伤害你,我们隐居吧。

——

一瞬的错愕过后,目光落在山鸡腿上,停顿片刻,又转而看向一旁的石块。石块上,是绿叶包裹着几枚新鲜的野果子。

靖辞雪想开口拒绝,可是到嘴边的话在撞上祁詺承冷冰冰的眸光后又让她选择了沉默和接受。

看着她默默吃着自己不爱的东西,看着她委曲求全不敢辩驳,祁詺承心底莫名地燃起了一把无名怒火。以免做出伤害靖辞雪的事,他走出山洞,想让山间的凉风吹散他心间的乌云。

山洞里只留下靖辞雪一人,柔柔的夜明珠光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墨发披肩,显得安静娇弱。她刚成为弥月皇后的那几日,众多妃嫔前来恭贺。有次她独自坐在亭子里发呆,时弈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对她说:“皇后娘娘,您知dào

么?但凡心性隐忍的英豪,内心都有一处异于旁人的柔软。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无从抵抗一个安静女子的无言忧伤和脆弱。”

时弈的话,解答了她内心的疑虑。

然后,她问时弈:“那素珊呢?”

“时弈是小人,并非英豪。”时弈的回答坦坦荡荡,没有丝毫停顿尴尬。

靖辞雪从来都知dào

,世上聪明的人有千千万,比如心思缜密的白宁,比如博学多才的简云枫,再比如。喜欢剑走偏锋的时弈。时弈总把自己藏得很深,却又不怕被人摸清看穿,就像他对素珊,看似有情,又似无情。

而她呢?师傅很早之前就说过,她不如素珊豁达。太在乎,所以不豁达。太贪心,所以不豁达。她真的不如素珊,认定一个目标后,就可以什么都不顾。

更要命的是。她所在乎的总是不相容。

山洞里。漆黑如夜,不见五指,由夜明珠照亮。

而山洞外,阳光明媚。树影斑驳。清水透过岩峰顺着石壁蜿蜒而下。几处石缝都生着苍绿的草叶。祁詺承就站在那里。凉风吹来,衣袂翩翩,他颀长的背影在阳光和绿影交替下。无比沉默。

靖辞雪走出山洞,阳光刺眼,也不如他的背影来的震撼,让她心头柔软。从她的角度,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祁詺承手里拿着的是一蓝一红的剑穗和琴穗,流苏在风中飘荡。

“阿承。”她自身后环住祁詺承,将她的脸贴上祁詺承的背,两手交叠在他身前。

这是个无比缱绻依恋的姿态。

祁詺承伸手覆上她的手,然后两厢沉默,耳边山鸟鸣啭。

“阿承,我不想成为历史罪人。”清浅的声音就这么透过他的背传进他心里。

“罪人?”祁詺承反问,冷淡而漠然。靖辞雪想要缩回手,反被他用力扣住,然后听他更深入地反问,“谁的罪人?靖辞雪,你是不想做斓瓴国的罪人,还是弥月的罪人?”

他问得清楚有力,她却涩然无言。

沉默,是把最锋利的刀。祁詺承无法忍耐她的沉默,将她拉到身前,逼视着她,迫她回答。

却听靖辞雪说:“阿承,我想亓官一定很着急。”

“我要你回答我!”他骤然扣紧,不顾他的力道是否会伤到靖辞雪,此时的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靖辞雪平静地抬头与他对视,看清他的矛盾、痛苦和挣扎。然后,她缓缓开口,说出一句她曾对亲姐靖子午说过的话。

“苍天明鉴,我只想护你周全。”

晃神,怔愕,狂喜。祁詺承猛然将她抱进怀里,牢牢地抱住。“雪儿……”他闭眼,柔声长叹。脸颊蹭着她柔软的鬓发,鼻尖是她清浅的香味。

“是我,应该是我护你周全才是!雪儿,你怎么可以倒着来呢?”祁詺承责怪她,总是她为他着想,为他付出,他忽然想到洛缪璠的假传圣旨,是不是雪儿洞悉了朝臣废后的决心,所以将计就计?可是她怎能如此狠心——对他,对自己,对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有些过去无从再谈,旧伤疤揭开了又是鲜血淋漓,所以他只能收紧手臂,强调:“雪儿,我是你丈夫!”

斓瓴左相张有风的夫人曾说,丈夫是天。祁詺承强调,他是她的夫,保护她是他的责任。靖辞雪怎能不明白?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从今往后,所有的事都不许你操心,所有的风浪都有我为你挡着。你只要安心待在我身边!”

祁詺承字字坚定,不容辩驳。

靖辞雪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眼泪肆意地打湿他的衣襟。祁詺承抱紧她,凉风吹来,抚乱了他们的发,缠绕纠结,也吹弯了他的唇角。

“阿承,我给你跳个舞吧。”靖辞雪抬眼看他,已恢复满脸平静。

祁詺承却问:“不疼了?”

“……”靖辞雪蓦然红了脸。

他笑,将她的脸揉进怀里。然后敛了笑意:“对不起。”口吻认真,又自责。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对不起,害你漂流北上。

对不起,我又弄疼了你。

夜里,他抱着靖辞雪,看着顶上柔和的夜明珠光辉。他们静静地聊着,失而复得的欣喜,让祁詺承只想好好地怜她,爱她。那些不好的曾反复纠结在他心头的问题皆被他抛弃。他不愿去想,只要靖辞雪在他身边。

“雪儿,我们隐居吧。”他忽然开口。

靖辞雪抬头对上他的眼,满眼的认真不像在开玩笑。她轻笑,“好。”

祁詺承欣然一笑,夜明珠的光辉下,他的脸格外清俊雅致。靖辞雪看得晃神,忽觉唇上覆着一片柔软,抬眼便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他温柔地吻着,缓缓深入。小心而细致,像是对待稀世珍宝。

靖辞雪被他吻得有些意.乱.情.迷,他忽然停了下来。靖辞雪不解地望着他,他眼里是极致强忍的欲.望。

而在祁詺承看来,此时靖辞雪茫然的眼神对他极具诱惑,就像在他心里放了一把火。他眼眸的颜色变得更深,却还选择忍耐,压在靖辞雪身上埋首在她颈窝,无奈地低叹:“不行,我得忍耐。”

靖辞雪的心一瞬间柔软万分。又听他在耳边懊恼地低语:“雪儿,抱着你,我总觉得自己像只饥渴的狼,怎么都不会满足。”

靖辞雪忍不住笑了。

“雪儿。”

“……”

“我不想伤害你。”

“……”

“别离开我。”

“……”

祁詺承抱着她安然入睡,可是他一觉醒来,身边空无一人。那一刻,他的心仿佛从云端跌到了谷底,让他茫然无措。他急忙跑出山洞,太心急,以致他没注意到洞内的光亮暗了许多,因为他的夜明珠少了一颗。

山洞口,他蓦然顿住。

漆黑夜色,山林有风。纤细的身影笼罩在柔和的夜明珠光辉下,翻转云手,舞步飞快地旋转,裙袂飘飞如蝶。

眼前的人,在他眼中飞快旋转,越转越快,身形快得让他觉得眼花缭乱。可他没觉得惊艳,而是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悲哀,然后翻天覆地似得要将他倾覆!

他看过这个舞。

不是当年金兰水榭里艳惊四座的“流云婉月”。

是那年靖辞雪在他的逼迫下去了相府带回满心的伤痛,就在那天夜里,他在黑暗中,看到她在漫天纷飞的白雪里飞旋如蝶,倾情而舞。

那时的靖辞雪,周身弥漫着浓重的悲哀。即便那时的他什么都不知dào

,不懂她的悲哀源自何处,可那飞旋的身形和飞旋的雪花就那样深深地烙进了他心里。亓官懿告sù

他,在相府,靖辞雪跳了同样的舞,像是为相府悼念,但更像是为自己。

他始终记得亓官懿说的那句话——她站在雪地里,好像风一吹就会碎。

后来真相大白,他再次回首那夜的雪中之舞,他恍然明白,那支舞是靖辞雪舒缓内心郁结的唯一途径。

同样的舞步,同样浓重的悲哀,感染了旁观的他,让他心惊!

那一刻的他,不再有失而复得的欣喜,反而是满心的无力。她旋转得那样快,像只要飞走的蝴蝶,而他,似乎抓不住她!

“雪儿……”情难自已地低喃。

飞旋的身形缓了下来,最后停下。靖辞雪安静地望着他,前一瞬散发出来的悲哀之感仿佛是他的错觉。她捡起地上的夜明珠,缓步走到祁詺承面前,递给他,嘴上却说:“这支舞,名叫‘莫强求’,是娘亲教我的。”

祁詺承收了夜明珠,握住她的手,不置一词,往洞里走。靖辞雪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她的手包裹在他掌心里,他用力,让她感觉到了痛。

轻笑,涩意弥漫。

她知dào

,阿承是懂的,只是选择了逃避。

靖辞雪与祁詺承,两人之间当初就隔了血海深仇和朝臣猜忌,如今隔着的是两国臣民的性命和再也无法有交集的身份!

所以说,有些问题,不是不去想它就不存zài

。生而为人,总有太多身不由己。

那些与生俱来的责任,他们必须担负!

这一夜,祁詺承没说一句话,回到山洞后,他便将靖辞雪抱上了石床,紧紧地抱着。他还收了所有的夜明珠,洞内陷入一片黑暗。

很久很久之后,也许洞外已经天亮。

祁詺承才开口:“我只是想要你。”

寂静空荡的山洞,回响着他的低喃。(未完待续……)

215 陌路夫妻:断情丝

他说,朕来接你回宫。

——

寝洞穴,食红果,饮清泉。

两心相守,听风赏雨,等日出,看日落,这般与世隔绝的山林生活,无世俗牵挂,无俗世纷争。即便封安城已大乱,两国朝野动荡,可于他们,只有山林的寂静和两人平稳的心跳。

“你看它,又跑出来了。”靖辞雪倾身抱起脚边的灰毛野兔,重新靠进身后人温厚的怀里,低头轻抚它柔滑的皮毛。

这是有一日祁詺承外出摘野果给她带回来的野兔,聊以解闷。野兔很温顺,安心地跟与他们一道住在山洞里。每次他们在洞外看落日,灰兔都会跑出来,起初祁詺承以为它要逃跑,要将它抓回洞里,靖辞雪却拉住了他,无声摇头。

莫强求么?他一瞬黯淡了眼色。而令他惊喜的是,灰兔爬到了他们脚边,然后伏在地上安静地吃草。祁詺承笑着拎起它的耳朵,自夸抓到了只绝顶聪明的兔子。灰兔不舒服地扑朔了两下前脚,踢了他一脸泥巴。

回想起那日的事,靖辞雪忍不住莞尔。

祁詺承伸手覆在她手背上,与她一同轻抚。垂眸看她,不禁心神一荡。

彼时夕阳渐落,天边的红霞渐转成灰,最后的几抹余晖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仿佛一圈天然红晕,带些透明感,衬得那笑分外美丽,勾人心魂。

心动。他微微靠前,他的唇贴上她的脸颊。

靖辞雪一惊。侧目看他,却直接被他封了唇。

夕阳落下,山鸟尽归,林间分外安静。灰兔顺着靖辞雪的裙子滑到地上,跑去一边专心吃草,全然不顾身后的缱绻浓情。

相守的日子总是短暂而甜蜜。不谈朝政,不谈局势,不谈过去,祁詺承总爱将她抱在怀里,耳鬓厮磨。

一晃。过去了半个月。

临近夏末的天。仍旧炎热。午后偶有闷雷,或是一场急促的暴雨。暴雨冲刷过后的山林空气格外清新,林木草叶碧绿欲滴。

这日午后,同样雷声大作。响了许久也不见半滴雨落下。只有天气异常闷热。祁詺承摘了野果回来。见她站在洞口望着阴沉的天,不多说只将她的手握紧掌心,带回洞里。

丢了几片草叶给灰兔。他把野果递给靖辞雪时,盯着她的脸瞧了会,蹙眉懊恼:“你又瘦了。”

靖辞雪笑笑不说话,安静地吃果子。她不喜欢油腻的东西,祁詺承便迁就她,只是看到她越来越削瘦的身形,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没吃果子,反而将她压在身下……

恍惚中,靖辞雪听到洞外的雨声,伴着雷声闪电,瓢泼而下。

昏沉沉睡去,醒来时毫无意wài

地仍被祁詺承抱在怀里。靖辞雪动了动,抬眼看他,对上他凝视的双眸,漆黑而沉静。也不知他这样看了多久。

耳边仍有雨声,但比先前的要小许多。

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她听到祁詺承说:“他来了。”

这是弥月。祁詺承能藏身半个多月不被找到,终究插翅难飞。

他亲手给靖辞雪整理头发和衣服,眼神专注,动作轻柔。然后牵住靖辞雪冰凉的手,“别怕,有我。”

山洞外,黑压压围了一圈禁卫军,穿越雨帘而来,衣袍上的水不断地往下滴着。

景玺一身高贵的黑紫,在被雨水浸湿后显得格外深沉,周身戾气凛冽。他负手而立,深邃的五官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眼眸漆黑如墨潭,又似经过了暴雨冲洗,分外透亮和锐利。

黑漆漆的洞口显现两道身影,他脸上的神情纹丝不动。身后的禁卫军却有了骚动。他们未曾见过不戴面纱的皇后,但斓瓴国主的出现意味着他身边的女子是谁,他们自然知dào



而景玺却厉声下令:“所有人背过身去,退开二十步!”

禁卫军不知缘由,只能照做。退开了二十步,他们几乎很难听到国主那边的动静。

“放开朕的皇后!”锐利如鹰的眸光扫过他们紧握的手,继而与祁詺承对视,互不想让。

祁詺承却道:“她是我的皇后!”语气平淡而坚定地陈述一个事实。

“斓瓴靖后早在去年冬天命丧凡灵宫的那场大火,天下人皆知。祁詺承,朕与你同为一国之君,更念你远道而来对你颇为礼让。而你私自劫持我弥月皇后,不顾两国难得修好的邦交,究竟是何意?”

景玺的话,铿锵有力,且句句在理。祁詺承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垂眸看向身侧的靖辞雪,满脸温柔。

“我此番北上弥月,不为别的,只为了寻回我妻,靖辞雪!”他轻轻一笑,风华无限。

景玺眸色一沉,不再与他周旋,直接看向靖辞雪:“皇后,朕来接你回宫。”并伸出手,等待靖辞雪过来。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决,而最终的决定权,在靖辞雪手里。靖辞雪即便垂着眼也能明显感觉到景玺平静之下又带期盼的目光。而握着她的那双手微微锁紧,亦透露祁詺承的不安与忐忑。

抬眼,看向那张她此生唯一眷恋的俊颜。他唇角的温柔笑意未消,对上她的眼,弧度一点点加深。

“阿承,乐妃与我说了靖府宗祠的事。”

他的笑,瞬间凝滞如冰,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任掌心的柔软冰凉一点点脱离,最后滑过他的指尖,他回过神来想要抓住,却只有空气。

祁詺承疾步追上去,他可以解释靖府宗祠的事,可是迎面而来凌厉的剑qì

迫他退回原地。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景玺。

“你回来!”面对景玺手中锋利的长剑,他周身骤然凝起冷厉的寒气,暴雨之后的细雨继xù

下着,在他身上打出斑驳的湿意。

“雪儿!”靖辞雪的不为所动更令他气恼。

“阿承。”靖辞雪轻声唤他,最亲昵的称呼用着最平淡疏离的嗓音,“我已经知dào

火焚靖府宗祠是你授意。你说,我还能再回到你身边?”

雨滴打湿的面容乍然一白,祁詺承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靖辞雪,你别逼我!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到我身边,我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论是刚刚,还是你现在的弥月皇后身份!”

“可是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祁詺承的话也让她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瞬间苍白,就算阿承不说,她也明白,阿承很在意她的身份。他以为,她曾是景玺的女人。关于这一点,靖辞雪先前没有解释,那现在更不会解释。

“祁詺承,是你亲口下令焚毁我靖府宗祠的!靖相府什么都没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现在,你连我也不肯放过吗?”思及那夜靖府宗祠的熊熊烈火,她的心就痛得难以附加。她爱的,与她所在乎的,总是不相容。

“祁詺承,我可以谅解你对父相的恨,甚至我为你背弃相府。可是我永远无法原谅你焚毁靖府宗祠。从今往后,你我夫妻缘尽,永不再见!”她冷静地说出这番话,在说完的那刻,周身无力。雨滴落进了她眼里,她却如半丝不动。烟灰色的眼眸,苍寂如海,决绝如刀。

景玺不动声色地轻轻揽住她,让她靠近自己怀里。

“你说什么?”祁詺承难以置信地低喃。

靖辞雪借着景玺的力,转身。

“不许走!靖辞雪,你不许走!我不许你再离开!”她的转身,于他是天崩地裂!

急欲追上的脚步在靖辞雪掷下琴穗和剑穗的那一刻蓦然僵住。淅沥的雨,滴滴答答,不大却不停。茫然立于天地间,祁詺承感觉到他的胸口,空荡一片。

这恩爱缠绵的半个月,什么意思?

靖辞雪,你好狠的心!

“回宫。”路过禁卫军,景玺下令。看到怀里的靖辞雪亦步亦趋,神情茫然,仿佛失了灵魂,他弯腰抱起靖辞雪,登上马车。

禁卫军首领朝山洞方向望了眼,想开口问,转念又想国主没有另外吩咐,便不再想是否要擒住斓瓴国主,大手一挥,回宫。

马车在山道上有些颠簸。靖辞雪却笔挺坐着,目光直直盯住前方晃动的布帘。外边忽然有人惊喊“大人”,紧接着马车外响起禁卫军首领的声音。

“启禀国主,斓瓴国主被亓官统领带走了。”

“朕知dào

了。”景玺淡淡的,仍没有别的命令。只要亓官懿有心离开,他就算在栖云轩外布下再多的人,也挡不住亓官懿的宁死之心!

何况……

他看向神色木然的靖辞雪。

雪儿能跟他回宫的第一条件就是——祁詺承安然无恙!

可是,她只是要祁詺承安然离开而已吗?

车轮碾过一块石头,马车大力颠簸了下,他看到靖辞雪从走向他那刻起就未动过的眼睫终于颤动了,蓄藏依旧的眼泪无声滴落。

景玺揽她入怀。

她闭眼,靠进景玺怀里,挤出所有的泪,瓢泼如雨。

景玺垂眸看她,她白皙的颈上还留着祁詺承留下的痕迹,十分清晰。他移开眼,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去握靖辞雪的手,果然如宸妃所说,她的指尖几乎要陷进掌心!

“不要伤害自己,好吗?”他声色喑哑,无声叹息。(未完待续……)

216 终是反目:灭口

是她,辜负了他披荆斩棘寻妻的信念!

——

靖辞雪原先是不知dào

,当景玺将她揽进怀里时,她的手碰到了一样东西,那是温润的玉石触感!腾飞的姿态,即便不看玉石,也才猜想得出掌下那精雕细琢的玉石是怎样的栩栩如生,气势天成。

凤印啊!

她曾贴身佩戴过的斓瓴凤印,曾是她与祁詺承之间唯一牵扯不断的东西,曾支撑她走过无数个爱恨交织的不眠之夜。

她看过无数遍的凤印,玉石上的每一道花痕都仿佛亲手镌刻般熟悉。闭上眼,斓瓴凤印在她脑海里的迹象依旧生动而形象。

景乐封妃,她没有盖下凤印,而是命传旨太监携凤印带回猎场。她把选择权力交给了祁詺承,自己坚守内心的不情愿。她等着他回来解释,等来的却是洛缪璠的一碗散功散。圣旨是假,满朝文武的废后呼声不假,阿承被逼两难境地亦是不假!她心心念念相护的人,护了那么多年的阿承,她还能如何选择?

娘亲说:“爱上一个人,你会为他欣喜,为他忧虑,为他伤痛,为他挣扎。你爱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性命都给他。”

娘亲为父相付出性命,无怨无悔。

她深爱祁詺承,自然也甘愿为他付出一切。

仓皇北上,原以为是重生,可丢了凤印,失了阿承的靖辞雪,哪里还有心?她必须承认,山林里相守缠绵的半个月里。她真切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而她也不能否认,在听到景乐那番话时,她内心如死寂般的空洞。她无法逃避!就算洛缪璠和景乐说的都是谎言,可适才阿承的瞬间怔愕和一瞬煞白的脸,她无从忽视。事情的真相总是残酷,明明早已猜到过,可那时祁詺承的否认和她心下的侥幸,让她避开事实,不敢想。

祁詺承对靖相府付诸了太多的恨。而靖辞雪对他用了太深的情。

靖辞雪无法原谅祁詺承下令火焚宗祠的行为,但如果。因她的存zài

而再次将祁詺承陷入群臣逼迫的境地。她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斓瓴国,容不下弥月皇后!

无情掷下琴穗和剑穗,她心如刀割。而祁詺承,却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在她身上留下了凤印。

持凤印者。帝偶。司国母之命。母仪天下。

那是祁詺承披荆斩棘的寻妻信念!

她辜负了……

情绪在汹涌。像惊涛骇浪,一浪紧接着一浪地冲击。她不敢去碰腰间的凤印,怕一碰。就情绪崩溃,万劫难复。可她越是逃避,凤印的存zài

感就越明显,像烤得通红的铁块一点点侵噬她的身体。

她无声流泪,一路无言。

抵达宫门,马车忽然停下,外边响起景乐焦急的声音。景乐一声声喊着“皇兄”,被禁卫军死死拦住,她知dào

,没有皇兄的命令,无人敢放行。她也知dào

,上午皇兄匆匆带人离宫是因为有了皇后下落,她出不了皇宫,就在宫门等着,现在马车回来了,她想她的皇兄一定是带回了皇后,而她只想知dào

祁詺承的下落。

早知dào

祁詺承会劫走皇后失踪,那一夜她就算再难过,也绝不离开栖云轩和祁詺承半步!

景玺看了眼怀中昏睡的女子,苍白的脸上泪痕分明,比那日他直闯东宫救下的那个靖辞雪更加悲伤。他紧了紧双臂,对马车外的人下命:“带公主回宫。”

禁卫军领命,一边拦住明安公主,一边清出道路让马车通行。

凤仪宫里,太医早早地领命赶来候着,伍小六焦急地张望。马车一路行到凤仪宫前才停下,景玺抱着靖辞雪走下马车,直奔寝殿,太医急匆匆跟上。

诊了脉,开了药方,太医说皇后是伤心过度才会陷入昏迷,待看到景玺阴沉难看的脸色,太医登时不敢再胡言乱语。毕竟皇后被斓瓴国主劫走,孤男寡女地在一起半个月,不论清白与否,于他们的国主而言,都是彻骨的侮辱!万一……太医不敢再想下去。

景玺是为靖辞雪担忧,却听太医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侧目看他。感觉到目光,太医把头垂得更低。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景玺一瞬心烦,蹙起眉头,然后挥手让太医下去煎药。

如蒙大赦,太医慌忙退出寝殿。伍小六双手合十地默念了无数遍“阿弥陀佛,感谢老天”,见太医神色慌张地出来,问了问才知dào

太医是去煎药。他踮脚忧心地朝里张望,又恐太医不识得凤仪宫里的路寻不到厨房,纠结了一下,选择去帮太医。

消息传开后,澹台绾晞当即赶了过去。彼时,雨早已不下了。她一出瑶华宫就遇到了时弈。或者,准确地说,是时弈在特地等她。

澹台绾晞看了他一眼,经过他时留下一句:“随本宫去看皇后。”

时弈跟上。

宸妃出自凤仪宫,宫中上下皆知她与皇后情同姐妹,凤仪宫的宫人自然不敢拦着。而时弈,是宸妃跟前的大红人,同样不会有人拦他。

寝殿的门和窗都大开着,不进去也能清晰看到高大的深紫背影凝身在凤榻边。就像刚到煊王府的那次,澹台绾晞只在殿外静静地驻足看了会,然后无声离开。

尽管没有表露出来,但众人还是眼尖地感觉出她的落寞。时弈遣退一众宫婢,独自一人跟上她,不论何时都在她身后一步距离。

静静地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停下。

“这就是你的计策?”

透露靖辞雪行踪的最终目的?

时弈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至少,斓瓴国主没能带走皇后。”他侧目看她,像是玩味,又像审视,“不正如你所愿么?”

澹台绾晞恶狠狠地瞪他。

时弈不怕,反笑:“才刚是个开始,别急。”

……

靖辞雪醒了,可情形很糟糕。比她初来那会还沉默。伍小六绞尽脑汁地说话想逗她开心,到最后伍小六发xiàn

,不论他说的有多好笑,学得口技有多像,皇后别说笑了,就连眼神都没变过。说着说着,伍小六自个都觉得哀伤。

可是她又很正常,自从醒来之后就再没流过眼泪。伍小六奉上的茶,她会喝。澹台绾晞陪她用膳,她会吃。景玺说“晚了,睡吧”,她会闭眼。她只是不说话。

直到有一日,太子景诺带着书中的疑惑来问她。她终于开口了,细心讲解。伍小六激动地当场落泪。可是,面对景玺他们,仍是沉默。

景诺如实以告,这是他白二叔的意思。没想到真能让皇后开口说话。

自那以后,景诺就时常抽空去凤仪宫。只要是景诺,她总是有问必答。

又过去十来天。

景玺终于在常宁宫召见了景乐。禁足的日子里,景乐无一刻不想见到她的皇兄,终于见到了,她怎能不苦苦哀求?

她说,乐儿是斓瓴国的乐贵妃,斓瓴国才是乐儿的家。

她说,就算这次祁詺承利用了乐儿,乐儿还是不恨他。

她说,皇兄,如果你真的疼爱妹妹,就让乐儿去找他。

景玺却只说:“乐儿,你是朕唯一的妹妹。你安心留在弥月,你的婚事,朕会另做安排。”

在景玺看来,祁詺承心系靖辞雪一人,无论过程多艰难,他都一定会想方设法再次夺回。何况,前方并未传来祁詺承归国的消息。那就只有一个结论,祁詺承还在弥月,在寻思谋划。而且现在,祁詺承恨透了弥月皇族和靖辞雪。如果此时让景乐出宫,无疑是给他火上浇油,让他想起最初靖辞雪的离开就是因为景乐,更重yào

的是,景乐把靖府宗祠被毁的真相告sù

了靖辞雪。景乐一旦回到祁詺承身边,以他当初对待靖辞雪的手段,景乐非死即伤。或者,他会以景乐作为要挟,交换靖辞雪!

景玺素来疼爱景乐,怎么忍心看她受伤?

景乐却坚持:“乐儿此生,只有他一个丈夫!皇兄,乐儿远嫁后,失去了一切,唯一拥有的只有一个他!求皇兄成全。”

那滴滴晶莹的泪珠令他心疼,却没让他心软。

彼时已是深夜。

门窗紧闭的寝殿里,忽觉一阵风袭上面颊。靖辞雪睁眼,便看到了一双黑沉的眼眸。来人一身夜行衣,唯独露了双眼睛在外边,此刻也同样紧盯着她。

熟悉到心悸的眼眸。只是眼眸里再无深情缱绻,只有恨。

他的手刚扣上靖辞雪的手腕,便听到殿外传来的脚步声,紧接着强劲的掌风朝他后背袭来。他身体一侧,将靖辞雪护到身后,同时出掌。

再恨再不甘,也舍不得她受伤害。

祁詺承苦笑,胸口蓦然一阵抽痛,与景玺对了几招就落了下风,纵身跃出。

景玺没有追上去,只是把靖辞雪抱进怀里,盯着那扇打开的窗,心有疑虑。祁詺承的功夫很高,上阳城之战他就已领教过。可是刚刚,他明显感觉到了祁詺承的力不从心。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殿外禁卫军匆匆来报:“伍小六公公在藏书阁出事了!”

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景玺与靖辞雪赶到藏书阁,澹台绾晞紧跟着赶到。而他们,只看到伍小六坐在地上,歪靠着书架,胸口插着把匕首,眼睛直瞪。

除此之外,伍小六的右手覆盖的那块地砖上,是一个歪歪扭扭的血字——承!(未完待续……)

217 终是反目:嫁祸

他问,那你呢?你的将来怎么办?

——

深更半夜,凤仪宫的总管公公伍小六命丧藏书阁。

案情疑点重重。第一大疑问就是,伍小六缘何会在深夜去藏书阁?众所周知,伍小六公公对柳后忠心耿耿,终日侍奉在侧,即便在夜里,他也是浅浅入眠,一旦听到寝殿那边有响动他便会醒来,眼巴巴地跑去瞧个究竟。宫人们私底下都揶揄他,说他对皇后的好和贴心远远超过了一个奴才的本分。就连景玺也这么觉得。

而他留下的血字,直接将案情的疑点跳过,矛头直指凶手!

禁卫军首领分析道:“死者留下的字虚弱无力,笔画却都牵连在一起,可以肯定这是伍小六所写,而且是在情况紧急的时候,他怕被凶手看见,特地将字藏了起来。”

承!

普天之下,名讳中含“承”字多不胜数,而“承”的意思也极其多样,说实在的,很难凭这一个字就确定凶手的身份。

可是眼下的情形……

斓瓴承帝不久前劫走皇后,将两国关系推到了最僵化状态。就在一个时辰前,凤仪宫外的禁卫军看到一个黑影跃出,他们不知那人何时进去,却能隐约看出那人的身形与斓瓴承帝极像。众人急匆匆追上去,但追丢了。紧接着,藏书阁就发生了命案。

接二连三发生地一切,太多巧合了!

所以。也不能怪众人看到“承”字的第一反应就是斓瓴承帝。就算是景玺、靖辞雪和澹台绾晞,都不能例外。

伍小六的眼仍旧大睁着,早已涣散。一动不动,身下淌满鲜血。而那鲜红的血字,血迹已经干涸。

进入藏书阁,看到伍小六尸首的那一刻,靖辞雪就僵住了,仿佛浑身力qì

都抽尽,而耳边,清晰地响着一句话。

“奴才大名伍小六。小名六子。姑娘你可以叫我六六。”

明明,她的六六还那么有活力!

眼球干涩难耐,却流不下一滴眼泪。

澹台绾晞也是,耳边嗡嗡的。全是以前她与伍小六的吵吵闹闹。他们三人一路北上。历经生死。始终不离不弃。虽有主仆名分,但感情不假。即便后来,她晋封为宸妃。伍小六起初对她有诸多不满,不是躲着避着,就是横眉冷目,可是当祁詺承来到弥月的消息传开后,伍小六急得不得了还是对她说“一起逃吧”。

六子,你是该逃的啊!

在心痛之时,再见一个“承”字,无疑是晴天霹雳。澹台绾晞的眼里浮上一抹厉色。靖辞雪站了许久,目光一直落在血字上。然后她动了一下。

景玺有些担忧地想伸手扶她,却见她一步步走向伍小六,满目悲哀。手还未留在袍袖下,他紧握,负到身后,眼神示意禁卫军首领。禁卫军首领会意,带人出了藏书阁,严令封锁封安城。

靖辞雪缓缓蹲下身子,与伍小六齐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细看六六的脸,苍白的面容掩不住他的秀气。她伸手,滑过伍小六的眼,为他合目。

另一双白净纤美的手伸过来,握住伍小六早已僵硬的手。然后她听到澹台绾晞说:“六子,不论凶手是谁,我澹台绾晞一定为你报仇!”像发誓般坚定。

她的心,一瞬凉透如冰。

“启禀国主,明安公主不见了!”这时,又急匆匆跑来一个禁卫军。

景玺眸色一动,却不语,只眼神示意命禁卫军退下。他知dào

景乐的武功修为,单凭她一人是出不了皇宫的。而受了伤的祁詺承在陌生的弥月皇宫没有景乐带路同样很难逃出禁卫军的追捕。

他轻轻揽过靖辞雪,吩咐马立忠好好安葬伍小六。

马立忠刚要领命退下,澹台绾晞忽然开口:“臣妾想要亲手料理六子的后事。”

“好。朕让马立忠帮你。”景玺答yīng



“谢国主。”

景玺又道:“伍小六的事你无须多想,一切有朕!”

澹台绾晞垂眸点头。景玺命人护送她回瑶华宫,而他却在素珊平静的注视下,抱起靖辞雪离开藏书阁。

天色依旧黑沉,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尾随的禁卫军和侍从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

“不必跟来。”景玺抱着靖辞雪进入凤仪宫,将一众人留在宫门外。

寝殿里烛火明亮。景玺放下她,忽然手腕被人握住。

“留下陪我。”这是从山林回来,靖辞雪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而且是挽留。

景玺看着她白皙如雪的脸,那烟灰色的眼眸让他的心瞬间柔化。他轻声道:“好,我留下。”

那晚余下的时间里,景玺揽着她,她靠在他怀里,一直在说话。景玺安静地听着,听她从佛山祈福初识伍小六说到主仆三人仓皇北上。在靖辞雪的诉说里,他仿佛看到寂静的山林间白雪覆盖,寒风刺骨,他们三人挤在一个狭小的车厢里相依为命,紧紧依靠。还有伍小六用他单薄的身躯挡住风口,几乎整个人都缩在棉衣里。

靖辞雪还与他说了宁馨儿。她说,宁馨儿温婉如荷,在她最心灰意冷、几乎寸步难行的时候出现。尽管宁馨儿是带着目的而来,可她终究在靖辞雪和澹台绾晞荒凉的生命里洒下了一缕阳光。景玺是知dào

宁馨儿的,那次他在浣衣局里救下她与澹台绾晞,看似柔弱,实则坚强。

“凡灵宫里的那场大火,吞噬的是馨儿,不是我。”淡淡地回忆叙述里是淡淡地伤。

景玺不忍她回忆那些往事,却无从阻止。他知dào

此刻的靖辞雪急需倾诉。而他能做的,就是抱紧她,给她无声支持和安慰。

还有斓瓴皇宫里的羽贵妃,花习习。一点点叙述,终于少了哀伤,多了丝欣然。她与花习习性情天差地别,却一见如故。没有任何隐瞒,她告sù

景玺,花习习的入宫初衷是为了帮zhù

阿承,而阿承也承诺,它朝相府灭,斓瓴安,天下定,便许花习习关塞看雪,一生逍遥。

花习习与祁詺承,两人情深意重,却无关风月。为了祁詺承,她可以手起刀落,生生剜下守宫砂。

靖辞雪说,习习一生追求自由,却被锁进了笼子,将年华葬送。

她说:“素珊做了宸妃,又是墨羽公主,她的将来我不担心。只有习习,她该怎么办?”

“那你呢?”望着窗外渐渐露白的天际,景玺轻声反问她,“你的将来,怎么办?”

他得到的,只有靖辞雪的静默。

片刻,靖辞雪忽然问他:“尔玉,你认为他是杀害六六的凶手吗?”

这次,换景玺静默。

这一夜,靖辞雪说了许多话,到天亮时,她终于昏沉沉睡去。景玺垂眸看怀里女子恬静的侧颜,看了一会,眸光滑向一边她紧握的手。

掌心里,靖辞雪紧握一枚凤印。

伍小六没有官阶,只是后.宫里的一个小太监,他的丧事不能大肆操办。马立忠说,按往常的惯例,弄口棺材寻个地也就埋了。澹台绾晞心想,既然不能办丧事,但也不能委屈了伍小六,她差人在封安城里挑了块风水宝地,用最上等的棺木将伍小六的尸身运出宫外。

那日,她在高楼上看了许久,直到运送棺木的人影消失不见。她身后,只有一个时弈。

当天夜里,澹台绾晞再次出现在时弈的院子里。自从伍小六的事情发生后,景玺每晚都在凤仪宫里,但也没忘记她的存zài

,时常有小太监送东西到她的瑶华宫,还带来景玺的口谕,让她照顾好自己。她也每日必去凤仪宫,靖辞雪对她仍是沉默,她便陪着,有时坐上一个时辰。

时弈的院子她常来,并不陌生。她没有像那次直接闯进时弈的房间,而是在院子里站着。一句话也没有,但她知dào

时弈知dào

她在。

果然,她站了才一会,时弈就出来了。

时弈对自己伤痕累累的脸一点也不介yì

,每次回到自己院子后就会摘了面具。澹台绾晞暗讽过他,他却说,“再难看也是我自己的脸。我不嫌弃。”得到的是澹台绾晞更为无情的一句“可你恶心到我了”。

这次也无例外,他摘下面具走出房间,迎面而来就是澹台绾晞的一记巴掌。

意料之中,他没有半丝惊诧。反而迎上澹台绾晞怒不可遏的眼眸。

“孟岩昔!本宫绝不会放过你!”澹台绾晞恨得咬牙切齿。

时弈却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宸妃娘娘是要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么?”

“有何不可!”

“呵……”面对澹台绾晞的恨,他笑,只是光线过于昏暗,看不清是不相信,还是自嘲。

但他看清了澹台绾晞一闪而过的悲伤。

“你知dào

吗?我答yīng

过六子的,我说过,我不会再丢下他一个人!可是这次,我却让他孤零零一个人走了!孟岩昔,我无法原谅自己!”

“杀他的是我,不是你。”

所以,我会让你偿命。澹台绾晞闭上眼,流下两行眼泪。感觉到指尖拂过她的眼角,她睁眼,对上一双琉璃美目,漆黑的眸滩写满认真。(未完待续……)

218 终是反目:第三计

他哭: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沉默,是她仅有的回应。

——

时弈说:“我无意害他,是他自己不该冲进来。”

杀害伍小六,绝对在他的计划之外。

当时是深夜。澹台绾晞如约来到藏书阁,夜深人静,藏书阁里漆黑一片。忽然亮起一点光亮,她抬眸望去,见时弈靠坐在窗边,手边一支白烛。窗开着,夜风瑟瑟穿堂而过,昏暗的烛光映在他的面具上,泛出一层冷冷的光辉。

“怎么约在这里?”澹台绾晞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望着窗外的夜色,口吻不悦。

“不好么?”时弈淡淡反问,“我以为这里应该充满了你最甜蜜的回忆。”

“孟岩昔!”她厉声警告。萧条的夜风送来了他轻微沉闷的低笑,听不大真切。

“好,言归正传。”时弈动作优雅地请她在对面坐下,原本隐在暗中的俏丽容颜一下子在他眼前清晰起来。烛光下,他看到她眉间情韵益发妩媚。

时弈比出三根手指,澹台绾晞心下明了,他这是要说他的第三个计策了。

“时机到了?”澹台绾晞问道,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第三计的具体内容。她只是想起小姐被祁詺承劫走下落不明,她以为那就是时弈的计策,而时弈告sù

她第三计他早有谋划,只是时机未到,不能告sù

她。

时弈闻言不语,算是默认。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时机?”

时弈淡淡地看着她:“如果我有一官半职,见得到满朝文武或出得了宫,那就不存zài

这个时机。”

所以说,他看中的是自己的身份。澹台绾晞有些明了,不过她也未必能见到朝中大臣,但若助他出宫,倒是简单。只是,时弈究竟想做什么,竟要见满朝文武?

时弈看她眸色微动,猜到她的所想。却忍不住心中苦涩。澹台绾晞心思缜密。反应灵敏,只一个晃神便能想到。可是他更清楚,只要澹台绾晞再细想一想,就会看出——他不希望这个时机的存zài

。也就是说他其实是不想把第三计告sù

她的。

不是想不到。而是她压根不会想。

时弈自问。那究竟是什么呢?

似乎,他也不想看到她左右为难,痛苦纠结的样子。他只想为她扫平障碍。助她登上顶峰。

第一计——留下。澹台绾晞力劝靖辞雪封后。

第二计——趁虚。弥月国主夜醉藏书阁,澹台绾晞封妃上位。

澹台绾晞接过他递来的纸条,展开。暗橙的烛光映透纸背。

第三计,同样只有两个字。

“身份。”她抬眼,目光越过白烛,咬字清晰。至此,她已然猜到时弈的计策。

时弈点头,肯定她的猜想:“不要说你做不到。”一句话,直截了当地断了她所有后路。

“如果,柳后没有回宫。那一切自然皆大欢喜。可惜,她回来了。”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尖锐,显得更加魅惑,“你此时再狠不下心,这辈子你与国主之间就永远都夹着一个人。”

澹台绾晞沉默了,袖中两手交叠,指尖纠缠一如她的心乱如麻。时弈却不急,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等着她下决心。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有了这个计划,对不对?”她霍然抬头,目光凌厉,“你把小姐的行踪透露出去,你说你还没想好下一步,你是骗我的!你知dào

,小姐不会跟他走!”

潋滟眸潭闪过一丝冰凉的笑意。

“皇后娘娘就一个致命点,用情至深。”时弈转开眼看向窗外,迎面的风抚乱了他的发。当他亲自目送澹台绾晞走上藏书阁时,他心里就有了这一计。

凝滞的空气里传来澹台绾晞的深呼吸,然后他听到她问:“你要我怎么做?”

平淡的语气下,是她百转千回之后的决心。

时弈回眸看她,果然见她满目坚定。他笑,眸滩荡漾,笑意深沉。

果然不出他所料!早在澹台绾晞能下定决心踏上藏书阁,他就知dào

她无法拒绝。沾染上世间的情爱,就像染了毒瘾,得到了一些就忍不住想要更多。何况骄傲如她,如何甘愿?

时弈说了他的计策。寂静的藏书阁里只有他的声音。到最后,静得如同死寂。澹台绾晞回了他一个“好”字。

而就在她“好”字脱口的刹那,门被人从外大力推开,然后他们就看到怒气冲冲的伍小六,像只被踩到痛处的小野兽,委屈又生气。还有难以置信。

伍小六指着澹台绾晞,流着眼泪,大声诘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都是宸妃了,还不够吗?难道真要把皇后娘娘逼得走投无路,你才甘心?”

“素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澹台绾晞默然站起,之前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跟伍小六说,她只是深爱一个人,她没有错。而眼前这一刻,她涩然无语。因为无论是哪个理由,它都显得——虚!

“你为什么不说话?”伍小六怒瞪着她,她仍是不语。他扬眼看向一旁的时弈,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就是那个帮zhù

川王篡夺皇位,又游说洛国舅围城兵变的孟岩昔?原来你没死啊!你怎么就做不出一件好事呢!”

然后,他又指着时弈,问澹台绾晞:“是他诱惑你,是他逼你的,对不对?素珊,你告sù

我,这一切都是他逼迫你的!”

时弈冷漠地打开他的手,他最讨厌被人指着。

面对伍小六小心翼翼又满含期许的眼神,澹台绾晞却是无言以对,沉默着别开眼。

伍小六失望至极,仍不愿放qì

任何机会,他急切地握住澹台绾晞的手,“我们去找国主,去找皇后,咱们把孟岩昔抓起来,杀了他。说这一切都是孟岩昔迷惑了你,逼迫你,国主和皇后会原谅你的。素珊,你跟我走,快跟我走,我们先去找禁卫军,先抓人,好不好?”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哭着求她。

“对不起,我做不到。”澹台绾晞面无表情地拨开他的手,从未正视过他。

她的无情,仿佛将他的心直接丢进了地狱。

“好……好……好……”伍小六的眼泪流不尽,“你不去,我去!我真替皇后娘娘心寒啊!”

时弈看到澹台绾晞的身子晃了一下,刚不动声色地扶了澹台绾晞一把,他的手就被伍小六扣上,使劲往外拉。

“我先抓你过去!”伍小六咬牙切齿。

时弈没留神,被他拉走。可是没走几步,他二人就定住了。澹台绾晞蓦然一阵心悸,上前一看,他二人的身体靠得极近。她看到露在时弈手外的匕首柄,而匕首已没入伍小六的胸口。

伍小六艰难地转头,眼里全是来不及落下的泪。他的唇动了动,声若蚊蝇,澹台绾晞还没听清,时弈握着匕首的手一转,她听到了心脏绞裂的声音。

伍小六不动了,眼泪和血一起掉落。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回想着伍小六的口型,那分明是——快跑。

他至死,仍还牵挂着她的安危。

“禁卫军很快就会发xiàn

,我们快走。”时弈声色平淡地催她。她才发xiàn

时弈已将一切都打点好,包括在伍小六右掌下的石砖上留下一个血字。

时弈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趁机恶化靖辞雪与祁詺承的关系。不论这晚斓瓴国主有没有夜探皇宫,这个黑锅,他是背定了。

确实啊,如果那晚伍小六没有冲进来,他就不会死。

“孟岩昔,一命尝一命,你不懂么?”

“懂。”时弈点头,忽然倾身靠近,他虽不如北方男子高大,但身形颀长,这一贴近,也足以将澹台绾晞罩在他的身影下。

“我发xiàn

,每次你生气懊恼的时候,都会唤我‘孟岩昔’。我想,你的恨应该只针对‘孟岩昔’,而非‘时弈’。对不对?”他嘶哑阴沉的嗓音带着魅惑。

澹台绾晞一怔。他却已抽身回去,若无其事地将她望着。

“东西呢?”他问。

怔愕的思绪活生生被他拉回到正事上,澹台绾晞把袖中的账册递给他:“三日后,墨羽的人马会离开皇宫。我已和皇兄说好,到时你就混在里边。”

正在翻账册的时弈听到她的话,不禁扬眉看她:“知妹莫若兄。”

“六子尾随我,皇兄尾随六子。那晚的事,是皇兄先与我说开的。”深吸气,眸光转向光线昏暗的庭院。时弈说的没错,知妹莫若兄,她还没开口,澹台甫晔便已说破。

皇兄说过会帮她,只是希望她凡事留点余地,不要将人心伤得彻底。

她想起皇兄说这话时的口吻,也是淡淡的。

她说,“皇兄放心,靖辞雪永远都是素珊的小姐。”

——可如今我是澹台绾晞,我心中依然有你,却更有景玺。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只做我觉得该做的值得的事。

一切,从她走进藏书阁的那一刻起,就再没了回旋余地。

“好好保重。”

不含任何情感的道别,她转身离去。腕间蓦然一紧,时弈将她拉了回去。

“万一回不来了呢?你许诺的荣华富贵我就得不到了。”

她看到他唇角一勾,然后就吻了下来。

只是两唇相贴,没有深入。

澹台绾晞一把推开他,恼怒地扬手,眼见着又是一巴掌。

半空中,时弈截住她来势汹汹的手掌:“得不到荣华富贵,我就要这一个报酬。”(未完待续……)

219 终是反目:祭亡

她深知斓瓴国容不下弥月皇后。

却忘了,弥月国同样容不下她斓瓴靖后。

——

彼时,已入了秋。

墨羽国主离开的那日,景玺携宸妃亲自为他送行。蔚蓝色的天空格外高远,明净如洗,纯粹得不带一丝浮云。未沾染任何喧嚣与酷热的清晨,空气清凉入体,清风拂过,隐有花香。

从小到大,澹台绾晞自记事起就认定自己是孤儿,靖辞雪曾想为她寻找双亲,被她拒绝。父母亲人抛弃了她,她是天地间孑然一身的孤草,得不到的温暖她就努力自己生长。

她曾对馨儿说,天下太大,她只想与小姐好好地活下去,别的都不想。

直到某一天,自称是她兄长的人从天而降。她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的感动和期待。无从否认,她从小就羡慕靖辞雪,尽管靖相严厉残忍,夫人默默寡言,尽管靖子午与小姐割袍断义,反目成仇。

景玺简单地说了两句,便离去,留下他们兄妹二人好好话别。

宫道旁的槐树荫下,澹台绾晞忽然问道:“皇兄,你为什么也喜欢小姐?”

在她看来,祁詺承与小姐是幼时在西子湖畔结情,各自隐忍,互为怜惜。而景玺的情源自何处,起初她也不明白,直到确认景玺就是她们的师兄尔玉。那晚夜探静思堂,景玺说——靖辞雪,我想我曾见过你。清淡的口吻,不是猜测怀疑。而是肯定。他离开桑央谷多年,身负血海深仇还能不忘靖辞雪,其间情谊可见一斑。澹台绾晞回想过多次,她确定在桑央谷里景玺与靖辞雪未曾见过,两人唯一的交集便是小姐在崖上抚琴,他在崖下舞剑,也可以说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唯独她的皇兄,初次相遇是在金陵城街头,他便开口邀约小姐与他共赴墨羽。以及他之后所做的一切。不排除他带了很深的目的性。但在斓瓴国外的诀别中,皇兄对小姐的情谊她看得一清二楚。或许不如祁詺承和景玺来的深沉,却绝不会没有分量。

澹台甫晔微微一愣,许是没料到她会问。还问得如此直白。抬眼看向高高的宫殿楼宇。那方向正是凤仪宫。

槐树荫下。他白衣胜雪,温和地弯唇,一如初见那般温文尔雅。

澹台绾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以为他不会回答久压在她心中的疑惑,刚要开口,他已兀自做了回答。

他说:“我不知dào

。”

澹台绾晞惊诧侧目,又听他说:“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深爱。”

所以,他也不由自主地喜欢了。

他回眸,见妹妹仍是一副充愣的神情,不由得又是一笑:“走了。”

澹台绾晞点点头,跟在他身旁走向马车,仍有些恍惚。

“皇兄保重,一路顺风。”她微笑着目送澹台甫晔上马车,“将来有机会,妹妹会去墨羽看您还有母后。”

车窗上的帘子挑起一角,澹台甫晔冲她微笑点头:“好,皇兄等你。”

最前边的墨羽侍卫带头出发,马车驶过她面前,车厢内传来轻微的叩击声。

扣。扣。两下。

她还兀自沉思,皇兄替她解了一个疑惑,却让她陷入更深的疑惑里。她从不信“喜欢,没有理由”,就像她的皇兄,虽说理由可笑,但到底是存zài

理由的。她不明白的是,靖辞雪于他们三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两下叩击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眼,看向渐行渐远的马车。

时弈毁了容,终日戴着面具,宫中上下都知dào

他。他不可能混在随行人员里,那样太过醒目。

“保重。”她弯唇,低喃。

……

十日后,墨羽国的人马终于离开弥月的国土。

景玺得到这个消息的同时,得知祁詺承也趁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数日后的早朝,马立忠呈上弦阳关的八百里加急书函,景玺看后,当场变了脸色。

原来,弦阳关守将后知后觉,发xiàn

斓瓴国主等人已出了弦阳关,心慌之下,数百将士在城墙上拉开弓箭。待王一海赶到时,箭已离弦。他惊恐地看着满天如雨点般密集的弓箭朝关外的一队人马射去,无能为力。

书函,是王一海的请罪书。他说,所有斓瓴国的随队羽林军悉数丧命,斓瓴国主和亓官统领皆身负重伤,而且他亲眼目睹明安公主替斓瓴国主挡了一箭,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但他已暗中派出人马前去查探。

“给朕压下这件事!”常宁宫内,景玺面色阴沉地给白宁下令。

白宁难得蹙眉,“斓瓴国主负伤出逃,不论他能否安然回到斓瓴国,两国的战事都将一触即发。这事迟早会传到皇后那里。”

白宁一语道破,他心沉如石。

“能瞒一时是一时!”景乐生死不明,靖辞雪那边,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再出事。

又过三日。王一海再次传来信函,上边说他派去的人追到边境,亲眼所见上阳城的十一将领亲自领兵接走了斓瓴国主。斓瓴国主重伤昏迷,亓官懿同样负伤,但还能行走,而明安公主,确实已经离世。

当晚,景玺去了凤仪宫。澹台绾晞也在,正陪靖辞雪用膳,因他的到来,请辞离去。在他看来,澹台绾晞真的很好,对他真心,对靖辞雪也是真心。

无从隐瞒,他把祁詺承的事告sù

了靖辞雪。与其终日惴惴不安,生怕她从旁人口中得知,倒不如由他亲自说。

靖辞雪听后,却没有一丝反应。她垂着眼睫,整个人恬静得令人恍惚。

“雪儿?”她站了起来,他忍不住轻唤。

不曾想,靖辞雪竟是朝他走来,轻轻地将他抱住。

“节哀啊,尔玉。”

景玺豁然明白。

在靖辞雪看来,祁詺承能活着回到斓瓴国已是幸运,如何还能再求其他?

接下来的日子里,斓瓴国没有传出半点风声,弥月朝野上下一片风平浪静,而这份平静中总带着强烈的不安——这不止是一个人的感觉,众人皆是如此。

白宁说,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确实是暴风雨啊!

靖辞雪深知,斓瓴国容不下弥月皇后。却忘了,弥月国同样容不下她斓瓴靖后。

一夜之间,她是斓瓴靖后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弥月国军、臣、民难容,景玺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弥月动荡。

斓瓴皇后靖辞雪,扬名于上阳城之战。斓瓴国主坠下苍戒之巅,靖后悲愤至极一夜白头。城头女子素衣白发,玉手纤纤,却让他们十万大军寸步难行。

那一战,所有弥月将士致死难忘。他们永远记得那天上阳城上倾泻震荡的《凤凰吟》,每一道音符都是魔音,像一双指甲削长的手,抠进他们的太阳穴,全身经脉都在颤抖。

最后一战,秋雨飘摇。他们亲眼目睹无情长剑没入他们的战神——煊王的胸口,弥月军民引以为傲的罗门法阵分崩离析,十万大军死伤无数,命丧异国他乡。

若问,弥月军民最恨的人是谁?那必是斓瓴皇后靖辞雪无意。

斓瓴靖后,她让弥月军民失了骄傲,让他们差点失去煊王,也因为她,多少弥月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她是弥月的仇人!却成了他们的皇后!

这怎么可以?

果然是斓瓴妖后啊,传言里说的真对!一定是她迷惑了他们的国主!说是被斓瓴国主劫走,谁知dào

她不是和斓瓴国勾结,想要里应外合呢!

众怒不可犯,而这一次,却是举国公愤。

精明睿智如景玺,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是一瞬无措。朝堂上,文武百官力求废后。他忽然理解了祁詺承,心生佩服。祁詺承三次力压废后,而他平生仅遇的这一次,完全抵得过祁詺承的任何一次。

弥月的军心、民心,在三国之中想来是最团结一致的。白宁说,百姓和将士们都要求将皇后斩首示众,以祭奠当年战死上阳城的将士们!

一瞬的无力,翻天倾地而来。

——

PS:第二卷明天收尾啦,今天不足的字数在明天补上,也就是3500啦~(未完待续……)

220 终是反目:目送

他说,斓瓴靖后,我弥月臣民人人得而诛之。

——

谣言有多可怕,靖辞雪早在斓瓴国时就深有体会。似有摧枯拉朽之势,让人无从招架。

红墙外,黑压压一片,聚集了无数情绪激动的弥月百姓。人群涌动,禁卫军不能使用武力只得奋力压下。听说,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近半个月,举国上下的愤慨都无比高涨。还有大殿和常宁宫,几乎日日都有大臣求见。

她想,景玺能瞒她至此,到底是不容易的。若非景诺,她兴许还在画地为牢,活在自己的禁锢里,对外界一无所知。

——

那日,她坐在亭子里吹风。秋日的风少了盛夏的燥热,却干得很,似乎连呼吸进去的空气都是干燥的。本就冷清的凤仪宫没了伍小六益发寂静,她终日沉默,宫人们自是不敢造次,平时说话或走路都小心翼翼。

北上弥月,入住中宫,主仆三人一路行来,相依为命。如今,偌大的凤仪宫,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蓦然侧眼,景诺小小的身量跃入眼帘。

自她回宫后,除了六六离世的那一晚她与景玺说了许多话,平日里她只对景诺一人如此。除却慕容瑶的托付,她对于景诺也是发自内心的怜惜和疼爱。许是天生母性情怀,许是她万般无奈失了未成形的孩子,总之,她清楚地知dào

,自己偏爱景诺。

于此。宫人们都看得出来。是以,景诺出入凤仪宫,再无人通禀。

这一日,景诺空手而来,未携一本书籍。行过礼后,他坐在靖辞雪对面的石凳上,面色沉静如水。

“你是上阳城之战中大败我父皇的斓瓴皇后,靖辞雪?”景诺开门见山地问,目光在她乌黑的头发上一扫而过。

靖辞雪神色一顿,继而承认:“我是。”淡淡的。没有一丝身份败露后的惶恐。

景诺看明白了。她一点也不好奇或惊讶他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与其说她镇定自若,不如说她全然不在乎。

“难怪……”想起往事,景诺微哂,“原来你是父皇的师妹。”

难怪被皇爷爷禁足的某个晚上。他看到父皇的梦蝶在她指尖徘徊。飞旋。

“原来就是你让我差点失去了父亲。”景诺垂眸低语。时光流转,他已然无痕无缘,只是平淡的口吻下隐约有着对那段往事的伤感。

靖辞雪静默不语。那段过去,于她亦是同样不堪回首。在那件事上,她从未觉得愧疚,此时便也无从开口宽慰或致歉。

“白二叔说,现在弥月上下已经全乱了。”景诺收好情绪,再抬头,已是面无表情。

“我不知dào

。你父皇没说。”

“父皇才不会告sù

你这些。”

靖辞雪点头,诚然是如此的,却道:“宸妃也没说。”

——

收回思绪,靖辞雪看着前方涌动的人群,此时的她立于弥月皇宫最高的楼阁之上,整个封安尽收眼底,却听不清百姓口中说的什么。于是,招手唤来一名禁卫军。

“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她问。

禁卫军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回道:“斓瓴靖后,我弥月臣民人人得而诛之!”

本以为皇后会生气,但至少不是现在这副平淡的样子,听过后便像没事人一样示意他退下。这让他恍惚觉得,皇后是知dào

的,问他不过是为了证实。

诚如那名禁卫军所想,这句话她确实不是第一次听到。

景诺说整个弥月都乱了,于是她问:“如何乱法?”

景诺回说:“举国皆反。”

闻言,她微怔。这“反”字,意味深长。

她又问:“条件?”

此“反”非彼“反”,压下这场动乱,无须流血丧命,关键在于她。于此,靖辞雪是知dào

的。然后她从景诺口中听到了那句话。

“报仇雪恨。”景诺望着她,沉静的神色与他父皇如出一辙,“斓瓴靖后,我弥月臣民人人得而诛之!”

她猜错了。压下这场动乱,确实无须流血,而是只要她一人性命。

回想起她在斓瓴曾面临三次废后,满朝文武都没有想过她性命,如今想来,倒是仁慈得很。

靖辞雪轻叹,转身离开,正好遇到走上楼梯的宸妃,澹台绾晞。

“小姐。”才开口,即语塞。澹台绾晞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何时起,他们之间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说过,你无须再唤我小姐。”靖辞雪轻笑着抚了抚她的发,“你是墨羽公主,是弥月宸妃……”

“臣妾记住了。”澹台绾晞急切地打断,对上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她弯了弯唇角努力绽出一抹笑。

“好。”淡淡一句,靖辞雪收手,与她擦肩而过。

深紫的身影纤丽如柳,缓步下楼,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澹台绾晞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随后莲步轻移,走到靖辞雪先前站过的地方,翘首望向苍远的天空。继而眸光下移,落在宫墙外那些密集如蚁的弥月百姓上。

为什么要急着打断靖辞雪的话?因为她知dào

,因为她怕疼。

——你是墨羽公主,是弥月宸妃……不再是素珊。

五个字,一旦脱口而出,她想她们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可是,打断了又怎样呢?那是她心知肚明的一句话啊,只要一想到,心就顿顿地疼。

她到底是伤害了她曾以命相护的人!

——

入夜,夜风清凉,吹散了一日的热气。

澹台绾晞提着食盒,带上美酒。去了藏书阁。身后,袅袅一群侍婢,终是被她留在藏书阁下。

“六子,我来看你了。你还好么?我给你带了最爱吃的烧鸡。”带上一盏烛火,她取出食盒里的美酒佳肴,摆在石砖地面。

她席地而坐,靠在书架上,一手提壶,指捻玉杯,剔透的酒液缓缓注下。她轻笑。玉杯倾斜。洒酒以敬亡灵。

再次满上一杯,她兀自饮下。

她好像忽然听见伍小六在说话,声音逐渐清晰,仿佛就在耳畔。

“皇后本是你我的主子。国主是皇后的丈夫。就算皇后不喜欢国主。国主的身份不会变。皇后视你为亲人,你也曾待皇后如亲姐,试问。哪个做妹妹的能抢姐姐的夫君?”

“宸妃娘娘,奴才斗胆问您一句,您觉得皇后是体谅您喜欢上国主,还是体谅您的背叛离弃?”

“奴才恳请宸妃娘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皇后手下留情。”

入喉的酒液一瞬间着了起来,辛辣无比地刺激她的咽喉。她抿唇,忍下疼痛,忍下想要咳嗽的冲动,闭眼向后靠去,两行清泪顺着她的面颊蜿蜒而下。

手下留情?

还真被你说中了啊,六子。你很失望吧,我那么坏,我不敢承认,我没有……手下留情。

——

给时弈的那本账册正是当初废太子景弘费尽心思也要夺回去的那本。她曾对景玺说,账册落水里,丢了。其实不然,而是被她藏了起来。

账册上记录了满朝文武数年来为太子.党所做的事,有的是甘于趋附,有的是被逼无奈。景玺说过,一本账册牵动着弥月的根基,为长远考lǜ

,是不能大白于世的。他登基后,剪除了朝中曾趋附太子.党的佞臣,却始终未动那些被逼无奈而做了些违背自身原则的臣子。

那些忠臣啊,忠于国,忠于君,可也担心着哪一日自己曾犯下的过错被人发xiàn

。所以,时弈有了契机。

当时弈开口向她要账册时,她便已猜到他的意图。游说朝臣,或者逼迫朝臣。

或许,时弈多此一举。北方弥月,本就是个团结的民族,同仇敌忾是他们一贯的特色。

账册或能逼迫到朝臣,却远不及“斓瓴靖后”四字来得深刻,能在他们心里掀起滔天怒火。

景玺亲自去山林接回靖辞雪,听说他与祁詺承对峙时,不许任何禁卫军相助,甚至让他们后退十步,背过身去。禁卫军嘴上不敢造次,心里却是分外疑惑啊。

某次,澹台绾晞经过时听到禁卫军谈及那事,说是虽离得愿,但隐约听到斓瓴国主的驳斥,说柳后是他的皇后。她心下一惊,现身怒斥。传到景玺耳里,私下谈话的几位禁卫军当天晚上就消失在了央央弥月皇宫。

此后,去过山林的禁卫军对那天的事都避而不谈。然而,斓瓴靖后的身份一暴露,封安城里立即有人传言,说是在山林皇后未带面纱,确实与上阳城之上的靖后颇为神似。听说,此传言来自宫中的禁卫军中,该名禁卫军曾随煊王远赴上阳。

此言一出,更加证实了靖辞雪的身份,也不禁让宫中的禁卫军们暗下哗然。思及凭空消失的几名禁卫军,觉得那日的宸妃的反应过于激烈,果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澹台绾晞却知,那传言是时弈所为。禁卫军恐怕没发xiàn

,那日她训斥之时,身后并无旁人,只有一个戴面具的时弈。

说起来倒也神奇,自从毁容后,时弈周身的气场便不再强烈,总是淡淡的,让人忽略。

——

“呵……”澹台绾晞笑了,窗外皎洁的月光清凉如水,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她睁眼,双目当即锁定圆月,眸光发狠。然后字字咬牙,如同发誓。

“六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我说到做到。”

你放心,时弈再也回不来。这世上将再无此人——时弈,或孟岩昔。

她笑,唇角上扬,弧度越来越深。

——

凤仪宫内。

“他们说你没用晚膳。怎么了?身子不适么?”景玺一进来,便问。

他以为靖辞雪会像往常那样没有回应,然而,原本盯着一处烛火出神的靖辞雪缓缓转过眼,“我在等你。”

景玺一怔。继而眉心微蹙,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才道:“你知dào

了?”

靖辞雪点头:“尔玉,你欲如何?”

“我意已定,苍天莫改。”坚毅的面颊,由内之外透出他凛冽和坚定。

靖辞雪望着他,许久。最后,诸多的话语皆化作一缕轻叹绕过舌尖。他听到了,那声轻叹是对他坚持的无奈。

——

朝野的报仇呼声日渐高涨,而景玺似乎打定了心思,不肯屈服。任凭白宁与简云枫出尽了计谋,他也不为所动。

他说,他决计不会放她离开!

——

这一日,白宁退出常宁宫,与简云枫互视一眼,两人皆无奈摇头。途至御花园,他们蓦然顿步,前方三步远处,正是孤身独立桂花树下的靖辞雪。再互视一眼,两人皆从讶异到了然,然后别有深意地弯唇一笑。

皇后潜逃出宫,举国臣民再次大怒。大臣们纷纷上书请求国主派兵捉拿妖后靖辞雪,一时间,朝堂之下,禁卫军全力搜捕,百姓大力相助。

乔装改扮后的靖辞雪在白宁和简云枫的相助下,轻而易举地离开了封安。一路上数次遇到追兵,幸而都一一化解。

风餐露宿,千里跋涉。望着沿路布满的她的画像,不禁心生感叹。她早想过离开弥月,却不曾想是这样的光景。不过也好,她终是离开了。

一个月后,她终于出了弦阳关。果如白宁所言,一路上他都已安排妥当,护她安然离开。她没有回头,只望着慢慢前路,黄沙滚滚如烟。

大雁成群结队地自头顶飞过,她轻笑,衬着雅淡素纱,即便发丝凌乱,面容憔悴,依旧绝艳菁华!

来时三人相依,去时一人孤影。仰看头顶北雁南飞,幸而有你与我同归。

——

弦阳关外的山巅之上,面朝南方伫立着两道身影。

景玺目送着那道曾无数次牵动他心跳的背影远去,似乎从金兰水榭的国宴开始,靖辞雪留给她的就一直都只有背影。

“国主?”那身影已渐行渐远,白宁望着身前高大却孤独的背影,眼眶微涩。他白宁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瞒天过海,调出国主的亲兵暗中助靖辞雪逃脱追捕她的禁卫军啊!

山巅的风极大,吹得衣袍烈烈作响。

景玺忽道:“也许,你是对的。”

她不该留在弥月,而他,留不住她,亦护不了她。

他说他心意已决,即便是苍天也难改他的决定。而她一声轻叹,却胜过了苍天。

他说他决计不会放她离开。而她,选择悄然远行,毅然决然。

原来,他与她之间,“心意已决,苍天莫改”的是她!

——

白宁垂眸,唇角渐渐弯起。

他知dào

,在家国、天下和心爱女子之间,景玺做出了选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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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221 浮生半日:三虚岭

【第四卷

犹记映月照初雪】

那是阿承的孩子,她想来就觉得心暖神漾。

——

仿佛睡了许久,靖辞雪睁眼,面对顶上的亚麻帐顶久久充愣。

“娘娘,您醒啦。”

耳边忽然响起女子惊喜的呼唤。

娘娘?!靖辞雪大惊,原本就缺少血色的脸霎时苍白得更加彻底。当下撑臂坐起来,虚弱的身子令她摇摇欲坠。

“娘娘小心。”伴着女子清丽温婉的声音,一双纤细却粗糙的手及时地扶住她。

靖辞雪借力靠在床壁,抬眼,入目的是一张陌生的脸,朴素的农村乡野妆扮,眉目却清秀温婉。又看了圈身处的房间,一张普通的木桌,四把木椅,墙角搁着几把锄子以及一些靖辞雪从未见过的东西。与外间相连的地方垂着块深蓝色的粗布,不透光。这俨然是一个普通农家。

见她小心地打量,那女子轻轻一笑:“这里很安全。”

闻言,目光再次落在女子脸上。女子脸上的笑意未散,满是安抚的意味。靖辞雪看着她,蓦然想起了宁馨儿。她们多像啊,一样的温和婉约,一样的让人心生依恋。

这一想,靖辞雪细细地打量了下对面的容颜,这女子口口声声唤她“娘娘”,无疑是认识她的。而她素来对旁人旁事不上心,此时便更记不起眼前女子是谁。想开口,才发xiàn

喉咙干涩至极。颇有些难受。

陌生女子心领神会地去倒了杯水。靖辞雪心中警惕,但见她面目和善,最初的那一声呼唤也包含真情实意,当下稍稍放宽了心,接过水杯喝下。

“民女名叫方婷。”自称方婷的女子缓缓开口,靖辞雪停杯看她,她微微歪头,眼含期待地问,“娘娘可还记得民女?”

屋内笼上一瞬安静。

面对靖辞雪的默然,方婷并未表现出失望。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呀。皇后娘娘怎会记得她呢?不过,她还是提醒了一句:“民女曾有个姐姐,叫方丽。”

靖辞雪眸色一顿,然后紧紧锁住她。有些不可思议。又听方婷补充道:“就是当年的丽嫔。皇后娘娘应该还有印象吧?”

那年。丽嫔的怨灵大闹皇宫和琼林院,她为了救祁詺承,毁了祥云玉佩。又身中蚀心散剧毒,几乎丧命。

阿承……念到这两个字,她的心蓦然一痛。那天山林间,细雨下,祁詺承满目的伤她永生难忘。

她无力地合眼,敛去眸中酸涩,隐藏好情绪后才缓缓睁眼。方婷温和依旧,只静静地看着她。

“你……”她涩然开口,心中满是疑惑。

丽嫔大闹琼林院那晚,天地昏暗,阴风阵阵,丽嫔笼罩在一圈暗弱的赤红光芒下,靖辞雪慌忙赶到,记得当时丽嫔正厉声质问洛缪璠,躺在她的脚边的女子正是她的妹妹方婷。丽嫔魂飞魄散后,靖辞雪心力憔悴已无力再想地上一动不动的方婷。事后想起,宫中上下对丽嫔一事全都缄默其口,她以为方婷已经……

方婷自然能猜到她心中所想,轻轻一叹是为当年她方家的腥风血雨,而今她无怨无恨,早已将仇恨放下。

她说:“是国主救了民女。”

原来是阿承!

靖辞雪垂眸,唇边一抹苦涩浅笑。能救方婷的,除了阿承,还会有谁?只是没想到,当年心心念念,眼中只有洛缪莹的阿承居然还能分心兼顾奄奄一息的方婷。

“这是哪里?”再抬眸,她已是满眼的平静。

“这儿是三虚岭,地处弥月、斓瓴、墨羽三国的管辖之外。”方婷解释道,“许是正因为如此,这儿民风淳朴,恍若世外之境,很是安全。民女当年醒来便已在此地。”

“三虚岭?”闻言,靖辞雪定了定心神,这个地方她听说过,诚如方婷所言,此地三国都无管辖权力,最适宜隐居。可也正因为如此,三虚岭没有一国作为后盾,一旦出事便无所依靠。所以,准确地说,三虚岭是一个可安全又可危险的地方。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记得她离开了弥月,一路上都是追兵。而且那些人马很奇怪。靖辞雪隐约分辨出那是四路人马。其中一路人马身着弥月铠甲,很明显是从封安来抓捕她的禁卫军。

另外三路皆着清一色黑色紧身衣,面罩黑巾。

靖辞雪之所以能分辨出那是不同的三路人马,是因为那些人都互不相识。起初还在弥月境内,好几次她都险些被禁卫军抓住,紧要关头总会杀出一队黑衣人,替她扫平障碍,很明显是在保护她,意在护她安全离开。她曾以为是白宁派来的人,直到出了弥月,那些人仍一路紧紧相随,暗中保护,与锲而不舍的禁卫军周旋,她豁然明了,能如此护她守她的,只有景玺,她的尔玉师兄。原来,尔玉什么都知dào

,并且在她将弥月闹得天翻地覆之后仍尊重她的决定。

出弥月不久,又多了一路黑衣人。禁卫军抓她时,他们奋力相护,但他们的意图同样很明显,就是要带走她。不由分说,只是要带走她。正当三路人马纠缠不休时,横空又多处一路黑衣人,直接趁那三方人不注意偷袭她。若非她听觉敏锐,事先察觉,若非那两路黑衣人眼疾手快救了她,她早已命丧荒野。所以,第三路黑衣人的意图更加明显——要她的命!

禁卫军抓捕靖辞雪是要将她带回弥月交给弥月的臣民发落,以报当年的上阳城之仇,怎么可能甘心让她死在旁人手里?于是,三路人马联手对付最后一路黑衣人。

他们互相纠缠,恰巧给靖辞雪提供了逃命的契机。她跑了许多路。那一刻,她不管路的尽头通向何处,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她要活下去!

方婷哪里知dào

靖辞雪此刻的心思,听到她的问话,不禁面露羞赧:“是民女的夫君救了娘娘。当时娘娘晕倒在山下,正巧夫君砍柴回来遇上了。”

原来如此。

“多谢你与你夫君的救命之恩。”靖辞雪露出真诚的笑意,朝她微微弯腰。

方婷不禁惶恐,赶紧扶住她:“娘娘,您莫要折煞了民女啊。”

靖辞雪摇头:“我早已不是斓瓴皇后,你无须再唤我娘娘。如今我与你一样……”她一顿。其实她连方婷都不如。至少方婷可以无忧无虑安生地过活,她却不能。第二路黑衣人她怎能猜不到?强势想要带走她的只有阿承。她回不去斓瓴国,弥月现今的天翻地覆就是最好例证,说到底。她始终偏爱阿承。舍不得看他为她所累。可是阿承怎么可能会放过她?还有弥月的臣民。未来。等着她的,只剩下无止境的逃亡生涯。

强行压下心头的苦涩,她对方婷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唤我阿雪便是。”

“好,阿雪。”方婷也不是个死脑筋的人,知dào

怎么说怎么做对他们都有利。

她虽处三国国境之外,但对一些震惊天下的事件还是有所耳闻。比如,斓瓴皇后在上阳城大败弥月铁骑却得了个命丧凡灵宫的下场。比如,弥月新主登基,默默无闻不被人知的新后柳湘沫近来被指竟是已故的斓瓴皇后,于是弥月举国大乱,轰动天下。

这时,深蓝帘子外传来男子的声音:“婷妹。”声音不高,像是怕惊扰了屋内的人,想来是个知礼之人。

“夫君。”方婷轻喃,继而转头朝帘子喊道,“夫君,你回来了。”

看着她一脸难以掩饰的欣喜,靖辞雪微有些羡慕。

“嗯。为夫回来了。”男子回道,声音稍稍高了些,“姑娘醒了吧,你让为夫采的药草为夫已经采来了。”

“谢谢夫君,你先休息,我等会就出来。”

方婷转回头,眼中的幸福神色未退尽,真诚道:“阿雪,你不必担心,夫君只知你是我的旧相识,并不知你真实身份。”

靖辞雪轻轻颔首。

方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阿雪,你知dào

自己有身孕了吗?”

闻言,靖辞雪并无惊讶,反而绽出一抹清浅却温暖的笑。手掌轻轻覆上小腹,她含笑轻答:“知dào

。应该有三个月了吧。”

那是阿承的孩子,她想来就觉得心暖神漾。

若非月事久久不来,她也不会心生疑惑,怀着忐忑的心情偷偷翻了医书自行诊脉。她想,景玺应该比她还早知dào

这事吧,那晚阿承深夜闯入凤仪宫,虽然她没有被带走,可是景玺眼中的后怕和担忧她看得一清二楚。还有六六离世那晚,景玺问她——那你呢?你的将来怎么办?

她的将来……很迷茫啊,白茫茫的全是雾。直到她确认孩子的存zài



这个孩子同样来得不合时宜,靖辞雪那样小心地护着,要知dào

这是她离开的决心,是她活下去的勇气,更重yào

的是,这是她与阿承的血脉相连。幸而这个孩子乖巧得很,从不让她有半点难受,以致在凤仪宫的那些日子里,谨慎如素珊都未曾发觉。

方婷却看到了她眸中泪光隐约,不知为何,竟觉得心疼,叹道:“你身子这样虚弱,不如就留在三虚岭吧,这儿的人都很好,我明日就让夫君去问来调养的方子,给你好好调养调养。虽然……寒舍简陋些。”

“如今我能有一瓦遮身,已是难得。”她摇头轻笑,笑意里全是苦涩。

“那……留下吧。”

望着方婷眼里的认真,靖辞雪终于点头。

或许她的留下会给三虚岭带来劫难,可如今的她已别无选择。

方婷松了口气,“你再睡会吧,夫君刚采了安胎的药草,起给你熬药去。”她释然地挑帘走出去,却不知靖辞雪已做了一个决定。(未完待续……)

PS:PS:事情是酱紫的!因为网络不稳,长浮之前上传的时候通常会产生两章一样的。于是现在在待发布里边残留好些章节,由于它们的存zài

,长浮不能新开第四卷!然后,长浮懊恼地发xiàn

,那些章节一天只能删三章!也就是说,长浮需yào

九天才能删光它!!!想想就崩溃啊!于是,长浮决定,第四卷的章节就先发布在第三卷里,等9天后删完了,再开第四卷!请真爱们见谅!

卷四 222 浮生半日:死讯

【第四卷

犹记映月照初雪】

一样的栩栩如生,一样的气势非凡,一样的重若千钧。

却一枚刻着“斓瓴”,一枚刻着“弥月”。

——

弥月封安城。

常宁宫内,一派冷寂潇肃。

“三虚岭?”景玺缓缓念出,晶黑的眸子深沉似海,难辨喜怒。

底下中央跪着名藏身在墨黑斗篷下的男子,若非常宁宫内烛光明亮,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zài

。而他身旁,站着白宁,一身月白长衫,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白宁无心去猜此刻景玺沉静面容下的暗涌,而是看了黑斗篷男子一眼后,空出一手,一折一折地将扇子收拢,期间,垂下的眼眸又忍不住朝那男子翻了好几个白眼。他自打走进常宁宫后,手中的扇子就一直停滞着。黑斗篷男子是曾经煊王府中隐藏最深的隐卫,莫说白宁,就连顾青山和赤雁都不知他们的功底,只知他们悄无声息,周身泛冷。是以,白宁往他边上一站,就觉得寒气侵心。

派去一路护送靖辞雪的是暗卫,却无人知dào

暗卫之上还有隐卫。便是白宁,也是这一刻才知晓。隐卫从不出手,只是一路相随,将消息送回封安。

白宁暗自琢磨,国主确实听从他和简云枫的谏言放靖辞雪离开,但只要他想,一个命令就能将远在天涯海角的靖辞雪带回。

“有多少人知dào

?”静了一会,景玺突然开口。问的自然是隐卫。

隐卫答道:“除了属下,无人知晓。”

原来斓瓴国主还不知dào

啊。白宁暗暗挑眉,不自觉地想要打开扇子,余光扫到黑影又及时收住。

“保护好皇后。”景玺下令,一句话,言简意赅。他不管隐卫用什么方法手段,只要能护住靖辞雪就好。他知dào

靖辞雪不愿留在他身边,同样不想回到斓瓴,他既选择尊重她的决定,自然也要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他担心。尤其隐卫禀报说有人一路追杀靖辞雪……他想。靖辞雪的行踪决不能走漏,至少未来的六七个月里绝对不能!

景玺闭眼,再睁开时,面前只剩下一个白宁。

白宁说:“昨日深夜。简云枫才回封安。好在百姓以及将士们的情绪让他给稳住了。”

景玺点头。朝中大臣在禁卫军出动逮捕出逃的“皇后”后。他们的情绪也逐日平复。如今,举国上下就只眼睁睁地等着一个结果。

“你待会出宫去趟简府,替朕传达一个消息。”

白宁看着他。神色严肃地静等他下文。

“就说出逃在外的皇后已命丧刺客之手,禁卫军即刻将护送皇后遗体回转封安。”

“……”白宁一怔,却见座上之人眸深似海,面容坚毅,他原先的一点点难以置信瞬间转为了然。他拱手,弯腰,领命,“臣,遵旨。”

白宁走后,殿内只余景玺一人,形单影只。他素来知晓高处不胜寒之深意,此时更甚。他曾以为,只要他耐心守候,靖辞雪终会成为他蓦然回首处的佳人。而如今,他却连那一抹背影都挽留不住。

景玺想,既然所有人都等着,那他便给他们一个满yì

的结果。

——

十二日后,禁卫军扶棺进城。百姓们一阵雀跃,在封安城下团团围住。虽然不是他们亲自手刃,但好歹给他们命丧上阳城的亲人们报仇雪恨了。

——

靖辞雪听到这个消息时又过了半个月。

彼时她正准bèi

喝药,方婷拿起她做到一半的小人衣服啧啧称赞。实在想不到啊,养于深宫的女子在女红刺绣上竟比她还技高一筹。

帘外,慕昇在唤方婷。方婷应了声,放下衣物挑帘出去。

慕昇便是方婷的夫君。一个月来,靖辞雪见他不过数次。慕昇虽生在三虚岭,靠山而生,人却长得清秀,举止谈吐大方得体,且极守礼节,若非他一身粗布麻衣,挽着衣袖和裤脚,反倒像极了温文尔雅的书香世家子弟。

靖辞雪端起碗喝药,敏锐的听觉下,即便帘外夫妻极尽可能地压低嗓音,还是一字不漏清晰地飘进了她耳朵里。

慕昇说,弥月柳后已故,全封安的百姓亲眼目睹。

漆黑的药汁灌进口里,苦涩的味儿让她的舌根和心口一阵发麻。

帘外一阵寂静。显然,方婷也被这消息惊住了。她压低声音说:“这事不能告sù

阿雪。”

可是,她已经听到了啊……

搁下药碗,静坐了会。余光扫到床尾,靖辞雪略一迟疑,探身过去拿起自个的包袱。似鼓起极大的勇气,她的手探进包袱。冰冰凉的温润触感,坚硬地抵着指尖。

取出的同时,她另一只手探向腰间,取出另一物。

两枚凤印!

一样的栩栩如生,一样的气势非凡,一样的重若千钧。

却一枚刻着“斓瓴”,一枚刻着“弥月”。

她早该发xiàn

的,只是当她隔着布料触到那一块坚硬时,她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活着,当真不易。尤其是她,靖辞雪。一路走来,多少无辜的人代她丧命!先是馨儿,然后是……是……

一瞬间,悲从中来。

尔玉,你何以待我如此?

——

相比弥月此刻的举国兴奋,斓瓴国却笼在一层异样的氛围之下。弥月柳后身故,那也就是说她们的皇后靖辞雪这次是真的死了!

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恨。靖后这般的红颜祸水,祸害了天下间最为举足轻重的两个人。可也是这样一个女子,上阵杀敌,平复内乱,保住了他们的家园。很多人都记得,那时瘟疫闹得满城风雨,曾有一女子三千发丝白如雪,行走在其间。

紫宸殿中,亓官懿静默地站着,目光一直落在上座纹丝不动的男子身上。自从他入殿禀报了最新弥月消息后,阿承就再未动过。

“呵……”寂静的殿中忽然响起男子低沉而短暂的一声冷笑。

像紧绷的琴弦,骤然挣断。

眸光移转,穿过珠帘,落在几案上,那把凤梧琴自主人走后就一直搁置在此,陪过他多少个无眠之夜。静默凝视,祁詺承仿佛回到琴轩,看着靖辞雪抬手落指,一曲琴音倾泻而出,赛过世间任何美妙的声音。

亓官懿也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凤梧琴上。而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上阳城城楼,靖辞雪杀伐决断地抚琴模样,那在空中缭乱无章的白发分外张扬且刺眼。

“想不到,他竟情深如此。”

耳边传来祁詺承的轻叹,亓官懿侧眼看他,默然无言。

是雪姬。只能是她。

普天之下能与靖辞雪相似至此的只有她一人。

“亓官,怎么办?我总觉得如果这次还不能带回雪儿,我将再无机会。”祁詺承回眸。亓官懿正好对上他眸中的黯然,话有三千,却无从安慰。

祁詺承忽然皱眉,脸上显露痛苦之色。

“阿承!”

亓官懿惊呼,飞身上前。祁詺承却伸手一挡,示意自己无恙,然后闭眼自行调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亓官懿握了握拳,好kàn

的眉峰紧紧皱起,“阿承,你的伤难道还没好么?”

“我没事。”祁詺承睁眼,脸色苍白。他兀自站起,像是要验证自己的话,步步平稳地走到珠帘后,抬手抚上凤梧琴。

紧锁的眉峰未散,亓官懿跟在他身后:“你骗我!”

拨弦的指一顿。

亓官懿紧接着问道:“你刚说的‘再无机会’是什么意思?”

静默。

“阿承,你有事瞒着我!除了在弦阳关受的箭伤,你是不是还受了其他伤?太医呢?难道都没诊出来?”

“我真的没事。”祁詺承仍旧背对着他。

“不可能。我已经好几次看到你刚才疼痛难忍的模样。阿承,你不要瞒我!”

“你不愿说,那我去传太医。”说着,亓官懿已挑帘而出。

“亓官懿!”祁詺承骤然转身,喝住他,“朕没事!”

半挑的珠帘落下,亓官懿转身看他,满目哀伤,“我求你,阿承!”

求你告sù

我,你究竟怎么了?

“如果雪儿看到这样的你,她会有多害pà

多难过?阿承,你忍心吗?”

终于,亓官懿在他眼中看到了松动。

祁詺承问:“她会吗?她那么决绝,还会为我害pà

为我难过吗?”

“会!”亓官懿答得坚定有力,阿承话中小心翼翼地求证,听得他整颗心一抽一抽地难受。

……

——

啪!哗啦!

洛府西南角的一个房间接连不断地传来瓷器破裂的声音。屋外,战战兢兢地站满了下人,却无一人敢进屋拦着。

“夫人,您可算来了。”急得团团转的绿绕乍一看到国舅夫人杜若仪,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她哭道,“娘娘在屋里,不许奴婢们进去,奴婢怕她会伤着自己!夫人,您快去劝劝娘娘吧。”

“好。”杜若仪应承下来,“你们都下去吧。”

遣退一众下人,杜若仪独自进屋,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花瓶。

“嫂嫂!”洛缪莹以为是哪个不听话的婢女,随手扔了个花瓶才发xiàn

来人是自家嫂子,当即吓白了脸。好在杜若仪闪得快,花瓶砸在了门板上,碎了一地。(未完待续……)

PS:昨晚居然没网!

卷四223 浮生半日:慕昇

【第四卷

犹记映月照初雪】

人命太重,“对不起”太轻。

可这一切又与你何干呢?说到底,你也无辜。

——

洛缪莹见没伤着人,又想抄起手边的东西来砸,发xiàn

该砸的几乎已经让她砸光了。她懊恼地坐下,不甘地喘息。

一年前,从景乐口中得知靖辞雪身怀有孕,她恼恨不已,想着一旦靖辞雪产下一男半女,她洛缪莹可算是永无出头之日了。她哭着求大哥洛缪璠相助,她以为凡灵宫的那场大火之后,她生命中将再无处处压她一筹的靖辞雪。为此,她洛府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为景乐做了嫁衣。

她不甘心,但只能忍着。每次午夜梦回,想起大哥的惨死,她总是无声而用力地哭着,被子上都是她用力抓出来的痕迹。绿绕担心她伤着自己,忙不迭地捧起她的手细看,反得了她一巴掌,晕乎乎地站在原地不敢看她。她恨啊!除了大哥,她的伤她脆弱,她不愿给任何人看。

每当被恨意压得出不过气来时,她就想,还好,靖辞雪没了!

然而,那震惊天下人的消息是怎么回事?

靖辞雪,她居然没死?!她居然成了弥月国的皇后!又是皇后!还有素珊那个贱婢,扶摇直上做了宸妃,居然还是墨羽国流落在外的沧海遗珠!

只有她洛缪莹,赌上了一切。赔上了一切,她依然只是个贵妃,她心尖上的人从来不会对她有半刻留恋!

祁詺承为靖辞雪在弥月掀起滔天巨浪,消息传回斓瓴皇城,朝臣大为震惊。而她,默默驱车,回了洛府。自大哥走后,她自觉再无面目见嫂嫂,从未回来过,而那一天。她忽然很想回家。

杜若仪待她一如往常般疼惜。

她问。“嫂嫂你不怪我吗?”

杜若仪说:“错不在你,你大哥是心甘情愿的。小妹,你是谬璠最疼爱的妹妹,也是我杜若仪最疼惜的小姑。洛府永远是你的家。你想回便回。任凭外边的世界如何天翻地覆。洛府的大门都永远为你敞开着。”

回府的第一晚,她抱着杜若仪如同抱着最疼爱她的大哥,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她昏沉沉醒来已日上三竿。杜若仪亲自陪她用了早膳,然后取出一块墨漆的令牌。

杜若仪说,“那是你大哥留下的,如今我把它交给你,但愿能够帮到你。”

她抚着令牌上熟悉的花纹,轻声道谢。她从来都是知dào

的,洛府暗中养有一批杀手,不听人,只见令牌行事!

“真是群没用的东西!杀一个武功尽失的人都办不到,现在连人在哪都不知dào

,我留着他们何用!”洛缪莹攥紧拳头,用力锤在茶几上。

“小妹莫要如此,切忌伤了自个身子。”杜若仪握上她的拳头,与她面对面而坐,“你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可出不得半点差错。生气对胎儿不好。”

听杜若仪这么一说,洛缪莹稍稍敛了怒气,委屈道:“我气不过嘛,嫂嫂。你知dào

的,如果不是那晚国主喝醉酒,他才不会让我怀上孩子。他眼里,只有靖辞雪配有他的孩子!”

“所以,你才要更加小心啊。”杜若仪语重心长地劝,“现在满朝文武都知你洛贵妃身怀有孕,只要你自己保护好了,国主就算再不想要这个孩子,他都会让你平安生产的。”

“可是,我回洛府都好些日了,国主他一点都不担心我!”

杜若仪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傻妹妹,你又不是不知dào

,在国主心里的只有皇后。”

洛缪莹气得落泪,转念又想起如今传得满城风雨的事:“我听说弥月柳后薨逝,连遗体都悬在封安城上以安民心。嫂嫂,你觉得这个消息可信么?靖辞雪这次,到底有没有死?”

目光紧紧地锁住杜若仪,她只想听到一个满yì

的答案。

杜若仪却沉默了,微垂的眼睑让她的心微凉。

“她还活着。”沉默之后的开口,直接熄灭了她心中的点滴希望之火。

杜若仪转而望向门外,萧瑟的秋风里落叶在打转,她凝望着,缓缓说道:“我们派去的人传来消息说,除了弥月的禁卫军和我们的人马外,另有两批黑衣人奋力保护又互为抵抗。我若猜的不假,那两批人应是斓瓴、弥月两国国主的心腹。弥月国主一面派人追捕,一面又暗中相护,可见他根本是舍不得,又岂会杀了柳后,还将她的尸身悬于封安城之上呢!”

“另外,若消息属实,我们的斓瓴国主怕是早已挥兵北上,两国之间岂会有现在的安宁?”

“那我们该怎么办?”洛缪莹又急又恨,她真的想不明白,靖辞雪何以轻轻松松就得到那么多人的深情维护,她反握上杜若仪的手,“嫂嫂,她必须死!她该死!”

杜若仪敛起神色回眸看她,深情凝重地点点头:“你放心,只要她还活着,我们的人就一定能找到。”顿了一顿后,她又道,“不过,我们得由明转暗,暗中跟着国主的人,一旦国主找到了,我们就先下手为强!”

“好!一切听从嫂嫂安排!”

杜若仪闻言轻笑,指尖勾了勾她微乱的鬓角,看她哭得通红的双眼,有些心疼。

“你该回宫了。”

洛缪莹一顿,“好。我听嫂嫂的。”

——

诚如杜若仪所言,即便有景玺暗中相护,但只要靖辞雪还活在这世上,她的踪迹终有一天会泄露出去。关于这一点,靖辞雪同样心知肚明。

而这一天的到来,于景玺而言是震惊而担忧的。他没想到。才五个月,祁詺承就已有所察觉,并且动作迅速,派出了上阳城的十一将领暗中仔细探访。

于靖辞雪而言,却是毫无意wài

,反而觉得来得有些慢。除此之外,还有担忧。她的孩子还在才八个月大,走也不是,留也不得,她该怎么办?

沉默了许久。靖辞雪挥笔写下一纸药方。方婷夫妇接过。细细地看了一遍,她清冷的声音响起。

“这是催产的。”

方婷夫妇大惊,抬头,满脸怔愕。她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一手撑在腰后。一手抚在隆起的腹部。原本削瘦的身形在方婷细致入微的调养下有所好转,而那“催产”二字,似乎是她无意说出。

“不行!这样做太危险了!”方婷仍处于怔愕之中。最先开口否定这一做法的是她的夫君,慕昇。

“对啊,阿雪。”方婷也劝她,“夫君说的没错,你身子本来就弱,现在好不容易将养回来,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她垂眸,眸光落在隆起的腹部,柔和而哀伤。

方婷急得不知所措,握上她夫君的手,求救似的将慕昇望着。慕昇先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抚,然后对靖辞雪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着急。我看到的那些在三虚岭外徘徊的人不一定就是来找你的。即便是,他们要想找到三虚岭的入口还尚需时日,你完全可以在此安心待产。”

靖辞雪却摇头,“慕昇,你是知dào

我身份的。”

慕昇沉默,方婷却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夫君。怎么可能呢?她从未说过啊!她想开口问,而慕昇的神色已然给了她答复。

靖辞雪看了方婷一眼,对着慕昇说道:“或许你不了解弥月国主,但斓瓴国主,你是知dào

的。当初他既能将你送来此地,如今他的人也不难进入三虚岭。”

“夫君?”见慕昇始终沉默,方婷有些慌,慕昇此刻的神色,她从未见过。

“对不起,婷妹,我不该对你有所隐瞒。”慕昇收回目光,落在身前的女子身上,脸上浮现愧色。他的道歉之下,却是对靖辞雪的承认。

方婷收起怔愕之色,微笑着摇头。生而为人,谁不是背负沉甸甸的过去呢?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闻言,方婷夫妇纷纷看向靖辞雪,却见她抚着腹部艰难地弯腰。

“阿雪,你这是做什么?”方婷急了,抽回手忙扶住靖辞雪。靖辞雪却始终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像是在等一个人的救赎。方婷蓦然有些明了,焦急地看向慕昇。

慕昇回了她淡淡一眼,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夫……”

才开口,就被慕昇打断。

“你靖府害得我们沐家好惨啊。”慕昇望着面前艰难弯腰的女子,面无表情,毫无怜惜,“当年你父亲残害我沐府满门,害我孤身一人逃亡在外,日夜躲避杀手的追杀。他可曾想过,有一天他的女儿也会像我当初那般,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所?”

“对不起,慕昇。”来来回回,她能说的只有这个。面对慕昇的帘外停驻鲜少入内,她早想与他说着三个字。

可是,人命太重,“对不起”太轻。

听闻慕昇惨重的过去,方婷益发不知所措。她真心待靖辞雪,可她同样深爱她的夫君啊!

“阿雪,你怀着孩子,先起来再说吧。”方婷劝不了靖辞雪,只得看向慕昇,殷切的双目中满是复杂的神色,唤道,“夫君。”

慕昇垂眸,唇角滑过一抹自嘲,然后坦然地扶了靖辞雪一把:“可这一切又与你何干呢?说到底,你也无辜。”

方婷感动得落泪,她的夫君,竟如此深明大义!

靖辞雪同样感动,就连她的亲生姐姐靖子午都不能谅解,慕昇是外人却能轻而易举地看穿她背负着的无奈。(未完待续……)

卷四 224 浮生半日:弃子

【第四卷

犹记映月照初雪】

不相见,才不会不舍得。

方婷,我不能见他。

——

“之后呢?你打算如何?”慕昇那张催产药方,问靖辞雪。

无力轻笑,满是无可奈何。靖辞雪知dào

,慕昇平静的问话之下,是对她决定的了然。

“谢谢你,慕昇。”静默之后,是她的致谢。

“不必谢我,毕竟这是国主的孩子。”没有斓瓴国主,他慕昇绝对无法活到今日。“婷妹,你照顾好阿雪,我去采药。”

慕昇没有迟疑,他将靖辞雪托福给妻子后,背上竹篓匆匆出了家门。靖辞雪抚着腹部,掌下传来孩子清晰有力的心跳。镇定的容颜下,是她对孩子的希冀和期盼。

孩子,你可一定要平安。

方婷扶她到床上休息,细心宽慰:“你别担心,现在安胎最要紧。夫君一定能采齐药草的。”低头的刹那,手背落下一点冰凉。她赶紧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迅速地擦掉眼泪,“我去给你煲个汤,好好补补。”

挑帘而出,她不敢回头。

怎么办呢?她好像猜到阿雪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慕昇去了两日也不见回来,方婷焦急地在门外翘首以待。靖辞雪觉得愧疚,总因她的事将无辜之人连累。她素来沉默,此时更不知该如何宽慰方婷,只得拿一件厚大衣给她披上。

此时已至早春,三虚岭地处偏北。仍是白茫茫一片,时常飘下大雪,数日不见停歇。

肩头蓦然一重,方婷后头见是靖辞雪,忙收起她的担忧,催着靖辞雪进屋:“快进去,冻着了就不好了。”

“方婷……”靖辞雪涩然无语。

“我没事。”方婷扯了扯冻得僵硬的面颊,用力地笑,“阿雪,我想认你的孩子作义子。可以吗?”

靖辞雪一怔。眼眸骤然发酸。寒风扑面,雪花沾满她的额发。

“怎么都在这?快进屋里去!”

方婷急忙转身,看到满天白雪里她的夫君戴着斗笠,身披蓑衣。沾了一身的雪花如同雪人一般。

“我们这就进去。”她又惊又喜。立即扶着靖辞雪进屋。

“准bèi

好了吗?”慕昇进屋。摘下斗笠和竹篓,竹篓里满是他冒着风雪采来的药草。

靖辞雪知dào

他是在问自己,坚定地颔首:“准bèi

好了。就今晚吧。”

方婷正在帮慕昇脱下蓑衣。闻言,两人都是一愣。方婷想开口,却见慕昇冲她微微摇头,于是选择了沉默。

入夜后的三虚岭一片漆黑,漫天白雪无声无息地飘落。方婷端了碗飘散着苦味的药进屋,眼睁睁看着靖辞雪镇定自若地喝下,没有丝毫迟疑。

慕昇请来了三虚岭唯一的稳婆。他们刚到门外,就听到靖辞雪嘶声力竭的痛呼。稳婆不敢迟疑,连忙进到最里屋,看到靖辞雪煞白如雪的脸,她吓了一跳,爬到床上仔细察看情况。

“哎呀!羊水破了!快!烧水来!还有剪刀!”

方婷没有经验,早急白了脸。现在稳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赶紧跑到屋外让慕昇烧水,自己拿了剪刀回屋给稳婆打下手。

——

一点墨滴骤然落下,宣纸上晕染出一圈由深至浅的墨迹。

祁詺承蹙了下眉,心头莫名涌起一阵不安。

“国主?”

听到张有风唤他,他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抬头对上亓官懿担忧的眼眸,他没表露,只是与张有风继xù

谈论军饷的问题。

可是,心底的异样并没有那么容易压下。反而,那不安感越来越清晰。

“传朕命令,七日内朕要得到雪儿的下落!”张有风退下后,祁詺承对亓官懿如是说道。七日,是他最后的时限!

——

白鸽扑翅飞走,眨眼间隐入漆黑的夜色。

景玺展开纸条,迅速地看了一眼,上边的消息已了然于心。

这时,马立忠进殿禀报,“启禀国主,白军师求见。”

白宁深夜求见不为别的,而是他刚收到斓瓴那边传来的消息,斓瓴国主私下动作迅猛,已在训liàn

将士,筹措军饷,想来这天下不会再太平多久了。

对此,景玺毫无意wài

,天下三分已久,他同样有一统天下之心。

书中有云: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算祁詺承不动作,他也早已暗中筹划。

“墨羽国主到哪了?”

白宁回道:“已经出了弦阳关。”

澹台甫晔的心思一直表露得很鲜明。他两次北上弥月,一次光明正大是他步步为营的寻亲之旅,一次暗中探访是为联谊结盟共谋天下。

景玺无法阻拦他认回亲妹,但对于结盟一事弥月并不处于劣势的被动一方。,因此他并未一口答yīng

,而是留了回旋余地。

一旦斓瓴出兵,必先将矛头直指兵力最为薄弱的墨羽。澹台甫晔自然要借着其妹的关系寻求弥月的帮zhù

。但倘若现在就结盟,无疑是直接与斓瓴宣战。景玺顾及着远在三虚岭的女子,他想为她尽量争取安稳的日子。

——

哇!

婴儿的啼哭声突然响起,落在寂静安谧的三虚岭雪夜里显得格外嘹亮。

徘徊在屋外的慕昇终于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你这妹子的身子虚啊,你可得好生照顾着,现在冰天雪地的,咱们这又偏僻,容易出岔子。”稳婆出来,对慕昇说了几句。慕昇满口答yīng



稳婆身上染了许多血迹,看看夜色,刚过了子时,“那老身先走了,你照顾着点啊!”

慕昇连声道是。想要亲自送稳婆回去,被稳婆拒绝了,只好目送着她走进飞雪里。

过了子夜,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婷妹?”慕昇进屋,站在布帘外,压低嗓音轻唤。

不时,方婷抱着个襁褓出来:“嘘!阿雪睡着了。”

慕昇点点头,看到襁褓里的孩子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忍不住伸手去抱,方婷却退了一步。眼神示意他站开点。

“你身上都是冷气。冻着孩子就不好了。”

慕昇站开了点,还是忍不住想要看:“男的女的?”

方婷看到他这模样,强忍着笑:“是个男娃儿。”想起自己因受了极重的阴气而导致无法身孕,方婷心里不免内疚和遗憾。

“与阿雪像吗?”慕昇素来知dào

她内心郁结所在。此时看到她垂眸的样子。便知她心中所想。于是假装没看出来,转移方婷的注意力。

方婷会心一笑,“当然像啦。”想着慕昇身上的冷气散得差不多了。她抱着孩子走到慕昇身边。

“像吗?皱巴巴的,我没看出来。”慕昇蹙眉。

方婷睨了他一眼,然后认真地看着怀里的娇儿,说道:“你看他的鼻子和嘴巴,虽然小,可与阿雪的俨然一模一样,长大了绝对好kàn

。”

“好kàn

?”慕昇眉间的锁痕加深,他倒是见过可以用“好kàn

”甚至用“美”来形容的亓官懿,可私心里,他却是不喜欢将这些词用在他们男子身上的。

“对啊。”方婷只顾低头逗弄娇儿,自然不知他此刻的心思,“还有这眼睛,像不像白银盘里的青螺黑玉?”她神色一顿,孩子的眼睛倒是不像阿雪。

“像他父亲。”慕昇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下娇儿柔嫩的脸颊。

方婷回眸,对上他认真的侧脸。

“慕昇,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孩子了。”慕昇侧目看来,她轻笑,温婉如花,“不是义子,是亲生孩子。”

“好。”慕昇脸上没有任何波动的情绪,他伸手,揽住方婷的肩头。

他们都猜到了靖辞雪的决定,却没想到,苏醒后的靖辞雪竟决绝到连一眼都不愿看自己用命换来的孩子。

方婷没有办法,又心疼得厉害,只得将孩子交给慕昇,让他抱去另一件屋子。

“阿雪。”她轻唤,眼前女子苍白的容颜显得那般不真实。

靖辞雪回她虚弱一笑:“不相见,才不会不舍得。方婷,我不能见他。我……我就当我从未有过这个孩子……”难以抑制,两道清泪顺着她的面颊安静滑下。

怎么可能呢!天底下有哪个亲生母亲能做到!

方婷捂着嘴,拼命摇头,无声痛哭。见靖辞雪朝自己伸手,她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我三天后就离开这里。”

“这怎么行呢?你身子这么虚弱!”方婷一听,急了,“好歹把月子坐满。”

靖辞雪摇头:“五个月,已经超出我的意料,也是他们的底线了。我若不尽早离开,他们很快就会发xiàn

这里。”

“方婷,我不想瞒你,那些人里除了要将我带回去的,还有的是要至我于死地。我不能置孩子和三虚岭十余口人的性命于不顾。只要我出了三虚岭,他们就会将注意力重新落回我身上,你们就安全了。”

知dào

她心意已决,不会因任何事情有所更改。方婷咬唇,问道:“那你留下一个信物。待将来孩子长大了,也好……”

方婷话未说完,靖辞雪已然摇头。

“我不想孩子再重蹈我与他父亲的覆辙。安稳是福,我只希望他能一辈子平安。若有幸……”

她神色一顿。

若有幸他父亲得知他的存zài

,千里相寻?

“罢了。”靖辞雪轻叹,执起方婷的手,“莫要让他入宫。也无需告sù

他身世,你与慕昇就是他的亲生父母。”

望着她泪流不止却坚定的眼眸,方婷心痛不已,将她抱住。

“好,我答yīng

你。阿雪,我全都答yīng

你。但你要记得,是我要了你的孩子,不是你不要他。”

所以,请你不要难过,不要内疚。(未完待续……)

卷四 225 南下墨羽:情蛊

【第四卷

犹记映月照初雪】

他说,事不过三,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

三日后。

鹅毛大雪连绵如烟,三虚岭白茫茫的一片,不见一丝人影。

“再缓一两日吧。”推开门看到如是场景,方婷忍不住蹙眉。

靖辞雪披上雪狐斗篷,苍白依旧的脸罩在宽大的斗篷下。这件斗篷是一年前景玺送她的,弥月至北之地是常年冰封的黑玉海,此品种的雪狐格外轻灵,只出没在雪山冰川之间,听说抓捕它耗时耗力,黑玉海附近的百姓通常一年都逮不到一只。景玺却眉也不皱一下,就将这价值连城的斗篷送给了她。

没有退缩,她径直穿过方婷和慕昇,走到屋外立于苍茫白雪下。然后转过身,朝慕昇夫妇微微欠身。

沉默间,已是千言万语。

她转身,没入白雪里。雪地上留下一串蜿蜒的脚印,步步坚定。

慕昇夫妇目送着她远去,屋内忽然传来婴儿的啼哭。方婷急急转回里屋,等她抱着还在再出来时,慕昇已将门关上。

“孩子还没取名呢。”忽然想起这茬,方婷再次蹙眉。

慕昇走上前去,将妻儿揽进怀里,抬手抚平娇妻的蛾眉:“这是你我的孩儿,自当由你我来取名。”

——

三虚岭四面环山,群山连绵。飞雪阻隔下,道路益发崎岖难行。

靖辞雪裹在雪狐斗篷下。除了眼睛那处冻得冰冷,身子倒是温暖。她一路往南,加快步伐。

慕昇说,三虚岭的入口不易找,而出口到处都是,只要选定一个方向径直往前走,不迟疑不退缩,便能出去。

所谓,心诚则灵。这一点,似乎与桑央谷很像。

她由北方而来。途径三虚岭。如今只能继xù

往南。果不出她所料,离开三虚岭不到半日,就有人盯上了她,只是一直隐藏在暗处。直觉告sù

她。那些人来者不善。敌不动。她不动,于是继xù

往前走。她想着,只要能离三虚岭远一点。再远一点,她的孩子和三虚岭的十几条人命就能多一点安全。

就这么与暗中跟随她的人僵持了一个时辰。她蓦然顿步,数十丈开外的场景是如此熟悉,以致她轻轻一眼就仿佛回到了那年秋天,震天响的厮杀声里,数万兵马交织,而她立于城楼之上,目睹了一场两军对阵。

原来,三虚岭之外,就是上阳城啊。

难怪那些人不敢动手。

彼时飞雪渐稀。隐约看到城头有人影晃过,靖辞雪来不及深思,仓皇转身,择了一条不知名的小径,一心只想避开上阳城。

许是觉得机会难得,隐在暗处的杀手正愁没机会下手,没料到她竟会如此选择,于是暗中互通眼色,瞅准时机下手。

走过小径,又到了一条大道上。

靖辞雪骤然停步,忽然现身的黑衣人瞬间将她围住。眼前白雪丁零如沫,她动了动唇,笑意苦涩。

看来她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默然站立,缓缓敛上眼睑,寒风夹着微雪吹起她的裙角,这认命的姿态反令杀手们迟疑,不敢轻易下手。

咻——

耳边忽然划过几道凛冽的破风声,她睁眼,面前的黑衣人如数倒下。回身,又一片黑衣人倒下。在他们临死之际的眼中,她看到了惊愕。

再抬眼。马车上,男子白衣翩翩飘然如雪,他长身立于沉沉天幕下,唇畔含着一抹温和笑意,仿佛能融化这冰天雪地。时至初春,关外仍是寒冬模样,唯独眼前之人,浑身上下,满满的俱是柔和的春意。

“上来吧。”他朝她伸出手来,笑若春风,声似温玉。

靖辞雪收回目光,对他的邀请不为所动。见状,他也不恼,仍是笑着将手收回袖中,闭目倾听了会。踩雪声起,他复又睁眼,目光落在转身离去的白影上。

“他们追来了,你再不上来可就迟了。”

白色背影一顿。

他的笑,衬着寥寥飞雪,更加意味深长。

——

“快停车!”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逼近,有人高声喝道。

马车停住后,那人又问车夫:“里边是什么人?”

“是……是……小的主人和少夫人。”车夫战战兢兢答道。

“唉,将军。”见来人伸出马鞭来挑帘子,车夫又急又怕,阻道,“少夫人刚感染了风寒,吹不得冷风啊。”

那人略有迟疑,他身旁另一匹马上的少年将军却瞪着眼接道:“你此般阻挠是何用意?哼,你不让我们看,我们偏看!”

“老八!”

“不可!”

来不及阻止,那少年将军已然倾身大力掀起了帘子。蓦地,他神色一顿,尴尬地放下帘子。

“收起你这急性子!”

闻言,少年将军悻悻地不答话。不过,他的神情已然表明,马车里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主子?”车夫受的惊吓不少,生怕惹恼了车里的主子。

“我们走。”车内传来男子温润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是。”车夫赶紧坐好,准bèi

赶车。

最先那人却又拦住他们:“等等。”

“还有何事?”男子的声音隐有些不悦,车夫忙低下了头。

那人朝马车抱了抱拳:“在下乃是上阳城守将,奉旨在此寻找一女子。方才是八弟失礼了,还请公子和令夫人勿怪。”

“二哥……”八将军刚嘟囔了一句,就被他一记严厉的眼风定住。

“请问公子适才可否看到一女子经过?”二将军停顿了一下,又加了句。“那女子容貌生得极美。”

男子答:“适才确有一女子经过,至于容貌如何,在下不清楚。”

“那女子去往何处?”二将军再问,男子却不再作答。

反倒是车夫开了口:“将军,你方才过来时应该看到路边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吧?您问的姑娘我们确实见过,但只是远远地看到她。她先是被一大群黑衣人包围着,接着又来了一群黑衣人,两厢互斗,最后她就被救走了。”

见对方锁眉沉思,车夫又道:“将军。小的已经把看到的都说了。可以走了吧?”语中颇有些不耐烦。

“多谢。”二将军挥手命众人退开,放马车通行。

马车渐行渐远,仍能听到些许声音。

“二哥,现在怎么办?”

“我先回城。命人将消息传回金陵。你带人分四个方向去追。务必要保证皇后的安全。”

“好。”

——

澹台甫晔笑容依旧。怀中的人已然推开他,靠着车壁侧眼透过帘子细缝,望向车外。那侧脸。怎么看都觉得疏离。

他轻笑,这女子,怎么救了她连句谢都没有?

正这么想着,忽听到一句平淡的“谢谢”,正是出自靖辞雪之口。

那一刻,他唇角笑意加深,连眸中都有了清晰的笑意。

“随我去墨羽吧。”他覆上那双冰凉的手,靖辞雪回眸看他,要抽回,反被他更用力地握住,“事不过三,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挣扎了几回也没能抽出手,靖辞雪不再徒劳,而是问他:“你难道不知dào

我是谁么?”

闻言,澹台甫晔一愣,许是没料到她会忽然这么问,却只是一瞬。

“知dào

。”他笑答,无比坦然。

“一曲凤凰吟大败弥月铁骑的是你,代君监国破瘟疫平内患的也是你。你是名动天下,无人不知的斓瓴皇后,靖辞雪。”

“明明命丧凡灵大火却现身弥月,位居中宫,去年夏天引得弥月举国震荡的还是你。你是柳湘沫,弥月新后。”

靖辞雪垂眸静默着,听他缓缓道来。

“五个月前,弥月新后尸悬封安城下整整十日,得以平息弥月一场内乱。但我知dào

,”他笑得温和却坚定,“那绝不是你!”

靖辞雪抬头,对上她淡漠疏离的眼眸,他正色道:“因为我们都舍不得。”

舍不得你离开。舍不得世上再无靖辞雪一人。

“你既然清楚我的身份,应该知dào

现今无论是靖辞雪或柳湘沫,皆为天下所不容。你墨羽理该明哲保身才是。”靖辞雪忽略他话中深意。

“天下不容?为何?”澹台甫晔含笑相问,“是因为你两国封后么?那他们的肚量也太小了些。”

他温和的笑看得靖辞雪不禁蹙眉。

而他依旧笑着,转而一脸认真:“你即将是我墨羽的皇后!”

靖辞雪骤然用力抽手,他不再紧握,任凭手心里空荡荡的。马车里陷入一片冷寂。

静了一会,靖辞雪终于在他含笑的注视下,问:“你何以如此自信?”

澹台甫晔敛了笑:“传闻,你是桑央谷伯熹仙人的弟子,饱览群书,深知天下奇异事。却不知你可否听说过情蛊?”

情。蛊。他咬字相当清晰。而靖辞雪自然是听说过的,那情蛊是墨羽皇族的至宝。

“情蛊,一旦种下,若动情,便如万蚁噬咬,痛不欲生。”澹台甫晔自行解说,“那年金陵城,宫门外,你应该不会忘记祁詺承为你挡下了什么吧?”

刹那间,本就苍白的面容血色全无,几乎透明了一般。

“情蛊在人体内的潜伏期相当长,因为它要慢慢地扎根,深入一个人的血脉里。直到某一天它的寄主遭到几乎毁灭性的情绪波动。”他笑得格外惹眼,“恰巧,那一日,你弃他而弥月。”

难怪,那晚阿承会不敌景玺!原来是他的功力受到了情蛊的重创!

“你别这么看着我。怪只怪他用情至深,否则,情蛊于他毫无威胁!”

而如今,却成了祁詺承致命伤!

“如何解救?”

“你随我去墨羽。”(未完待续……)

卷四 226 南下墨羽:论政

【第四卷

犹记映月照初雪】

如今墨羽尚有金木水火土五行部落,上效皇命,下理各政。

澹台氏所谓的一统,不过是互相牵制罢了。

——

马车一路往南驶去。

途中的景致也从大雪纷飞过渡到鸟语花香。

“公子,再过一日,我们就能回到墨羽了。”车夫荡着手中马鞭,马车在他的驾驶下行得相当平稳。近乡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车厢内却飘出一句平淡的话:“不急。”

“哦。小的晓得了。”车夫一路赶车,一路仔细留意,是否有客栈可供他们投宿。

原本一个月不到的行程,他们却花了一个半月还未踏进墨羽国境。一路上,天未黑便投宿,日上三竿才上路。有时途径荒漠遇到一家客栈,公子便命他停下,即便那时才过未时,日头仍旧高悬。

公子的命令,他不敢违抗,心有疑惑也不敢提出。明明刚出弥月国境时,公子与他说的是——早日回国。

他猜,或许这些改变全是因为途中救下的那位女子。很明显,公子与那姑娘是旧识。

不对!是少夫人。

最初救下少夫人的那日投宿,马车才刚刚停稳,公子就抱那女子匆匆下了马车。他吓了一跳,跑上前去,瞅见宽大的斗篷下那张容颜,只一眼,便惊艳。

“姑娘怎么了?”惊艳是一回事,姑娘那苍白得比雪狐斗篷还白的脸色不容忽视。

“她没事。”公子面无表情的。常年不消的温和笑意隐匿不见。他明白,有些话有些事不是他作为奴才该问、该晓得的。

“那小的让店家准bèi

晚饭。”他聪明得转了话头,刚要走却见走在前边的公子顿步。他诧异,但也立即停住,以防公子另有吩咐。

却听公子说道:“以后叫她少夫人。”

少夫人?

他大惊,想起他在接受上阳城守将盘问时确实唤过这个姑娘少夫人,可那是权宜之计啊。他只是个小小的马车夫不假,但他知dào

公子是他们墨羽国的一国之主,早在登基之前就已有数房姬妾,登基之后虽一直未曾封后。但府中妃嫔美婢云集。何况墨羽第一皇妃自三年前册封以后就一直极受恩宠,听说太后也十分喜欢,有意封她为后。

如今,忽然出现一个陌生女子。容貌倒是比第一皇妃还美。可是公子让他唤她“少夫人”。难道是认定了这位姑娘?

尽管心下百转千回地猜测并疑惑着,他嘴上还是恭谨又严肃地道了声“是”。

车夫甩了甩头,不再多想。

“别担心。”

冰冷的手蓦然覆上一层暖意。靖辞雪侧目看向身旁温润如玉的男子。只一眼,复又离开,重新看向窗外倒退着的风景。

“我不担心。”

音落,原本只覆在手背的手改为紧握。

她没有挣扎,反而平静地开口:“我想,该担心的人是你。”

身旁人静默不语,她也无意回头去看她的话会给澹台甫晔带来怎样的心情,马车里又一次陷入沉默。

澹台甫晔唇角含笑,目光静静地描摹着她的侧脸轮廓,绝美却疏远。带靖辞雪回墨羽,他知dào

他即将步上景玺的后尘,可是墨羽不是弥月,他也不是景玺,只要是他想要做的,即便天下人都反对,他也义无反顾。

他松开她的手,双指探上她的手腕。

“今晚再喝最后一剂药,就好了。”

侧脸依旧孤寂遥远,她的手却下意识地动了,离开他的指尖。

他淡笑着收手,见靖辞雪肩上的披风滑落了点,他细致地替她拉上,指尖擦过靖辞雪的面颊,靖辞雪往边上一侧,躲开他的手。

一个半月,他的好意,她总不愿接受。

澹台甫晔想起那日靖辞雪答yīng

随他去墨羽,他心下欢喜得紧,却见靖辞雪面色难看至极。他连声唤她,她似乎都听不到,眼神涣散,身子摇摇晃晃。即便如此,他也能明显感受到靖辞雪在极尽全力地保持清醒,不愿靠到他身上。

心下不知为何,徒然而起的恼意冲散了前一刻的欣喜。

他一把揽过靖辞雪,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怀中人想反抗却是无力。探上她的脉搏,他悉知了真相。

“孩子呢?”他问,面色不比靖辞雪难看,沉沉的,像北方飘雪的天色。

“没了。”苍白的唇微动,声若蚊蝇,却让他的心一疼。

他抱紧靖辞雪,为她拉好雪狐斗篷,再将自己的披风包裹在她之外。垂眸落目,是她坚韧而苍白的面容。

从弥月到上阳城,半年之久,仅他所见就有杀手刺杀,那些他不知dào

的呢?他不敢想象,那段逃亡的时日里,靖辞雪究竟经lì

了什么!

“没事了,我会为你调好身子,不会再有第三人知dào

这事。”

披风下,他双手紧握。回他的是一车冷寂。

——

墨羽国四季如春,气温甚是怡人。马车所过之处,花团锦簇。靖辞雪半挑着帘子看窗外的景致,有些花卉她只在书上看到过,有些甚至叫不出名字。有时,马车经过一处,她还在细细琢磨适才看到的眼熟的花卉,眼前又出现另一种花。

她的身子在澹台甫晔细致的调理下,已然恢复。入了墨羽国境之后,又有风景赏心悦目,原本郁结的心情倒是松缓不少。

澹台甫晔见她看得认真,时而沉思的模样安静又令人心动,于是凑了上去,替她一一介shào

——除了花卉,还有墨羽的风土人情。他知dào

,他说的内容有好些靖辞雪都是知dào

的。可是她能安静地听着,他觉得很高兴,很满足。

“百年前,墨羽还是各自为政的部落。”靖辞雪忽然开口。

澹台甫晔一顿,继而笑道:“是啊,我澹台氏的先祖将其一统,这才有了墨羽。”身为澹台氏的后代,他确实该骄傲。

靖辞雪收回欣赏花卉的目光,回头看他:“如今墨羽尚有金木水火土五行部落,上效皇命。下理各政。澹台氏所谓的一统,不过是互相牵制罢了。”

笑,骤然凝滞。

望着靖辞雪平静的面容,仿佛她缓缓所道的只是寻常事。澹台甫晔忽然明了。难怪妹妹会如此忌惮她。靖辞雪的心思玲珑。平静中早已看透世事。三言两语就道出他心中症结所在。若让她回到祁詺承身边,于弥月墨羽都不利。

百年前,在墨羽这片土地上。各部落间纠纷不断。澹台氏先祖有意将其一统,奈何自身部落实力不足以与所有部落抵抗,于是与其中实力较强的几个大部落联合,也就是后来的五行部落。在收服过程中,澹台氏先祖坐镇后方,负责指挥调度,因此到最后,小部落收服了,大部落也伤了元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澹台氏成了实力最强的部落。为使那几个大部落臣服,澹台氏祖先掌最高权力,将墨羽划分为金木水火土五个部落,每个部落各由原部长任职长老,执印掌管。长老与国主之位,皆世袭传之。

当时,仅剩那几个部落,论武,自是不敌澹台氏。可要臣服于澹台氏,他们又心有不甘。而五行部落,让他们觉得,那是最好的选择,毕竟部落的民众较之以往,变得更多了。他们想,等他们元气恢复了,就再起兵,自己坐大。可是他们没想到,等他们恢复元气后,五大部落虎视眈眈又都不敢妄动,生怕自己一谋反,其余四大部落就会联合起来,攻打自己。

于是,百年来,五大部落表面听命于澹台氏,私下里各自猜忌,倒也相安无事。

而这落在澹台氏眼里,并非长久之计。

“不知,夫人有何高见?”澹台甫晔忽然起了兴致,往后一靠,噙着莫名的笑意。

换来的,却是靖辞雪眉心一蹙,别开眼看向窗外,留给他的只有淡漠疏离的侧脸。

意料之中的反应,澹台甫晔伸手勾了勾她鬓角落下的发丝:“夫人不给为夫出谋划策么?毕竟,以后墨羽就是夫人的家了。”

“家?”

她轻声呢喃,眼睫微微垂下。

澹台甫晔看到她寂落的唇角微扬,浅浅淡淡的弧度,而他的目光再也撤不开。尽管他深知,她难得一现的温和暖意并非为他。

他忽然很羡慕,羡慕此刻鲜活在靖辞雪脑海里的那个人。

他不但羡慕,而且深深地嫉妒。

凝望间,靖辞雪忽然开口:“若再有个百年,你澹台氏或能真zhèng

一统。”

澹台甫晔微怔,却只一瞬,他便恢复如常。他笑问:“为何?”

“时局所致。”

“哦?”

靖辞雪终于抬眸与他对视,静静地对望:“你很清楚,当今的时局,等不了你将墨羽真zhèng

大统。”

闻言,澹台甫晔唇角笑意依旧。仿佛在等她继xù

往下说。

“其实,馨儿早与你说了素珊的事。你助我们离开斓瓴的途中,你知dào

素珊的真实身份,可是你们没有相认。你在等待一个时机,而素珊封妃,无疑是出乎意料的好时机。”

“多年来,你忌惮弥月忌惮斓瓴,你怕两国坐大,将来蚕食墨羽。你还担忧墨羽内政,你怕战火未起,墨羽先分崩离析。而此时你很庆幸,你终于为墨羽找到了极强的后盾。”

“你数次北上,为求结盟。但无论结盟成功与否,你皇妹的弥月贵妃身份足以为你镇住墨羽内部蠢蠢欲动的五行部落。”

“一统三国,还天下安稳清明。说是如此,可战火将起,受苦的终是百姓。”淡淡一声轻叹,“澹台甫晔,你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国主。”

他深知单凭墨羽一国之力,敌不过弥月或斓瓴。他所做的,无非是不想墨羽子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或许……”靖辞雪顿了一会,而澹台甫晔的神色始终未变,含笑将她望着。

她继xù

,“你是墨羽国主,又岂会不觊觎这天下?”语气坚定之中,带着轻嘲。这份嘲意,不单是为澹台甫晔。(未完待续……)

卷四 227 南下墨羽:朵儿

【第四卷

犹记映月照初雪】

你是姐姐除了公子之外最在乎的人。

那么,于我宁朵儿,也是如此。

——

辗转数日,终于抵达墨羽的都城。

那是纷繁美丽的郢城,素有花城之称。

一入城,满目各色的花卉,令人目不暇接。花木间,彩蝶缤纷游绕,蜜蜂成群飞舞。高大苍翠的枝头,鸟雀扑朔着翅膀来回飞跃,鸣叫声婉转动听。

闭上眼,似乎空气中都弥漫着甜甜的花香。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墨羽郢城,仙人之居。

倒真是不假。

自那日靖辞雪破天荒地大谈墨羽内政之后,澹台甫晔就陷入了沉默,坐在马车里时常望着一处,不再为靖辞雪介shào

。唯独不变的,是他常年挂在唇边的温和笑意。

而进入郢城后,他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公子模样,与靖辞雪讲着郢城的一切。譬如,哪处的楼宇最高,望得见全城景观?哪楼的菜肴最佳,是外来的游人们的必去之地?还有碧波泛舟最好是日落时分,彼时波光粼粼的湖面洒满碎金似的夕阳余晖,轻舟独荡,自有一份独特的风流雅韵。还有入夜后,岸边会有形形色色的百姓集聚,烟火歌舞,花灯良人,夜夜如是。他说,墨羽的民风介于斓瓴和弥月之间,不过分开放,也勿需时刻被礼制所束缚。

靖辞雪安静地听他说着,他含笑的叙述中带着深深的自豪。

“相信我。你会喜欢墨羽喜欢郢城的。”

他信誓旦旦地将靖辞雪望着,靖辞雪淡淡垂眸,该怎么说呢,她似乎已经开始喜欢这个满是花香,满是祥和的郢城了。

如果她没有爱恨情仇的束缚,如果他们没有君临天下的追逐,郢城会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马车停下,车夫恭敬道:“公子,到了。”适时,外边一阵喧闹。众人欣喜地喊着“公子回来了”。一叠声,由远至近,又由近至远。大老远看到马车的小厮早一溜烟似的边喊边朝府里跑去。

墨羽皇族澹台氏的皇宫不是皇宫,它不似斓瓴那般雅致也不像弥月那般庄严。而是简单得如同寻常人家的府邸。门外八名守卫分列两侧。大门之上一块匾额。大书着“君府”二字。

“我替你在东园安排了住所,你先过去,我晚些再来看你。”澹台甫晔未曾理会外边的喧哗。靖辞雪神色一顿。点头应下,他便下了车,径自入府。

靖辞雪未下马车,而是一路直奔东园。

君府形似寻常府邸,实则别有洞天。楼宇林立,数十个园子不比宫殿小。到底是一国之君的地方,怎会寒碜?

东园,就在君府里。

明媚阳光下,繁花似锦处,靖辞雪静立着,面前即是东园。车夫见她站着不动,不好催促,便在一旁候着。

不时,园内走出一个穿桃粉色薄衫的婢女,笑意盈盈地朝车夫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奴婢春桃。”她朝靖辞雪施过一礼:“雪姑娘,随奴婢进园子吧。”

东园里,少了繁花点缀,但绿树成荫,别有一番气派。其间,都是与春桃一般穿着的婢女来回走动,见着靖辞雪进园子都眼巴巴地围了上来,笑意盈盈地含着“雪姑娘”。

“雪姑娘,你可算来了。”

“是啊,公子一个月前就让奴婢们好生准bèi

着呢。”

“雪姑娘长得可真好kàn

。”

一群人围着靖辞雪,热情地不得了。

春桃笑骂道:“还围着呢?小心姐姐看到了又训你们。”

“姐姐现在不在呢。”她们继xù

笑闹,“只要春桃姐不告sù

姐姐,姐姐就不会训我们啦。”

“讨打不是?”春桃忍着笑,板起脸色。

“春桃姐别生气,我们开玩笑的。”

“就是啊,春桃姐才舍不得我们被姐姐训呢。”

“我们这就走。”

她们吐吐舌头,笑闹着散去。

春桃又气又好笑,领着靖辞雪往里走去:“都是群没皮没脸的丫头,平日里胡闹惯了,公子也不管,偶尔姐姐还能压一压她们的嚣张气焰。让雪姑娘见笑了。”

靖辞雪只淡淡摇头。从斓瓴到弥月,她是第一次遇见这么群活力而明媚的女子。

东园占地面积挺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绕过长廊,她们进了一间屋子,屋外有一棵极大的槐树。

“方才见的最大的那间,是公子住屋子,边上是书房,公子时常都在那里处理政事。不过公子只在南园接见长老们。”春桃习惯了靖辞雪的沉默,自顾为她做着介shào

,“对了,姐姐住那。”

靖辞雪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在书房边上的一间屋子,与她这隔了条长廊。

“姐姐可厉害了,君府上下百名婢女都是她管着,皇妃说她才是君府名副其实的管家。不过,公子一回来,她就只负责公子的饮食起居。”她忽然收住,小心地打量了下靖辞雪,却见靖辞雪脸色无异。

“这屋子是姐姐安排的,说是屋外有槐树遮着,会更荫凉些。”她笑呵呵地沏了杯茶给靖辞雪,“雪姑娘,姐姐还说了,您这若缺了什么,尽管说,奴婢们一定尽lì

办到。”

“我看这挺齐全的,不缺。”靖辞雪浅泯了口,“好茶,谢谢。”

起初,春桃心下还嘀咕着雪姑娘怎么不说话,现在忽然听到她开口,竟有些愣神。反应过来是在向自己致谢,春桃咧嘴笑得极其开心。

“这是姐姐泡的茶。”春桃有些激动,“除了公子,就只有姑娘你喝过。”

“倒是荣幸。”唇边笑意清浅,一闪而过。靖辞雪垂眸,黄绿色的液面映着她寡淡的脸,“她人呢?”

听春桃一口一个“姐姐”,言语之间满是钦佩。

“姐姐去了花房。”春桃笑答,“知dào

雪姑娘今日到府里,姐姐特地把给姑娘新置的衣衫拿去花房熏香。”

她说完,见靖辞雪沉默不语,于是建议道:“姑娘一路上舟车劳顿,想是累得很。不如先去歇息吧。”

靖辞雪确实乏了。两人绕过屏风,春桃伺候她宽衣。

“这些丫头,真是胡闹。”外边传来女子清丽的娇嗔。

靖辞雪看了眼春桃,春桃正抿唇忍着笑。

外边女子又唤:“春桃?”

“唉!我在这呢。”春桃朝靖辞雪笑了笑,靖辞雪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出去。

“雪姑娘在里边?”春桃绕出屏风,女子问道。

春桃笑道:“除了雪姑娘,还能有谁?姐姐今日怎么了?”

“高兴过了头,傻了呗。”

外间一阵笑闹。

靖辞雪披了件单薄的雪纱,走到屏风旁,手背抬了下梁下的鹅黄纱幔,朝外边望去。正巧,与春桃笑成一团的女子侧过脸,朝她这边看来。

时光流转,她仿佛看到茫茫雪海中,一抹清丽的身影朝她走来。红色的油纸伞挡下漫天飞雪,也遮住底下的容颜。那一身粉色的宫装像一朵开在雪地里的桃花。

缓步走近,纸伞轻抬,那张镌刻在记忆深处的脸再次呈现于眼前。不惊艳,却温婉可人。她笑了,一如记忆中那般美好。

靖辞雪痴痴地望着,看到她唇瓣翕动,出声唤道……

“奴婢宁朵儿,见过雪姑娘。”

回忆戛然而止。

靖辞雪收回心间一瞬升腾而起的落寞和失望,亲自弯腰扶起面前娇俏的女子。望着面前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与记忆中的那张脸交叠,她动了动唇,唤不出声,反倒酸涩了眼眶。

她的手,握在宁朵儿的手腕之上。不松不紧,也没有撤下的意思。

宁朵儿抬头,冲她灿烂一笑,宛若东园外边那团锦簇的繁花。然后对春桃说道:“你吩咐下去让她们准bèi

晚膳,顺便盯着点,省得她们又胡闹。”

“嗯,好。”春桃隐约看出她二人之间的异样,知dào

朵儿此举是为了支开她。刚要走,又被朵儿叫住。

“对了,公子今晚会来东园用膳,叫厨房备上公子最爱的鸡丝银耳”

“知dào

啦。”春桃笑着冲她皱了皱鼻子。要知dào

,公子的喜好她们东园上下早在姐姐的耳濡目染之下全记住了。

朵儿嗔了她一眼:“还有雪姑娘的杏仁豆腐、慧仁米粥别忘了。下去吧。”

春桃走后,朵儿回眸,对上靖辞雪眸中余留的一丝讶异,她只是眨眼笑笑,整个人显得极为灵动活泼。

“看来是奴婢打搅了雪姑娘歇息。”她看到靖辞雪的穿着,吐了吐舌头,“接下来就由奴婢伺候姑娘吧。”

“好。”看着与馨儿几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颜,靖辞雪就无法拒绝。何况朵儿俏皮可爱,让人觉得亲近。

靖辞雪坐在床边,朵儿拿着她褪下的衣衫挂好,口中说着:“姑娘的一般喜好,奴婢大致都了解,也都记得。旁的一些细节之处,往后与姑娘相处了,奴婢同样会仔细关注的。”

“馨儿告sù

你的?”

她回眸,明亮如星子的眼眸滑过一抹哀伤,却是笑着承认:“对啊。”

朵儿走到靖辞雪身前,蹲下。轻轻握上她的手,抬眸相望。

她说:“你是姐姐除了公子之外最在乎的人。那么,于我宁朵儿,也是如此。”

她眸中的真诚,一如当初风雪之下馨儿的坦诚。

馨儿说,娘娘,其实奴婢接近您是有目的的。(未完待续……)

卷四 228 南下墨羽:领罚

【第四卷

犹记映月照初雪】

毫无意wài

,她梦见了馨儿。一颦一笑,真实得不似梦境。

——

歇下时,天还亮着,屋外的阳光明晃晃的直接渗透窗纸,氤氲在黑亮的地砖上,如一潭清澈的泉水。

朵儿让她好生歇着,待晚膳准bèi

妥当了再唤她起来。她躺在床上,侧身望着地砖上明亮的日影,无所思绪,只晃了会儿神,便沉沉睡去。将近两个月的奔波,即便澹台甫晔一直顾忌着她的身子,每日都提前投宿,可终归是累到了。

一觉无梦。

待醒来时,天色已然全黑。满目茫茫无边的黑暗,久违的心悸蓦然涌上心头。但只是一瞬,便让她压下。闭眼深吸,再睁开已全然无怕。

黑暗中,她勾了勾唇角,弧度方落,屋内骤然响起一串轻微的脚步声。适时,眼前豁然明亮,明橙色的烛光透过纱制的屏风。

“姑娘醒了。”朵儿绕过屏风,手里还拿着火折子,“奴婢见姑娘睡得沉,想着让姑娘多歇息会……是奴婢疏忽了。”她走到烛台前,将蜡烛一一点亮,靖辞雪在她脸上看到了愧色。

其实,她早安排了底下人在天黑前就将屋内的蜡烛全点上,可是她知dào

雪姑娘惧黑,旁人不知dào

,反而担心烛光晃眼扰了雪姑娘休息。这才有了现在这情形。

当她大老远地望见雪姑娘的屋子漆黑一片时,从来都笑呵呵的她即便训人也从未有过那一刻的横眉竖目。春桃等人全吓得不敢吭声。她们的怯懦小心让她消了火气。静下心来想了想,倒觉得是自己疏忽,没有与她们说明白。

春桃鼓起勇气跟她说:“姐姐别气,我们下次一定记得。”

她摇摇头,气倒是不气,她反而担心这事传到公子那里,她们会吃苦头,“这事我自会禀报公子,你们都不许多嘴。”

她想,能抗的她便替她们抗下。

“我已经不惧黑了。”

最后一盏烛台点亮。朵儿吹熄了火折子。抬眼望向靖辞雪。不知何时,靖辞雪已穿好了衣衫,正垂头打着腰间的结。烛光氤氲在她淡雅的侧脸上,朵儿觉得她不仅看到了认真。还看到了虔诚。

精致的结打好。垂在腰间像栖着只蝴蝶。唇角微微勾起。她满yì

地轻笑。抬眼,对上朵儿注视的目光。只一眼,她静默着出了房间。

宁朵儿可以确定。雪姑娘的抬眸一眼,她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哀伤。垂眸望向手中尚还冒着白烟的火折子,她想,姐姐的消息绝不会出错,雪姑娘不惧黑应是姐姐走了之后的事。

她抬手揉了揉脸颊,换上盈盈笑意,追了上去。

彼时,澹台甫晔正在等着靖辞雪用晚膳。

花厅里立了不少侍婢,不似以往那般公子一回来她们就围上去嚷着要听新鲜事儿,而是安安静静地站着,偶尔看一眼餐桌前静默不语的公子,再私下里一番眼神交流。

春桃也在,深知此时此刻不是胡闹的时候,趁她们望过来时狠狠地瞪了回去,示意她们收敛些。侍婢们刚经过宁朵儿的一番脸色,此时当即不敢再放肆。

冷不防,一直静默的公子忽然开口。

“春桃,几个月没见,你眼睛倒是大了不少。”

春桃一怔。侍婢们纷纷侧目,不明所以。

澹台甫晔忽然望过来,“所以,无须再瞪得这般用力。”

花厅里一阵哗然。

春桃有些羞赧,红着脸嗔道:“公子就爱拿奴婢们开玩笑。”

“今日只开你一个人的。”他认真的模样,又引来一阵哄笑。春桃又气又好笑,红着脸直跺脚。

靖辞雪在朵儿的引路下,来到这边。还未入厅,那些欢声笑语业已飘然入耳。她们进去,笑声缓缓歇下。澹台甫晔侧眸望来,朝她温柔轻笑。

朵儿引着靖辞雪在餐桌旁坐下,见春桃犹自脸红,几个侍婢仍憋着劲想笑,于是嗔了她们几眼:“没规矩。”

澹台甫晔倒是没说什么,靖辞雪却了句:“别因为我,坏了你们的兴致。”

“哪里是兴致?”朵儿笑了,提箸给她布菜,眼梢睨向边上的众人,“我们啊,就爱胡闹。”

“姐姐可真是义气。”一侍婢笑着拍手,连带着边上人都笑了起来。

“敢情,我这同流合污也是个错?”朵儿皱眉,接着眼巴巴地望向澹台甫晔,“公子?”明亮的眸子忽闪忽闪的,可爱中带着委屈,我见犹怜。

“诶,好姐姐,我们错了。”春桃热情地拉她过去。

旁的几位也凑上去拉她,七嘴八舌地嚷着“错了。”

靖辞雪静静地看了会,忽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她侧眸望去,澹台甫晔将一小碗慧仁米粥推到她面前,笑道:“别理她们。”

晚膳的氛围相当轻松,这是靖辞雪从未有过的体验。

晚膳后,澹台甫晔亲自送她回房,两人静静并肩地走着,不带一奴一婢。到了靖辞雪的住处,他也不见有回去的意思,反而跟着她的脚步进了屋子,扫视了一圈,颇为满yì

地点头:“朵儿办事果然细致。”

靖辞雪没理他,忽觉身后人倾身贴了上来,她下意识地躲开,转身警惕地看着他一举一动。他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吸了吸鼻子,闻着空气中好闻的味道,然后朝她温柔地笑开。

靖辞雪忽然明白,他闻的,应是她衣衫上的熏香。

他对靖辞雪的警惕视若无睹,兀自坐下,沏了杯茶,一愣,然后笑得颇有深意。泯了口茶,他问靖辞雪:“在想什么?”

“馨儿。”靖辞雪坦诚直言,觉得他不会再有越矩的行径,于是在他面前坐下。

“我在想,馨儿本也该待在这东园里,嬉笑怒骂,像她们一样明媚阳光。”

可是她是细作,即便能予人温暖,那她也要一辈子生活在阴暗中。正因如此,她的那份温暖,反而更加难能可贵。

对她所言,澹台甫晔丝毫没有意wài

。不过他没有顺着这话茬说下去,而是起身,道:“我走了,你歇息吧。”

澹台甫晔很清楚,馨儿的死,是横梗在他与靖辞雪之间最大的障碍。这障碍,让他们连朋友都做不得。他想,或许朵儿能让她释怀,让她放下芥蒂。

离开后,他并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立在长廊下,周身的黑暗将他笼罩住。他看着靖辞雪关了门,不一会,映在窗纸上的烛光渐渐黯淡,最后只余下一抹微弱的光。

朵儿来到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知dào

,那是搁在雪姑娘床头的一盏烛台。

她沉默着,朝面前颀长的背影跪下。良久,上头传来公子的声音。

“自己下去领罚吧。”

温柔依旧,却始终没有怜惜。

许是白日里睡得多,这夜,靖辞雪久久未免。她望着身旁微弱的烛光,想起朵儿点烛时倒影着烛火的清丽容颜,空荡的心不禁一点点被填满。

凌晨时分,方才入睡。

毫无意wài

,她梦见了馨儿。一颦一笑,真实得不似梦境。

醒来时天已大亮。来伺候她的是春桃。接下来,一连数日都不曾见到朵儿。

春桃说,公子命朵儿出府采办,整个君府所需的物件极其讲究,除了郢城,朵儿还要去别的地方,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

她说这话时,靖辞雪一直盯着她看,她笑意盈盈,与初见时并无二样。

再见朵儿已是半个月后。

朵儿捧着几匹浅色的雪纺布帛,来问靖辞雪:“姑娘觉得哪款好kàn

?”

靖辞雪看了一眼,觉得朵儿眼光真心不错,便道:“都好kàn

。”

“那太好了!”朵儿乐得拍掌,“既然都好kàn

,明儿就让人给姑娘做。”

“都是给我的?”槐树荫下,靖辞雪对着石桌上的几匹布帛讶异,“柜子里还有好些没穿过。”

“无妨,这些都是冰丝雪纺,穿着更凉快。虽说郢城四季如春,但到了夏天,还是会很热。”

“怎么不给自己做几身?”靖辞雪抚上布帛,确实冰凉。

“朵儿是婢女,穿不得这样的衣衫。”朵儿朝她眨了眨眼,忽而凑近她,神mì

兮兮道,“不过,姑娘怎知奴婢没有私下里藏几件呢?”

靖辞雪忍俊不禁。

忽见春桃朝这跑来,难得神色慌乱。

“姐姐,太后朝这边过来了。”春桃附耳低于。

朵儿敛了笑,神色有几分凝重。回头见靖辞雪淡然地望着自己,她知dào

,雪姑娘早已听得一清二楚。

“快去告sù

公子。”朵儿凝声嘱咐,春桃连连点头。

可惜迟了。

“去哪?”

伴随着一道极有威严的女声,春桃吓得僵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靖辞雪起身,循声望去,只见一群穿着华丽容颜似锦的女子拥着位仪态雍容的妇人款款而来。一身华美的宝蓝锦缎,云罗发髻,簪着珠钗步摇,年逾四十,风韵犹存。尤其是那双不怒自威的杏眸,倒是与素珊的极像。想来正是太后无疑。

目光往边上移去,靖辞雪大惊。(未完待续……)

卷四 229 鞍扈之乱:逼走

【第四卷

犹记映月照初雪】

她说,你是名扬天下的斓瓴靖后,也是搅得弥月天翻地覆的柳后,但凡沾上你的,都没有好结果。

——

“参见太后、皇妃和众位娘娘。”朵儿领着春桃,稳稳地行礼。

太后冷冷地“嗯”了声,目光直接从她们俩身上掠过,落在靖辞雪身上:“你就是阿晔带回来的女人?”

“容貌倒是不错。”粗粗一眼,便收回目光,丝毫没将靖辞雪放在心上,话锋却又冷了几分,“进府这么久,一点规矩都不懂。”

朵儿心思玲珑,当即眼神示意春桃将石桌上的布帛撤下,恭敬地请太后上座。

靖辞雪垂首,太后等人从她面前经过。她知dào

太后话里的意思。入府半个多月她未曾没向太后请安见礼,整个君府恐怕都认定她侍宠生娇。可是,她们哪里知dào

,她入墨羽甚至君府都非自己所愿。

“见过太后。”太后端坐在石桌旁,她屈膝行礼。无论如何,太后都是君府的女主人。一礼毕,她稍稍直起身子,侧了侧方向,唤道,“姐姐。”

靖辞雪怎么也想不到,斓瓴宫外遇刺后,她与亲姐靖子午的重逢会在君府里!

她若没看错没听错,适才朵儿的那声“皇妃”是朝靖子午所唤。

而她的一声“姐姐”,靖子午淡淡地移开眼,恍若未闻。落在众人耳朵里,却成了特意讨好。于是起初落在她身上的或惊艳或吃味的目光一时间全带上深深的嘲讽。

真是有能耐,还没册封呢,倒先叫起姐姐来了。

春桃把布帛送回屋里,出来时正好听到,再一看太后和皇妃的脸色,忐忑不安地退到朵儿身后,偷偷拽了拽朵儿的袖子。太后何等精明,在春桃拽上朵儿袖子时,那双不怒自威的杏眸就随之看了过来。朵儿垂下头,不敢有任何小动作。

“除了子午。所有人都退下。”太后下令。众妃恭声告退。春桃不敢多留,见面前的背影纹丝不动,只好自己一个人退下。

太后冷眸斜向垂眸不语的宁朵儿:“阿晔宠你,平日里连哀家都说不得你。你要留下就留下罢。”

“你是靖辞雪。”目光重新落回靖辞雪身上。淡淡一眼。已是气势凌人。

“我是。”

“哀家也不跟你拐弯抹角。”太后正色道。“哀家要你离开君府,离开墨羽。”

“对不起,我做不到。”平淡。却是无从质疑的口吻。

太后雍容的脸上浮现怒意,“靖辞雪,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哀家把话说明了,你是要自己离开,还是要哀家把你撵出去!”

“我并非自愿来此。澹台甫晔不开口,我就不能离开。”

“你的意思是,阿晔逼你留在这里?”

掷地有声的话里怒意相当明显,朵儿微微蹙眉,明亮的眸子含上一抹忧色。

却听靖辞雪冷淡答道:“或许,可以这么说。”

太后气结,目光如剑地瞪着她。缓了口气,她压下胸口的怒意,“你想要什么?”

“后位。”靖辞雪抬眸,与她对视,镇定自若,且不卑不亢。

“呵!放肆!”太后一掌拍在石桌上。一直静默的靖子午终于看向面前女子姣好的面容上。

太后冷笑:“你祸害了斓瓴、弥月,如今还想三国封后?好大的口气!你当哀家死了么?”

“你听着,有哀家一日,就绝不让你祸害我墨羽国!”

靖辞雪却道:“我无意祸害墨羽,但后位,我志在必得。”

“哀家告sù

你,你和子午虽是姐妹,但在哀家眼里,子午才是哀家的亲侄女!你不过是下贱舞姬的女儿,哼!”太后眼里闪过一抹厉色,“阿晔要封后,可以!但人选只有一个,就是子午!哀家只认定子午是哀家的儿媳,是墨羽皇后!”

清淡的目光飘向靖子午。靖子午淡漠地与她对视,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却疏离得比陌生人还要遥远。

太后留意到她二人的神色,“你还不知dào

子午的身份?”

眼睫微微颤,靖辞雪轻摇头:“知dào

。”

馨儿与她说过,夙青门门主与公子晔是表兄妹关系。

斓瓴上下,“靖”之姓氏,独金陵相府一门。靖氏子弟人丁萧条,别无旁系。能与墨羽皇族攀上亲属关系的,怕是只有大娘了吧。

大娘是父相的原配,姐姐的亲母。她曾在幼时见过大娘数面,倒无多大印象。只隐约记得,大娘除了容貌不如娘亲,身上流露出来的高贵优雅却是娘亲万般比不得的。

原来,大娘是墨羽皇族人氏,难怪……

“你知dào

就好。”太后哪里会管她心里想什么,见她此番模样,倒是缓了语气,说出的话却分外残忍。

“你是名扬天下的斓瓴靖后,也是搅得弥月天翻地覆的柳后,但凡沾上你的,都没有好结果。我墨羽国小地贫,容不下你。哀家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离开墨羽,越远越好!”

她等着靖辞雪知难而退。却不想,在那张雅致的脸上浮现清浅笑意,落在她眼里成了彻骨的轻嘲和不屑。

“恕难从命。”这是靖辞雪给她的回答。

太后大怒,摔杯道:“来人!给哀家拿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靖辞雪无所畏惧,立在槐树下,气场淡若。

朵儿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此时却不得不折服于靖辞雪的镇定与无畏。她不禁羡慕那些能亲眼目睹上阳城之战的人。兵临城下时,雪姑娘应比此时更令人心生敬佩吧。

靖子午始终冷淡旁观,就算是此刻,她脸上也没有半丝情绪浮动。她想,她父相培养出来的人,怎会害pà



“来人!”一道令下,无侍卫进来,太后怒意更甚,扬高了声音。

侍卫没出现,反倒叫来了澹台甫晔。

“母后莫要再唤,东园外的侍卫已经让儿臣撤下了。”他的声音传来时,人影还穿梭在长廊下。缓步而来,他恭敬得太后弯了弯腰,尔后看了靖辞雪一眼,笑若春风。

太后狠狠地瞪了朵儿一眼,朵儿只把头垂得更低。

“你不是在和长老议事么?”到底是疼爱儿子,太后对澹台甫晔说话,就温柔多了。只是,温柔之下,带着明显的不满。

澹台甫晔笑笑,先不答。眼神示意朵儿带靖辞雪离开。朵儿会意,扶着靖辞雪朝太后行了一礼,然后离开。

“母后亲自来东园,儿臣哪能不回来?”澹台甫晔坐下,“这些丫头们都教儿臣惯坏了,终日里没大没小的,儿臣怕她们伺候不好母后,反而惹得母后生气。那就是儿臣的不是了。”

太后嗔了他一眼,关于东园侍婢的情况,她自然清楚。不过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从不会干涉他待下人的方式。这次,却例外了。

“那改明儿哀家让子午挑一批伶俐的丫头把她们全换下。”

澹台甫晔笑而不语。

靖子午看了他一眼,对太后道:“国主常年由这些丫头照顾,生活习性她们最为清楚。若突然换了人,怕是伺候不好。”

太后重重叹了口气,知dào

靖子午是在帮她儿子说话。随后见他们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她笑着摇头:“罢了罢了,只要你们好就行了。哀家啊,不管了。”

“谢母后……”澹台甫晔正道谢,却见太后抬手打住他。

“你是哀家唯一的儿子,哀家不疼你疼谁?”一顿,转而严厉,“不过,阿晔,你要记得你是墨羽国主,肩负重任,有些事,不可以任性而为!除非,你想哀家死后无颜面对澹台氏的列祖列宗。”

——

“听说,你对我的皇后之位志在必得?”

花厅里,靖辞雪兀自对着烛光出神,身后无声罩上一个黑影。

侧目,是澹台甫晔笑若春风的脸。原本站满婢女的花厅此时空荡荡的。

“从进入东园那一刻起,我就别无选择,不是吗?”眸光从他常年噙在唇角的笑意移到他漆黑的眼眸,靖辞雪微微勾起唇角,竟露出一丝冷笑。

东园,乃是墨羽国主皇后的居所。澹台甫晔把她安排进东园,意思再明白不过。

对于她的话,澹台甫晔扬了扬眉,不置可否。他拉着靖辞雪到餐桌前坐下,靖辞雪没有拒绝,而是亦步亦趋,与他同坐。

“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不过也好,你迟早要见母后,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他亲自执勺舀粥,递给靖辞雪。

靖辞雪却未接,只看着他。

“你想问什么?”他也不催她,放下粥碗,平静地与她对视。

“何时封后?”

澹台甫晔哑然失笑。

“你这么心急?”他抬指去勾她的鬓发,靖辞雪仍是坐着未动,任由他的指滑过自己的面颊。他笑,很满yì

。他以为,靖辞雪会问靖子午的事,倒是出乎他意料。

靖辞雪不再言语。他又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放心,我今日与长老商议的就是封后一事。”他收手,笑道,“我不会委屈你,但也请你做好心理准bèi

,墨羽与其他两国不一样,阵势没那么大。”

“我不在乎。”靖辞雪垂眸喝粥。

可就算阵势不大,我也要全天下人都知dào

,你是我墨羽的皇后。(未完待续……)

卷四 230 鞍扈之乱:委屈

【第四卷

犹记映月照初雪】

她想,她到底为何要受这份委屈?

到底是亲姐妹,这份心有灵犀的默契,谁也给不了。

——

靖辞雪自小就被父相送去桑央谷,除却父相与娘亲,她所相处过的长辈寥寥无几。伯熹仙人与她有师徒名分,但伯熹于她与其说是师长,不如说是朋友更为贴切。

她不知该如何与长辈相处,太后的突然到来,总归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虽说太后直言不将她当侄女看待,可看在父相和姐姐的份上,她仍需尊敬太后。何况,如今她身处君府,太后是主,她是客,深受斓瓴国严明礼制教养的她,心下自是怀着谦卑与尊重。

然而,太后句句相逼,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离开君府。言辞冷淡精简,并非因她高冷傲慢,而是一种伪装,用以掩盖内心的慌乱。

父相说,你越是慌,面上就越要冷静。别人看不到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能从你的言行举止中去猜测。你的冷静落在别人眼里是自信,就自然不敢小觑你,不敢随意动你。

此乃惑敌之计。

“父相……”靖辞雪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低声轻喃。每次见过姐姐,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父相。纵使无悔,她始终逃不出是她亲手葬送靖相府这一事实的折磨。

身后即便隔了大片花丛,戏台子上的咿呀之声仍然清晰入耳。

——

今日一早。素来任由她睡得自然醒的朵儿将她唤醒,她睁眼,看到朵儿身后整齐地立着四位低眉顺眼的美婢,每人手里各捧着一套华衫。春桃也在其列,偷偷抬眉朝她眨了下眼。

她摸了摸衣料,熟悉的冰凉柔软触感,“这么快就做好了。”

“是啊。”朵儿笑答。

冰丝雪纺或许不及斓瓴弥月的绫罗锦缎华美,但它质地轻盈,像漂浮在天边的白云,令她爱不释手。

身后朵儿又道:“今日是太后的寿诞。”

她指尖一顿。心道。原来如此。无意为难朵儿,便点了点那套冰蓝的裙衫:“就它吧。”

一上午时间,都耗在细致的妆扮上。朵儿望着镜中的女子,愣愣出神。直到春桃附上她耳边轻声道:“姐姐。时辰不早了。”

朵儿这才回神。有些羞涩地笑开:“雪姑娘,我们好了。”

时值午时,靖辞雪先去了花厅用午膳。澹台甫晔照旧在等她。抬眸那一刹那,澹台甫晔讶然无语。靖辞雪径直越过他,无视了他眼中的充愣和惊艳。

午膳后,澹台甫晔递给她一个锦盒。靖辞雪道了声谢,没打开看,她知dào

,那是澹台甫晔替她准bèi

的献给太后的礼物。

“待会你先去梨园,我晚些再过去。母后喜欢听戏,你好好陪着她,顺道听一听墨羽的地方戏。”

澹台甫晔的本意是想缓和他母后与靖辞雪剑拔弩张的关系,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他不想忤逆,能做的只有尽量争取母后的认可。

临去前,他仔细叮嘱朵儿好生照顾,但他担心靖辞雪,生怕母后再一次为难。于是草草结束了与长老们的议事,匆匆赶去梨园。

而他所看到的,是地上开裂的锦盒,和散落了一地的血色玛瑙石。那是母后最想要的玛瑙链子,他命人找了许久才得到这一十八颗同样大小同样色泽的玛瑙石。

“母后。”他上前唤了声,低眉侧目看向身旁,靖辞雪静立着,身子单薄却透着倔强,只有那张脸,惨白如雪。当即让他想起了上阳城外的相遇,寥落的雪花中,他看着雪地里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的她,心,酸酸得疼一把。

“阿晔,你若真有孝心,想哀家好好地过这个寿诞,就让她从哀家的眼前消失!哀家不想看到她!”太后很气恼,与靖辞雪的淡漠对比强烈。而她身旁立着靖子午,从始至终,未说过一句话。

温和的笑意依旧,而眼眸染上了几分凝重。

他为难道:“母后……”

“我走就是。”靖辞雪淡淡开口,将他的话打断。

他蹙眉,拉住转身欲走的靖辞雪,然后恳切地望向他的母后。

太后睨了靖辞雪一眼,对他道:“哀家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趁长老们没来前,让她离开梨园!”她的态度,始终坚决。

扣在腕上的手松了又紧,靖辞雪侧目看了他一眼,抬起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拨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想,她到底为何要受这份委屈?

“你留下。”眸光未动,太后已厉声喝住朵儿,仿佛早有预见。

朵儿不敢走,立在原地焦急地望向澹台甫晔。澹台甫晔冲她微微摇头,他知dào

就算再委屈,靖辞雪也不会离开君府。

——

“难为你还记得父相。”

靖辞雪侧目,她空荡的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姐姐……”她轻唤。

“你不是我妹妹。”靖子午却不看她,目光直直地落在湖面上,只留给她半张冷冽如霜的容颜。

靖辞雪苦苦一笑:“你不认我,我却需得认你。”

“是么?”寡淡的音不带一丝情感,靖子午终于回眸看她。剑眉星目依旧,而她原本削瘦的脸颊稍稍有些饱满,冲淡了她身上不少戾气。

“你不是爱着祁詺承么?”唇边噙着一抹冷笑,靖子午冷眼看她,而她垂眸沉默,靖子午不禁眉间微蹙,凝视着她,问,“你到底为何要受这份委屈?”

骤然抬眸,靖辞雪忽然咧唇笑开,心间涌起一股暖流。

到底是亲姐妹,这份心有灵犀的默契,谁也给不了。

烟灰色的眼眸雅淡似水,此时更是蒙上了一层水雾。靖子午望着她忽然涌动的情绪,抿唇不语。唯独眉间的皱痕,渐渐加深。

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究没能落下。靖辞雪偏过头,再次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那涌动的情绪仿佛是场幻觉。

靖子午舒展眉峰,眸光却骤然变冷,在靖辞雪看不到的时候,眸潭里寒气纷涌。

果然,她听到清淡的嗓音说道:“我不委屈。”

“呵。”靖子午冷笑,随即也撇开目光。她说她不委屈,那刚刚的眼泪怎么解释?

两人静静地望了一会湖。靖子午再次开口。

“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是最痛苦的?”

身旁人沉默未语,她侧眸,再次看向靖辞雪,“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dào

。”她的口吻寡淡如冰。

“你不知dào

,我从小一直羡慕你。你学琴棋书画的时候,我在孤岛独自求生。父相说你已经能连续不断地转一百零八圈,舞姿有了柳姨娘的七分神韵,而我正拿着剑在与亡命之徒厮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你在桑央谷修习术法,安然度日,我早已学会刺杀,视人命为蝼蚁。”

寡淡无情的声音落在耳朵里,砸在心上。靖辞雪没有回头,尽管内心的平寂早已打破。她目光死死盯着一处波光,涩然开口:“我从未如此想过。”

她知dào

姐姐辛苦,所以一开始就劝她趁势隐居。如今看到她位居墨羽皇妃,冷冽之气稍减,她知dào

这都是澹台甫晔的功劳。她该为姐姐开心的,可是她在做什么?她居然要夺亲姐姐的后位!

听到她的辩解,靖子午冷冷地勾起唇角,眸含讥诮:“当听闻柳姨娘死讯的时候,我觉得,你或许比我苦,毕竟我的娘亲还好好的。当看到你比划说深爱祁詺承时,我恨透了你,但心里很清楚,你确实苦!夹在父相和祁詺承之间,你比我活得更累。”

“但我一点儿都不心疼你。至少,父相爱的是你娘亲,疼的是你!”她的神情倏尔一变,声音也激动起来。因这一句话,靖辞雪终于回头,竟在她脸上看到与她当年在凡灵宫质问自己时相同的神色。

“我明明与你同是父相的女儿,甚至我是正室所出,身份地位都比你高。可是,夙青门的门主父相终究是选择了我。”

“你只看到父相折磨柳姨娘,逼迫你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可是父相从没告sù

过你为什么,关于这一点,你有仔细想过么?为什么柳姨娘至死不渝地深爱父相?难道仅凭父相的风姿就足以让一个女子不惜倾尽性命也要助他成为一个‘乱臣贼子’?”

靖辞雪神色一顿,心下因她的话而慌乱。

“那是因为柳姨娘知dào

父相心中的苦!”靖子午紧盯着她,目光凌厉而冷冽,“而你,什么都不知dào

!你不知dào

父相背负着什么,也不知dào

你我背负着什么,你只知dào

父相伤了你最爱的两个人。你恨他!”

望着靖辞雪瞬间凝滞的眉目唇角,她觉得解恨,也觉得心疼。

“靖辞雪,你当你是什么身份?相府千金么?我告sù

你,不是!我们都不是!我们的家不是靖相府,我们的父亲不是斓瓴相爷,我们不姓靖。”那一刻,她的神色格外冷戾,下颚微抬,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你熟读史册,应当知dào

斓瓴的前身是靛国。一场鞍扈之乱,靛国灭亡。”(未完待续……)

PS:特别喜欢写女主和她姐姐的对手戏,觉得有劲儿!五一快乐哦~

卷四 231 鞍扈之乱:身世

【第四卷

犹记映月照初雪】

你永远不会知dào

父相究竟有多疼爱你!

就算是利用,父相也在拼尽全力想着如何保全你。

——

靖子午念道:“史书上记载,斓瓴国的高祖帝原是靛国丞相,深得民心。因不满靛国明帝荒淫无道,后妃乱政,遂暗自筹谋,以为苍生谋福祉。明帝四十六年,靛国丞相联合大将军的女婿花以泰等人发动兵变。七战七胜,后入主鞍扈,推翻旧制,另立国号‘斓瓴’,改‘鞍扈’为金陵。史称‘鞍扈之乱’。”

望向靖辞雪,她难得露出哀伤的神色。

“靖辞雪,父相真的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他舍不得你知dào

,舍不得你背负沉重的包袱。可是今日,我来告sù

你一个完整的‘鞍扈之乱’。”

朝代更迭,自古有之。史册上对这一段的记载,不过寥寥数笔,且多是颂扬斓瓴高祖帝如何英明决断,勇将花以泰如何用兵如神。成王败寇,再铁面无私的史官在面对君权时,手中的无情笔都要颤上三颤。

过去究竟如何,事实到底怎样,早已尘封在历史中。

——

靛国明帝四十一年,春。

鞍扈万人空巷,百姓们都集聚在街头,恭迎明帝的銮驾回城。装饰华美的銮驾经过,呼喝声连绵不绝。他们喊的是“国主万岁”,“梅妃娘娘千岁”。

明帝宠爱梅妃,举国皆知。那一份宠爱早已超越了帝王之爱。可以说是毫无芥蒂地信任,毫无保留地让权!

没错,就是让权!

明帝年少时就寄情山水,独爱诗词歌赋,最最厌烦的就是宫闱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懂治国之道的他身为靛国唯一的继承人,纵使千般不愿,他也要挑起这千钧重担。幸而,他遇到了梅妃。

梅妃美丽聪慧,既能与他情倾山水春秋,又能为他分忧解难。甚至。她的识人用人之道连朝中的砥柱大臣都自叹不如。她懂得治国。弥补了明帝的缺憾。她的贤惠能干,替他分去了大半重担。

明帝叹她,可惜不是男儿身。

她却摇头——若为男子,臣妾何以嫁得君王?

明帝大受感动。着手为她在宫中建了一座梅园。

彼时还没有“后妃乱政”的说法。大臣们虽隐隐觉得不妥。但到底为梅妃的才能所折服,无意多生是非。

百姓们踮着脚张望,而銮驾层纱累叠。根本看不清里边的光景。他们不知dào

,他们心心念念想要见的梅妃其实并不在銮驾上,而是藏身于他们之后。

鞍扈乃靛国国都,自古奢华。而乔装成豪门贵妇的梅妃却去了一家普通茶楼,只有一个店小二伺候。她早早地到了,坐在二楼雅间,看着三五成群的少年俊豪走进茶楼,一个个神采飞扬,豪情满天。

这一日,城中才子集聚茶楼,以文会友。

梅妃凝神听着,暗暗点头,确实都是有才之士。突然,一个少年即兴作了一篇《香梅赋》,满座寂静。她心下一动,拨开了珠帘,看到一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立于底下中央桌案前执笔挥墨。

公子搁笔,底下仍旧寂静,唯独不懂赋中深意的小二取过《香梅赋》,挂于红绳之上,以供欣赏。素来只谈诗词艺理的茶楼,从不沾惹朝政是非,唯独这一次,这位名叫“祁衡”的少年公子破了例外。

寂静中,二楼雅间忽响起掌声,清晰有力。公子们纷纷循声望去,只见楼梯间立着位衣着华美的妇人,没有尴尬羞涩,只有认可与赏识。

一篇《香梅赋》,让祁衡顺利入宫,在朝为官。

明帝很不解,拿着《香梅赋》看了数天,以他在诗词歌赋上的造诣,无论他如何看,都只在《香梅赋》里看到了祁衡对梅妃干预朝政的不满,明夸暗讽。

梅妃却不以为然,她说祁衡才华横溢,出类拔萃,更重yào

的是,祁衡敢说敢做,那股子铮铮傲气朝中无一人可比。

她说,祁衡是一匹难训的千里马。

诚然,她是祁衡的伯乐,可她这个伯乐并不为千里马所认可。她想法设法,费尽心思,而祁衡藏得太深,且动作迅速。

短短三年,祁衡从薄有微名的鞍扈才子,到官拜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才德,靛国臣民有目共睹,因此深得百姓爱戴。而他始终对后妃干政心存不满,遂暗自筹谋。梅妃恍然醒悟,三年来,她所做的无疑是在养虎为患。

梅妃要替明帝拔掉祁衡这颗毒牙,护他江山千秋万代。祁衡却要替靛国臣民铲除梅妃这个祸害,还政清明。

两厢暗斗,风起云涌。

到底只是个女子,她永远只能在暗中在背后襄助明帝,这如何敌得过祁衡在朝堂上结党营私的速度?

明帝四十四年,丞相祁衡掌控了朝政。梅妃落败。

尝试过一手遮天、大权在握的感觉后,祁衡渐渐萌生篡位野心,他觉得江山天下,能者居之。而他,比明帝更适合。

彼时的祁衡,是权欲熏心,亦是怜悯苍生。

为求上位,他开始残害皇室中人,不出一年,皇室子弟或死或残或伤,人丁凋零。

明帝四十五年上元节,本该张灯结彩其乐融融的鞍扈,一时间风声鹤唳。原因是,宫中的上元佳宴上,梅妃之子献王假借敬酒之名,意图刺杀丞相祁衡,满朝文武下跪要求明帝为丞相做主,还丞相一个公道。

献王逃出皇宫,羽林军全城搜捕。半个月后,梅妃在见到面目全非的献王尸身时,气绝身亡。痛失爱妻与爱子,明帝悲伤欲绝,再无心朝政。

就这样,祁衡顺理成章掌控了整个靛国。

许是苍天不忍,竟让献王死里逃生,伤痕累累地逃到了南边的墨羽国,得到墨羽公主相救。公主对他一见倾心,隐姓埋名的他为求活命,即便不爱还是娶了公主。婚后,两人如胶似漆,可女子的心思毕竟细密。公主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每一次落寞都带着深沉的孤寂,明明笑着温柔待她,可她感觉不到任何暖意。她曾试过他的过去,可他三言两语带过,不愿提及。

她猜那是他痛苦的记忆,便舍不得他再回忆。

直到一年后,靛国丞相祁衡联合大将军的女婿花以泰等人,发动兵变。靛国覆灭,祁衡登基,始建斓瓴国。

消息传到墨羽,公子看到了夫君不可言说的崩溃。长夜漫漫,献王不再隐瞒,将往事和盘托出。他说他要回到鞍扈,他是靛国皇室后裔,复国是他今生唯一的宿命。

公主是性情中人,她恨祁衡的忘恩负义,也怜献王的忍辱负重,出嫁从夫,她的选择是此生相随。

于是,她给献王施了墨羽皇族的换颜术。剥皮挫骨,苦不堪言。献王用了四年时间,身体才恢复如初。

斓瓴高祖帝登位第五年,献王携妻回归故土,改名“靖行光”,入朝为官,同样三年封相。

——

“靛,即‘青’。靖,取意‘立青’,即复立靛国。”

靖子午面无表情地述说,字字如冰针。

——

在墨羽公主巫蛊术的相助下,献王很容易就控zhì

了高祖帝。

随后数十载,斓瓴国历经三帝。

献王重施当年高祖帝的手段,毒杀两帝,残害忠良,斓瓴国几近覆灭。

——

“抛情弃爱,一心复国。棋子遍布,步步为营。最终却惨败于斓瓴承帝之手。只因他最疼爱的小女儿背叛了他。”靖子午侧目,目光冷冽。

而靖辞雪,早已面白如雪,哑口无言。

她静静凝视着妹妹得知真相后的模样,唇角微勾,讥诮般地诘问:“什么叫以下犯上?什么叫乱臣贼子?靖辞雪,你清楚了吗——究竟是谁,身为人臣,却起了不臣之心?”

靖辞雪唇瓣微动,却难以出声。

靖子午恨道:“在这场角逐里,忘恩负义的从来都是他们祁氏一族!”

“我……我从来都不知dào

这些……”那瞬间,泪如雨下。

“你当然不会知dào

,这么深的仇恨这么重的包袱,父相怎么舍得让你去背负?”靖子午冷嗤,“你永远不会知dào

父相究竟有多疼爱你!”

“柳姨娘怀孕时,算命先生就说你是生来皇后命,可惜命途多舛终不得志。父相舍不得利用你,可你身为靛国的后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自己今后的命运。父相逼你装瞎学哑,是想着有朝一日你进宫了,祁家人就算恨你怨你也不会猜忌防备你。就算是利用,父相也在拼尽全力想着如何保全你。”

“你恨他伤了柳姨娘,却不知柳姨娘是甘愿赴死。你恨他伤了祁氏,却不知是祁氏负我靛国在先。靖辞雪,你的恨,没与道理!”

那一刻,耳边所有的喧嚣尽数远去。靖辞雪僵立着,感觉她的世界里,天地间忽然风云变幻,天翻地覆。

父相……父相……

女儿竟从来都不了解您……

怎么可以很您?

女儿该死!

PS:所谓“帝门引”,长浮的本意就是皇室之间的纠葛。没错,但凡主角,都是皇室中人!长浮觉得,这本书其实可以叫《皇族的继承者们》~(未完待续……)

卷四 232 鞍扈之乱:真相

【第四卷

犹记映月照初雪】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心境。

祁詺承于她,是此生难渡的劫。

——

靖子午似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苍白和死寂。这后知后觉的痛苦滋味,是否如坠深渊?这真相背后的天昏地暗,是否无力仓惶?这满心满腹的悔恨交加,是否生不如死?

可是靖子午的内心,又何曾好受过?翻出蒙尘的往事,追根溯源。如梦初醒的,是妹妹。而她得到的,不过是再一次承shòu早已承shòu过的痛。纵使光阴流逝,纵使当年的腥风血雨她不曾参与,那种痛也如昨日今夕,清晰地烙刻在她心头。

正如那年父相迎风孤立的身姿和坚决的眼色,十几年来一直深深地留在她脑海里。那决绝的姿态,在年少时给了她与死囚生死相搏的勇气,在相府灭门后给了她苟且偷生、复仇的勇气。

所以,妹妹,此时此刻你再难再痛你都得受着。算是为你这些年来的无知付出代价。可就这些痛楚,你根本偿还不了覆灭的靛国和靖氏满门的亡灵?

心头蓦然闪过一个想法,靖子午冷眸凝视着她,问出这个她觉得极有意思又毫无意义的问题。

她说:“靖辞雪,我忽然在想,如果你一早就知dào

了自己的身世,你还会爱上祁詺承么?”

她的话,让靖辞雪暂时从痛苦的深渊里挣扎出来。眼睫轻颤,靖辞雪在缓慢艰难地理顺姐姐的问话。

如果一早就知dào

。还会不会深爱?

刹那间,这问题犹如种子落在她心上,扎根发芽,长出无数条枝蔓,将她的神识紧紧裹挟,勒得她几乎窒息。

那年西子湖畔,她生受了丧母之痛,心如死灰之际对父相恨之入骨。而就在那时,她遇上了少年不得志、隐忍孤绝的祁詺承。祁詺承对父相,岂止恨之入骨?这相似的心境让他们无须倾诉便已心心相惜。

与她不同的是。祁詺承在恨的同时。知dào

自己该怎么去做,该如何变得强dà

自我保护。

娘亲说,信念与人心一样,要么坚硬的刀枪不入。要么脆弱的不堪一击。当这份信念坚持不下去了。就再为自己寻个信念。用信念支撑信念。就能走的更远。

于是,当祁詺承指着心告sù

她“要让这里变得强dà

,那样再多的难过和伤心就都能装的下”时。祁詺承就成了她的信仰,她的信念,她的命!

然而,倘若她早知dào

自己的身世……

一切是否就都会不一样?

她的性子是否会让她同父相、姐姐一样,终身以光复靛国为使命?她是否愿意终身禁锢在恨的牢笼里,不见天日?她是否甘心命运的摆布,背负已知的宿命走上她如今走过的路?

但有一点,她深知。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娘亲喝下那杯鸩酒。若早知身世,无须娘亲以性命作代价,她也能独立成长,无所依赖。

至于祁詺承……她知dào

,入宫为后是父相为她定下必经之路,她与祁詺承的相遇,是命中注定。

她永远记得洞房花烛夜那晚,满殿明亮的烛火倒映在祁詺承漆黑眸潭里的动人模样,淡漠孤绝,如遗世独立的仙。

若她知dào

身世。若她明知面前的人于她实则是毒蛇猛兽,沾染不得。

她还能否固守?能否不沦陷?

答案是,会。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心境。

祁詺承于她,是此生难渡的劫。

不过那时的她所受的挣扎和痛楚,应该比无知的她所承shòu的,要重上千百倍。而结局,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靖辞雪突然看清了她与祁詺承之间,隔着的是真zhèng

的国仇家恨——那是一道再深再厚的情都无法逾越的鸿沟。莫说斓瓴国的臣民接受不了一个前朝公主,就是她,在面对祁詺承时也无法做到心无芥蒂。

爱,与恨无关。是祁詺承给她的承诺。

而就这份承诺,也在清清楚楚地表达着阿承对她父相的恨。

封安城里的山林间,她一句“夫妻缘尽”耗尽她所有气力。而此时此刻的她,已无从幻想“再续前缘”。

真的缘尽了。

这份认知,何止无力?

“还好,阿承不知dào

这些。”良久的沉默后,她苦笑,带点欣慰。

同样凝视她良久的靖子午,在听清她的低喃后,有过诧异,接着是恍然,和深深的自嘲。到最后,凝结成了悲悯。

“他若不知,何以为了保全你而火烧我靖府宗祠?”

扫过她惊愕的脸,靖子午望向湖对岸茂盛的花丛,“偌大的相府宗祠,只有你娘亲柳姨娘的灵位。而宗祠的暗阁之中,却林立着我靛国历代国君的灵位,包括父相为自己立的那一块。我十三岁那年,就是在阴森的暗阁之中,接掌了夙青门门主之位。”

“张有风得到你是前朝遗孤的消息,不能确认真假,于是派人夜探靖相府。祁詺承知dào

后,挑在群臣赴宴的时刻,动作迅速地烧毁了宗祠,一点痕迹都不留。”

原来,阿承火烧靖府宗祠,不是因为忌恨父相。

原来,阿承shòu制于景乐,是为了不让她探究纵火的真相。

阿承……

原来你知dào



原来你兀自一个人吞下了所有误解和委屈。

她闭眼,眼泪顺颊而落。再睁开,她望向靖子午冷厉的侧脸:“张有风是怎么知dào

的?”

余光斜向靖辞雪,靖子午冷冷挑眉:“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再问?”

她抿唇。靖子午冷嗤了声,转身离开亭子。温煦的风。送来了靖子午冰冷如霜的声音。

“我说过,从你背叛父相的那刻起,你就是我的仇人,我不会让你好过!”

——

亭子里,靖辞雪独自静立了许久。干涩的眼眸无泪可流,微风擦过,只留下干涩的痛。不知何时,梨园里的咿呀声已经停歇,四周寂静。

“雪姑娘,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朵儿在她身后立了许久。她都未曾发觉。突然听到朵儿清脆的声音,她抬眼看了看天色,竟已到了日落时分。

回到东园,花厅里只立着春桃等几个侍婢。餐桌上摆着的全是她喜欢的菜色。

春桃笑盈盈地迎上来。“姑娘可回来了。今儿晚上公子不在。就由奴婢们伺候姑娘用膳……”朵儿给了她一记严厉的眼色,她立即抿嘴不说话。下午梨园的事整个君府都传遍了,她怕雪姑娘心情不好。想着要宽慰,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靖辞雪没心思顾及她们,沉默地用了晚膳,如同嚼蜡。梨园的事她不会放在心上,但姐姐的话,字字句句,始终萦绕在她耳畔。

——

夜已深,屋内的烛火依旧亮着。她抱膝靠坐在床头,将斓瓴国的凤印紧紧握在掌中。

“对不起,没能回来陪你用膳。”

眼前骤然罩下一片黑影,挡住了烛光。她轻声回道:“今日是太后生辰,你是她儿子,陪她是应该的。”

平淡的语调,没有一丝不满和埋怨。

澹台甫晔笑笑。早料到的反应,不是吗?恐怕,就算他一辈子不陪她,她也不会想起他的存zài

,反倒乐得轻松自在。

沉默的氛围中,他感觉到与往常不一样的萧瑟,即便在四季如春的郢城,也让他心中发凉。

“子午都告sù

你了?”他在床边坐下,敛去笑,神色染上几分凝重。

靖辞雪点头。然后抬眼,目光凉凉地望着他:“你都知dào

?”不等澹台甫晔作答,她已自嘲笑道,“你当然知dào

。”

“你把馨儿安插在斓瓴皇宫,先后为你和父相效命。斓瓴宫外,夙青门全军覆没,你暗中出手伤了阿承,救走姐姐。你怎么会不知dào

靖相府的事呢?你知dào

,姐姐知dào

,阿承知dào

,你们都知dào

,唯独我不知dào

。”

她笑出了眼泪。

澹台甫晔温柔地替她拭去,沉默着不说话。靖行光娶了他皇姑,若非有他们墨羽国暗中相助,靖行光根本不可能那么快控zhì

斓瓴朝政,更遑论毒杀两帝!何况,他登基成了墨羽国君后,与他姑父之间,还存有利益纠葛,互帮互助,两厢共赢。

这些,不用他说,靖辞雪也能明白。

“素珊是墨羽皇族安插在相府的棋子么?还是,父相用来牵制墨羽的工具?”早在得知素珊真实身份的那天,靖辞雪就有这个疑惑。只是那时,她选择了忽略。

“不管你信不信,皇妹出现在靖相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澹台甫晔说道,“皇妹出生那年,正值墨羽前任的五大长老内斗。父皇母后一心忙着调和,无暇顾及皇妹。金、水两大长老落败,潜入君府意图谋杀。金长老当场被射杀,水长老则劫走了皇妹,从此杳无音讯。”

“一年后,探子在斓瓴境内寻到水长老的尸体,而皇妹不知所踪。父皇修书给彼时已权势滔天的斓瓴靖相,托他寻找皇妹。你父相应下了,只是寻找多年一直未果。没想到,皇妹就在相府里。”

“至于你父相他知不知晓皇妹的真实身份,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笑,弧度轻微,像清荡的春风,带着些许无奈。(未完待续……)

PS:PS:

当初闺蜜问:公子晔为什么也喜欢女主啊?

长浮答:跟风!

闺蜜醉了:好!

长浮不是开玩笑噢,公子晔对靖辞雪的感情,确实是跟风男主和男二来着。就像以前,班上最牛掰的人喜欢上一个女孩儿,接着就会有好多人喜欢她……

PPS:终于成功开立第四卷啦。第四卷的介shào

是:我为助你渡劫而来,你却留我在凡尘,独自思念。这句话在网页版的目录页可以看到噢

卷四 233 三度封后:要挟

你说你对墨羽后位志在必得。

而我对你,同样如此。

——

“过去的事我们都无从改变,必须试着接受和释然。”澹台甫晔站起来,手掌轻轻压在她孱弱的肩头,眼睛却直直盯着前方跳动的烛光,“靛国也好,斓瓴也罢,从今往后,你只是我墨羽国的皇后。别的,都与你无关。”

微微侧目,他唇角含笑,温柔似水。

靖辞雪抬眼望着他,却是心如止水,无波无漾。

“时辰不早了,歇息吧。”他笑,撤手离开。

靖辞雪却忽然出声:“听说,姐姐怀孕了。”

即将拐过屏风的身形一顿,他回眸,似笑非笑地问:“所以,你退缩了么?”

她长睫垂落,澹台甫晔清晰地看到她眼底落下一片阴翳。然而,迟疑不过一瞬,她仍旧万分坚定:“不,墨羽后位,我志在必得。”

澹台甫晔微笑着颔首,直到走出房门,他都没再说一句话。

他很清楚,靖辞雪所谓的“志在必得”,究竟是什么。

——

经梨园一事,君府上下都知dào

,国主带回来藏在东园的女人并不得太后认可。然而,就在第二天,澹台甫晔颁布了封后诏书。这无疑给了太后一个措手不及。

太后以为,在梨园她已明确表明立场,阿晔孝顺,是绝不会忤逆她的。然而,终是出乎她所料。

“子午。你放心。哀家一日不点头,她就不是我君府的儿媳。”太后拉着靖子午,雍容的妆容一丝不苟,带着决然的意味。

靖子午静默不语,万般心绪尽藏冷寂的面容之下。

——

一连数日,君府因封后一事而不得安宁,似乎笼罩在大片凝重的阴云之下。唯独东园,绿荫依旧。靖辞雪的生活并未受到影响,照旧饮食安寝,由朵儿陪着。听春桃说些墨羽趣事。一天便过去了。要说变化,那就是她自接下封后诏书后便再未见过澹台甫晔。

亭子三面绿荫环绕,靖辞雪看着春桃绞尽脑汁思索的模样,余光却瞟向了一旁垂眸不语的朵儿。太后用绝食来逼迫澹台甫晔撤销封后诏书。态度坚决。朵儿一直在她面前表露出明朗欢乐的模样。兀自将担忧藏住。

“国主还在北园外跪着么?”

突然听到问话。朵儿回神,对上一双平淡了然的眼眸。春桃早在靖辞雪开口的时候,就停止了说话。

朵儿默默点头。从昨日傍晚,跪到现在,她不能不担心公子的身体。

靖辞雪沉默了会,起身走出亭子。朵儿跟上去,迈出东园的刹那,她已明了靖辞雪的去向。

“雪姑娘,姐姐。”春桃追了出来,递了把油纸伞给朵儿,“入夏了,郢城的天说变就变,保不准待会就下雨了。”

朵儿点头,面带感激。都怪她太心急,忘了这事。亏公子特地提点过她,说是陪雪姑娘出去,无论天气如何,一定要带上伞。

朵儿在前头引路,两人步履匆匆,却在途中停步。迎面走来的正是皇妃靖子午一行人,看到行色匆匆的她们,顿了一下后,径直朝她们走来。朵儿抬眸看向靖辞雪。靖辞雪微微颔首,她会意退去一旁,远远地站着。

三步远处,靖子午轻抬手指,一众侍婢躬身退下。她往前迈了两步,面无表情地看着靖辞雪,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地肆意游走在靖辞雪脸上,像是探究,像是审视。

蓦地,她唇角微勾,泛起一丝冷笑。

“这命算得可真准,你不但天生后命,还三国封后,古往今来,怕也只有你靖辞雪一人而已。”她的话里,带着深刻的嘲讽。

“我还没拿到凤印。”靖辞雪淡淡道出事实。澹台甫晔一直未曾封后,凤印就一直在太后手里,所以太后不点头,她就不为墨羽臣民所认可。

靖子午冷嗤:“阿晔迟早会替你拿到的。”

“姐姐怪我吗?”

“怪你什么?”靖子午冷冷瞟了她一眼,“头衔虚名什么的,从来都入不了我的眼。不过你确实厉害,不但让祁詺承为你抛下斓瓴国北上弥月,还让威震天下的弥月国主为助你离开不惜欺瞒臣民。如今,就连墨羽国主都无法幸免。父相若还在世,看到天下最有威名的三个男人都折服在你石榴裙下,想必会很欣慰吧。”

“红颜祸水,只会遭到天下人唾弃。父相哪里能欣慰?”

靖子午斜眸,看到她笑意苦涩,心有不忍,但还是冷声相问:“后位对你,真有那么重yào

?”

靖辞雪用力点头:“重yào

!”比她的清誉和性命还重yào



“不惜逼得阿晔母子反目成仇?”眉间蹙痕一闪即逝,靖子午仰天冷笑,“对啊,除了祁詺承,你在乎过谁的生死?”

靖辞雪咬牙抿唇,压下心头涌动的血气。她的亲姐啊,还真是嘴下不留情。

长空响起一道惊雷,天色忽然暗下来,前一刻还明亮的天空,此时已布满阴云。

“能不能,把你的心分出来给别人,一点点就好。”轰隆雷鸣中,她听不清姐姐的话,却看懂了口型。

如果,心能分得出来,她又岂会不想做斓瓴罪人而连累了尔玉?

骤雨如豆,不由分说地倾斜而落。早有侍婢冲上来给靖子午撑上伞,皇妃怀有皇嗣,出了半点差池,她们就是有十条命也抵偿不了。

靖子午兀自接过伞,靠近靖辞雪。两人一同置于伞下。她倾身上前,附在靖辞雪耳边。

“你如果心有不忍,就不要去北园。”

“阿晔不想你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雨声淅沥,她的话字字清晰。

靖子午眼眸轻抬,看朵儿撑着伞站在雨里,安静至极。她转身离去,雨帘中,她的身影如斯决然。靖辞雪默然而立,雨点打在脸上,她却已麻木未知。

“雪姑娘?”朵儿跑上前,为她挡去漫天雨帘。

靖辞雪转眸看向说话人,眼睫缀满雨点,她愣愣开口:“馨儿?”

朵儿一怔,挽上她的手:“姑娘,咱们回去吧。”

突然醒悟,面前的人是朵儿,不是馨儿。

——

这一场雨下了许久,时大时小。淅淅沥沥,没个停歇。晚膳时,靖辞雪遣退了厅内所有侍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面对满桌佳肴。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祁詺承,却从未有过此时这般,她只想躲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逃开世间所有束缚。

“雪儿。”

她惊喜抬眸,一声“阿承”险险停在唇边。

花厅里,光影中,澹台甫晔浑身湿漉漉,狼狈地站在那里。他扬起唇线,笑若三月阳春,和煦而温暖。他从未唤过她的名字,尽管“雪儿”二字早已在他心间、口舌间徘徊过无数次。靖辞雪的乍然抬眸,来不及收回的惊喜神色,让他心生雀跃。

他缓缓朝靖辞雪走去,拖着步子,不复往日的潇洒。跪了整整十二时辰,他的腿早已麻了。可是他忍不住想见靖辞雪,连湿透的衣衫都来不及换掉。

靖辞雪怔怔起身,看着他缓步靠近。

“给你,你的志在必得。”他抬手,掌中赫然一枚雕工细致的玉石,“不能给你隆重的封后仪式,但我一定会昭告天下。我墨羽的皇后,是你靖辞雪。”

落目凤印之上,靖辞雪没有接过,她终于退缩了。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她轻声问。

澹台甫晔懵了,荡漾在他眸潭的笑意骤然隐匿,掌中的凤印成了玄冰冻僵他整个人。

“你刚刚,是不是把我认作他了?”他小心地开口,当意识到这点,所有的喜悦都化为灰烬。他不想深究答案,可忍不住想要知dào

真相。而靖辞雪的沉默,就是最好也是最残忍的回答。

他笑,如炎暑烈日,眸中却是一片冰寒。

他咬牙,抬了抬手,将凤印完整置于靖辞雪眼前,一字一顿道:“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要想习得墨羽最上乘的巫蛊术,除非成为皇室中人。

要想知dào

墨羽皇室至宝情蛊的解法,除非是国主帝后。

靖辞雪在他眼里看到了坚狠决绝。接过凤印,分明是小巧精致,于她却重如千钧。

澹台甫晔剪袖离去,走到厅门一顿。

“你说你对墨羽后位志在必得。而我对你,同样如此。”

身形再动,未有停留。

——

澹台甫晔徒步穿过雨帘,廊下的朵儿看着他潇肃的身影,捏紧了手中的伞。

雨滴无情地砸落在身上,劈头盖脸,气势汹汹。可这如何与他在北园外的场景相比?北园外,他透过细密的雨帘落在紧闭的院门上,胸口始终堵着一口气,十二个时辰又怎样?得不到他想要的,他就不会离开。

母后以绝食相逼,他长跪于地,何尝不是堵他母后对他的疼爱?

终归是他略胜一筹,不是么?母后不再绝食,而他亦拿回了凤印。

眼前再一次闪过母后躺在床上看他的眼神,那般恨铁不成钢。

要说,这凤印,他拿的有多不容易。岂能容靖辞雪说不要就不要?

靖辞雪,从你进了郢城,入了君府,住了东园,你就再没有退缩的余地。(未完待续……)

卷四 234 三度封后:围杀

昏天黑地,血染细沙。

而他面容沉静,负手而立。一袭白衣干净得不染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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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辞雪三度封后,随之而来的,是天下人的唾骂,连带着墨羽也遭了秧。太后虽交出了凤印,可她仍旧不接受靖辞雪。是以,墨羽朝野,君府上下,除了五大长老隔岸观火,除了国主澹台甫晔与东园的侍婢真心相待,竟无一人认可靖辞雪墨羽皇后的身份。

幸而,她极少出东园,那些难听的话从入不了她耳朵里。不过,她想想也能猜到大概。就如她当初在弥月掀起的惊天巨浪。算一算日子,她离开弥月也将近一年了,兜兜转转,先是北上,再是南下,她总与后位凤印颇有缘分。

——

这一日,她午睡醒来,屋子里不见朵儿的身影,静悄悄的,风吹过窗子带来的响动格外清晰。她披了件冰丝雪纺的衫子,推门而出。迎面的风夹着热气,花香馥郁,扑鼻而来,稍稍吹散了梦境给她带来的抑郁心境。

“姐姐啊,他们说话真太难听了,怪不得我。”靖辞雪踏上长廊,右手边经过一株修剪整齐的矮树,正好将她挡住。而矮树另一边,传来婢女委屈的声音。

“你光天化日的在君府里和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平日里胡闹公子还由着我们,现在这风口浪尖上,有多少人盯着东园?行将踏错,我们失了性命事小。还要连累公子和雪姑娘!”朵儿板着脸训话,声音清脆依旧,却不如往日里的灵动,反而很凝重。

一众侍婢垂头望着脚尖不说话。正因她们是东园里伺候公子的人,有公子宠着,平日心高气傲惯了,君府里那个园子的下人见了她们不得唤声“好姐姐”啊,可最近谁见了她们都指指点点。那忍忍也就算了,关键那些人背地里骂雪姑娘狐媚惑君,迷住了公子。这让她们怎么忍得下去?若非朵儿正好经过。怕是她们会和那伙人厮打起来。

朵儿扫了圈众人不甘又不敢的样子,“从现在起,你们没什么重yào

的事,都不许出园子。如果再听到那些难听的话。就把耳朵闭上。东园的人。可不能给主子丢脸!”

“记住!但凡是公子的决定。纵使天下人都反对,我们也要支持。”

“是!”众人齐声道。

“方才之事,不许让雪姑娘知晓。”

“是。”

靖辞雪静静地站了会。直到那边的人散尽,她才开始走出来。

即便到了今日,东园上下仍唤她雪姑娘。澹台甫晔倒是不大满yì

,他想听人唤靖辞雪“少夫人”,因为皇后是墨羽的,而少夫人就是他一人的。不过靖辞雪喜欢“雪姑娘”的称谓,那便罢了。

——

“屋子里见不着姑娘,就猜姑娘在书房。果然呢!”朵儿抱着一摞书,笑盈盈地朝她走来,“这些是奴婢按公子列的书单找来的,姑娘点点,看是否有少了哪本?”

说着,将书堆在案头。

“这么多?你一个人抱过来,怎么不让春桃帮你?”靖辞雪放下手里巫蛊术入门书册,拿起案头的书粗粗掠了一眼封面。书倒是齐全,唯独没有《情蛊》。

朵儿缓了口气,擦着额头的汗:“她啊,才不喜欢碰这些。总说,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头疼。”见靖辞雪忽然盯着一本书发怔,她探身看去,深蓝色的书面上写着“远殷火”。

宁馨儿,正是死于远殷火之下。

“你会么?”兀自出神,冷不防听见有人发问,朵儿抬头,看到靖辞雪正在看着她。

她点头,“远殷火是火部落的巫蛊术,公子曾教过奴婢。”

“那玄针蛊术呢?”

朵儿一怔,面前的人目光平静无波,她根本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奴婢天资不够,玄针蛊术过于高深复杂,奴婢学不来。”她摇头,皱眉叹了口气,可爱中又颇有些无奈。

靖辞雪轻笑:“你的天资全在茶道上。”

“那是自然。”朵儿咧唇,笑得极其欢乐。而被人认可的欢愉之下,有多少苦涩,即便她不说,靖辞雪也是知dào

的。

正因天资不同,性格不同,所以才有一人适合细作,潜伏在敌国。

“公子。”说话间,澹台甫晔出现在书房,朵儿巧笑着唤了声。澹台甫晔点点头,命她为自己整理下东西。朵儿应声退下。

“你又要远行?”

澹台甫晔含笑,淡淡点头。信手拿起案头的书,如靖辞雪先前一般粗粗看过一遍,“这些都是最简单的巫蛊术,你学起来应该不吃力。”

“可我要的不是这些。”

“哦?”他轻声,放下书,垂眸看身前的女子,“欲速则不达,我是为你好。”

靖辞雪垂眸整理堆得有些凌乱的案头,沉默不语。

他又道:“听说金部落从天而降一块巨大的石头,民间传闻不断。金长老邀了我和其余四位长老同去观赏。”

手中动作一滞。靖辞雪知dào

,那只是金长老的一个借口。而她更知dào

,勿需她提点,澹台甫晔比她更清楚金长老的意图,想必都已谋划妥当。思至此,她继xù

整理书册。

冷不防腰间一紧。澹台甫晔自身后将她圈进怀里,在她耳边说道:“我会回来的。”语气无比坚定。

然后在她颊上落下一吻,便松了手,离开书房。只有靖辞雪僵身立在原地,觉得颊上他问过的地方,丝丝犯冷。

——

墨羽地处南方,而金部落所在地更是墨羽的最南边,濒临兰海。兰海上有一座岛屿,名叫“梵心岛”,正与金部落隔着海湾,遥遥相对。

传闻中,从天而降的大石就落在金部落临海的沙滩上,大半个石身已陷入沙下。关于这一点,金长老倒是说了实话。而金长老生了谋逆之心,同样没有出乎澹台甫晔的意料。

金长老的部下团团围了一圈,看着已成瓮中之鳖的国主和其余四大长老,他冷冷一笑。水火土木四大长老面面相觑,顿时已了然于心!好家伙,事先分明商议好一起杀了澹台甫晔,然后均分墨羽,再不受澹台氏的管制,想不到啊,金长老居然连他们都想杀!

“保护国主!”他们大声一喝,亮出兵器。既然金长老不仁,就不能怪他们临阵倒戈。

金长老冷笑:“如今你们都在我的地盘里,谁都别想活着出去。墨羽国,马上就是我的了!”

昏天黑地,血染细沙。澹台甫晔面容沉静,负手而立。一袭白衣干净得不染尘埃。幽深的眸潭深过了兰海,唇角的温和笑意像极了他们澹台氏天生自带纹在肩头的血色曼陀罗花。

君府的兵马出现了。厮杀中的四大长老不禁暗自庆幸。

——

澹台甫晔料到了自己会遭到一场围杀,却未料到就在他赶回郢城的途中,君府里同样出现了场围杀。

一百精锐士兵,手持弓弩。弓弦拉开似满月,一旦松开,便是漫天箭雨。靖辞雪甫一踏进梨园,这些隐在花木后和墙头的兵士们就出现了。尖锐的箭头在阳光中,泛起无数的白光。

朵儿登时白了脸,踱步挡在靖辞雪身前。她一开始就觉得怪异,太后明明不待见雪姑娘,怎会差人来请姑娘来梨园听戏?可来人是太后的陪嫁婢女红姑,君府上下极为尊重,纵使心有疑惑,也不得不按约前来。

如今放眼看去,整个梨园除了她们主仆俩,就是百来个兵士,太后根本不在园子里。若起初还有所怀疑,但当面前红姑走出来时,便再也无所怀疑。

这显然是太后要雪姑娘命丧梨园。

“红姑,你敢这么对皇后娘娘,国主回来,定饶不了你!”朵儿强装镇定。

红姑无畏道:“我自有太后保着,轮不着你为我操心。”

朵儿慌了,看架势,红姑是要下令放箭了。她张开双臂,只想护住身后的人。可是墙头上的箭怎么挡?

无数次面对生死,靖辞雪已然麻木。唯一欣慰和难过的是,朵儿拼死护她,和馨儿一样。她拉过朵儿,将其护在身后,柔柔地真诚一笑:“好妹妹,这次换我来护你。”

朵儿瞬间红了眼眶。

她抬了抬头,夏末的阳光依旧刺眼。澹台甫晔离开的两个多月,她在东园里过得安生而自在。这恐怕是上苍对她最后的眷顾吧。纵然学不到情蛊救不了阿承,有些遗憾,但是无妨。她可以在忘川河畔奈何桥上,等着阿承。

阳光落在她弯起的唇角。

“众兵士听令——”红姑一声令下,兵士们个个严阵以待。

朵儿心一横,上前一步,与靖辞雪并肩而立。双手紧握,无畏面对即将到来的箭雨。

“住手!”身后传来女子冷戾的高喝,朵儿又惊又喜。

靖辞雪与红姑都是一顿,望向来人。红姑颇为不解地唤了声:“皇妃?”

冷戾的目光在红姑身上停顿了一会,继而扫向一众兵士。靖子午冷声道:“谁敢伤本宫的妹妹!”

顺光看去,靖子午的面颊冷若冰霜,似乎连干热的阳光都化解不了。却让靖辞雪心中一暖。(未完待续……)

卷四 235 三度封后:挑唆

她说,她可以忘记。

但你,能释然吗?

——

红姑抬指示意兵士稍缓再听她号令,上前一步道:“皇妃,这是太后的意思,请您不要为难奴婢。”她脸上没有丝毫谄媚,但言辞之间颇为有礼。

“本宫知dào

。”靖子午道。她终日陪在太后的北园,太后有任何指令都是当着她的面下达的,包括此次梨园射杀事件。

“红姑,你是君府里的老人,知悉府里规矩。如今,不论世人如何看待,凤印既在我妹妹手中,她便是墨羽皇后。你应该不想看到国主回来让今天这里的人都为皇后陪葬吧?”

“太后有命,奴婢只管听从。”红姑态度坚决。

靖子午上前,立在梨园中央:“你让众兵士收箭退下,太后那里自有本宫担着。”

“奴婢恕难从命。请皇妃离开。”她抬指,兵士们蓄势待发。

“放肆!”靖子午冷声厉喝。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而她华衣似锦,身形笔挺,透出万般坚定。两厢僵持,氛围瞬间紧绷起来。

靖辞雪望着面前坚定的身影,手不自觉地握紧。这就是与她割袍断义,将她逐出靖氏家族,口口声声骂她不忠不孝、忘恩负义,发誓绝不让她好过,生死之际却不顾自身性命将她护在身后的姐姐!

“墨羽皇后在此,谁敢动手!”靖子午冷厉的声音寒似剑芒,震得众兵士心中一颤。众目睽睽之下。她决然转身,朝靖辞雪恭敬拜下,“臣妾靖子午愿为皇后护驾!除非臣妾死,绝不让人动皇后分毫!”

靖辞雪默然僵立,千言万语徘徊在心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五味陈杂。偌大君府,央央墨羽,靖子午是第一个承认她皇后身份的人。

她高傲冷漠的姐姐,此时此刻就跪在她身前。长腰弯折,虔诚伏地。

一声“姐姐”如鲠在喉。怎么也唤不出来。

长若千载。短若一瞬。靖子午兀自起身,冷眸再次扫向红姑。

梨园射杀终是以失败告终。红姑沉着脸撤下一众兵士。不是不敢动手,而是怕伤了太后最疼爱的侄女,和她腹中的皇家子嗣。

离去前。红姑经过靖子午身前作了短暂停顿。旁若无人般说道:“太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妃和未出世的皇子。皇妃今日之举怕是要寒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心。”

靖子午冷厉的的面容未曾松动半分:“子午会亲自向太后请罪。”

梨园回归空旷。朵儿正要向皇妃致谢。靖子午已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以性命相护的妹妹。

“靖辞雪,你听着。你的命是我的。除非我想要拿回来,否则就算是当今天下三国国主,都不能动你分毫。”

“天下之大,只有我能杀你!”

——

啪!

北园中央庭院,一棵树又高又大,树冠撑开像一把极大的绿伞,大半的房间都罩在树冠之下。团团如扇的树叶密密麻麻,几乎没有缝隙。

靖子午跪在树下,垂下头。她面前,是破碎的茶杯碎屑和一滩黄绿的茶水。

“你太让哀家失望了!”太后坐在石桌旁,指着她的手都在气得发抖。偌大的庭院,没有一个侍婢小厮,唯独红姑面无表情地立在太后身边。

“阿晔忤逆哀家,就连你也护着她!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跟哀家说,靖辞雪这样的妹妹不要也罢!”

“子午,你告sù

哀家,是谁毁了你父相的复国大计?是谁残害了你靖氏满门?是谁灭了你夙青门让你无处容身?”

声声诘问,靖子午骤然握拳,指甲陷进掌心:“是祁詺承,和靖辞雪。”

“你记得就好!”太后气得不轻,听到满yì

的答复,稍稍缓了神色,“阿晔是被她迷了心窍,你可不能。哀家下旨除去她,是为了你和阿晔。一旦她坐稳后位,你怎么办?你腹中的孩儿怎么办?你难道甘心一辈子在自己的仇人面前卑躬屈膝吗?”

“子午不甘心。”

“你既然知dào

不甘心,为何要阻止红姑?”

靖子午沉默,惹来了太后的不悦:“你虽是哀家最疼爱的侄女,但梨园这事,你必须给哀家一个交代!”

“太后,皇妃有孕在身,不如让她先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红姑劝道。

太后喘着气,听了红姑的话,终归是不忍:“起来吧。”靖子午边道谢,边站起来,夏末午后的暑气依旧严重,她身子不弱,但如今不同了,这一跪,她的脸色浮现难看的白。

“坐下说。”太后也留意到她面色。

靖子午坐下,面对太后严厉的眼色,坦然道:“如今的靖辞雪,要杀她易如反掌,哪里需yào

百名兵士如此阵仗?”

太后对她的话颇感兴趣,示意她继xù

说。

“不瞒母后,子午确实恨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以祭父相。”靖子午毫无顾忌地露出森森恨意,“只是射杀,太便宜她了。”

“国主现在为靖辞雪所惑,不惜为了她置天下人的骂声于不顾。可见靖辞雪在国主心中地位之重。国主既能为靖辞雪跪在北园外十二时辰,若今日靖辞雪命丧梨园,国主他日归来就能为了她大闹君府。由此伤了太后与国主多年的母子情谊,不值得。”

靖子午冷笑,“何况,她活着的价值远远高过她的死。”

“哦?那子午的意思是?”太后饶有兴致地问。这才是流着一半澹台氏高贵血统的人。

靖子午言简意赅地回道:“横竖都是死,不如先利用。”

“首先。留着她,能缓和太后与国主的关系。其次,墨羽国有靖辞雪在,斓瓴弥月两国就不敢轻举妄动。”她细细道出她的思量,“斓瓴弥月暗中整顿兵马已非秘密,天下已太平不了多时。恕子午直言,以墨羽如今的国力尚不能与其一对抗。而斓瓴弥月两位国主威名震彻天下,杀伐决断,唯独对靖辞雪一人留情。大有宁负天下也绝不负靖辞雪之势。”

太后静默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落在旁人眼里。反成了高深莫测。

“所以子午以为,控zhì

住靖辞雪,就能牵制斓瓴承帝和弥月景玺!或能因此引得他们互相残杀,墨羽得以坐收渔翁之利。”靖子午如斯总结。眸潭冷冽。尽是阴谋算计。

“果不然是靖行光调教出来的好女儿。”太后笑。却没有温度,“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靖子午起身请辞:“子午告退。”

“红姑。你怎么看?”太后望向靖子午消失的方向,脸上笑容不再。

红姑微微折腰,“奴婢以为,皇妃说的有理。”

“……控zhì

住靖辞雪,就能牵制斓瓴承帝和弥月景玺?”眼微垂,掩住她莫名难懂的神色。

——

出了北园,靖子午走在花香四溢的君府,身后依然是一众紧紧相随的侍婢。她脸上,沉静似水,不起波澜。

太后疼她不假。可太后在乎的,只有阿晔!她终归只是旁系亲眷。

——

入夜,君府相当寂静,仿佛白天那场一触即发的射杀并未发生过。靖辞雪倚在窗边,望着漆黑如墨的夜色,耳边传来轻微的翅翼拨动的声音。眼睑微抬,便看到一只鸽子飞过东园上空。

某个深夜,驻扎郊野的墨羽兵士连夜拔营赶路。

——

十日后。君府东园,书房。

听到声响,靖辞雪蓦然抬头,刹那无言。澹台甫晔风就站在那里,痴痴地将她望着。全然不顾自个尘仆仆的模样,眼底的一圈黑影显示他已多日未曾好好安歇。

“这些书,我差不多看完了。”一个夏天,两场围杀。此刻的靖辞雪涩然难语,能说出口的便只有这么一句。

听到多日留恋在梦中的声音真切地响在耳边,澹台甫晔快步上前,绕过桌案,将她抱进了怀里。紧紧的,像是在感受她的存zài



“忘记,好吗?”他在她耳边低语,带着深切的恳求。

靖辞雪的回答却是:“我可以忘记。但你,能释然吗?”

他只得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发生在梨园的一场昏天黑地,你若能忘,我却未必释然。

他们能护你,不顾天地,不顾臣民,为何我,偏偏不能?

——

北方弥月。

秋初的凉夜,常宁宫已有萧瑟清寂之感。

殿内烛影摇晃,月光穿过窗子,安静地洒在地面,如一层浅薄的霜。就着烛光批阅奏折的景玺觉得乏,搁下御笔,揉了揉鼻梁,起身负手,踱到窗边。那如霜似的月光便落在了他冷硬的面颊上。

一整晚的心不在焉。

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入殿。他没有回身,仍旧那么站着。那是靖辞雪最喜欢的一个姿势,他想,此刻的靖辞雪是否也如他这么般,立在窗边?

澹台绾晞一入殿便看到站在窗边的景玺。她没有过去打扰,而是去整理凌乱堆叠着奏折的桌案。猛然间,一张纸条跃入眼帘,她拿起来看,胸口蓦然一阵窒息。

“小姐她……”澹台绾晞拿着纸条快步走到窗边,脸上尽是着急。

景玺回身,接过她手里的纸条,淡淡接道:“她没事。你先去歇息吧。”

再多的话也因他的轻描淡写而消散。澹台绾晞有些自嘲地想,若小姐出了事,怕是第一个着急的就是景玺。

澹台绾晞走后,景玺将纸条收进了掌心。另一手抬起,指尖微动,幻出一只流光溢彩的梦蝶。梦蝶在他眼前轻晃,等待着他要它传送的话。

而景玺却是一顿,默默地,又收了梦蝶。(未完待续……)

PS:结束“三度封后”,大概还有五块内容,就结束了。

卷四 236 三度封后:安慰

我处已丹桂芬芳。

想你若在,必然欢喜。

——

斓瓴皇城。

紫宸殿外,廊檐下。一羽林军附在亓官懿耳边低声轻语。亓官懿凝神听着,脸上逐渐浮现凝重的神色。随后,他举步入殿,殿内一左一右立着贵妃洛缪莹和花习习,神色担忧又焦急地望向房门紧闭的内寝。

花习习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到他询问的眼色,轻轻摇头。

太医已进去许久,到现在还没出来,真让人担心。

“亓官统领,你终日和国主一起,难道不知国主龙体抱恙已久?你身为臣子,到底是怎么保护国主的?”洛缪莹等得心急,横眉侧目,怨恼地瞪着亓官懿。若非三天前的早朝国主忽然昏迷在昭清殿,怕是她们还要被蒙在鼓里许久。想想她就觉得生气!

“是微臣失职。”亓官懿垂眸,抱拳请罪,“愿领责罚!”

“责罚?本宫倒是想责罚你!”洛缪莹气恨道,但见亓官懿低眉顺目的,倒是让她无气可撒。只得瞪着他,深深喘气。

花习习淡淡地旁观,不插一句话。忽见内寝的门开了,她惊喜地打断他们:“太医出来了。”

太医诊断后的结果是,国主连日操劳国事,以致累垮了身子,多多休养就好。洛缪莹一听祁詺承并无大恙,松了口气,就要往里去,被太医以“国主尚在休息”为由拦下。

曹公公也从内寝里出来,见过两位贵妃和亓官懿后。领着太医退出紫宸殿。

在殿内等待守候的时间过得犹为漫长。洛缪莹在椅子上坐着,时不时往内寝张望,一门心思只等着里边的人醒来。虽说只是累到了,但没亲眼见到祁詺承无恙地站在她面前,她始终不能放心。

花习习轻声对亓官懿道:“你先去忙吧,这里有我们守着。”

亓官懿望了眼内寝方向,点了点头:“有劳羽贵妃。”

花习习微笑着摇头。亓官懿离开紫宸殿,她收回目光,静静地坐着等待。已记不起从何时开始,她能淡然面对亓官懿。不再心猿意马。亦不再脸红期待。

——

又过了半个时辰,祁詺承仍然未醒。倒是来了个沐扶宫的小宫婢,说是小皇子殿下睡醒后一直哭闹不已,绿绕怎么哄都没用。只得派她来请洛贵妃回去。

经月伊公主一事后。洛缪莹极度害pà

她新出生的皇儿也同样如此。每次听到皇子哭泣。她都惊恐难安,废寝忘食地小心哄着,照顾着。此时一听到“哭闹不已”四字。她便坐立难安,想要回宫看皇子,又心系未曾醒来的祁詺承,一时之间,踌躇难定。

她咬牙,指着小宫婢骂道:“真是没用的东西,连皇子都照顾不好!本宫留你们何用?”

小宫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花习习微微蹙眉,看着她左右为难的样子,终于上前:“不如你先回沐扶宫照看小皇子,这边有我守着也是一样。你若不放心,殿外还有曹公公等人候着。”

洛缪莹盯着她看了许久,像是在琢磨她话里的深意和此举的意图。而花习习坦然自若的模样,压根瞧不出究竟。

实在过于担心皇子,她只好妥协,不过在走之前,她还是对花习习说:“一旦国主醒来,立即派人通知本宫。”

她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对着与她同等位阶的花习习下令。花习习淡淡别开眼,回了“知dào

”二字。

靖辞雪走后,斓瓴后.宫一直后位空缺。景乐在世时,她们三人尚还能互相牵制,而此时,央央后.宫唯独洛缪莹产下一子,母凭子贵,即便她没有坐上皇后之位,众人心中早已尊她为后。

就连她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

哥哥留下的杀手全军覆没,她没能杀得了靖辞雪。可是靖辞雪墨羽封后,遭天下人唾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跟她争夺皇后之位。而祁詺承,更是不可能让其他妃子怀上皇嗣——因为她的孩子也是她费尽心机所得。如此一来,后位便是她的囊中之物。

花习习的不计较,并非慑于洛缪莹此时的地位。花府倒台后,她似乎越发能体会当年靖辞雪的处境,看待周遭一切人事都已不同往日的心境。洛缪莹此举落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人可悲的骄傲。

——

“是墨羽传来的消息?”洛缪莹走后不久,亓官懿就回来了。花习习开口问他。

亓官懿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点头:“墨羽太后容不下雪儿,趁墨羽国主外出之际,布局射杀。”

花习习倒吸了口冷气:“她还好吗?”

见亓官懿再次点头,她稍稍松了口气。可是,她很清楚,靖辞雪三国封后,早已为天下人所不容,她逃得过这一次射杀,可未必逃得过下一次。

静默间,她忽然又问:“你告sù

我,国主究竟是怎么了?”

亓官懿对上她灼灼的目光,心细如她,当然不信太医的那番说辞。可是阿承说过,这件事绝不能告知第三人!沉思再三,他选择坦言相告。

“是情蛊。”

花习习一怔。她在边城长大,比旁人知dào

更多其他两国的事。而且她曾有一个奶娘,是墨羽人士,对她极其疼爱,每晚入睡前都会给她讲一些墨羽的故事。巫蛊术横行的墨羽充满神mì

色彩,她留心听着,记下了不少。作为墨羽皇室的至尊巫蛊术——情蛊,她自然不会忘记。可惜奶娘是寻常百姓,并不怎么了解情蛊,只对她说了大概。但就仅凭那“大概”,她也知dào

情蛊对一个人的伤害有多大。

所以,亓官懿说是情蛊。于她而言,无疑是一道惊雷劈下。

“太医查出来的?”她开口,只觉得两颊僵硬,吐字困难。

亓官懿摇头:“情蛊隐藏至深,太医根本查不出来。”

一听不是太医确定的,花习习有些激动,“那你如何确定那是……是情蛊?”她艰难地控zhì

住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以免被人听去。

“不是我确定,是阿承。”

花习习忽然无言以对。

“起初只是怀疑。谁都没见过情蛊。许多人只将情蛊当做传说故事。阿承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之所以怀疑。是因为阿承从弥月回来就一直如此,太医和我以为是重伤未愈留下的,可他无论如何调养,平日里身子一直很好。只有谈及雪儿时。他每次都痛不欲生。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阿承真zhèng

确定自己中的是情蛊,是墨羽封后消息遍及天下的那天。也是他至今为止,发作最为严重的一次。那时。对外宣称阿承与我出宫去了,实jì

上,整整一个月,阿承都在密室里闭关,从未出过皇宫半步。”

花习习记起来了,那段时日,她听到不少关于靖辞雪的闲言闲语,她以为祁詺承出宫实jì

上是去了墨羽,连刚刚分娩的洛贵妃都无暇顾及。原来,竟是如此。

等等……

脑海里忽然闪过某种念头。

“你说国主是在听到墨羽封后消息那天才确定自己中了情蛊?”她一字一顿,小心地求证。

闻言,亓官懿苦笑,“确实是那天。”他知dào

,花习习已经猜到。

“所以……”她咬唇,只觉得满嘴苦涩,“所以皇后知dào

国主中了情蛊,她留在墨羽就是为了国主?”

亓官懿默然。

她忽然很想哭。

——

直到傍晚,祁詺承才醒来。他精神很好,像没事人一样,只除了冷俊的神色,和寒煞人的气场。对上花习习忧心忡忡的脸色,他看了眼亓官懿,猜到习习已从亓官那里知dào

了所有。他没有责怪亓官,也没有宽慰习习,而是径直走向奏折累叠如山的桌案。

洛缪莹一入殿就看到他伏案批阅,不顾有人在场,上前就夺了他手中的奏折:“太医说你身子劳累,不应再过渡操劳。”

祁詺承脸色阴郁地看着她。

她坚持道:“国主就算不为自个身子着想,也要为宫中上下和斓瓴臣民着想啊。就算国主今日要给臣妾治罪,臣妾也绝不让您再看奏折。这些折子,臣妾这就命人送去直议堂。”

“如你所见,朕身体好得很。”祁詺承面无表情冷冷道。

“可是……”

“没有可是。”

“臣妾……”

“后.宫不得干政。你赶紧回去。”祁詺承重新拿起奏折,开始下逐客令。

洛缪莹委屈道:“臣妾想留下照顾国主。”

祁詺承冷冷地斜了她一眼,意思明显。她不敢再停留,只是看到花习习还站在一旁,心有不甘,但只能回沐扶宫。

花习习看了亓官懿一眼,走上前,问:“你真的没事?”

再次被打扰,祁詺承索性合上奏折,身子往后一靠,“你看呢?”

看脸色,确实与常人无异。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花习习倾身上前,伸手就要去扯他衣服,动作十分迅速。

然而她的手刚抓上他衣襟,就被他反手扣住,“花习习!”语带威胁。

花习习不甘示弱地与她对视,无奈他就是不放手。她转而对亓官懿怒吼。

“亓官懿!你居然不阻止他!”

而亓官懿,一脸平静。

祁詺承终于松了手。花习习倒退着,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徘徊:“你们都疯了!疯了!”她歇斯底里地喊着,泪水如雨倾泻而下。

——

墨羽郢城,君府东园。

入睡后的靖辞雪忽然有所感应,她睁眼,起身来到窗边。果然,她刚推开窗子,夜色中翩然隐现一只流光溢彩的梦蝶。

她伸出手,梦蝶落于指尖。蝶翼轻颤,空中逐渐浮现几个金色的字。

“我处已丹桂芬芳。想你若在,必然欢喜。”

那一刻,她泪如泉涌。

郢城是闻名天下的花城,她却闻不到熟悉的丹桂。(未完待续……)

卷四 237 战火纷飞:归故

北边已是金戈铁马,战火纷飞。

南边却是云淡风轻,一派祥和。

=====

这年深秋,斓瓴承帝立洛氏贵妃之子祁肃安为太子。

洛缪莹尽享尊荣,却仍居沐扶宫,未有晋封。

立太子的那日清晨,旭日东升。第一缕曙光穿透云层,落在这座金碧辉煌的斓瓴皇城,城头一列飘扬的斓瓴旗帜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满朝文武衣冠整齐地列队踏进宫门。

紫宸殿里却是一阵慌乱。

国主不见了。

曹公公急得团团转,小太监跑进跑出更惹他心烦。焦急之下,他随手揪住一小太监的衣领,“快去宓羽轩告sù

羽贵妃!”小太监连连点头,他又道,“切勿声张!记住了么?”

立太子何等重yào

,若让人知dào

国主不见了,还不知会闹出何等乱子。

小太监慌乱跑出,撞到了亓官懿。亓官懿从曹公公口中得知,昨夜国主命众人退下,并且不许任何人打扰,却不想今早紫宸殿里空荡荡的,不见国主身影。

亓官懿略一沉吟,让曹公公等人不必惊慌,准bèi

好国主的衣冠服饰直接去昭清殿的后厢房里候着。而他,径直出了紫宸殿亲自寻找。

重新修建的凡灵宫,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与先前的凡灵宫如出一辙。祁詺承就在院中面朝前殿方向而立,清俊的面容雅致依旧,却透着丝丝清寒。

面前的大殿。是他曾伤害过靖辞雪的地方。他眼睁睁看着她从贵妃榻上跌下,看她身处逆境,笑容依旧恬静而扎眼。

这大殿,也有过靖辞雪对他的伤害。他的内疚守候,连一个小小香囊都换不得。他当是上天对他的责罚,他接受。

他记得,那年初雪,靖辞雪执杯敬他。她说——臣妾敬皇上英明神武,仁心仁德。客套疏离的祝词就像那天的飞雪落在心头泛着丝丝透凉,而她的展颜一笑却如雪后初霁的阳光照亮他抑郁的心扉。

晨风清凉。带落无数枯黄的叶片。他颀长的身影立于纷飞的黄叶中。阳光照着他单薄清寂的背影,仿佛笼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亓官懿与花习习几乎同时抵达凡灵宫外,四目相对,不言而喻。一入宫门。便看到如斯场景。

寂静得让人不忍打扰。

亓官懿看到他微湿的发尾还沾着点点白霜。

他。就这么在寒霜中站了整整一夜……

——

此时。天下时局动荡,各国朝政一有风吹草动,便格外敏感。

门外小厮来请。说是长老们已齐聚南园,澹台甫晔留下一句“今晚怕是不能陪你用膳了,你早些歇息”,便匆匆离开了书房。

靖辞雪放下书,屋内已不见他身影。

日前,太后身体抱恙,她作为墨羽皇后,太后名义上的儿媳,无论如何得去北园探望。太后倒是没再为难她,许是身子不适,没大说话,只是脸色极差。就在回东园的路上,她听到府里的婢女谈及斓瓴国。

扎堆交谈的婢女们连呼“不可思议”,斓瓴太子祁肃安尚未满周岁,就已是一国储君。

阿承立太子了?是不是他的身子……

见她蹙眉,朵儿忙拉着她走开,嬉笑着与她说春桃等人的有趣事。她佯装听着,应付似的点头轻笑,心却挂在千里之外的那人身上。

而今日,澹台甫晔又去了南园,是否与斓瓴有关?

她出了会神,又重新拿起书来看。

自那日从北园回来后,她愈发勤奋地研习墨羽巫蛊术,一个夏天加秋天,她已经学完了所有基础和浅层巫蛊术。近日,她在学远殷火,颇有起色。朵儿在边上看着,一脸惊叹,感叹着“天资聪颖总归是比后天勤学要来的更重yào

些”。澹台甫晔也说,这个冬天若能学会玄针蛊术,开春后他便亲自教她“情蛊”。

可惜,事与愿违。

——

“远殷火”分三重。她学到第二重的时候,伤了手。右手掌烫伤了一大片,缠着好几层白纱仍有不少血水往外渗。

朵儿送大夫出去,澹台甫晔坐在床前,小心地捧着她的手,温和的脸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我以为你懂的,凡事需得循序渐进。急功近利只会适得其反!”他厉声指责,尽管心中知晓靖辞雪冒然求成的原因,但他就是生气。为了祁詺承,她连命都不要了么?

靖辞雪的沉默,惹来他更重的怒气:“远殷火不是让你用来烧自己的!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再学!”

一滴泪落下,滴在了缠手的白布上。

澹台甫晔蓦然一怔,这才发xiàn

靖辞雪低垂着头,默默流泪。他忽然有些明了,靖辞雪会受伤,应该是想到了命丧远殷火的宁馨儿。

心,堵得发慌。

“雪儿。”他轻轻拥住靖辞雪,柔声安慰,“下次,小心点,好吗?”

靖辞雪却问他:“冬天是不是已经来了?”

他一愣,苦笑着答道:“郢城没有冬天。”

即便北方早已大雪连绵,斓瓴也已历经初雪,墨羽郢城却如春天般温煦柔和。

——

带着对馨儿的思念,靖辞雪终于学会了远殷火,还有玄针蛊术。但比预计的时间,晚了整整两个月。等她学完,已到了来年春天。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学情蛊,姐姐靖子午已即将临盆。与此同时,斓瓴弥月两国邦交彻底破裂,战事一触即发。澹台甫晔无暇教她,整天在南园与长老们商议,时刻关注着北边情况。

靖辞雪也不再终日呆在东园,而是陪在姐姐身边。靖子午仍旧对她没好脸色,姐妹相处,多是沉默多于交谈。

二月末。北方积雪初消。而郢城外大片花田全开,就连君府里,也是姹紫嫣红,春意更甚。

靖子午诞下一女,取名“澹台珺瑶”。久病多时的太后一时间高兴得不了,病痛全消。

三月初,澹台甫晔设宴梨园,以庆贺小公主的降临。难得喜庆,稍稍冲散了盘浮在君府上空多时的阴云。

三月中旬,斓瓴与弥月之间的战争终是爆fā

。两国国君皆御驾亲征。北国弥月以顾青山为统帅,白宁为军师,留下简云枫坐镇国都封安。而斓瓴则以祁詺承为首,上阳城十一将领和亓官懿为辅,左相张有风掌管朝政,代君监国。

——

北边已是金戈铁马,战火纷飞。

南边却是云淡风轻,一派祥和。

自斓瓴墨羽交战后,澹台甫晔不再时常召集长老们议事,仿佛尘埃落定了般,让他松了口气。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他立于东园中央,仰望头顶平静的天空。

身后,传来女子的轻叹:“墨羽能守住这份平和,确实不易。”

他侧目,靖辞雪已缓步来到他身边。

“不易么?”他勾唇,含笑问道。

“本该是三国交战,而你放qì

了这次争夺的机会,墨羽臣民才有了这份安宁。”靖辞雪望着他,目光澄澈,“早从你第一次北上弥月结盟认亲开始,就已注定今日这番格局。你让墨羽,暂时置身在了战火之外。”

诚如靖辞雪所言,他北上结盟不成,但至少表明了立场。斓瓴弥月早早暗中筹备谋划,无论是谁先向墨羽出战,都不免担忧会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下场。所以,最先的一战,只能是强强相争。

“你也说了是暂时,并非长久之计。这把火,终归会烧到墨羽。”澹台甫晔回望着她,话虽如此,他脸上却没有一丝忧色。

靖辞雪淡淡别开了眼,没再接话。就算这把火不会主动烧到墨羽,澹台甫晔就不会主动加入么?

放qì

一次,是为求生存,以弱碰强不是明智之举,他要做的就是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或能渔翁得利。倘若再放qì

一次,无疑是将墨羽送上绝路,成为任斓瓴或弥月宰割的鱼肉。所以,下一战,澹台甫晔无论如何都会拼上一拼。

“不去想这些了。趁现在火还没烧到身上,我先教你情蛊。”

“好。”

两人往书房走去。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还没教会你情蛊,他就已经……”

“不会。他不会!”靖辞雪顿步,打断他的话。

“但愿吧……”

澹台甫晔负手,从她身旁经过。

——

六月,夏初。

靖辞雪大致学会了如何调制情蛊,澹台甫晔却又忙了起来。北边战事暂歇,只是两军对峙,仍偶有小摩擦。

正当靖辞雪兀自钻研情蛊的破解之法时,消沉了好几日的君府突然沸腾起来。婢女小厮一个个的,都红光满面,似在期待着谁的出现。

这日,她尚在午歇,满脑子都是情蛊因而无法入睡,只是闭目养神。屋外一阵哄闹,朵儿进屋唤她起来,说是公主回来了。

“公主?”她的神识尚还留在情蛊上,一时间难以回神。

顺发的木梳忽而凝滞。她看到镜中朵儿的神色有些微怔。

朵儿说:“是君府失落了二十几年的公主,她与姑娘是旧时。”

话已至此,靖辞雪已然明了。

“正是弥月国的宸妃娘娘。”朵儿神情凝重地将话补充完整。

靖辞雪冲镜中的她微微一笑,“快梳吧。”(未完待续……)

卷四 238 战火纷飞:窃听

那是她生命中最熟悉的声音,也是她生命里的魔咒。

清浅之中带着淡漠与疏离。

=====

君府外停着一辆马车,藏青色的布帘,寻常到不能再寻常。车夫的装扮也很平常,生着一脸北方男子的粗犷相。然而,但凡有些眼力劲的人都不难看出此人武功高强。

澹台绾晞走下马车,早早候在府门外的小厮忙迎了上来。

“公主可来了!国主和太后都在北园等着呢!”言语之中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欣喜。

她冲小厮点了点头,朝车夫递了个眼色,迈上石阶。一抬眼,便看到了高悬的匾额——君府。

——

北园里,太后高坐在中央主位,精致的妆容让她整个人显得精神而华贵,双眼忐忑不安又激动期待地一直朝外望着。澹台甫晔坐在边上,他很能理解母后此时的心情,当初他北上认亲没能将妹妹带回墨羽,母后因此责怪了他好一阵子。

二十余年的骨肉分离,母后对绾晞除了最初的愧疚,还有经年累月的深深思念。

小厮跑进来说:“来了,来了,公主来了!”

太后激动得有些颤抖,视野尽头已有一道倩丽的身影迈过北园大门。她转头,问靖子午:“你看看,哀家……哀家的妆还好吗?”

几乎从未笑过的靖子午,平直的唇线微微扬起,“母后看起来很好。”

她这才有了底气。重新看向园子里愈渐清晰的身形。

澹台绾晞走进屋子,首先对上的就是这么一双饱含思念和期待的眼眸,深沉如墨,仿佛一碰就会满溢出来。仅一眼,看得她喉间发紧,两眼酸涩。

她忽然很想逃离。

许是看出她的情怯,太后忽觉满腹心酸,眼中期待的星火黯淡,噙上了泪。澹台甫晔唤道:“绾晞,母后近日身子欠佳。你快上前来让母后瞧瞧。”

儿子有心相助。太后再次期待着望向她。

这眼神,让她无法拒绝。

步步靠近,她在太后身前跪下。

“绾晞啊……我的女儿……”太后轻唤着,边唤边落泪。手几乎是颤抖地抚上她的发。此时的太后不再是处心积虑想要守护国家的女人。她只是个寻常母亲。思念女儿的母亲。

这样的小心翼翼地触碰,从未享shòu

过母爱的澹台绾晞只觉得一波又一波的酸涩涌上心头,让她失控。

“母后……娘!”

“嗳!”太后应着将她抱进怀里。喜极而泣。

澹台甫晔静静地望着相拥而泣的他的母亲和妹妹,任她们宣泄二十余年的思念,不忍打断。过了一会,见她们还哭着,他忍不住还是打断了她们。

“绾晞,母后身子不好,你收着点啊。”

靖子午得到他的眼色,也帮着劝太后。两人这才止住了哭。

“你瞧你,都这么大了,哭成这样,还连累母后陪你一道哭。”澹台甫晔给妹妹递了块干净的帕子。

“皇兄。”澹台绾晞嗔了他一眼,拿着帕子拭眼。

“阿晔!”太后瞪了他一记。

他无奈蹙眉:“行,我什么都不说。”

眼泪是涩涩的,可澹台绾晞觉得心里很甜,满满的。

她想,这就是她渴求多年藏于心的亲人。还有,她的故乡,她的家。

“臣妾见过母后、国主。”

屋内,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霎时转变。太后收起她的和善亲切,冷哼了声,“起来吧。”话里,是明显的不满。

澹台绾晞却知dào

,那是她生命中最熟悉的声音,也是她生命里的魔咒。

清浅之中带着淡漠与疏离。

——

“那是朵儿,馨儿的孪生妹妹。”澹台绾晞一直盯着朵儿离去的背影,靖辞雪沏了两杯茶,“朵儿泡的茶很好喝,你尝尝。”

“我知dào

她是朵儿。”澹台绾晞捧起茶杯,却不喝,只微微晃动着茶盏,温热的茶香扑鼻而来。目光,由始至终未从那处撤离,“馨儿与我说过,她有一个妹妹,公子说她们俩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果然,她们可真像。”

“性子却是不同。”靖辞雪淡淡开口,浅泯。

“性子是要相处了才知dào

。”澹台绾晞回眸,眼中闪过诧异,继而笑道,“看来你们相处得很好。”忽然有些落寞,她垂眸盯着茶盏中沉浮的细叶,“没想到,最终守在小姐身边的会是朵儿。”

“我也没想到。”

她抬眸,对面的靖辞雪正搁下杯盏,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小姐,你在怪我什么?”从来,她不论是素珊,还是澹台绾晞,都是如此尖锐,由不得半点模糊。

“我已说过多回,你无须再唤我小姐。”

如此淡漠,如此疏离,她们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姐妹,却走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澹台绾晞蹙眉,她想问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她爱上她靖辞雪不爱的男人?

而说出口的话却是:“那唤什么?皇嫂么?”

她含着笑,略带挑衅地想要看靖辞雪反应。出乎意料,那浅淡的眸光只在她身上轻轻扫过。

靖辞雪说:“你若愿意,也无不可。”

天知dào

,她不愿意!

澹台绾晞,她能和祁詺承暗斗,能和孟岩昔明斗,能和满朝文武周旋。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也好,权利场中的明枪暗箭也罢,她从来都能镇定自若,泰然应对。一介女流,她已胜过众多男子,更遑论是女子?唯独靖辞雪。

她向来清楚,靖辞雪只是不愿争。

“你这次来墨羽,目的是什么?”北边暂时歇战,弥月宸妃就悄悄来了墨羽,直觉告sù

靖辞雪,这并不简单。

“郢城是我的家乡,我总该回来瞧一瞧。”她终于泯了口茶,看向靖辞雪,笑道,“知dào

你不信。实话与你说,我来是为了要让他死。”

眼尾轻扫,果然,靖辞雪搁在桌上的手已紧攥成拳。

她暗自轻叹,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于心不忍,她握住靖辞雪的手,掰开。

帕子小心地拂过靖辞雪的掌心,那里有四道清晰的指痕。她忍不住心疼和埋怨:“小姐,你的弱点太明显了……”

——

一连数日,君府里宴会不断。太后对澹台绾晞极尽宠爱,似乎是想把欠缺的二十余年的疼爱一次性全补上。澹台甫晔也是,对这个妹妹的要求凡事有必应。而她再多的要求,无非是要兄长陪着在郢城里游玩。

太后不喜靖辞雪,因此除了第一天的宴会,靖辞雪再未出席。澹台甫晔邀她同行,她也是拒绝。她不知dào

,那几日里,澹台甫晔带着妹妹走遍了他曾与靖辞雪说过的所有地方,还尝了美食,看了景观。

而靖辞雪,她一直在书房里苦思冥想情蛊的破解之法。尽管澹台甫晔没有说过,但她很清楚,澹台甫晔不愿将情蛊的解蛊术告sù

她。她无从怨怼,能学会情蛊已经是澹台甫晔对她最大的容忍。

绾晞的到来,于她而言,同样是个警告。敦促着她尽快破解情蛊。可她尝试了不下十次,结果总不尽如人意。

她甚至想过以身试蛊。

对情蛊,她几乎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

——

这一夜,忽然来了灵光。她从床上起来,披了件薄外衫,走出房间。因是深夜,她没有惊动任何人。

长廊光线阴暗,她的步子踩得极轻。

书房的灯还亮着,暗暗的橙色映在窗纸上。她有些踌躇,一连数日澹台甫晔都陪着妹妹,都没来过书房,因此她经常深夜光顾,从未遇见过他。这次却……

她在墨羽封后,已经一年。一年来,澹台甫晔始终对她以礼相待。她想,或许她可以趁现在问一问澹台甫晔,到底她的破解之术缺了什么。就算得不到答案,能得到些提点也好。

这么想,她不再迟疑,径直朝书房走去。

“哦?你要我对祁詺承下蛊?”

里边传来澹台甫晔的声音,她的手就这么顿在空中。

书房里,澹台甫晔挑眉望着妹妹,似乎并没有多大意wài

,反而勾唇一笑:“原来,你回墨羽的目的是为了这个。算是为兄和母后自作多情了么?”

“皇兄北上认亲,也不全是为了让绾晞认祖归宗,不是么?所以说,你我兄妹,彼此彼此。”

“景玺答yīng

结盟了?”

“只要皇兄帮妹妹这一次,结盟是迟早的事。”

“这么说,景玺不知dào

你来墨羽?”

“他以为我回封安养伤了。不过现在,应该是知dào

了。”

“你受伤了?”

“是祁詺承设下的天罗地网,他还真是个可怕的对手!呵,能一夜之间铲除靖相府,他的手段我算是真zhèng

领教了!”

“所以你要我下蛊害他?你要他死!”

“也不尽然。他如今是弥月最大的绊脚石。一旦除掉他,斓瓴国就会大乱,张有风、亓官懿、十一将领,都将不足为患。灭斓瓴,指日可待。”

明明是夏天,靖辞雪却浑身发寒。

“灭掉斓瓴国,对墨羽有什么好处么?难道弥月的下一个目标不会是墨羽?妹妹,你虽是我亲妹,可我是墨羽一国之君,再怎么宠爱你也不会拿祖上基业与你开玩笑。”

“可是皇兄,你别无选择。”

澹台甫晔沉默了。(未完待续……)

卷四 238 战火纷飞:泣血

PS:这章的章节名标错了,应该是239!后台不好章节名,真爱们多担待啊!明天那章是240,按正常的排列

不是无恨,不是无怨。

一曲凤凰吟,道尽她的爱恨牵念。

=====

琴音乍起,像一把锋利的剑划破寂静的夏夜。

靖辞雪神色怆然地抚琴,十指翻转,琴声震荡似有千军万马横扫之势,又带着空旷苍寂的悲戚。澹台甫晔那温润如玉的声音,字字句句,仍在耳边清晰地回响,一遍又一遍。

他说:“皇妹放心,祁詺承早中了我们墨羽皇族的情蛊。天下奇人异士众多,能破解墨羽巫蛊术的亦不在少数。唯独情蛊,普天之下,只有我能解。祁詺承,无论他现在多风光多厉害,他都注定命不久矣!”

字字含笑,句句玩味,他这成竹在胸的口吻落在靖辞雪耳里却是催命的音符。

“对,他现在的武功的确精进不少,看起来比以前的他还要强dà

。可是皇妹,你不知dào

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情蛊给他带来极大的创伤,且日日加剧。他无从破解,只能铤而走险。另辟蹊径,走的却是条死路。”

“江湖秘传有一种禁术,它能将四散在七经八脉中的毒液凝聚,不论是剧毒还是蛊毒,都能汇聚于一处,暂时压制,并能促发自身最大的潜力。而这么做的后果只有一个——以余下的寿命换一年的无恙。我若猜的不假,祁詺承的左胸口应该有一道红线。现在红线已绕过肩胛。待红线行遍全身,便是他命丧之时。”

“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轻声重复妹妹的问话。

“皇妹可知亡命之徒?现在的祁詺承就是。中情蛊,是折磨致死。用禁术,也是死。左右都逃不过死亡的命运,他为何不拼死搏一回?”他笑,“就算最终失败,他也不会留有遗憾。”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一心想要带回靖辞雪。斓瓴弥月两国交战,天下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北边战场,他就能趁机带走靖辞雪。墨羽是我的国家。郢城是墨羽的国都。他的人潜进来我岂会不知?”

“我就是不明白,他都是将死之人了,为什么还是不愿放过靖辞雪?”

琴弦割破指尖,血染素琴。靖辞雪却麻木了一般。不知痛。忘了疼。

江湖禁术……命不久矣……将死之人!

祁詺承。你为什么不等我?我已经学会情蛊了,破解术我一定能研究出来!你为何不等!

难道这天下,比你的性命还重yào



你知不知dào

。这世上若无祁詺承,便不会有我靖辞雪!

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

夜幕中,澹台甫晔兄妹安静地立于长廊下。歇下的宁朵儿猛然惊醒,匆匆跑来,琴音果然来自雪姑娘的房间。然而,眼前的两道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公子……”才一开口,澹台甫晔就抬指制止了她。如此激烈的琴音可不像雪姑娘会弹的呀,可是公子也在这,公子都不进去,她只能强压心中的焦虑,默默地立在后边。

琴音愈发激荡,每个人的眼前都浮现一双素手在七弦琴上飞快地抹捻翻越,指法眼花缭乱。

“凤凰吟。”澹台绾晞盯着槐树下映在窗纸上的纤弱身影,缓缓吐出这三个字,眼梢却瞟向了身旁长身玉立的兄长,顺带瞟到了兄长身后朵儿一瞬怔愕痴愣的神情。

唇角勾出个不明显的弧度,她似笑非笑,又带轻嘲:“若非小姐功力尽失,此时莫说君府,整个郢城都将血流成河。”

负在身后的手骤然紧握,浓重的夜色中,澹台甫晔背影显得格外清冷,还有固执。

“你早就知dào

小姐在书房外,你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她应该认清事实。”澹台甫晔一顿,“我不想骗她。”

“不,你在逼她。你逼她接受祁詺承必死的事实,逼她与过去一刀两断,你想她重新开始,或者认命,安心地做你的皇后。”

“皇兄,你伤害了她。”

犀利的话一出口,澹台绾晞反倒最先感觉到了凄凉。曾几何时,她视靖辞雪如命,而今,她却能眼睁睁看着靖辞雪被伤害而无动于衷。

心间掠过一抹讥诮。她看了眼澹台甫晔,转身离去。曾以为景玺偏执,如今看来,他们每个人都是如此。皇兄,祁詺承,小姐,还有她,都执着不已地追逐,即便撞了南墙,也不甘愿回头。

——

琴声直到天亮才停下。

整整一夜,澹台甫晔立在长廊下的身形从未动过。一夜激越的琴音,未有间歇。屋内人不知疲倦,他便足足听了一夜。

长身孤立通宵。

朵儿默然陪伴。听琴音,她心疼。看孤影,仍是心疼。公主那一番话,没头没尾,她却听懂了。可是公主不知,公子伤害雪姑娘的同时,也狠狠地伤了自己。

风月里的事,从来都只有两败俱伤。

“一切照旧。”沉寂了一夜,澹台甫晔终于开口说话,温润不再,反添几丝沙哑。

朵儿道了声“是”,退下。

不一会儿,看到朵儿端着脸盆走过去,推门而进,他才转身。正要走,屋内传来脸盆落地的声音和朵儿的惊呼。

“雪姑娘!”

他一怔,不安感油然而生,瞬间将他倾覆。

飞身到门口,看到屋内的场景,他几乎站都站不稳。

长发如雪散落。苍白的面容,烟灰色的眼眸空洞无神,没有焦距。两道血泪,蜿蜒而下。滴滴落于身前的琴上。

琴!

那把他送的琴,当初为求靖辞雪一笑他不惜一掷千金,靖辞雪收了却一直搁置不碰。而今,七根琴弦,丝丝染血,早已不复当初模样。上边的手,十指滴血。

“雪姑娘……”朵儿跪倒在靖辞雪身旁,看着她此番了无生机的模样,眼泪直流。她边哭边唤,手抬起来又怕碰到靖辞雪的伤。而她的呼唤。得不到回应。

澹台甫晔几乎是踉跄着来到靖辞雪身边。望着她空寂的眼眸和醒目的泪痕。他的双手在颤抖。他不知dào

该碰她一夜尽白的发,还是她十指滴血的手,他不知dào

该用什么话来抚慰她受伤的心。

——皇兄,你伤害了她。

他真的伤害了她!

“雪儿……”

他哽咽轻唤。那双纤长的睫羽轻颤。头微微侧向他的方向。

“雪儿。”他又唤。

听清不是她思念的声音。长睫落下。盖住她空泛的眼眸。

不是无恨,不是无怨。

一曲凤凰吟,道尽她的爱恨牵念。

——

靖子午闻讯赶来。一众侍婢都站在槐树下,朵儿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泪痕。春桃想拦住她,被朵儿暗中制止。国主不让她们在屋里待着,但皇妃不同,她是雪姑娘的亲生姐姐。

“怎么会这样?”绕过屏风,靖子午一眼便看到独坐床边的澹台甫晔,他手里紧握着另一双十指缠纱布的手。还有床上昏迷的靖辞雪。那满头银丝让她双手骤然握紧。

“她听到了我和绾晞的谈话。”

闻言,靖子午英挺的双眉一皱,脸上瞬间笼上一层寒意。

澹台甫晔与她简单地讲了下昨夜之事,平静地讲述,目光始终未离靖辞雪。结束了,他又加了句。

“她还中了情蛊。”

靖子午一怔,看到他唇边掠起一抹苦笑。

“她来墨羽就是为了学情蛊救祁詺承。我教会她情蛊但没告sù

她情蛊的破解之法,她也猜到我不会告sù

她。可是我没想到,她居然狠心至此,将情蛊下在自己身上……”

靖子午蹙眉,目露凶狠:“为了个男人,她倒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澹台甫晔像是没听到靖子午的话,抬手抚上散落在被子上如雪的白发,眼带悲戚。

“她的情蛊……已经发作了。”他的话,像悲叹。

——

午后,落了场雨,驱散了燥热,君府里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

靖辞雪终于醒了。澹台甫晔又惊又喜,靖子午却见她平直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却没反应。在细看她眼睛,竟是熟悉的空洞与茫然。

靖子午尝试着把手放到她眼前轻晃。澹台甫晔被这个举动怔住,悬着心细看靖辞雪的反应。

幸而,随着靖子午晃动的手,她四散的眸光渐渐凝聚。

“我看得见,只是有点模糊。”清冷的声音仿佛万年难化的玄冰。

澹台甫晔与靖子午却因此松了口气。然而,只一瞬,澹台甫晔就骤然变脸。他动作迅速地探上靖辞雪的手腕,凝神听了会脉息。随即,点了靖辞雪各大要穴。才清醒的靖辞雪再次陷入昏迷。

“你做什么?”靖子午皱眉紧盯着他。

“帮她减轻痛苦。”澹台甫晔解释了句,将靖辞雪扶起来盘膝做好,取出一颗药丸喂她吃下,再以自身功力相助,让那药丸迅速在她体内溶解。

他的脸色比先前的,更加凝重。

半柱香后,澹台甫晔才收回功力,小心翼翼地将靖辞雪放下,替她盖好被子。细细地瞧上好一阵子,然后旁若无人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绕过屏风,他忽然停下,靖子午也在他身后定住。

他说:“祁詺承体内的情蛊潜伏了几年,火烧凡灵宫那会儿都没让他发作出来,而是一点一滴地累积直到雪儿弃他而择弥月才完全地爆fā

。我刚发xiàn

,雪儿所中的情蛊,却是来势汹汹,并且潜伏期已将近一年。”

靖子午当即听懂了他的意思。

且不论靖辞雪初学情蛊还没有那个功力,但看这潜伏期,一年前,靖辞雪才刚接触到墨羽巫蛊术,怎么可能在自己身上下蛊?(未完待续……)

卷四 240 战火纷飞:误闯

告sù

祁詺承,我妹妹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凶手!

我要他不论生死都心怀愧疚,我要他永生永世都忘不了靖辞雪!

=====

“澹台绾晞在哪?”靖子午的忽然出现,令众人措手不及。

素来只听说过皇妃曾是某杀手组织的门主,从未见过她此时这般杀气凛冽的模样。小婢吓得直摇头。

一记眼风扫来,小婢改为连连点头,颤颤巍巍地指向高处的一座楼台。

——

楼台立在君府的西北角,八角楼宇飞翘如翅翼,各垂着一个硕大的宫铃。

澹台绾晞闲适地饮茶,身旁无一个婢女侍奉。眼底,雨后的君府景致分外鲜艳。

冷不防一阵疾风袭来,她垂眼,不慌不忙地举杯浅饮。额侧的发丝,不断地晃动。原本空无一人的身后,突然蹿出一高大硕壮的身影,动作迅捷地截住来势汹汹的长剑。

“阿尔,不许无礼!”她淡淡下令,却有万分威严。阿尔收回攻势,正欲退到一侧,她又下令,“退下。”

“宸妃……”阿尔不放心,但他才开口,就见面前的宸妃握杯的手指略略收紧,他再不甘心也只能认命地退下。一晃眼,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楼台中。

冷风骤起,凝在剑尖一点,直直地朝她刺来。她不躲不闪,依旧神色自若地泯下那口茶,再缓缓搁下杯子。

“你若不怕看到墨羽国生灵涂炭,这一剑。大小姐尽管刺下。”

长剑险险顿住,与她的距离不过分毫。

她微微弯唇,眸光淡淡地看向一脸煞气的靖子午。她这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她意料之中,看在靖子午眼里,是赤.裸.裸地挑衅。

四目相对,平静之中早已是寒芒四射。

“我以为,你是真心待她。想不到连你都会背弃。这辈子,她真不该来到这世上。呵,她到底为何而来?难道就为了这满身洗不净的罪孽。和无止境的伤害?”靖子午冷冷勾唇。长剑哐当掷下,她转身离去。

“我倒不知,一心想要杀了小姐为相爷报仇的大小姐,现在居然会为了小姐出头。”落目于手中小巧精致的茶杯。澹台绾晞颇有兴致地把玩。嘴上亦不愿落她下乘。

“靖辞雪是我亲妹。她做错事。该打该杀都是我的事。澹台绾晞,你不配与她姐妹相称!”冷傲的背影绝尘而去。

澹台绾晞乍然捏碎了茶杯,掌心鲜血淋漓。

——

靖子午下了楼台。在去往东园的途中,她遇见了红姑。红姑奉太后之命,请她去北园。她点点头,随红姑去了北园,心下却是一凛,思忖着太后此刻让她过去是为了什么?

“哀家听说,东园那边出事了?”太后开门见山地问她。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皇后中了情蛊,昨夜情蛊发作,今早发xiàn

时她已经……”

“情蛊?”太后侧目,打断她的话。而太后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更甚的,靖子午在她脸上发xiàn

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死了没有?”

靖子午回道:“皇后只是一夜白头,性命尚且无忧。太后不必担心,国主亲口许诺,一定会救皇后的。”

“救?他要怎么救?”

“这个臣妾就不得而知了。臣妾对情蛊,一无所知。”

太后前一刻还是平静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隐隐地透露出不安。

“不行!阿晔不能救她!”太后拍案而起,靖子午也跟着站起来。太后满脸不安,神色慌张道,“你快去东园,一定要赶在阿晔出手前阻止他!”

“母后……”

“你难道想看到阿晔为了那个女人死吗?”太后怒目相向,严厉的口吻不像胡诌的借口。

靖子午当即白了脸,澹台甫晔说他要救靖辞雪,她没多想也没问究竟要怎么救,只想着东园有他在不会有事,她就去找澹台绾晞了。

——

此时的东园,静悄悄的,只剩下树叶上积水滴落的声音。公子要救雪姑娘,途中绝不能受到一丝的外界干扰,因此,朵儿遣退了众人,包括自己,都禁闭在房中。

靖辞雪的屋子房门大敞,所有窗子也都开着,雨后清凉的风穿堂而入,夹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花草的芬芳,吹得纱幔翩翩缭乱。

床榻上,澹台甫晔与靖辞雪相对而坐。刚接二连三地承shòu了好几拨情蛊的重创,靖辞雪早已昏迷不省人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赶在这个时刻救她。时间紧迫,他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准bèi



扶好靖辞雪摇摇欲坠的身子,他运功,先封住靖辞雪的各大要穴,然后以气割裂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指腹,血液立马渗了出来。双指点上她眉心,两道血痕仿佛鲜活了起来,伴随着隐约的红光,他的血汨汨流出,渗进了靖辞雪的眉心。

看着靖辞雪苍白的脸一点一点恢复血色,他的唇线浅浅掠起,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和儒雅。

情蛊的破解之法,关键是须以墨羽皇族澹台氏中最高贵之人的血脉为引。此刻的澹台甫晔,他没有准bèi

救命的药材和丹丸,他有的,只有他周身流动的血液。

缓缓闭眼,为救靖辞雪,他拼尽全力。

运行到了关键时刻,两人额上的汗珠越冒越多,浑身发烫如置身烈火之中。

疾风掠过,震落无数槐树叶上的积水,叮咚落地,分外清晰。

澹台甫晔眉心一蹙,后背已迎上重重的一击。蓦然睁眼,血吐了出来。而更令他惊恐的是,面前的靖辞雪由于解蛊中断。两道蛾眉深深皱起,脸色乍白又青,忍耐不住喷出血来,渐在他脸上星星点点。

眸中,靖辞雪的身体坠落。他漆黑的眸潭仿佛瞬间被血液染成了红色。体内,似有万道剑qì

在四处激荡,撕裂般的痛楚令他整个人看起来犹为阴森可怕。

身未转,掌已出。

而床边的黑衣人似乎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愣愣地站定,难以置信。急劲的掌风袭来。他无从闪躲。正中胸口。

澹台甫晔得多恨啊!解蛊中断,他遭到情蛊的反噬,靖辞雪同样受到了重创,更加剧了情蛊对她伤害。这样的结局。他如何能接受?

因此。他招招狠辣。直取要害。

黑衣人在靖辞雪吐血的那一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神情恍惚着。面对澹台甫晔毫无章法却凌厉的攻击,他只守不攻,也守了几处伤。

猛然记起自个此行的目的,黑衣人凝起心神,绕开澹台甫晔的攻击,想将昏迷的靖辞雪带走。

“放开她!”澹台甫晔的眼睛更红了,接连打出两掌。已经得手的黑衣人不得已只能放下靖辞雪再次与他对招。

靖子午赶到时,朵儿正白着一张脸往靖辞雪的屋子跑去。那边传来明显的打斗声响。她飞身过去,赶在朵儿之前到达,看到澹台甫晔凌乱的步伐,又受了黑衣人一击,吐出的血将他的月白衣衫染成了红色。

靖子午的加入使得形式瞬间逆转。本已受伤的黑衣人无力招架,掌未出,匕首已抵在他脖颈上。

身后传来人体倒地的声音,朵儿惊呼了一声“公子”,顾不得其它便跑进来。

“是你中断了他们的解蛊过程?”靖子午冷声问道,手腕一动,锋利的刀刃已在对方脖颈上擦出一道血痕。

黑衣人沉默未语,而他清雅的眉目带着深深的懊悔与自责。

靖子午紧了又紧手中的握柄,强压住封喉的冲动,她收回匕首,对黑衣人厉声道:“回去告sù

祁詺承,我妹妹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凶手!我要他不论生死都心怀愧疚,我要他永生永世都忘不了靖辞雪!你——趁我改变主意之前,滚!”

黑衣人屏息凝气,望了眼床榻上的靖辞雪,飞身离去。

靖子午扔下匕首,转身蹲下,探上澹台甫晔的脉息。神色一凛,她对朵儿道:“你去看看皇后。”

朵儿连连点头,跑去照看昏迷的靖辞雪。而她就地盘膝而坐,扶起澹台甫晔,帮他运功调息。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澹台甫晔终于苏醒,他虚弱地撑着眼皮朝床榻方向看了一眼,见靖辞雪还在,松了口气。然后看向靖子午,微微弯唇,安抚似的一笑。

“我没事。”声音虚弱地几乎听不到。其实他想说——没用的,你给我输再多内力都是徒劳。

靖子午收了掌,扶他起来。他借助着靖子午缓步挪到床边,朵儿正在给靖辞雪擦拭,见他过来,眼圈瞬间红了。

“下去吧……”他拍了拍朵儿的手,虚弱的声音像是轻叹。

朵儿红着眼点头,退到屋外,想着想着,突然捂住嘴,无声恸哭,仿佛失控了一般。

公子在教姐姐巫蛊术时说过,解蛊时千万不能被外界打扰中断,否则,不论解蛊者还是被解蛊者,都将有性命之忧。

姐姐啊,我求求你。倘若你在天有灵,请一定要保佑公子和雪姑娘。

屋外,宁朵儿对着上苍祷告。屋内,靖子午静默而立,望着她的丈夫澹台甫晔小心翼翼地拨开靖辞雪的额发,然后执起靖辞雪的手送到唇边。

白净的手背上落下两滴水渍。

她听到他的低声呢喃。

“对不起……对不起,雪儿……对不起……我救不了你……”(未完待续……)

PS:最初靖子午的设定,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最后为了爱情不惜伤害自己的妹妹。而现在,她冷漠的面容下,是对妹妹复杂的感情,又爱又恨。不知dào

这样的靖子午,真爱们满yì

吗?

卷四 241 战火纷飞:摊牌

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与我爱的人携手天涯,策马看花。

可他只身在权利斗争的漩涡里,我无法说服自己置身事外。

=====

这一回,靖辞雪是真的失明了。从日前的些许模糊到现在的一片漆黑,她没有太多感伤,很平静地接受失明这一事实。

失态的是澹台甫晔。他寻来了郢城里最好的大夫,不由分说,硬要大夫医好靖辞雪的眼睛。

大夫战战兢兢地做了一番检查,哆嗦道:“娘娘的眼睛在蛊毒的催动下流出血泪时已经伤了经脉,再加上解蛊术的反噬,娘娘的眼睛……是回天乏术了。而且,娘娘的身体也受到了重创,周身经脉皆有损伤,恐怕……恐怕……”

“恐怕怎么样?”

“娘娘她……时日无多了!”

那一刻,雷声轰鸣,暴雨骤落。

道道银亮的闪电映着他煞白的脸。往日的风度不再,崩溃与自责几乎倾覆了他所有神识。

——

一连数日,靖辞雪大多处于昏迷状态。难得醒来,也只有朵儿在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在看到她醒来的那一刻,总会弯起,笑容灿烂,如院子里明媚的盛夏阳光。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有时她睡得深沉,朵儿就会隔上两个时辰将她唤醒,伺候她喝药。腥苦的药味,几度令她作呕。可是朵儿坚持。她不忍抹煞朵儿的好意,每次都面不改色地喝下。

“我是不是快死了?”有次喝完药,朵儿照例伺候她躺下,她问出压在心底许久的话,朵儿瞬间红了眼眶,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会的,不会的,雪姑娘会好好的,公子一定会救姑娘的!”朵儿神色坚定,摇头时却甩出了眼泪。落在靖辞雪面颊上。

靖辞雪心里五味陈杂。事已至此,她已然看透生死,可当她看到朵儿为她流下眼泪,她还是觉得难过。抬手摸索到朵儿的脸。她轻轻拭去朵儿挂在腮上的泪珠。露出多日来第一个浅笑。

“公子晔呢?他还好吗?”

除了她初醒时澹台甫晔握着她的手。这几天她从未听到过他任何声音。她不知dào

在她昏睡的时候澹台甫晔是否在房间,但她醒来,屋子里就只有朵儿。她不知dào

澹台甫晔的不出现是因为内疚。还是解蛊术同样反噬到了他身上。

“公子受了点内伤,不严重,皇妃在照顾他呢。”朵儿自行拭泪,笑意盈盈地撒着谎。解蛊术的反噬,逼得公子走火入魔,同样差点就要了公子的性命。

看着面前人眼睫落下,盖住烟灰色的眼眸,呼吸逐渐匀畅,朵儿再也无法忍耐,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无声恸哭。

——

这一日午后,骤雨初歇。

澹台绾晞的出现,令靖辞雪恍然想起她曾经的素珊还尚在君府。没有惊讶,没有坦然,她面无表情地避开澹台绾晞伸过来的手,而是依靠朵儿的帮zhù

坐起来。

伸在空中的手略显僵硬,澹台绾晞握拳收手,眸光瞥了朵儿一眼,示意她退下。

朵儿有些担忧地望了靖辞雪一眼,见她没有反应,只得退到屋外,并在澹台绾晞的眼神示意下,关上了门。

“我三日后就要回去了。”澹台绾晞在床边坐下。

“一路顺风。”

若非澹台绾晞一直盯着那张脸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动,她几乎要怀疑面前的人根本没有说话,而耳边响起的不过是幻听。

澹台绾晞下意识地咬唇,这双烟灰色的眼眸,瞳光涣散,里边的淡漠疏离是熟悉到令人窒息,一如当初的每次心疼,这一回,她同样感觉到心脏的抽搐。

是习惯性地同情心疼吗?她自问,可是她得不到答案。

她始终不愿接受,她与靖辞雪,两人越走越偏离的事实。

“小姐……”她抬手,带着怜惜抚上靖辞雪的发。

感觉到温热的气息靠近,靖辞雪微微侧脸,再一次避了开去。

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永远也跨越不了的无形屏障。咫尺之间,她的手再无法触及那抹熟悉的冰凉。

“无论我做过什么,无论将来会怎样,小姐,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姐。”她收手,清哑的话中尽是苦涩。

靖辞雪笑了,清清浅浅一抹恬静的笑,弧度轻微,衬着她茫然无神的眼眸和没有血色的面颊,这笑显得脆弱,且不堪一击。而她就那么弯着微然的弧度,刺痛了澹台绾晞的眼睛。

澹台绾晞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靖辞雪会对她露出这么一个笑!

这笑,她见过。高远不可触,不惹尘埃,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是个可笑的笑话。

当初不明真相的祁詺承,就曾次次因这不达心底又似是而非的笑而抓狂,暴躁。

“你曾问我,怪你什么。”靖辞雪转过来正对着她的方向。

这淡淡的口吻和神色,令她十指冰凉。她忽然想要逃离,因为她猜到接下来的话一旦说出口,那于谁都将是不可挽回的伤害。

犀利强硬如澹台绾晞,同样害pà

受到伤害。

可双脚就像生了根,让她无处可逃。

“我们曾与六六朝夕相处,都知dào

他一看书就犯困。他几乎不识字,难得认识的那几个都是极简单的。‘承’字于他,太过复杂。”

靖辞雪平静地说着,而澹台绾晞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单刀直入,直接挑破伍小六之死的破绽。这比与她讲述那段相依为命的往昔和连声质问她理由,更让她愧疚难安。

临死前颤抖的笔迹可以造假模仿,而她居然忘了,朝夕相处的伍小六是个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的人。

或许不能称之为“忘记”,而是那一刻秘密被发xiàn

,恐惧蒙蔽她的心和眼。

“我……我已经替六子报仇了。”沉默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对!时弈死了。我替他报仇了,我答yīng

过六子,我做到了。”

“可是,时弈杀他的时候你没有阻止。”

靖辞雪轻轻一句话,就让她哑然失语。

她蹙眉,眼泪噙满了眼眶,她努力着,不让眼泪掉下:“对,我没有阻止,这是不争的事实。”

靖辞雪感觉到她波动的情绪,没再说话,只是别开了眼。

“你怪我的,就只有这个?”调节好情绪,澹台绾晞再次开口。

“还不够么?”

她再次哑然失语。

“我知dào

你深爱尔玉,所以看到你能如愿以偿,我很开心。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狠心到对六六下手。师傅总说可惜,说我少了你身上的那股子决绝和狠劲儿。但如果是如此的不择手段,连昔日亲近的人都要下手,我宁可不要。”

澹台绾晞一怔,继而露出一抹讥诮:“师傅说的应该是我做事不会瞻前顾后,一旦认定了即便全天下都说我是错的,我也绝不后悔。就像六子无辜身亡,我虽恨时弈,但我更清楚,就算时弈不动手,我也会动手。”

“要说决绝,单凭摧毁靖相府,六亲不认这一点,小姐你绝不比我少。我与你最最不同的地方是,我不会等真zhèng

的威胁出现了才动手,我做的是防患于未然,任何于我不利的人或事,但凡能扼杀,我绝不让它滋生长大!如此,只能说,我狠,而你善良。你是逼不得已,我,却是非做不可!”

她起身,居高临下地将靖辞雪望着。没错,事到如今,她是胜者。可就这么静静望着,靖辞雪始终淡漠,即便在她的一番激荡言辞的反驳之后,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忽然不觉得她赢了靖辞雪,反而是悲戚。

她蹙眉,强忍住再次迷蒙双眼即将坠落的眼泪,“一个半月前,景玺的阵法被破,祁詺承趁机设下天罗地网,弥月军队只能兵分三路。景玺所带一队人马被困山谷,全军覆没,探子说没看到他身影。我独自骑马赶了一夜的路,又寻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了他。为躲避斓瓴士兵的追杀,我负伤坠落寒潭。我以为我引开了士兵,景玺就能安全回到弥月营帐,可我没想到,他也跟着跳了下来。”

“他抱着我为我取暖,他命令我不许昏睡,他要我活着和他一起回去。他说——朕此生,定不负你。”

说到这里,她脸上带着幸福的笑。那段过去是何等的昏暗,而景玺一句话,支撑着她活了下来。

她温和地笑着,这一刻的她,与澹台甫晔极其相似。她低头,看着靖辞雪,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与我爱的人携手天涯,策马看花。可他只身在权利斗争的漩涡里,我无法说服自己置身事外。他有着睥睨天下的雄心壮志,我便不能阻止他。相反,我要陪着他,帮着他,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完成他的理想和抱负。做不了他心底最爱的人,便做唯一一个能与他并肩共看如画山河的女人。”

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为他拼尽全力,不做他最爱的女人,只愿是他最离不开的女人。

为得景玺一句“不负”,她真的拼尽了全力。

靖辞雪静默不语,脸上浮现疲乏。她始终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用手势比划:今后,我再也护不了他。

平淡而缓慢的手势,是她对命运的屈服。

强忍眼泪不让落下的澹台绾晞,这一刻,潸然泪下。(未完待续……)

卷四 242 战火纷飞:释情

若违此誓,君府满门不得好死!

=====

澹台绾晞的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她无心留意朵儿的诧异,此时的她,脑海里全是靖辞雪缓慢的比划,那苍白的容颜下尽是对命运无常的妥协和心灰意冷。

——今后,我再也护不了他。

无论何时何地,靖辞雪心心念念的人,都只有祁詺承。即便面对死亡,她放心不下的也唯有祁詺承。

护他一世无恙,是她今生的信仰。始于相遇时,殁于忘川河。

绕过长廊,澹台绾晞已泣不成声。她想起当年凡灵宫外血染白雪的自己,以靖辞雪为信仰,生死无惧。那时的她,只有保护靖辞雪不受伤害一个念想。

白衣苍狗,岁月如梭,她再也做不回素珊了。

唇线弯起,泪如断珠落下。

——

她没有离开东园,而是去了澹台甫晔的房间。彼时的她早已擦干泪痕,而她通红的眼眶无从掩饰。靖子午看了她一眼,起身给她腾出位置。

“皇兄,你放她离开吧。”第一句,就是劝说。

澹台甫晔望着她,半晌未语。

“她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只一句脱口而出的事实,就酸涩了眼眶。她泫然欲泣地恳求道,“皇兄,妹妹求你,让她回到那人身边吧,让她余下的日子好好过,让她了无遗憾地离开,好吗?”

“我……我做不到……”澹台甫晔含泪通红的双眼。写满“舍不得”。

“她是我墨羽的皇后,你要我把她送回那人身边,我做不到!”

“那至少,送她离开君府!”澹台绾晞坚持,“不论斓瓴或弥月皇宫,还是君府,靖辞雪从来都不适合生活在金碧辉煌的牢笼里。皇兄,你忍心吗?”

他的眸色有了一丝痛意和松动。

“皇兄,我知dào

你于心不忍,你也想她余下的日子开开心心地过。那么皇兄。请你给她一个安静的干净的。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尔虞我诈的余生。”

澹台甫晔陷入了沉默,身体里有两个声音在吵架,那般互不想让地撕扯,让他深陷挣扎。

处于旁观状态的靖子午突然在床前跪下:“国主。臣妾恳请国主。让皇后离开君府。”

“出去。”他僵硬着。吐出两个字。

身旁的两人都是一怔。

“出去!”他冷声高斥,不容置喙。

澹台绾晞与靖子午对视一眼,默契地离开房间。

——

“她真的没救了吗?”

同行的澹台绾晞忽然顿住不动。靖子午随之停下,扬眼扫向别处:“你在乎吗?”

“我在乎与否,与大小姐无关。”

靖子午看都不看一眼,就要往前走。澹台绾晞伸手,挡住她去路。

“我在乎。”

靖子午勾起一个得胜般的冷笑,“桑央谷有月伊圣草。”

澹台绾晞蹙眉:“唯一的一株圣草,小姐给了当初难产的洛缪莹。现在时局动荡,师傅不会见我们,也不会让我们找到桑央谷。”

“墨羽有梵心草。”靖子午冷淡道。

“梵心草?”

“嗯。”靖子午神色凝重地点了下头,“墨羽沿海孤岛无数,其中有一座名叫‘梵心岛’,长满梵心草。梵心草或能维持性命,但它有一个致命缺点,但凡服食者,此生再不能摆脱梵心草的束缚。”

她侧目,看向澹台绾晞:“我只是听说过,世上是否真有梵心草,我不知dào

。”

说着,她推开挡在身前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走远。

——

当天下午,靖子午离开不久,又回到东园,身后跟着一众华衣美服的嫔妃姬妾。澹台甫晔房门紧闭,她就携众人长跪在门前庭院中。

“臣妾靖子午,率众妃跪请国主,以家国天下为重,儿女情长为轻!”即便跪着,她的腰杆也挺得笔直,如山巅之上不屈的青松。

一天一夜,澹台甫晔始终避而不见。

——

太后再次气得病倒。可任凭红姑好劝歹劝,她始终跪在澹台氏的宗祠里,不许红姑请大夫。澹台绾晞在边上陪着,同样满心焦急。

“澹台子孙不孝,哀家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所以,就算是澹台绾晞的劝说,太后也是铁定了心不妥协。她指着红姑,“告sù

子午,阿晔要因情误国就让他成为墨羽国的罪人,谁都不要劝他!阿晔要真狠得下心,我们孤媳寡母陪他一起!”

“是。”

——

红姑来到东园,对着靖子午等人宣读完太后的口谕。一种妃嫔面面相觑,跟随着靖子午缓缓站起。跪得太久,她们没一个人能站得稳,就连靖子午也是依靠红姑的伸手相助。

“红姑,太后的意思是……”靖子午身后,一嫔妃问红姑。

红姑看了她一眼,“国主是墨羽的天,天若塌,地也亡。”

众人心头一颤。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终于开了。春桃神色异样地走出来,恭敬地立在一旁。随后,澹台甫晔一袭白衣不染尘埃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翩翩风雅依旧,却掩不住他苍白脸色所带来的单薄感。

——

“儿臣见过母后。”

“母后?”

偌大的宗祠,只有太后,他和皇妹绾晞。他来了许久,太后却一直跪在蒲团上,手持念珠,双眼微合。

他抬眼看向皇妹。澹台绾晞冲他轻轻摇头,满是无奈。

又强撑着站了半个时辰,他脸色愈发苍白难看。

红姑进来,太后终于睁开眼睛。

“启禀太后,皇后已经上了马车,即刻启程。”

“母后,你……”澹台甫晔大惊,原来诓他来宗祠,是声东击西!母后的目的,是要除掉靖辞雪!想到这,他心急不已,转身就要往外走。

澹台绾晞也惊得站起来,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站住!”太后在红姑的搀扶下,艰难站起。随着她的一声厉喝,守在宗祠外两侧的侍卫立即出现,提刀拦住澹台甫晔。

“母后!”他回头,眼中是怒,是怨,是焦急,是害pà



“她都把你连累成这样了,还不够吗?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你是墨羽国一国之主,为了个心里藏着别人的女人,你难道要把性命都搭给她才甘心吗?你有没有想过哀家,想过你的妻儿,想过你的臣民?”太后缓步走到他面前,痛心疾首道。端庄的妆容不再,保养得再好也敌不过岁月的蹉跎。

她指着宗祠大门:“你今日,若敢迈出这个门,哀家就与你断绝母子关系,资金在澹台氏列祖列宗的灵位前!”

“母后……”他流下了眼泪,几乎是卑微地乞求,“你不要逼儿臣,母后……儿臣求您!”

“哀家誓死要将靖辞雪送出君府!”生养儿子几十年,她第一次看到她儿子的脆弱,心疼到无以复加。可再心疼,也不能改变她的决定。怪只怪,阿晔生在帝王家。

“哀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和澹台氏列位先帝拼死保住的墨羽国都葬送在这个女人手里!哀家要你活着对得起墨羽上下臣民,死了无愧于澹台氏的列祖列宗!”

寂静而凝滞的氛围中,澹台绾晞看到她的皇兄缓缓闭眼,滑落两行清晰的泪痕。那缓慢的动作和苍白的脸色,与靖辞雪的如出一辙。

那是对人世的无奈与妥协。

“她在哪?”他闭着眼,声色嘶哑。

“你放心,哀家不会杀她。但哀家不会告sù

你她去了哪里。总之,对靖辞雪而言,留在君府还不如待在哀家给她安排的去处。”

他睁眼,眸中是一片荒凉和死寂。

“阿晔,如果你还认哀家这个母亲,你就发誓!从今往后,再不见靖辞雪。”

“好,好,儿臣发誓……儿臣今生绝不再见她!若违此誓…”

太后厉声截断:“君府满门不得好死!”

“……儿臣若违此誓,必祸及君府满门!”

——

“如果只是因为梵心草,以君府的能力,完全可以取来。你确定把她送去梵心岛会比留在君府好?”靖子午冷眸睨向身旁的女子,“她会好好活着吗?”

“会!至少在祁詺承离世之前,她会好好活着。”澹台绾晞目视前方,满目坚定。

祁詺承是靖辞雪的信仰。祁詺承活着,她便不能安心离去。

“宸妃,车马已经准bèi

妥当。”空无一人的身后,阿尔突然出现。

澹台绾晞点头,转身,步下楼台。

——

斓瓴国,上阳城。

祁詺承负手立于城楼之上,目光沉静地看着底下将士们的操练。一名士兵走到他身边,对他低语几句。脸色骤然一沉,他疾步走下城楼。

“阿承,对不起。”

“不要说话,军医马上就到。”

亓官懿吃力地摇头:“雪儿中了蛊毒,我误闯解蛊现场,害她遭受解蛊术的反噬。阿承,是我害了她……”

他始终没有勇气把靖子午的话转述给祁詺承。

“你不要想太多,澹台甫晔会救她的。现在最重yào

的是,把你的伤治好!”祁詺承神色一顿,眉心深深地皱起,“接下来,又会是场硬战!”

日薄西山,吹来的风依旧温热。祁詺承独自立于高坡,衣袂在风中嚯嚯作响。

他仰首望向南边愈渐暗沉的天空,孤雁长鸣……(未完待续……)

卷四 243 战火纷飞:结盟

弥月国主精通行兵布阵,战无不胜,威赫天下;

斓瓴国主十年隐忍扶正上位,杀伐决断,名扬四海。

这两人,倒真是棋逢对手,殊死较量。

=====

马车在路上行驶了一个多月,行程缓慢,并不着急。大概是顾着靖辞雪早已经不起折腾的身子。

赶车的是个粗壮男子,整日戴着顶斗笠,阻挡阳光暴晒的同时,也遮去了他大半张脸。路上行人或客栈酒家的人见了他都不敢亲近。朵儿告sù

靖辞雪,这是君府里的侍卫总管。

堂堂君府侍卫总管来当她的马车夫,真是大材小用了。但靖辞雪更清楚,那是太后对她的不放心。

“姑娘放心,太后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既然承诺了不会伤害姑娘,就一定会做到。”许是看出了靖辞雪的心思,朵儿状似无意地开口。

靖辞雪静默不语,合上眼有些疲乏地往后靠去。此时的她靠着太后给的几颗丹药勉强压制蛊毒,她不知dào

,她还能否撑到目的地。

朵儿看着她欲言又止,探进包袱的手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拿出来。

——

午后静谧的营帐中,景玺怔怔地望着军师地图出神。身后的帐帘悄悄掀开一道细缝,白宁努力地朝里张望。

唉,又是这样。

“在看什么?”肩头被人敲了一记,白宁冷不丁吓了一跳。急忙转身捂住赤雁的嘴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别处撤去。迎面遇上一队巡逻的士兵,数道异样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白宁挺了挺腰杆,目不旁视地一手摇扇,一手捂着赤雁的嘴往前走。

赤雁冷着眉目示意他松手,可惜他始终没看到。赤雁无奈,狠狠地在他掌心咬了一口。

“呀!疼!”

白宁疼得跳脚,用力地甩着手,颇为哀怨地瞪着赤雁。赤雁则是双手抱胸,气定神闲地与他对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不用白宁说。她也知dào

白宁躲在帐外是在偷看出神的国主。已经连着一个月了。国主除非忙于军事,大多时间不是盯着军事地图出神,就是望向南边的天空。难道是皇后……

想到这里,赤雁不禁蹙起了眉头。

“告sù

你有好处?”白宁凑上前去。笑得一脸狐狸兮兮的模样。不过他的目光一直纠结在赤雁皱起的眉头上。那凹凸不平的皱痕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别。”刚靠上去。就感觉到抵在脖颈上的雁雨针,白宁干笑着,往后退了几步。

赤雁却是面无表情地步步紧迫。“说!”

女子心思灵敏,她早觉得白宁有事瞒着她。就像当初白宁瞒着她襄助靖辞雪离开弥月。

“弥月禁止严刑逼供的啊……”白宁仍想着打哈哈,糊弄过去,雁雨针抵着的地方立即传来一记刺痛,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好好好,我说。”迫于淫.威,白宁只能屈服。赤雁收了雁雨针,他心里到底是不甘心,忍不住抱怨,“你这不是让我背叛国主嘛……”

冷冷的眼风扫来,白宁立即闭嘴。然后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将靖辞雪离开君府的事说了出来。末了,还煞有介事地补充道:“你可别说出去啊,这事连墨羽国主都蒙在鼓里,不知dào

的。”

“那你是怎么知dào

的?”

“我么……”白宁拖长了音,手中折扇一摇一摇,习习生风。“弥月军中的白宁军师料事如神,天下谁人不知?”

他得yì

地斜眼睨向赤雁,却遭到一记冷冷的鄙夷。

“她身边有国主的人?”询问的话中带着肯定的语气。

白宁一怔,继而扬眉,大手一伸勾上赤雁的肩头,贴在她耳边低语:“不愧是我白宁的女人,聪明!”

“把你的手拿开!”

“不。”

反倒勾得更紧。

“白宁。”

“嗯?”

“我不是你女人。”

“迟早都得是。”

赤雁微窘,给了他一记手肘。他吃痛,只得松手,弯腰捂着胸口,合起的折扇指向赤雁,无声地抱怨赤雁“谋杀亲夫”的不法行径。

“有人来了。”赤雁不动声色地踢了他一脚,低声提醒。白宁立即挺直胸板,不苟言笑地看向朝他们走来的士兵。

“白军师,粮草到了。这是简大人的折子。”

“嗯,好。我知dào

了。你退下吧、”白宁接过士兵递上来的折子。这时候,谁敢去主帐?怕也只有他了吧。

“我去看粮草。”士兵刚离开,赤雁也要走。

白宁叫住她:“不陪我跑会儿马么?”

赤雁背对着他,指了指天上的大太阳,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给他一抹绯色的身影。白宁无奈地扯嘴,握着扇子轻轻敲击另一只手中的折子。太阳晒得他直流汗。

“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刚想打开扇子用力扇几下,空中便传来一道惊雷,“不是吧……”

哀叹之余,他想他得赶紧把折子递上去,万一封安有什么要事,耽搁了就是他的罪过了。然而,他还没到主营帐,瓢泼而下的暴雨就将他淋了个透。咬咬牙,只得先回自己的营帐换身衣衫。封安的事再要紧,耽搁个半盏茶功夫应该无妨的。他总不能就这么狼狈地去见国主呀!

谁知,他换了身衣衫,拿着雨伞出来,雨却停了。他狠狠地朝天瞪了几眼,把伞丢给帐外的守卫,去了主营帐。

他以为主营帐里只有国主,却见到了数月未见的宸妃。见过礼,呈上折子后,他笑着问澹台绾晞:“娘娘何时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

白宁点点头,看了眼垂眸看奏折的国主,然后甩开了扇子,姿态优雅地摇着:“娘娘可算回来了。”

澹台绾晞忍俊不禁,笑道:“白军师想本宫了?”

“这是自然。”白宁顺口一说,留意到景玺抬眸朝他看了一记,“不过,最思念娘娘的,当属国主。娘娘不知dào

,当听说娘娘没回封安而是南下去了墨羽,国主担心得不得了。”

景玺合上折子,眸光冷淡地扫了白宁一眼。白宁只当没瞧见。

澹台绾晞在听了白宁的话后,神色一顿,转而朝景玺屈膝,歉疚道:“都是臣妾不好,让国主担心了。”

“平安回来就好。”景玺冷硬的面庞稍稍浮现几许柔和。

白宁瞧着,心想他不该留这,于是开口请辞。景玺却要他留下,他有些不明所以,这久别重逢的,他留在这里不显得很多余么?

不解的目光从国主身上滑落到宸妃,他顿时了然。宸妃南下墨羽,岂会是单纯地回归故里,探望亲眷?不出意wài

,宸妃所带回来的,应该是一纸盟约。

事实确实如他所料。

关于结盟与否,此时的白宁只有四个字——久战成灾。

景玺懂他的意思,但凡战争,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受苦的终是百姓。战争拖得越久,于百姓就越不利。只有尽快结束战争,一统天下,才能给百姓带来真zhèng

的和乐安稳。

——

靖辞雪等人顺利抵达金部落,已到了夏末秋初时节,天气依旧燥热。动荡的时局里,唯独抵触墨羽最南边的金部落维持着难得的平和。

北边战事又起,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墨羽国。

那晚在客栈投宿,靖辞雪清晰地听到大堂里的所有食客都议论纷纷地说着斓瓴与弥月的战事。她无意识地放慢了上楼的步伐,朵儿也随她停了下来。朵儿想,幸好侍卫总管不在,否则雪姑娘如此关注北边战事,传回太后那里,难得的一路相安无事难保不会突生变故。

北边战事紧迫,斓瓴弥月各有输赢,不相上下。

他们说,弥月国主精通行兵布阵,战无不胜,威赫天下;斓瓴国主十年隐忍扶正上位,杀伐决断,名扬四海。这两人,倒真是棋逢对手,殊死较量。

殊死较量么?靖辞雪苦笑,他们哪里知dào

,从阿承中了情蛊开始,结局就已注定。

这场相争,不过是阿承的一场圆梦。

缓步拾阶而上,朵儿凝望着她寂静的侧脸,仿佛听到了她内心深处的那抹哀叹。

注定,一夜无眠。

——

次日,朵儿伺候她用早饭,敲门声响了两下,侍卫总管在门外说他先去取马车,在客栈外等她们。

整理好东西,她们下楼,朵儿去退房结账。

“诶!你们听说了吗?就在十天前,咱们国主发兵北上啦!”

“对,对。咱们这地儿偏,招兵文书昨晚上刚到这边,现在已经贴出来了。”

“咱墨羽也发兵?难道……结盟成功了?!”

“废话!这还用说!你们看啊,咱公主是弥月的宸妃,结盟是迟早的事!如今国主挥兵北上,这战事格局怕是马上就要改了!”

大堂里喧闹不已。朵儿一回眸,就看到她脸色煞白地站在柱子旁,好像风一吹就会折断。掌柜的好心问她:“我看这位姑娘脸色不好,要不再歇几日?我让小二去请大夫。”

“谢谢掌柜的,我们还要赶路,不用了。”朵儿朝他友好地笑笑,扶住靖辞雪,握上她冰凉的手。

弥月墨羽结盟,左右夹击斓瓴。

此时的斓瓴,可真是腹背受敌啊……

靖辞雪闭了闭眼,反握住朵儿的手,微微侧头,朝她轻轻一笑。

“我们走吧。”(未完待续……)

卷四 244 战火纷飞:僵局

我以为我早做好了赴死的准bèi

,可是一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雪儿,我就好难过。

还好……她不在我身边,不然她得多伤心啊。

亓官啊,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

墨羽国岛屿众多,零零碎碎的,在海域边上连成一片。有些百姓就居住在那些岛上,唯独与金部落隔着海湾遥遥相对的梵心岛空无一人,甚至数百年来无人问津。那是因为梵心岛荒芜,岛上除了常年不衰的梵心草和一片林子,就再无其他,而且离岸远,几乎与世隔绝。

靖辞雪要去的,便是这座可以维持她性命又将埋葬她余生的梵心岛。

船在海上摇摇晃晃地,行了数日。

船舱里,靖辞雪临窗坐着,咸涩的海风迎面吹来,垂肩的发丝丝飞舞。可惜,明净的苍穹和一望无垠的大海都难以在她烟灰色的眸潭里留下倒影。

“雪姑娘。”朵儿走进船舱,脸上带着纯净的笑。她在船头站了会,压在心头许久的阴霾被海风吹散。

“刘总管说,岛上的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就等咱们到那边了。”

“嗯。”靖辞雪淡淡回道。

船早早地停在海边就等他们到来,以荒芜著称的梵心岛也已安排妥当,由此可见,太后对她行踪的监视一刻都不曾松懈,但说到底,待她却是不薄的。

朵儿见她神情寡淡,抿了抿唇。笑着走过去,握上靖辞雪冰冷的手:“雪……”

才开口,她的笑就僵在脸上。手指寸寸曲回,离开那片冰冷。

靖辞雪摊开手掌,掌心里立着枚小巧精致的凤印。朵儿恭敬地垂下头,等着靖辞雪发话。可她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只字片语。悄悄抬眼,她看到靖辞雪又回复到最初的姿势,身子微侧,面对着窗外的茫茫大海和翻滚的浪花。

她吸了口气,“凤印是奴婢偷拿的。这么多年来。公子从未想过立后。直到把姑娘带进君府。为了这枚凤印,公子不惜忤逆太后,母子俩互相质气,旁人都觉得公子不孝。是被女色所惑。但奴婢知dào

。那是公子认定了雪姑娘是他唯一的皇后。”

“对不起。雪姑娘。”面前仍是寡淡绝美的侧颜,朵儿头垂得更低,带着欺瞒后的深深自责。

静了一会。船舱里才响起靖辞雪清淡的声音:“既然拿了,那便留下吧。”

私盗凤印是死罪。一旦被船舱外的人发xiàn

,朵儿必死无疑。凤印于她,重于泰山,但如果是以朵儿的性命为代价,那所谓的“轻松”她不要也罢。经lì

了那么多生死离别,靖辞雪已不想再失去朵儿。何况朵儿是馨儿的孪生妹妹,待她的真诚并不比馨儿少半分。

早在窥破馨儿对公子晔的情感时,她已多半猜出馨儿妹妹的心思,直到进了君府见到朵儿,证实了她的猜想。朵儿本可以留在君府侍奉公子晔,就算一辈子都只是个婢女,朵儿也不会有所埋怨。如今却随她去梵心岛……

想到这些,她又有何可埋怨的?反而在心底对朵儿存了份愧疚。

——

太后给的几颗救命丹药正好支撑着靖辞雪抵达梵心岛。胸口一阵绞痛,随即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化作银针,细密地扎着她每一寸肌肤。

朵儿急白了脸,扶着靖辞雪进屋的同时,央侍卫总管替她采些梵心草来。

侍卫总管的任务是将靖辞雪主仆安全送上梵心岛,此时任务顺利完成,他应该立即回去复命。但看到靖辞雪极差的脸色和朵儿的焦急,他来不及深思就去采药。毕竟是两个柔弱女子,身处荒岛,于谁看到了都会于心不忍。

梵心草极容易寻找,就在林子里,阳光越是照不到的地方,生长得越是旺盛。不一会,他便抓着把梵心草回来。朵儿对他道了声谢,就拿去厨房熬药。

搭建的屋子是普通农家的房舍,外边围了圈栅栏。所幸,生活所需的用品应有尽有。朵儿熬好药,唤醒昏睡的靖辞雪。

那一碗漆黑的药汁喝下,保住了性命,但同时也注定了靖辞雪此生再也摆脱不了梵心草的束缚。

见靖辞雪面色好转,侍卫总管告辞离开。离去前,他告sù

朵儿,每隔三个月就会有人给她们送食物,需yào

什么或缺了什么都可以与那人说。朵儿点头应下。

——

岛上只有她与朵儿,她素来安静,朵儿却有说不完的话,整日笑盈盈的。有朵儿的陪伴,倒也不孤单。而独处时,她便会陷入更深的沉默。有了梵心草,靖辞雪再频繁的思念也不会触发情蛊。于是她对祁詺承的想念越来越肆无忌惮。有时朵儿去了林子采梵心草,她就坐在院子里对着夕阳,直到朵儿回来。

她承诺阿承的“隐居”,终是成了她的独自荒凉。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思念不减,只是每次想念都渐趋平静,仿佛成了一种习惯,或者说是戒不掉的毒瘾,就像梵心草对她的束缚——每日三株,晚饭后半个时辰饮服,缺半分或晚一刻钟,都会给她带来比情蛊还狠还重的痛。

——

三个月过去了。果然,有人将新鲜的食物送来了岛上。

那人问,“岛上可还缺了些什么?”

朵儿摇头说,“不缺,挺好的。雪姑娘呢?”她看向一旁静坐的靖辞雪,也将那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靖辞雪微微侧头,吐出一个字“书”。

“书?”那人疑惑地反问了句,忍不住细看她烟灰色的眼眸。

朵儿同样惊讶。靖辞雪却朝她轻轻一笑,“你可以念给我听。”朵儿笑了,让那人下次来岛上多带些诗词歌赋和史册来。末了,她转了圈眼球,补充道:“顺便捎上几本戏文。我看。”

“好嘞,我晓得了,下次一定给两位姑娘带来。”那人一口应下。

靖辞雪继xù

安静地坐着,朵儿亲自送那人出去。彻底失明以后,靖辞雪的听觉比先前的更敏觉。她听到朵儿犹疑地问起北边战况。

那人气息凝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墨羽弥月结盟后,先给斓瓴来了场措手不及,不曾想斓瓴国主随即调整了战略,硬是僵持到了现在还在交战呢!”

“那国主呢?有受伤吗?”朵儿急切地问。

那人笑了:“这我就不知dào

了。不过朵儿姑娘,你想啊,上阵杀敌哪有不受伤的呢?就连不败战神弥月国主,当年不还差点命丧上阳城吗?”

——

又过去三个月,北边已是隆冬腊月,梵心岛却依旧阳光温煦,草木葱茏。

靖辞雪摸索着将书放上架子,朵儿送那人到篱笆外。这回,朵儿还未开口,那人倒先说话了。

“朵儿姑娘,好消息。”那人压着嗓子,掩不住激动,“上次跟你说北边战事僵持不下,这回不一样了。就在一个月前,斓瓴国连连战败,都挂出了免战牌。我听说,斓瓴国主好像受伤了,伤势还挺严重的。”

一字一句,不差分毫地全落入了靖辞雪耳朵里。她身体僵直地立着,拿着书的手五指不自觉地用劲,指节泛白。

朵儿神色凝重地进屋,就看到她面色惨白的样子,心下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过靖辞雪手里的书放到一边,抬头,正对上那双烟灰色的难起波澜的眼眸,心中蓦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将她想说的话全都压滞在胸口。

她想说,姑娘别担心,斓瓴国主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可是,那次在金陵,她亲眼看着公子在暗器上下了情蛊,而那枚暗器钉进了斓瓴国主的后背。她知dào

,雪姑娘在君府时不分昼夜地苦学墨羽巫蛊术,其实就是为了破解情蛊。送东西的人说斓瓴国主受了重伤,恐怕受伤是假,受情蛊摧残是真吧……

无话可说之际,她沉默着伸出双臂,紧紧地圈住靖辞雪。

——

交战中,祁詺承的身子每况愈下。军医对此束手无策。

高高的城楼悬挂着免战牌,亓官懿立于城楼,漫天飞雪落下,划过他深深皱起的眉头。有人拍上他的肩头,他侧目。祁詺承弯着唇角笑意浅淡,衬着缭乱飞舞的白雪,那笑犹如燃尽的灰烟,一触即散。

眼眸顿顿地生疼。

“一年期限马上就到了。”祁詺承撤下放在他肩头的手,背到身后,抬头望向南边的天空,同样是密密麻麻的雪花。

亓官懿喉间一滞,艰涩难语。他知dào

,阿承说的是禁术,禁住了情蛊,却只给了阿承一年的寿命。

“亓官。”他轻唤,“我以为我早做好了赴死的准bèi

,可是一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雪儿,我就好难过。”

“还好……她不在我身边,不然她得多伤心啊。”

望着面前孤寂的背影,亓官懿几乎可以想象到他说这话时唇边扬起的浅淡弧度,满是苦涩的味道。

雪花飘进了他扬起的眼睛里。冰冰凉的,润湿了整个眼球。他合上眼,清晰地感受着雪花轻抚过面颊的感觉,轻飘飘的。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靖辞雪的身影同样越来越清晰。

亓官啊,我想见她,最后一面。(未完待续……)

PS:明天开始收尾工作!

卷四 245 斓瓴篇:暗探

当年他没有细听,满脑子都是靖辞雪在雪夜里独自旋舞的身姿。

却原来,那一阕“流云婉月”乃是为他一人倾情而舞!

=====

那人第三次送东西上岛是在年关,距上一次仅隔了一个月。那人说是过年了,金部落里的人都很看重这个节日,于是他也往梵心岛上运些年货来。朵儿查看了一下,不仅有新鲜的瓜果糕点和新裁的衣衫,还有三对春联外加几把爆竹。

朵儿讷讷地接过春联和爆竹,那人挠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我看岛上挺冷清的,就自作主张给姑娘们带了些。别见怪啊。”

“不怪不怪,我还得感谢你呢。那人大哥想得真周到。”朵儿一改怔愕,笑盈盈地接过,“雪姑娘,除夕晚上奴婢给您放鞭炮吧。”

靖辞雪点点头:“只要你不伤着自己。”

“怎么会呢?奴婢在东园每年除夕都和春桃她们放着玩儿,去年您也在呢,不会伤着。”朵儿乐呵呵地将东西放好,倒了杯热茶递给那人。

“谢谢朵儿姑娘。”那人捧着茶杯,热气匀在脸上,“要不,我帮姑娘把春联贴上吧。我个儿高!”

朵儿忍俊不禁,又取出春联:“行,你先去外边把柱子上擦擦,我去熬些浆糊。”

“诶,好。”

那人走去屋外,朵儿对靖辞雪说道:“姑娘,我去厨房了。”

靖辞雪拉住了她。嘴唇抿得紧紧的,她想问朵儿,是不是想念东园的日子了?可问了又能如何,朵儿回不去,问了反倒徒惹哀伤。

“去吧。”靖辞雪松开手,唇角弧线微微掠起。

“好。”朵儿爽朗一笑,对于靖辞雪前一刻的沉默,她心知肚明。

静静地坐了一会,屋外响起朵儿和那人细碎的交谈,“歪了”或是“高了”。这样的氛围倒真有了几份年味。靖辞雪站起来。凭往常里的经验,熟练地避开桌椅,朝屋外走去。她的手覆在刚贴好的春联上,掌心里传来糙糙的触感。鼻尖隐约缭绕着淡淡的米香。

朵儿和那人在篱笆外。那也有两根柱子撑着一个小顶。那人拿着刷子在柱子上刷了一层浆糊。低声说道:“北边……”

“那人大哥。”他才开口,就被朵儿打断了,“你看天色不早了。再过几天就是除夕,咱们赶紧弄完,你可以早些回去陪嫂子。”

那人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好!”

朵儿自顾弄着春联,一抬眼,便看到了倚门而立的靖辞雪,披肩银发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

除夕那日,朵儿吃完午饭,搬出躺椅和小矮几,泡了壶香茶,扶靖辞雪出屋晒晒太阳。这才背上背篓去屋后的林子里采梵心草。

看着朵儿走远,祁詺承才悄声从暗处走出来,却在篱笆外停住,静静地望着院中寂静纤柔的背影。随风撩起的雪白银丝刺痛了他的眼。

胸口传来顿顿地疼,禁术对情蛊的压制已经越来越弱了。

他说他要去墨羽见雪儿最后一面,亓官懿横剑拦在他面前。上阳城外,大雪纷飞,上阳河已冰冻三尺。亓官懿与他对招,剑剑生风,丝毫不念君臣纲常。

剑qì

扫起的雪花如烟似雾,迷蒙了眼睛。散尽后,祁詺承怔怔站定,利剑穿过寒风停在他胸前。

“阿承,你连我都打不过,如何去的了墨羽?”漫天飞雪里,亓官懿清凉的口吻凉过了冰天雪地。

“我要见她。”他眸色坚定。

长剑一震,震落剑背上的飞雪。亓官懿眉头深深地皱起,目露狠色。而就在这样的注视下,祁詺承坚定地转身,毅然决然。

“我不想是死不瞑目。”

亓官懿握紧了剑柄,雪地里传来祁詺承清晰的声音。

“我会活着回来,守住斓瓴国是我的责任。”

长剑落下,是他的莫可奈何。

——

祁詺承站了许久,思绪翻山越岭,一波波袭来。

山林里靖辞雪无情地转身,天地间,他犹如失了魂魄失了心,仓皇独立。他恨极,靖辞雪,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

弦阳关外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景乐替他挡剑,扑在他背上,滚烫的鲜血喷红了他的眼。他庆幸,靖辞雪,还好你不在。

斓瓴皇城中他相思如潮,闭关一个月,以禁术制压情蛊,漆黑的密室里他感觉到面颊一片冰凉。他轻叹,靖辞雪,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回忆一幕幕,那些过往的思念与疼痛渐渐凝结于眸前。

阳光刺目,他闭上眼,忍下眼眸的酸胀。

历经生死万难,雪儿难得能过上如此安静无忧的日子。他是将死之人,该为她留住这份安静美好。

再抬眼,静卧躺椅上的白衣女子缓缓起身。他几乎窒息。

靖辞雪捧起茶盏浅浅泯了口,朝屋里走去。视野中的身影渐渐远离,像是要走出他的生命。平平淡淡,安安静静,远去。

眼中,熟悉地酸涩感再次袭来。

冬季晒太阳最易困,即便在四季如春的墨羽,也不例外。靖辞雪单手揉了揉额角,微有些疲乏。她往里间走去,搁在桌上的三本戏文一半悬在外边,被她碰掉在地。

屋外,是鬼使神差般跟来的祁詺承。他看着她矮下身子,手在地上摸索。捡回了两本,还有一本离得稍远,她一寸一寸地摸索过去,看得祁詺承心疼不已。

悄声进屋,他小心地在她面前蹲下,捡起戏文。书的另一头触到靖辞雪的手,靖辞雪一怔。接过那本书。

“回来啦。”她弯起唇角,是他熟悉的浅淡轻笑。

而他只能沉默着,静静凝望面前他无比留恋与不舍的面容。目光寸寸描摹,最后停在她茫然空洞的烟灰色眼眸。

祁詺承紧紧攥住拳头,才得以控zhì

自己想要抚上他朝思暮想的脸的冲动。

靖辞雪站起来,将戏文放回桌上,身后人仍没有半丝响动。

“朵儿?”

仍是安静。

靖辞雪也不在意,只当是朵儿将梵心草拿去厨房了。她转身,凭感觉走进里屋。

祁詺承默然而立。擦肩而过,他无从挽留。鼻尖萦绕着靖辞雪身上熟悉的清香。成了他此生最眷顾留恋的香味。赛过世上任何一种花香。

——

靖辞雪靠坐在床头。耳边,熟悉的脚步声轻微无比,正一步一步远去。平静的心,仍旧波澜不惊。面容恬静美好。唯独那双清寂的眼眸里滚落两行眼泪。

阿承。从我十五岁入宫封后开始,我就一直听着你的脚步,感受着你的靠近与疏离。但凡有你的地方。我都知dào



眼睑落下,挤落最后的一串清泪。

——

“雪姑娘。”她走出里屋,朵儿就坐在凳子上翻戏文,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将她扶住。

“天黑了么?”她问。

朵儿朝外边望了眼:“还没,太阳还挂着呢。姑娘可是饿了?”

靖辞雪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她以为时间过了许久,原来不过片刻须臾。

“姑娘……”朵儿再唤,声音里有些凝滞,“屋里多了架琴。”

“琴?”

“嗯。就放在茶几上。”朵儿蹙眉,那人刚送了年货来,现在估计才回到金部落,是不可能再回岛上的。

靖辞雪当即往桌子方向走去,平静的面容,却是微乱的步伐。

指尖轻轻一带,琴音叮咛如泻。十指小心翼翼地抚过琴弦,每一下都仿佛带着浓重的情感。

朵儿看得有些心悸,因为她满脑子都是那日清晨她进屋看到的场景——白发,血泪,和伤痕累累的十指、染血的素琴。那样的惊心动魄,震撼了她。

不忍回忆,她垂眸,却见一只素手紧紧地握着悬于琴头的粉色穗子。握得那般紧,以致指节都泛起了白色。

琴身上雕刻着的凤凰,栩栩如生。

——

琴音起。

四野空寂无声,独留琴声婉转悠扬,飘向远方。

夕阳的余晖渐染,天际团着一片艳丽的晚霞,霞光彤彤。靖辞雪席地坐于院中,凤梧琴置于盘膝上。她苍寂如雪的脸上一直嵌着浅淡却温柔的笑意,犹如春风拂过,寒冰初化。

朵儿安静地立在一旁,聆听着,也观望着。这与当初在君府里听到的琴声不一样。凤凰吟,悲戚之中带着凛冽杀意。而这回的琴声,却是温和而灵动的——似撩起的水珠击碎了水中月影,震动心弦,又似五彩的琉璃灯下有情人相依相偎,缱绻浓情。

静静地听,心,不禁随之舞动。

祁詺承走在路上,路边高大繁密的树木遮挡了光线,显得有些阴暗。他抬眼望了望,兰海已近在眼前。忽然听到琴声,他一怔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只是认真地细细聆听。

眼前浮现靖辞雪模糊的身影,着一袭单薄若雪的纱裙,如梦似幻,仿佛踏月而来,在五彩琉璃灯的照映下,艳丽斑斓。

那年国宴,金兰水榭。靖辞雪堂前献舞,素珊以笛声相和,吹得正是这曲“流云婉月”。

当年他没有细听,满脑子都是靖辞雪在雪夜里独自旋舞的身姿。

却原来,那一阕“流云婉月”乃是为他一人倾情而舞!

——

一曲毕,余音冗长终有尽。

祁詺承深吸了口气,迈开步子,朝岛外走去。

是琴音,坚定了他的心,抹煞最后一缕犹疑。

这一别,是永别。(未完待续……)

PS:开启大结局模式……

卷四 246 斓瓴篇:渡劫

烽火狼烟,残阳似血。来不及化尽的积雪浸染殷红的血液。

从马背到横尸的黄沙地,须臾片刻,却冗长如一生的岁月。

=====

除夕晚上,朵儿在院子里挂上了几盏花灯,花灯的模子全是金部落这边特有的奇异花卉,五颜六色的煞是好kàn



靖辞雪靠在露天躺椅上,手里是一盏花灯。矮几上摆满了瓜果点心,样样精致,却没有一丝动过的痕迹。

她想起那年的金陵城,街道上空悬满七彩花灯,她与祁詺承牵着马走在喧闹繁华的金陵街头,一群小孩甩着小烟火哼着歌谣从他们面前欢快地跑过。她记得那盏兔子灯,红浆果似的眼珠栩栩如生。

咻的一声,烟花冲天炸响,打破了寂静,也照亮了梵心岛上空漆黑的夜幕。无数星芒来不及落下,爆破声已接二连三地响起。

朵儿点着了小鞭炮,迅速丢开,噼里啪啦的,震耳欲聋。她一手堵着耳朵,微缩着身子,笑盈盈地穿过白色烟雾。

随意捏起一块糕点咬了口,她在靖辞雪身前蹲下,仰首望着,激动道:“雪姑娘,过年了!”

漫天的烟火在她脸上留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盈盈笑意显得愈发灿烂夺目。

靖辞雪受她感染,浅浅笑着回应。微微抬起下颚。小鞭炮结束了,只剩下头顶的烟花。

她仿佛听到有人兴奋地喊——张员外家的小姐答yīng

下嫁李公子啦!紧接着又有人问——你说的可是那个上张府求亲十次被拒十次的城东李公子?

耳边响起祁詺承熟悉的声音——雪儿要去看看么?

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她什么也瞧不见。唇边的弧度越却弯越深。

她啊,早已深陷回忆,不可自拔。

——

茫茫兰海上,祁詺承负手立在船头。他朝着梵心岛方向,梵心岛却隐匿在苍茫夜色中,唯独上空接连隐现五彩的光芒,那是烟火,离的太远,根本听不到声音。

——

返回上阳城已经到了正月底。斓瓴、弥月、墨羽,三军交战。如火如荼。顾不得周身疲乏和亓官懿的阻拦。他硬是披甲上阵,率领上阳城的十一将领奋勇杀敌。

战场上,再现罗门法阵。生死门的变幻法更加精进,配合上墨羽的巫蛊术。斓瓴将士伤亡惨重。

他不知dào

有多少弥月或墨羽的将士死于他的妄思剑下。同样的。他身后亦有不计其数的斓瓴士兵倒下。

亓官懿原本寸步不离地守在祁詺承身侧,两人共同对抗。而随着看战台上挥舞的旗帜,罗门法阵一变再变。终将他们冲散。隔着刀光剑影,他频频望向浴血厮杀的祁詺承,祁詺承剑剑凌厉不留余地。他不敢有所懈怠,挥剑斩杀,只想离那人更近一些。他知dào

,这一战,阿承抱着必死的决心!

——

那一刻,祁詺承坠落战马。

烽火狼烟,残阳似血。来不及化尽的积雪浸染殷红的血液。

从马背到横尸的黄沙地,须臾片刻,却冗长如一生的岁月。

残阳倒影在他深沉的眼眸里,无所谓恨与不甘。他只是在回忆,带点悲戚与自嘲,思索着。

相府灭,斓瓴安,天下定,是他此生注定背负的责任与抱负。他想要这天下,他想要靖辞雪,可他注定什么也得不到,上天真是与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他闭上眼,告别人世。

——

看战台上,景玺抬指示意,他身旁的白宁停下手中挥动的旗帜。罗门法阵随即停止了变幻,杀伤力顿时减弱。他们看着,法阵中央,亓官懿发疯似的奔过去,手中长剑硬生生地给他开出一条血路。

多年后,白宁主持编撰史记,完稿审阅后,他独自对烛静默良久,提笔亲自撰写“承帝传”,将祁詺承短短一生二十七年记录在册。

而关于这一战,《白公史记.纪战.君临》上篇里只轻描淡写了一句:时年二月初,承帝薨逝,上阳城破,斓瓴十一将退守洛城。

——

桑央谷。

一十七八岁的少年满口唤着“师傅”,急匆匆跑进殿里。殿内,只有伯熹一人,独自对弈。落下一枚黑子,他长眸睨向少年,同时伸指到棋盒里,不紧不慢地捏出一枚白子。

“师傅,不好了,出大事了!”少年火急火燎地喊道。

伯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记,不满道:“胡说什么呢!为师挺好的!”

少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对对对,师傅很好。徒儿说的是月伊草。”

伯熹翻了个白眼,他天天亲自照看月伊草,怎么会不好!真的是年少不懂事,不跟他计较。

见师傅一副嫌弃的表情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棋盘上,少年有点手足无措,几乎急哭了:“师傅,真的!刚谷里来了个红衣的美貌女子,不由分说地就要一把火烧了月伊草,师兄们拦都拦不住,徒儿只能来请师傅。”

伯熹听后,连连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是他错怪这个徒弟。

然而尽管事态紧急,他依旧不紧不慢地摆弄他的棋局,嘴上甚至责怪道:“你们太没用了,为师平日里怎么教的?一个个的,榆木脑袋,这种小事也要为师亲自出马?”

“师傅?”少年颇为委屈。能凭空现身桑央谷的人物,哪是他们拦得住的?

伯熹掠了他一眼,“算了,你就这么跟她说,桑央谷里别的不多,就是月伊草满谷都是,让她尽情烧!”

“啊?!”

“改明儿呢,为师无聊了,带你们去拆座星君府玩玩!”

伯熹扬着眉,嘴角挂着得yì

的笑,想烧他的月伊草,司命你还嫩了些!余光里,少年仍在原地里踌躇,伯熹不悦了:“还不去?”

“去!马上就去!”少年一溜烟似的跑出去。伯熹满心嫌弃,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说是他伯熹仙人的弟子还真丢人!

哪知,少年又折返回来,站在殿外只敢把头探进来:“师傅,徒弟忘记说了,小师妹被那红衣女子弄哭了!”

“说话都不知dào

把重点放前边,看为师回来怎么治你!”

伯熹身形闪得极快,似一阵疾风扫过,刮得少年险些在原地打转。站稳后,他四处张望了一番,空荡荡的大殿,原先整齐的棋局已乱得一塌糊涂。

少年忍不住捂住嘴,偷偷笑了一会,才大声喊了声“师傅”,拔腿紧跟上去。

——

伯熹差点被眼前的场景气得背过气去!

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红的似火,绿的像湖,肩靠肩坐在摇曳的月伊草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当初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大,一眨眼你都七岁了,出落得跟个人间小公主一样,漂亮!”司命玩心又起,掐了掐月伊肉肉的脸颊。

伯熹吃味地拧眉,月伊与他同一神情,两道细窄的蛾眉蹙到一起,毫不留情地拍掉司命不老实的手,顺便纠正道:“我本来就是人间的小公主!诶,你怎么不夸我像个小仙女啊?”

司命扬眉,月伊指了指天上,又道:“你从上边下来的吧,那肯定见过仙女,漂亮吗?”

“可漂亮了,比你好kàn

!”司命忽略掉她水汪汪大眼里的期待。

“真的?”月伊抿了抿唇,有些不信。

“当然,你也见过的。”

“谁?”

“我!”

月伊眨了眨眼,有些无语。司命得yì

往后一躺,双手枕到脑后,嘴上却担忧道:“你师兄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她忽然顿住了。

“你放心,师傅最疼惜他的月伊草了,等他出来我帮你求情,他一定会帮你的。”月伊没留意到她的异样,顺着她一道躺下,视线掠到后边。

“师傅,你来啦……”月伊僵笑着站起来,整个人显得很局促。

“过来。”伯熹面无表情的。

“噢。”月伊垂着脑袋挪到他身后。

“抬起头来。”

月伊听话地照做。

伯熹展颜一笑,温柔地抬手理了理月伊发辫上的墨绿绸带,眼尾余光刀子似得扫向司命:“明明比她好kàn

!”

司命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咧开红唇,冲他讨好地附和:“对,君上说的是。”伯熹饶有兴致地挑眉看她,她眨眨眼,委屈道:“君上,某上仙归位了。”

“哦。”伯熹淡淡地应了一声,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

“我府上的童子说,大老远地就见着他过来了。”所以啊,吓得她直接从后门溜了出来,直奔桑央谷。

伯熹点点头:“某上仙刚归位就去找你叙旧,看来你俩交情不错啊。”

“君上。”司命敛起讨好的笑,墨发红唇,冷艳至极。

“嗯?”伯熹不解地眨了下眼,无辜得令人发指。

“伯熹!”司命又气又急,被他逼得跳脚。

听到司命直唤自己的名讳,伯熹扬了扬眉,换上一副“你耐我何”的模样。

“伯熹,我告sù

你!逆天改命的是你不是我,所以扰乱他渡劫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司命指着他,满脸冷冽的怒容,“我……我顶多算个从犯,帮凶,他不让我好过,也不会让你好过的!”(未完待续……)

PS:凌晨写到1300,太困了,就先去睡了,所以现在补上!晚点,还有一更,必须是在凌晨以后,即5.18。

卷四 247 斓瓴篇:责难

绿浪上,逐渐显出一道颀长的晶黑色身影,逆光之下,他周身透出凛冽的淡漠与孤绝。

“一万两千八百六十一年,确实挺久的。”抬眸,一双晶黑色的眸子深邃如浩瀚星辰。

=====

月伊怔怔地望着他们俩。司命微扬起下颚,瞪起一双美目,而伯熹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气得司命直磨牙。

“师傅。”月伊小声地唤,小指悄悄地勾了勾伯熹的衣服。伯熹低眉看她,才及腰的小小身量,眼眸漆黑如玉,乖巧的像只兔子,瞬间柔化了他的心。

“师傅,你帮帮司命姐姐吧。大师兄总说,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嘛。”

姐姐?伯熹暗暗挑眉,余光里瞥见司命偷偷竖起了大拇指,心下冷嘁了声。都几万岁的人了好意思做人六七岁小姑娘的姐姐?

“月伊是担心某上仙为难师傅么?”他笑着一语道破月伊的心思,见月伊一怔,巴掌大的小脸上隐有些忧色,他不忍心,却装作不满地反问道,“月伊觉得为师不如那位某上仙?”

月伊神色一凛,赶紧摇头:“不!在徒儿心中,师傅是最厉害的。”

伯熹摸摸她的小脑袋,笑弯了眉眼。司命忍不住各种腹诽,给月伊递了个眼色。月伊心领神会,又拉了拉伯熹的衣袖,讨好般地祈求道:“师傅,你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司命姐姐这一回吧。”

司命暗暗点头。说的太对了,往日情分!这般想着,她冷艳的面容瞬间转为殷殷祈盼。哪知伯熹长眸斜向她,不屑道:“为师跟她才没有情分呢!”

“……”司命指着他,良久,嘴里才蹦出两字——“绝情”!

“对!就是绝情!”她恨恨地点了记头,以肯定这个词的分量和贴切度。

月伊咂了咂嘴,面对眼前的情形,她已无言以对。伯熹忽然敛了笑,眉头微拧。神色凝重得直让司命心虚。怀疑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可一想到伯熹否认他们之间的往日情分,她就气急攻心,于是挺直了腰杆与伯熹对视。

“嗯……”伯熹沉思着,缓缓点头。忽而展颜笑道。“‘绝情’这词换得极妙。多谢司命夸赞。”

司命气结!

“君上,我堂堂九重天上的司命星君,沦落到如此地步。你不该对我负责吗?”没辙了,她只能再次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不求博得伯熹的垂怜,至少得让月伊帮她!

勾在衣袖上的小手又紧了几分,伯熹哪能不懂司命的如意算盘,他扬眉——你猜,如果月伊知dào

某上仙就是她在凡间的生身父亲,她还会帮你么?

司命皱眉,旋即舒展,眉目含笑地也以眼神回敬——那我可得好好替月伊排排辈分,你是她师傅,小雪儿是她母后,某上仙是她父皇,啧啧,这也忒复杂了。

你!——伯熹败阵,不甘心地瞪她。可是他越瞪,司命就越欢。可怜月伊在一旁看着两人互相瞪着,却不知他们的暗中较量,尤其是看到师傅脸色一沉,她一颗小心脏悬了起来。还有司命越来越兴奋的样子,像是有恃无恐,月伊愈发摸不着头脑。

最后,伯熹狠狠地甩了一记警告的眼色——看紧你的嘴巴!

司命迅速地眨了两下美目,以示“明白”。

“让我进来。”突然,凌空传来陌生男子冰冷的声音。

月伊瑟缩了下,伯熹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她抬眼看向桑央谷上空,小心翼翼又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搜寻一遍。可是上空除了翩翩起舞的彩蝶,就是空荡明净的苍穹。

同时受到惊吓的还有司命。眨眼间,她就闪身到了伯熹身后,冷哼哼道:“你得护着我啊,现在我俩是同根线上的蚂蚱。”

“啊?”月伊耳尖地听到,疑惑地看向司命。

司命报以美艳的一笑,突然看到伯熹袖下飞出一道白光,想要开口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哀怨地瞪向伯熹。

清风徐徐,狭长而墨绿的月伊草翩跹摇曳,翻起滚滚绿浪。绿浪上,逐渐显出一道颀长的晶黑色身影,逆光之下,他周身透出凛冽的淡漠与孤绝。

“好久不见。”伯熹笑着打招呼。

他迈着沉稳的步子缓步走来,晶黑色的长衫在风中微微抖动:“一万两千八百六十一年,确实挺久的。”抬眸,一双晶黑色的眸子深邃如浩瀚星辰。

月伊目光直直地将来人望着,嘴巴微张,由衷地感叹道:“真好kàn

。”

深邃的眸光微微下移,落在娇俏的小女娃上。月伊莫名地红了脸,但仍舍不得撤开眼。

伯熹不高兴了,捏上小徒弟的脸颊,“他真的好kàn

?”月伊认真地点头,丝毫感觉不到脸颊上的疼,伯熹再用力捏了捏,无奈小徒弟为美色所惑,丝毫没有反应,只好作罢收手,扬天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师门不幸啊,居然养了这么只白眼狼。”

嗯?白眼狼?月伊总算反应过来了,她年纪虽小,但眼见力是众师兄里最高的,当即抛弃美色,讨好地拉扯师傅的衣袖:“在徒儿心中,只有师傅是最最好kàn

的!”

“真的?”伯熹长眸斜睨。月伊重重地点头,他乐呵地笑了,伸手揉了揉小徒弟的额发。

来人目睹了这对师徒的胡闹,眉心微微一皱,再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落在躲在伯熹身后红衣似火的女子身上。

避无可避地迎上他冰冷如霜的眸光,司命呵呵地干笑了两声:“恭喜辰冥上仙,顺利归位。”

“司命何以如此客气?”

得!这语气,就算去凡间走上十遭也改变不了!历劫归来。祁詺承已不再是祁詺承,而是仙界的冷面仙君,辰冥上仙。

在这样可怕的眼神注视下,司命觉得她脸上快连干笑都绷不住了。

反倒伯熹乐呵呵的,牵着小徒弟在一旁看着,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司命偷偷地给他递了好几个眼色,他都装作没瞧见,直到司命第十次瞪他,他担心司命再瞪下去眼睛会抽筋,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既然来了。不如到里边去坐坐吧。”

司命连连点头。就差感激涕零。辰冥上仙却是纹丝不动。她只得再次求救地看向伯熹。伯熹勉为其难地再次开口:“有什么话,咱们进去慢慢说。”

终于,辰冥上仙斜眼睨了伯熹一眼,不置一词地就径直往里边走去。

司命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伯熹上前一步与她并肩站着。望向辰冥的背影。满含怨念地低声感叹:“后生晚辈啊,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

“就是!面瘫成这样,真不知小雪儿看上他哪点?”司命趁机插话。伯熹点头,表示赞同。

——

“理由!”

刚到殿内,众人才坐下,茶都没来得及喝口,辰冥上仙就发问了。

“命书的事儿,真不怪我。”司命怯怯地把月伊抱在怀里,还好她机智,有月伊在,无论如何伯熹都得帮她,“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完全按着我最初的设想发展,可谁曾想,突然有一天,命书的后半段消失不见了……”

她想,伯熹要帮她,那她就不能出卖伯熹。余光偷偷地飘过去,伯熹放下杯盏,满是嫌弃地睨了她一眼。她恍然大悟,辰冥上仙是谁啊,归位之后难道算不出来是谁篡改了他的命书?

她刚想改口,却听冰冷的声音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啊?”司命轻呼,不明所以地看着辰冥上仙。

“我问你,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我的命书里?”

司命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当即松了口气:“上仙是说小雪儿啊。”原来是问这个,不早点说,吓死她了。

“小雪儿是自己要求的,她听说你要下凡历劫,就跑来星君府找我,说是要下凡帮你渡劫。她态度那么坚决,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辰冥上仙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的劫,何须她来帮?”

“你也太不知好歹了吧!”司命脑子一热,就把心里想的话脱口说出来了,随即迎上他渗人的目光。

司命心虚着,抱紧了小月伊,以支撑她说话的勇气:“我每日都看着命书,上边不断显现的画面看得我整个人都凌乱了!可是天命不可违啊,我堂堂司命星君,无从以权谋私,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雪儿为你受苦。你现在回来,归位了,她还在凡间受苦呢!她造的什么孽啊?”

辰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形一晃便来到了司命面前。司命吓坏了,下意识地抱紧月伊。伯熹看到小月伊被她勒得难受,正委屈至极将自己望着,于是笑着上来解围:“辰冥,你是几十万岁的上仙,何必跟她一个小星君计较?”

“小星君?”司命不乐意了。

伯熹瞪了她一眼——少说话!

“给我。”辰冥上仙伸手,见司命怔怔的,又道,“命书!”

司命“噢”了声,拿出命书。他接过却不看,直接纳进袖子里,“告辞。”说着,就要走。伯熹连忙叫住他,指着棋子散乱的棋局:“陪我下一局吧。”

“你有一桑央谷的弟子,还怕没人陪你下棋?”

伯熹嫌弃地翻白眼:“跟他们下棋,没劲。”见辰冥丝毫没有留下的意思,他又道,“这样吧,你赢了我,我陪你去凡间走一趟。”

辰冥上仙默了会,点头道:“好。”(未完待续……)

PS:真爱们还记得先前司命被请出桑央谷时,她对伯熹连说了两次“无情”吗?这回终于更上一层楼,换“绝情”啦!另,凌晨无线网络出问题了

卷四 248 斓瓴篇:逼娶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眼下,不过是他们各自的责任与守护互相有了牵扯不清的关联,将他们逼上了同一艘飘摇的大船。

=====

斓瓴国主灵柩回城,举国上下笼罩着一层哀云。

洛缪莹哀伤过度,几次哭得晕死过去。绿绕急得团团转,时常照顾着,那边又传来太子睡醒哭闹的声音。幸而,国舅夫人杜若仪入宫,这才稍稍减轻了沐扶宫里众人的压力。

不到三日,洛缪莹就瘦了一大圈。每日醒了就流泪,看到杜若仪满目忧色,还是流眼泪。绿绕担心她不吃不喝坏了身子,抱着太子到她面前,希望能激起她的求生意志,哪知她一眼看到太子,又哭了个昏天黑地!杜若仪抱着她一边闻声安慰,一边示意绿绕将太子抱走。

到第四日,杜若仪劝了她许久,她身体笔直地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帐顶,脸颊凹陷,眼神呆滞,毫无生气可言。此时的洛缪莹,哪里还有半点骄纵蛮横又心狠手辣的贵妃模样……

争了半辈子啊,她以为她争过了靖辞雪,到底还是输给了苍天。

杜若仪束手无策,端着满满一碗白粥走出房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落下。绿绕抱着太子候在外边,看到她此番情形,到了嘴边的话全卡在喉咙里,全化作眼泪无声落下。

——

二月末的斓瓴皇城,天色阴沉。春天明明早就来了,却到处都还是未化尽的积雪。迎面的风,依旧冷涩。

出殡事宜安排妥当后,亓官懿来到了沐扶宫。他关上门,看到了无力靠坐在床头的洛缪莹。时光流转,他仿佛回到五年前的上阳城,阿承生死不明,雪儿也是这般一心求死的模样。

熟悉的场景,险些令他落泪。

可是这回,阿承真的回不来了……

他忍住即将落下的泪。缓缓在榻边坐下。

院中。杜若仪眉头微锁,绿绕哄睡太子后,陪她一道守在屋外,眼睛红红的盯住紧闭的房门。约莫一炷香时辰。门开了。亓官懿神色淡淡地吩咐绿绕熬些粥来。绿绕当场感动得落泪。连声道是,亲自跑下去熬粥。

“亓官大人,请留步。”

亓官懿顿步。回眸。杜若仪上前,目光平静却尖锐:“朝堂上,是不是出事了?”

“夫人只管安心照顾好洛贵妃与太子,朝堂上的事,有我!”

话已至此,杜若仪不再多问,而是稳稳地施了一礼:“有劳大人。”

“夫人不必客气。”亓官懿虚扶她一把,“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们。”他坦诚相告,神色无比冷淡。

杜若仪回:“我知dào

。”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眼下,不过是他们各自的责任与守护互相有了牵扯不清的关联,将他们逼上了同一艘飘摇的大船。

——

洛缪莹恢复了精神,命绿绕抱来太子亲自照料,绿绕心有忧虑,但见她态度坚决,只好照办。看着她一门心思全在太子身上,不再流泪求死,杜若仪悬起的心终于安稳落地。

对于太子的事,洛缪莹从不假他人之手,绿绕在一旁静静旁观,贵妃看起来似乎已经忘了那段伤心的事。杜若仪终日相陪,她知dào

小妹不是忘了,而是将它刻进了心底。那彻骨的痛,她感同身受。

——

国丧那日,洛缪莹一身素服,抱着太子跪在后妃之中。久久干涩的眼眶再次涌起泪意,白纱翩飞的灵堂前,她再一次泣不成声。

日落西山,灵堂里众人退尽,她还是跪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怀里空空的,太子已被绿绕抱回沐扶宫。杜若仪不放心,想要留下陪着,亓官懿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可以让洛贵妃一个人在此静一静。

她沉浸在悲伤里,没留意到眼前晃过一双黑色的长靴,越过她在堂前蒲团上跪下,上香,又在她面前停下。

“缪莹。”一声低哑轻叹,男子弯腰,一点点,细致地抹去洛缪莹脸上的泪痕。

洛缪莹抬头,泪眼迷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咧嘴笑开,眼泪却愈发汹涌,打湿了男子的手。

男子蹙眉,满目心疼:“皇兄已经去了,你再伤心也无济于事。”

笑容瞬间僵硬。洛缪莹这才看清,眼前这个熟悉男人,只是与那人七分相似的祁詺川!微微侧脸,避开川王的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站起来,亲自擦去眼泪,尽量保持平和的心态,与川王寒暄。

“就在刚才。”祁詺川握了握顿在空中尴尬的手,“我一进皇城,就直奔皇宫了。想不到,还是没能赶上。”

“川王有心就好,国主不会怪罪的。”

祁詺川望着他朝思暮想的容颜,唇紧紧地抿着,洛缪莹则侧过身,避免与他正面相对。两厢沉默,氛围有些冷。

咬了咬牙,祁詺川鼓足劲,开口说道:“缪莹,嫁给我吧。”

“你说什么?!”洛缪莹吃了一惊,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嫁给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他伸出手来。

“川王殿下请自重!”洛缪莹冷嗤,避开他的手,“本宫是先帝的贵妃!太子是本宫的儿子!先帝薨逝,太子即将继位,到时本宫就是斓瓴国的太后!川王殿下,你方才的话,本宫权当没听见!往后,同样放肆的话也请殿下不必再提!”

祁詺川冷笑了一声:“太子继位?”

“缪莹,看来你还不知dào

,眼下满朝文武多半支持本王登基继位。”见洛缪莹蹙眉,眼神冰冷的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他又说,“现在时局动荡,上阳城失守,大军退守洛城,斓瓴国需yào

的是一个能统掌大局的国主,而不是一个连话都不大会说的正统太子!”

“不!你这是谋权篡位!”洛缪莹指着他,嘶声力竭,“太子有左相辅佐,登基有何不可?”

关于朝堂上的事,亓官懿都与她说清。文武百官几乎已全片倒向川王。只剩下以张有风为首的直议堂几位大臣不妥协。也因张有风等人说话极有分量,两厢才这般僵持着。

“本王可以不要这皇位。”祁詺川如是说道,洛缪莹一改气愤,怔愕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缪莹。只要你答yīng

嫁给我。我可以助太子登基。”

听着他平静的口吻,洛缪莹后退了一步。五年未见,两人各有变化。洛缪莹觉得。她已看不清面前的祁詺川究竟在想什么。

眸光游移间,冰冷的三个字刺痛她的眼眸。她指着堂上祁詺承的灵位,话未出,泪先流。

“他是你皇兄啊!他浴血奋战沙场,如今尸骨未寒,你要我嫁你?祁詺川,你怎么可以这样?”

祁詺川却恍若未闻,上前逼近一步:“你嫁给我,就能保住皇兄的血脉和皇位,何乐不为?”

心头剧烈一颤。目光越过他肩头,她看到灵堂外,站着笔挺如松的亓官懿。

“给我三天时间。”她握紧了袖中的手。

祁詺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亓官懿,嘴上却道:“一天!”

“你……”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垂眸,言语不容置喙。

洛缪莹咬牙,“好!”

这时,跑来一个小太监,请川王去昭清殿。彼时天色已昏,还要去昭清殿,必定是有刻不容缓的事。祁詺川不敢迟疑,留下一句“明日这个时辰,本王来此听你答复”,就随小太监去了昭清殿。

——

亓官懿进来。

“他要本宫下嫁川王府。”

亓官懿静默了一会,长腰弯折,恭敬抱拳:“恳请洛贵妃以大局为重!”

夜幕降临,堂外黑魆魆一片,洛缪莹看着他缓缓直起身,耳边是白烛燃烧的窸窣声。她扬手,狠狠地甩了亓官懿一记耳光。

“亓官懿,如果今日站在这里被逼下嫁的不是本宫是靖辞雪,你还会说同样的话吗?”

亓官懿沉默。她冷笑,衬着满堂烛光,妖冶如魅:“亓官懿!本宫恨你!”

她转身,背对着亓官懿,目光落在灵位上,渐转坚定。

“亓官懿,你听着。靖辞雪可以为他出生入死,杀敌监国,本宫也可以为他抛弃名节,改嫁川王。本宫!绝不比靖辞雪差!”

——

一日后,川王坐进马车,满心疲累地靠在车壁上。车外,是漆黑如墨的夜色。

这是他五年后,第一次踏进川王府。过道上列着两列恭候他回府的婢女小厮,除了管家全是陌生的面容。

物是人非么……

他挥挥手,让众人退下,独自走上楼台。

“她答yīng

嫁我了。”五彩琉璃灯下,他面前是一道斜倚矮几、手执长颈酒壶的青色背影。

“恭喜。”青衣男子仰首灌了口酒,声线嘶哑。

“可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绕过去,面对着男子坐下,眉头皱痕深深的。想起灵堂前洛缪莹妥协却坚毅的模样,他戳了戳心口。

“岩昔啊,我觉得这里堵得很,好难受。”

执壶的手一顿,时弈抬眸。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能逃过澹台绾晞那一劫!死里逃生,救他的是川王。仅凭一个眼神,川王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孟岩昔!

那时的他恍惚着,“孟岩昔”三个字于他,熟悉又遥远。

“岩昔,你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不好?”祁詺川看着他面具下眼睛,妖冶过甚掩不住他的平淡,看着久了,便忘了洛缪莹。

见时弈没出声,祁詺川伸出手。即将触到面具的那一刻,时弈微微一侧,偏开了头,却在对上祁詺川含痛的眸光时,他垂下了眼睫,一手伸到脑后,一手摘下面具。

“很丑,是不是?”唇角微掀,他笑容凄苦。

“……”祁詺川怔怔地望着,满目痛色。唇畔翕动,却像被人死死掐住了咽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有眼泪,决堤而出!

岩昔,岩昔,你告sù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求你告sù

我……(未完待续……)

卷四 249 斓瓴篇:入主

敢问太后,你凭什么认定张有风不会背叛你们孤儿寡母?

他堂堂七尺男儿,凭什么听命于一个三岁小儿和不懂治国之道的太后?

=====

有了洛缪莹的承诺和时弈的出谋划策,祁詺川不费吹灰之力,成功说服朝中的臣子拥立太子。

太子继位在即,先帝灵堂已收,灵位入了静思堂。

洛缪莹不懂朝政大事,登基前一日,她去了静思堂,跪在三位先帝的灵位前。她没想到她会在那里遇见羽贵妃。那一刻,不再有吃醋争妒,花习习在她眼里看到深切的忧思——那是对斓瓴国、对太子和她自己不可知的未来,深深不安与惶恐。

可是她骄傲着,再苦再难,再慌再怕,她也不会告sù

任何人,何况眼前这人是花习习!她昂首挺胸地从花习习面前走过,目下无尘,依旧高傲得像只美丽无双的孔雀。

第一次,花习习不再觉得洛缪莹这样的姿态虚伪可笑,相反,她觉得此时的洛缪莹可敬可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风姿迷人。

花习习闭上眼,一手扶在供案,心下无悲无喜。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睁眼,轻启唇畔:“你来啦。”

“嗯。”亓官懿应了声,点了三支清香插在香炉里,眸光雅淡,却怎么也离不开摆在最前边的那块灵位。脑海里闪过往昔的场景,一幕一幕。

他听到阿承急声喊“来人”,他匆匆跑进来。抱起晕倒在供案旁的皇后,走前忍不住看阿承萧条的背影。十年隐忍,阿承恨透了靖相府,唯独留下了皇后。阿承给的理由他都懂,可直觉里,他猜想皇后将会是阿承最难堪破的劫。

皇后第二次幽禁静思堂,他查清了事情的原委,跑去找阿承。就在这间屋子的外边,他站在阿承身后,隔着窗板。听皇后一声声唤着“亓官哥哥”。事后。阿承苦笑着问他“亓官,朕冒用了你的身份,你不会怪朕吧”。

那时的他,说“不会”。

可是阿承。我是怪你的!我怪你不敢以真实的身份去陪心爱的女子。我怪你小心翼翼一点都不像平日里杀伐决断的你。我怪你,怎么能让我一个男人都为你感到心疼!

“亓官。”花习习的轻唤拉回他深陷回忆的思绪。

花习习回眸,看到他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悲哀。却道:“太子年幼无知,洛贵妃不善权谋。你就不怕他们母子俩成为川王操纵朝政的傀儡么?”

“怎么不怕?”亓官懿口吻微凉,“可是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阿承的皇位和江山不落入奸人之手。”

“傀儡又如何呢?阿承当初不也有权相专政吗?只要他一日为帝,斓瓴国就是他的。太子是斓瓴正统血脉,一旦登基,川王最多效仿靖相权倾朝野,而且有洛贵妃在,他再狠心也不会痛下杀手。”

花习习暗暗点头认可,如此至少能保住祁詺承的血脉:“十年隐忍,阿承可以做到,他的皇子也可以。张左相忠正耿直,他率领的直议堂会是太子最有力的后盾。”

久经沙场,俊美如亓官懿,雅致如玉的面庞也染上了风霜,清透的眼眸变得深邃,周身透着坚毅与沧桑。

重掌皇权不难,怕只怕斓瓴国等不到太子长大的那天……

花习习看到他眼中浓重的忧色,关于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亓官懿上前,伸手探到供案下方,从暗格中取出一枚印鉴:“这是皇城的兵符,能调动所有羽林军,还有隐于闹市的皇家暗卫。”

“隐于闹市?”

“嗯。当年皇后监国,孟岩昔怂恿川王谋权夺位,阿承回来后,命我暗中培养了一批勇士,以备不时之需。素珊火焚凡灵宫后,阿承就派出他们暗中寻访他们的下落。从弥月回来,他们奉命带回皇后,可直到斓瓴弥月开战前夕都没能完成任务。大战在即,我召回这批暗卫,便让他们退隐,暗中保护金陵。”

亓官懿把印鉴递给花习习,“这几日川王的人盯我盯得紧,这枚印鉴只能托你交给洛贵妃。告sù

她,一旦发觉川王有谋反倾向,先下手为强!权势和欲.望,绝对能让人六亲不认。”

“我会替你交给她。”花习习收了印鉴。亓官懿朝她恭敬地作揖施了一礼,转身离去。花习习出声叫住他,“你要离开金陵了吗?”

“嗯。”亓官懿顿步,抬眼望向皇宫上方阴沉昏暗的天空,他似乎听到了轰鸣的战鼓和铮铮马蹄,杀伐声乱,刀光剑影。

“明日太子登基后,我立即出发赶回洛城。”音落,他迈开步子,步步坚定。

“保重。”花习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轻喃,“一定要平安回来。”

——

三月初六,年仅不到三岁的斓瓴太子祁肃安登基为帝。昭清殿中,洛缪莹以太后的身份抱着幼帝一同听政,川王与左相张有风共同辅政。登基大典一结束,亓官懿带领一队兵马离开皇城,赶赴沙场。花习习立于角楼之上,目送他们远去。

——

三月初九,太后洛缪莹在满城络绎不绝的流言中下嫁川王府。杜若仪亲自为她梳妆,披上火红的嫁衣。幼帝祁肃安松开绿绕的手,在她上轿前一刻抱住她迤逦的嫁衣,不肯松手。一众侍婢低着头,谁也不敢上前。

洛缪莹看了眼身旁一脸忧色的杜若仪,若是错过了良辰吉时,川王一个不高兴,她们母子可怎么办?

“皇儿。”她弯腰抱起祁肃安。

祁肃安扒着她衣襟,可怜巴巴地问:“母妃,你会回来吗?”

“会,母妃明日就回来。皇儿要听舅母和绿绕姑姑的话,你现在是斓瓴国的国主,谁都不能欺负你。”

心一横,她把祁肃安递给杜若仪,掀起轿帘坐了进去:“起轿!”满眼酸涩,她咬牙,不让泪落下。

——

三月十二,时弈以川王府客卿身份,在川王的安排下,正式进入朝堂。朝中大臣颇有微词,洛缪莹在杜若仪的劝说下,选择忍气吞声。

三月十五,时弈受封“长史”,位阶仅次于左相,进入直议堂。张有风气急,上书求见太后。

洛缪莹亲自上紫宸殿,祁詺川正手把手教幼帝写字,那一番温馨的场景酸涩了她的心。可是她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收敛神色,示意曹公公带幼帝下去休息。祁詺川见她来找自己,喜上眉梢。洛缪莹却冷着一脸,躲开他伸过来的手。

“怎么了?”祁詺川蹙眉。

洛缪莹怒视:“你让时弈入朝为官,我不计较。可是你让他做长史,进入直议堂,为什么不跟左相和本宫商量?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本宫?”

“我当是什么事。”祁詺川不以为意地笑笑,“就因为这点小事,你特地跑来兴师问罪?”

“小事?”洛缪莹气急攻心,“祁詺川,你别忘了当初答yīng

过本宫什么!”

祁詺川冷下脸,“你不让时弈进直议堂,不就是因为他是我川王府出来的人!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你们能忌惮我,怕我图谋不轨,我为什么不能猜忌张有风?”

“你什么意思?”

“敢问太后,你凭什么认定张有风不会背叛你们孤儿寡母?他堂堂七尺男儿,凭什么听命于一个三岁小儿和不懂治国之道的太后?”祁詺川反问,“一个人的忠心能维持多久?前有靛国覆亡,后有本朝靖行光乱朝纲,权相乱国的例子还少么?”

他一连串的反问,直问得洛缪莹哑口无言。

“可……可是,时弈身份底细不明,让他待在直议堂,本宫不放心。”

洛缪莹思前想后,尽管觉得川王说的有理,可她仍是不放心。

“时弈身份不明?”祁詺川挑眉,眸中闪过疑惑,“你派人查他?”

“对。本宫查了他。”洛缪莹坦然承认,但她没想到现在的川王竟犀利至此,与先前的川王当真判若两人,“本宫是斓瓴太后,就要对斓瓴臣民负责。”

“查到了吗?”

“什么都查不到。”嫂嫂说,读懂一个人的眼睛就能知dào

他在想什么。所以,洛缪莹紧紧地盯住他的眼,只想从中看出半点信息,可惜她不是她嫂嫂,她看不懂川王。

“时弈到底是什么人?”

“他啊……”祁詺川笑着拖长了音,倾身向她靠近,附在她耳边,哑声低语,“他是岩昔啊,你的亲生哥哥,孟、岩、昔。”

洛缪莹猛地心跳一滞,瞳孔收缩。

“不可能!你骗我!”她不敢相信她听到,瞪着祁詺川。怎么可以拿她死去的哥哥说事呢!

“这可得感谢你的好大哥,洛缪璠。”

步步倒退,洛缪莹转身,不顾形象地跑出紫宸殿。

她当年是求过大哥,可是大哥说救不了啊,她也明明看到哥哥被押上了囚车。

难以置信,夹杂着深切的期盼,牵引着她来到直议堂外。偌大的直议堂,空荡荡的只有一道萧瑟的青绿色背影。

时弈转身,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朝自己靠近。躲开要摘他面具的手,时弈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

“为什么不让我看?”

“不想吓到你。”

嘶哑难听的声音,哪里像她的哥哥啊!可是,不管她承不承认,她的哥哥孟岩昔真的回来了!(未完待续……)

卷四 250 斓瓴篇:分歧

他说,弥月墨羽夺我上阳,杀我同胞,这个仇本王一定要报!

=====

阳春三月,那人再上梵心岛。抵达那日已近月末,比朵儿预计的晚了十来天,害她担心了许久,怀疑那人是不是把她们忘了。

那人慌忙摆手,急道:“没有,没有。我再愚钝也不敢忘了梵心岛的两位姑娘啊!”

瞧他着急的模样,朵儿忍俊不禁,靖辞雪暗中拍了她手背一下。她刚想说“那人大哥,我和你开玩笑的,别介yì

啊”,结果她还没开口,那人先接了下去。

“这三个月里,发生了许多事,我天天跑去部落里最繁华的酒楼听最新消息,想着年前我送的食物还算多,姑娘们应该不会饿着,就所幸等听完了消息再上梵心岛,若是姑娘问起,我也好回答。”

朵儿蹙眉,瞅了眼靖辞雪,赶紧对那人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说。那人愣了一下,许是看懂了朵儿的眼色,便拿出他此次带上岛的物什,由此转开了话题。

收拾好东西,两人累得直流汗。朵儿给那人递了块干净的帕子,又倒了杯水。那人道了谢。

“斓瓴国主什么时候薨逝的?”

那人刚放下茶杯,看看天色,准bèi

离开,冷不防听到靖辞雪发问。清冷而平淡的嗓音,像风吹进他心里。他抬眸瞅向朵儿,朵儿神色微敛,对他点了点头。

他这才说道:“是二月初二。”

朵儿小心地留意着她的脸色,除了白些。看不出异样。

“北边……战事如何?”

“上阳城已破,斓瓴大军退守洛城,士气不低反升,以致弥月墨羽两军久攻不下。”那人皱了皱眉,带着惋惜,他是墨羽人士,自然希望墨羽大胜。

“斓瓴国何人继位?”

“太子,祁肃安。”

靖辞雪神情微顿,祁肃安这个名字她从春桃口中听说过,那是洛缪莹的孩子。未满周岁封太子。不到三岁登基为帝。这为天下人津津乐道和感慨的际遇,到了她这里就只有一声无尽悲凉的哀叹。

许久不曾想起,这一刻,她忽然无比思念被她留在三虚岭的孩子。她那没见过面的孩子。她舍不得让他再入宫闱。背负那么多责任和包袱。

同是阿承的血脉。却注定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心下掠过一抹苦笑,她问那人:“你久不上梵心岛,是为了听哪个消息?”

那人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现在天下人都关注着斓瓴太后改嫁皇叔的事呢。比北边战况还让人上心。”

靖辞雪一怔,听那人讲述轰动天下的传闻。

“我出海那日,正好传来川王将赶赴洛城的消息。”那人沉思道,“川王现在是斓瓴国臣民的主心骨,他亲上战场,怕是更能鼓舞士气吧……”

屋子里静得很,那人抬眸瞅了瞅,朵儿带着忧色看了靖辞雪一眼,笑着对他说:“那人大哥,时候不早了,我送你离开吧。”

那人还有话说,但看朵儿笑盈盈的,便点了个头。

靖辞雪静静地坐着,连朵儿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dào

。她久居梵心岛,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就算有那人每隔三个月给她带来外界的消息,她也只能听一听就作罢。

斓瓴国正处于危难之中,她相信,就算没有阿承,亓官懿也一定会拼死相守斓瓴的国土。可是她呢?

她能做什么呢?

现在的她,不过是用梵心草吊着性命。

满心无力朝她袭来。

苍天明鉴!

她多想陪在阿承身边,看他壮志满怀,意气风发。她多想陪他比肩征战,共看如画江山。如果相守无望,她也想为他守住斓瓴,生生世世,千秋万代……

——

诚如那人所言,祁詺川确实去了洛城,上了战场。

洛缪莹以太后的身份率领满朝文武在昭清殿前为祁詺川送行。这日清晨,开阔的广场风很大,他们身后的旗帜迎风舞动,猎猎作响。

“本宫在此恭祝王爷凯旋而归。”

祁詺川接过洛缪莹递来的一满碗清酒,目光却扫向朝臣,寻找时弈的身影。如今的时弈官拜太史,仅次于左相之下,站位靠在最前边,加上阳光照在他面具上的反光,祁詺川一眼就找到了他。

隔得再远,祁詺川也看得清那双美目里的涟涟水光,那是对他的无声鼓舞与支持。忽然就有了勇气,他仰首灌下,霸气地掷下酒碗:“出发!”

马背上,他的背影清俊中不失挺拔,透着果敢与坚毅,踏朝阳,迎晨风。这熟悉的情形,这相似的背影,不仅酸涩了洛缪莹的眼眶,亦有不少朝中大臣在偷偷地拿衣袖拭眼。

不少大臣都满怀欣慰地想,还好,斓瓴国还有川王!

他们都把希望寄在祁詺川身上,可谁又知dào

他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还有洛缪莹,谁知dào

她心中的忧虑呢?她无法预知川王远赴洛城是否能改变时局,她担心的是川王回来,金陵会不会重新上演当年的围城兵变?

哥哥说,他跟随川王回转金陵,是因为恨,因为不甘。他说,他要参与这场逐鹿之争,而川王,是他最终择定的主子。

他说这话时,口吻清凉,眸中流动着妖冶嗜血的光芒,那般沉静,那般坚定。

洛缪莹不得不承认,她不是靖辞雪,也不是素珊,就算有亓官懿留下的兵符,她也不知该如何调动羽林军,才能护住金陵城,护住她的皇儿……

——

洛城。

祁詺川到时,一战刚结。城中弥漫着血腥。

众将士一扫颓唐,呐喊着,一声高过一声。祁詺川心中因这高涨的士气而燃起了熊熊火焰。起初,面对时弈的劝说,他很不明白。战场是个多可怕的地方啊,他刚娶了缪莹,掌控了斓瓴朝政,坐镇后方就好了呀,为什么要来洛城?

时弈说的“将无主帅,必有输”他懂。如果需yào

一个人统领大军。下道圣旨就好了,亓官懿或十一将领,都是将帅之才不是么?他是川王,现在整个斓瓴都差不多是他的了。他可是万金之躯啊!

不过现在他明白了。

在金陵。朝臣和百姓的心都逐渐向着他。而现在,他要做,就是得军心。

于是他振臂高呼。豪情满腹:“众将士!弥月墨羽夺我上阳,杀我同胞,这个仇本王一定要报!本王发誓,一定会带领所有将士将弥月墨羽士兵驱逐出我斓瓴国境!本王一定让你们平安班师回朝,并衣锦还乡,光耀门楣!”

“好!”

他的铿锵有力,换来了更高的呼声呐喊。

那一刻,所有人都认为川王能带领他们翻转逆势,走向胜利。就连亓官懿,看着那张与祁詺承七分相似的脸,也这么认为。

可是祁詺川,他哪里懂得什么行军之道,破阵之法?

首次进入罗门法阵,他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如果不是几个将领护着他,他估计就要命丧其中。亓官懿认清了事实,容貌再怎么想象,他也不是阿承。

随后,他非但没有吸取教xùn

,反而更激起了斗志一般,但凡城外有人叫阵,他都下令应战,亓官懿等人怎么劝都劝不住。劝得急了,祁詺川就骂他们懦弱没骨气,斓瓴国迟早毁在他们手里。直骂得众人哑然无语。

——

一连两个月,斓瓴连输六场。军中士气大大削弱,士兵都垂头丧气的,后备军饷又在运输途中遭大火焚毁,重新筹措又需耗费不少时日。

押粮官飞鸽传书说是场莫名的大火。亓官懿却想,那无疑是墨羽的远殷火,斓瓴军中恐怕又混入了敌军的细作。

墨羽能故技重施,他们难道就无计可施么?

一路走来,都是无精打采的士兵。亓官懿脸色越来越沉,他想无论如何得先把细作揪出来,不然他们的粮饷将永远供应不上。他与十一将领商量对策,祁詺川因受了伤,没参与。

皇天不负,他们制定出了可行的计策,并暗中实施下去。然而,就在有了眉目的那一天,祁詺川忽然派人将他们召集了去,拍桌下令——他要求和!

“末将不同意!”亓官懿和二将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反对,紧接着众将士纷纷附和,坚决表明继xù

作战的立场!

“你们还要打?!”祁詺川不可思议地怒瞪着这群人,“都打了多久了,我军伤亡多少人,你们不是不知dào

!屡败屡战,再打下去,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末将是斓瓴臣民,生若不能誓死效忠,死了也愧对列位先皇,愧对良心!”二将军态度坚决。

亓官懿也坚定道:“宁可战至最后一滴血尽,也绝不求和!”

“行!你们都是大忠大义的人,但本王不是!”一言不合,祁詺川暴怒,“你们要拿全军上下几万人的性命成全你们的忠义,恕本王不奉陪!”

“来人,备马!本王要回金陵!”他愤愤地撩起衣摆,瞪了众人一眼,就要离开营帐。

“你不能回去。”长剑划出清冷的弧度,亓官懿面色冷俊地提剑直指着他。

“为什么不?本王可不想在这陪着你们送死!”

亓官懿无视众人的忧色,逼视着他:“王爷走了,军中的士气就会一蹶不振,洛城必定难以守住。”

“那又如何?”

“洛城是斓瓴的第二道防线,我军已经失了上阳城,如果再失洛城,弥月墨羽大军将长驱直入。斓瓴不保!”

祁詺川迟疑了下,但想起罗门法阵的厉害,他心一横,“本王今日一定要回去!”

亓官懿紧了紧手中的剑。

祁詺川看到他泛白的指节,冷嘁:“怎么?你敢以下犯上?”

然后,他看到亓官懿那纤薄的唇,带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不带半分笑意,只有彻骨冰寒。

“那就恕末将无礼了。”(未完待续……)

卷四 251 斓瓴篇:宿命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是寻欢作乐的无忧王爷,他是相公堂里的绝色妖颜。

=====

亓官懿对外宣称,川王受伤染疾,需得静养,任何人不得靠近主帐。并命心腹严加看管。

帐内传来祁詺川骂骂咧咧的狠话,八将军啐了口痰,低声叱骂:“什么狗屁王爷?就是个孬种!呸!”

二将军狠狠地给了他一记眼神警告,他才愤愤地收敛。

“亓官统领,王爷这么骂着,怕是不好吧。”二将军面带忧色。

八将军接道:“那还不简单,看我不进去一掌解决了他!”

“老八!”

谁不恨川王软骨头呢?可川王是他们效忠的斓瓴皇室中人,他们就是再恨也不能犯下那等子弑杀皇室的罪行。

一粒石子立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垂落的帐帘。里边传来沉闷的啪嗒一声,川王的骂声戛然而止。

八将军怔怔地将目光从破了一个小孔的帐帘移开到身前的墨色背影上。亓官懿缓缓收拢五指,不置一词地径直朝前走去。

小孔里,是川王僵立的身形。

都说金陵城里第一美男亓官懿最是温柔最是雅致。八将军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传言与事实毕竟还是有出入的啊……

——

来不及加固城防,来不及揪出细作,洛城战火又起。相比弥月士兵的气势如虹,士气萧条的斓瓴大军节节败退。

亓官懿左肩中了一剑。鲜血浸透战甲,他却眉头皱也不皱一下。

三、五、六将军命丧罗门法阵,十一将领只剩下八个,手足情深,他们几乎杀红了眼。可惜,此时的他们犹如螳臂当车。

洛城,岌岌可危。

——

“王爷受惊了。”

“亓官懿派你来干什么?”

“统领大人命属下护送王爷回金陵。”

“哼!他会这么好心?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王爷有所不知,统领大人和几位将军至今还被困在罗门法阵里。大人走前告诫属下,一旦情形不对,立即护送王爷离开。这洛城怕是保不住了。”

“好。本王这就走!你不是说护送本王吗?你不走?”

“统领大人还困在法阵里。属下不能走。得去助他们一臂之力!王爷,你把这身衣服换上,装成寻常百姓,就能安全回到金陵。”

“就凭你。也能救出他们?简直痴心妄想!叫他们不听本王的。早早议和。好歹能保住性命!”

……

祁詺川匆匆乔装完毕,掀起帘子,帐外空无一人。他不曾多想。急忙拿过缰绳,翻身跃上马背。

望着渐远的纵马奔驰的身影,穿着斓瓴士兵服饰的男子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

前方战事如火如荼,斓瓴阵营忽然火光冲天。

亓官懿提剑挡住对方的袭击,余光留意到着火的方向正是他们新到不久的粮草。眸中浮起一抹厉色,长剑一挥,直接取了对方的性命。

“我们中计了!”二将军突pò

重围,杀到亓官懿身边,两人背靠背,互为对方守住后方。

“杀!”亓官懿眸光坚定。

“好!杀!”

既无退路,何不拼死一搏?

斓瓴士兵受主将影响,不再关注洛城上方的火光,专心应敌,越发勇猛。

这一变故,直看得白宁唏嘘不已。他望向那火光,有些哭笑不得:“墨羽搞来搞去,怎么就这一个招数?”

“管用就行。”澹台绾晞回了他一句,目光却专注于战场。就在前一刻,景玺也亲自上阵了。

白宁扭头看她:“宸妃说的对,这次能拿下洛城,墨羽确实帮了我军不少。”潇洒地打开折扇,他一下一下地轻摇,仿佛置身于山水间般惬意自在,而不是身处于刀光剑影的战场。

“你不担心赤雁么?”澹台绾晞看了他一眼。

他笑:“本军师才不担心她,她命硬着呢!”

——

六月十二,洛城失守。

斓瓴国最后一道防线溃败,弥月大军长驱直入。笼统不过一万的斓瓴士兵边打边退。

祁詺川低调潜回,在茶棚里歇息,听到洛城失守的消息,当即丢下几个铜板。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在七月初回到金陵城。

前方战事连连告败,斓瓴朝野早已人心惶惶。左相下令,严查入城出城的人,以防细作混入金陵。祁詺川赶得匆忙,没带王令,穿得又落魄邋遢,被守城士兵截下。他亮明身份,士兵从未见过他,不敢确认,只得先拦下,同时派人去请将军。

“岩……时弈!”他一认出城内那青衣背影,放声大喊。

时弈听到熟悉的声音唤他,赶紧回过身来,神情莫测。挥挥手,示意士兵放行。

“王爷,你怎么落得如此情形?”

“唉,一言难尽。”祁詺川狠狠地瞪了士兵一眼,无心与他计较浪费时间,拉住时弈,急匆匆往川王府走,“洛城失守了,咱们赶紧逃吧。再不逃,下一个失守就是金陵!”

“逃?”时弈停了下来,眸色异样地将他看着。

祁詺川随他一道停下,努力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时弈,本王知dào

你是为本王着想。可是本王不想死,你没去战场你不知dào

,斓瓴迟早要败给弥月的!”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他是活生生的人?

时弈收起眸中的异样,“我知dào

。”

祁詺川欣慰一笑,他就知dào

,亓官懿那群死忠的人不能理解他,但时弈一定可以。再次拽住时弈。时弈却纹丝不动。

“怎么了?”他蹙眉。

“太后有令,川王爷一旦回金陵,速去昭清殿见驾。”

祁詺川愣住了,反应了一会,他明白了:“对!咱们得带上缪莹一块逃!”

时弈却将他的手从自个衣袖上拿下:“十天前,太后收到亓官统领的飞鸽传书。斓瓴律法有云,主帅潜逃乱军心者,诛。”

“……你是说,缪莹要向本王问罪?”祁詺川一脸地不相信,“怎么可能?本王是她丈夫!”

“她是太后。”清雅的嗓音。平淡地叙说着事实。

祁詺川张了张嘴。却心酸地发xiàn

,他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时弈,咱们逃吧。”

时弈苦笑着,轻轻摇头。他身后。一个个穿着寻常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渐渐将他包拢。

“王爷。你说的对,千万不能与你皇兄比智谋。亓官懿的安排,不逊他。”

——

时弈在川王府楼台。从中午等到日落黄昏,一名羽林军现身王府,请他入宫。他整了整衣袍,冲羽林军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询问,就缓步下楼。

昭清殿殿门紧闭,数十名羽林军守在昭清殿外。彼时天色已黑,窗纸透出昏暗的烛光。推开殿门,他看到他的妹妹狼狈不堪地窝在玉阶下,双手拼命地揪着头发,玫红的华服染着斑驳血迹,像是暗色的花纹。而那裙摆,几乎完全浸在血液里,顺着血液,祁詺川就那么躺在黑玉砖面,苍白的脸,大睁的眼,还有插在他胸口致命的匕首。

有那么一瞬间,时弈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不是……不是……不是……”

空荡的大殿,低低萦绕女子破碎的呢喃。

“缪莹。”

一声轻唤,洛缪莹突然停止了呢喃,涣散的眸光逐渐聚拢,她蓦地哭出声来,紧紧搂住时弈的脖子。

“我不想杀他的……我不想的!哥哥!我没想过杀他!是他……是他自己冲上来……我……我……”

时弈轻抚着她的后背,任她放声哭泣。直到她哭累了,趴在他肩头睡去。他才朝殿外的曹公公打了个手势。曹公公立即领了人上来,扶洛缪莹回宫休息。他又命羽林军给他打来一桶干净的水。

羽林军照旧守在殿外。他关上殿门,黯淡的烛光下,他为祁詺川合目,然后将周身冰冷的祁詺川抱起,两人一同坐在玉阶上。取出随身帕子,就着清水,一点点为擦尽祁詺川脸上的血渍。

“岩昔啊,你真的很漂亮……”

闭上眼,耳边仍是祁詺川带着七分醉意的笑叹。抬手取下铁面具,他的唇角一点点弯起,仿佛依稀有着昔日的妖冶与森森邪气。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是寻欢作乐的无忧王爷,他是相公堂里的绝色妖颜。

——

七月末,弥月墨羽兵分两路。弥月大军直捣金陵,墨羽大军转而围击所剩无几的斓瓴大军。

八月十二,金陵城破。皇宫大乱,太监宫婢纷纷逃窜。

“绿绕,一定要照顾好小姐与小公子。知dào

吗?”杜若仪将整理好的包袱交给绿绕。

绿绕含泪拼命点头。

“迷药十二时辰后就会失效,你一定要看紧小姐,不许她轻生!告sù

她,斓瓴国的兴亡不是她一个女子的责任!她为斓瓴国做的一切,已经足够了!要说责任,她只有一个,就是好好把肃安抚养长大。祁肃安,是祁家唯一的血脉!”

“奴婢知dào

了。夫人,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杜若仪只是摇头,神色坚定。

她回到洛府,遣散一众下人。

对镜描眉,上胭脂涂蔻丹,妆容精致。袅娜一袭华服,逶迤拖地,美不胜收。

“缪璠,你放心。”她抱着洛缪璠的灵位,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边的落灰,“斓瓴国没了,她的爱恨也没了,她会好好活下去的。”

“缪璠,我好想你。”

她弯唇笑着,明艳如八月的太阳。嘴角却赫然滑落一道黑红的血迹。

——

八月二十二,斓瓴大军全军覆没,十一将领悉数阵亡。

亓官懿孤身立于绝崖,崖下是涛涛通海。

羽箭破风而来。他自崖上坠落,墨衣如夜,是对斓瓴的祭奠。

斓瓴国破,早在祁詺承坠落战马那一刻就已注定。

只是,心里太多不甘,太多不愿。

直到这一刻,亓官懿也还是遗憾,没能为阿承守住斓瓴国土……(未完待续……)

PS:注意!注意!这还不是结局,《帝门引》将于五月底或六月初完结哦~

卷四 252 墨羽篇:托孤

祁詺承死了,靖辞雪该何以为继?

苍天明鉴,她的妹妹啊,真的爱惨了祁詺承!

=====

九月初,日光温煦。

那人照例送物品上岛。朵儿热情地迎上去,接过其中竹篓,刚开口叫了声“那人大哥”,却见那人不苟言笑的一脸严肃,她呆了一呆,目光轻移落在那人身后,不由得怔住。

“皇妃……”她不由自主地轻喃。

靖辞雪双目微敛,斜倚在躺椅上,吹着风,晒着太阳,有些微醺。听到朵儿的轻喃,她缓缓睁眼,耳边果然还有一串脚步声。

她站起来,靖子午已绕过栅栏,走进院子,手里抱着个孩子。

“参见皇妃。”朵儿跪下去,恭敬行礼,把讶异藏进心底。

一年前,她们在太后的安排下匆匆离开君府,公子不知情,就连她们也是出了郢城后才得知即将去往的目的地。朵儿猜得出太后的用意,是为了断绝公子对雪姑娘的念想,以太后的心思她决计不会将雪姑娘的行踪告知旁人,那皇妃又是如何得知?

靖子午却开口问:“你这有米浆吗?公主饿了。”

“有,有。”朵儿忙不迭地应和着,抱过小公主往厨房走去,那人垂着头,一声不吭地拎上两个竹篓尾随朵儿退下。

支开朵儿他们后,就这剩下他们姐妹俩。时隔一年,竟是相对无言。不大的院落。此刻显得分外空阔。

脚步声渐渐趋近,靖辞雪感觉到它的停下,微微折了折腰,干涩的咽喉想唤出一声“姐姐”却是哑然难语。

靖子午不认她,她这声“姐姐”可还唤得?

“怪我呢?”靖子午细细端详着面前白皙剔透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目光落在那双烟灰色的瞳眸上,忽觉一阵哀伤。而她说出口的话,一如既往地冷冽,不带一丝情绪。

靖辞雪安静地摇头。

她勾出一抹冷笑:“那怎么连声姐姐都不叫?”

恬静的容颜浮现错愕,靖辞雪怔怔地。唇瓣翕动。“姐……姐。”声音轻盈而颤抖。尽管她的激动欣喜与小心翼翼显露得微乎其微,靖子午却能清晰地感受到。

“没出息。”靖子午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像是责备。

扫视了一圈,小小院落虽然比不得君府高墙屋瓦。倒也不失一份清净怡然。目光再次落回到靖辞雪脸上。直直凝视。如同审视。

“祁詺承死了,斓瓴国没了,我虽复立不了靛国。但总归是报了靖相府的灭门之仇。”

“我知dào

。”眼睫微垂,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哽咽。

纵使墨羽四季如春,而九月的阳光到底干燥,靖子午看着妹妹,忽觉映入眼中的光线带来一阵干涩,眼球深处翻涌着一股酸意。

她吸了口气,试着弯了弯常年冷滞的唇线,生来带着男子般英气的脸稍稍柔和下来,仿佛是复仇之后所产生的快感。

如释重负,一身轻松。

“我要在你这住段时日。”她在躺椅上坐下,扬眼看向静立的靖辞雪。不是询问,而是告知。

靖辞雪点头应下,不问缘由。

孩子吃饱喝足后就睡着了,朵儿留在屋里照顾,那人整顿妥当就出来辞行。靖子午吩咐他,三个月后再来岛上,她与他一道回去。

——

靖子午由此带着她的女儿在梵心岛住下。

岛上只有三间屋子,其中一间是厨房。平日里朵儿为了更好地照顾靖辞雪,便在靖辞雪屋里设了一个小厢房。正好空出一间,用以堆放物品。此番整理整理,铺个床铺,也能住人。只是,寒碜了些许。

靖辞雪说要让出房间,与朵儿去住那件临时搭铺的屋子。靖子午摆摆手,径自抱着孩子进屋歇息去,只留下一句“我没这么金贵”。

——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靖辞雪而言,每日都是如此过着,早已没了时间概念。

只不过三个人相处,还多了个一岁半的小女娃,原先宁静的氛围被打破,时不时响起孩童响亮的哭声或清脆如铃的笑声。每当这时,素来沉默的靖辞雪便会微微侧向孩子的方向,认真地细细地听着,唇角弯着浅淡弧度,如同岛上的风一般细微清淡。

靖子午通常是自己照看孩子,只是偶尔孩子睡着了会让朵儿在旁看着,以防她将醒将睡时的哭闹。朵儿总是以看戏本打发时间,偶尔孩子醒了,哭闹着,咿咿呀呀破碎地喊着母妃,她放下书手忙脚乱地哄,靖子午和靖辞雪闻声从屋外进来,孩子却不哭了,屋里是朵儿干净的嗓音念着戏文里的说词。

一人专注于念戏文哄孩子,一人眸前漆黑只能凭声辨别,以致谁都没发xiàn

,那刻的靖子午,破天荒地笑了,带着欣慰和释然,直笑得眼眸酸涩。

随后的某一天,朵儿照例去林子里采梵心草,靖子午忽然起了兴致:“来岛上有些时日还没四处看过,正好,朵儿,我与你一起。”说着,便将孩子塞给了靖辞雪。

靖辞雪来不及推托,她们已经走出院子。她只得抱紧了孩子,小小的软软的身子,窝在她怀里睡得正香。

她微微俯首,浅浅的呼吸扫在她脸上,暖暖的,竟让她产生留恋。孩子动了动,咕哝了声,让人忍不住怜爱和喜欢。

而这暖暖的感觉之外,又生涩涩凄凉与涩然。

她曾有过两个孩子。一个尚未出世便已失去,一个刚出生就被她无情抛弃。

她抱过月伊公主,抱过珺瑶公主,唯独没有抱过自己的孩子!

她想,她的孩子这么大时,也一定这般小小的,软软的,暖暖的……

——

前方的身影忽然顿住,朵儿赶紧停了下来。与靖子午同样的角度抬眸望去,只见院子中,靖辞雪小心地抱着孩子,几乎脸贴着脸,带着无尽眷恋。

——

那天晚上,夜深。靖辞雪没有丝毫睡意,于是悄声走出了房间。月华似水,笼罩着梵心岛。四野空寂,才踏出房门,她便知月光下,还有一人,与她同样深夜难眠。

靖子午没有回头,单薄的衣衫在清凉的夜风中飞晃。待靖辞雪走到她身边,她才缓缓开口:“我没想到太后会对你下情蛊。”

清冷的嗓音凉胜月光,她简单一句话便是承认——因为她的话,太后打消射杀的念头却下了蛊毒。或许内疚,或许自责,然而“对不起”三个字在心头无数遍徘徊,就是难以脱口而出。

“因祸得福吧。”靖辞雪淡淡应道,“太后绝容不下我活着留在君府,情蛊,是她最大的让步。”

“你不会恨吗?”

靖子午看着她摇头,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着白光的头发上,豁然明了。

她当然会恨啊。不然,上阳城之战她不就不会险些要了景玺性命。不然,哪来的泣血泪,二度白头?

她不因事而恨。她因人而恨。

靖子午想起靖辞雪当年的比划——苍天明鉴,我只想护他周全。

那当初曾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一句话,如今却只让她舌根泛苦,胸闷气乏。不得不承认,祁詺承的死,她有多解恨,也就有多难过。

祁詺承死了,靖辞雪该何以为继?

苍天明鉴,她的妹妹啊,真的爱惨了祁詺承!

——

十二月转眼而至。梵心岛上丝毫没有冷意。

那人恭敬地立在院子里,垂着头,带来了弥月墨羽开战的消息。他说,“就在十月末,弥月整顿所有兵力向墨羽宣战,在破了斓瓴国后,弥月士气更盛,一鼓作气,已经攻占了墨羽最北的几座城池。墨羽节节败退,五大部落已有三个投降倒戈,估计明年开春弥月大军就能攻到郢城了。”

朵儿瞬间白了脸。

靖子午脸上也凝上一层寒气,她命朵儿去她屋里替她整理包袱,命那人原地候着,而她抱着孩子与靖辞雪进了屋。

房门关上的瞬间,她跪了下去。靖辞雪听到声响急急去扶她,她却不愿起来。

“妹妹。”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唤靖辞雪,“我有一事相求。”

“墨羽不如斓瓴,天下迟早是弥月景家的。我们都很清楚,身在皇家,荣耀始终伴随着责任,那是我们无从选择的命运。可是珺瑶年幼,我实在不忍心看她背负亡国公主的责任——不能复国,便是殉国。我求你,替我照顾珺瑶长大。”

——

靖子午立在船头,海风瑟瑟,梵心岛愈退愈远。英气的脸,冷冽如旧,不带一丝神情。

澹台绾晞说,至少在祁詺承离世之前,靖辞雪会好好活着。

但如果,祁詺承死了呢?

靖子午知dào

,没有祁詺承,靖辞雪活着是为了斓瓴。而斓瓴国破,靖辞雪便再没有足够的念想,来支撑自己在这孤单的世间存活下去。

这三个月的孤岛生活,是她作为姐姐对妹妹的陪伴,亦是她作为母亲对孩子的不舍。

而留下珺瑶,原因纵使纷繁复杂,但有一点,那是她对靖辞雪最后的疼爱。

咸涩的海风迎面扑鼻,夜幕降临,梵心岛踪影难觅。

她抬头,望向兰海上空的月亮。

血浓于水,她终归是恨不了靖辞雪……(未完待续……)

卷四 253 墨羽篇:降否

这女子,是弥月深得军心的宸妃,是敌。

这女子,是墨羽流落在外的公主,是君。

=====

“雪姑娘,要是公主醒来怎么办?”朵儿望着床榻上安睡的小人儿,心下一阵担忧。公主虽小,可已经认人了啊。平日里还能由着她们抱抱哄哄,但到底不是亲娘!

靖辞雪坐在榻边久久沉默,神情淡漠得仿佛没有听见朵儿在说话。

过了会,她伸出手抚上小孩安静的睡颜,指腹轻轻扫过闭合的眉眼,她微微侧头,吩咐朵儿下去准bèi

米浆和小米粥。

这世上,抹去一个人的记忆有千万种办法,譬如桑央谷的术法,譬如月伊身上的封印,再譬如墨羽的忘忧蛊术。

天色渐昏,岛上起了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床上的小人儿动了下,揪住靖辞雪一根手指,紧紧握着。

“咿,咿……”

靖辞雪笑了笑,“姨娘。”一字一顿教她。

“姨……姨……娘。”小人儿结巴了许久,终于吐出一声完整的“姨娘”。

朵儿正好端着晚饭进屋,这声糯糯的“姨娘”不偏不倚落进她耳朵里。赶紧放下托盘,走到榻边。

“你是澹台珺瑶。珺,瑶。”靖辞雪继xù

教。

小人儿眨眨眼:“珺。瑶。”

“真聪明。”靖辞雪笑着将她抱进怀里,转而朝向朵儿方向,“她是你朵儿姑姑。”

“姑……姑。”

朵儿乐了。不可思议地抱过小孩,转了一圈,“再叫声姑姑。”大眼瞪小眼,满含期盼。

“姑姑。”

朵儿狠狠地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她不知dào

雪姑娘用了何种方法让公主忘了母亲,但雪姑娘说“澹台珺瑶”,显然丝毫没有要隐瞒公主身世的意思。在梵心岛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心境变得更为豁达明朗,所以她相信,公主长大了也不会纠结于生母的离弃。

她与雪姑娘,一定会好好照顾公主,抚养公主长大。

自那以后。朵儿闲来无事就给小孩念戏文。小孩听得入神,时常忘了午睡。以致多年后,珺瑶长成一个大姑娘,仍旧改不了爱听旁人给她念戏文的习惯。更是因此惹出了另一段风月韵事。

自然。那是后话了。

——

君府。东园。

澹台甫晔一身戎装尚未褪下,两手撑在桌案低头看着墨羽国的疆域地图。北边数座城池都打上了大大的红叉,三分之一的墨羽疆土已被弥月占领。剩下的是郢城以南的大片土地。防御措施根本比不上北边城池的牢固。

他深知,一旦丧失郢城,弥月大军将再次书写攻打斓瓴时的传奇——势如破竹,长驱直入。而墨羽,必将走上斓瓴的亡国后路。

听说,有一支弥月军进入金陵城后经不住满目富丽堂皇的奢靡景象,四处抢掠,百姓仓皇逃窜,一日间竟造成不少伤亡。弥月国主得知后,大怒不已,当即下令处斩那支弥月军的统领,但凡造成伤亡的士兵皆处以极刑,并下令任何人不得肆意骚.扰斓瓴百姓。而此举,又能给百姓们带来多少安慰呢?

近日,随着墨羽连连战败,弥月大军即将攻到郢城,澹台甫晔在入城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一股强dà

的不安在涌动。那股不安,来自他的臣民。

或许,弥月国主是一代明君,可是他再英明神武也只是一个人啊,如何看得住底下数以万计的士兵?往往,胜利的欢愉能冲垮一个人的意志,并滋生恶念,即便是素以军纪严明著称的弥月大军!可能他们在抢掠的时候并没有过多复杂的恶念,他们只是单纯地想要显摆他们“胜利者”的姿态。

覆巢之下无完卵——墨羽国破,遭罪的终是他的臣民……

澹台甫晔有些悲戚和自嘲地想,他筹划了那么久,把馨儿安插在斓瓴皇宫,各种刺杀嫁祸,破坏邦交,挑拨斓瓴内乱……他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强者依旧是强者,他墨羽仍处于被动地位。

与弥月结盟,保得住墨羽一时,却保不住永久。何况……他弯唇苦笑,诚如靖辞雪所言,他是墨羽国主,又岂会不觊觎这天下?

不战而败,他不甘心。

“公子。”春桃轻唤,眼前的公子白衣战甲上血渍斑驳,唇含讥诮,垂下的眼睫带着说不尽的疲惫与寂寥。

这可还是温润如玉、笑若春风的公子?

春桃不由觉得眼眶发热。

澹台甫晔直起身,余光扫过春桃端着的那晚漆黑药汁,没多想,直接端起来喝掉,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走火入魔,他伤了经脉,不喝药保命,他如何保得住他的臣民?

生于帝王家,他有责任保护他的国家和百姓。坐拥天下的抱负是水中月影,而责任,他不可懈怠。

——

靖子午赶在年关之前回到了君府。这个年关,郢城与君府没有半点喜庆的模样。

澹台甫晔忙于前方战事,总是来去匆匆,靖子午与他只在过道上碰过一次面。旁边仅剩的两位长老催促着,靖子午感觉到他眼中的欲言又止,冲他点了点头,他似乎松了口气,只是神色仍然紧绷,与长老们匆匆赶赴战场。

这些年,太后的身子一直不好,前方战事频频告急,她忧心国事,身子越来越差,到近日连下床走动都成了难事。靖子午守在病榻前,悉心照顾,绝口不提战事。太后知dào

靖子午并非表面上那般冷冽无情,她的沉默只是想让自己安心地养病。

可惜,太后一直配合大夫的调养方子,却始终不见好转。或是。大限将至吧。

有一日,靖子午伺候她用药。她用完药,想到靖子午整日留在北园,便问:“珺瑶一个人在西园,还好吗?”

正在收拾药碗的手一顿,靖子午淡淡回了一个字:“好。”收拾好后,她示意侍婢把东西撤下,坐到榻边,“珺瑶很好,她不是一个人。西园有那么多婢女小厮。就只围着她一个人转。”

“孩子总归是要想母亲的。”太后幽幽叹了口气,“小心珺瑶以后与你不亲了。”

“怎么会呢?她是臣妾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底下头给太后拉了拉锦被,脸上仍是淡淡的。

太后盯着她看了会,又道:“哀家许久没见珺瑶了……”

“那臣妾改日就带珺瑶过来。”

“算了。”又是细微的叹息。“哀家病着呢。等好些了再让珺瑶过来吧。”

“好。”

君府没了个小公主。多大的事啊!纵使靖子午有“第一皇妃”之称,也不能将它压下。但她回府那日,府中并没有任何异样。她便知是澹台甫晔下的禁口令。

只是太后这边,不知能瞒到什么时候……

——

除夕那晚,澹台甫晔仍在战场。靖子午操办了场家宴,赴宴的只有君府的女眷,总归是过年了,就算前方战事未结,君府阴云笼罩,年还是要过的。

太后勉强打起精神,在宴席上坐了会儿,实在撑不住了才在红姑的劝说下离席。过了一会,有人小声问靖子午,前方战事究竟如何?

靖子午冷漠地扫了说话者一眼,说话者当即垂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问战事?不然吧。她想问的,应是“墨羽还守得住吗”。

扫视了一圈,众人皆是小心翼翼垂头却竖起耳朵听的模样,靖子午淡定地夹了一筷子菜肴,慢条斯理只回了一句话——打仗是他们男人的事,咱们女人只要能守住这个家就行。

满厅寂静。

靖子午在众人的静默中静静地用完餐,手一抬,便见春桃等三个婢女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之下,是锭锭白银。

有些躁动了。

“拿了银子,或走或留,便随众位姐妹了。”

淡漠的话音落下,又是一厅寂静。

终于,有人在犹疑了许久后,最先上来拿走了一锭白银。

接着,第二人……

——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弥月大军攻到郢城外三十里地,战事中止。

澹台甫晔回到君府,受了伤,左胸口的伤口在汨汨地冒着鲜血。君府里一阵慌乱。太后顾不得重病在身,非要要看她儿子,靖子午执拗不过,便陪着一道去东园。

大夫细致地给他清理伤口,澹台甫晔白着一张脸,努力朝太后笑了笑:“没事,死不了。”

靖子午感觉到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紧了几分,忍不住瞪了澹台甫晔一眼,冷着脸道:“闭嘴!”

澹台甫晔便真的闭了嘴。

三日后,他靠在床壁上,养伤的同时不忘看最新情报。春桃领着一个士兵进来,他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士兵说,公主在城外求见。

“公主?”

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令士兵身体一颤:“是……是弥月宸妃。”

寂寥的唇角弯起一抹轻微的弧度,衬着他苍白的脸色,再难回到当初的温润。

——

高高的城楼之下,女子笔挺地端坐在马背之上,气势凌厉迫人。

她微微扬起下颚,高喝:“本宫乃是弥月宸妃,要见你们国主!”

不是“求见”,是“要见”。

守城大将面色凝重地望着底下单骑独闯郢城的女子,不禁为她的气魄折服。城楼下,士兵们架起弓箭,他却不敢下令射箭。

这女子,是弥月深得军心的宸妃,是敌。

这女子,是墨羽流落在外的公主,是君。(未完待续……)

卷四 254 墨羽篇: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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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生养他数十年,本以为母子连心,最了解阿晔的会是哀家,却不想原来是你。

太后苦笑着感叹,靖子午却默默地落了泪。

=====

这一次回君府,府中气氛清寂而凝重。领路的小厮和经过的下人,表现出来的再有惊喜好奇和热情,反而对她充满惧怕与疏离。

就是他们公主的夫君啊,把他们的墨羽打得落花流水,国主还受了伤。

澹台绾晞没去在意,仍旧端着一国贵妃的架子,稳稳地走进东园。春桃面无表情地领她去书房见公子。

案前拾杯浅泯的男子一袭胜雪的华衣锦袍,恍如当年金陵城街头初见,翩翩白衣,公子如玉。澹台甫晔搁下杯盏,朝门口看来,在白衣的映衬下,他温润的面目苍白如纸。

忽觉喉间哽塞,澹台绾晞怔怔地站着,澹台甫晔握拳压抑地轻咳了一下,“宸妃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在清淡疏离的话音中,澹台绾晞猛然想起此行目的。收敛了神色,手一抬,取出广袖下的一卷黄轴。

他既开门见山,她又何须拐弯抹角?

“招降书?”目光在黄轴上轻轻一掠,澹台甫晔唇角微扬,勾出抹冷笑。

澹台绾晞将黄轴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我这么做,是为了墨羽好,以免战争造成更多无辜伤亡。”

澹台甫晔摊开招降书,脸上神色回归冷寂。澹台绾晞径自在一旁坐下。春桃奉茶上来,她没喝,只是手拿着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安静的书房里隐约有瓷器摩擦的声响。

“即便你我在敌对的阵营里,也改变不了你是墨羽公主的事实。”听到声音,澹台绾晞抬头看去,说话者依旧垂眼看着黄轴,“我可以对天下人下蛊毒,但绝不会这么对你。你是我妹妹。”

拨盖的手一顿,“那靖辞雪呢?”

澹台甫晔猛然抬头,便对上了她含笑审视的眼眸。自靖辞雪离开君府以后。府中上下对绝口不提“靖辞雪”三字。他知dào

那是他母后下的禁口令,怕惹他牵挂,又生事端。此时再听到那人名字,仿佛一缕清风吹过心头。滑出几许涟漪。再无声无息地漾开。

平和之中。带着些许牵念。也仅只是牵念。

“她不一样。”他垂下眼,指尖一挥,收起黄轴。

澹台绾晞很想问他“哪里不一样”。只是念想一出,便被自己压下。这句话,早已在她心头徘徊多年,而她想问的对象也并非眼前她的皇兄。

“这份招降书,皇兄以为如何?”压下心头异样,她回归正题。

澹台甫晔直直地看向她,她亦不避让,坦然回望。忽觉一股自豪感升腾而起,有如此胆识的妹妹,倒真是他的福气。只是他说出口的话仍带了几许不屑。

“弥月在攻克斓瓴后立即转而攻向我墨羽,这样的持续交战,弥月大军可还支撑的住?”澹台甫晔往后一靠,好以整暇地看着他妹妹,“弥月大军每南下一里,就离弥月更远一分。如此一来,后备军需的供应问题便越来越困难。据我所知,现下弥月军营粮草拮据,士兵一个个都困乏不已。”

被拆穿的澹台绾晞一点也不尴尬慌乱,反而更泰然,笑赞道:“皇兄的细作可真是无孔不入啊。”

“即便如皇兄所说,那又如何呢?”话锋一转,她媚丽的娇容下浮现一丝冷傲,“如今弥月大军兵临城下,郢城已成瓮中之鳖。退得,进不得,是墨羽当下的处境。墨羽兵力如何,我想皇兄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弥月粮草补给充沛,郢城可还守得住?即便是现下强行攻打,以弥月大军的士气,三日内攻下郢城也不是不可能。郢城内有粮有水,这将会是我军攻克郢城最大的动力。”

诚如她所言,澹台甫晔很清楚三国之中墨羽兵力最弱,在攻打斓瓴时,墨羽损伤不少,而此时面对弥月大军,墨羽这边莫说兵力,就连士气也已一蹶不振。

他揪住那一卷黄轴,越抓越紧。澹台绾晞只静静地看着,等他做决定。过了半个时辰,澹台绾晞隐约猜到他的顾忌,于是说道:“皇兄不必担心,金陵城的事绝不会再次上演!”

他抬眸,定定望向她。似乎,连最后一抹犹疑都要抹煞了。

而就在这时,春桃慌张地跑进来,说是太后出事了,皇妃已经请了大夫过去。澹台甫晔顾不得招降书的事,急忙赶去北园。这一趟走得匆忙,他胸口前一日才结的痂又裂开了,血水渗透雪白的衣衫,十分醒目。春桃吓得一张脸全白,他自个却浑然不觉。

“太后有令,不见公主。”

澹台甫晔听到身后小婢不卑不亢的声音,顿步回头,这才发xiàn

妹妹也随他来到了北园,却被婢女拦在园外。

“本宫要进去,你还敢拦着不成?”只一记眼神便带有足够的威慑力。

小婢果然收了手,后退了一步,垂头恭敬道:“小婢不敢。太后说了,公主若以北国贵妃身份探访,小婢便不能拦着。”

这话生生地让她抬起的步子僵硬落下,她几乎是强压着怒气,眼风冷飕飕地扫向婢女。眼看园内雪白的身影远去,她咬咬牙,不情愿地妥协:“那本宫在此等着。

小婢仍是恭敬地垂首,恭敬却不谦卑。

——

其实,太后根本没出事。她只是听说澹台绾晞进府了,不得已,谎称病情加重将儿子叫来。澹台甫晔从进园子的那一刻起就猜到,母亲在骗他,为的是避开皇妹。

太后靠在床壁上,即使病情没有加剧。但连月来的病痛折磨仍使她消瘦了许多,面色偏暗,不复雍容,但那股子气场仍在。在听说了澹台绾晞的来意后,她面色更沉重了几分,抬起她那双已不再清明的眼看向澹台甫晔。儿子苍白的面孔让她心疼。

“阿晔,你打算怎么做?”

澹台甫晔垂眼沉默。

“你要降?”

仍是沉默。

静立一旁的靖子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母子,隐约觉得太后的话里有着山雨欲来之势。

“跪下!”果然,太后怒了。

澹台甫晔沉默地跪在床前。

“哀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没骨气的儿子!”太后不知是被自己的猜想激怒,还是因儿子的态度火上浇油。一时间激动地浑身发抖。“哀家告sù

你,不能降!墨羽澹台皇室的百年基业,决计不能葬送在你我母子手里!你去跟绾晞说,让她尽管带兵攻城就是。我墨羽同斓瓴一样。宁死不降!”

“阿晔。哀家向来以你为傲,可你为什么让哀家越来越失望?”他跪着没动,太后看着他。差点气急攻心。眼见着太后痛心疾首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靖子午急忙上前阻止劝说。

可太后仍旧不停地捶打,根本听不进去劝。一声声自我责怨,养出不孝子愧对列祖列宗,眼泪糊花了她的脸。

“母后可知何谓‘为君之道’?”澹台甫晔抬起头,眼带悲怆,“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母后,儿臣不止是澹台皇室的后人,更是墨羽千万百姓的君主。肩上所负,有家族的百年荣辱,更有千万百姓的生计性命。墨羽臣民信我,爱我,慕我,尊我,奉我为国君,无论生死荣辱,儿臣都不可辜负!”

靖子午一怔,却见他面容悲怆而坚定。太后同样被他的话怔住,怒与怨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悲凉。

“你真要降?”

澹台甫晔满目坚定:“儿臣须得以墨羽臣民为重!”

那么,就是以家族荣辱为轻么?

太后苦笑了下:“好,你要投降弥月哀家拦不住你。但哀家要你记得,你生,是澹台皇室的人,死,是澹台皇室的鬼!”

——

从北园里出来,澹台绾晞仍旧站在那里。澹台甫晔经过时,停顿了一下,却没有看向她:“招降书留下,你先回去吧。给我三天时间。”

澹台绾晞本就没有留下的打算,以她现今的身份处境,君府怎还有她一席之地?

三天么,她等得起。

——

“子午。”太后出了良久的神,终于开口轻唤。

她拉过靖子午,凌厉迫人的威仪不再,始终拗不过儿子啊,她除了妥协还能如何?

“西园都散了么?”她问的,是西园里的那些嫔妃侍妾。

靖子午摇了摇头:“已经给了遣散费,或走或留,便随她们吧。”

“快了,君府马上就要散了,留不住的。”太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而问她,“珺瑶呢?”

“珺瑶……珺瑶这几日染了风寒。”

“下人怎么照看公主的?该罚!你可不能姑息啊。”

“罚了,罚了,太后不必心急,只是普通风寒,过几日就没事了。”靖子午努力安抚她的情绪。

太后却不说话了,盯着她久久不说话。即使没有强dà

的气势,但就在她平静地注视下,靖子午觉得自己的那点心思无所遁形。

“你离府的那三个月,哀家起初很气愤。”良久,太后再次开口,语调淡淡,却惊得靖子午猛然抬头。

靖子午记得很清楚,去年九月,斓瓴国破,墨羽大军驻扎北边边境,澹台甫晔旧伤发作需得回府静养,她便以去边境为由去了梵心岛。澹台甫晔知dào

了也不会阻止她,更不会拆穿,却不想,仍是逃不出太后的法眼。

太后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抚,“可是后来看到阿晔那个样子,哀家开始怀疑,是不是哀家错了,而你是对的。就在刚刚,阿晔说他宁不负墨羽臣民,哀家终于明白,你送走珺瑶是明智的。”

“哀家生养他数十年,本以为母子连心,最了解阿晔的会是哀家,却不想原来是你。”太后苦笑着感叹,靖子午却默默地落了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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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255 墨羽篇:长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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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国主,以前我不敢承认,但现在,我想我真的是了。

=====

那日,弥月宸妃独闯郢城,守城将士皆有目共睹。介于澹台绾晞的特殊身份和当下墨羽弥月的敌对关系,她一入城就引起郢城上下的高度重视,每个人都对她此行的行踪打起十二分精神。然而,黄昏时分,守城将士们又见她孤身一骑,策马离去。

整个郢城,除了澹台甫晔、靖子午和太后,没人知晓她的目的。

一来一往,墨羽没有变天。将士们松了口气,但远远就能看到驻扎在城外的弥月军营,他们内心依旧紧绷,不敢放松警惕。

澹台甫晔许诺三天,三天后他必给弥月和墨羽臣民一个交代。其实,早在澹台绾晞拿出招降书的那一刻他就做了决定,不论三天还是三十天,都无法改变墨羽即将面临的结局。可是,他需yào

用这三天来给自己一个交代。

那三天,是交战以来郢城最平和安稳的三天。

那三天,是澹台甫晔心境最开阔安寂的三天。

墨羽仅剩的两位长老特地到东园求见,被春桃等人给挡了回去。不用公子明说,她们也看得出来,公子想要独处,不希望被打搅。

整整三天,他就坐在书房里,静静地回忆。

他生在澹台皇族,从记事起,他就知dào

自己生来高贵,长大了是要掌管整个墨羽族的。

三岁。他就有了自己的教学太傅,开始习文学武。

五岁,他听到父皇母后的谈论,得知皇姑未死,而是改名换姓去了斓瓴。于是他仔细地去翻看了“鞍扈之乱”,父皇发xiàn

后,将他抱于膝上,仔细与他讲了那一段封尘的过往。

六岁,他开始研习墨羽巫蛊术,太傅说他天赋异禀。

十一岁。他已熟读史书兵法。并对天下有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墨羽内有五大部落分权为政,外有弥月斓瓴两大强国,若不早作打算。墨羽的百年历史将难以续写。父皇看了他许久。拍他肩的同时在他耳边留下一声长叹。

十二岁。他的巫蛊术已炉火纯青,并以墨羽继位储君的身份接管墨羽朝政。

十四岁,他微服而出。走访各城,救下险些命丧毒鞭之下的宁氏孪生姐妹,收作随身侍婢带回君府。两姐妹,一个沉稳温婉,有学蛊天赋,一个活泼俏丽,喜欢花草茶道。

十九岁,父皇收到斓瓴靖相的密函,愁眉紧锁。他献计,并乔装打扮亲自送宁朵儿去斓瓴,以密使的身份悄悄进入靖相府。他见到了鞍扈之乱中幸存下来的他的姑父,也在无意间看到了一条细绢,上边淡雅细线描摹的女子清雅出尘。

细绢的主人说,那是斓瓴第一美人,靖相府的千金,从几年前一条自描画像的细绢流落民间后,就有不少名家风雅才子争相临摹,相似越高价格也越高,有些甚至千金难得,而他手中的这条也仅只是中上画作。

他问,最初流落民间的那条细绢哪里去了。

那人笑笑摇头,说是可能已经回到相府了,毕竟那是相府千金的画像,流落民间可不像话。

他寻了个借口又去了趟靖相府,逛了一圈,没看到细绢的踪影,倒在相府内院看到一座高楼上有一道倩丽的背影。只一眼,他就知dào

那不是细绢上的女子。或许,那人容颜似锦,却独独少了份浑然天成的出尘韵味。

二十二岁,他在金陵街头,终遇那画中人。

回忆,就此戛然而止。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买香囊的小摊前,他拿着香囊侧目望去,心中默默叹了句:就是再厉害的画笔也难临摹出如此风姿啊。

澹台甫晔转了个方向,目光落在左前方的一张桌案——那曾是靖辞雪研读巫蛊术的地方。他也曾像现在这样默默凝视,心下期盼过无数回,可是那个安静的女子从未有过一次抬头看他,正如他从未有过一次靠近过她的心。

唇线缓缓弯起,他无声苦笑。

天知dào

,那时在小摊前,他想的是,原来这就是名震天下的煊王所喜欢的女子,就连以隐忍闻名于世的斓瓴国主也为她乱了心神,乱了方寸。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倒是不知这女子除了美丽的皮囊外还有什么?能比得过馨儿的习蛊天赋?可是能让那两人不顾一切的女子,必是有其独特之处的吧……

上阳城之战,靖辞雪震惊了天下人。弥月败北,而隐于暗处的他,何尝不是输给了她?尔后,一次又一次,他的筹谋计划,从未有成功过。直到他以祁詺承的性命逼她做墨羽皇后,他以为他终于赢了一回,但在那彻夜未消的琴音中,他的心除了压抑的难受和偶尔一抽一抽的疼痛,没有丝毫赢的欣喜。

绾晞说,若非小姐功力尽失,此时莫说君府,整个郢城都将血流成河。

那一刻,他感觉到了靖辞雪心中的无尽悲凉与恨,那感觉让他伫立通宵,身体僵硬了整整一夜。而在看到那目泣血发如雪的场景时,他才恍然明了,他与靖辞雪,输的从来都只有他。

想到战死沙场的祁詺承,想到郢城外的景玺,他又是笑,眼中却涩涩的有泪意。一败涂地的,不止他啊……

——

靖子午悄声进来书房,入目的就是他这样凄苦荒凉的笑。一时间,心间苦意泛滥,直直涌上喉间,在唇齿之间弥漫开去。

过了会,澹台甫晔才收回目光,看向靖子午。

“她还好么?”三天不曾开口,他的声音已经十分生涩干哑。

靖子午忍住眼中酸涩,点点头。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她很好。”

他笑了笑,垂下眼,喃喃着:“那就好……”

“子午,你过来。”澹台甫晔拿起桌案上的布帛,“再帮我一次,亲自将这送去城外弥月军营。”

靖子午神色淡漠地接过,“臣妾是一国皇妃,女流之辈,哪里承得起这份重责?这份文书臣妾可以代国主命守城将军送过去。”镇定地收好布帛,她道了句“臣妾告退”。便要离开。

“你这是何苦?”

靖子午顿步。微微侧目看他:“苦不苦,臣妾心里清楚。”音落,她推门而出,身影潇洒又坚定。

——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落下。东园大火忽起。只一瞬便火光冲天。远殷火。不但可以远程控zhì

,还能控zhì

火势大小。何况,施此巫蛊术之人就在大火之中。火势之猛,无人能靠近。就如那年斓瓴国的凡灵宫大火,只能看着火势吞没一切,任何救助都只是徒劳。

宗祠里,靖子午扶着太后,望向东边通红一片的的天空。心,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眼泪却不受控,决堤而出。

而那时,西园里的妃嫔们忽然结伴走进宗祠,映衬着东边漫天通红,一个个妆容精致,明艳的脸上,笑靥如花,却都同样布满泪痕。

靖子午与太后都有一瞬错愕。

她们以为,西园里的人就算之前不散,但迟早会散尽,却不想不但没走,反而来了宗祠。来宗祠,意味着什么?

靖子午再次仰首抬眸,望向火光映衬下通红的天空,眼泪顺着面颊蜿蜒落下。

她岂会不知,那布帛,是墨羽的降书。递交降书,澹台甫晔早已存了殉国之心。

可是阿晔,你无法支开我,你若死,墨羽若亡,靖子午又岂会独活?你的母后,你的一众妃嫔,生,是墨羽的人,死,是墨羽的鬼。

——

澹台甫晔端坐着,熊熊大火照进他的眼里,点点斑驳,如浩瀚星辰。

你说我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国主,以前我不敢承认,但现在,我想我真的是了。

他弯唇,轻轻笑,发自内心,直达眼底。那是真zhèng

的温润如玉,笑若春风。

——

那一夜大火,焚尽了半个君府,而东园里无一人出来。

——

澹台绾晞望着那一边天,心中俱是不安。有种直觉直冲脑海,她却始终逃避,不愿面对,甚至,她逃回了营帐。直到天微亮,郢城守将快马加鞭赶到,递交降书。

景玺盯着降书微微锁起眉,她却无暇顾及,反而看着一脸火灰,狼狈不堪的男子,颤抖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君府出了什么事?”景玺面色凝重地问。澹台绾晞一时觉得心被人紧紧揪起。

男子哽咽着回道:“国主与太后、娘娘们都已殉国身亡了!”

景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晃动将倒的身子,她却忽然推开了景玺,飞奔而出,跃上马背,不顾一切地往郢城疾驰而去。

整个郢城都笼罩在浓重的悲哀里。守城将士不敢拦她,她冲进君府,满口满鼻都是烧焦的味道。

曾给她领过路的小厮见着她,流着泪告sù

她:“太后和皇妃等人是在宗祠悬梁自尽的,遗体完好,而国主命丧火海,一丝遗迹也不曾留下。”

她去了宗祠,看到覆盖着白布的担架从面前经过,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地跪了下去。随后赶到的白宁唤了声“娘娘”,却被景玺无声拦住。

景玺在她身后站了许久,后吩咐白宁去处理墨羽国主等人的后事,一切按墨羽皇室的规矩办。然后走到澹台绾晞身边,对她说了一句:“朕在封安等你。”

她仍是跪着,神色怔怔,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景玺看了阿尔一眼,示意他照顾好宸妃,便回了军营,整顿后,次日就返回弥月。

——

澹台绾晞默然长跪,整整七天。

至此,墨羽国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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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256 君临篇: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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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死,不过是一念之间。

她选择生。为逝者难尽的遗念与眷恋,更好地活着。

=====

三个月未满,早在二月初,那人就上了梵心岛。这一趟,他两手空空,只身前来。

从那人跪下眼泪夺眶而出的那一刻起,宁朵儿就怔怔地僵立着,耳边是那人断断续续抽噎地讲述,而她已然忘了思考,忘了流泪,忘了身处何地。

脑海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墨羽国没了,君府没了,公子也没了。

直到靖辞雪拉着她将她揽进怀里,她忽然放声痛哭,紧紧地抱住靖辞雪,拼命哭,拼命流泪,似要将一切悲伤都宣泄尽。

可是,悲伤太重,眼泪太轻,根本承载不起。

而靖辞雪能做的,就是静静地无声抚慰。那样蚀骨的痛,那样难以言说的哀,她都感同身受。朵儿这一哭,无疑也牵动了她,但或许是悲得太久,此时的靖辞雪只觉得心间空空的,仿佛风吹过都能听到空荡荡的回响,只余凄凉。

床榻上的小人儿被吵醒,蹬着腿也放声大哭起来。朵儿听到哭声,来不及擦干眼泪,急急跑到榻边,可一看到珺瑶,心中悲伤反而更甚。她忽然无比羡慕珺瑶,不记得,不知dào

,就不会悲伤。

珺瑶的喜怒哀乐,是那样简单而美好。

强忍着哀伤,她再次哄睡珺瑶,走出里间。看到靖辞雪在安静地擦拭着凤梧琴。她深吸了口气,走过去。

“雪姑娘……”话一出,又再次哽咽。想问的话,被重新锁回唇齿间。

靖辞雪却一边细致地擦拭琴弦,一边缓缓开了口:“他们都想我好好活着,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阿承留下凤梧琴,姐姐将珺瑶托付,都莫不希望她能有所动力和念想,好好地活下去。

“朵儿明白了。”咬咬唇,眼泪仍是止不住地流。

她想知dào

的是。当初雪姑娘是如何撑过斓瓴亡国的消息。她曾以为。承帝殁,斓瓴破,雪姑娘会以身相殉。便如此刻的她。

岛上的风温煦如旧,渐渐地吹干了泪痕。靖辞雪擦好琴。小心地将其收好。朵儿去洗了把脸。背上竹篓出门去摘梵心草。

生与死,不过是一念之间。

她选择生。为逝者难尽的遗念与眷恋,更好地活着。

她想。如果是馨儿,也会与她做同样的选择。

——

三国之争,弥月大获全胜,景玺坐拥天下,改立“辛隶王朝”,终于实现长久分列割据的大一统局面。

时年七月,辛隶王朝建都金陵城,改旧制封新臣,大赦天下。

简云枫在这些年里坐镇封安,管理朝政井井有条,颇得人心,就连先弥月的老臣们都对他这个后生晚辈赞不绝口。如今,他官居右相,算是众望所归。

白宁大喇喇地摇着折扇,满脸红光洋溢着得yì

,赤雁看得眉头直蹙,冷冷地也远远地走开了去。顾青山也乐得不行,激动地满脸络腮胡止不住颤抖。

“白老弟!可真有你的啊!简云枫还真是个相才!”他一掌拍在白宁后背,白宁往前连跄了好几步,才险险停住,没从昭清殿外的石阶上滚下去,若是一路滚到广场,他这辛隶王朝第一史官的脸可就丢尽了。

可是他心情好,便懒得与顾青山计较,一回身,照旧潇洒又显摆地摇着扇子,两道眉毛扬得极高:“那是,也不想想我是谁!”

“白神医么。”耳边响起女子好听的声音。

白宁差点笑得嘴巴都咧到了后脑勺,合扇作了个揖:“岂敢岂敢。”

顾青山不屑地瞥了他得yì

的小样,也拱手行礼:“宸妃。”

“白神棍?”澹台绾晞扬了记柳眉,有些不确定,带着疑惑的口吻听得顾青山猛然放声大笑。

白宁瞬间黑了脸,斜眼睨他:“顾大元帅,这底下来来去去多少羽林军,注意点形象。”

“咳。”顾青山当即收住笑,两手往后一背,迈着沉稳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下石阶。

“嘁,装模作样。”白宁哼了哼,却见澹台绾晞正打量着自己。他便大大方方地任由着她看。

澹台绾晞忍不住摇头轻笑:“你是谋臣,按理说,只管处处琢磨着阴谋算计,而你却又活得如此坦荡大方,倒真是世间少有。”

“宸妃谬赞。”说是如此说,他却一点不谦虚,反而拿起扇子,挡住自己半边脸,“一半活在阴暗里,一半敞在阳光下,这便是白宁。”

澹台绾晞一怔,笑意加深,却愈发觉得惋惜。以白宁之才,官居相位绰绰有余,他却偏偏只想做个撰写史册的史官。

——

自古以来,相权极易独大。祁詺承创建的直议堂却很好起到了牵制相权并互相监督的作用。因此,景玺保留了直议堂,有意重用张有风,让他继xù

以左相之责统领直议堂。

然而,张有风原是斓瓴左相,众臣不怀疑他的才能,却因他过往的身份而有所疑虑,不敢支持也不敢反对。反倒是简云枫站出来,十分赞同景玺的主张。顾青山扫视了圈,见左右同僚迟疑间已有偏向,又看了高阶下执笔拿册的白宁一眼,出列附和简云枫。

简云枫与顾青山统领文武两官,他们的意思达成一致,底下便几乎无人反对。

早早候在殿外的张有风穿着囚衣,披头散发的,人却立得笔挺,作为亡国阶下囚,数月牢狱之灾只让他显得憔悴,却不见一丝狼狈。无数道目光注视下,他拖着手铐脚镣,不卑不亢地走进熟悉又陌生的昭清殿。

如他铮铮傲骨,新朝新帝面前,亦不曾下跪。他想他堂堂男儿自当顶天立地,亡国之臣,哪里就比的旁人卑微?大不了,一条性命罢了。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新帝非但没有怪罪他的傲慢,反而希望他能效忠辛隶王朝,继xù

以左相之职主掌直议堂。

张有风一时怔愣地站着,他以刚正硬派闻名,却不是个古板的人。于斓瓴,他尽忠尽职,无愧于心。于自己,他也想辅佐明君,为昌明盛世尽一份力,如此才可不负他一身才学。而新帝,天下人皆奉之为明君,明君底下,贤臣良将无数,还能赏识他,重用他,他如何能辜负?

屈膝伏地,他为新帝宽大的胸怀折服。

白宁满殿齐呼的“皇上圣明”声中,执笔疾书,将这一事录入史册。录毕后,方才迟迟地同众位同僚一道,弯腰作揖,恭敬又自豪。

这便是他白宁今生认定的主子。

——

转眼又到八月,朝局稳定。那些曾受战乱之苦的地方都减免了三年税赋,并有专门的朝中大臣亲自去察看战后重建的进程。

景诺已经九岁,是辛隶王朝的太子殿下。从弥月到辛历,他年纪不大却变得益发老成稳重,朝中大臣们明着暗着都夸他大有其父之风,他日必能肩负重任,独当一面。

九月,金陵城早早入了秋。朝臣们因新帝久久不立后,眉间愁云渐布。简云枫与张有风两人代表群臣相继书上直谏,请立宸妃澹台绾晞为辛隶王朝的皇后,辖领后.宫,为君分忧。

只是一连数日,那些奏折都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一丝消息。而数次早朝,群臣提及立后一事,景玺以一句“朕已知悉众卿意思”将他们想说的话全堵了回去。

群臣各个摇头叹息着退出昭清殿,互相一番告辞后,便各自回府。左右二相落在最后,锁着眉,神色有几分凝重。白宁穿过他二人之间,边走边记着,嘴里却喃喃了一句:世间,唯情关最难堪破。

他二人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且不论白宁的话是有心而是无意,却足以证明他们心中的猜想。新帝久久不立后,怕是仍放不下心尖之人。可墨羽国破后,澹台氏宗祠里殉国的一众女子中并未有靖辞雪,她便如人间消失了一般,无人知之去向。

一晃眼,又过去了半个月。后位仍旧悬而未决。

这一日在紫宸殿中,张有风呈了折子,禀报完直议堂的事,再次提及立后一事。景玺头也不抬地批着折子,淡淡说了句:“朕自有决断。”却不说立,或是不立。

张有风无话可说,只好退下。马立忠亲自送他出去。殿里便只剩下伏案批折子的景玺和几乎天天跟着他的史官,白宁。

白宁觉得,史官是他自己讨来差事,确实不错,就是有一点不能忍受——他终日一手册子一手笔,恨难有第三只来拿扇子。所以,他只能把最爱扇子插在腰上,更养成一个极不雅的习惯——闲来无事或思索措辞时,总爱咬着笔头。

正如他此刻咬着笔头,心思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番,想着天下都定了,是不是他的事也该定一定了?如此纠结了一会,他打定主意,正要开口,景玺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朕听宸妃的意思,你不但医术与文采了得,就连看相算命也颇为精通。”

“啊?”白宁讶异地长大了嘴,眨了眨眼,看向那个头也不抬的人。

“不如,你也替辛隶王朝卜上一卦。”

“嗯?”白宁闭了嘴,鼻腔拖出长长的尾音,连带着扬起了眉毛。

“算一算,朕的皇后。”

“额……”

景玺终于停下御笔,向白宁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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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257 君临篇: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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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无你,我愿独守浮华。

=====

白宁秉持着这么一个观点:在其位谋其事。

每当早朝时,朝臣各抒己见,他都只管竖起耳朵,低头一字不落地录着,生怕有半点偏颇,误导世人。而对其间的事,不掺和一点个人想法。

史官的笔,是无情笔,最是公正严明。他想,他若对一件事掺杂了过深的看法,录下来的内容便会失去客观,一不小心掩盖了事实真相,那他于后世万民,可真真是罪过。

他始终坚持着这个看法,尽管赤雁与顾青山对此嗤之以鼻,他仍固执地坚守,誓要做史上第一个不畏强权只为还原真相的史官。因此,满朝文武皆为立后一事愁破了脑袋,他却仍旧保持沉默。

可是,皇上都亲自开口问他,他总不能还保持沉默吧?于公,他们是君臣,他有责任辅助君主。于私,他们是知交,他有义务给好友解惑。

一个是患难妻子,情深意重。一个是心头挚爱,至死方休。

这于景玺无疑两难抉择,比行兵布阵还要让人心力憔悴。

如此想了一想,白宁深觉此时他于情于理都该表明一下立场,于是收了册子与笔,掏出扇子颇为潇洒打开。史官与谋臣之间,转换自如。

然而,正当他准bèi

开口,却被景玺再次抢了先。

“眼下天下大定,四海升平。朕想带她回金陵,可是……”景玺望向殿外,无数枯黄的叶片在枝头颤巍巍摇晃。心下无力一声轻叹。

“可是皇上心知不可。”白宁毫不客气地接了上去,景玺神色一顿,眸光异样地朝他看来。

白宁无畏无惧,直言道,“天下虽大定,而民心尚不稳定。靖辞雪曾三国为后,这虽非她故yì

为之,却也为世人诟病。称她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此为一也。”

“其二,四海归一,三国平定,宸妃娘娘功不可没。娘娘她一心为君为国为民。其心日月可鉴。皇上不能为一己之私辜负娘娘一片深情。做忘恩负义之徒。”

“其三。便是皇上心中郁结所在。靖辞雪从始至终心中只有一人,当初在弦阳关放她离开时您已知此生与她再无缘分。您在靖辞雪身边安插了隐卫,她的行踪您了如指掌。莫说眼下天下大定。即便在先前,皇上若想要带回靖辞雪都易如反掌。而您始终没有这么做。”

“诚然,您早放qì

了!”

洋洋一番大论完毕,白宁合上扇子,朝他微微折腰。

景玺陷入了沉默。

整整三年,他无一刻不想命隐卫带回靖辞雪。

她三国封后,天下间充斥着对她的骂声,他想要她回来自己身边,将她护在身后。

她的身份不被认可,险遭到梨园射杀,他想要她回来自己身边,他的挚爱,怎可被人肆意侮辱伤害?

她中情蛊,泣血泪,一夜白发,他心疼到无以复加,他疯狂地想要她回来,许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她受尽伤害,身与心百孔千疮,孤身永驻梵心岛,他想要她回来,做她的眼睛,与她并肩共赏如画江山。

可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想而已。他的一厢情愿,能禁锢她的身,却留不住她的心。

雪儿要的,从而都不是他。

静默良久,景玺笑了:“知我心者,唯白宁矣。”

“这是微臣的荣幸。”白宁笑得很温和,唇线弯到恰好的弧度,不似平日里的张扬。

“你方才有话要说?”

景玺这一问,白宁猛然想起刚才的事,扇子啪的一声用力敲在掌心,止不住激动道:“臣请皇上赐婚!”

“哦?赤雁点头了?”

“只要皇上赐婚,她就算不点头也必须嫁给我。”白宁扬眉,笑得活似只狐狸。

“朕从不做强人所难的事。”

“……”他得yì

的模样瞬间变成了一张苦瓜脸。

景玺却一本正经道:“不过,朕可以勉强为你破一次例。”

苦瓜脸立即又转大晴天。

——

次日早朝,马立忠宣读了封后诏书,满朝文武那一颗颗为国为君为民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十日后的封后大典上,澹台绾晞接下凤印,真zhèng

成为辛隶王朝历史上第一个皇后。那凤印,是景玺亲自画的图纸,命工匠连夜雕刻而成,与国玺同一大小,只不过一个盘龙,一个雕凤。

随后,紧接着就是一道赐婚圣旨。白宁在接旨的那一刻,觉得他此生甚是圆满,同僚们的恭贺落在耳朵里简直堪比天籁之音。

此时的赤雁已是斓瓴皇城的羽林军统领,辖管皇城安全事宜。白宁下了朝,一边乐呵呵与同僚打过招呼,一边抱着圣旨飞奔着去找赤雁。赤雁正领着一队羽林军在御花园巡逻,斜睨了眼他手中的圣旨,冷冷地走开继xù

巡逻。

没受到搭理的白宁看到了赤雁泛红的耳廓,抿了抿唇,心像揉了蜜糖甜腻得不得了。

“恭喜白神医。”不知何时,澹台绾晞来到了他身边。

白宁扬了扬眉,嘴角一直弯着,却问:“不是神棍么?”

澹台绾晞忍俊不禁。

放眼望去,景致无不赏心悦目,犹记得在那块假山后她被人敲晕,再次醒来便看到了孟岩昔那双妖冶的美目。一晃多年,她从名不经传的小婢,到如今的母仪天下,金陵城仍如她离开时那般繁荣,而她入主凡灵宫,却早已物是人非。

“多谢。”她含笑,向白宁致谢。

白宁随意地摆了摆手,却道:“皇后娘娘可一定要来喝微臣的喜酒。”

澹台绾晞点头:“好,本宫一定去。”

“皇上日理万机,那天应该会抽出空儿来吧……”

澹台绾晞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本宫尽量。”

“谢皇后!”

——

婚期定在十一月二十八。

白宁早早地告了假,回府筹备喜事。天大地大,成亲最大,编撰史册这一宏伟事业自当暂时交由底下人打理。他怂恿着赤雁与他一同告假,赤雁只冷冷扫了他一眼,“我孤身一人,没什么好准bèi

的。”

“话不是这么说……”他不死心地追上去。

赤雁顿步,问:“你嫌弃?”

白宁立马头摇得像拨浪鼓,然后目光灼灼地目送赤雁走远。他才不会嫌弃,赤雁不准bèi

没关系,他准bèi

,他一定会办得热热闹闹,绝不委屈赤雁!

所以,即便事务很琐碎,他也全部亲力亲为,忙得不亦乐乎。才九月底,他就准bèi

好了几百份喜帖。

——

这一日,他特地换了身衣裳,亲自往紫宸殿、凡灵宫以及太子的东宫各送一份。又去直议堂等地逛了圈,在各种道贺声中笑眯了眼,顺便掏出喜帖一人一张发过去。随后又去了羽林司,正兴头上被赤雁抓了个现行,二话不说给直接丢了出去。

白宁揉了揉摔疼的地方,把散了一地的喜帖挨个捡回来塞在后腰上。再看看天色,想着这个时辰顾青山多半在校场练兵,便准bèi

去寻他顾大哥聊聊人生。这还没成亲呢,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未来了……

正巧在宫门口遇着简云枫,他又递了一份喜帖。简云枫听说他要去校场,讶异了一下:“顾将军早不在金陵了,你不知dào

?”

白宁抖了记眉,他忙婚事忙得昏天黑地,哪里还有旁的心思去管朝廷的事?故而,若非偶遇简云枫,他还不知dào

顾青山早在半个月前就去了洛城。

那不就是他赐婚后的那几天?

好你个顾青山,口口声声好兄弟,走了也不说声!

白宁恨得牙痒痒,一回到府里就把喜帖装进了信封里,想了想,又写了张纸条塞进去,命人快马加鞭送去洛城。

——

婚期越来越近,白宁百忙之中抽空去宫里闲走,但凡遇着跟他道喜的他都一一送了喜帖。这一番大张旗鼓的架势,惊动了紫宸殿里的景玺。

景玺听了他近日的壮举,不禁摇头,却问马立忠,给白府的贺礼可否准bèi

妥当。马立忠连连点头,道是早就准bèi

好了。

成亲前一日,赤雁仍没有告假的意思,白宁想说又不敢开口,直愁得一张脸满是委屈。还是皇后出马,将赤雁请去了凡灵宫,由宫里的老嬷嬷替她梳发挽髻。

澹台绾晞看着一袭火红嫁衣的赤雁,忽觉心狠狠地抽了一把。耳边回响起遥远而清寂的声音:它日送你出嫁,也定要如此风光。

——

白宁大喜之日,帝后亲临,满朝文武俱在,莫说白府就连金陵城都洋溢着喜气。

顾青山赶在吉时前一刻抵达,白宁带着大红花球上前用力地一把抱住他,说了句“兄弟”就把他拉进酒席间。顾青山偷偷地抹了把冷汗,夹在喜帖里的纸条上赫然写着——不来友尽!

他是紧赶慢赶地赶回金陵,好在没错过时辰。

伴随着礼官的唱和,一对新人拜了天地,定下盟约。

结发夫妻,死生不弃。

满堂喧哗中,顾青山热了眼眶,真心为白宁感到高兴。脑海里却闪过女子温婉如荷的笑靥……

世间无你,我愿独守浮华。

——

銮驾才回宫,马立忠就守在必经的宫道上,看着帝后欲言又止。

澹台绾晞识趣地请辞回了凡灵宫。

“何事?”

“启禀皇上,是宓羽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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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258 君临篇:弃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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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沉浸在梦里,睡得安稳,全然不知一把匕首已悄然抵在他的脖颈。

只要一个动作,就能了结性命,大仇得报。

可她,到底没能下得去手。

=====

景玺的脸色沉了一沉。即便光线昏暗,敏感如马立忠立即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场,低着头,把事情简单说了下。

金陵城破那日,皇城大乱。斓瓴皇宫乱作一团,主子也好,宫女太监也罢,都仓皇逃命。事后清点了一下,那日死于踩踏的宫人达七十八人,如果不是顾青山率领一队人马及时赶到,恐怕会有更多的人丧命。

景玺入城时,皇宫里只剩下羽林军与没来得及逃走的宫人。顾青山禀报说,承帝的妃嫔除了下落不明的洛缪莹,其余的都已找到。景玺看着底下一排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女子,摆了摆手,让她们兀自出宫离去。

彼时的斓瓴皇宫尚沉浸在死寂中,他去了凡灵宫,想起初时给靖辞雪带路的情形,静静地站了许久。适时,一名士兵向他禀报,说是在宓羽轩里发xiàn

了羽贵妃与曹公公,这两人都是与承帝关系极亲近之人,士兵问他,该如何处置。

他给了花习习自由。可是,士兵再次禀报,羽妃与曹公公都不愿出宫。他却放任不再管,只吩咐了底下人不得打扰,不许为难。也正因此,澹台绾晞至今未曾去宓羽轩探望过。

一年多来,宓羽轩无人问津。里边的人也甚是低调,景玺几乎已经忘了花习习的存zài



曹公公年纪大了,又经lì

了亡国之痛,病痛一来便再难摆脱。起初还能勉强撑着,可斓瓴的冬天素来湿冷阴寒,他本就疼痛难耐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

花习习不禁慌了神,他们是斓瓴余孽,没有太医敢来宓羽轩诊脉。曹公公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迷迷糊糊地拉住她的手,无声宽慰。她咬了咬牙。去了紫宸殿。

马立忠隐约觉得皇上对这位先斓瓴的羽贵妃与众不同。想了想便应承下来,大晚上地在宫道上候着。他直觉,若宓羽轩里的那位出了事,后果绝非他能担待的。

果然。他一说完。景玺就让他去请太医。

折腾了一晚上。马立忠才从宓羽轩回来,却赶上早朝时辰,来不及禀报便伺候着景玺去昭清殿。

“说吧。”下了朝。景玺忽道。

马立忠尾随着,“回皇上,命是保住了。”

景玺点了下头。马立忠看出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闭上嘴。

——

曹公公终究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就在除夕这个千万人家团聚一堂的夜里,他永远地闭上了眼,再不会睁开。

即便破城亡国沦为阶下囚,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的花习习,那一刻猛然放声痛哭,她颓唐地靠着床坐在地上,迟到的眼泪如大雨倾盆,惊动了一队正好巡逻过宓羽轩的羽林军。

——

金兰水榭照旧富丽堂皇。一派君臣和睦,歌舞升平的景象。

一众舞姬围成圈,衬着中间的妙曼女子白衣如雪,在五彩琉璃灯下变得绚烂夺目。那翩飞的水袖急速如银练,引得满堂喝彩。

而目睹过当年那场“流云婉月”的四人,却因此失了神。

水榭外,无数烟花腾空而起,刹那间点亮了如墨的苍穹。翩飞的长绫未歇,以天边烟火为饰,中间的女子单足点地,飞快旋转。

马立忠眼尖地看到一小太监在水榭外探头探脑地张望,遂不动声色地从众人后边绕出去,不一会又疾步悄声地返回。

澹台绾晞端坐在凤座上,目不旁视地欣赏歌舞,余光里却瞥见景玺在马立忠附耳低语中脸色一瞬,眨眼间又恢复正常,只是不再有前一刻的怔愣与失神。

皇宫里由来最忌丧事,宓羽轩又偏偏挑在大过年的出事,着实触霉头。澹台绾晞是后.宫之主,这事瞒不过旁人,更何况是她?除夕晚宴尚未结束,便有宫婢悄悄跑来告sù

她曹公公的事。

她以不胜酒力为由,回了凡灵宫,命贴身宫婢带上几个老嬷嬷与小太监去宓羽轩悄悄地处理后事。没有摆到台面上的事,后.宫众人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念,就算有所耳闻也不敢乱嚼舌根,毕竟那是与先斓瓴皇室有关的人。

皇宫是天底下最风云诡谲的地方,稍不经意,便是失了性命也未可知。

晚宴结束,曹公公谨慎地问,是否要派人去宓羽轩帮忙?

景玺负手走在雪地里,“不必了,皇后会处理好的。”不经思索,他径直去了澹台绾晞那处,留宿凡灵宫。

——

日子继xù

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他处理朝政,政绩蒸蒸日上,再次将偏置一隅的宓羽轩抛之脑后。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一封来自三虚岭的密函。

隐卫在信上说,三虚岭遭天灾,慕氏夫妇亡故,孩子受到惊吓,神情恍惚,已多日不会言语。隐卫没有办法,将他带出三虚岭,数月来辗转于上阳与洛城之间,四处寻访大夫医治。

默默垂头录着书册的白宁冷不丁在这酷暑天里打了个寒颤,笔一顿,心道不妙。还未抬头,就听见冷冷的声音响起:“白宁,你去一趟洛城。”

白宁的医术举世无双,景玺相信有他在,那个孩子不会有事。然而,他沉寂许久的心却因此又起涟漪。他强行克制住心底的冲动,不让自己动笔传令南边的隐卫。半天过去,案头的奏折依旧累叠如山,他握了握手,走出紫宸殿,不带一人。

或是失神晃荡。或是冥冥之中的牵引。一抬头,便看到了晦暗的三个大字——宓羽轩。

彼时已到了暑中盛夏,白光烈烈煞是刺眼。他推门而入,无数灰尘飞荡起舞。

眼前,是一座荒园。满地杂草丛生,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其间,一袭蓝白渐染的身影掩映在杂草间。

心未动,人却已往前走去。

听到窸窣声响,花习习抬头愣愣地朝他看来。神色木讷。天然素颜。白皙如玉,不戴一钗一环,却已胜过万千容颜。

“你是谁?”花习习歪着头问他。

他神情微敛,淡淡回她:“朕是靖辞雪的……兄长。”

“靖辞雪……”她忽然有些恍惚地轻喃。心头是久违的钝痛。“朕?”目光终于落在他明黄绣金龙的服饰上。她蓦然哂笑,“是你啊。”

“是朕。”景玺负手看她,她却不以为意。收回目光,再次回归先前发呆的姿势,背靠假山而坐,娇小的身形几乎淹没在杂草丛中。

“你为何不愿出宫?”景玺问她,却得不到回应。看她神色,像是没听见,景玺又问了一遍,“朕问你,为什么不出宫?”

纤长的睫羽轻颤,花习习抬头仰视他。眨眨眼,问:“你在跟我说话?”

景玺回了个不置可否的眼神,没有生气。

“你介不介yì

坐下,我仰着头说话很累。”花习习用手压了压身边的高起来的草。

景玺旧地而坐。

花习习望着前方随风摇曳的乱草,脸上无悲无痛,缓缓说道:“他曾许我关塞看雪,一生逍遥。可是斓瓴国没了,花府没了,娘亲没了,十一位叔叔没了,阿承没了,雪儿没了,我太久没有离开过这方天地,我不知dào

外边的世界是不是还是我想要的那个?关塞看雪,没了当初的那份肆意洒脱,我不确定我看到会不会只有悲凉?”

“浮生幻影,逍遥如梦,从我入宫为妃的那一刻起,就已步步远离,与关塞与大漠背道而驰。走得远了,我怎么还回得了当初?”

看着她孤清的侧脸,景玺忽然想起靖辞雪说的,习习一生追求自由,却被锁进了笼子,将年华葬送。

不知是因为心底犹然而生的怜悯,还是因为当年靖辞雪在他耳边轻叹的那声“习习该怎么办”,总之他身随心动,将花习习揽进了怀里。

“从今往后,朕会是你的依靠。”

——

澹台绾晞没有想到,她与花习习多年后的再次相见,会是此番情形:凡灵宫大殿上,一众妃嫔悉数到场。她高坐在鎏金焕彩的凤座上,花习习以四妃之首“羽贵妃”的身份恭敬地立于大殿中央。

建都金陵,景玺取长补短,吸取先斓瓴的经验,改革了许多体制,而后.宫妃嫔的体制仍沿用先前的。四妃,以贵妃为尊。

花习习封妃,用的仍是她先前的封号。朝中隐有说辞,但类似情况历朝历代皆有发生,朝臣们便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罢。

——

如今的宓羽轩早不复荒凉景象,宫婢太监数十个,争抢着讨新主欢心。宫人们私下里都说,羽贵妃深得圣宠,隐有超越皇后之势。

花习习在宫里待得久了,这样的话早已见怪不怪。景玺经常会在她这里留宿,赏赐的总是些稀奇却甚得她心的小玩意儿。

或许她真的很得宠。

只是,谁也不知dào

,在她封妃的那晚,夜深如墨,景玺似沉浸在梦里,睡得安稳,全然不知一把匕首已悄然抵在他的脖颈。

那时的她只要一个动作,就能了结景玺的性命,大仇得报。

可她,到底没能下得去手。

她想,如此也好,她这一生便这样过吧。

——

同样,花习习也不知dào



那晚在她翻身躺下入睡后,那双闭着的眼忽然睁开,即便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依旧锐利如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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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259 君临篇:为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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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望向天边舒卷的云层:

他说他要功成名就,他助我得偿所愿,我助他扬名立万。

=====

花习习生性淡泊,先前不会仗着花府功勋卓著而目中无人,张扬跋扈,现下自然也做不来侍宠生娇的事。是以,她的封妃并未影响到后.宫的祥和之气。

澹台绾晞这个皇后当得确实称心称职。即便,间或有几句闲言碎语飘出,也都在她严厉的眼风中消失殆尽。不去与历代贤后相比,她至少比当年的靖后要有手腕,得人心。景玺对此相当满yì

,尽管他一句话也没说。

可在澹台绾晞心里,到底是存了一丝不郁。

景玺曾对她许诺,此生永不相负。但她从来都清醒地知dào

,景玺所谓的“不负”不是她心底所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是“嫡妻后位,万民敬仰”,乃至“生同衾,死同穴”。

景玺不是祁詺承,而她亦非靖辞雪。

如今的他们肩负着天下大业,情或爱,是否早已无足轻重?若非以天下为先,如今坐在这后位上的,可还会是她澹台绾晞?

单方向的坚守该何以为继?

是他温柔不达眼底的关怀?还是他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不!是当年浣衣局里他逆光而来的高大身影,一步一印走近她心里,占据她所有生命。

她抬手,抚上心口。眸色不改坚定。

——

眨眼间,秋尽冬来,又是一年年关。

大雪连续飘了五天也不见停,凡灵宫的宫婢忧心着,生怕这雪扰乱了皇后娘娘精心筹备的除夕晚宴。

许是连日祈祷得到了上天垂怜,除夕那日,天放晴了。冬日里的阳光没有多少暖意,照在白雪上却泛起了一片金色光晕,原本覆着皑皑白雪的皇宫霎时显得静谧又璀璨。

然而,这场精心策划的晚宴终究没能顺利到结束。不是横生枝节出了岔子。而是发生了一件喜事。

花习习忽然面色泛白。坐在座位上摇摇欲坠。宫人们都慌了神,白宁最先上前把脉,原本凝重的脸瞬间缓了下来,还带上几许笑意。朝景玺作了一揖:“恭喜皇上。”

满堂一片寂静。

“羽贵妃这是喜脉。”白宁扬着眉把话补全。除了顾青山不满的白眼和赤雁的一记眼刀。水榭里仍旧陷在一片寂静中。

“儿臣恭喜父皇。”景诺最先出声,沉稳的确有一朝太子之风。

寂静被打破,恭贺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如浪如潮。

澹台绾晞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毙在这片浪潮里,却仍能率领一众妃嫔施施然屈膝恭贺,大方得体,不失国母风范。

——

正月初八。

天很冷,金陵城的大街上却很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徐徐驶过,行人有意避开,却无心去留意帘子晃动掀起偶尔露出的半张女子容颜究竟是谁。

澹台绾晞靠在车壁上,半露在袖子外的指尖缓缓计算着。这是她嫁给景玺的第六年,景氏皇族子息薄弱,她有意为皇室添丁,可多年来,她的肚子始终瘪瘪的,没有动静。

羽贵妃有孕,她喜忧参半,隐隐的,还有些妒忌,更多的是遗憾。

景玺看出她宽容之下隐忍的遗憾,抱着她说:“万事随缘,无须强求。”

可是天下女子,无不希望为心爱之人孕育子嗣,繁衍后代。

吁!

阿尔忽然一声高喝,马车急急停下,她稳住身形,听到阿尔有些气急败坏地嘟囔。

“怎么了?”她掀起帘子,探出半个身子,目光却定定地落在了前方行人交织处,热闹依旧唯独不见了那座岁安庙。

阿尔瞪着那两个怯懦懦跑过去的小孩,刚想回话,却听主子冷声吩咐:“去问一下,先前那座岁安庙怎么不见了?”

阿尔道了声“是”,跳下马车去人群里转了圈,不一会又拐回来,指着城外道:“岁安庙迁去了那座山头。”

澹台绾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坐回马车里,只道了一句“去城外”。

——

即便迁到了城外山头,岁安庙依旧香火鼎盛。就连东南角的那棵合欢树也似乎高大了许多。

袅袅青烟,靡靡梵音中,无数条红丝在枝头飞舞飘荡,树冠底下亦如当年立满翘首抛绳的佳人与少年。

却不见了当年那四人。

她仿佛看到馨儿追着昔日的自己跑过合欢树下,将将立住时她把红绳抛上了枝梢,双手合十祷告,再睁开时,馨儿正以同样的姿势祈祷,那般虔诚美好。

而今仰首,那满树飘飞的红丝,可有一条是她当年所系?

忆当年……

蓦然回首,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香客,穿一身淡蓝缁衣,竟是生死不明的洛缪莹。

——

那年斓瓴国破,皇城大乱,澹台绾晞入城后,皇宫里早已不见了洛缪莹。有人说她孩子夭折,自己疯掉了,也有人说她沦落风尘,下场凄凉。却不想,她竟已落发出家,藏身在这岁安庙中。

——

故人相遇,平静对视。

后院里,洛缪莹端上一盏香茗。

澹台绾晞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能与洛缪莹如此心平气和地面对面相处。

回首往昔,当真是白衣苍狗,徒留一场叹息。

洛缪莹静静地将她望了一会,昔日里她最最看不起的宫婢下人如今已是一朝皇后,母仪天下。

“我一心想做他的皇后,可最终即便我当了太后也没能如愿。”平静的口吻。无怨无恨,她说,“此生,我做了太多错事,若说后悔,我的确后悔。如果当初没有进洛府,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我,岩昔哥哥,谬璠大哥。我们都还好好的。而我唯一不后悔的就是爱上祁詺承。这是我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

她有一个皇后梦,就是有朝一日能身披金光灿烂的凤袍,志得yì

满地站于祁詺承身旁。

她的皇后梦,只为一人而梦。

澹台绾晞缓缓点了下头。却问她:“孟岩昔呢?”

当初听到斓瓴国内险些政变的消息。她便已猜到时弈回到了斓瓴国。没有了祁詺承。祁詺川要想保住他性命简直易如反掌。随后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应证了她的猜测。

可是,不同于洛缪莹,他却如同在人间消失了一样。不留一丝痕迹。

“斓瓴国破后,我再也没见过哥哥,或许他早已命丧乱军之中,或许是他心灰意冷……”洛缪莹脸上闪过一丝迟疑,“皇后,虽说我已皈依佛门,不该理这红尘俗世,可是我不想哥哥留有遗憾。皇后可曾想过,哥哥他为何宁愿毁去他最在乎最骄傲的容貌也要助你留在弥月国,助你得君心,助你除异己?”

澹台绾晞被她问的神色一顿,同样的疑惑她曾问过时弈,时弈是怎么回答她的?

“他说他要功成名就,他助我得偿所愿,我助他扬名立万。”她抬头望向天边舒卷的云层。

“那哥哥后来又为何离开弥月?为何再助川王夺位,甚至想要夺天下?”

“我伤了他,他恨我。”说这话时,她神情有些冷。伍小六的死,她无论如何也释怀不了。

那次在墨羽,靖辞雪与她说开后,她忽然在想,与其说她恨时弈,不如说她恨自己。说到底,六子因她而死,而她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时弈身上,时弈无言承下她对自己的责怪与恨。

“对,你确实伤害了他。可是皇后可曾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若无爱,何来恨?”

洛缪莹平静地看着她,她却因这话皱了眉,陷入沉思。

——

川王府中,时弈将她拽入水池拥在怀里,他吻了她,还咬破了她的唇。

重伤醒来,她冷眼看他面无表情地把铁面具扔进炭盆,再看他面无表情地将烧得火红的面具覆在那张妖冶的脸上。

她封妃,景诺疏离她,六子责怨她,唯独时弈不离不弃,理解她。他说,所有的罪过有他来承担。

第二次吻她,他说,得不到荣华富贵,我就要这一个报酬。那似乎是她最后一次见时弈。他吻了她,她却在心底盘算着如何在他游说成功之后除掉他。

一桩桩,一件件,为何她从未想过时弈对她有情?

“你有当我是正经男子么?”耳边回响起孟岩昔的声音,她恍然。

——

皈依佛门,长伴青灯。洛缪莹的心境也变得开阔,面对澹台绾晞的沉默,她到底不是以前飞扬跋扈我行我素的洛缪莹,她不忍心,没将一切都说出来。

哥哥说他恨。

恨,确实恨。他为她费尽心思,包揽一切罪过,她却仍旧不愿放过他,将伍小六的死全归咎到他头上。

可终归是恨少情深。

不然他怎么会说服川王去洛城呢?

一个人是可以改变,但本质不会变。祁詺川好高骛远,怯懦怕事,吃几场败仗受点伤,就想着投降求和。可是,亓官懿怎么会同意呢?张有风带领下的忠臣义士也是宁死不屈的啊。还有她,爱极了祁詺承,怎会眼睁睁看着斓瓴国沦为他人的国土?

哥哥算准了人心,或战或和,都一步步在他的推动下,加速了斓瓴国的灭亡!

她双手合十,朝静默的澹台绾晞微微弯腰。

“阿弥陀佛,贫尼言尽于此,皇后听了便作罢吧,无须再为过去之烦忧。爱也罢,恨也罢,终归不如两情相守。自古世事难全,现下皇后能与皇上相守,已是万分难得。其他的,无须再强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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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6260 君临篇:余生(终)

为君者,忧国忧民,寸寸思量无不为了江山社稷。

那天下臣民,可否容他一次骄傲,许他一回任性?

=====

十月后,宓羽轩里的小公主呱呱坠地。

辛历四年,作为辛隶王朝史上的第一位公主,百日宴恰逢上元节,景玺赐她封号“晋南”,史称宓羽晋南公主,单名一个“钰”字。

开春后不久,景玺下旨在金陵城外朝南建一座高塔。初时,左右二相皆不赞同,认为此举劳民伤财,非明君之道。素来广纳谏言的景玺,在建塔一事上,始终固执而坚定。是以,拖到暮春,两厢仍旧相持不下。

偶次,澹台绾晞听到马立忠的叹息,细问之下,才知景玺个把月来时常锁眉的原因。心下寻思了一番,挑在一天气甚好的日子里去了紫宸殿,刚刚好碰上摇扇出来的白宁。

近日,白府喜事连连,先是马厩里新添了两批小马驹,再是赤雁被诊出喜脉。白宁乐呵得不行,顾不得赤雁冷冰冰的眼刀,替赤雁顺道替自己向景玺告了假。整整十个月的产假期,景玺蹙眉看他即将为人父而喜不自禁的模样,便准了他。

乐呵呵谢了恩,收起书册和毛笔,折扇一甩,就这么大摇大摆甚是得意地出了紫宸殿,险些撞到神色凝重的皇后。

此时的白宁正志得意满,两手往前作了一揖,“见过娘娘。”

澹台绾晞因听了他白府的喜事,道了声“恭喜”,又说,“金陵买不到的药材宫里的都有。本宫已经与太医院打过招呼,凡白府所需的药材,勿需请旨。”

“谢娘娘。”白宁扬着满脸的笑,两眼几乎眯成了线。

澹台绾晞笑了笑,正要往里走,却被他叫住。于是转身诧异地看他。

白宁敛了笑,“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有明君。多少不计。明君者,以天下苍生为重。可又有多少明君能保证他一生皆为天下所奉?人活一世,须臾光阴数十载。谁能不犯一个错?纵使圣人在世,也难以做到。”

“为君者,忧国忧民,寸寸思量无不为了江山社稷。那天下臣民。可否容他一次骄傲,许他一回任性?”

说罢。白宁躬身再作一揖,不等澹台绾晞开口,便已自顾离去。

澹台绾晞怔了一会,倏尔笑了。原路返回。

——

梵心岛上,和风阵阵。

靖辞雪斜倚在躺椅上假寐,阳光落下。在她白皙的脸上铺了一层金光,那感觉像极了冬日放晴时那覆着厚厚积雪的金陵皇城。

院子北边。朵儿拿着锄头,弯着腰,刨土挖坑。新翻出来的泥土隐约散发着湿湿的腥气,不一会就消散在空气里。

不时,一个不大不小,将将能容下一个小木匣子的坑就挖好了。

朵儿丢下锄头悄声走过来,还未开口,靖辞雪便已睁开了眼。

“好了?”她问。

“嗯。”朵儿扶她坐起来。

靖辞雪拿过一旁矮几上的红木匣子。朵儿垂下眼睫,她知道,匣子里装着曾属于雪姑娘的三枚凤印。

亲手捧起一掊土盖上,埋下凤印。靖辞雪脸上云淡风轻,没有感叹亦没有不舍。

墨羽破,斓瓴亡,弥月更替。三国妖后的骂声,也终在新朝建立后渐渐退去。史册将如何记载,后人会如何看待,已非她能左右!

“姨娘。”清脆的女音响起。

靖辞雪感觉自己裙摆处一紧,浅笑着抚了抚小女孩的柔软的发。那是姐姐的女儿,刚过了五岁生辰。

“姨娘,这是什么?”珺瑶指着小山丘死的土堆,清透的眸子里写着不解。

靖辞雪想了一下,“衣冠冢。”

衣冠冢?

珺瑶点了点小脑袋,脑袋瓜里却飞快地寻思着戏本里说的衣冠冢多是活着的人埋葬逝者的衣物或随身之物用以纪念。眨眨眼,她仰头问:“姨母可是有要纪念之人?”

“有。”清风似要吹散她唇边若有似无的浅笑。

“可有珺瑶的父皇与母妃?”

童声雅脆,如入耳清风。靖辞雪笑了笑,点头。

珺瑶松开她的裙摆,盯着衣冠冢瞧上好一会,然后跪下磕了几个头,将手中的小风车插于衣冠冢上。

清风吹过,小风车轻快地旋转。

朵儿从屋里转出来,往这边瞅了一眼,讶异地问:“哪来的小风车?”

“是外边一个怪叔叔给的。”珺瑶站起来,拍了拍衣服。

朵儿皱眉,努力板起一张脸:“你又跑到外边玩啦?与你说了那么多戏本,还不知道人心险恶四个字么?”

“珺瑶错了,朵儿姑姑别生气。”珺瑶讨好地扑进朵儿怀里。

朵儿被她扑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忽然反应,神情变得凝重:“怪叔叔?”梵心岛除了那人大哥,还会有谁来?

珺瑶重重点了下头:“对啊。那怪叔叔长得同姨娘一样好看,就是腿不大灵便,看着像是瘸了,真可惜。”小脸上两道纤细的眉皱起,看来是真的很替那叔叔惋惜。

“雪姑娘?”朵儿神情越发凝重。

而靖辞雪除了初听时脸上闪过一抹讶异,现已恢复恬静。耳边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接着院门被推开。朵儿与珺瑶闻声望去,珺瑶盈盈笑着,冲来人挥了挥小手。

“你来啦,亓官。”她转身,唇角嵌着抹浅淡的笑。

——

夕阳渐落,暖暖地余晖铺陈在小小院落。珺瑶举着新得的小风车,欢快地跑着。朵儿冲她喊了声“当心着点”,便拐进了厨房。

衣冠冢旁,亓官懿望向身边白衣白发的女子,心想,他没能守住阿承的国土。现下能替阿承守住靖辞雪也是好的。只是……

余光落在欢快的小身影上,他仍是心有遗憾。

“祁肃安夭折,祁家无后。”

无意之间念出,亓官懿叹了声,却见靖辞雪冲他缓缓摇头,烟灰色的眼眸难辨深意。

“我与阿承的孩子养在三虚岭,却不知现下他过的如何。”垂眸想了一想。她伸手比了个高度。“七岁……估摸有这么高了吧。”

亓官懿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怔在原地,久久难语。

——

而彼时,同样大受震动的还有立于他们身旁却隐去身形的辰冥上仙。

靖辞雪笑着。晚风迎面而来,带走了将落未落的一滴泪。伯熹幽幽然感叹道:“想她一心下凡助你历劫,不曾想你已归来,她却还在凡尘受苦。”

左手往前一伸。食指尖上点落一滴水渍。伯熹长叹:“最是无辜红颜泪啊……”

眼尾余光轻扫,身旁人依旧冷着一张脸。伯熹不满地皱眉。这是当他不存在么?

“司命与我说,小雪儿在轮回前做了一件事。”他故意停顿,余光再瞟,奈何某上仙就是不为所动。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伯熹心下因卖关子失败而觉得堵,可不说就更堵得发慌,遂暗暗咬牙把后续讲完。

“那年恰逢你父……咳暗锋!你凡间的父亲祁衡亲赴蓬莱仙岛。小雪儿心系你将有一劫,便赠了一枚玉菁丸给他。为的是有朝一日能解你身上的蛊毒。却不想……”

伯熹摇摇头,再次停顿不是为了卖关子,而是你接下来的事情辰冥比他更清楚。那玉菁丸反被祁詺承用来救了靖辞雪自己。

“你看小雪儿对你痴情如此,那日她归位后,你们……”

“我与她仍不会有半点交集。”辰冥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伯熹一时瞪大了眼,像看负心汉一样看着他。

“祁詺承与靖辞雪,他们的情起于凡尘,落于凡尘。正如,此刻的我与月伊,没有父女之情。”辰冥冷眼扫来,伯熹只能是哑口无言。

见他冰冷的眸光下移,伯熹十分着紧地把牵住他一根手指的小月伊藏到身后,连连瞪他好几眼。

这赤.裸裸的威胁是几个意思?他不就想帮小雪儿说几句好话吗!居然威胁他!不说就不说,才不会承认这人……额,仙,是月伊的父亲!

辰冥看着伯熹,眸色沉了沉:“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你这样倒是挺好的。”伯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只有这样,你才压得住仙界那些老顽固!”

“千万年过去了,你还放不下?”

“如果当年灰飞烟灭的是小雪儿,你会放下?”

“我和你不一样。”

“你还是否认自己的心意?”

“……我不知道。”



——

同年六月中旬,工部尚书奉旨监造高塔。

历时八年零五个月,高塔落成。整整一百零八层,伫立在金陵城外,背依连绵群山朝南望去,开阔土地上蜿蜒的水渠犹如银龙横卧。

辛历十二年,十一月。

高塔落成之日,帝后携手一道登上塔顶,接受万民朝拜。临风而立,极目远眺,万里河山尽收眼底。

他与她,笑看这如画江山,江山如画。

——

这一场烽火狼烟下的血泪之争,澹台绾晞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姐妹,也失去了她遥想多年的亲人,而她也终究没能得到她想要的爱情。

但是有一点,她证明了自己,最终能够与景玺并肩而立,俯瞰天下的女子唯有她一人而已。

她看向身边那个她爱了半辈子还将继续爱下去的男人。她知道他的目光早已越过万水千山,落在最南边的那座孤岛上,那里也有他深爱一生却不得求的人。

而此刻的梵心岛上,靖辞雪默默地坐在未立碑的孤坟前,那里葬着三枚凤印,也葬着她的一生。

——正文终——(未完待续)

ps:《帝门引》终于完结啦!感谢坚持不懈看文支持长浮给长浮鼓励的真爱及好友,么么哒!这本书里,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结局,所以,长浮的本意是不写番外。但如果有真爱想看番外,请在评论区留言,写明想看谁的番外,长浮到时一定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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